仵作攻略 作者:凤九幽 文案: 卢栎穿越了,新环境如下: 父母惨死,无人知道真相,迷雾重重。 寄人篱下,姨母希望他乖乖的‘病弱’不能动,好等将来送嫁平王府时,能被婆婆亲手弄死。 有个还没出生时就定下的未婚夫,听说身长九尺,青面獠牙,残酷冷血,手屠八万人,能止小儿夜啼,可这未婚夫,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然而卢栎并不气馁。因为他拥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可以用脑子里的法医知识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足够小心谨慎,一定能闯出一条阳光大道!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卢栎,赵杼 ┃ 配角:沈万沙 ┃ 其它:验尸,破案,BL 银牌编辑评价: 卢栎穿越了,从一个患不治之症,对法医有执着兴趣的现代人,变成了环境复杂下的古人卢栎。他忍不住对验尸破案的手痒,初时只想借此发达,摆脱姨母控制,解除莫名其妙婚约,不想王爷未婚夫撞了过来,机缘巧合下假装失忆,被他‘哄骗’做了贴身保镖,同时各处案件频发,父母死因诡秘,各样神秘人士出现…… 作者叙事自然,文笔流畅,以尸体案件开篇,细致展示古代仵作验尸技巧,情节细腻丝丝入扣,人物刻画生动有趣,即有推理破案的严肃,又有插科打诨的活泼,令人阅之难忘。   第一卷 河中浮尸   第1章 尸体      太嘉五年冬月,灌县多雨。二十二日这晚,直到下弦月浅浅淡淡出现,雨才渐渐停了。月下护城河水静静流淌,泛着柔柔粼光,好似和昨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蜀人生活悠闲,少有人愿意在寒冷的天气早起,连做早饭生意的铺子都还没开门,街上会出现的,除了巡夜的差吏,就是更夫了。   张贵做更夫已经三年,每到这个点就开始打呵欠。马上五更了,今天再敲一回,他就可以歇着了。他把木槌揣在怀里,梆子架在肩上,手抄进袖子,迈着碎步慢慢的遛,寻思一会儿去哪蹭东西吃。   东街李记的粥又香又稠,就是远了点;西街那家包子铺不错,可惜人太懒,不等他敲了五更就不起床,做早饭铺子的懒成这样,迟早会关门!   他边走边寻思,没留神踩进一个泥坑,脚一滑,人往前栽,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张贵骂骂咧咧的手撑着地爬起来,视线不期然落到河面,立时吓的脸都白了。   河面上竟飘着一具尸体!   尸体脸朝下,衣衫浮在水面,看不清男女,但那尸体手脚俱全,明明是人形!   张贵惊的立刻敲梆子,“死人了——”   ……   卢栎满头大汗的惊醒,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呼吸急促地看了看自己双手,摸了摸温热的腿,急切地摸上自己的脸。   都是热的,好的……   他长呼一口气,卸了力气,靠在墙上。   他又活了,真好。   一切都不是梦。   卢栎生下来就被确认有先天性心脏病,并且治不好。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哥哥是法医,他是妈妈四十多岁才生的幼子,家里都很期待他的出生,可惜随着这个喜讯而来的,还伴着个巨大的黑洞。   他的病让家里蒙上一层阴影,小康家庭禁不住他这病的消耗,不说一下子拉穷了,但家里需要制定严格的花费计划才不会超支。   可卢栎过的很好,很快乐,家人给了他无尽温暖,他一点也不遗憾。因为病有些严重,他无法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被父母哥哥轮流带。妈妈教他必要的学生应该知道的知识,爸爸教他怎么抓坏人,哥哥……不教他东西,只带着他看他解剖尸体。   哥哥的工作很忙,但很安静,很适合带孩子,所以卢栎跟着哥哥的时间最多。也奇怪,他天生胆大,第一次意外看到哥哥解剖时也没害怕,哥哥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敢把他带到解剖室,时不时看一眼保证他在视线内。   卢栎磕磕绊绊的长到二十三岁,身体越来越差。最后一次跟着哥哥野外尸检,意外遇到了犯罪分子返回现场,发生了枪战,而哥哥的位置很危险,有个人悄悄摸出颗野弹,朝哥哥掷了过去……   他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家里为他付出的够多了。半个月前的检查结果,医生和父母说他最多只能活再半年。家人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听到了。   反正都要死,如果能保护哥哥一次,就太值了……   谁知道他竟然还能醒,一醒来就在这个房间!   卢栎神情复杂地环视整间屋子。   门边靠东墙放着一张八仙桌,配三条长凳,桌上放着一副白底蓝纹的粗瓷茶具。正对着床的南面开了扇窗户,正方形,长宽大约都有一米,窗槅是非常古典的菱形交错几何纹样,上面贴着浅黄窗纸,风吹来时刷刷做响。窗下有一条深棕色四足长条几,放着些杂物。西边墙边立着一个四角柜,许是年深日久,四只脚上都有了裂纹。   这是一个朴素至极的房间。   这是一个古人的,朴素至极的房间。   卢栎长叹一声,还是个穷人。昨日突然在这个房间醒来,他吓坏了,心神不定,以为是梦游,今天继续在这个房间醒来,他便隐隐知道,他大概……回不去了。   野弹的威力不如正规炸弹,但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他的身体……一定不全了。   ‘死’这个字,自打他出生,就一直跟随,爸妈哥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会难过,会伤心,但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终有一日伤痕会褪去。   他们一直希望他能有个健康身体,好好活着,如今倒也算是圆了这个梦。   他自己……也想好好活着。   无时无刻都在想!   可他这个新身份,好像过的并不好。   卢栎眉头微皱。   突然换了个身体,他吓的不行,能注意到的东西委实有限。他不知道这具身体前身怎么死的,隐隐约约得了些记忆,可一觉醒来,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记忆更加飘乎,他得到的信息非常有限。   他知道原身也叫卢栎,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只要手里握着书卷,他可以一直不出门。   可惜……姨母不喜欢他读书。   这个卢栎是个孤儿,五岁时父母被山贼杀死,懵懵懂懂被送来交于姨母冯氏抚养,冯氏初时对他非常关切,因为他有个了不起的未婚夫。   他这位未婚夫,以前是平王世子,老平王去后承了爵,现在是个不折不扣有权有势的王爷。听说身长九尺,青面獠牙,残酷冷血,手屠八万人,能止小儿夜啼,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想也知道,能傍上这么一位大人物,前程得何样繁花似锦。   可惜,这位未婚夫,十年来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冯氏对他也就渐渐淡了。   卢栎猜想,冯氏只是慢待他,没有把他赶出家门,大约因为平王府每年都会送来的年礼。   也不知道平王府抽什么风,这位未婚夫一次没来过,可每年两次礼非常准时,十年来一次都没断过。   想着想着,卢栎就开始头疼。   再往深里扒也找不出有用记忆,他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   天刚蒙蒙亮,寒气沁骨,房间里没有炭盆,卢栎裹了裹被子。既来之则安之,他最需要好好考虑的,是以后要怎么过。   ……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卢栎抬眼看去,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   昨天这人就来过,卢栎认识,是王妈妈。   王妈妈个子有些矮,身材微丰,脑后圆髻梳的一丝不苟,别着支铜簪。不知道是不是不爱笑的原因,法令纹很深,看着面相很凶。   王妈妈端着碗药进来,进门径直把药放在桌上,声音冷硬,“少爷趁热喝,奴婢一会儿来收碗。”说完看都没看卢栎一眼,掀帘出去了。   卢栎再一次目瞪口呆。   昨日这妇人也是这个样子。   古代下人签身契,通买卖,不应该对主子毕恭毕敬吗?她这么怠慢不怕他整治……是了,她是刘家的下人,不是他卢栎的下人。   卢栎眼神闪了闪,默默叹气。   这是古代,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大安朝,不是他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现代。   他贫穷,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可能还要受人所制。   还没走出房门去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卢栎已经有了深深的挫败感,他真的能在这里好好生活吗?   这个王妈妈,记得来给他送药却不给他送饭……奴大欺主这个词,卢栎表示他深深的理解到了。   他不记得前身得了什么病,可他病了一辈子,这辈子有个好身体,他再也不想病了,药总归是治病的……他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找衣服穿。   四角柜里有衣服,也有前身偷偷藏起来的书。卢栎动了动衣服包,看到底下压着一本书,很旧,书角卷着,书面有些残破,书页也有些散。他小心伸手拿出来,是一本集成册子的验尸格目。   验尸……的书?   卢栎揉着额头努力回忆,冯氏不喜欢他读书,这书……好像是从隔壁家借的?   房间有些暗,卢栎把书放在桌上,推开窗子,好歹透点光进来。   反正屋里没有炭盆,里外一个温度。   他紧了紧衣襟,一手翻着书,一手探向药碗,还没坐下来,突然见外面有响声。他转头看去,发现院墙角落的大石头突然动了动。   卢栎放下书,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结果再去看,石头动的更厉害了!   然后,石头后面悄悄钻出一颗小脑袋……   是个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人很瘦,皮肤有些黑,一双大眼非常机灵。少年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大概是看到没人,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炮仗一样,颠颠的冲着房门就跑了过来!   卢栎愕然。   这人……看着很眼熟啊。   少年一点也不客气,根本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声音里满是兴奋,“栎哥哥!护城河面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一起去看吧!”      第2章 汤药      卢栎想起来了,这个少年,名叫张猛。   卢栎被姨母接来,在刘家并没过多少好日子,除了每年平王府送礼的那几天,其它时候都是放养,别人想起来了,就给他送点东西,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任他饿着。   他被安置在刘家最角落的偏院,靠着外街,隔壁挨着一户张姓人家。当家男人叫张勇,其妻曹氏,两夫妻人很好,头一次意外见他,就热情的把他拉回家,给他东西吃。   拒后来张猛,也就是张勇的儿子说,那是因为卢栎年纪与张猛哥哥一般大,相貌上也有几分相似,都是白白净净的,大眼睛,小虎牙。张猛哥哥六岁上意外溺水去了,张勇夫妻正难过着,突然看到一般年纪的卢栎吮着手指出现在门前,相貌隐隐与死去的儿子相像,两夫妻立刻受不了,以为这是上天补偿他们的。   他们当然不会偷别人家的孩子,仔细查过情况后,开始暗暗照顾卢栎,这一照顾,就是十年。   张勇是县里的捕快,其父也是捕快,祖父是仵作。张勇祖夫比较出息,为人处事极好,验尸本领也不错,很得当时的县太爷器重,任上得了不少好处,除把儿孙前程订下外,还存了一屋子书。   可惜张勇的祖父父亲都去的早,这一屋子书,就便宜了张勇。   张勇幼时被逼着开蒙识了字,可是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用,他的小儿子张猛也是,会走路时就拽着父亲要学武,提起看书写字就跑的没人影,一屋子书无人继承,非常可惜的放在箱子里招灰。   卢栎当时被冯氏放在刘家最偏僻的院落,院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当然也可能不是没有,下人欺主,觉得反正他不受重视,来不来都不一样,太太不会因为这个罚人,所以从小卢栎从小就没人照顾……也相当自由。   院墙角落的那个洞自有记忆时就在,卢栎当时年幼,为了吃饱肚子,常往里钻,一钻就到了张家。   每次他去了,曹氏都会做好东西给他吃,声音温温柔柔的,让卢栎拒绝不了。   有天他在张家陪还是小屁孩的张猛玩,不知怎么的扎到了库房,看到一屋子书惊呆了,拽着书就不肯放。张勇看着高兴,认为他是个好学的,亲自教他认字,之后把库房钥匙给他,说那一屋子书都是他的了。   之后……卢栎就成了书呆子。   也不知道那些书都写了什么,卢栎看了整整十年,竟没看完!   “栎哥——”   张猛进门看到卢栎手里的药碗,小脸立刻板起来,劈手夺过药碗,往窗户外一泼,眉眼立起,“不是说了,不准喝刘家准备的药!”   卢栎见药被泼了,微微皱眉,“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就是喝了这些药才有病!”张猛瞪圆了眼睛,“栎哥真是呆子,同你说了多么遍,就是记不住!”   下一刻他看到桌上的书,气的小脸都红了,“我就知道,栎哥定是读书起瘾又忘了事!”   卢栎回过味来,偏头看了眼窗外地上的褐色药汁,心生寒意。   原来那碗药……并不是因为他生病需要治,而是想让他得病!   上辈子几乎一辈子都在吃药,他最恨吃药也习惯了吃药,现在终于有了健康的身体,竟然有人想让他得病!   这刘家……冯氏……   他气的心尖狂颤,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缓缓回头,同张猛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张猛这孩子也心大,瞪了卢栎一眼气就散了,撇嘴说了句,“下次记住就好。”   他拉卢栎坐下,看看窗外无人,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两个冒着热气的大包子,“我娘刚做的,放了油渣,你尝尝,特别香!”   卢栎看着热腾腾的包子,眼睛有些热。   非亲非故,人家能这么照顾他……   这份情该好生报答才是。   “谢谢。”他接过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张猛坐在他对面,支着下巴看他,笑眯眯说,“哥你长的真好看。”   卢栎不知道自己现在模样,如果能长的和上辈子一样,那应该是好看的。他皮肤白,大眼睛,鼻子挺,脸型线条流畅,但凡见过的,都说他长的好。   这样的话听多了,卢栎一点也害臊,冲着张猛一笑,“小猛也很好看。”   张猛乐了,指着自己的脸,“你可拉倒吧,就我这模样,我娘说我小时候我爹没抱好,让我跌进人家墨池里去了,这色道怎么洗都不会白!”   两人笑闹两句,见卢栎三两下解决完包子,张猛握起小拳头说起正事,“栎哥,你和我一块去看死人吧!我爹一准在那边!”   卢栎摇了摇头,“不去。”   他没系统学过法医知识,可跟着哥哥验尸,懂了不少。他天生对这行有兴趣,一是觉得死者无人伸冤可怜,二是每个验尸过程都好像解一个谜题,严谨又有趣,只要一个角对不上,整个犯罪过程就无法推断,然而破解这个过程,抽丝剥茧地找出凶手时,那种满足感简直无法形容。   他喜欢做这些事,但他不能不考虑现实环境。   他记得法医在古代叫仵作,工作环境工作待遇都非常差,如果他没摸清情况,没有做好准备,贸然进去,很可能会跌一大跤。   如今他只有一个人,没人能帮他。   卢栎修长眼梢微垂,将颤抖的手藏在袖底。   不能去……不能如此渴望……   张猛好像早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脸颊鼓起来,“哥你一点都不好奇么?真的不好奇么?你那一屋子书,大半都是曾祖父当年做仵作收集的!”   那屋子书……大半与验尸有关?   卢栎桌子底下手双交握,内心激动不已。   这是机会!既然看了一屋子书,将来走出去说自己懂验尸,别人也不会怀疑了!   他得尽快去翻翻那些书,有没有本朝律法相关,有没有风土人情。之后慢慢出门熟悉了解,毕竟年代经历不同,说话方式,部分常识都不一样,他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异类。   等玩懂了规则,他就可以试着展露头角……他那姨母冯氏对他一点真心都无,不知道刘家能呆多久,还有与平王的婚约,他不能想象与一个男人成亲,还是一个五大三粗有暴力倾向的武人,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份尊贵也不行。   卢栎长长睫毛遮住了眸内思索,他得想办法,解除这桩婚约。   “我们去你家。”卢栎忽的站起来。   猛地对上俊秀逼人的脸,张猛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去我家做什么?我才出来。”   卢栎丢下两个字差点把张猛逼疯,他说:“看书。”   张猛拽住他的袖子,“栎哥!我亲哥!咱能不看书不?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都看书,你就不累?”   卢栎笑眯眯,“不累。”   张猛被他噎的差点翻白眼,垂死挣扎,“就算不累你也心疼心疼你那眼睛啊!再这么看下去眼睛都花了!”   卢栎顿住。   眼睛花不至于,近视有可能。   古代好像……没有近视眼镜?   要验尸,没双好眼可不行。   卢栎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灰暗暗的天色,脚步顿住,“你说的对。”   张猛这下更愣了,然后突然高兴地蹦起来,“哥你终于肯听劝了!早就说了,那一屋子书都是你的,跑不了,什么时候看都行,你偏不听!”   他得寸近尺的摇着卢栎的手,“哥我们去看尸体吧!去嘛去嘛——”   卢栎好奇,“为什么那么想去?”   张猛答的理所当然,“好奇啊!再说我爹是捕快,一定能抓到凶手!”   他一脸‘我爹最厉害’的崇拜,卢栎便懂了——他也曾有过这种时候。   “那你自己也可以去……”   张猛突然愤愤拍桌子,“可是我爹不让啊!他说我还小,不让我看那些,除非我能找到人陪,保证看到不害怕!”   他气完又可怜巴巴看着卢栎,“栎哥,我亲哥,我就同你最好,你陪我嘛,好不好?”   接下来张猛用各种方式,软的硬的都来,说了半天都不嫌累。   卢栎心底渐生歉意。   可爸爸和哥哥都教过自己,任何情况下,不打没把握的仗,他忽来乍到,不谨慎真不行。   他一次次狠心拒绝,张猛蔫蔫的走了,一步一回头,可怜巴巴的样子瞧的人心软。   卢栎硬着头皮别开脸,关上门,拿起了桌上的验尸格目。   之所以不与张猛一同钻洞去张家,是因为面前这个碗——卢栎看着空碗,王妈妈说过要来取的。   王妈妈来的很快,本来只为取碗,看到卢栎手中有书眼神一厉,劈手就夺了过来,“太太说了,不谁少爷看书!”   卢栎抬眼静静看她,这妇人抬头挺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安分下人。   他双眸微眯,眼底蕴起怒气,修长手掌伸出,冷声道,“还给我。”   王妈妈从未见过卢栎动怒,往常偶有抓到他看书,都是这样做的,卢栎每次都好言相求,她高兴了就放他一马,不高兴就没收了书,卢栎从未有怨言,怎的今天如此……   隐隐有些让人害怕。   卢栎墨黑瞳眸内仿佛有乌云翻涌,气势惊人,王妈妈一怔,手里的书就被卢栎夺了过去。   卢栎指了指桌上的碗,“妈妈不是来拿药碗?”   王妈妈眼皮抖了抖,硬硬放下一句,“少爷该听劝的,否则太太来了,少爷可不好交待。”   卢栎头都不抬,声音冷淡地说,“不劳费心。”   王妈妈摔门出去,卢栎以为这下就能安静了,谁想下一刻张猛又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我看到你那表妹怒气冲冲从街上回来,大约受了什么委屈,你当心她要来找你!”   卢栎揉了揉额角。冯氏有一个小女儿,名唤刘文丽,百般娇宠,偏与自己不对付,每每心情不好,就过来发泄谩骂吵闹一遭,特别愁人。   以往的‘卢栎’只当她是叫喳喳的鸟,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默默等一会儿,她觉没意思也就回去了,可今天卢栎心情不怎么美丽,特别不想看到她。   张猛笑眯眯,“我家也有客人,不好久待,机会正好,栎哥哥同我去护城河看热闹吧。”   卢栎觉得,或许这就是命,躲不了逃不掉,容不得你准备好。   他起身冲张猛点头,“好。”      第3章 溺死      卢栎与张猛一起走到护城河,那具尸体已经被抬了上来。   有人死亡,不管是不是命案,第一时间都要堪查现场,张勇带着衙役们忙碌,隔开围观人群,仔细查看四周环境。   卢栎拉着张猛从人群空隙钻过,找了个视野上佳的位置站好,看向河边尸体。   死者是中年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肩膀宽阔四肢修长,此刻平躺在地上,左脚有鞋,右脚光裸,身穿松绿色绸质夹袄,黑色毛皮镶边,头发散开,远观胸腹鼓胀不明显,表情扭曲恐怖,嘴角有蕈状泡沫。   这人是溺死的。蕈状泡沫是生前溺死的普遍特征。   卢栎心下有了初判,目光微转,看向死者身边跪着的妇人。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细眉脸尖,皮肤白皙,身材纤瘦,穿浅青色袄裙,一直拿帕子擦眼睛,听她口中呼唤,应是死者妻子。   再看河边,河水流速很慢,死者尸体看上去没什么外伤,像是刚死不久,在此出现,大概落水点并不远。   张猛听到卢栎突然干脆答应陪他前来,一路上兴奋的不行,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直到看到尸体,情绪才有了些许变化。他紧紧拽着卢栎的手,视线间或看尸体两眼,又迅速移开。   卢栎感觉到手有些疼,偏头看张猛动作,突然笑了,“不是不害怕?”到底是小孩子。他边笑边挨张猛近些。   张猛眼睛睁的溜圆,嘴硬道,“我哪里害怕了?我都看好几眼了!”他看明白卢栎眼底戏谑,不干了,“你敢嫌我小,你还不是过了年才十六!”   卢栎很想说他二十好几了,想想算了,说出来有谁懂。   “我爹在那!栎哥你快看!我爹!”张猛找到张勇,指着方向让卢栎看,声音兴奋,“我爹是咱们县最厉害的捕快!一定能抓到凶手!”   卢栎敲了敲张猛的脑门,“你怎么知道是他杀?”   “他那样子不像做好一切准备专程过来跳水自杀的啊,衣裳都不齐整。”张猛想不到其它可能,“一个壮年这么死了,不是他杀是什么?”   卢栎笑了,“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他杀,具体如何,要证据来说话,不可以凭空猜测,更不能有先入为主的意见。”   张猛歪着头,“哥你这话和我爹一样!”   卢栎拍拍他的小脑袋,“不是要看你爹吗?咱们就在这里看,不要过去打扰。”   张猛用力点头,笑眯眯挨着卢栎,眼睛看着自家亲爹。   栎哥刚刚……好漂亮啊!虽说栎哥本就生的俊秀,可平日总一头扎在书里,都懒的看旁人两眼。刚刚栎哥看着自己,眸子黑幽幽亮灿灿,专注认真,好像晴朗夜里闪烁的星子,差点让他移不开眼睛!   见张猛不怕了,卢栎悄悄侧里往前半步,刚刚好挡住张猛视线边角,让他看不到尸体。   世上天生胆大的人不多,尤其未长成的孩子,见到尸体不害怕的很少,他还是挡着点,免得这嘴硬的小家伙夜里做恶梦。   卢栎他们来的时间并不早,张勇他们的侦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不多时,就见张勇过来同尸体旁边跪着的妇人说,“你丈夫大概是意外溺死,你是苦主,心内可有什么想法?”   大安朝律法严格,高水平的验尸仵作却很少见,比如灌县这个小地方,根本没有仵作配置,这项工作基本由有经验的捕快兼担。有经验的捕快十几岁开始领差事,查案抓人,碰到的死者多,一般经验判断还是有。   简单的,比如溺死吊死病死什么的,大都会有合理的判断,得出结论后,与死者家属商议,家属认可其判断,自己家便张罗着收尸办丧事,如果不认可,那就得去相邻的大县请仵作并县尉什么的前来,一同侦案,落两方大印,事情才算了结。   捕快也非冷血心肠,看出来是凶杀的,自然要仔细按程序侦办,如果看着是意外,就看家属意见了。   那妇人帕子捂脸狠狠哭了两声,突然拽住张勇襟角,“我夫死的这么惨,绝不是意外,求捕爷帮忙,替我夫伸冤啊!”   张勇见多了遇事激动的家属,神色凝肃,“你先松手,你说你夫之死并非意外,是何原因?”   妇人看着地上尸体,声音尖利仓惶,“我夫水性极好,如何会溺死!”   张勇身后一个年轻捕快皱着眉,指着地上死者,“你且闻闻你夫身上味道,那酒味泡了这么久都没消,定是饮醉了,走到河边不慎落水,酒醉之人哪里有力气凫水,如周遭无人相救,溺死很正常。”   妇人咬着下唇,眼睛红肿,“我夫酒量甚好,连喝两天一夜,百八十坛都不会醉,昨日他酉时末才离家,到今晨才几个时辰,他断断不可能醉!”   要说人酒量大,几十坛不醉已令人侧目,哪有百八十坛连着喝两天一夜都不会醉的?这是夸张,是家属难以接受亲人死亡的现实。年轻捕快面色不愉,欲要再说,张勇抬手拦了,问妇人,“你确定你夫之死不是意外?”   妇人一头叩下去,“求捕爷为民妇做主!”   张勇摆摆手,“我只是个捕快,能做之事有限,不过你即有请,咱们父母官不会不接。但是你夫尸体,立案后暂会被移入义庄,以便稍后仵作来验。本案未结之前,如府衙未传,你等家属不可擅闯义庄。”   妇人抽泣着,泪水不断往下流,“小妇人明白。”   “那好,随后为查死者死因,官府或会派人去你家询问情况,万望家属配合。”   ……   张勇结束了与妇人谈话,招呼手下抬来一扇门板,将死者移上去,带走。   其它衙役开始疏散围人群。   过来围观的大都是附近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有说可怜的,有叹喝酒误事的,有纯粹好奇看热闹,一脸‘关我屁事’表情的,大多数人面上都略带伤感,可有一个人……很特别。   卢栎看到这个人纯属偶然,因为这人正好站在他对面。这人年纪不大,看着只有十五六岁,锦衣华服,头上还带着玉冠,显是家境出身不错。可他的表现与张扬的衣着风格极为不搭。他手捏拳,齿咬唇,眼神游移,面上略带一抹悔色,身体有些缩,好像很担心引人注目,与旁人表现极不一样。   卢栎怔忡间,张猛脱开他的手,冲着张勇跑过去,“爹!”   张勇看到张猛,脸上肃然之色一点没散,反而更严厉,“谁准你来的?”   张猛赶紧回头把卢栎拉过来,“栎哥哥陪我来的!”声音洪亮,话说的非常理直气壮。   卢栎微笑着同张勇打招呼,“张叔。”   张勇一向疼爱这个相貌俊秀,与夭折儿子有几分相象,又特别爱看书通身气派文雅的孩子,心气顿时消了,狠狠按了按张猛脑门,“这死孩子,净会耍心眼。”   之后他没管张猛,直接问卢栎,“你怎么到这来了?这里有死人,不害怕?”   张猛可怜兮兮地捂着脑门,“爹呀我才是你亲儿子!”脑门又得爆栗两颗。   卢栎拉过张猛,给他揉着额头,答张勇的话,“还好,托小猛的福,一点没害怕。”   看那华服少年正随着人群离开,卢栎不再寒暄,上前两步离张勇更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话,“那位少爷表现略有可疑。”   张勇顺着卢栎眼色示意方向看去,瞬间目光锋利,莫非真的是他杀!   他相信卢栎,尽管卢栎只喜欢窝在家里读书,少有出门。   因为那些书,可是他祖父毕生心血,其中大半皆是讲说如何验尸破案的!卢栎读过那些书,就一定会有不凡之处!   他也相信自己感觉,那华服少年的表情的确不对。   张勇拍了拍张猛,让他乖乖的陪卢栎玩,转身亲自悄悄坠上了华服少年。   张猛目送父亲远去,转过头兴奋的同卢栎说,“我爹是不是很威武?他一定能很快抓到凶手!我以后要成为像我爹那样出色的人!带着捕刀巡视四方,保护百姓安和!”   卢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微笑着,“很好啊,那你可要努力,好生读书习武。”   张猛躲开卢栎的手,“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栎哥你不要凭自己大几岁个头高点就这样,我爹说了,我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没几天就能赶上你!”   对上卢梭戏谑的目光,张猛皱皱鼻子,“习武我会好生努力的,读书就……算了,我爹说,干捕快经验最重要,我年龄到了去当差,好生磨练几年就行。”   卢栎本来应该和张猛关系最好,两人可以说是相伴着长大,可他毕竟是‘新来的’,对着张猛,有熟悉亲切,会下意识想照顾他,但有些亲近人才能说出来的话……他一时还说不出来。   他看了看天色,“接下来去哪里,回家么?”   张猛瞪大眼睛,“才不干!回去了你肯定又是看书,有什么意思!好容易咱俩一起出来,走,去四处逛逛。”   卢栎正好想了解世情,从善如流的跟着张猛逛了起来。   张猛带着他在集市上蹿,碰到新鲜玩意儿总要看上一看,零嘴买不了不少;带他去茶馆喝茶听书,还看了把戏;带他逛铺子,只逛不买,两人一路走着,午饭都是在街上吃的。   卢栎静静跟着张猛,只看不说,观察着四外情况,这趟收获相当大。这里的人说话虽不像现代,但用词很白,他全部能听懂,只要日后说话时稍稍注意,一定不会有问题。   就是……花了张猛好些钱。   卢栎随他走一路,大致能看出这里普通平民的消费水准,张猛这一路花的,估计几个月攒的零花钱全用完了。   前身是个书呆’,对钱财并不过分关注,卢栎一想,他应该用了张家不少钱……   偏偏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枉他那平王未婚夫每年数十车的好礼,竟一点都没落在他身上!   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卢栎想着,他得想个办法,怎么弄到点钱。   过了午,集市散了,二人也走累了,一起回家,到得门口分开,张猛回张家,卢栎回自己小院。   他的小院临街,有一道小门开在巷子里。   他伸手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一声冷笑,“你这扫把星怎么不去死,回来做什么!”      第4章 春情      卢栎面色一沉。   是刘文丽。   这么半天都不够她消气的,竟然守在他的小院里等着骂他!   卢栎眉梢微敛,稳稳关上门,缓缓转过身,朝房门走来。   是谁惹她生那么大的气,他不管,他只知道,今日他是不会像原身那样受罪了。   窗子同他走时一样,开的很大,他看到刘文丽正坐在窗边,抬着下巴往这边看过来。   蜀中山水好,少女皆灵秀,民风也淳朴开放,卢栎今日逛一路集市,看到不少女性,有年长的有年少的,妙龄的也有,都纤腰秀美,肤白花妍,真是风景这边独好。   刘文丽其实相貌也不错,白皮肤,大眼睛,尖下巴,可她傲慢地抬着头,用鼻孔看人,嘴角下垂,眉间掩不住的鄙夷蔑视,处处显的她颜面凶恶,一点也不讨喜。   卢栎走进房间,见刘文丽穿着兔毛披风,抱着海棠蝶纹精致手炉,身后站着四个丫鬟两个妈妈,阵势不小。   再看桌前,因刘文丽坐着,桌上放了一套精致粉彩茶具,其中一只杯子摆在刘文丽面前,袅袅冒着白雾,茶香四溢。围着茶具还有四样小点,卢栎叫不出名字,看着十分小巧可口。   刚从外面回来,手脚寒凉,口中发干,卢栎心道正好,大剌剌走到桌边坐下,自己执壶倒了杯热茶,咕咚咕咚喝了还觉不够,一连倒了四次,差点把整壶茶喝干,才舒服的叹了口气,“茶温不错,不烫口。”   刘文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贱人竟然敢喝她的茶!还敢这样评价!什么叫茶温不错,不烫口,她这茶是上品龙井,最是清香,竟不值得他一赞么!   她身后一众丫鬟仆妇也愣了,卢栎何时长出这样胆子,就不怕被小姐折腾么?   刘文丽反应过来,素手狠狠拍桌,“你大胆!”   卢栎懒洋洋反问,“我怎么大胆了?”   刘文丽气的站起来,指着卢栎的鼻子,“你怎么敢喝我的茶!”   “姑娘家不要用手指指人。”卢栎将她的手拍开,“你到我的房间候我,带了茶水点心,难道不是请我用的?”   “谁会请你这贱人!”刘文丽死死瞪着他,“你这个扫把星,有爹生没娘养,你怎么不去死!赖在我们家不走,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你也不觉得脸皮臊得慌!还想喝我的茶吃我的点心……我告诉你,今日你必须给我好生道歉,表现的好,姑奶奶我就饶了你,表现的不好,哼,我转头便告诉我娘,让我娘立时把你这贱人轰出去!”   说到这里刘文丽笑容诡异,“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够凉快,你脱了衣服顶盆水在廊下跪足五个时辰,我就饶了你……”   卢栎眸光微敛,面沉如水。   别的话就算了,他可以原谅小姑娘年幼无知信口开河,可‘有爹生没娘养’这样的话,不是一句年幼无知便可带过的。   卢栎微微眯了眼睛,凝神观察刘文丽。   发式繁复,钗环光鲜。这样的发式看着非常漂亮,但梳起来应该需要很长时间。钗环都是新的,翠玉镶金,与耳坠配饰是一套,样式精美,极配刘文丽的肤色气质,十成十新,明显是第一次用。   眉毛精心修过,照毛发生长状态看,应是昨天修的。描出的形状很整齐,未见一点凌乱。   眼角有些红,像是不久前曾哭过,脸上补了粉,眼下尤其多,也说明了这一点。   披风下穿的是天水碧暗绣银纹粉蝶的薄薄袄裙,极为华丽美观,大概是因为这个房间太冷,她才不得已披了披风。   腰间挂着一个翠色香囊,香囊极为素雅,绣了修竹,与她的穿戴气质不搭。   指甲细致染了颜色,均匀齐整,显的指尖越发莹润小巧,白皙通透。   鞋子也是新的,鞋头还缀着一颗珍珠,走动间莹光闪闪,吸引人视线往下——她的脚很小,形状很漂亮。   一个姑娘家,精心打扮,甚至提前就准备好了这样状态,不是去相亲,就是会情人。   虽然刘文丽才十四,但古人早熟,她这个年纪,正值婚龄。她提前做好一切准备,一大早起来,梳头打扮,出门,却气呼呼的回来,甚至还哭过……可见是她喜欢的人不在意她。   卢栎眼神落在刘文丽腰间的香囊上,恐怕这小东西也是刘文丽亲手所制,想送人,却没送出去。   古人重人伦,婚姻大事,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家长辈不同,儿女不同,想谋的亲事不同,方法自不同。光凭看,卢栎猜不出刘文丽此举是自己偷偷起了心思,还是长辈示意,但不管哪一种,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应起春情之思,只要露出去,名声就别想要了。   而名声,对于古代女子极为重要,一生的幸福甘苦都与它有关。   卢栎微微勾唇,笑了。   刘文丽见他沉默,还以为他吓怕了,正想要不要想个新招折磨人,就见卢栎笑了。他眼睛微眯,对着光线,瞳孔微张,好像正要亮爪子的猫儿。   她心尖一颤,“你笑什么!”   “表妹啊,你正当大好年华,思春可是不好。”卢栎语重心长的说。   刘文丽瞬间脸通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神色十分紧张,声音尖利,“你胡说什么!谁思春了!”   卢栎伸手拿了块小点送进嘴里,“我有没有胡说,表妹心里最是清楚。表妹好生想想,是想继续在此处与我为敌,让我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平静快乐的揭过这一出。”   他神色十分淡定,刘文丽骇的双手绞着帕子,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好一会儿,她狠狠踢了桌角,“都给我出去!”   她这句话,是对身后下人说的。   丫鬟仆妇们行了礼,战战兢兢下去,暗地里悄悄打量卢栎,这位卢少爷真是不一样了。   就说贱人怎么敢与她叫板,原来是看到了……刘文丽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愤怒地看着卢栎,“你看到了什么!”   卢栎微笑,“不太多。”他指指刘文丽腰间香囊,“可惜了这香囊。”   他一说香囊,刘文丽立时脸色煞白,竟然连香囊都知道……真被这贱人瞧见了!这贱人没在诈她!   “你想怎么样!”刘文丽紧紧捏着桌角,“你住在我家,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你敢狼心狗肺,胳膊肘往外拐,我爹娘一定不会饶了你!”   卢栎‘啪’的一声,把茶盅狠狠放在桌上,眸内愠色遍布,声音寒凉,“是谁狼心狗肺?平王府一年两次的礼,十年来一次未断,送来的财物买你几个刘家都够了,我吃你家的用你家的?刘文丽,你脑子被狗啃了吗?”   刘文丽怎会不知,她身上穿的戴的,样样都是刘家用不起的,若不是平王府的礼,她还真得不了。可这些事,往日卢栎从不计较,怎么今日……   小姑娘心气高,便是被人说破,刘文丽也不会认,“我家养你不要钱吗!你将来出嫁不要攒嫁妆吗!你当你的吃穿是天上掉下来的!”   卢栎摇着手指,“是是非非我与你论不着,我只说一句,刘文丽,不是我要赖在你家,是你爹娘不肯放我走。不信你只管去问你爹娘,如若你能说服他们放了我,我还要感激你。”   “我同你没什么话好说,今日我即抓了你的小辫子,不用一用对不起你多年对我的欺负……”卢栎眼角斜挑,慢条斯理的说,“我呢,有个要求,今日这番,我不与别人讲,你也别讲,但精神损失费么,你得出点。”   刘文丽微愣,“精神……损失费?”   “你欺负我这么久,不该付出点什么?”卢栎瞅了眼她头上钗环,“我瞧这套首饰不错,你留下与我吧。另外我最近手头不方便,你回去搬些金银给我,数额由你定,我若满意,你就能过的舒心,我若不满意……”他眨了眨眼,“你懂。”   刘文丽瞪大眼睛,气的手直抖,“你勒索我!”   “是啊,我勒索你,”卢栎手托了下巴,笑眯眯看她,“不知道表妹愿不愿意配合呢?”   刘文丽紧紧咬着唇,发现面前这贱人不一样了。明明还是那个人,眉眼鼻子哪哪都没变,可说起话来神情放肆压力十足,特别可怕。   只是因为被他看到了她的事么?还是……她一直就小瞧了这人?   刘文丽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可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不能杀了卢栎,不能阻止他外出,只好咬牙接受了他的条件。   她表情十分屈辱又不舍的把头上钗环取下,“我回去就给你凑银子,但今日之事,你不许往外说一分!”   “放心,我这人重诺,说到做到。”卢栎一边说,一边慢悠悠敲着桌子提醒,“我说是的一套首饰,包括你的耳坠和手镯。”   刘文丽咬牙切齿的把耳坠手镯取下来,拍到桌子上,“这下行了吧!”   “行了。”卢栎把镯子拿起来,对光看成色,满意地点头,“表妹慢走,不送。”   卢栎听到刘文丽用力走出去,怒喊下人离开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不想欺负小姑娘,但这是目前翻转双方位置的最好办法。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他以后就再不用受刘文丽烦了。   讹钱,他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冯氏最疼刘文丽,她的银钱绝对不少,他拿来花一点对小姑娘不会有什么影响。   至于小姑娘的春情之思,他什么都没看到,自然没话往外说。   小小欺负一下可以,真的广为散播,毁了小姑娘前程,甚至一生……算了,他可不是那样的恶人。   卢栎想着想着,视线越过窗子看向灰茫茫天际,不知道河边那具尸体,由谁来验呢?   手有点痒呢……      第5章 仵作      申时末,卢栎收到了一个银箱子,是刘文丽送来的。   他打开数了数,足有一百五十两,对于一个闺中小姐来说,算是大出血了。   卢栎非常满意,这是想什么来什么,心想事成啊!   卢栎姨母冯氏嫁的刘家,在本县是大户。刘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出过大官,但后代不给力,渐渐没落,时至如今,刘家在灌县枝繁叶茂,也只能算大户。   冯氏嫁的刘长林是嫡长一支的三房,刘长林读书不行,脑子好使,被老太太器重,管着刘家庶务。他的大哥刘长远是做官的,好像外放了某处通判,是刘家最大的骄傲和保障。   二房刘长水未有功名,可有个好妻房,在老太太面前很得脸。   家大业大时,连亲兄弟都要别苗头,再加上妯娌闹腾,刘家外面看着平和,内里也有不少官司。   老太太攥着刘家几乎所有祖产,很多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她年势已高,到时这东西给谁……全凭她个人喜欢。   老大当官,但离的远,油水又不足,不能身前尽孝;老二有个好妻族,总想把两头压下去;老三靠着媳妇的裙带关系,养着卢栎,牵连平王府,虽然平王府除了年礼没更多的表示,但这关系只要不断,就是他的有利武器。   所以……刘家不能失去自己。   卢栎搜索着记忆,把事情想透,觉得自己不会有麻烦,甚至还可以在关键时候利用这些关系筹谋。虽然平王爷不把自己当回事,但只要他一日没有明确表示退婚厌弃,自己就能平安一日。   至于刘家不重视自己……平王爷明摆不想要这婚事,没看除了年礼,一次都没来过么?   卢栎琢磨透了,开始转着找地方藏银箱子。光靠着平王的礼,三房的女儿就能拿出这么一大笔私房,他敲的简直太少了!   藏好银子,卢栎无事,又开始抱着被子看书。   这一看,他连吃饭都忘了,直看到灯油耗尽,眼睛睁不开睡下。第二天被饿醒时,已近中午,卢栎摸着肚子,他是几时睡着的?错过了几餐饭?   院里静悄悄,刘家显然没有送饭的意思,连送药的人都没来。   卢栎撇撇嘴,收拾好自己,走到墙边,挪开石头,去了张家。   曹氏看到他很高兴,招呼他过来坐下,“你再不来我就要让小猛去喊你了!今日我得了些鲜虾,包了小馄饨,知道你最喜欢,还没下锅呢!”   卢栎正饿着,听她一说口水直吸溜,“婶子你太好了!”他强压下声音里的急意,左右看看,“不过还是等张叔回来再说吧。小猛呢?怎么没见人?”   曹氏笑着说,“小猛被我使唤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就回来,你张叔回来早着呢,我先给你煮一碗,你尝个味,咸淡不够我好改呀。”   说着拴上围裙就要去厨房。她皮肤白皙,圆脸,笑容很温暖,热情的让人拦不住,卢栎眼睛有些热。   她会这样说,是考虑到自己的自尊心?方才进门时,自己肚子小小叫了两声,她怕是听到了……   小馄饨端来的很快,卢栎眼睛被水汽一薰,有些泛潮。他咬一口馄饨,眉眼弯弯地看向在一边微笑等着,神情爱怜的曹氏,“特别好吃!婶子手艺真好!”   “喜欢就多吃点。”曹氏拿了盘桔子放在桌上,“吃完吃点水果,你这两天嘴上有些起皮,想是躁了。”   卢栎微微低着头,“……嗯。”   他心里揣着事,三两下吃完馄饨,就去了张家库房——翻书看。   他还有很多需要知道的东西。   曹氏见惯了他爱书成痴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悄悄送去一个炭盆,并一壶茶水。   卢栎这一看,直看到天色昏暗,期间张猛来找过他两次,他都没挪窝。   这里的书果然很多,他得到了很多不错的讯息。   仵作在大安朝地位很低,大多都是由身份低下的贱民担当,比如家里卖棺材的,纸扎铺子做送葬生意的,屠宰杀猪的等等。仵作胆大,得钱不易,手艺不怎么好的性格会渐渐油滑,很被人瞧不起,外面说起来风评不好,是很多人奚落嘲笑的对象。   仵作不准科考,后代也不准科考,基本入了这行,最高贵的工种——仕途当官,就不要想了。   当然,如果手艺好,德行好,仵作也能混的不错。   仵作司刑事,人命关天,每一次验尸都很重要,如果能慧眼如炬,准确验明死因,对破案会有很大帮助,甚至直接揪出凶手,这是政绩,没有哪个上官不喜欢。   如果一个仵作不但能力强,品德也很高尚,身正影直,不受人收买,不惧凶手威胁,始终保持公正,只执着于事实,那么他必将受上官器重尊敬,甚至名扬四野,成为很多官员争抢对象。   如果这个仵作不但能力强,品德高尚,本身又很聪明的话……他能到达的位置,或许会让人大吃一惊。   卢栎默默思索,成为一个仵作的可能性。   读书科举就算了,古今差异巨大,他能融入这个社会已经不易,悬梁刺股苦读跃龙门,他估计没那本事。再者周期太长,他可能等不了。想象中威风八面的提刑官大理寺青天的梦想,一准实现不了。   他懂验尸,又有张家这个合适的背景,完全可以走仵作之路,用心经营,养活自己不是问题。至于后代……谁知道什么时候有,想那个太远。   大安朝经过连年争战,现在正是休息生息的时候,户籍制度很严格。他如果想离开刘家,须得有官凭路引,而这官凭路引,没有合适理由,官家是不肯给开的。   他身上还有个婚约,不知道那个讨厌王爷怎么想的,反正他是想解除婚约的,如果婚约解除不了,他大概会想更名换姓逃跑,这个实施起来很有难度。   如果他成为一个厉害仵作,可以朝上官请情,可以因为帮人伸冤得到人脉甚至钱财,适当操作……或许可行。   卢栎边想,边翻着手里的话本……   他小看了王爷在大安朝的地位,尤其他那个未婚夫平王。   平王自小在边关长大,听说老王爷为了历练他,把他扔到狼窝里过。这人从小心狠手辣,外族但敢来犯,他从不收俘,一向都是直接杀过去,把所有人杀光,特别血腥!   可能因为他过于强悍的武力足以震慑所有外族,或者他与当今圣上交情极好,他极受皇宠。基本上他想干什么,皇上从来不管,就算他带几十万大军进皇都,皇上也不会问,因为皇上不相信他会造反。   实际情况到底如何他不清楚,但话本里敢这么写,一定有相当的事实根据。   于是他这个讨厌的未婚夫,非常非常厉害……只要婚约还在,他不仅能保自己平安,他还可以扯着虎皮,做一些不那么容易成功的事!   卢栎目光闪烁。   “栎哥——吃饭了!”张猛走进来,迅速夺过他手上的书,“天都黑了,不许再看,伤眼睛!”   卢栎揉揉酸涩的眼睛,微笑着说,“好。”   饭桌上除了小馄饨,还有曹氏亲自腌制的小菜,做的米糕。   小菜里拌了香油,放了红椒,米糕甜丝丝,再配上鲜美的小馄饨,卢栎吃的非常舒服。   张猛闲不住,边吃边问张勇,“爹,那个淹死的案子破没?”   “哪那么容易?”张勇呼噜了下张猛的后脑,“今儿个我们四处查访,死者家里四邻都说没听到什么意外动静,倒是在死者昨夜去过的酒铺子里,找到一个少年。这少年昨夜曾与死者发生争执,还动过手,现在死者家属认定少年心气高,一时不忿动了杀机害死死者,揪着少年不放。”   “可少年与死者身量气力相差太多,且尸体未曾验过,凶手……不好说。”张勇叹着气,“县丞的请官文书派过去,邻县仵作不在,我们得等上一两天才能等到验尸。”   张猛眼睛睁圆,“那死者家属不会闹事?”   “这正是我担心的。”张勇呼噜呼噜喝着馄饨汤,“家中有亲人离世,家属情绪可以理解,少年确有可疑之处,但尸体未验,案情不明,如此被针对也是不应该。”   卢栎听到这里,突然插话,“张叔信不信得过我?”   张勇浓眉一挑,“如何这样问?”   卢栎双眸微敛,眼梢微垂,声音清冽如月下溪水,“我去帮张叔验尸,如何?”   “你是说……”张勇腾的放下碗站起来,“你要当仵作!”   卢栎拍拍手站起来,微笑看着他,“正是。”   张勇眼睛睁大,脸上肌肉微抖,神情非常激动,看着似高兴,又似不忍。   高兴的是,他祖父的本事,终于有人继承。起初卢栎对那一屋子书感兴趣时,他就起了这样想法,祖宗的东西,他不会,但非常愿意看到有人喜欢并传承。   不忍的是,仵作行不容易,一旦进了这个圈子,就没有回头路,干的好还罢,干不好……难免一生蹉跎。   张勇神情挣扎,最终长长叹息,“仵作不易……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卢栎笑着,小巧虎牙露出来,显的整个人乖巧活泼,又聪慧无双,“张叔不信我能干好?不信库房里那些书?”   张勇手握拳,“自是信的……可是你……”   “多说无益,咱们不妨试上一试。”卢栎眼角微挑,下巴微抬,背着手长身直立,很有一股自信非常的从容谦雅。   “试?怎么试?”张勇有些糊涂。   “张叔做捕头,权利总该有些……”卢栎捏着手指活动指节,笑容灿烂,“带我去验尸吧。”   “行与不行,我验上一次,张叔便知。”   张勇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如果卢栎害怕,他不过用点权利压下此事,如果卢栎真的出色,他也不能挡他的路。   “行!”张勇看看天色,“你准备准备,咱们这就去。”      第6章 验尸      “是得准备准备,验尸可不是没有工具的……”卢栎神色怔忡,声音微低,似是想起了什么。   张勇一拍大腿,“有啊!你等着——”   卢栎看着脚步轻快往库房走的张勇,眼神略茫然。   他是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哥哥。哥哥有个自己的法医箱子,里面工具很多,取样的解剖的,可以从很多方面很多角度解读尸体,可古代条件不足,很多东西无法检验……张勇是想到哪里了?   他看看张猛,张猛耸耸肩表示不知道,看看曹氏,曹氏微笑着,眸内似有激动之色。   卢栎更不解了。   片刻后,张勇大踏步回来,手里还拎着个箱子。   那箱子长不过两尺,宽不足一尺,高有一尺三分,樟木质地,近黑的深褐色,不知道是以前主人爱惜,还是漆了桐油,看起来非常光滑,边角也不会划手。   张勇献宝似的,把箱子放在卢栎面前,卢栎有些诧异,“这是……”   箱子打开,里面有三层。最下面一层两格,占了最大空间,中间一格很薄,感觉装不了多少东西,最上面一层略深,划出两排十个小格子,小格子大小不一,由左至右渐小。   张勇轻轻抚摸着箱子,声音很低,“……这是我祖父的仵作箱子。”   卢栎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他曾跟着哥哥上过古代法医相关课程,宋慈的《洗冤录》更是仔细学过,分析考证过,自然知道古代仵作是怎么做的,箱子里都放了什么。   “最下面一层,放苍术皂角。中间一层置笔墨纸砚,方便书写验尸格目,可拉出,覆于最上。十个小格,分别置温水,酒,醋,白梅,姜片,葱,椒,盐,糟,还有研磨东西的小罐子……”   卢栎细细看完,笑着看张勇,“张叔,我说的可对?”   “你果然懂!”张勇神情非常激动。面前少年微笑而立,身形纤瘦青涩,有说不出的自信从容姿态。他已不是昔年那个小小个子,眉宇郁郁的孩童,他已经成长,稚嫩的肩膀足以担起世事。   “你长大了……”   张勇声音感慨,卢栎却开始信心满满。他曾与哥哥一起破过很多案子,自认知识足够,就算来到古代,脑子里的东西没有丢掉,他不信自己做不到!   “今日要验之人死去时间不长,有些东西不备亦可,只需苍术,皂角,酒醋,纱布,应该足够。”卢栎微笑看着曹氏,“苍术皂角纱布我在家里见到过,酒醋之物婶子的厨房定也有。”其实如果有藤连纸或白抄纸更好,但这两样卢栎知道张家没有,便没提。   曹氏背过身子抹了把眼角的泪,脆声应着,“有,都有,我马上去与你拿来!”   张猛看这么热闹不干了,“我也要去验尸!”   张勇不答应,“你还小……”   “我不小了!栎哥都能去!”张猛给卢栎使眼色,示意他帮腔。   卢栎这次却同意张勇意见,河边看尸体张猛都有些害怕,近距离看肯定更不行,他温声安抚,“今日天太黑了,张叔无法顾及我们两个,不如下次你再跟着?下次找个白天,人多不需要特别照顾的时候,你同我一起去……”他看了看张勇,“我保证,我一定说服张叔带上你。”   张猛看了看张勇,张勇面色很严肃,他便知道这事改不了,可怜巴巴看着卢栎,“那栎哥你答应了,下次记得兑现啊!”   卢栎摸了摸他的头,“好。”   东西准备的很快,箱子不算太大,张勇仍然怕压着卢栎肩膀,自己背着,二人打着灯笼,走到义庄。   义庄这种地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阴森的,尤其是晚上。   夜里没有月亮,护城河的水声传的很远,深山里隐隐还有狼嚎,这对于卢栎来说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害怕?”张勇走过来一步,笑容很大,“其实死人没什么好怕的,死了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有时活人才更可怕。”   卢栎这略带叹息的话让张勇愣了一愣,半晌才拍着他的肩膀夸,“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个,不错。”   守义庄的是个老头。   张勇拍门拍了半天,他才过来,想是有些耳背。老头头发花白,看着有六十岁,很瘦,背有些弓,眼睛有些浑浊,看到张勇眯眼认了认人,才笑了,“你来了啊。”   “带着后辈过来开开眼界。”张勇拱手同他打招呼,之后转向卢栎,“这是义庄的老伍头,大家都喊他伍伯。”   卢栎便眉眼弯弯打招呼,“伍伯好。”   张勇没具体说带人来做什么,也没多做介绍,老伍头视线在张勇手上的仵作箱子上定了定,上下看了几眼卢栎,“这少年长的真好。”   之后他打着哈欠往回走,声音含糊的同张勇交待,“东西你知道都在哪,完事离开时记得关门……”   老伍头态度和善,步态缓慢,和寻常老人没什么区别,可卢栎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有些违和。他刚刚好像看到老人最后看他的时候,眼底似有精光闪过……   张勇应着声,从屋角找了油灯点燃,将两人手里的灯笼吹熄放好,执着灯盏往东走,推开一扇门,回头叫卢栎,“这边。”   大约与尸体打交道的人性格都有些古怪。卢栎感觉不到敌意,眼下也无时间细想,便摇摇头放开了。   他随张勇走进房间,发现内里并不很大,一共有五张放尸体的台子,只有一张上面有人,应该就是今日要验的尸体了。   等张勇把箱子放在地上,他也不用张勇帮忙,拿出苍术皂角,找到屋角小盆,放进去点燃。   将要用的东西一一摆出来,用酒醋洗过手,烤了烤火,卢栎静静看向张勇,“张叔,我们开始吧。”   张勇看了看一边摆好的纸墨笔砚,“正好我认字,我来帮忙写验尸格目吧。”   卢栎微笑,“好。”   冬日寒凉,尸体新死,无需准备太多,卢栎将姜片含在口中,默了片刻,才将覆盖尸体的白布缓缓拉起。   “验——死者男,体壮,发散,年四十上下。”他伸手按了按尸体,“肢体发僵。”   “颜面微肿,口鼻有白色浮沫,肤色苍白,双乳微皱,皮肤间有鸡皮疙瘩……”   卢栎轻轻弯身揿起尸体眼皮,死者角膜浑浊不明显。结膜下散有针尖状出血点,这是窒息现象。   “肚腹微胀,轻拍有响,背后,肩臀隐有红色斑点,疑为尸斑沉积,手指呈鹰爪状,指间缠有一物——”   卢栎看到这里突然停住,唤张勇过来,“张叔你来看——”   张勇顺着卢栎指点看过去,见死者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缠了一段白色布块,似是……“衣裳料子?”   “大约是了。”   张勇顿了顿,问卢栎,“可能确定死因,死亡时间?”   卢栎联合气候特点,尸体水中条件,很快得出结论,“此人是生前溺死,死亡大约已有七个时辰。”   “现在是酉时……那么这人是寅时死的?”   卢栎听张猛说过尸体发现的经过,点点头,“恐怕更夫发现他时,他刚死不久。”   张勇看着尸体,一脸为难,“死者曾与人发生过打斗,现在尸身无痕迹……”   “张叔是想问我能不能让伤痕显现?”卢栎拿过箱子里的酒醋之物,眉眼弯弯,“自是能的。”   酒醋离家之前他托曹氏用水烫过,还是热的。卢栎将酒醋洒在白色纱布上,给尸体擦身,尤其脖颈,前胸,肚腑等要害位置,四肢也未放过,接连擦了三次,他拿过屋子里的旧被,将尸体裹起来,拍拍手,“静等片刻即好。”   他这一连串动作做的并不很迅速,但很流畅,未见一丝慌乱,甚至动作还很轻柔,仿佛担心惊扰死者,给予死者相当多的尊重。   他真的行!而且一点也不害怕!   张勇紧紧握着手中的笔,眸色有些激动,“你……很好。”   “那是当然。”卢栎调皮的冲他眨眼,拉着他坐到一边,“反正要等一会儿,张叔可方便同我讲讲那少年之事?”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张勇坐在卢栎身边,缓缓开口,“那少年还是你帮我找出来的。”   原来今日晨间卢栎注意到的少年,就是昨夜与死者有过争执,甚至还动过手的人。   昨夜亥时初刻,死者刚与人谈完生意,心中爽快,去酒铺子喝酒。少年早一步包了酒铺子,不准人进,死者许是之前谈的高兴,抑或是酒已饮了不少精神兴奋,容不得少年扫兴,一来二去,两人就吵了起来。   少年个头身板皆不比死者壮,争执动手没占到便宜,一气之下便广撒银钱,说谁帮他,钱就是谁的。酒铺子周围人多,难免有见钱眼开的,围将上前,死者见少年身边人多势众,不想吃亏惹麻烦,骂了几声便离开了……   “少年供言他与死者只有这一次交集,虽死者不是他害死,可毕竟才起过冲突,人就死了,他心中害怕,实乃常理。”张勇眉头微皱,“可死者家属不知道从哪听到我们找到了少年,冲过来揪住少年不放……”   随着张勇的讲述,时间一点点过去,张勇说完,卢栎估摸着,也到时间了。   冬日寒冷,河水冰凉,人死之后很多状态表征会推迟显现,伤痕也可能消失不见,酒和醋是好东西,会增加分子扩散速度及浸润性,使淤血处血红蛋白变性,颜色加深,皮肤透射性增加,从而使伤痕明显。   热的酒醋,半个多小时足够了。   他揭开被子,将尸体身上纱布取下,果然,淤痕尽现。   张勇看着尸体上出现的深浅淤痕,神色惊奇,“很久没看到了……记得幼时第一次见祖父如此,我以为遇到了神迹。”   卢栎微微笑着,细细检查着尸体伤痕位置。   渐渐的,他脸上笑意消失,眉心微皱。   最后,他用温水浸了纱布擦手,神情肃然,“张叔,死者是他杀,而且凶手一定不是那少年。”      第7章 他杀      “死者是他杀,而且凶手一定不是那少年。”   听得此结论,张勇蓦的眼睛发亮,“如何得知?”   “方才张叔与我说起死者与少年发生争执之事,”卢栎头微偏,烛光映照下侧脸柔和温雅,目光睿智,“您说少年体瘦弱,动手之后未讨到便宜,并且从未曾绕到死者背后,可是如此?”   张勇细细回想。因是命案,所有细节都要查探清楚,尤其打架动手更为重要,他亲自问的口供,少年的确未曾绕到死者背后过,“确是如此。”   “张叔请看。”卢栎引张勇上前两步,指着死者身上淤青,“死者身上击打伤痕皆在手臂肩膀,状圆,依描述,这些应该是与少年争执时造成的拳击伤,少年力有不逮,攻击性差,并未有攻击到死者要害。”   张勇点头,“依围观证人口供,壮汉只是挡了几下少年拳头,反倒少年身上伤更重些。”   “这些伤痕较浅,显是气力不足,并不能致命,伤处未有关键穴窍,死者亦不可能因为此,失了力气。很明显,少年制造出的这些伤,对于死者并未有什么影响,没听说过打几下胳膊就能将人打死的。”   这点张勇也同意。且据他多年经验,也能看出死者溺水而亡,卢栎的查验结果确定了这一点,但是——“为何是他杀?”死者身上酒气那么重,为何不是失足落水溺死?   “张叔请看这里。”卢栎将死者头部微微右侧,拿来烛盏靠近,“这才是死者溺死的主因。”   张勇靠前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死者脖颈左侧有手指粗的一道青黑,从锁骨往后蔓延。   卢栎再把死者头部往左边偏,“再看这里。”   右侧也有!   卢栎将尸体抬起使其侧卧,将烛盏下移,张勇凑过去看,死者颈上两道青黑淤痕,相交于后颈!   “这是手掐的?”张勇神情肃然。   卢栎摇了摇头,“死者溺死于水,后颈有此伤痕,我猜是有人按住他后颈,使其不能浮出水面,遂留下此痕迹。最初我也猜是手,可人的手没有这么长,拇指食指长度不可能一样,也不能上下一般粗细……作案工具形状特殊,有些像“丫”字形,可能是一段硬度合适形状适宜的树枝。”   张勇眉心微皱,眼底满是思索,像在想什么。   卢栎总结道,“死者一足鞋失,发散,只有在水中的挣扎状态,并无与人激烈撕扯的痕迹,他可能是自己不慎落水,或者不经意间被人猛的推入水中,但不管他醉态如何,能否自己游水,他会死,一定是因为外力压迫。至于他指间布条,很可能是离凶手最近时,手无意识挥舞不经意扯下。可凶手离他有些远,他未能与凶手接触更多,比如抓挠凶手指甲里留下肉屑痕迹等。”   张勇细细听着,“所以这是一起临时起意杀人,并非筹谋计划很久的。”   “正是。”卢栎将尸体放平,搭上白布,“临时起意者,破绽多多,多为心中嫉妒怨恨压抑良久,见四下无人时机正好起了歹心。凶手大多是熟人,或者利益相关者。”   做完一切,他微笑看张勇,“您之前说那少年是外来人,现下条条证据都不指向他,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他紧张慌乱,大约只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害怕。张叔应该多查查本地人,尤其死者街坊四邻,看看有无财产,私情,世仇等恩怨。”   张勇点着头,非常认同卢栎的观点。平民百姓,会有死案,大都因财产,私情,旧怨。本案死者家属激动,偏偏邻县仵作不在,愁的他头疼,可经卢梭这么一验一分析,案情便十分明了,还出现了证据……   他脑中想了想如何破案,回过神来就见卢栎已经重新将死者盖好,并将瓷瓶里用剩的醋浇在燃烧的苍术皂角上。燃的正旺的火遇醋即熄,冒出一团白烟。   卢栎从火盆上跨了过去,烟染衣衫。   “张叔?”卢栎微笑看他,“尸体虽新死,但尸气仍有,为防万一,您也跨过来吧。”   张勇答应一声,掀起袍角,从火盆上跨过。   看着卢栎方才验尸,一切行动不徐不急,稳稳展开,好似回到了幼时,偷偷跟着祖父去验尸的时候。祖父也是这般,举止从容,认真仔细,一项项验过去,找出死因,寻出证据,帮助破案。   不一样的是,卢栎还只是个少年,身形纤瘦青涩,祖父却是蓄了一把子山羊胡的老者。   仵作验尸,不仅对上官重要,对捕头重要,对死者更重要。   冤死之人能得昭雪,是对他们以及家人最好的慰藉。   张勇看着前方浅笑谦雅的少年,突然觉得,他或者能比祖父走的更远。   “走,我们回家。”他憨笑着拍了拍卢栎的背。   ……   因为卢栎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张勇心疼他在刘家过的不好,想着马上进入腊月,离年不远了,特别吩咐让张猛带着他好好在外面玩一天,还大方给了很多零花钱。   张猛自是百般愿意,根本不顾卢栎的推脱眼神,迭声答应了,第二日一早,就把卢栎从被窝中拉了起来。   卢栎垂死挣扎,“外面好冷……”   “我娘说给你拿炭过来,叫你非不要!”张猛瞪他,“一会儿回来我就拿炭过来,你再敢说不要,我就同你翻脸!”   张猛话说的虽厉,给卢栎拿衣服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冬日屋中无炭,比外面还冷。好在我们蜀中气候算是温暖,比北方强多了,听说北方外面能冻死人呢!你多穿点,外面走一走活动活动,就能暖和了……”   他唠唠叨叨操心的不行,卢栎却不过,只得起来穿衣洗漱,随他出门。   这两天他想多看些书,多了解些世情,可外出逛逛也不错,昨天逛一逛,他就懂得如何学古人说话了,今日再逛逛,没准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张猛在家听了曹氏的吩咐,拉着卢栎给他买东西,笔墨纸砚,零嘴糕点,喜欢的小玩意儿,忙的不得了。   卢栎正在一个摊子前盯着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瞧,突然胳膊被人拽住,“卢栎!你是不是卢栎!”   卢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昨天早晨见过的华服少年。   因这个少年当时举止有异,他告诉了张勇,张勇跟踪,查到了少年与溺死者曾有过争吵,死者家人跟着找过去,少年大概很有些麻烦。   少年窄脸细眉,相貌周正,身穿珍珠蓝羽缎的圆领长袍,银鼠皮滚边,头戴玉冠,腰悬金玉,仍然气派华贵,但神情举止有些焦躁,看卢栎的眼神更是急切,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我是,不知道你——”卢栎还不知道这人名字。   “是就行了!”少年一把拉住卢栎袖子,声音连珠带炮似的飞快,“听说是你验的尸,确定我不是凶手?”   卢栎要当仵作这事没必要瞒人,昨夜张勇问时他答应了,可以传开,好方便张勇日后帮他操作,可他没想到事情传开这么快。   “各样证据显示你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但……”   少年根本没听但字后面的话,直接咧嘴笑了,松开他的胳膊,豪气的挥手,“这摊子上你看上了什么?我全包了!”   卢栎:……   这人是不是……有点二?这是什么脑回路!   昨天上午他看到这人表现有异,因是死亡现场,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忽略,他便将这人指给张勇,张勇果然查到了他与死者曾有过接触,而且也给他带来一定的麻烦,最终他不是凶手,卢栎算是冤枉了他,可卢栎对自己所作所为一点愧疚也无,查案么,都是如此。   可这人扑上来,还带着一股亲近巴结的劲……卢栎倒有点不知所措了,这人想干什么!   “你喜欢这傻胖傻胖的娃娃?”少年带着一脸‘乡野粗物一点也不精致有什么好看的’的嫌弃,从怀里掏碎银子丢给摊主,“把这些蠢娃娃都给我包起来!”   “慢着——”卢栎阻止了他的动作,眉梢微敛,“你这是要……”   “你不是喜欢吗?”   “你要买给我?”卢栎指着自己。   “当然啊!”少年一脸‘不买给你买给谁这东西好蠢我一点也不喜欢’的样子。   卢栎叹气,“我不要。”   “不要啊……太好了!”少年再次捞住卢栎的胳膊,兴奋地指着街角铺子,“正好这里的东西我瞧着也不怎么好,咱们去那间铺子,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卢栎抽出胳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少年被他看的眼神有些虚,半晌挺了挺胸,“小爷有钱!”   卢栎心想这人大约不会正常说话了,板正了神色,认真道,“你有钱很好,但你的钱是你的钱,你我素不相识,非亲非故,我如何能要你的东西。”   “对啊!我们还不认识!”少年拳砸掌心,咧开嘴笑呵呵的自我介绍,“我叫沈万沙!”   重点不是不认识,是买东西……   卢栎有些头疼,再看站在身后的张猛,小孩也惊奇地看着沈万沙,一脸这是‘哪儿跑来的奇特生物’的好奇。   沈万沙还特别自来熟,“你住哪儿啊?我要搬去与你一同住!”   卢栎眉梢跳了跳,“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啊……没关系,”少年还摆摆手一派大度,“家里附近有客栈也行!”   “抱歉,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何要如此……如此……”贴上来。卢栎想着怎么用这里的话隐晦表达这个意思,沈万沙却一拍大腿,“还不是那烦人的王家!”   “死了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那人生前与我发生过争吵,可我又没杀人!哪怕讹点钱呢,少爷我也能大方给了,她们偏偏拽住我不放,非得说我是凶手,说活人性命哪里是区区银钱能衡量的,缠的我睡睡不好吃吃不香!还好你厉害,验出凶手不是我,我这几天就跟着你,她们再来缠,你就解释给她们听,我不是凶手!”   说到这里沈万沙搓着手,笑容有些谄媚,“当然给你带来麻烦,我也过意不去,我这人也没旁的好处,就一条,够有钱!你想要什么,不管多少银子,但凡说出来,我全给你买,就当谢礼了!”   这是遇到土豪了……   卢栎觉得很新奇,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财外露,表示非常愿意洒钱的土豪。顿时眼睛里闪过兴味,摸着下巴看沈万沙。   沈万沙被他看的浑身毛毛的,又不敢走,拱手哀哀的求,“我是真没办法了,兄弟帮帮忙啊……帮帮忙……”   卢栎前生父亲是警察,母亲是老师,哥哥是法医,三观还是很正的。不是他该拥有的东西,他不会拿。虽然很羡慕沈万沙有钱,但不管人家有多少,也不是该是他的。   欣赏够了土豪,他笑眯眯吐出两个字,“不行。”   沈万沙直接僵住。他看卢栎是个少年,相貌精致,面色和善,以为定是个面嫩的,不想拒绝起来这么狠……   卢栎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他住在刘家,条件什么的,根本没有,那片是民居,也没有什么客栈,再说帮忙并不需要住在一起,沈万沙有麻烦时他来做个证倒是可以。   至于为何拒绝的那么干脆,没办法,看到土豪就忍不住想欺负啊……   张猛睁大眼睛瞧瞧自己栎哥,再看看一身华贵的沈万沙,笑眯眯的把东西提在自己手里,并不插话,他觉得栎哥哥好帅!   正当几人默默对视时,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买不起就别挡道好吗,穷鬼。”      第8章 土豪      “靠,谁敢说老子是穷鬼!”沈万沙一下子跳了起来,转身看向来人,动作有意无意有些夸张。他身上珍珠蓝的衣袍随之轻摆,卢栎隐隐约约看到这衣料光华流转,光线下似乎有紫色云纹……   可惜蜀中冬日天色总是阴沉,没有良好阳光,这点变化只被卢栎一人看在眼里。   卢栎相信沈万沙有钱,可能身份也不俗,至少这衣料不错,但别人却未必瞧的出来。   他凉凉看向对面,刘文丽正与一个姑娘一起走过来。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姑娘,眉弯眼细抬着下巴,姿态倨傲,身边跟着两排下人,有男有女。刘文丽站在她身侧错后半步,显然这姑娘身份比她高。   姑娘说话时,刘文丽眼神闪烁,不敢与卢栎对视。   想是心虚了。   这姑娘看向卢栎时,眼神特别厌恶,看来刚刚的话,大半是冲着他……应是被刘文丽挑拨的。   卢栎眼梢微垂,掩住眸中冷意,看来刘文丽是嫌银子给少了。   张猛看着不好,拉了拉卢栎和沈万沙的袖子,“那是邻县县令的小姨子,叫秦绿柔,脾气非常不好。秦家在灌县势大,不是好惹的人物。”   卢栎眉心微皱。张勇在县衙当差,这些上层关系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他拽住正跃跃欲试往前冲的沈万沙,“好男不跟女斗,是穷还是有钱,不是她说如何就如何,挡了人家的路,让一让却是应该。”   他笑着指了指街角那间最大的铺子,“不是要去那里花钱吗?走吧。”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给了卢栎一个赞赏眼神。跟个女人当街吵架的确有失风度,他去狂花一把,别人不就知道他有钱了?这打脸姿势才是最好!于是他抬高下巴背着手往前走,“走卢栎,瞧瞧我们今儿个能碰到什么好东西!”看也不看那俩姑娘一眼,好像人家是地上的蚂蚁。   卢栎见他起初还火的不行,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心里暗赞,倒是个稳得住的。   张猛拎着东西在后面小跑地跟上。   三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秦绿柔气的小脸青白,“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斜眼瞪刘文丽,“看看你家这都什么亲戚!”   刘文丽一反刚刚沉默模样,笑嘻嘻上前,抱了秦绿柔的胳膊轻晃,“你跟他们置什么气,不过是起子没见识的……你要真生气,回头我帮你收拾他们!”   秦绿柔捏捏她的脸,“你敢么?那不是你家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没脸臊皮货,谁把他们当亲戚!”   两个女孩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也没往前走,就在方才卢栎看过的摊子边上聊天。说高兴了,秦绿柔大气的挥手,“这摊子上的东西倒也有些野趣,来来都来挑,看上了小姐我全包!”   这是连两边下人都施恩了。   刘文丽满面笑容道了谢,招呼旁边人都过来,“秦姐姐这么大方的主家再好也没有了,你们还不快点过来抢!”   下人们见主子高兴,自然凑趣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笑,谢恩,吉祥话一句一句,都不带重样的。   秦绿柔被捧的十分高兴。   正当这边气氛热烈无比,连摊主都非常高兴的各种奉承时,街角的最大的珠宝铺子突然挂起红绸,燃放鞭炮,伙计们进进出出忙的不得了,还有个套红衣服的管事出来,敲着锣,“大喜大喜,咱们珍宝阁换东家了!今日正逢好时机,新东家感恩回馈,店内所有宝贝,珠宝器物,钗环首饰,皆打八折!”   动静这么大,没人听不到,有好事的拽住管事问,“新东家是谁?这么大手笔?”   管事有意无意朝秦绿柔刘文丽这边看了一眼,指着那摊子,“咱们新东家姓沈,就是方才在那小摊子看小玩意儿的年轻公子。”   “哦——”   有人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朝这边看。   临近年节,街上人多,方才秦绿柔刘文丽与卢栎沈万沙的为难,并不是没人看到,尤其这秦绿柔在县里很有名,秦家也不是小户,第一时间就关注的不少。   结果这秦小姐刚骂完人穷鬼,那‘穷鬼’就直接买下一个珠宝铺子……   再对比方才秦小姐包下整个小摊货……   有人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秦绿柔脸色铁青,瞪了四周一眼,咬牙切齿地问刘文丽,“你家那个臊皮货叫什么?”   刘文丽眼睛一转,“姓卢,叫卢栎。不过他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只和捕头张家亲近。”   “捕头张?张勇?”秦绿柔眼底闪过一道算计,回过神来看四下一片沉寂,气的直接转身,“回家!”   珍宝阁这边,卢栎看着正在与掌柜交涉的沈万沙发呆。   他以为土豪脾性好,不与女人计较,谁知道沈万沙一点也不冷静,来了问他要什么,他说不要,沈万沙就直接把整个铺子买下来了……   珍宝阁背后有东家,按理说不会轻易卖整个铺子,可是生意人总归是生意人,只要钱足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谈,于是沈万沙非常迅速的成了珍宝阁的新东家,当然手续什么的,要后补。   沈万沙与掌柜的谈完,拉着卢栎趴窗口往外看,“快找找那个尖嘴丑八怪女人在哪,少爷气得她吐血了没!”   远远看到秦绿柔气呼呼的带人走,四面还有指指点点偷笑的平民百姓,沈万沙笑的见牙不见眼,非常高兴。   卢栎抚额,他看错了,这土豪……一点也不稳重!   除却这点,沈万沙其实性格不错,大方善谈,也不像有钱人娇气傲气,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成为朋友。   可是卢栎最终仍然没有要沈万沙的东西,只是答应他有麻烦,可以让人去叫他,还将自己的住址给了他。   回去的路上,张猛大眼睛眨啊眨,一直好奇地看卢栎。   卢栎问他看什么,张猛就只笑不说话,把卢栎弄的有些不自在。快到家时,他接过张猛手里的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了,你去看看曹婶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事叫我。”   张猛‘嗯嗯’地点着头跑了,心说他果然没看错,栎哥就是厉害,什么人都拿得下!   卢栎走到门口,刚要推门,突然注意到侧面有人。   刘文丽缓缓走过来,脸色有些白,显是等了他很久。   卢栎眉梢微挑,“有事?”   刘文丽眼神闪烁,“我是来提醒你,你今日得罪了秦小姐,这些日子当心些!”   “如此我该谢你提醒了?”卢栎眼睛微眯。   刘文丽挺直腰,“那是当然,不是看在亲戚的面上,我哪里会来提醒你!”   “看来表妹的私房还有很多。”卢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邪恶的笑容,“我最近手头紧,表妹再拿些银子过来与我花吧。”   “你——”刘文丽气的咬牙,“那么多银子还不够花的!我不会再给了,你休想威胁我!”   “今日之事为何,表妹心底清楚,你是真想帮我,还是算计我,我也明白,”卢栎呲了呲牙,“我这人不喜欢吃亏,你给银子,我便饶了你,你不给……也好说,等着明日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段子吧。”   说完他推门进院,‘啪’一声关了门,非常冷漠。   刘文丽气的整张脸通红,跺跺脚,提着裙子跑去了正院。   她气急之下忘了礼仪,推开门就喊,“娘!我们为什么要养着那个臊皮货!把他赶出去赶出去!”   冯氏正在看这月的帐本,闻言放下帐本,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微微笑着,“丽儿来了啊,过来坐。”   她个子不高,身材纤瘦婀娜,脸很小,长着一双多情水眸,说话柔柔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秀美,让人不忍心对她大声说话。   事实上她‘化指柔’的功夫的确不错,只浅浅一个笑,淡淡一句话,就让刘文丽安静下来,乖乖的坐过去。   冯氏摸着她的发,“娘的丽儿这是怎么了?女子宜贞静,再急的时候,说话做事也要在心里过几遍才好,娘同你说的,你都忘了?”   她声音虽软,却似含了很大压力,刘文丽咬着唇,低着头,“娘,女儿知道错了……”   “很好。”冯氏将一盅茶塞到她手里,看着她慢慢的喝,直等一盏茶喝完,又停了一会儿,她才缓声问,“卢栎又碍着你了?”   刘文丽冷静下来,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能说,不然她娘非扒了她的皮,“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么激动?”冯氏一脸不信。   刘文丽只好拿今天的事出来说,“他不懂眼色,得罪了秦绿柔……娘知道秦家背景,秦绿柔不好惹,我怕咱们家有麻烦。”   “娘的乖女儿……”冯氏搂了搂刘文丽,笑容温柔优雅,“真是贴心小棉袄。”   “不过没关系,卢栎是平王有婚约的妻子,秦家如果知道这事,不会再想追究,你放心。”   “可是……”刘文丽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我们就不能把他赶出去么?”   “至少现在不行。”冯氏看着外面的阴沉的天色,马上要进腊月了,平王府的年礼就要到了……“王府送来的东西丽儿也喜欢不是?把他赶走,丽儿就得不了这些东西了。”   刘文丽有些舍不得,平王府送来的东西,都是这小小县城没有的,她凭着那些东西不知道出过多少回风头……“娘,平王真的会娶卢栎么?”   “怎么可能。”冯氏嗤笑一声,笑完觉得不好,恢复温婉模样,刮了刮刘文丽的鼻子,“这些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嗯?”   刘文丽皱皱鼻子,“我知道,平王那么大的家业,怎么会想娶个男妻。”   “婚约订下时两方说好,要在卢栎十八之前娶他过门,过了年他就十六了,时间不多了……”冯氏摸摸刘文丽的头,“娘琢磨着平王明年大约会来,丽儿可以好生表现。”   刘文丽脸一红,“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冯氏笑了,“娘的丽儿哪哪都好,要模样有模样,要德行有德行,值得更好的人家。王府……娘也不太奢望,能靠着这层关系,给你寻个好夫郎,娘就满足了。”   刘文丽害羞的一跺脚,“我不同娘说了!”转身跑出了屋子。   冯氏纤长指尖敲打着桌子,多情水眸内满是算计,她的女儿,值得最好的……   入夜下起了雨,不大,细细绵绵的,落在身上便是一层水雾,拍之即掉。这样的雨最惹人烦,打伞吧,觉得太夸张,不打伞吧,淋久了人也难受,尤其大冬天,再小的雨也带着寒气,浸的人骨头疼。   灌县十五里外,有十数匹马奔驰而来,为首一匹马周身黑色,四蹄踏白,姿态矫健,极有精神,在它身上坐着的,是一个着玄色深衣,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剑眉冷眸,嘴唇微抿,脸部线条刀削斧砍般的锋利。他伏在马上,抓着缰绳的手指有些粗砺,手臂大腿上的肌肉形状隐约可见,这是一个常年动武,极为强大的男人。   待到一处荒芜略有些破败的庙宇,男人抬手,停了马。   立刻有人上前,“王爷?”   “在此处休整。”男人声音低沉,透着寒意。   有人点燃了火把,火光折射着雨线落在男人身上,男人喉间一点深红清晰可见,似是血痕一般,阴森可怖。   “王爷……府里年礼车辆要等两日才能到。”   “无妨,我们先进城。”   男人目光看着前方,似是要透过天际,看到城里的什么……      第9章 问供      第二天卢栎刚醒,就见到了沈万沙。   他迷迷糊糊穿衣下床,打开窗子透气,就见沈万沙的大头隔着墙头往这边望,见他看过去,笑眯眯抬手打招呼,“早啊卢栎!”   卢栎的磕睡虫一下子被吓跑了,指着沈万沙眼睛睁的溜圆,“你怎么在这里!”   沈万沙爬上墙,转过身手扒着墙头一点点往下蹭,略有些狼狈的跌落在地,咧开嘴冲卢栎笑。他也不嫌自己没风度,拍拍屁股往卢栎房间跑,“我买下了隔壁院子,以后就离你近了,你高不高兴!”   卢栎:……   这只是因为附近没有客栈吧……   卢栎指了指八仙桌边的凳子让他坐,端盆子自己打水洗脸洗漱。   沈万沙好奇地看着这个简陋屋子,嘴里啧啧有声,“我以为厉害仵作都很有钱,没想到你这么穷。”   卢栎翻了个白眼,一脸‘真是对不起啊这么穷伤你眼睛了’的无奈。   沈万沙连连摆手,“我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啊,我就是想着,你这么穷,怎么还不要我的东西呢?我是诚心想与你交朋友的!”   卢栎没理他。   沈万沙性格相当自来熟,卢栎不理他,他也不觉得尴尬,甚至起身在房间里四处转悠,看到床头有一本验尸格目,就拿起来看,“唉呀写的好吓人!卢栎你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   卢栎收拾清楚,夺过他手里的书,“早上吃饭了吗?”   沈万沙摇摇头,有些委屈地摸着肚子,“这次出来没带下人。”   是离家出走吧。   卢栎昨天遇到这位土豪,就知道他单独出现在这里不寻常。不过人家既然没说,他也没必要问,“走,带你去吃早饭。”   沈万沙欢呼了一声,眼睛亮闪闪,“真的吗?太好了!”   卢梭走到院墙处,挪开那块大石头,露出墙上的洞。   沈万沙愣了一下。   卢栎趴下身,从洞口钻过去。   沈万沙:=口=   卢栎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你若不想过来,就帮我把大石移回去。”   沈万沙迅速趴下,钻了过去,“我不是不肯钻洞,就是觉得……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路。”   “嗯。”卢栎转身带路往前走,“这是抄近路。”   沈万沙:……   刚走到房门,里面就有香气飘来,沈万沙没出息的一个劲吞口水,“这是什么啊……太香了!”   “曹婶做的小馄饨,昨天剩的,你有口福了。”卢栎一边往里走,一边热情的唤着,“曹婶,我来了……”   “先坐着,馄饨马上就好……”曹氏在厨房应着,大声喊张猛过来待客。   张猛颠颠跑过来,见沈万沙也来了,打着招呼给人上茶水。   曹氏端馄饨过来看到沈万沙一愣,复又笑的温暖,“栎儿交朋友了?”   张猛麻利地接过馄饨给卢栎沈万沙一人一碗,“娘不知道,这位少爷姓沈,叫沈万沙,是个可开朗大方的人!”   沈万沙适时抬手打招呼,“曹婶好!”   曹氏笑眯眯擦手,“乖——我再去拿几盘糕点!”她转头看张猛,“厨房还有一碗,你自己去盛来吃。”   “嗯嗯——”张猛风一样去了。   沈万沙一大早就起来了,扒墙头等了卢栎好一会儿,这会又饿又冷,连着吃了几个馄饨喝了几大口汤,满足的叹气,“曹婶这手艺简直了!太好吃了!”   曹氏将栗粉糕放在桌上,“喜欢就多吃些,灶下还有。”   “曹婶您别忙了,我们都不客气,”卢栎望了望四周,“张叔呢?”   “这不个案子没结么,一早就出去忙了。”   卢栎一边吃,一边从胸前襟口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曹氏,“婶子拿着玩。”   曹氏一打开,被里面晶莹油润的碧玉首饰吓呆了,差点手不稳摔到地上,“这是——”   “平王府送的礼,我瞧着还不错,送给婶子玩。”其实是从刘文丽手里坑来的。当然刘文丽的好东西,也是从王府礼车里拿的。   “这银票……”   “自然也是。”卢栎正好吃完,笑眯眯擦嘴抬手,“我知道婶子要拒,还要教我好生注意,那边人不好惹,但是婶子,我都这么大了,该懂的事都懂,您就当疼我,让我自己拿主意,嗯?我保证不会有麻烦。”   他这话让曹氏不知如何是好,当家男人不在,他看了眼张猛。结果这小子闷头吃馄饨吃的正香,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脸上笑容微微散开,“你即这么说,婶子就收着。”卢栎现在长成了,当着朋友不好不给他做脸,等当家的回来问问看怎么打算。   再者刘家也没什么好人,瞧这些年卢栎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能得点王府年礼,谁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   曹氏心内想着,她和当家的要帮卢栎多存些银钱才是正经,不然真有什么万一,那平王可是好惹的?   吃了饭卢栎又要看书,张猛自是不准,现在又多了一个沈万沙,两个人一起闹,卢栎根本抵挡不住。连曹氏都认为马上进腊月了,小孩子们该闹闹松快松快,哄着他出去玩。   卢栎无法,瞪了两个少年一眼,出了门。   卢栎正处于‘刚刚穿越过来两眼一抹黑必须少说多听’的状态,并不怎么说话,张猛可能也习惯了以前的书呆子卢栎半天迸不出一句话来,拉着沈万沙同他介绍灌县的各样景致,风土人情。   沈万沙初到灌县,哪哪不熟悉,看什么都新奇,张猛这么一介绍,正合他意,两个人勾肩搭背聊的好不热闹。   卢栎昨日已经见识了沈万沙的土豪属性,为免他瞎糟蹋钱,不许张猛再引着路逛集市。三人便往人烟少的方向走,也不知怎么走的,到了一群民居处。   这处民居,还很热闹。   张猛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张勇,“我爹在那里!”   沈万沙眼神也不差,跟着就哀嚎,“糟了那王陈氏在那里!快快,谁有遮脸的东西借我用用——”   他俩前后这么一喊,卢栎再定睛一看,乐了。   这是什么运气,竟走到死者家了!   看张勇穿着公服,带着一班捕快正在邻里街坊问话,卢栎就知道,这是在调查死者之前的人物,财产关系。   “没什么能与你遮脸的东西……”卢栎看着沈万沙,“离开此处便好。”   张猛有些不想走,他的志向就是接父亲的班,做个比父亲还厉害的捕快,现在捕快办案,正是他该学习的时候!要知道灌县地方小,一年也出不了几个凶杀案的!   沈万沙面色有些犹豫。   其实他也不怎么想走。   虽然王陈氏很讨厌,总缠着要他偿命,可现在有卢栎这个仵作在啊!他完全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而且凶杀案啊……算是亲身经历,与自己有关系,怎么能不好奇!   “走……走……还是不走啊……”沈万沙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卢栎叹气,这孩子真愁人。   他微微凝眉四处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扯了扯张猛的袖子,“你看看那个,是不是谁家的锅?”   张猛顺着卢栎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啊……倒扣在地上,定是想刮锅底了。这锅的主人在哪?这么放着也不怕丢?”   “怕是去前边看热闹了。”街坊四邻的,估计想着没人偷。   张猛看了看黑黑的锅,再看看卢栎,卢栎嘴角弯弯的正瞅着沈万沙瞧,眼睛里闪着兴味,如同正在想什么鬼主意的猫儿。   张猛猛的一拍大腿, “我知道了!栎哥想用那锅底黑帮沈少爷打扮打扮是不是!”   卢栎赞赏点头,“真聪明。”   下一刻他拎着沈万沙往锅边走,手指蹭了一道黑,大剌剌往沈万沙脸上抹,“乖——哥哥会轻轻的——”   沈万沙神色惊恐地看着卢栎的黑手往自己脸上划,咽了口口水,拔脚就要跑,岂知张猛冲上来抱住他的腰让他走不了。这小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力气却忒大,他怎么都挣不开!   “乖——你不动呢,哥哥给你整好看点,你要动,就不一定了……”   沈万沙见卢栎嘴角斜挑,笑的特别吓人,一时怔住,真不敢动了。他横了横心,这也是为自己好……不就是画两道黑么,本少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就算脸上有黑,也是帅帅的!   卢栎把人折腾完,张猛没忍住,“噗”的笑出声。笑完他还试图板正脸色,表示‘这样很好,很男人,一点也不好笑’。   沈万沙:……不要欲盖弥彰了好吗!你的表情背叛了你的心!   卢栎很淡定,拍了拍手,“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三人挤到人群里,取口供的现场气氛热闹又严肃,很快转移了三人的注意力,他们肩并着肩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张勇先问死者的妻子王陈氏,死者有没有什么仇家,近几年可有什么了不得的外财,有没有走的特别近的人家。   王陈氏一一答了,“我夫性子和善,从未有什么仇家。他是猎户,偶尔猎到巨物卖了能得些不一般的钱,也算不得什么外财。至于走的近……我夫做猎户,猎了东西总要卖,街里四邻的没有不认识,关系都还不错。”   王陈氏说完,张勇看了看聚来的街坊四邻,“可是如此?”   街坊四邻立刻炸了,“哪啊,王富嗜酒粗暴,急了一天能打王陈氏三回,怎么能是性子好呢!”   “就是就是!没外财怎么能穿那么好的衣服,谁家猎户衣领袖口滚兔毛的!”   ……   一时间人群里声音鼎沸,各样话都有。   张勇偏头看了王陈氏一眼,眼神微凉。   王陈氏身子一抖,“我夫是我的天,在我这里自是样样都好的……”      第10章 凶手      王陈氏身段苗条,细眉尖下巴,皮肤白皙,纵使三十多岁,眼角有了纹路,哭起来也是让人不忍,街坊邻居们大都在骂死者王富,没有人太过苛责王陈氏。   张勇给手下们递了眼色,大家分散开来,询问人群里说话声音的人。   张勇则找到了说话最大声的几个,一一询问。   第一个,是住在王家隔壁的寡妇孙氏。她看起来不到四十,体胖脸圆,家里是做豆腐的。   “要说那王富,真不是个东西,媳妇这么好,还总打人,下手一点也不软,回回听到陈妹妹的呼痛声,我都恨不得抄起棍子过去帮她打回去!”孙氏说着还挥了挥手做出打人姿势,表达内心气愤。   “不过这王富清醒时也是不错的,家里的钱肯交给陈妹妹管,夜里回来晚时,如果没喝酒,也知道心疼人,舍不得拍门惊醒陈妹妹来过来开门,经常自己跳墙回家的。”   “跳墙?”张勇眼睛扫了扫王家的低矮墙头,指着临街的这面,“从这里跳墙?”   “大约是吧,有几回我起夜,都不小心看到了,就是这面墙。”   ……   第二个,是隔了三家,在巷子口开杂货铺子的周老板,体瘦,面上自带三分和善,听到张勇问外财之事,‘嗤’的笑了,抄着袖子看王陈氏,“怎么可能没外财!王富不过是个猎户,手艺也不见得多好,多少年没见过他打什么大玩意儿回来,数年前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像他名字一样,富起来了,天天有肉,顿顿有酒,衣裳捡好料子,媳妇头上也有了钗,说没外财,谁信呐!”   周老板说着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和张勇说,“有人亲眼看到王富鬼鬼祟祟的提东西去了当铺,一准是他在山里打猎时,得了什么不义不财……”   他一边说一边和张勇使眼色,满脸都是‘深山老林,王富曾谋财害命’的暗示。   张勇问道,“这事谁看到了?都有谁知道?”   周老板摇着头,“谁看到的我不能说,别给人惹麻烦……但这事街坊四邻没一个不知道的,张勇绝对有外财,数量还不少,眼红的多着呢!便是我那铺子一个月挣几两银子,我都眼红的不行。这张勇这两年也不怎么进山,和人谈毛皮生意,亏了好几笔,也还有银子周转,啧啧,可心疼死我了!这银子要给了我,我都能在省城开个分店了!”   ……   第三个是,是巷尾纸扎铺子的吕老板。体宽身胖,略带些苦相,说话倒很快,“王富我熟啊,去年他爹死了,就是在我这里做的发送东西!不过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人不爱接触,王富家之前啥样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最近和一个沽酒女关系很好,常去她家买酒喝,你们问别的我不知道,这女子日日在何处沽酒,我却是知道的……”   ……   最后一个,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说话算是中肯,“王富这人脾气不好,但心肠不坏,十年前还帮着一个受了伤的异乡人请医,最后那异乡人死了,还是他出钱葬的。男人谁没个脾气,打媳妇不是对媳妇也好么?至于钱财,人家有那本事弄来钱,别人眼红也没用!”   ……   之后又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说王富山里救了贵人的,有说王富认了有钱干爹的,有说王富被老员外看中想招为上门女婿的,什么样的都有。   村民说着自己从各种渠道听到的消息,多是道听途说,与事实不符。   张勇心中暗忖,看来他得去城郊走一趟,看看那个沽酒女了。   “王陈氏,你夫之死,你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临走时,张勇问死者妻子。   王陈氏深深行了个礼,“正如三太爷所言,我夫虽有些脾气,人却是极好,他虽好酒,但酒量很好,万不可能溺死于河里,求捕爷查明真相,为我夫伸冤。”   说完她犹豫了片刻,脸色微白,咬了咬唇,“前日捕爷查到了曾与我夫有过争执之人,那人有最大嫌疑,捕爷何不拘了他,细细审问?”   她这一开口,人群里立刻有声音支持,“对啊,不是查到一个有嫌疑的外乡人吗!外乡人到咱们地盘来撒野,如何能不治!”   自家附近出现凶案,人人自危,看王家不顺眼,连带着看街坊四邻都有些陌生,如果是外乡人做案,那说明街坊四邻都是好的,他们在这住着没什么可担心,自然要抱起团来,打死外乡人才对!   顿时人群情绪激昂,吓的沈万沙直缩脖子。   “不是我啊……我没错……他非要挑衅我么,我就打了他几下,可他打的比我还厉害呢……”沈万沙下意识抱卢栎的胳膊。   卢栎拍拍他的肩,“没事。”   张猛也安慰他,“案子到底如何,最后是要证据说话的,哪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放心,你没罪,我爹就一定能把真凶手抓出来的。”   三人窝在一边非常低调,以为能平安度过,不想这里人多,有对张勇家比较熟悉的,不知怎么的注意到三人,认出了张勇的儿子张猛,“原来小捕爷也在这里啊!”   这人嗓门大,一嗓子出来大家都往这里看,甚至旁边人主动让出个空子,三人就藏不住了。   张猛尴尬的冲自家老爹傻笑,“爹……”   卢栎抚额叹气,“张叔。”   沈万沙还没说话呢,王陈氏突然冲了过来,拽住沈万沙的衣摆就跪到了地上,冲张勇大喊,“捕爷,就是这人害了我夫,求捕爷抓获凶手,为我夫伸冤啊——”她一边说一边猛磕头哭,额头衣襟都沾了泥土,特别可怜。   张勇还没动,四外围着的人都激动了,“原来就是这个人!”“杀人犯!”“这么小就杀人,家里怎么教的!”“杀了我们的人,可不能放过!”“脸上还涂了灰,这是不想让人看出来啊!”“没做坏事不可能这样!一定是他杀了王富!”   ……   一群人虎视眈眈,有撸袖子的有找武器的,齐齐往这边围过来,沈万沙都吓傻了,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些人像要活吃了他!   卢栎握了握他的手,走到前面,将他护在身后,挡住所有人视线,冷笑了一声,“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三人为虎!”   他手负于背后,眉梢高高挑起,眸射冷光,“人命关天,岂是尔等一言可断!王富的命是命,别的命就不是命了么!王富一案,事实如何,自有官府决判,尔等如此,可是不信官府,决定动用私刑了?尔等可知私刑亦有罪!”   他眉眼冷厉,几句话落地有声,人们看了看他,再看看一旁黑着脸准备亮武器维持秩序的捕快们,没敢再上前。   有胆大的喊了句,“你又不是死者家属,怎就能随便为人出头了!你凭什么!”   “凭死者尸体是我验的!”   卢栎眯眼,悄悄朝张勇使了眼色。   张勇冲身后捕快点点头,捕快们散开,跑到视野最好的几个方位,仔细盯着人群。   卢栎上前一步,“死者为生前溺死,肚腹积水,表情狰狞,死状相当凄惨。周身无致命外伤,后颈有黑紫压痕。”他看着人群,缓缓开口,“冬月二十二酉时末,王富离家,出外应酬。生意谈的高兴,酒兴正酣,与我身后这位少爷发生了争执,两人曾有推搡。王富不想惹事,闹了几下离开,之后可能去别处买了酒,也可能直接回家。回家路经过河边,他饮了酒,提防意识不如往日重,有人便趁着此时,将其推入河里,用‘丫’字状树枝按住其后颈,使其不能露出水面,直至溺死——”   “作案表现明晰,乃熟人作案,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卢栎微微眯眼,看着惊的齐齐退后一步,慌张看向左右的人群,“是什么样的怨恨,积久成魔,让你下手的?王富落入水里时,喊过你的名字吧,骂过你吧……他想游走,你是怎么用树枝按住他,不让他浮出水面的?他在水中痛苦挣扎,你可有起过恻隐之心?残忍的将其杀死时,你可有过后悔?”   卢栎突然声音暴增,放下最后一颗炸弹,“你又可知,你留有证据在死者身上!”   人群中抽气声处处,莫非……凶手真在他们这里?   他们有人深深低头,有人看向左右,有人紧紧握了拳,身体紧绷。   卢栎看看张勇,张勇对他点了点头,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声音略松缓,“你若现在站出来自首,官府或能网开一面,若等官府把你找出来……杀人偿命,你可想好了。”   ……   这一番过后,人们各有心思,反正没人再揪着沈万沙了。   沈万沙拍着胸口,冲卢栎竖大拇指。   卢栎微微笑着,看向张勇,张勇与捕快们已经捉出几个人盘问了。   张勇今日问供场面很大,几乎附近所有人都叫了来,此案是熟人临时做案,凶手很可能就在这里,所以卢栎才说了上面的话,试图给凶手造成心理压力。   张勇与手下细细盯着,总能找出表情不对的人,兴许就破了案呢?   张猛看着自家爹爹威风,站在原处不肯走,卢栎也想知道后续,拉着张猛沈万沙退到一旁,不给捕快们添麻烦。   谁知他退到的地方正好是王家墙边……卢栎盯着墙头,边走,边看,甚至请张猛沈万沙帮忙架着他,让他能看到墙头之上。   半晌,他摸了把墙头的土,看看人群中央,唇角微扬,“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谁?”   还不等卢栎回答,张勇过来了,笑容很大,“我们问到了,王富的家财,是苗方给的。”   卢栎突然怔住,“苗……方?”   这个名字从舌尖念出,仿佛从心头牵出一抹怀念,头要炸开似的,疼的不行。   “苗……方……”他捂着额头,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苗……方……”   “爹,栎哥刚刚说知道凶手是谁了!”张猛欢快的招呼张勇,不想后背一沉——   “卢梭!”   卢栎失去意识前,听到沈万沙的呼唤,很是焦急。      第11章 苗方      卢栎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血光冲天,鹤唳虫鸣。   他被包在一张大大的鲜红披风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着。他的身体很小,因为被抱的姿势视野很奇怪。   他看到一片鲜艳的花丛,花朵盛开,血一样的颜色。月光很淡,落在花朵上的虫子看着极小,密密麻麻一层。   “小姐,老奴一定安全把小少爷送出去!”   抱着自己的人在说话,声音有些苍老。   他迷惑的抬头,看到了这人的脸。这人双目有褶,颌上有须,面相和善,本该是个让人感觉很亲切的人,可现在他目眦欲裂,唇角淌血,表情颇有些狰狞。   小小的卢栎身子一抖。   感觉到卢栎害怕,老者轻轻抚摸他的背,甚至颠了颠抱着他的手臂,试图让他放松点。   “苗方,此行危险重重,你当小心谨慎。”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温柔中带着坚韧。随着这道声音,卢栎头上一重,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顶,“小栎乖,好好听苗爷爷的话,知道么?”   苗方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如何使得……老奴自被小姐救起的那一日,就忘却前尘改名换姓,这辈子都是小姐的下人,如何能让小少爷……”   “风来了——”女子的手离开,声音变的严肃,“带小栎离开!”   小小的卢栎一直试图抬头,转头,各种角度扭动,想要看到女子的脸,可不管怎么转,大大的披风总能遮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人,只看到女子一角衣裙,同他身上披风一样,都是鲜艳的红色。   “苗方必不负小姐所托!”苗方很听话,立刻大手按住他不断乱动的头,脚下使力,身体往远处飘走。   卢栎努力的回头,努力的回头,却怎么也看不到女子身影,等苗方方向陡转,他终于看到女子时,已经离的太远。他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见女子衣裙飘摇,长发在风中轻舞,手里长剑映着月光,冷冽如霜。   她的身影那般纤细,那般柔美,那般飒爽……   小小的卢栎突然‘哇’的大哭出声,“娘——”   ……   从睡梦中醒来,卢栎惊出一身汗。   这不是梦,是这具身体亲身经历过的事。   他从异世过来,迷迷糊糊占了这具身体,因为联系不重,前身的记忆部分模糊,他不能得知。但因这个梦,他却想起,苗方,是他家的下人。   而且卢栎的娘亲姓苗,不姓冯!   如果冯氏是他的亲姨母,为何和娘亲姓氏不同?如果不是亲的,娘亲为何愿意把自己托付给她?   苗方……苗方又去了哪里?   他努力回想,可再怎么想也得不到更多讯息,反倒头疼的不行。他皱紧眉抱着头,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张猛与沈万沙正担心打扰他休息,在隔间守着,听到声音齐齐往房间里跑,“栎哥(卢栎)你醒了!”   卢栎单手撑着额角,看着两个急急跑过来的人,再看四周,叹了口气,“这是在你家吧,小猛。”   张猛赶紧坐过来,细细观察卢栎的面色,“你那里不方便,我娘担心照顾不到,把你留在了我家,让我守着你。”   “我没事,”卢栎浅浅勾唇露出一个笑,“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张猛松了口气。   沈万沙也认真瞧了瞧卢栎面色,看他状态还不错,拔腿往外跑,“我去把药端来,大夫说你醒来就要吃的!”   张猛小心翼翼把枕头竖起来放在卢栎背后让他靠着,卢栎摆摆手推开他,“我真没事,你们别把我当病人对待。”   听到这话张猛生气了,“怎么能没事!你都晕过去了!大夫说你气血两虚,五脏不固,心神不稳,浮毒处处,如若不好生将养,恐会有生死之忧!”   他越说越生气,指着刘家的方向就骂,“定是那起子黑心肝的给你用了药!每每遇到平王府礼车将来,就会给你喝乱七八糟的汤药,骗你说补身,其实就是想让你病上一病,乖乖听话,好给他们撑面子!”   卢栎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眉心微皱,“每年都会……让我病?”   “栎哥你怎么又忘了 !”张猛恨铁不成刚的看着他,“叫你多长点心眼,多长点心眼,结果你那聪明劲全用到读书上了,一抱起书什么都忘了,人家给什么你就吃什么!”   卢栎默然,前身的确书呆子到一定程度了,不过,“不是平王从未来过么?平王府来礼车,我出不出面应该都没区别,姨母为何……”   “笨啊你!”张猛差点跳起来,“刘家怕你借机会闹事,干脆让你病的没力气才好应对!如果平王真的重视你亲自来,他们才不敢这样!”   原来还是因为人家看不上。   自己人小力微,无依无靠,被人踩在泥里,偏偏有个不得了的名头……如果没这个名头,或许他也不会到此下场。   如果他猜的没错,前身大概真是被冯氏用药给毒死的。   冯氏用的药应该也不是什么猛方,因为他活着,她才能得到最大利益,可前身是个不爱动的书呆子,吃的又少,营养跟不上,身体比一般人虚……   卢栎闭了闭,声音轻缓,“小猛放心,我不会再糊里糊涂过了,那药我不会再用,刘家,也别想再伤我一分。”   张猛松了口气,上前给卢栎紧了紧被子,“栎哥,这回你可真要记得啊……”   可能是晕了一回,手脚还有些无力,卢栎也没硬挺着非要起来。他觉得他会晕大概是一时激的气血上涌,坐一会儿就好,“张叔和曹婶呢?最近都忙,我却偏偏找麻烦……”   “栎哥说的什么话!”张猛皱皱鼻子,“我们只盼着你好的。我爹出去办差了,我娘请了大夫又熬了药,见你睡的好,让我和沈少爷看着你,她出去买些东西回来给你进补。”   卢栎心里一暖,眼睛微弯带着笑意,“我很快会好的。”   张猛冲他做鬼脸,“你乖乖吃药,就会很快好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是怎么来刘家的?谁送来的?”卢栎突然看着张猛,缓声问。   张猛想了想,“我娘说你是突然在刘家出现的,刘家人说你爹娘遇到了山贼,特别可怜,两个大人连带几十个下人都死了,你失了人照顾,刘冯氏心肠好,才把你接来养的。”   “是刘家的人接我来的?”   张猛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张猛年纪小,知道的事情不多,卢栎也不为难他,笑道,“我就想起来,随便问问。”   张猛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正说着,沈万沙端着药碗进来了,“快快,卢栎快趁热喝!”   卢栎乖乖捧起碗,把药给喝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卢栎脸色越来越红润,已经下了床,神情走动与平常无异,张猛和沈万沙交换了个眼色,放了心。   卢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很早,“我们去找张叔吧。”   沈万沙有些犹豫,“你才晕过去过……”   张猛跟着点头,“我娘说让你好好在家里休息。”   卢栎冲他们眨眨眼,“你们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么?”   二人睁圆眼睛看着他,“你真知道?”   卢栎笑容灿烂,神情自信张扬,“当然。”   他以这个为引,张猛与沈万沙对视一眼,目光里全是急不可耐的兴奋。   沈万沙说,“少爷有钱,家里有最保暖的水貂皮披风,你穿上就不会冷,也不会生病了。”   张猛说,“我知道我爹这个时间在哪,我带你去!”   两人急匆匆的行动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做好了一切出行准备,卢栎笑眯眯看他们一眼,率先往外走,边走边提醒两个少年快点,“可别被曹婶看到。”   张猛熟悉张勇每日的巡查路线,很快找到了张勇,当然,也先得了一顿训斥,“你栎哥身体还不好,你怎么就敢把人往外领!”   卢栎扯扯张勇的袖子,“张叔,我没事,是我自己要出来,你别怪小猛。”他表情严肃,“死者为大,我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没有放在心里不说的道理。”   张勇这才惊讶道,“你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杀害王富的凶手?”   卢栎点了点头,“还请张叔召集同僚们走一趟,咱们一起把凶手抓起来。”   既然是正事,张勇责无旁贷,当即找人跑腿去叫人,上上下下看了看卢栎的穿着,很是满意。这么暖和,应该不会受凉生病了。   他做捕头多年,眼力不俗,自是能看出这水貂皮披风不是一般人能拥有,冲沈万沙点头道谢,“谢沈少爷大义。”   沈万沙笑眯眯摆手,“我同卢栎张猛为友,张叔无需如此客气。”   张勇已找跑腿的传话说在死者家里会合,没必要绕城走一圈,直接带着三人往王家行进。   几人热闹聊了一会儿,时机正好,卢栎状似不经意的问,“张叔可知我父母之事?”   “见到你时,你就在刘家了,都说你父母皆被山贼害死,尸骨不存……”张勇细细想着往事,“听说你父亲才华横溢,人品端方,相貌俊秀,是个极出色的人。”   “我娘呢?”   张勇以为是快年节,卢栎想亲人了,遗憾的摇头,“不清楚,我未打听过。”   是了,别人家的私事,尤其女眷,张勇也不方便打听。   卢栎顿了顿,摆出谦雅笑脸,“我就是想起来,随便问问。张叔曾说死者王富的家财是一个叫苗方的给的,同我说说这苗方吧。”   “好。”张勇也笑了下,才板正脸色道,“这苗方是外乡人,十年前突然出现,一出现就是重伤濒死,王富见他可怜,便替他买药……”      第12章 动机      十年前,苗方突然出现在灌县,重伤晕迷。一大早出门的王富看到了,心有不忍,把他带到家里,请医问药。苗方伤情很重,却不愿麻烦王富,将将能醒,便花银子包了灌县最豪华精致的客栈,并重金许以掌柜伙计,请他们照顾。   苗方是个气质儒雅的老者,颇为富有,德行亦不错,病养好后,给了王富一笔银子就离开了。   张勇说着说着笑了,“我记得苗方出现不久,就在家门口看到了你,大约日子挨的近,我对他记忆很深刻。你或许不记得了,这位老者特别喜欢孩子,尤其喜欢你,还曾给你买过桂花糕。”   张勇说的轻松,卢栎想的却不轻松。他五岁那年必然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意外,父母无法,与苗方分开,只为护住他。苗方会武功,不是一般的老头,他有钱,那么自己家应该不穷。   梦里刀光剑影,苗方舍身相护,一路奔逃,后面定是有人追。何以到了灌县,苗方就停了,难道不担心别人发现?不对,他定是把自己放到安全地方后,故意高调离开引开了敌人。   有人要杀自己……   卢栎心内一凉。   刚刚得到一具健康的身体,虽然稍稍有些困境,但很适合他发挥自己知识点亮丰富人生,他以信心满满的坚定姿态踏上这异世征程,却没想到,他身边竟有杀机处处。   有人在暗地里潜伏着,只要一发现他的踪迹,定然会扑上来将他杀死。   他初来乍到,记忆缺失,没有武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少到可怜,唯一拥有的,是验尸追凶的仵作知识。他这样无知稚嫩,能走多远……   可是他想活着,想健康的,无忧的,好好的活着,很想,很想。   卢栎紧紧咬着唇,指尖掐进肉里。   “小栎?”   卢栎回过神,对上张勇担心的眼神,缓缓笑了,“我只是在想,苗方那么富有,身上穿的东西肯定也不一般,王富当时会帮他,是不是与此有关?张叔,王富是个怎样的人?”   张勇略沉吟,“灌县不大,县里百姓不是住的特别偏的,我都有些印象。王富他是个猎户,有把子力气,性格也有些粗鲁冲动,说他打老婆,我信。可他看起来不像太精明的,当时会救苗方,许是一时起了善心?有些人做了稍稍出格的事后,总会有些愧疚弥补心思,或许他头天刚刚打过老婆?”   卢栎微微笑着问沈万沙,“你与王富起过冲突,对此人有何看法?”   沈万沙眼里闪过一道思索,“这人很识实务。他见我少年独身,周遭无下人,便与我冲突,武力上能压制我时更是自得,可我撒出银子,周边帮手多了,他嚷嚷两句就离开,显是外强中干之辈。而且很奇怪,他这样的人该好面子,可情势陡转被我压制时,却没有太多不甘之色……”   “应是习惯了。”卢栎眸子微眯,“到了王家便知。”   卢栎一边走,一边又问了张勇一些王富案的供词,走到王富家时,捕快们也将将赶到,见到张勇便围上来,“头儿,你说找到凶手了?”   张勇这才一拍脑门,看向卢栎,“对了,凶手是谁?”   捕快们齐齐脚一软,和着您还不知道啊!   卢栎指了指大门,“不如我们进去,把当事人叫齐,一起说?”   他凑过去与张勇几句。   张勇顿时眼睛发亮,立刻安排捕快们分头行动。   张猛上前敲开门,卢栎与张勇,沈万沙,几个捕快一起,进了王家的大门。   这些天读了些书,卢栎知道,大安朝捕快们的作用很大。   任何案件,查探现场,寻找证据,破案,都由捕头来作,且他们的侦破任务有时限,五天为一比,重大命案三天为一比,如果三比还破不了案,捕快就要受到重责。当然,如果碰到一个好上官,会诸多过问,甚至亲自查案,遇到责任感一般的,所有案件都由捕头们查,查破之后照形式过个堂,县令拍案做结,就算完了。   所以他才放心地带张勇他们过来,他们可以直接问案。   王家不大,张勇坐在厅堂正中央,卢栎坐下他下首,张猛与沈万沙凑一块偏在角落,小声嘀咕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房间里的人,王陈氏站在厅堂里,穿了一套毛青色衣裙,外套莹白色小袄,领口袖口皆镶了皮毛,显的人越发单薄纤弱,我见犹怜。   卢栎浅浅啜着茶,察觉到墙角视线,见沈万沙正朝他挤眉弄眼,还努着下巴指王陈氏,脸上分明是‘这妇人瞧着三十好几,竟然也别有姿色’的调侃。   卢栎暗暗一笑,心说你才多大,懂什么女人风情?   很快,有两个年轻捕快抬着一个小银箱进来,“班头,找到了!”   张勇起身一看,悄悄朝卢栎竖大拇指,“果然如此。”   卢栎看一眼雕花精致的银箱,“在哪里寻到的?”   “在王陈氏的嫁妆箱子里找到的!”   王陈氏帕子拭眼,泫然欲泣,“捕爷,这是我家的存银,并非来路不正……”   正好,出门的捕快们把纸扎铺子的吕老板带了过来,吕老板看到王陈氏哭泣,又看见桌上放的银箱,冷笑了一声,“我以为咱们县的捕爷都是好汉,从不假借名目收取勒索好处,不想哪都一样。”   张勇不理他,只看他身后的瘦高捕快,瘦高捕快目光欣喜,冲张勇点了点头。   张勇便明了,厉声道,“吕三,你可知罪!”   吕三一愣,顿时眉心紧皱,“怎么,捕爷还要随意拘捕百姓,屈打成招不行!”   “如此利口,看来不打不行,”张勇朝县衙的方向拱了拱手,“我上承大人教令,身兼查案之职,虽不能动大刑,板子却是可以打的,来人!”   捕快们齐齐喝是,声音冲天,气势无两,吕三惊的腿软,差点跪在地上,失口大叫,“我没杀王富,你们不能打我!”   张勇微微眯眼,声音带笑,“哦,你没杀王富……我是哪句话说,你杀了王富的?”   吕三一愣,视线飘向王陈氏,王陈氏低着头没看他,手指轻轻搅着帕子。   吕三深呼口气,挺直腰板,“你们把我带到王富家,又问我可知罪,可不是在说我杀了王富?这王家,还有别的罪可认么?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人命关天,捕爷们不去追查真凶,反倒在这里混时间……不知道县令大人给的日子是多少?一比还是两比?届时捕爷们不能破案,受罪的可不是我!”   张勇却不接他的话,背着手走近,盯着吕三,神情冷肃,“你没杀王富?”   吕三声音非常大,“没有!”   卢栎放下手里的茶,声音淡然,“你说谎。”   吕三瞳孔微缩,“你……你又是谁!”   “你眼神游移,身体僵直,肌肉紧绷,舔唇……你嘴唇发干,手心出汗,你很紧张,因为你说了谎。”卢栎拍拍手站起来,“你也不必狡辩,事实前面,狡辩无用,我就来与你说说,你是怎么杀害王富的。”   卢栎看了看张勇,张勇点头鼓励,他上前两步,开始朗声说话。   “王富之妻陈氏,体纤,柔弱,经常受虐打,非常可怜,你偶尔看到,心起怜惜……”   吕三眼睛瞪大,气愤地指着卢栎,“你如何能随便毁人名誉!陈氏性烈,如何会与人通奸!”   王陈氏亦立刻跌倒在地,嘤嘤哭泣,“求捕爷做主,妾身没有对不起我夫啊……”   “有与没有,事实说话。”卢栎冷笑,指着外面墙头,“吕三,你可知道,你跳墙时留下了脚印?”   王陈氏立刻高呼,“我家的墙头,只有我夫跳过!”   “是,你夫王富的确经常跳,但还有一个人也跳过。”卢栎指着吕三,“你知王富经常跳墙,你与他脚大小相似,便觉无需处理痕迹,却不知你鞋底沾的东西,与王富并不一样!”   “你若没跳墙,王家墙头的白蒙纸从何而来?白蒙纸质脆,透白,价低,唯一用处便是做纸扎,这方圆几里,除了你一家,还有谁做纸扎!”   吕三梗着脖子,“许是王富去了哪里沾到的!”   “捕快们查问过,王富的交际圈子,没一家办丧事,就算有,那白蒙纸新鲜生脆,明显是新沾上的,”卢栎下巴微抬,眸里满是冷光,“昨夜有雨,后半夜才停,而那白蒙纸未有湿溻,显是雨停了之后才沾过去的,吕三,我且问你,王富的尸体现在还在义庄呢,他是怎么死后爬自己家的墙头的?”   吕三有些慌乱,仍然否认,“那有可能是别人爬的!”   “是么?”卢栎微笑着看王陈氏,“除了吕三,你还有奸夫?”   王陈氏嘤嘤哭泣,冲张勇磕头,“小妇人没有……求捕爷明察……”   “你也无需否认,我自会一条条说个清楚。”卢栎回头再看吕三,“你怜惜王陈氏受苦,可求一阵后未有得手,你便嫉妒王富有此娇妻不知珍惜。时日渐久,王陈氏虽未与你,但态度略缓,你大胆夜会,王陈氏并未推却,你便想劝说王陈氏与王富和离,好成你二人之事,王陈氏未肯,你心里便起了更强恨意。”   “你可能还私下暗示过王富,愿意给些银子,求王富放过王陈氏,甚至与其打过架,可惜王富都不肯。便是如此,你也没想杀王富,但那夜王富酒醉,歪歪斜斜走在河堤,眼看着就要跌入水里,周遭又无人,你便觉得机会来了。你顺手将其推入水中,用你做纸扎绑好的‘丫’字形竹竿狠狠按住他的脖颈,使其不能露头,活活溺死。你从头到尾避免与王富接近,以为万无一失,却不知王富仍然从你身上扯下一段布条——”   卢栎看了眼瘦高捕快,瘦高捕快从外面取了件衣服进来,“吕三,这是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衣服,经你徒弟证实是你之物,左袖处有一条撕痕,料子形状皆与死者手上布条匹配,你还有何话说!”   吕三瞪着衣服,呼吸急促,半天没说一句话。   卢栎看向微微摇头一直否认的王陈氏,“至于你,你是个聪明人。你之言行过往,为何请官立案,需要我替你说么?”      第13章 手段      王陈氏立刻眼泪下来了,伏在地上哭的哀恸心伤,连喊冤枉,“我夫虽性子急躁,但我二人感情极好,我夫枉死,小妇人日夜悲痛,只为寻到凶手为他伸冤……如若捕爷证据确凿,非说吕老板是凶手,那与我夫事前打架的有钱少爷——”   她指了指沈万沙,嘤嘤哭泣,“他不是,小妇人也无话可说,可若污我清白,小妇人却是万万不能受的……”   她跪着的姿势标准秀美,尽管有些年纪,眼角细细纹路也并不影响她的风仪,非常耐看。她还哭的极为悲痛,极为真切,令人闻之凄凄。   站在王家院内观看的街坊四邻几乎面上俱有可怜之色。   唯沈万沙不高兴,睁圆眼睛瞪着王陈氏,这女人话中之意,还是指他杀了王富!还企图用话哄骗众人,同情于她,引导舆论风向!   张勇亦有些扰心,看了卢栎一眼,卢栎冲他们点头示意没事,袖子微微一甩负在背后,“王陈氏,你说你清白?”   王陈氏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眼泪蒙蒙地看着卢栎,声音带着一股坚韧,“妾身愿以死明志!”   跪在地上的吕三也大声反驳,“我与陈氏并无龌龊,还请捕爷不要偏听偏信,误伤于人!”   “很好……”卢栎微眯了眼,脊背挺直站在厅中,如青松秀竹,声音清朗,“王陈氏,我问你,王富是否经常打你?”   王陈氏头微垂,“是,但是……”   “最近有没有打过你?”   王陈氏面色微红,半晌不说话,在院外围观的寡妇孙氏便替她答,“有!五日前还打过一次!那声音惨的,我都忍不住想出来帮着揍王富了!”   卢栎看向地上女子,“可有此事?”   王陈氏深深垂头,似有些羞臊,“……有。”   “王富都打了你何处?”   王陈氏咬唇不语,看起来很难启齿的样子。   吕三瞪向卢栎,“女子隐私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能问!”   “也是,”卢栎看向张勇,“便请张叔请个稳婆过来,帮王陈氏验伤吧。”   此话一出,王陈氏抬了头,“我夫之死与我身上有无伤痕有何关系,捕爷无需多此一举!”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张勇冷笑一声,刚想喊人去请稳婆,孙寡妇就举了手,“我就是稳婆!”   立刻有乡邻为证,“是啊,我家那小子就是孙大娘接生的!”“孙大娘手艺极好,就是附近人不多,才兼做豆腐生意!”   卢栎微笑看向孙寡妇,“如此,便有劳大娘了。”   孙寡妇见卢栎人俊笑美,手掌一呼扇,“不值什么的!”笑呵呵地带着王陈氏进屋去验身。   一会儿后出来,卢栎问,“王陈氏身上可有伤?”   “有。”孙寡妇回答很干脆。   “何处有伤,什么样的伤?”   这次孙寡妇答的就没那么脆生了,“只有女子……那什么时……会有的伤。”   “哦,房事之时。”卢栎面不改色,“伤可重?”   “并不。”   “其它地方可有伤?”   “没有。”   卢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王陈氏,又部孙寡妇,“大娘在此住了多久?王富娶妻之后,与他们为邻时间可长?”   “我嫁到这都快三十年啦,王富娶这媳妇,我一路看着的。”   “那好,我问孙大娘,王富打妻之事,何时开始的?”   “一成亲就有,王富脾气上来,手可狠,打的人身上没一块好皮,门都不敢出。”   卢栎又问,“那近些年呢?大娘只听到王富打人动静,可还曾见过王陈氏身上有伤?”   孙寡妇想了想,突然静下来,深深看了王陈氏两眼,“少爷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虽然动静还有,但王家的这几年身上没伤了。”   “王陈氏初初嫁过来之时,是否衣衫颜色深旧,样式落后,头无钗环,说话声音略小,时常弓背,姿态畏缩?近些年来,虽仍然柔弱纤细,但衣裳越来越好,首饰越来越新,有需要帮忙时会主动开口了?”   孙寡妇猛一拍手,“还真是!头几年那可怜劲就甭提了,这几年好了很多,懂得求人了!”   王陈氏听着卢栎一个接一个问题,突然心跳很快,手紧紧搅着帕子,下意识摸了摸头,想把头上的银簪子拔下来,不期然对上卢栎似笑非笑的眼神,差点惊的往后仰倒。   卢栎冲王陈氏笑了笑,“真是女子猛于虎也。王陈氏,你最初嫁给王富之时,吃不了少苦。可你聪明,一边默默忍着,一边施展水磨工夫,引的王富对你上了心。你慢慢改变了王富,哄着他将家里银钱交给你,”他指了指之前搜出来的精致银箱子,“就放在你的嫁妆箱里,妥贴收着。你还不忘时不时给王富点甜头,表演一番他最喜欢的戏码。”   “王富之前对你,是真打,后来……是你引导的戏吧。听起来像是在打你,其实是在行特殊激烈房事,甚至让你打他,我说的可对?”   王陈氏涨红了脸,“没……没有……”   “你把王富拢在手里,得了他所有银钱,并所有秘密,这个家里,从此你说了算,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觉得这样没意思,便再一次施展魅力,勾引撞上来的吕三。”   吕三大叫,“没有!我与陈氏并无私情!”   卢栎不理他,继续看着王陈氏,“你最明白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勾引吕三,却没有让他得手,反而欲擒故纵,做出疏离的样子,勾了吕三……至少有半年。这半年来,吕三越来越把你放在心上,对王富的忿恨也越来越多,直到时机到了,杀害王富。”   “吕三同王富一样,极听你的话,杀了王富之后精神紧张,立刻跳墙来寻你。你不在意王富的死,但如果能利用一把却是极好。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把着银钱,支使王富做生意专亏了很多,心生不满,总想来些外财,可吕三也不是有钱的,你便想看此事有无机会。”   “你让吕三连夜去王富饮酒的铺子打听消息,听到王富死前曾与一富有少年沈万沙有过冲突,便觉可以利用,第二日官府请你去认尸时,你便高呼冤枉,请求立案调查,想将王富之死赖到沈万沙身上,并亲自去缠沈万沙。你对沈万沙纠缠,大约是想讹些银子,隐意得了足够的银子,就马上收回前言,去官府领尸不再告人,但你说的太隐晦,沈万沙没听出来,你算盘便打了空……”   沈万沙听到这里突然睁大眼睛,紧紧拽住张猛的胳膊,小声与他咬耳朵,“没错没错,肯定是卢栎说的这样!我就说么,这女人怎么总是与我重复‘区区银两如何能抵我夫性命’原来不是她丈夫命重要,是我许的银子太少!可恨我竟没听出来,她的语意正在‘区区’二字!”   张猛掐了掐他的手,“谁叫你没证据。”   沈万沙一脸委屈,“我有不在场证明的!王富死的时候,我追着一个穿黑衣裳的来着,可后来怎么寻也寻不到!后半夜会出来遛的人太少,除了他没有可与我做证……”   “你也是忒闲,”张猛冲他眨眨眼,“安静点,我栎哥还没说完呢。”   ……   卢栎不知这边两人官司,声音幽凉,“吕三细细与你讲述了如何杀死王富,你便以为王富酒醉溺死不可查,身上若有伤痕,也是沈万沙引起,不管怎样,也不会确定吕三罪责,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必留痕迹,吕三用竹竿压制王富后颈,当下无痕迹,酒醋敷后有清晰深黑淤痕,王富指间,更是留下吕三衣衫布料!而你家墙头,吕三的脚印,也是深深浅浅不知道多少个!”   “人之心口有谎,世间万事可颠倒,唯有证据不灭,你二人害死王富,证据确凿,敢不认罪!”   卢栎眉眼冷肃,声音里带着他这个年纪没有的威严,整个人犹如夜空皎月,高贵凛然。   众人忍不住连声叫好,吕三惊的眼珠子乱转,见到王陈氏心如死灰的样子,咬了咬牙,突然跪到张勇面前,“捕爷我招!王富是我害的!他为人粗鲁好酒,外头还有女人,时常与我有些口角,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害了他!可我与陈氏并无奸情,她并不知道我与她有杀夫之仇!捕爷明鉴啊,怎能以推断之言坏人清白!”   张勇挥开他扯着衣衫的手,厉声喝道,“王陈氏,你知不知罪!”   王陈氏身子一抖,“妾身……没有……”   吕三继续高呼冤枉。   王陈氏不知怎么的,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就不好再审,张勇请女性邻居将其抱进内室,想了想,“先将吕三拿下,写供词!”   吕三认罪,因少了奸情一项,很多事情说不通,吱吱唔唔说不清楚,张勇问供本事极好,三两下逼的他满脸胀红,大汗淋漓。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皆围在厅外看吕三招供,卢栎却脚一抬,走进了内室。   “别装了,我有话问你。”   随着他冷冽声音,王陈氏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眉眼疏离,“公子真是好本事。”   “好说,不比你的御汉手段。”卢栎走近,静静看着王陈氏,墨黑瞳眸里似涌着乌云,深不可测,“刚刚一番对峙,你当知我本事,如今,我有一笔买卖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陈氏舔了舔唇,眼梢微眯,“什么买卖?”   “我有问题问你,你答的好,我便帮你少受些苦,如若不好……你知道我找证据很有一套,浸猪笼还是骑木驴,只怕你要选一个了。”   王陈氏身子一抖,立刻收起脸上表情,“您请讲。”   “我要问你,苗方此人……”      第14章 相遇      卢栎问苗方,王陈氏还真知道。   她十五年前嫁给王富,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苗方十年前出现,王富从他身上得了一大笔银子,这笔银子数目之巨,时至今日这个家都靠这银子撑着,王陈氏印象不可能不深刻。   “是个很和善的老者,”王陈氏细长眼梢微翘,眸内有回想之色,“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谈吐不俗,有钱……男女有别,妾身只见过他两次,知道的并不多。”   她贝齿咬唇,小心看了看房间四周,确定无人,面上露出渴求表情,声音压低,“求公子一定帮妾身,妾身只是……只是有些不守妇道,并未心肠狠毒,杀人害命之辈。”   卢栎却不接这话茬,“苗方可有说是何方人氏?若没有,他的口音你可能听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比如爱吃什么,有什么动作?”   “哪里人……他没说过,口音不大听得出来,有点杂,像是北方的,又带了点南方味,特别的喜好……他对海鲜特别有研究,特别会吃!”   那是从临海的地方来的?卢栎目光灼灼,“还有呢?”   王陈氏摇了摇头,“实是没有再多的了,他在此处停留并不久。”   “除了银子,他可还有东西留给你们?”   “没有。”   “说说他离开前的事。”卢栎眸子微眯,“任何想得起来的细节,都告诉我。比如他走时什么状态,叮嘱了你们什么。”   “他走的很匆忙,病还没好全就要离开,脸色有些青白,脚步有些虚浮,走前到我家看了看王富……”王陈氏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他留下过东西!”   卢栎瞳仁紧缩,“留下了什么?”   “留下一封信并一个锦囊,说一个月后让王富将信和锦囊寄给毗邻山阳县大山铺一个叫候星的人。”王陈氏说起起了身,“苗方留了很多谢银,信和锦囊我们寄出去了,但苗方当时神情有些恍惚,离开前落下了一块木牌,妾身拿与您看。”   翻了半天,王陈氏从积年的衣裳箱子里找到那块木牌,递给卢栎,“是木头的,不值钱,唯样式精巧雕花细致,我很喜欢,才没卖没丢……”   卢栎接过木牌。木牌质硬,色黑,看不出质地,长三寸,宽一寸二分,厚三分,边缘有金色边框,上下绘水云纹,内里空白处用金漆写着篆体的‘穿云’二字。   木牌非常有光泽,指甲划过未有任何损伤,且隐隐发出金玉之声。   这东西,怕不寻常。   卢栎将木牌握在手里,掌心温烫,提醒着他,他身处谜局,当将其破之,才会云开雾散。   “可还能想起什么?”   “实没有了。”   卢栎长长呼口气,扬了扬手里木牌,“这东西与本案有关,当会做为证据收押府衙。”   王陈氏立刻点头,“公子只管拿去——只是妾身之事……”   “你等着吧。”卢栎看王陈氏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因证据确凿,张勇与捕快们一起录下口供,将吕三与王陈氏押入县牢,卢栎则与张猛沈万沙一同归家。   一路上张猛眼睛亮亮的,一会儿说‘我爹真威武!’一会儿说‘栎哥好聪明!’,甚至兴奋地与沈万沙讲起了卢栎验尸之事。卢栎验尸之时只有张勇跟着,张猛并没有看到,但张勇为卢栎前程,各中细节曾与捕快们,县丞等人说起,张猛自是也听说了。   他还自发加入很多奇诡情节夸张渲染,听的沈万沙一愣一愣,末了拽着卢栎的袖子求,神情激动,“下回验尸一定要叫我!少爷以后就跟着你混了,需要什么尽管提,只有一条,不许嫌我烦!”   张猛也起哄,“对对,还要带我!栎哥答应过的!”   卢栎被他二人缠的难挨,“如果情势允许,就带你们。”   二人欢呼,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几句之后,看向卢栎的眼神充满敬佩兴奋。   卢栎抚额,默默叹气……   这夜卢栎做了恶梦,他没梦到前身经历过的事,而是梦到了现代的父母哥哥。   他们很生气,都在谴责他今日行为不对。   爸爸说:任何情况下,罪犯就是罪犯,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怎么可以做交易交换罪责呢!   妈妈说:如果你想从王陈氏那里得到一些东西,可以想办法,但让她免责的方式交换不可取,你没有那个权利,也负不起日后若有万一出现的责任。   哥哥说:在这里没人管你,没人能提醒你,你必须自己时刻警惕,给自己设定一个道德底限。你是法医,法医的工作,是验尸破案,找出凶手为死者伸冤,是严谨的,高尚的,你要有原则,不能让内心哪怕有一点点欲望膨胀。   ……   卢栎从梦中惊醒,枕头边的黑木牌泛着冷光,触手冰凉。   卢栎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腿间,胸口跳的飞快。   他真的……错了么……   心内情绪陡转,怎么也睡不着,卢栎一早爬起来,出门溜达,漫无目的走着走着,绕到了山前。   灌县多山,刘家宅子离山脚就不远,卢栎看看灰蒙蒙的天色,索性今日无事,时间又多,不如去爬个山。   他在街边铺子买了几个肉包子吃,慢慢顺着山路往前走。   山路很窄,曲折蜿蜒,有淡淡雾气萦绕。山脚下多为绿色树木,越往上走,气温越低,半山腰处,隐隐见了雪。   可是运动这么久,卢梭一点也不冷,他搓搓手,继续往上。   冷冽的空气仿佛能涤荡心灵,带着雪气的冰凉气息从心肺进入身体,卢栎眼前清明,头脑顿时清醒。   与父母哥哥不在一个时空,他们怎会指责自己?不,他们最疼最爱的就是自己,只要自己能好好活着,他们就会安慰。会做那样的梦,应该是自己心里有了负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保证目的方向没错,可以对犯人进行一定的激励,使其招供,这样的行为没有错,错的是,他的心未正。   他长在父母哥哥的营造的温室之中,并未经历过风雨,也从未用自己的肩膀承担过什么,来到这里,他其实很害怕,又倔强的不想说不行。   他想强大,想做些力所能及,又随心所欲的事,可他必须要保持自己的底限,给自己画一个圈。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别人可以做他不能做,他必须内心坚定……   他不可以凭喜好为所欲为,却可以为了给死者伸冤,想方设法用尽手段!   卢栎爬到山顶,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想他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了。始终坚持自己,保持本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要顶天立地走自己设规划好的路,一点点强大起来!   ……   山雾飘渺,白雪皑皑,安静的冬日深山,美的出奇。   卢栎悠悠看着,突然看到一间小小庙宇。   他信步走去,发现庙宇很小,只有一老僧,可庙里收拾的非常干净。殿间菩萨坐于莲座之上,手挽佛印,面容慈悲,仿佛能度世间所有灵魂。   卢栎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他虔诚的走至菩萨前跪下,双手合十,深深下拜。   他会好好活着,用自己的知识,做出对社会的一份贡献。他会坚定仵作之路,验尸破案,为死者伸冤,宏扬法医知识……   他会避开危险,找出前身父母遗志,告慰死者亡灵……   他……在这个时空过的很好,请菩萨保佑前世父母哥哥,一生幸福。   爸爸……妈妈……哥哥……   尽管不能再见,他也会永远记得他们的教诲,带着他们给予他的温柔力量,在这陌生异世,一步步坚定勇敢地走下去。   老僧人在一旁敲着木鱼,口里梵音不绝,好像亘古以来便是如此,所有红尘污浊皆在这渺渺梵音里被清除。   卢栎起身后,目光越发清澈,他冲老僧人行了个礼,掏出香油钱放入功德箱。老僧人姿势未变,他不敢打扰老僧人,转身离开。   老僧人双目微阖,在他离开之后,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灌县地理位置偏西南,气候温湿,冬日特别冷时也难得下雪,既然到了山上,合该好生欣赏雪景。虽然有些冷,卢栎仍然决定,再转一会儿下山。   走着走着,他有所感,回头一看,有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狼狗跟着他。   他蹲下身,引着小狼狗走近,“小东西不怕冷啊,为什么跟着我?”   小狼狗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耳朵颤着,弓着背蹬着腿,呲出小牙,嘴里发出嫩嫩的威胁吼声。   它很瘦,身上的毛也很粗糙,大概是营养不良,冬天食物太少?   卢栎想了想,把早上没吃完的包子拿出来,丢过去,“我只有这个了……你想吃我怕是不行,你太小了还打不过我呢。”   小狼狗凑近嗅了嗅,看了卢栎两眼,叼起包子跑了。   卢栎笑着拍拍手,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小东西消失不见,才转过身,准备下山。   谁知今天很有些不顺,下山路并不平静。走过一道陡坡,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很高的男人,穿着玄色衣衫,手脚大开躺在雪地里。厚厚的雪被他砸出一个坑,有雪花飘到他的衣领衫裤,他拂都没拂一下。   卢栎觉得奇怪,往前两步,发现这人一动不动,头边有大片血迹,远远看去不知是死是活!   卢栎看了眼周边地势,这是从崖上摔下来了?   他不敢大意,赶紧拎起袍角跑了过去,救人要紧!      第15章 入室      “喂,你没事吧!”卢栎一边提着袍角往男人的方向跑,一边扬声呼唤,可直到他跑到男人身前,男人也没动一下。   离的近了,卢栎越发觉得男人身材高大,就算躺着,大长腿的存在感也一点不低。方才远远看过来,看到他头边一大片血迹,离近了之后才发现只是视角问题,那片血迹离他一米开外,不过他手上有血,头发上也有,实不能断定伤情。   男人的眉毛很浓,睫毛很长,脸型线条很硬朗,很帅,也很有男人味。   “喂,你醒醒——”卢栎蹲下身,轻轻晃了晃男人的胳膊。触手温暖,卢栎知道这人还活着,心下松了口气。   他不懂武功,心神一直放在救人方面,并没有注意到,此时男人手握拳,指间夹着一枚锋利柳刃,只要他有任何不对异动,那枚柳刃立刻会要了他的性命。   男人仍然没动,卢栎有些担心,手指移到男人鼻间,想试试他的呼吸。   手还没近,突然见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极黑,极深,仿佛藏了千山万水,漫不经心看过来时,卢栎心头一紧,手刷一下收了回来,声音都结巴了,“你、你可有事?大冬天的……躺在这里会着凉。”   男人眼窝有些深,眼睛狭长,眉头离眼睛有些近,显的他的眼神特别深邃,非常好看。这种眉眼,静静看着你时,应该要有种深情专注的味道,就像影视明星的电眼,可这个男人不一样,他的眼神是很专注,却并不深情,反倒非常犀利,仿佛你是他盯住的猎物,下一刻,他就会将你扑杀。   卢栎心尖一抖,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轻快的解释,“我叫卢栎,刚刚在山顶玩,下山路上看到你躺在这里,以为你出了意外,便过来问一问,你……可有受伤?”   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说你叫……卢栎?”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如同大提琴轻奏,非常动听。   “嗯!你叫什么名字?”卢栎微微歪头。   男人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怎么说呢,非常复杂,有些疑问,有些意外,还有些警惕,总之,又是半晌没说话。   卢栎看了看不远处那滩血,再看看男人此刻表现,一个非常狗血的念头冲上心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男人……不是吧……   他伸手在面前摆了摆,“你看得清我么?头是不是很痛?”   男人还是没说话,神游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卢栎艰难开口,“你……是不是撞到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顿了顿,仿佛有些忧伤……这是被他说中了?   卢栎也很忧伤,失忆了怎么办?   “总之躺着不行,我扶你起来。”卢栎扶着男人的肩膀,把人扶起来,随着男人的动作,他胸口掉出一块玉佩。   玉佩圆形,极润的绿色,水色十足,卢栎不懂玉,看不出是什么质地,贵重不贵重,只觉得特别精致好看,而且上面的两个字他认识。   “赵……杼,你叫赵杼?”卢栎伸手从地上捡起玉佩,欣喜的看着男人,总算知道名字了!   他将玉佩递到赵杼面前,可能在雪地里呆久了有些冷,他鼻头有些红,细瘦的指尖也有些苍白,可这些都不影响他灿烂的笑脸,小虎牙露出来,显的特别可亲。   他没看到,在他背后,四个方向,出现了四个黑衣人,手持锋利兵刃,脚尖点地,无声地朝这个方向迅速飞跃,雪地上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赵杼接过玉佩,眼梢微垂,掩下眸里兴味,“认识?”   卢栎摇头,“不认识,从未听说过。”   赵杼手掩唇清咳两声,再抬头看着卢栎时,满面严肃,“我也不认识,可能是我的名字,也可能是别人的玉佩。”   “你果然失忆了……”卢栎发愁地摸着下巴,细细打量赵杼,试图从穿着,身体特征分析出此人身份。   赵杼微眯了眼睛坐着,手指在身侧悄悄打了个手势,飞奔过来的黑衣人脚步停下,转身离开,从头至尾没露一点形迹。   卢梭仔细观察赵杼,冬日天寒,他穿的却不多,并没有棉袄夹袄大氅毛皮等一切保暖的东西,但身上温度很对,没被冻着。刚刚他只注意到这人腿长手长个子高,仔细看他身材相当好,肩宽窄腰,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虬结结的肌肉,也许他是个会武的。   再看他的手,很宽大,虎口有茧,指节有些粗,茧的位置特殊,明显不是握笔竿子的,也不是务农。再看他姿势,躺着时大剌剌,坐起来脊背挺直,眉眼冷肃,有股特殊的悍勇之气,似是训练有素的武人……   “你是不是……退伍军人?”卢栎想了想最近看过的邸报,“好像边关开始太平,军队里出来了很多退伍兵。”   赵杼略颌首,“也许。”   “你头痛不痛?能起来么?”卢栎指着雪地,“坐在雪地上不好。”   赵杼抚着头,“有些痛,不过无妨。”   卢栎想了想,将袍角撩开,撕下里衣一角,“我不是大夫,不懂医,先将你的伤缠住,我扶你下山吧。”   “甚好。”赵杼接过布条,却不假卢栎之手,自己将自己脑袋缠了一圈,绑好。   卢栎理解,有些人会有奇怪癖好,比如不喜欢他人近身之类的……再说伤口长在他身上,他自己绑可能更精准。   卢栎扶男人站起来,才发现他还是看低了男人的身高,这人一定超过一米九了!他搀扶的很吃力,一点也不像他在扶着这人走,好像这人在抱着他走似的。   卢栎觉得非常囧。   赵杼却意外觉得还不错。   此次来灌县,除了正事之外,他也想借机会看看母妃为他订的男媳。   他其实很反感男媳,为何别人家都是女的老婆,偏他被订了个男媳?可母妃去的太早,记忆里能回味的疼爱温暖实在太少,唯剩这一遗愿……   他不想违背母妃意思,可他的终生,也不能随意放在陌生人身上。   他五岁开始长在沙场,十六年拼争,无暇他顾,就算想退婚也没时间,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这卢栎竟然不认识赵杼是谁,他心里有淡淡不爽。   少年长的还不错,就是太笨。   赵杼知道下了山卢栎一定会请大夫,手抵在背后给暗卫们打了个手势。   暗卫邢左和洪右凑到一块嘀咕,“你说王爷在想什么?一时情绪上来打个鹰就打个鹰,躺在地上做什么?还被人当伤者,丢不丢脸?”   洪右浓眉大眼,长了一双招风大耳,顺风听了听,“当心王爷听见回头削你。我瞧着,王爷是看上那少年了,王爷一直在军中,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估计早憋的不行,男女不忌了。”   “才不怕,王爷什么时候管过咱们说他坏话?”邢左眉眼很是清秀灵动,身材似少年,贼眉鼠眼的冲洪右使眼色,“嘿嘿,咱们那准王妃知道肯定愁死了,回头定有一出好戏看!”   洪右拍拍他脑门,“瞧你什么样子!办差要紧,咱俩石头剪刀布,输的扮大夫!”   ……   卢栎也没地方安置赵杼,干脆把他带到了自己小院。反正他这小院在刘家宅子最偏处,一道与刘家相连的小门还常年关着,只有刘家有人过来才会开,小院虽小,却俨然是他自己的地方,没有什么拘束。   只是一个人住的房间,再多一个人就觉得有些拥挤,赵杼块头实在太大。   赵杼进了房间,四外环视,眼里渐渐有了戾气。他记得王府年年两次礼送过来,每次数量都不少,这卢栎……是怎么过日子的?   卢栎以为赵杼不满这样的简陋环境,扶他坐在床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方有点小,你别介意。等空时我把隔壁放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就宽了,这两天委屈你同我一起住了。”   赵杼面色沉下来,眉心收紧,声音越发低,“你经常邀别人来住?”   “怎么可能,”卢栎声音有些自嘲。他摸了摸桌上的水壶,有些温,大概张猛来给他换过茶,他倒了一杯,递给赵杼,“我这里从没有人愿意来,你是第一个。没有开水,你先凑和着,我去给你找大夫看伤。”   说着就要往外走。   赵杼微微颌首,似有些满意。他拽住卢栎的手,饮空杯中水,将茶盅递回,“不用麻烦,我听着外面有江湖郎中的声音,应该马上到门口了。”   卢栎支着耳朵听了听,“我没听到啊。”   赵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们不同。”   卢栎反应过来,“……哦,那我等一等。”赵杼是会武功的,听力应该也是不俗。   卢栎看过书,也见过曹婶请江湖郎中看病,知道很多江湖郎中是有真本事的,当然也有骗人的,可他不傻,是否有手艺,他能看出来。   果然,很快听到郎中摇铃,卢栎快步出门,去请大夫。      第16章 心思      大夫看着年纪不大,身材瘦小,眉眼灵动清澈,却很有一股稳世高人范儿。他端着下巴,沉着眉梢,手负在背后,一举一动都好像在说:我是隐世高人的徒弟,奉师命行走江湖,如果你有一丝不信,别忍着,我马上就走,等着求我的人多着呢。   卢栎因上辈子久病,对医生一直有种敬畏心理,看人不像骗子,就请进了门。   结果这年轻大夫果然厉害,脉把的极准,一两下就把病因说出来了,“这位病人大约是摔到了头,经脉受损,淤血不畅,气血不固,以至记忆缺失,得用汤药,佐以针灸。”   他眉心微皱,说话时头轻摇,好像这病很严重。   卢栎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那何时能好?”   “说不准。”年轻大夫眼睛微阖,“可能数日,可能数月,可能永远也好不了。”   卢栎叹了口气,倒是与他前世知识相似。他看了眼赵杼,赵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伤心也不难过,很是坚强的样子……他跟着也精神了起来,希望还是有的嘛,他郑重朝大夫道谢,“请大夫尽力治病,诊费方面一定不会亏待。”   “好说。”年轻大夫有模有样的给赵杼捏脉,按摩,施针。他下手很稳,很快,赵杼头上扎了十几根银针,根根泛着银色冷光,颇为吓人。   卢栎眼神更加敬畏,古代中医真真是厉害啊!   赵杼微微眯了眼,任年轻大夫施为,偶尔淡淡年轻大夫一眼,眼神十分犀利。卢栎便劝,“这是给你治病,不会有危险,不要害怕……”   岂知赵杼表达的意思是:你小子想干什么!   邢左背着卢栎,眸底隐现笑意:我的王爷,这都是为了取信人家啊!你放心,我手很稳,不过扎几个针,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等听到卢栎上面那句话,邢左手一晃,差点扎错位置,这少年好可爱!   洪右蹲在不远处墙头,看着邢左扎了赵杼一头针,笑的特别大声,总感觉……大仇已报!   平王身份高贵,杀伐果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明明该得人敬仰,却有一副招人恨的狗脾气,一张随时布满杀意的脸不知道吓跑多少人,他和邢左最初被训练时,天天被王爷虐到哭,现在总算有机会明目张胆的小报一回仇了!   他必须得查查屋中少年是谁,一定要送大礼感谢之!   大夫看完病,急匆匆写了药方,脚步轻快地离去,那速度……就像被狗撵一样。   卢栎拿着药方发呆,这大夫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可是药开了,就得按方抓药。卢栎把床上的被褥铺开,对赵杼说,“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抓药,等药熬好了叫你起来。”   赵杼见少年殷勤,微微颌首,神情间颇有一股高贵傲然的劲头,好像这些本就应该卢栎一样样做好伺候他。   卢栎暗笑,心想他不是捡了一个退伍军官吧,瞧这傲劲!   看在赵杼受伤的份上,他先忍着,等这人伤好,看他怎么折腾回去!想心安理得的让他伺候……可不容易的。   不过这人这么一表现,怎么也不像坏人,不像有目的靠过来的。其实扶赵杼进门卢栎就后悔了,总觉得太仓促,世事总有艰险,万一引狼入室就不好了,万一这人是骗子,或者想谋财害命呢?   现在看不担心了。   卢栎板正神色咳了咳,帮赵杼脱了外裳,“你睡吧。”   谁知赵杼刚刚还算满意的神色突然就转阴了,卢栎以为他不舒服,也没理,背着手出了门。   赵杼眯着眼,盯着卢栎的背影,心里想这少年看着青涩,怎么脱陌生男人衣服一点也不害臊?他该调教一二才是……   卢栎在药铺抓了药,想了想自己房间那点东西,现在多了个病人,御寒定是不够,光麻烦张家也不好,于是又买了些炭,被褥,衣服,吃食。好在日前曾在刘文丽那里得了许多金银,钱够花的很。   唔,还得找家铺子做些法医工具。   方才大夫说,赵杼的伤无性命之忧,只能用汤药好生将养,一时半刻好不了,得耐心等时间。既然现在有空出来,就一并把事办齐算了,省得以后老想着。   他找了辆车,把东西全部搬上去,约定什么时辰让车夫送到哪里,自己转着找了家打铁铺。   卢栎没想到大安的铁匠手艺已经非常不俗,人家连绣花针都能打造的很漂亮,他那些有各种要求的工具根本不是问题。他现在不差钱,索性把常用的简单东西备齐,比如大小脏器刀,脑刀,骨刀,截肢刀,尖头,圆头,大小不同用处不同的各种剪刀,有齿镊,无齿镊,各种钳,凿,锤,勺,针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说不清楚的,卢栎还现场借了纸笔,画了出来。   打铁铺主人是个壮汉,接了这么一大笔生意非常高兴,可听完要求差点愣住,“兄弟你要这是要做什么去?老汉打了一辈子铁,这些玩意儿一回都没见过!”   卢栎笑着说,“你只说能不能打吧。”   壮汉眼睛一瞪,腰板挺直,“老汉不说假话,整个灌县就我家技术最强,保证齐齐整整给您弄出来!”   “那便好,”卢栎拍拍手,“我等你好消息。若做的好,回头我要的东西都在你这做了。”   “成!您就瞧好吧,你这么照顾我生意,我还可以送一个薄铁盒子!”壮汉两眼放光。   卢栎将订金付了,“那就谢啦!”   将工具订好,算是完成一件大事,卢栎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去纸铺子里买了些藤连纸,去成衣铺子订了后背系带的罩袍并一打手套,以后验尸就方便多了。   把琐事办完,卢栎回家,刚到门口,送货的车就来了,他这院门开的非常窄,车进不去,卢栎就让人停在外头,把东西一样样搬进来。   给了车钱,关门落插,卢栎看着一堆东西发愁,这么多……   正想着一个人搬肯定很累,隔壁就冒出来一颗头,“卢栎!”   头顶玉冠,唇红齿白,声音轻快,不是沈万沙是谁?   帮手来了!卢栎冲他招手,“下来玩啊。”   沈万沙气喘吁吁的爬上墙头,背过身狼狈的一扭一扭下来,末了扶了扶头上玉冠,跑过来拽住卢栎胳膊就问,“听说你是平王的未婚妻?”他眼睛亮亮的,很是兴奋激动。   与平王有婚约对于刘家来说算是大事,但因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刘家并没怎么往外说,当然也没刻意瞒着,毕竟别人知道了这一层,对刘家只会更亲近。   卢栎圈子小,也没炫耀的意思,陈了张家,并没同别人说过。   “从小猛那里听说的?”   沈万沙用力点头,“我早听说平王订了个男媳,没想到是你!”他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啊,那个平王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他不仅杀人如麻,他还徒手撕人!把人撕了不说,他还生吃人肉喝人血,特别可怕!你可不能想着富贵,随随便便就嫁给他!”   卢栎好奇道,“你认识平王?”   沈万沙摸了摸鼻子,眼神飘乎,“我哪会认识那样的大人物,我就是听说的……不过你可别不信,少爷我的消息来源可是相当准确的!”   卢栎好笑的点头,“嗯我信你,不过你放心,我也完全不想与平王成亲。”   这亲事本来也不是他的,光想到会和一个男人成亲就汗毛全部竖起来了好吗!而且还是个陌生男人,风评差到不行的暴力男人!   “自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平王一次,想来他应该也不愿意与我成亲,等时机成熟,我会想办法退婚。”   沈万沙拍拍胸口,“这就好这就好,自己的后半生呢,怎么好随便交给别人?我娘要不是想逼我和亲我也不会……咳咳,总之,你有主意就好。”   他们两人在外边嘀嘀咕咕,虽然声音小了点,可赵杼是什么人,什么耳力,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到沈万沙形容他的话,他脸立刻就黑了,结果这小子还撺掇卢栎退婚!   卢栎不但非常认可,还说早有就退婚的念头,并且马上会付诸行动!   这让他非常不能忍。   虽然他也不怎么想娶个陌生老婆,可他不愿意是一回事,被人嫌弃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眯了眼睛,今天就把沈万沙那小子弄走!   卢栎自觉话题结束,指着地上的东西,“既然来了就帮把手,与我搬东西吧。”   沈万沙立刻撸袖子,“只要你下回验尸叫上我,我啥都能干!”   呼哧呼哧搬了两回,沈万沙搓着手叹气,“唉,其实平王也有好处……争战沙场那么多年,力气肯定够大!”   卢栎不由莞尔,“怎么,你改主意了?想劝我与平王成亲?”   沈万沙嘿嘿笑着,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一点,“其实武人还有一点好,听说那地方够大。”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卢栎下三路,挤眉弄眼地示意他说的是什么部位,“听窑姐儿们说,最羡慕军营附近的楼子,因为当兵的做起来非常爽,一夜七次最起码。你那平王足有九尺高呢,那玩意儿定然非常大,滋味肯定不一般……”   卢栎黑了脸,“你才多大就进窑子?你要那么想,让给你好了。”   沈万沙立刻告罪,“我可不敢,就是说着玩……嘿嘿……说着玩……”   在房间里支着耳朵的赵杼听到后面几句,突然面色又缓和了。   小家伙害臊了!虽然声音里有生气的意思,但这必然是恼羞成怒!   垂眼看了看自己下面鼓鼓的一坨,虽然一直很忙还没机会试验它,但他对自己东西的大小非常满意。   沈万沙也不是那么可恶……   赵杼轻轻打了个响指。   清瘦小巧的邢左从窗子外轻轻一晃,似一股轻烟溜进房间,半跪在地上,“王爷。”   “给柴郡主去封信,说他家儿子本王替她看着。”      第17章 打算      没太多力气搬东西实在太虐,沈万沙一边慢悠悠帮卢栎搬,一边找话聊天。   “王富的案子三日后就要过堂审了,你要去看么?”   卢栎点点头,“要的,一起?”他还真想看看古代县太爷怎么审案子。   “嗯嗯。”沈万沙眉眼舒展非常开心,“到时叫张猛一起!可惜了他这两天肯定心烦,不一定有空唉……”   “为什么?”   沈万沙见卢栎不解,想着他应该还不知道,立刻兴致上来与他分说,“这灌县毗邻,有个山阳县你知不知道?”   “知道。”卢栎心说他刚得到苗方的消息,就与这山阳县有关,简直熟的不得了。   “听说朝里派了按察史巡视地方,西南之地因地处偏远,往回经常忽略,这次朝中特别提起,按察史一定会来。山阳县离灌县近,县里有个好仵作,灌县这边经常请人帮忙,有几分交情。最近那边的县太爷担心按察史来了看到不合宜的事,正在清查积年案例,手底捕快不够使,便来灌县借人,张叔就被挑中出差,明日一早就走。”   沈万沙冲卢栎眨眨眼,“今早过来找你你不在,这事肯定还不知道。”   卢栎有些意外,他还真不知道,“那小猛缠着张叔……是想跟着去?”   沈万沙‘嗯嗯’点头,“你不是不知道,张猛对他爹多崇拜。”   “可是办公差,不好带家人吧 ……小猛年纪还没到,没补捕快的缺。”   “正是呢!”沈万沙说着说着开始叹气,“其实我也好想去玩啊,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哪都想看看。”突然他眼睛迸发神采,盯着卢栎,“要不小栎子咱们一起去吧!”   卢栎的确有些点想去,可想想屋里的人,再想想张勇出公差不方便,摇了摇头,“还是晚些时间再说吧。”   沈万沙虽张扬,也不是没心眼,一看卢栎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伸手勾了他的脖子,低声说,“咱俩悄悄,晚两天自己去,就算张叔看到,咱们是去玩的,与他的公差无关,不给他添麻烦……”   他们俩一边聊一边搬,正好东西搬完,卢栎带着沈万沙往房间走,准备给人倒杯茶,想着房间里有人休息,声音故意压的很低,“我再想想……”   岂知一进门就对上了大马金刀精神奕奕坐在床头的赵杼。床上枕头斜着,被子乱着,人家起来了!   赵杼看到二人姿势立刻眯了眼,声音发寒,“你们在做什么?”   沈万沙头皮一麻,下意识放开搂住卢栎的胳膊,拿眼角瞥卢栎:这人是谁!吓死少爷了!   卢栎觉得自己没做错事,赵杼很不礼貌,非常有底气的瞪了他一眼,才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沈万沙,是自己人,没危险,你别一惊一乍的。”   转头指着赵杼,对沈万沙说,“这是我今天从外头救回来的一个人,特别可怜,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姓赵,你和我一起,叫他赵大哥好了。”   卢栎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赵杼全名,因为在他看来,赵杼个人气质太强烈,会受伤落到这步田地,没准是仇人迫害,如果让他的名字传出去可能不妥。当然他也不是不信任沈万沙,只是名字是用来给人叫的,很容易不经意透出去,只叫一个姓应该无妨。   沈万沙歪了歪头,“赵大哥?”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   我们要原谅沈万沙,他打小长在父母身边,偶尔参加个什么重要仪式,会见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应该见过赵杼。可赵杼很小的时候就去边关了,少有回京,唯一唯二的见面,也是隔着远远人群,没面对面相处,聊天的机会,所以他认不出赵杼很正常。   如果卢栎说出赵杼二字,他一定能顿时明了,可只说赵大哥……   沈万沙性格开朗,立刻挥手打招呼,“赵大哥好!”   赵杼额角跳了跳,心说又是一个蠢货。   他与沈万沙不一样,他手握重兵,与皇上关系好,明里暗里消息途径不少,尤其各大世家贵胄,没他不认识的,就算没机会见,画像也看过。   “嗯。”赵杼非常高冷的看了沈万沙一眼,就不再理他,直直看着卢栎,“我饿了。”   那理所当然的架式,好像沈万沙只是个多余的装饰品,不值得他一看,而卢栎该是他的特别仆从,应该随时随地注意处理他的欲望。   沈万沙看出自己不受欢迎,立刻溜了,“那个,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小栎子你先忙,回头我再找你!”   卢栎:……   好在刚刚在街上买了吃食,卢栎把东西拿出来,还不错,有些还热着。他一样样将东西摆上桌,鸡蛋饼,手抓饼,绿豆糕,红豆糕,千层饼……   赵杼嫌弃的皱眉,“为什么没有肉?”   卢栎给了他一个白眼,您老人家都病成这样了,还想吃肉?吃素养养生吧!   他自以为表达很明确,赵杼却由这贫寒的屋子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小家伙没钱。   他眉头皱的更紧,下巴指了指门口,“刚刚来的那个不是有钱?怎么不让他帮忙买肉?”   卢栎刚想反问你怎么知道人有钱,想起沈万沙的穿着配饰,样样都写着‘我很有钱’,笑了,“你身体不好,先吃这个,等两天好一点,我再给你买肉,乖啊。”   赵杼差一点起一身鸡皮疙瘩,乖!他竟然被人当孩子哄了!长这么大头一次!   莫名牙痒的很,赵杼眯着眼,大手拿起一张鸡蛋饼狠狠咬了一口。   没等赵杼想出几十个调教卢栎主意,卢栎拍拍手不吃了,转身去了侧间。   赵杼更不高兴,怎么就吃这么点?跟兔子似的!   卢栎去研究怎么生火,得给赵杼熬药。   可是烟薰了一屋子,眼睛薰红了,也没顺利的把火生起来。   他气的直想撂挑子不干了,这活一点也不像书上写的那么简单,一定需要特别的技术!   赵杼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了他半天,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慢悠悠的替他把火生着了。   卢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此刻这人不急不徐的动作显的特别帅,特别神圣,连略显粗糙的大手都很好看,火燃起的那一瞬间,他感动的都想哭了!   “谢——”   结果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赵杼大手已经捏上了他的下巴,幽黑双瞳紧紧地盯着他,“你是蠢货么?不懂不会请人帮忙?”   他的手劲特别大,像铁钳似的。   卢栎:……   “放开。”他冷冷拍开赵杼的手,“还不是要给你熬药,不然老子才懒的生火!”   赵杼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仿佛品味什么新鲜滋味,末了竟然还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笑意,满脸写的都是‘有趣’二字。   卢栎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简直二的不可理喻,脑子被摔成豆腐脑了吧!   他开始洗药罐子,注水,放药,熬。   一边动作,他一边想,其实赵杼这样也不错,虽然脑子坏了,好歹气势足,能吓人。如果武功还在的话,是不是……可以在他恢复记忆前,诳他给自己做私人保镖?   他有个预感,苗方的事,越往下查,可能越会遇到困难。他有‘平王未婚妻’这张大旗,身边再放个气势足足的保镖,吓唬人就够用了……   他盯着火熬药,越想越觉得可行,心里琢磨着怎么诳赵杼才好。   哄赵杼吃了药,卢栎无聊,从四角柜里拿了本书看。看着看着觉得不对,赵杼的视线直楞楞地一直盯着他看。他想着赵杼可能也无聊,就挑了本书递给赵杼,好在赵杼虽然失忆了,字还是识得的,两人一起对坐看书,时不时饮上一杯茶,时间过去的倒也快。   到得晚上,卢栎拿出新被褥,烧了热水给二人洗漱,便铺床准备睡觉,对于赵杼不想让他帮忙处理伤口的事,也并不反对。大夫之前说了,赵杼头上的伤口很小,日常清洗就行,药都不用敷,很快就会没事,就是摔的狠,里头脑子受伤了。   卢栎脱衣服时,赵杼紧紧盯着他看,真是……一点也不害臊!当着陌生男人就这么大剌剌脱衣服!   虽然大安朝男妻少,也不是没有,既然身份不一样了,当得时时自省注意才是!   赵杼气的背对着卢栎躺下了。   卢栎累了一天,根本没工夫关注赵杼的小情绪,很快呼吸放缓,睡了过去。   赵杼再次牙痒痒,这卢栎简直不可理喻!明明白天还记得与他拉关系,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出言安慰,虽然那些安慰的话并不合宜,可到晚上竟成了瞎子么!   听到外面动静,赵杼翻身起来,脚尖轻点,走出了房间。   “王爷。”邢左单膝下跪行礼,送上一份薄薄卷宗。   赵杼接了过来,如他所料,卷宗里是卢栎这些年的生活过往。   父母逝,五岁至此,刘家薄待,张家帮扶,好读书,十年来几乎不怎么出门,十足书呆子一个。几日前做了件大事,他帮张勇去验尸了,还是自己主动提出的……   卷宗里资料很细,包括验尸过程,赵杼目光微闪,真是看不出来……   邢左小声说,“王爷这次出来,皇上不是还给了个差事?正好王妃懂验尸,又一手的好推理,不如请他帮忙?”   “哪个是你家王妃?我可没娶他。”赵杼轻嗤一声,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多嘴’,就挥挥手,转身回了房间。   邢左转过身歪着头,看向不远处墙头的洪右: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嫌我说错话却没罚我?   洪右拳抵在唇边轻咳:你丫先回来吧!   王爷估计是连自己心思都搞不清呢。   赵杼回房间后,爬上床,从卢栎身上经过。   卢栎感觉到压力,蓦的醒了,眼睛半睁开,看到是赵杼,放下心神,打了个哈欠,“哦,是你啊,上茅房了?”   他脸蛋红扑扑,睡眼惺忪,因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晶莹泪滴,眼睛里雾蒙蒙的,他还咂了咂嘴,嘴唇微微开启……   这是在邀吻?   赵杼承认这个男妻长的还不错,伺候人也算乖巧,算是合他心意,可是邀吻?   他哼了声,从卢栎身上翻下去。   就不吻他!   媳妇不是拿来惯的!   才见面就索吻实在太不害臊!   赵杼想着,等他好好看卢栎几天,全面认识这个人,再想想怎么调教。他得把他身上的坏毛病全改过来才好。   听着耳边绵长的呼吸,赵杼缓缓闭上眼睛,睡了。      第18章 冯氏      第二天一早,卢栎就开始诱哄赵杼给他做私人保镖。   他以为这件事并不容易。因为从赵杼的表现看,虽然有点二,却不像失了理智,这人气场强大,想必很有主见,说服他一定很难。说话前卢栎脑子里过了很多假设场景,如果赵杼反对他该如何应对。   可他没想到,他只试着提了提‘反正你现在失忆想不起过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正好我这里缺个帮忙的,需要会识字又懂武……你要不要来做我的私人助理?’,赵杼竟立刻点头答应了。   卢栎:……   “你都不问问需要你做什么吗?”他上上下下看着赵杼,不像特别傻特别容易被骗的人啊……   “不需要。”赵杼下巴微抬,表情沉肃声音稳到不行,“天底下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这狂的……   卢栎抚额:……好吧。   因买了足够的炭,昨日生的火就没熄,卢栎把赵杼的药拿出来,丢进药罐子里,加水放在火上煎。趁着熬药的工夫,他准备去隔壁张家端点早饭。   没办法,他不仅没点亮生火的技能点,煮饭更不会。出去买也不是不行,只是昨天听了沈万沙的话,他得去张家看看。   卢栎拍拍手往门外走,赵杼皱了皱眉也跟上了。   卢栎笑眯眯摆手,“我去拿早饭,你不用跟着我,看火就行了。”   赵杼抱着胳膊没说话,一脸‘我做了决定就绝对不会改’的淡定表情。   卢栎就没管了,反正很快回来。   他走到墙边,抱住大石头,狠狠一堆——露出一个不小的洞,洞口光滑,显然使用频率很高。   卢栎非常自然地趴到地上,爬了过去,在对面半天没等到赵杼,“赵大哥?”   赵杼在这边对着洞口黑着脸,眉毛直跳。   大胆!放肆!竟然让他钻狗洞!   以为他钻了狗洞就失了尊严可以被他压制么!   赵杼冷冷一哼,转身走了。   卢栎听见赵杼远走的脚步声摸着下巴,是觉得丢面子?可是他可以跳墙啊,不是有武功么?自己要是会轻功,才不会费这个劲。   不过他回去看火也好。   卢栎笑眯眯往院里走,“曹婶我来啦——”   张家气氛还可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张猛精神不错,笑嘻嘻的很有活力,曹婶也温柔慈爱,见他过来就关切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婶子您就别挂心了。张叔呢?”卢栎四处望,没见到张勇影子。   “差事来的急,很早就走了,”曹婶擦着手准备去厨房,“包子刚出锅,我去给你拿。”   卢栎没想到张勇走这么早,都没赶上送一送,“唉不用,我自己去,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昨日我救了个人,现在住我那儿,我又不会做饭,就想过来蹭着婶子。”他一边与曹氏说话一边冲张猛丢眼色,示意他听说昨天他歪缠张勇了。   张猛脸红了红,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曹氏,示意他现在是男子汉了,才不会那么幼稚,他要照顾娘亲!   见他如此,卢栎算是真放心了。   曹氏却不放心,认真地问卢栎,“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会有危险?有善心很好,可外面并不都是好人……”   “曹婶放心,我懂得分寸。您要放不下,回头我带他过来吃饭……”卢栎笑了笑,“反正总是要麻烦曹婶的。”   “可不许说见外的话,你来曹婶高兴着呢!”曹氏带着卢栎去厨房拿包子,想着有别人,还快手快脚的做了一锅鸡蛋汤,放在陶罐里让卢栎一块带回去。   卢栎道了谢,与张猛说回头找他玩,就走了。   带着陶罐子钻洞有些不方便,好在卢栎人瘦,又钻了很多次,先把陶罐推过去,自己再抱着包子躺着钻,很顺利回来了。   赵杼的脸色仍然黑着。   卢栎冲他灿烂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赵杼猛的眼睛倏地睁大,好像怔住了,半晌没回神。   卢栎乐的哈哈大笑,将包子和汤放在桌上,“吃饭!”   赵杼回过神来脸色阴郁,拒绝说话,正好让早饭时间过的很顺利。早饭吃完,药也好了,赵杼不想喝药,视线直直盯着窗外墙头上的小草,假装没看到。   卢栎似笑非笑地敲桌子,“你可别说你这么威武强壮的大男人,害怕吃药啊。”   赵杼斜了他一眼,一脸‘我怎么可能那么幼稚会怕吃药’的鄙夷表情,端起药碗喝了个一滴不剩。   卢栎:……   也没叫你喝的那么快啊,刚倒出来没一会儿,你倒是晾一晾啊,也不怕烫坏嗓子!   ……   卢栎以为今天仍然是平静安和的一天,他应该会在和赵杼对坐看书中度过,没想到刚坐下来一会儿,那道通往刘家的小门打开了,王妈妈木着一张脸走过来,“卢少爷,太太请你过……啊——”   来过这里多少次,王妈妈闭着眼睛都知道门往哪开,路往哪走,这个不受重视的外姓少爷翻不了天去,她连正眼都没瞧卢栎一眼,顾自推开门就说话,哪想正对面床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形特别高大,腰背挺直,气势无两,光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下意识肝颤,太吓人了!   尤其这人还微微眯眼冷冷地盯着她,好像非常不满。王妈妈突然觉得脖子有点凉,下意识缩了缩。后来又觉得不对,这是刘家的地盘!   她挺直腰板,壮着胆子指着这人,看向卢栎,“这位是谁?不是我说,少爷要想请朋友来家里坐,得与太太说上一声才好。”   卢栎刚摆出冷脸,还没说话呢,就见赵杼袖子一扫,王妈妈就飞出了门外……   她狠狠摔在地上,还是脸着的地,嗷嗷尖叫。   卢栎睁圆了眼睛看赵杼,“你……”   赵杼微微阖眸,非常冷漠地吐出一个字,“吵。”   卢栎越发觉得赵杼退伍前一定是个长官,这理所当然浑然天成的霸道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看了眼门外疼的打滚的王妈妈,卢栎唇角抖了抖。得,本以为今日稍稍应付冯氏就好,加上这一条,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不过么……他也不怕。   卢栎想了想又笑了,他得好好看看,冯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衫,指着刘家的方向,“我过去说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看家。”   赵杼对于卢栎的用词再次不爽,赶苍蝇似的挥手,“你也很烦!”   “王妈妈?”卢栎走到门外,笑眯眯看着地上的人,“能走吗?要不要我去叫几个人过来扶你?”   王妈妈摔掉两颗门牙,浑身都疼,可这疼劲在她打了几个滚后好了很多,她捂着嘴站了起来,狠狠瞪着卢栎——以为说句好话就没事了?今日必好好告你一状,让太太收拾你!   卢栎走后,赵杼打了个响指,邢左从窗外飘进来,“王爷。”   “去盯着。”   王妈妈抄近路,将卢栎带到了冯氏院外,让他等着,自己先一步进去了。   卢栎知道,这是告状去了。   他转头看了看四下景色。冯氏是刘家三房主母,住的地方不错,院里庑廊清幽,窗槅精致,有花有草,还有几盆极雅致大气的盆景。   足足等了一刻钟,才有丫鬟过来请卢栎进去。   冯氏在正厅等他。   厅里一水黄花梨家具,装饰品也尽是暗金亮黄的颜色,显的整间屋子非常华贵。冯氏穿了丹桂色绣富贵菊的衣裙,羊脂玉环佩压裙,端坐在雕花精致的罗汉榻上。   她背靠一个金钱线蟒纹的靠枕,头戴赤金镶红宝石的整套头面,化着淡淡的桃花妆,小脸长眉檀口,整个人显的特别精致温柔。   “栎儿来了,坐。”她微微笑着,素手指了左手边的圆凳。   卢栎也没说什么拜见长辈的套话,直接坐了过去。   冯氏并不惊讶,像是习惯了这样表现。   卢栎稍稍有些纳闷。就算无人教导原身礼仪,可原身是个书呆子,看过很多书,书籍亦并非有关验尸一种,应该知道世俗规矩,就算不知道,曹婶也应教过,可观冯氏表情,原身好像对她并不尊重。   应是心有不满……   卢栎便明白了,该用如何态度应对冯氏。   冯氏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用盖子撇着浮沫,“我刚刚听说,你在家里待客,还打了王妈妈?”   “我不能在家里待客么?”卢栎表情微凉,声音颇有些自嘲,“是了,我姓卢,这里的人姓刘,不是我家。姨母若是不高兴,我搬出去就是了。”   冯氏动作一顿,静静看着卢栎,“我何时说过你不能待客的话?只是你年纪还小,还不懂分辨人品,会在主人家大打出手的客人,对主人不会太尊重,我只是担忧你被人骗了。”   卢栎表情更冷,“王妈妈不是家里的奴才么?什么时候一张身契就可以买卖的下人高贵娇弱到不能打了?”   他直直迎上冯氏的眼睛,“姨母,王妈妈对我不敬,客人看不过去,替我罚她。其实如果客人不出手,我也是会动的,姨母……舍不得?”   冯氏觉得意外,卢栎一向冷漠不错,不愿见她没错,可很少会跟她对着干。   她目光微转,放下茶盏,微微笑了,“不过一个下人,没什么舍不得的,她既然冒犯你,罚一罚也没什么。不过小栎,你父母双亡,去前唯一心愿就是让你与平王成亲,平王虽一直忙于国事未来过,可年年年礼都不少,显是对你看重的。你年纪渐长,大约明年王府就会来议亲,你若不谨慎,招了闲话引平王生气,这亲事……可就难办了。”   这是提醒他不要背夫偷汉?   还是用父母遗命,王府权势压他?   卢栎静静看着冯氏,一时没说话。   “来人,”冯氏招招手,有个穿青色比甲的丫鬟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冯氏让丫鬟把汤药放在卢栎旁边的桌子上,“马上进腊月,平王府的礼车该来了,你该好生养养身子,让人瞧着也高兴。”   见卢栎未动,她转了转手上的镯子,脸上笑容不变,“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攒嫁妆,包括你娘的东西,到你成亲时会全部都给你。你好好与平王成亲,我算是完成了你娘遗愿,便是死也能闭眼了。”      第19章 反击      你娘的东西,到你成亲时全部都给你……   卢栎心中微动,缓缓垂下头。   或许,这就是冯氏用来拿捏前身的东西。   原身不反抗,生生受着,恐怕只想得到生母的遗物。小孩子总是害怕大人的压制,对于前身来说冯氏是妥妥的童年阴影,纵使一点点长大,也不敢过多反抗,只盼最后冯氏能把属于他的东西给他。   在这一刻卢栎觉得他能理解前身。如果换了他,小小年纪失去父母,一个人孤独的长大,姨母冷漠,忍饥挨饿,连往昔最美好的记忆都随着长大慢慢消散,他最想抓住的,恐怕就是记忆里父母的味道,拥有他们的遗物,是让他得到慰藉救赎的唯一方法。   所以他强烈的期盼着。   但是现在的卢栎不会这么想。   因为他记起了一小段与母亲做别的片段,他与苗方走的非常仓促,仓促到母亲的衣角都没摸上一摸。这段看起来特别像逃亡的记忆,最后的结果是所有人消失,他独自在这小县存活,好好长大。   他虽不知道他是如何到冯氏这里来的,但很明显,他的父母不可能有机会托付冯氏一些‘遗物’。如果真有,大概是冯氏之前与父母交往时互相走礼的常物,不具有什么特别意义。   而且,他猜冯氏并不知道他父母‘遇山贼死亡’的真相。   冯氏看起来是个极精明的人,精明的人最会利用手里的东西,手里有一把烂牌,她们都会想办法把它打的很漂亮,如果她知道一个了不起的秘密,那么对待自己一定不只像现在这样。   父母的秘密很多,冯氏手里有没有相关物品,知道多少间接有关信息……卢栎认为,他不能轻信冯氏,却也不能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女人聪明起来最难对付,你露出一点很想要的欲望,她就会死死拽着,以此威胁。所以他得仔细筹谋,在冯氏最看重的地方压制她,让她自己走到他面前,说出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药,他是不会吃的。   冯氏见卢栎看着药发呆,浅笑出声,“这是特意给你熬的补药,喝了它,好生将养身体,待平王府的人过来,你可见见。”   卢栎利落地推开药碗,“我很好,无需吃药。”   冯氏眉心微蹙,“这是补药,你身体不好,它能温补,你身体好,它亦能锦上添花,你自小身子骨弱,冬日里吃上一吃与你有好处。”   卢栎索性站起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到时定不会让姨母丢脸就是。”   冯氏收了笑,淡淡看着卢栎,“你想让平王府的人看到你身体虚弱,中气不固的样子?就算你自小与平王订亲,可平王一次都没来过,你就那么自信他不会退亲?”   “他对我是否满意,还是得见过才知道,或许他就喜欢我这样呢?姨母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没有人喜欢牙尖嘴利不听话的妻子,”冯氏眼梢微垂,转着手上的镯子,“你娘也曾说过,如果你不听话,我便要替她管教你,你一日不能自立,我便一日不能放心。”   言下之意,你娘的东西,你别想拿到了。   卢栎主意定了,反倒不怕此类威胁,“那就劳烦姨母好好照顾我了。最近囊中羞涩,想买的东西都买不了,不知姨母什么时候能播份例给我?平王府的人来了,见着未来王妃穿用寒酸想必不大高兴。”   冯氏立刻攥紧帕子,眸里射出毒光,“你想告状?”   “哪里,姨母误会了,”卢栎笑眯眯,“姨母一片‘慈心’,如此‘费心’的照顾我,我与平王府都会感恩在心。”   冯氏暗暗咬牙,“你可真敢说。”   “我是男人,又不是扭捏害臊的女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平王一天不退婚,我就一天拥有这个身份,不尊重我,就是打平王的脸。”卢栎露出小虎牙,笑的特别耀眼,“哦对了,我院里那位客人,我们关系很好,已经拜了把子,他大概以后都会与我一起住,姨母送银子来时记得他那一份,不然不够用,我一回回地来找姨母,姨母也费事不是?”   说完背着手往外走,看都不看冯氏一眼,冯氏气的生生把指甲掐断,强忍着没说话。   卢栎这反抗来的太急太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慌了心神不知如何应对,一点也不像往常处处果断得宜的当家主母,非常丢脸!   卢栎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脚步顿住,微微侧了脸,懒洋洋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告知姨母。过两日我要出门游玩,这花销,也麻烦姨母一并送来。当然,我会赶在平王府礼车来前回来,毕竟我占着一个不得了的身份,怎么也应该坐下来与人聊聊才是……”   说完他带着笑音,大踏步走了出去。   冯氏一口气憋在心头,猛捶了两下,才顺畅的恢复了呼吸。   她一边死死瞪着门外,一边心里疯狂的喊,他怎么敢!这贱人怎么敢!!!   可事已至此,卢栎明显失了掌握,她必须冷静下来。   这不是一件好事。卢栎不听话,真的向平王府告状,倒霉的一定会是她。正如卢栎所言,他拥有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保障。   她还不能让刘家人知道这件事。一直以来,她在刘家的超然地位,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因为对卢栎这个平王未婚妻的绝对控制,不然她怎么能在这家里站的比大嫂那个身有诰命的宗妇高!   她得冷静,冷静,缓下来……看看清楚,卢栎为什么变了。卢栎不可能不在意他的父母,对,不可能。所以,她还有机会把卢栎哄回来,只要她找出原因……   冯氏独自坐在厅里好一会儿,直到手脚冰凉,凉气扑面,才回过神,叫了下人过来,伺候她回房。   她的心腹丫鬟杏儿看到桌上没动的药碗,“太太,这药……”   “倒了。”冯氏面色微白。   “王妈妈那里……”   冯氏眉心闪过一道厌恶,“她不敬栎儿,恶人先告状,罚她半年月钱,在家思过一个月,伤好后再回来伺候。”   杏儿看出冯氏心情不好,不敢多说,小心扶着她回房。   刚到院里,有个传话的小丫鬟轻快地跑了过来,杏儿一个劲使眼色,小丫鬟没看到,脸上笑容大大的,“太太,小姐过来了,说想您了呢!”   冯氏伸手抚额,一阵头疼。   想她,怕是想问她有没有替她出气吧……小姑娘心眼米粒般大,一点长远的地方都看不到,整日就盯着那点芝麻绿豆的恩怨。若是往日,她能替她收拾卢栎,可卢栎突然像变了个人,她不能轻举妄动。   “放肆!这里是你能随便跑的地方吗!给我拉出去打板子!”冯氏叫出杏儿,“你亲自去与丽儿说,我今天头疼,没心情见她。”   小丫鬟眼睛里蓄了泪,可怜巴巴看着杏儿,希望她能帮忙说句话。可杏儿哪里敢开口!只好送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   回去时卢栎没抄近路,从刘家的小花园穿过。蜀中气候很好,便是冬日,也草木常青,繁花处处,园里景致很美。他刚刚虐了冯氏一番,心情非常爽,特别适合赏景!   而偷偷跟过来的邢左,轻烟一样从刘家穿过,回到小院,朝赵杼转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赵杼听到冯氏对卢栎的压制很不高兴,听到卢栎亮出小牙反击才高兴了点,听到卢栎脸皮厚的代表平王府感谢冯氏对他的照顾,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别扭的笑,还是太不害臊了!   虽然身份用起来是没问题,可是这么大剌剌说还不脸红……果然还是欠调教。   赵杼清了清喉咙,“你刚刚说那碗药……”   “加了八角莲。”   “八角莲……”赵杼眸底渐渐蕴出黑色,深不见底。   八角莲味涩,清热解毒,化痰去瘀,可它药性很强,对经脉有收缩作用,亦能刺激心脏保持紧缩,如果没病的人经常用,就会使心跳渐渐停止……   冯氏真乃毒妇!   “卢栎表情如何?”   邢左想了想,“卢公子非常开心,好像很喜欢与冯氏对抗。”   这是被压迫的久了……罢了,且让他好好玩一阵。   赵杼敲了敲桌子,“做个局,引刘家把银子全折进去。让府里的礼车停在灌县外二十里处,等我命令。”他现在不杀刘家人,但得让这些人知道,他再不中意卢栎,卢栎也是他的未婚妻,不容任何人搓磨。   刘家,需得仰卢栎鼻息,才能存活。   卢栎回到院里见到赵杼心情极好,“我们马上就要有银子啦!”   赵杼心内轻嗤一声,不过是银子,他想有多少就有多少,“值得这么高兴?”   “当然!”卢栎笑的像朵花,小虎牙露出来亮亮的,“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有钱,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睡在金山上,钱永远也花不完!”   赵杼觉得这个愿望太容易实现,简直没有难度,遂冷着脸批评,“庸俗。”就不能有个长远点,伟大点的目标!   卢栎心情正好,一点也不介意摔坏了脑子的二货无礼。人家失忆前没准是军官嘛,三观正,视金钱如粪土很正常。   但是过日子,不能不接地气。   他凑过来拍拍赵杼的脸,“虽然你脑子坏了,但常识不能没有。哥教你个乖,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一分钱尚能难倒英雄汉,所以对钱不太重视可以,但真视它如粪土却不应该。没钱吃什么喝什么?”   因为姿势问题,他离赵杼非常近。赵杼坐着,他站着,微微弯着身,手拍在赵杼脸上,二人脸对脸,距离不超过两寸。   “不过也没关系,你既然成了我的人,我自然会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家貌美如花就行……不对,不行,你还得在合适的时候保护我。”   他笑容灿烂,眼睛弯成月牙儿,“以后拜托了,赵大哥!”   赵杼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到,先是愤怒竟然敢摸本王的脸!又怒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哥教你个乖,谁是哥!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话是这么说的么!还他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美貌如花,完全反了好吗,到底谁是谁的人!   赵杼突然手特别痒,特别想把卢栎吊起来好好打一顿屁股!   后来又因过近的距离有些恍神,这人绵软悠长的呼吸落在脸上,带着温暖,带着冬日清冽,还有淡淡草木清香,一点也不难闻。   他一向讨厌别人接近,可卢栎的接近,他莫名不排斥,还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或许……因为他是娘亲亲自为他订的妻?   不过……这小子总喜欢凑这么近勾引他——   赵杼一把捏住卢栎的脸往后拉,冷眉冷眼,“不害臊!”   他手劲特别大,卢栎捧着微微红肿的脸怔住,害臊?为什么要害臊?   这人脑子到底摔成啥了,回路这么清奇!      第20章 将行      两刻钟后,一个精致的小银箱子由冯氏的贴身丫鬟亲自捧了来。   卢栎认识这个丫鬟,大约因为长了一双杏眼,被冯氏唤为杏儿。   杏儿见到卢栎立即行礼,脸上带笑,声音亲切中不失尊重,“少爷,婢子奉太太令,给您送东西来了。”   卢栎发现杏儿不仅眼睛好看,笑起来也特别阳光,非常漂亮。哥哥最喜欢笑容美的女孩子,可惜工作太忙,或许还有他的原因,一直没结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卢栎微微愣神,就像看美女看呆了。   不但脸皮厚不害臊,还耍流氓!赵杼狠狠捏了下卢栎的手,很大力的咳嗽了一声。   卢栎疼的眼泪花差点冒出来,这是铁手吧!   他瞪了赵杼一眼——发什么疯!   赵杼把头扭开——还会恶人先告状了,本王不稀得理你!   卢栎对上杏儿,才又笑了,接过银箱子,“谢谢姐姐跑这一趟。”他从袖袋里摸出几十个钱,递给杏儿。   杏儿恭顺接过,“谢少爷赏,若少爷无事,婢子这就告退了。”   卢栎摆摆手,直到人走的看不见了,才遗憾叹气,“笑的真好看啊……”   赵杼见不得卢栎要流哈剌子的样子,这要是他手下的兵,他早让人按下去打军棍了。他眯眼敲着银箱子,“不看看?”   卢栎才反应过来,“对哦!”立刻眉开眼笑的开箱子。   赵杼冷眼看向院外,想着是不是需要把刚刚那女人废了……   银箱子不大,放的银子却不少,大小面额的银票加散银,足有六百五十两。   冯氏一下子会给这么多,大约平王妻未婚妻这个名头特别好用,当然也有可能是冯氏短时间内不想再看到他,卢栎捧着银子笑开了花。   他还把小箱子举到赵杼面前邀他同乐,可惜赵杼仍然对窗外墙头的小草更感兴趣,只轻蔑地看了银箱子一眼。   可这样也破坏不了卢栎的好心情,钱呢,他心心念念的钱呢,以后走天下的立身之本呢!   他脸上带笑看了一下午书。   到了傍晚,旁边刘家声音有些嘈杂,他好奇的出门转了转,不用特意打听,就听到一件事——有个在冯氏院里伺候的小姑娘,被打的不醒人事,刚被家人抬回去。   古代医疗环境不太好,硬生生打的不醒人事,伤情一定非常严重,能不能扛的过来不一定。   卢栎心里一转就明白了,这是迁怒。   冯氏的火不能对自己发,只有对下人来了。   赵杼看了一下午笑容傻兮兮的卢栎,觉得特别伤眼,可卢栎出去转一圈,回来恶心人的笑容不见了,眼底掩着抹伤感,他看着更不顺眼,皱眉问,“怎么了?”   “刘家有个下人被打了……”卢栎把事情同赵杼一说,郁郁坐在凳子上,“如果不是我,她不会遭此大祸。”   “你是傻子么?”赵杼冷嗤一声,“即是伺候人的,就该懂得主人脸色,她自己不识时机乱说话引主子不高兴,活该被打死,与你有何相干?”   人的情绪总是在变,聪明的下人该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混成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结果,完全是个人能力所致。卢栎想赵杼表达的大概是这样一条观点,但他颐指气使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卢栎愣了一愣。   这里是古代,有身契通买卖的人没有人权。   人命不值钱。   他早知道封建社会与他生活的年代非常不一样,可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有更直观的认识……   他需得常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有了一点点小成功,不能自大膨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比如冯氏,看着是被他压制了,但是以后……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方法来‘招待’他。   卢栎深深呼了口气,眸光内敛,彻底的静了下来。   到县太爷审案这一日,卢栎叫上沈万沙张猛一起去县衙,当然,赵杼也随行。   由于赵杼气场太强大,又冷着脸,站在他附近都觉得冻得慌,除了卢栎没人愿意与他靠近。卢栎实在想和张猛沈万沙聊天,就上前几步同二人并排走,将赵杼一人留在了背后……   赵杼黑着脸,身上泛出的冷气之强,连路人都自动为他让道。   张猛觉得有些不好,拽了拽卢栎袖子,“把人家一个甩在后面不好吧……”   “没事,反正他也不爱理人。”卢栎眼睛亮亮地看着沈万沙,“你继续,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他喜欢听这二人聊天,因为他实在太需要知识量。这俩人爱说话,有时说四方风景有时说风土人情话本故事,尤其沈万沙,不知道是不是太土豪走的地方多听的话本也多,好些市井故事讲起来还特别有意思!   他嘴巴还特别贫,根本不需要搭话,自己一个人就能讲很久……   赵杼再一次觉得卢栎行为伤眼。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什么样子!还眼睛亮亮的像闪着小星星似的看着沈万沙,这小子哪有那么好看!   赵杼要深呼吸,才能忍住身上杀气。   这种情况直到到了县衙门前,县太爷审案。   卢栎第一次见到古代审案,和电视剧里演的有些像,公堂大开,上设公案,置文房四宝,红,绿捕签,县令坐于堂上,头顶‘明镜高悬’牌匾,两侧列仪仗,青扇、桐棍、仪牌。   审案过程由衙役们敲击手中水火棍,口中低喊‘威武’开始。   王陈氏与吕三被押上堂,行跪拜礼。   由王富隔房兄长上诉状,师爷循着口供,一句句问吕三王陈氏,可是如此,同时呈上证物。   从王富墙头取下的白蒙纸碎片,吕三纸扎铺子里搜出来的凶器——绑成‘丫’字形方便扎的竹枝,被猛力撕去一条的衣衫,以及,王富的验尸格目。   其中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从王富尸体上取下的布条,与吕三衣服撕破之处完全吻合。   证据讲究清楚明晰,验尸格目也被师爷口齿清晰的读完,末了,县太爷惊堂木重重一拍,中气十足大喝,“铁证如山,堂下敢不认罪!”   有条有理一套下来,围观百姓心情都很激动,有骂王陈氏不要脸勾搭男人的,有骂吕三心狠手辣的,更多的,在赞叹这份十分具体精彩的验尸格目。   张勇将验尸过程写的很详细,除了卢栎口述部分,连卢栎做了什么,为何那样做都写了出来,虽然最终未写卢栎名字,但这样精准的验尸格目,灌县好一阵没见过了。   大家都在悄声问,县里请了新的厉害仵作么?真这样的话就太好了,不用求邻县那个老不死了!   灌县是个小县,命案发生数目不多,但需要时没有仵作就特别糟心,别县的做事很敷衍,哪里有自己人好用?百姓们家里有人去世,都是极悲痛的事,都想知道个具体死因告慰死者及亲人,仵作并非只验命案,所有地方,但凡有死者,都须得仵作看上一看,方能好生下葬的。想也知道,普通死亡人家根本不会来。   与百姓们议论不同,沈万沙大眼睛闪啊闪,非常兴奋的扯着卢栎袖子,“是你验的对不对?一定是你验的!好厉害!可惜我没赶上!”   卢栎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于他而言,只是运用了下自己的知识,而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换了别人也能轻松破案。   他不说话,张猛抢着替他说,“你是不知道,我栎哥超厉害的!他看了一屋子书,学了很多很多,没准还可以验骨呢!”   “验骨!”沈万沙眼睛瞪的更大,立即朝卢栎证实,“真的么?你竟还能验骨?”   卢梭看了张猛一眼,张猛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笑。   “大约可以吧……有机会的话。”卢栎说的模棱两可,古人对尸体,尤其尸骨,态度很神圣,他不好说大话。   沈万沙差点尖叫,卢栎眼疾手快的捂了他的嘴,眼睛往两边扫,示意他注意场合。   沈万沙这才眼珠子乱转的点头,等卢栎手放开,他凑过去与他咬耳朵,“以后小爷就跟着你了,你好好表现!”   卢栎失笑。   赵杼这次没忍住,大手一伸,把卢栎拽了过来,阴着脸眯着眼看他——光天化日,不要伤风败俗!   卢栎撞上他坚硬的胸膛,硌的背疼。   他眨眨眼,觉得很奇怪,明明认识赵杼不久,可赵杼什么情绪,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竟都能猜到……他看了看左右,理直气壮的瞪回去——都是男人有什么要紧!   案子判的很快,吕三被判死刑,王陈氏不守妇道,还意途攀污,鞭三十,关五年。   卢栎不知道这判的算轻还是重,他觉得他该学习下大安的律法了。关于王陈氏,他曾与张勇提过两句,毕竟不是主犯,若能轻点就轻点,不知道起作用了没有。   看过申案,卢栎拉着张猛沈万沙离开,准备在街上逛逛,至少买点吃食,不然他和赵杼得挨饿了。   沈万沙和张猛兴致很高,一路聊的口沫横飞。   直到不经意间经过打铁铺子,老板看到卢栎立刻叫住了,“您的东西好了!”   卢栎很惊讶,“不是至少得等七日么?”   “那是因为前几日接了单子,得按顺序来,不妨那人退了,我得了空,就把少爷您的给打出来了!”老板非常热情的把人让进去,将东西摆出来,“怎么样,可合心意?”   器械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泛着金属冷光,跟着进来的张猛和沈万沙下意识头皮发麻,倒退了一步。   卢栎却觉得十分亲切,这是哥哥用的东西……哥哥曾把着他的手,教他怎么用这些东西,怎么根据痕迹找出凶手,告慰死者亡灵……   一一拿起刀具看过去,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卢栎才微笑着看向老板,“谢谢,我很满意。”   老板笑容很憨厚,取来一只薄铁盒子,“这个送与少爷,正好装这些物什。”   卢栎道谢,将余钱结了,示意赵杼帮他提着箱子,走出打铁铺。   沈万沙好奇地问,“这些是做什么的呀……”   “验尸。”卢栎言简意赅,“有时只看到表面,看不出伤情,需得剖开看内里。”   沈万沙惊的跳起来,“你是说、说、把死人剖、剖开!”   张猛却很高兴,“栎哥你看了解剖死者的书了?”   “嗯。”卢栎先微笑着看了看张猛,之后眼梢微挑看向沈万沙,“怎么,少爷怕了?”   “怎么可能!”沈万沙拉住他的手,“少爷这是激动!激动!”   沈万沙一想到刺激画面,就激动的不得了,热切提议,“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山阳县吧!”      第二卷 血染慈光寺   第21章 寺庙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山阳县吧!   沈万沙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简直在放光,满满都是期待,像个支着耳朵摇着尾巴的大狗,让人特别不忍心拒绝。   然而卢栎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不好。”   沈万沙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眼睛都失了神采,可怜巴巴地问,“为什么啊……”   “你出门不收拾东西,不看时间的么?”卢栎叹气,“路上总要有替换衣服,常用物品,而且这个点了,邻县再近,一个下午赶到还是有些勉强,你是准备路宿荒野吗?”   沈万沙一听因为这个,情绪立刻恢复,小手一挥,“我以为什么呢,这算什么事!收拾什么东西,少爷有钱,一路买就是了!”   他眼睛一扫,指着街边,“那边就有成衣铺子,看装修档次应该不太低,旁边挨着就有糕点铺卤味铺,咱们现在过去买全不就是了?至于路宿荒野,张猛说知道车马行在哪里,我们再去买几辆好车……”   沈万沙一一指着街边铺子,说可以在这里买什么在那里买什么,最后一拍手,“这就齐活了!不需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出发,我还可以给你买个小丫鬟,保证把你伺候好了!”   卢栎指了指赵杼手里提着的箱子,“我这东西……还没好生放回去。”   “这有什么问题,我专门买个宝箱给你锁上,还找人看着,要是丢了,我赔你两套金的!”沈万沙摇着卢栎袖子,“你看所有困难少爷都给你解决了,咱们这就去山阳县吧,啊?”   卢栎看着他,面色踌躇。   张猛微微低着头,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像是有点不高兴。   沈万沙注意到了,怕卢栎受影响,立刻问,“小猛怎么了?”   张猛幽幽叹气,“你们都去山阳,留我一个人……”   “哦,对,你爹不让你去。”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可是你爹为什么不让你去呢?话说的淡,只说担心你不懂事,可没准是那处有危险呢?你爹虽然厉害,但那毕竟是邻县,没有咱们的人……如果我和卢栎去了,没准能帮你爹呢!”   张猛最崇拜他爹,沈万沙的话立刻把他吓住了,他越想越担心,想跟着去吧,又放心不下娘亲,爹说的对,娘亲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可爹不安全了怎么办!   他知道沈万沙有钱,可以请很多帮手,栎哥身边站着的人好像有武功,如果他们去了……   张猛咬咬牙,拉住卢栎袖子,“栎哥,你去帮帮我爹吧!”   卢栎眼神复杂地看着张猛,孩子你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他瞪了沈万沙一眼,不好说沈万沙是故意骗他,摸了摸他的头,“小猛,你放心,张叔不会有事的。我的确有事要去山阳一趟,如果有需要,自然会帮你看着的。”   张猛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特别信任卢栎,好像卢栎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似的,他笑容有些羞涩的推卢栎的手,“哥我都大了,你别摸我头了……”   卢栎笑笑,看向沈万沙,“大少爷这么热情,看来我只好承情了。”   沈万沙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三个少年又聚头在一起,讨论都要买什么东西。   这期间,赵杼自始至终站在卢栎身边,视线未离他半分。   他这个未婚妻,实在很奇妙。   性格有些怪,说话也有些怪,像不通世俗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都看了什么书,讨厌出门到何种境地,与外界都脱了节。   可他并不惹人讨厌。相反,很有种让人探寻的欲望。   刚刚在打铁铺子里,这人看着那些形状奇怪的刀具,眼神很温柔,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什么,一时间身形都有些朦胧,他差点上前抓住他,害怕他消失。   身为大安王爷,一路风雨成长,他自认见识不少,可那些刀具,他一点也不认识,听这人意思,都是用来验尸的。   验尸需要这么多工具?他可从未听说过。解剖死尸,更是见所未见。   他这个未婚妻,单薄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藏了很多东西,灿烂的笑容下,也似深埋着莫名情绪。很麻烦,可若能一层层剥开,肯定非常有意思……   就是太不检点了!   赵杼见几个人说着说着话又手拉手,冷了脸,大步走过去把卢栎揪出来,将薄铁盒子塞到他手上,“我累了。”   卢栎额角直跳,信你才怪!你丫一米九多的大个子,手长脚长哪哪都是肌肉,拎这么个铁盒子不到十分钟就喊累,骗鬼呢!懒筋犯了吧!   绝不允许恶意偷懒,卢栎微眯着眼,手抬着箱子一头,另一头重重砸在赵杼大手上,“我也累!一人一边,不许叫苦!”   箱子不算大,两人要一起抬,势必会离的很近,赵杼心说卢栎又撒娇,非得时时缠着人。不过卢栎这样就不好跟别人太近,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   赵杼非常好心的把手移到箱子的中间位置,让大半力量落在自己这头,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非常大度非常亲民的好王爷。   沈万沙买起东西来速度奇快,简直称得上稳准狠。他眼睛非常利,第一时间就能在一堆东西里把最合适合用的东西挑出来,然后迅速讨价还价,付款,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出行的东西已经准备齐整。   卢栎看的目瞪口呆,果然土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人家有自己的专业本事……   沈万沙还真买了个精致箱子,将卢栎的工具箱放了进去。薄铁盒子应对打磨细致,雕花精美,用料上乘的木箱,卢栎觉得有点伤眼……沈万沙却不在乎,在他看来,有用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值得好生放置。   在卢栎的要求下,沈万沙最后只买了两辆大车,请了两个车夫兼打下手,并没有买奴仆。三人出行,需要的东西并不多,大半都装在一辆车里,三个人则一起坐在另一辆车里。   沈万沙最后检查了一遍东西,吩咐出发,上了车,发现赵杼大马金刀的对着车门坐着,卢栎靠在窗边,二人相貌都很出挑,当得人中龙风,一个霸气端坐,一个微笑随性,画面无比协调,好像很般配的样子……   沈万沙用力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乱想,坐到卢栎对面,笑眯眯说,“我问过车夫了,咱们赶赶路,能到山阳县,但恐怕进不了城。正好山阳县郊有个特别有名的慈光寺,咱们可以借宿一晚。”   赵杼一如既往的散发高冷气息,没有说话,卢栎心内叹气,“怎么都行,我没意见。”   他见上车赵杼舔唇都舔了三回了,沈万沙也是,买东西时就听到肚子叫了两声,定是渴了饿了。可二人上车后就稳稳坐着,动都不动一下,明明磁桌上就放着茶壶,温度正好适口,桌下抽屉里有点心有肉饼有卤味,两人就是不动!   这是被伺候惯了吧……   明明该做事时也很勤快,偏偏这时像猪一样懒……   卢栎心底默默再叹一声,认命的拿起茶壶,给赵杼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又打开桌下的小抽屉,“大少爷,你要吃什么?有牛肉饼细花卷绿豆糕千层酥……咦,绿豆糕里竟然混进了红豆馅的,就一个!”   卢栎两根手指把那颗红豆糕拈出来,非常惊喜的往沈万沙的方向送,“快吃了,肯定有好运!”   沈万沙也开心,“嘿嘿少爷我就是命好,快,小栎子你喂我!”   可这糕点还没送到沈万沙身前,就被截住了。   赵杼稳稳握着卢栎的手腕,眸色有些深,“我要。”   卢栎眨了眨眼,“你不是爱吃肉?”   赵杼眼梢微垂,静静看着卢栎,“我饿。”   卢栎:……   饿就饿,装什么可怜……你一一米九的大个子,做这样的表情很可怕你知道吗!   卢栎手劲比不上赵杼,赵杼稍稍一使力,卢栎的手就转了方向,将红豆糕喂到了赵杼嘴里。   沈万沙一直张着嘴,起先是因为卢栎要喂,之后么……被面前画面惊得没合上。   这位赵大哥……太有气势,连他这样见多识广的都能震住!可这么有气势的人,怎么好像有点……不要脸?他这是在缠着卢栎?看上卢栎了?   那他要不要私下提醒下卢栎?旁的不说,卢栎可还与平王有婚约呢!虽然卢栎说过要与平王退婚,可平王不是好惹的,如果卢栎真的要跟这人好,得秘密来吧……   沈万沙很纠结。   卢栎看他有点蔫,以为他饿的不行了,赶紧拿出一个牛肉饼递过去,“你说喜欢这个味来着。”   “哦。”沈万沙接过来看了看赵杼,赵杼斜斜睨了他一眼,眸内隐含杀气。沈万沙缩了缩脖子,决定装鹌鹑,反正事情没多糟糕,自己也算有些身份,小栎子真遇上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他偷偷搭把手就是了……   到得夜里,马车果然行至慈光寺,车夫赶着车上山,敲开庙门,寺里知僧很和善,给他们指了一处厢房。   卢栎与众人一起过去,发现这些厢房大约都是为夜来客人应急的,与寺里各大殿,香院还远,相连院门全部上了锁,不让人随意走动。   走了半天很累,夜里又冷,大家稍做洗漱就睡下了。   好在厢房地方够大,一人一间屋子,非常够用。   邢左和洪右蹲在墙头,小声嘀咕,“王爷怎么还出来?”   “许是和卢公子有话说。”   “卢公子屋里灯都熄了,怎么可能有话说!”邢左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边看边叹气,“我以为王爷一时玩兴大,忘了正事呢,没想到原来他早知道卢少爷要过来,正好趁机……”   “王爷雄才大略,岂是你我能猜到的。”   ……   卢栎以为身体累了会睡的很好,可这晚他睡的非常不踏实,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好像是鬼……梦境千奇百怪,醒时不相信的东西,会在梦里诡异经历,吓的心尖都打颤。   醒来时卢栎差点喊出声,梦里的鬼长的太吓人了!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   然后更让他惊吓的,是沈万沙鬼哭狼嚎的声音,“啊啊啊卢栎死人了有尸体好可怕啊啊啊啊——”      第22章 虎咬      卢栎神智瞬间清醒,严肃地看着狂奔过来的沈万沙,“你说有尸体?”   沈万沙扶着膝盖喘气,“我哪敢用这种话骗你!就在外面山腰,我亲眼看到的!肚子破了,肠子流了一地,太吓人了!”想起那画面,沈万沙就有点恶心,捂着嘴欲呕。   卢栎迅速起身穿衣,“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可有接近?当时可还有别人?可通知了官府?”   沈万沙一直想看卢栎验尸,觉得特别刺激,可真正看到尸体惨状又很害怕,心跳的怦怦响,腿都有点软了。他知道事态严重,人命不可轻,咬着唇努力回想,可脑子里满满都是尸体模样,眼前一片血光,“我、我不知道!”   卢栎披上棉袍,走过来双手放在沈万沙耳边,捧着他的头,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听我说,听我说,安静点……”   许是他眼神太安静,声音太轻柔,沈万沙眸里虽仍然慌乱,心神却慢慢稳了下来。   “死人不可怕,杀了他们的才可怕,你是在帮助别人,没什么好怕的……”看沈万沙冷静下来了,卢栎继续穿衣服,“……能想起什么吗?”   沈万沙吞了口口水,声音有些抖,“不知道怎么的,夜里没睡好,我起的很早……瞧着你们都在睡,我一人无聊,看着远处山景好,便想出去转转。与寺里相连的门没开,进不去大殿看师傅们早课,我便出了寺,往东边走。东边有片林子,好像有梅花,走近看一定很美……那边没路,我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眼睛离不开地面,不知不觉偏了方向,然后突然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肚破肠穿,满地是血……”   沈万沙说完仍然有些后怕,见卢栎正目光鼓励地看着他,深深呼气,“我没靠近,我不敢。那里也并非只我一个人,有个年轻僧人正从对面方向走过来,看到了尸体,吓的扔了扫帚,一屁股坐到地上,声音都喊破了……”   “他连声念阿弥陀佛,说要通知长老和官府,我帮不上忙,便回来找你了……”沈万沙说完,神情仍有些不安,“实在太吓人,我没靠近尸体,那年轻僧人也没有,我俩什么都没干,不会有事吧啊?”   卢栎安抚他,“官府问案,据实以答就是,证据不会说谎,凶手藏不住,不是你做的,就不会栽到你头上,放心。”   之后卢栎开始在屋子里转,他想去看尸体,想验尸,可这里不是灌县,没有张勇护着,没有官凭文书,谁会信他,谁会让他验?   这山阳县可和灌县不一样,人家是有仵作的。   沈万沙看着卢栎在屋里转圈,不知道是卢栎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时间够久,他渐渐的不害怕了。再然后,他就兴奋了。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卢栎,“你不是会验尸,要不要过去看看?”   卢栎摊手,面有愁色,“我不是官府的人,恐怕不好靠近。”   沈万沙皱了眉,“也是。”   两个人一起想办法,突然,卢栎脚步停下,问沈万沙,“你说……如果我以平王未婚夫的身份,能不能介入?”   “是个好主意……如果这里的县官足够胆小,不负责任,你瞎胡闹他都得依着你。”沈万沙摸下巴,“不过前提是,你得让人相信此事,还得让别人服气……”   想着张勇就在此县借调,卢栎验尸本事亦是高超,他猛的一拍椅靠站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帮你,咱俩一块去!”   沈万沙眉梢上扬,眼睛里满是兴奋,卢栎略沉吟,也想到了张勇……他勾唇一笑,清澈双眸里似有流光辗转,自信又耀眼,“我亦有此意。”   二人一拍即合,穿了保暖皮裘披风,开门往外走。   正好看到迎门而来的赵杼。   赵杼眼神明亮,一身寒气,鞋面有尘,不像才起床,明显从外面回来。   卢栎想不出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会一早去哪里浪,但此时他没心思问,“沈万沙在东侧山腰发现不明死尸,我欲前往,你呢?”   赵杼看都没看站在一边的沈万沙一眼,直直看着卢栎,“自是同去。”   卢栎点了点头,越过赵杼直直往前走,好像赵杼的出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心里满是尸体……   赵杼犀利目光落在沈万沙身上,莫非这小子又挑拨了?   沈万沙闷头小跑跟上卢栎,不关他的事啊,不要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他,好害怕!   卢栎盯着地面,顺着沈万沙指点,很快看到了尸体。   可他没想到现场这么多人,除了死者,还有十数人。   东侧站着四五个穿着不一的和尚,有的年纪大,穿着袈裟,有的年轻,只着素色僧衣。北边站着二人,一人四十岁上下,头戴幞头,穿圆领青色官袍,腰束革带,明显是个官,看打扮,应该是县令品级;另一个五十多岁,胡须灰白,穿着深色长衫,姿态矜傲,此刻正与县令在说什么,一副自信模样。   这二人对面,站着两个着公服的捕快,另有几个捕快散在四周察看。   不用问卢栎就知道,北边那两个,恐怕就是山阳县令及仵作了,只是他们为何到的这么快?   他疾步走过去,并没有妄动,而是认真环视环境一周,再观察死者。   死者仰卧,发髻松,眼睛睁开,表情惊恐。身上衣衫较薄,前襟靠下完全破碎,隐有齿痕,显是被利齿撕破。无衣物遮挡,死者肚腑坦露,红肉翻出,肋骨森白,内脏处糊涂一片,混有黄白浊物的断肠一头在死者身体里,一头滑到地上,十分可怖。   看到死者身上诸多痕迹,卢栎目光微闪,这人死的相当可怜,被野兽咬噬时大约还活着……   此时那老仵作正在与县令说话,“……综上,很明显,这是虎咬致死!”话音非常笃定。   县令背着手,“也不奇怪,冬日食少,野兽饿极之时,确会攻击人类,所以独自一人,又在天黑之际,不能接近山林。”   “大人英明。”老仵作弯身拍马屁,“若治下都能听您劝诫,必不会有如此多人枉死。”   “也是得兴高才,一双慧眼识遍所有尸体表征,本县有了你,才得以没有冤魂啊。”县令大概心里高兴,也顺着话音捧人。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番吹捧。   卢栎实在看不下去,“两位真是情深义重啊……可惜证据不会说谎,我离这么远,都能看出这是一起他杀命案,您二位三言两语就定了虎咬致死,不怕死者亡魂夜里去找你们吗!”   他话意犀利,声音洪亮,县令虽说没有当场变脸,但唇角下撇,明显不高兴,现场气氛凝重起来。   老仵作心下一惊,目光淬了毒似的瞪向卢栎,“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张嘴就敢说话!这明明是虎咬致死,如何是他杀!”伤处多有齿痕,锋利至极,大小不似人类,这山中有虎谁都知道,怎么可能不是虎咬!   他做仵作多年,伤口是人为还是野兽咬噬还是看的出的,他对自己判断非常有信心,骂一个小辈丝毫无压力。   哪知骂完正准备等人下跪认错呢,就觉得后背发凉,一回头,就对上一人目光。这人身材高大,眸中杀意很盛,好像对他的性命非常感兴趣。见他回头,这人还缓缓伸手,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脖颈……这是在威胁他!   他自认年纪大见识多,这可样强烈嗜血杀意却是第一次经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可这人威胁他后,悄无声响的站到了黄口少年身边,他们是一伙的!   再仔细看,他发现这人虽然身材高大长的特别壮,但身上衣服料子并不怎么样……他重新挺直了身板,瞪着卢栎。   “你只看到死者肚腑咬痕,就断定死者为虎咬致死,”卢栎冷笑,细瘦手指指向尸体,“你看到他脏器并肋骨上的伤痕了么?未被啃咬完全的部位,隐有平滑伤口,上宽下窄,分别是利器所伤!”   老仵作眼神微闪。大冬天的,一大早被拽来看恶心尸体,没准愿意干。本就是荒野死尸,严不严格也没人在意,虎咬伤人也不新鲜,所以他草草看过就给了结论。   他的确没看到卢栎所说表征,但他看过尸体,如果表征很明显,他不可能看不到,所以这些痕迹一定很轻微,轻微的东西本就模棱两可,说它是就是说它不是就不是。   他不可能在这里被个毛孩子压制。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语态高傲,“此乃官府办案,无关蠢人还是走远些好,验尸可不是过家家,随便一个阿猫阿狗看两页书就能懂的。”   卢栎看了眼沈万沙。   沈万沙兴奋地跳出来,指着老仵作的鼻子就骂,“放肆!你这老货可知道他是谁,就敢这样说话!”   老仵作很镇定,“不管是谁,都不能影响老夫办案!”   “老子呸你一脸!”沈万沙背着手扬着下巴,“这位可是平王未婚妻!平王知道么?带几十万大军进京皇上都不管的,你说能不能管你这芝麻大小县的小小验尸之事?我告诉你,这位可是王爷的心头肉,你要惹得他不高兴,别说你,你一家人的狗头,便是这山阳县,恐怕也得带着陪葬!”      第23章 身份      平王未婚妻?王爷的心头肉?   卢栎眼角直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男的,就算有婚约也是未婚夫!心头肉又是什么鬼,他连平王都没见过!   卢栎清咳两声,朝沈万沙使眼色:吹过了啊,低调,低调点。   沈万沙挤眉毛:怕什么!反正平王又不知道,不把你吹成红颜祸水怎么吓趴这群人!   卢栎抚额。尴尬侧首时看到了赵杼的脸,赵杼表情很……怎么说呢,很复杂,好像很难理解似的……   卢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扬起下巴:看什么看!老子就是平王订了婚的男人!不过就是男人和男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赵杼:……噗。   原来他这未婚妻这么崇拜他,这么迫不及待的嫁给他,还幻想成为他的心头肉!这副心里承认脸上不承认的样子也是有够特别。   卢栎避着人悄悄冲赵杼扬了扬拳头:噗个p!再笑揍你哦!   赵杼别开脸,担心自己不能保持王爷风度,笑成傻子。这孩子太可乐了!   如果小家伙一直对自己这么爱慕,再稍稍改一改不检点的毛病……他可以考虑将脑子里的调教方案调整的温柔一点。   之后他看了看睁眼说瞎话的沈万沙。   沈万沙后背一凉,回头见赵杼在看他,目光仍然冷,杀气……好像并不多?他咧开嘴,冲赵杼笑了笑,略带讨好。   赵杼只睨了沈万沙一眼,视线就转向现场他人,沈万沙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的,这位赵大哥给他压力特别大……   听完沈万沙的话,老仵作直接愣住了,平王?平王未婚妻?那么遥远的人,与他有什么关系?   县令听完脑子里立刻转开了,身在官场,没什么后台,想要一帆风顺,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平王大名简直如雷贯耳,他如何不知!但他所处阶层太低,从未与这等高贵人物接触过,面前少年是不是与平王有关,他一点也不能确定。   世间行骗之人骗术高超,什么招数都有,如果他认错了人,实在丢脸,自家门口以后都不好混;如果他不信少年言语,而这人又的确是平王未婚妻,那他后半生,别说仕途了,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必须谨慎。   县令挺着腰,神态稳重,官威十足,“少年,话不可乱讲,任何事,都要讲凭证的。”   沈万沙冷冷一哼,“好叫你们知晓,这位少爷,姓卢名栎,现居灌县城东四方巷刘家,隔壁就住着县里捕头张勇。卢栎与平王确有婚约,四邻皆可为证!”   县令听到张勇的名字,立刻精神一震,日前他曾与灌县调捕快帮衬,来的人里好像就有张勇这个名字!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只消问过张勇,便可知真假!   和尚来报案时,他就派人下山去衙里传人,想来不多久张勇就能到。   眼下,他只要稳住局势就好。   县令心里转了好几圈,才缓缓开口,“此地发生命案,本官心系真相,只盼予冤魂告慰,它事皆可退让。你们身份如何,本官皆不在意,只是听这位小兄弟之言,仿佛懂验尸之事?”   卢栎微微颌首,“很懂。”   老仵作听到县令说话时脸色就变了,他不傻,立刻明白了县令意思,可让他退后一步实在不甘,听到卢栎的话更觉噎的慌,忍不住冷笑,“好大的口气!”   县令没生气,“本官姓黄,乃是此地父母,这位是本官治下仵作,姓王名得兴,性子有些直,但手上本事亦是不俗,小兄弟不要见怪。”   “黄大人客气,唤我名姓即可。”卢栎拱手为礼,“如今尸体在此,客套话就免了,黄大人若不介意,在下欲看一看此尸。”   黄县令立刻让手下让开,“卢公子请。”   卢栎这才得以靠近。他走到尸体面前,蹲下去细细察看。   王得兴也再次看了看尸体,冷笑一声,“卢公子说死者是他杀,就凭这肚腑胁骨间不明确的伤痕?这也可能是虎齿留下的!”   卢栎正忙,懒的搭理他,问沈万沙,“你可见过野兽扑杀猎物?”   沈万沙点头,“见过的。”   “它们都怎么做的?”   沈万沙摸着下巴回想,“先是潜藏,再是追吧……追上了冲着脖子一咬,把猎物咬死,就可以享受美味了。”   “你看,”卢栎头也不抬的对王得兴说,“外行人都知道,野兽扑杀猎物必是先要咬住脖颈致命之处,等猎物不再挣扎了再慢慢享用,这具尸体,颈间可有伤痕?”   “死者肚腑大开,手脚,身体其它部位只是隐有擦伤,好像安静躺在这里等虎咬,正常人会如此?”   这话在理!   王得兴倒吸一口气。野兽伤人的确要将人先咬死才吃……但他不可能认错,梗着脖子道,“也许虎来扑杀他时,第一口正咬在肚子上!”   卢栎静静扫了他一眼,“他不是被虎咬的。”   这个王得兴不同意,“这明明是野兽齿痕!”   “是野兽齿痕,但不是虎。”卢栎指着着伤口四周,“猫虎一类,喜欢抓挠,便是伤人,也不可能只有咬痕没有抓痕,死者身上没有抓痕,一定不是被虎咬的。伤口四周犬齿锋利,痕迹尖锐,应该是狼这样的动物。”   “那就是狼一口咬住死者肚腑致死!”王得兴这时倒变的很快。   卢栎没理他,继续看尸体。   验尸得找一房间,清洗伤口才好查探死因,现在初检,更多需要注意的是现场情况。   他看了看死者姿势,往后走了两步,发现地上有深深两排脚印,看形状,应该是死者的。   卢栎沿着脚步往后走,越看眉头越紧。这两排脚印,一行竖直朝前,一行略横,步子间隔非常大。   他朝远处看了一眼,发现脚印的方向,正朝着寺庙。   他立刻返回,再次蹲下看死者,这次他越发注意,小心翻看死者衣服,很快发现死者肩后有黑色血迹。   他用手指轻轻抹了抹,凑到鼻间闻了闻……   突然脸色大变,不知道怎么的,第一时间看向赵杼,“附近还有别人遇害!”   赵杼面色沉肃,“去找!”说话间便开始行动。   黄县令眉头微皱,吩咐两个捕快看住现场,命令其他所有人散开,寻找有无他人遇害痕迹。   卢栎下意识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寺里走,赵杼高度警惕,一会儿前面开道,一会儿跃上墙头远眺,一会儿折到别处,但不管怎么走,他始终与卢栎保护着一定的距离。   沈万沙一路小跑追着卢栎,“小栎子,你怎么知道还有别人遇害?”   卢栎嘴唇紧抿,“死者步幅很大,明显是在跑动,右脚脚印往前,左脚脚印微横,说明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有人在追他。他口鼻七窍皆无血迹,创伤又多在前胸肚腑,如何后背有血迹?血迹深黑,味涩,显是中了毒……那血,是别人的。”   沈万沙差点捂了嘴,“你是说,有人杀了人,还不只杀了一个?”   卢栎没说话,算是默认。   沈万沙神色凝重,不再说话,仔细查看周边,希望能帮上忙。   与黄县令一路的王得兴眼神很是轻蔑,“大人也太看得起他了,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胡言之语也作的准?还请师傅们大张旗鼓的找人,这是佛门清静之地,有个人被狼咬死就已经很严重了,怎么可能会有多人遇害?稍稍用用脑子就知道了。”   黄县令心底其实也同意王得兴之言,而且在此时机,山阳最好不要出大案,没准那位按察史就在附近。但不确定卢栎身份之前,他不能太过武断。   “无妨,就算是多此一举,找过了也能得个安心。”黄县令心里算着时间,“县衙到这里,半个时辰应该足够?”   王得兴也立刻想起,那个叫张勇的捕快一定会随着人过来。他眼珠子转着,“如今无雪,路上好走,应该不需要半个时辰。左右无事,我去找人催一催。”   黄县令见王得兴识眼色,‘唔’了一声全做答应,眼神赞赏。   哪知并没有平静很久,突然寺里北面某处传来破天惊叫,惊起飞鸟处处,“有死人啊啊啊——”   黄县令心下一凉,竟然真的有!   如果真有多人遇害,这案子便瞒不住了……要如何破案才好?他非常发愁。   “走,我们过去看看。”   王得兴随黄县令往外走,“大人何必担忧?有老夫在,保证能抓出凶手,破解此案。”   黄县令叹息一声,“得兴啊,这次可全靠你了……”   “大人勿忧……”   二人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一个僧人跑了过来,为他们引路。   寺庙的东北角,有一片小院,修的非常清雅,常与大家香客暂住,黄县令很熟悉。此时从东往北数的第三间,院门大开,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王得兴让捕快清出一条路,“大人请。”   黄县令走进院中,还没觉得怎样,走到正房,被骇了一跳。   他为官多年,官司断了不少,死者惨状更是见过很多,自信任何情况下都会稳如泰山,可看到房间内境况,他还是没忍住,退了两步。      第24章 多尸      沈万沙牙齿打颤,声音透着可怜,“卢栎……”   卢栎握住他的手,“不要害怕,没事的啊……没事。”他看向沈万沙的眼神有些复杂,从没经历过这样场面的小土豪,一天见两次尸体,次次都是他第一个发现,还一次比一次惨,换谁谁都受不了。   站在房门外,看到内里情况,卢栎并没有太多时间安慰沈万沙,他得进去察看尸体情况。   所以他把沈万沙的手递给赵杼,“他吓着了,你帮忙照顾下。”   赵杼抱着胳膊,犀利,带着杀气的目光朝沈万沙一扫——   沈万沙立刻缩了脖子,收回手,脸上勉强带出个苍白的笑,“我、我不怕……小栎子你去忙吧……”   卢栎眉头微蹙,狐疑的看着他,“真不怕?”   沈万沙迅速看了眼赵杼,头摇的像拨浪鼓,“真不怕!”   开玩笑,他刚刚只是看到了死人,如果真照卢梭说的做,他可能会变成死人!   这样一比较,他突然觉得不怕了。‘赵大哥’就是个杀神,气势跟阎王爷有一拼,有他在牛鬼蛇神必然不敢靠近,怕个屁!   他小心跟在赵杼身侧进了房间,伸长了脖子看卢栎动作。   房间里有四具尸体,皆是男尸。   这个房间坐北朝南,布置简单素雅,有桌椅茶具,装饰小件,样样精细看起来极有品味,可现在它们一团糟,散碎在地,破坏的相当彻底。   近门边有一具尸体,身材瘦长,俯卧,看不到脸,后心插着一把匕首,深到近黑的血液浸入地面。   南边靠窗的位置,有一尸体,肤黑,仰躺,喉咙被割破。   房间中央位置有一尸体,方脸,仰躺,心口处破了大个洞,衣襟被血浸透,想必伤时出血量很大。   最后一具尸体,坐在正北方向的罗汉榻上。榻上有引枕,有靠垫,皆绣着佛纹,这具尸体左手搭在引枕上,后腰靠在靠垫上,粗粗一看与常人端坐姿势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右手拿着把短剑,短剑剑尖刺着心窝,这样的姿势……很像自杀。   此人相貌周正,很有种稳重气质,就算面部神情扭曲,也能看出,此人大约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卢栎一边看,一边注意不要阻挡捕快们的视线。   现场初检记录最重要,古代没有相机,只能靠人力描写现场场景,必要时可能还需要画师。   这个命案现场杂乱,压抑,血腥味浓重,四位死者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看衣物配饰,身材手脚特点,并非普通百姓,可能还身带武功。除了俯卧的看不清脸,其他三位死者皆眼睛大睁,眼角渗血,极为恐怖。   黄县令在门口停了一停,才长呼口气,掀袍走进,“情况如何?”   负责记录现场的捕快快步上前,“回大人,尚需些时间。”   黄县令‘嗯’了一声,指了指王得兴,“你去看看,等他们现场记录完毕,就可以移尸检验了。”   之后他侧身与跟进来的僧人叹气,“此次怕要麻烦戒圆大师了。”   戒圆大师双手合十唱了句佛谒,面色悲悯,“我佛门静地竟出现此等恶事,乃是孽债,但凡需要什么,大人只管吩咐,本寺必会全力支持。”   王得兴四下查看尸体时,卢栎勾勾手指,让赵杼低下来点。   没办法,他这身体还未长成,稍稍有些矮,估计将将一米七,而赵杼一米九多的大个子,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想说悄悄话,只能这人将就了。   赵杼微微倾身过来,扬着眉梢,“嗯?”   卢栎以手遮唇,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赵杼点头答应,站直后却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好痒!   王得兴看完尸体,走到黄县令面前,“属下已有初步猜测。”   “哦?”   黄县令特别希望案件尽快解决,听到这话还是高兴的,“说来听听。”   “四具尸体体形年龄相似,身上衣物虽不同,但缝制手法一致,他们应该是个小团体。”王得兴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看了看卢栎。   卢栎自然也看出了这点,并不理会王得兴挑衅,微笑着以眼神示意:请继续。   王得兴走到罗汉榻上尸体旁边,“观此人饰品,气质,神情,他极有可能是这个小团体的头儿。”王得兴摸着颌下胡须,避开血迹在房间里小范围转,“再观地上几人姿势,他们大约都是被同一人杀害,门口尸体后心插着的匕首,可能就是割破窗边尸体喉咙的凶器。之后凶手又杀了此人,”他指着房间中央的仰躺尸体,“然后自杀。”   “这大约是一起自己人因某种原因发生内讧,首领一气之下杀了手下,理智恢复后又后悔自杀的案件。”   王得兴说完,朝黄县令拱手行礼,“属下的猜测就是如此了,大人。”   黄县令点头,看了看卢栎,“卢公子有何见解?”   “我从不在证据不齐时胡乱猜测,事实如何,验尸以后便知,尸体会告诉我们一切。”卢栎眼眸微阖,面色凝肃。   王得兴背着手,“甚少见过凶案,经验不足的人的确无法推测事实,大人还是不要为难小孩子了……”   沈万沙瞧不上王得兴这副以老卖老,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的作派,悄悄扯了扯卢栎袖子。   卢栎本来没心思与人争论这些,因为所有不基于证据的猜测都没用,可沈万沙一下下拽他,见他不理还猛戳他的背……   他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万沙:怎么,不怕了?   沈万沙冲王得兴的方向呲了呲牙,少爷现在不爽这个人,已经没时间害怕了!   再看赵杼,赵杼眉头也皱的能夹死苍蝇,明显也不怎么高兴。   卢栎心内叹气,往前一步,板着脸道,“王大爷此言差矣。”他其实心情也不怎么美丽,没谁喜欢被人踩嘛,而且再想验尸,也得等捕快们忙完了以后。   他一张嘴说了这话,沈万沙就“噗”的一声,捂着嘴捧着肚子笑。   赵杼也别开了头。   王得兴差点跳起来,胡子都翘了起来,“你叫老夫什么!”   “你年纪已长,叫大爷亲切啊,我家村头一堆大爷,人家听到了都笑眯眯很高兴,怎么你……不叫大爷,莫非叫大哥?”卢栎略皱了眉,颇有些为难,“不服老也不是错,你不嫌弃与我们一辈,我也可随你的愿……王大哥,我说你大概猜错了。”   “你——”王得兴气的老脸胀红,咬着牙吼,“你唤我名字即可!”   “小辈哪敢无礼?”卢栎正色道,“既然你不愿意小辈亲近,那我便唤你一声先生好了。王先生,你刚刚的猜测,我并不赞同。”   王得兴被他一起一落的折腾,脸拉的老长,你早这么叫不就得了!又不是不会!他脸色铁青,声音里像夹了冰,“你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   “王先生说这是内讧,黑吃黑,杀了人之后后悔自杀,看起来非常圆满合理,只是先生是否忘记了什么?”卢栎唇角微勾,眸底笑意似带了些狡黠,整个人气质极为灵动,配着他这少年年纪,很有几分纯真可爱。   “哼,还有什么是老夫值得记的么?”   “自然,”卢栎指向窗外西南方向,“荒野之外的死者,先生忘了么?先生即能看得出来这几人是一个团体,难道看不出,荒野尸体与这几位有相似的体态特征,可能也是熟人么!”   王得兴身子一僵,他的确……一时没想起来,正捻着手指找理由,卢栎又说话了。   “大人请看,”他唤了黄县令,走到房间正中仰躺,胸口破洞的死者身边,指着地上血滴,“如果事实如王先生所言,榻上死者用短剑将此人刺死,再坐到榻上自杀的话,这血滴方向不对!”   黄县令靠近几步,认真看血滴。   “血滴形状扁圆,一头圆滑一头有锯齿形状,这是凶手指着伤人之后凶器走动时留下的痕迹,而血滴有锯齿的方向,必是凶手行动方向!”   黄县令面露惊讶,因为那锯齿方向,是冲着这个死者,没有一滴冲着床榻!   “所以,不管事实为何,这二人的死亡顺序,必不是王先生猜测的那般。”卢栎分别指了指两具尸体,“一定是凶手故意将现场布成这般模样,试图栽赃嫁祸。”   王得兴适时冷哼,“你还不是只凭一点猜测就断言!”   “我之根据自是与先生不同,”卢栎不着痕迹看了眼赵杼,赵杼站在门口对他点了点头,他目光微移表示知道,“你看这屋里凌乱,血迹处处,可仔细看,却能发现一二规律,真正打斗时会毁东西,却不会所有东西都碎的这么彻底,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你说那榻上之人周正,气质沉稳,是这群人的头,但事实可能不是如此,这四人里,武功最高的,是门边死者。而且这几人都有中毒迹象,深浅不一,身体上也隐有淤痕……说明有人制服了他们,将他们一个个杀死,在此期间,荒野尸体可能得到机会逃了出去……”   卢栎深深叹了一声,朝黄县令行礼,“未验尸,查探,未得到具体证据前,任何猜测都没有用,请大人速速安排,让我与王先生验尸吧。”   “此话在理,”黄县令站直,“捕快记录还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大家先散开,稍后尸房准备好了,我再派人去请卢公子。”   “正好,我也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卢栎点点头,带着赵杼沈万沙离开。   他随身带着的那套工具是解剖用具,古代验尸条件不足,还得用这个时候的技术才好。他特别后悔没有带自己的仵作箱子,连连叹气,那些东西准备起来也不容易……   沈万沙好奇询问,卢栎一边说一边愁,想着得去趟寺里厨房,借点酒醋之类的……可是寺庙里会有酒吗?   “嗨,我当什么事呢!你等着,我一会儿就给你办好喽!”沈万沙说完转身就跑了。   卢栎眼神复杂地看着狂奔而去很快只剩一个背影的沈万沙发呆。这位土豪大概又是用他万能的金钱去办事了……他突然觉得这种没有要求回报的付出有点承受不住,才认识不久,这人就愿意这么相信自己……   赵杼不喜欢卢栎看沈万沙的眼神,狠狠捏了下他的胳膊,“他应该的。”   卢栎眼睛睁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什么叫应该的!人家这种付出很伟大的好不好!   赵杼霸气冷哼,不让这小子去难道让我去么!我可是王爷!   卢栎越来越觉得脑子被摔成豆腐脑的人无法理解,干脆不理他,静静坐在一边喝茶,蓄养体力准备验尸,同时脑子里一遍遍过刚刚看到的场景,想着各种可能性。   这个时间很久,卢栎与转回的沈万沙,赵杼一起吃了一顿饱饱的早饭,又喝了一壶清茶,等到了沈万沙让人买的东西,县令那边才传来消息,请他过去验尸。   卢栎把可能用到的东西找了个箱子装起来让赵杼提着,带上沈万沙,三人一起与前来报信的人走到一处偏僻院落。   冬日山上寒凉,温度可能到了零下,房间为了保存尸体,并没有放置炭盆,显的特别阴冷。   卢栎走进去,发现张勇也在,“张叔!”   张勇笑着与他打招呼,“你来山阳玩也不同我说一声!”   “担心打扰到张叔差事嘛。”卢栎与张勇寒暄了几句,顺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黄县令。黄县令态度更加真诚,身段放的更低,明显对他更加尊敬……这是找张勇求证过他的身份了。   这就正好办了。   正事在前,卢栎张勇都没有久谈的意思,说几句话,验尸也不再有人阻拦,卢栎很快开始准备。   他找僧人要了个盆,将苍术皂角丢进去点燃,净过手,从箱中找出要用的工具,走向尸体。   看到王得兴站在一旁,“王先生也一起验吧。”   “那是自然。”王得兴亦从张勇那里听说了卢栎身份,甚至灌县溺水案里卢栎的验尸表现,心里多了几分思量。卢栎对验尸有兴趣,县令大人意欲成全,可以,但这山阳县是他王得兴的地盘,所有尸体验证都得他说了算,他不可能干看着,也洗了手过来。   “少年人有兴趣,懂的多是好事,但有些经验不是看书就能会的,老夫与你把个关。死人不会言语,不能告诉你谁是凶手,你出丑是小事,歪曲事实不能为死者伸冤才是头等大事。”   卢栎微笑,“王先生这话错了,死人……会说话呢。”   王得兴冷笑一声,小孩子就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要是尸体真会说话不吓死你!   卢栎将笔墨纸砚,递给赵杼。   赵杼眉梢挑起,“嗯?”什么意思?   “帮我写验尸格目。”卢栎眼神安静,“我说什么,你就写什么,一句都不准漏。”   赵杼下巴微侧,有点不愿意。   卢栎不高兴了,眉行挑的老高:你说过要给我帮忙的!   沈万沙见气氛不对,立刻将放着笔墨纸砚的托盘接过来,“我来!我字写的可好看了!”   赵杼微颌首,表示满意,卢栎瞪了赵杼一眼,示意这帐咱们以后再算!   一共五具尸体,身份不明,为免弄混,捕快们将尸体抬过来时给编了号,以甲,乙,丙,丁,戊,天干为号。又以离房间远近距离,甲为相貌周正气质沉稳疑似自杀死在榻上的男子;乙是房间中央仰躺,心口有大洞疑似心脏受刺死亡的方脸男子;丙是靠窗仰躺被割喉肤色深黑的男子;丁是门边俯卧身材瘦高之人。   戊就是最先发现的,在野外肚腑被野兽咬噬的人。   卢栎深吸口气,从第一个开始。   “验——甲字号男尸,年三十至四十,体壮,衣襟微散,左胸有平滑锐器伤口,长一寸三分,宽两分,深三寸,与现场短剑吻合。创口长条状,未见收缩,隐有血痕,温水冲洗后消失,泛白,疑为死后伤……”   卢栎走到死者头部跟前,“死者颜面青紫,唇紫红,指甲暗紫,角膜混浊不明显,结膜下散有针尖状出血点……死者是窒息而亡。死者身体僵硬,臀部,大腿有块状深红尸斑,指压完全消退……”   卢栎微微弯着腰,瘦长细白的手指在死者身上缓缓掠过,眼神沉静,面色肃然,非常认真。他的动作很轻,好像担心打扰了死者睡觉,他的动作又很细致,争取每一处都看的清清楚楚,不漏过任何一丝痕迹。   一句句尸体表征从他嘴里说出来,流畅具体,好像真是死者亲口告诉了他一样。   赵杼静静看着,越看越觉得他这未婚妻不寻常。   少年未长成,身形还很青涩,声音有这个时期独有的清亮,再瘦脸上线条也跟个孩子似的柔和,相貌再出挑,也不似成年男子。   可他认真验尸时,就像变了一个人,稳重,可信,权威,周身都散发着正直气息,就像……就像天边皎皎明月,有种特别的,惊心动魄的美。   赵杼心尖颤了一下。   他甩甩头忽略被气氛影响的情绪,想着或许心中之事明了以后,他可以按皇上意愿,替他在这天下走一走。反正现在边关安定,他几乎没什么事,卢栎又很喜欢验尸破案的样子……   沈万沙一边看着卢栎验尸,一边运笔如飞,眼睛都忙不过来了……   他知道,他就知道!   他跃跃欲试的凑近些,近距离看卢栎验尸。他生来好奇心旺盛,总想看不一样的风景,经历不一样的人生,从碰到卢栎开始,他就想,只要跟着他,能遇到以前十几年都没见过的事,现在果然!   他以前很少见到尸体,就算见到也不是这么吓人的,他知道真正面对一定会害怕,但这并不影响,过程很刺激!   卢栎好厉害!竟然绕着尸体走一圈,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他还可以利用这些找出凶手,这本事太漂亮了!   黄县令站在远处,并未靠近,但他也有些好奇。仵作本事有多少,上手一验就知道,卢栎这一亮,明显是高手啊……他招手让张勇过来,低声问,“卢公子……可有师承?”   张勇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属下祖父去时留了一屋子仵作相关书籍,属下及属下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未有天赋,倒是小栎很喜欢,这些年来,已经将那些书看完了。”   “你祖父是……”   “张成。”   “原来是他……”黄县令眸色微转,微微颌首,如果是那位的徒弟,有这等本事也不奇怪。   历来官府破案都是难事,要靠着为官之人清正,下面人不敢串连,百姓们大恶的不多,破案才能顺利。仵作这一行出现时间太短,有本事的人太少,本朝有名的,名字能传扬四方,为上下尊敬的只有两个,这张成就是其中之一。   张成极有本事,对尸体征状研究极为透彻,人也非常正直,听说往现场一走,就能知道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疑犯是谁,有他在,破案出奇的快。可惜他因幼年困苦,腿有积疾,不良于行,不然他的成就,绝不会止于小小灌县,听闻有几个从京城过来的大人相请,他都没去。   眼前这个,如果真得了张成衣钵,没准是下一个神仵作,只要他心性够强,手腕够硬……   卢栎验尸,王得兴也验,也有自己的结论,他对卢栎的判断很不同意,“角膜是什么东西?什么叫结膜下出血点?你哪里看出这人是窒息致死?这分明要害受刺而亡!”   “角膜……”卢栎轻啧一声,懊悔带了现代名词过来,不过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后要经常验尸,眼睛状态是确定死亡时间的重要根据,不如就在此时推广好了。   “王先生请看,人的眼睛这里——这个横椭圆形状的,就是角膜。正常人的角膜是透明的,而死人的角膜会随着时间发展变得混浊,甚至脱落,就像这个死者,角膜基本无混浊,他应该死了不超过四个时辰。再说这结膜……”   卢栎把死者眼睛扒开,让王得兴看到针尖状的出血点,“只要是窒息而亡,不管是上吊,勒死,掐死,都会出现这种痕迹,反过来说,只要这种迹象出现,死者必是窒息而亡。”   王得兴心下惊疑,脸上却不认可,“我怎么不知道你该不会是不懂,胡乱编理由骗人吧!要真由着你说的找凶手,岂不会伤害无辜!”   卢栎脸立刻冷下来,“王大爷,这世上未知之事多着呢,你无知,并不能代表别人也无知,不懂就虚心点,少爷我好心教教你,不懂也不想学,反而置疑他人,你这样的,估计老死都不能再进一步。”   王得兴被他噎的指着他一个劲颤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卢栎又道,“你要不信,回头再见尸体时自己好生观察总结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说完他不再理王得兴,取来酒醋并藤连纸,在怀疑死者身上有伤的位置擦以酒醋,以藤连纸衬之,用棉被包裹。   沈万沙凑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怀疑他身上有伤,用这个方法可以让伤痕显现出来。”   “哇……”好厉害!沈万沙眼睛里像撒了星星,一脸崇拜地看着卢栎。   卢栎做完对上沈万沙小狗一样的眼神,“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凑近些看沈万沙写的验尸格目,字写的很漂亮!   他拍了拍沈万沙的头,放心地朝乙字号尸体走去,“咱们继续验下一个。”   沈万沙颠颠的往前走,“嗯嗯!小栎子你放心,我保证写的清清楚楚,一丁点都不漏!”   卢栎笑了笑,继续弯身开始,“验,乙字号男尸,年三十左右,左胸有创痕……”   验尸是个力气活,尤其在古代,如果验的非常细致更需要时间。一共五具尸体,死伤情况各异,一具具验下来,近两个时辰还没验完。   寺庙里没有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照着官府要求,最后找出的五架竹床,够硬,够直,就是高度不够,卢栎一直弯着腰,觉得腰都要断了。   可他没说话,已经胜利在望,一鼓作气验完就好了!   起初黄县令还在围观,等捕快们过来报告事情,他就出去了。王得兴开始也各种冷眉冷眼挑刺,到最后干脆不干了,坐一边看着卢栎验。   沈万沙写字写的胳膊有点疼,但他这笔字是从小被他娘捏着耳朵逼他好生坐着练出来的,早已习惯,倒觉尚可以忍受。   脸色最黑的就是赵杼了。   赵杼抱着胳膊站在房间中央,锋利的目光一个劲朝卢栎背上剜,杀气越来越浓,卢栎竟像一点没察觉似的,丝毫不理!   沈万沙在心底悄悄竖大拇指,真勇士啊!要不说卢栎厉害呢,顶得住这人犀利目光,还能当人不存在的,估计只有他一个了!   看到卢栎再一次下意识揉腰,脸色白的像鬼一样,赵杼终于忍不住了,过去扯过卢栎的手就往外走。   卢栎很不高兴,用力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赵杼看卢栎清澈澄净的大眼睛里藏着火气,眼角翘着,眉头压着,瞳眸黑沉沉的,有股特别的精气神,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无名之火下去了点,他垂了眼梢,“我饿了。”   卢栎揉着自己手腕,“也是,你陪我站了这么久……要不你先去吃饭?我这还要一会儿才能完。”   “多久?”赵杼不走,定定看着他,仿佛很需要一个答案。   卢栎看了眼戊号尸体,就差背后没看了,“大概……一柱香吧。”   “好。”赵杼说完,退后两步,再次像个门神一样,站一边了。   卢栎将尸体翻过来,认真地检查死者的背……然后再将之前几具尸体身上敷着的藤连纸揭开,召沈万沙过来记录淤痕情况。   沈万沙再次大呼小叫,“这些痕迹好吓人!”   卢栎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这说明他们死前经过虐打……来,记吧。尸体甲,胳膊有大片青淤,疑为防护伤……”   两人这么一折腾,一柱香马上就过去了。   赵杼非常不高兴,他觉得一个人如果连时间观念都没有,实在谈不上什么人品,见卢栎明明忙完了,还要给尸体穿衣服,整理遗容,一点也忍不了了,直接过去把人腰一搂,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卢栎吓的魂都要飞出来了,“你干什么!!!”   赵杼声音冰冷,“休息,吃饭。”   “我那儿事情还没完!”   “剩下的交给别人就可以了。”   沈万沙这次倒跟赵杼意见一致,“小栎子你忙了这么久一定很累,先回去休息吧……”   卢栎说不过他们,只得从了,“那我一会儿回来再看……等下姓赵的,不能这样出门!”他急声喊沈万沙,“把用剩的醋泼到盆里,我们都要从盆上跨过去!”   沈万沙随着卢栎指示,拿了装醋的小瓶子,朝盆里一洒,盆里泛起浓浓白烟,他先跳了过去,“这苍术皂角烧的够久啊!”   赵杼没放开卢栎,直接扛着他一起跨过了盆。   “你放我下去!”卢栎一边推赵杼,一边朝沈万沙喊,“我知道今天会很久,放的料多……”   赵杼心道你放的那点早烧完了,要不是我帮忙,你这会根本没盆跨!肩上人扭来扭去太别扭,赵杼拍了下卢栎屁股,“乖一点。”   卢栎眼睛瞪圆,他被打屁股了!   他竟然被打屁股了!   他一向特别懂事,从来没被打过屁股!   赵杼他怎么敢!   “放我下来!”卢栎吼的地动山摇。   赵杼好像在这一刻耳朵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卢栎气的不行,最后无法可施,张开嘴亮出小牙,狠狠在赵杼腰间咬了一口……   此时王得兴也正在慢慢朝外走,阴阳怪气讽刺卢栎,“果然是小孩子,非得跨个火盆,人家应了还不高兴,还咬人一口,老夫验尸多年,早知道这火盆跨不跨都无所谓啊……”   卢栎正好缺人撒气,听这话立刻勾过头,“那是你运气好!不照着规矩来,早晚中尸毒病死!”   “你这小儿,竟敢咒老夫!”王得兴气的吹胡子瞪眼。   “咒你是为你好!以后好生听话吧,还能多活几年!”   见王得兴生气,卢栎笑眯眯冲他挥手,心里的气散了很多。   回到房间,卢栎便知多累了,这腰都不像自己的了,酸,麻,痛,沉,坐不都坐不住,真是什么滋味都有……   赵杼让沈万沙去张罗饭菜,自己不知道从哪找来一瓶药,“把裤子脱了。”   卢栎眼睛瞪的溜圆,“你说什么!”他没听错吧,让他脱裤子!赵杼想干什么!   他的表情太有含义,赵杼冷冷嗤一声,神态无比高傲,“又想勾引我?你这瘦干身板,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谁想勾引你了!”卢栎表情惊恐,不要想歪好不好!   “你想勾引我也没什么,很多人都这么想。”赵杼大手拎起卢栎迫他翻身,掀开他上衣,扒低他裤子,让后腰坦露,“不过我不是随便的人,不可能随意一个阿猫阿狗过来献媚,我就要给他脸。”   “你——”槽多无口,卢栎突然有些词穷,从哪里开始骂人才好!   赵杼大手一搓,热乎乎的药油就抹到了卢栎腰上。   有点烫,有点辣,又有种莫名的舒爽,卢栎马上没心思和赵杼吵嘴,舒服的叹了口气。   赵杼今日不似往常沉默,一边抹,一边和卢栎说话,“你这样不好,男子汉敢做就要敢认,勾引我就勾引我,我不会对外人说。”   卢栎算是明白了,这人脑回路清奇,和正常人不一样,有些东西越抹越黑,不如不去争辩,它会随风消散的……   赵杼见卢栎默认……便不再苛责,只要小家伙以后能记住就好。   赵杼手劲有点大,但一点也不暧昧,非常正常的按摩,卢栎也就放开了,大剌剌趴着,任赵杼给他按,还时不时哼哼两声,“左边,左边一点……下面,再下面……嗷……就是这里!”   看他一下子放开,还懂得享受了,赵杼突然又不高兴了。卢栎羞涩还可以,因为正常人都会羞涩,可转眼就放浪起来……还是太不害臊了!   赵杼手劲加大。   卢栎就从哼哼哦哦的享受声音变成了尖叫,“嗷嗷啊啊啊疼疼疼混蛋赵杼轻一点好疼啊啊啊——”   赵杼嘴角微勾,手劲稍稍轻了一点,用不伤到卢栎,但仍然让他吃痛的力道。   卢栎哀哀叫的可怜,听着都有鼻音了,赵杼心里一片明朗。   你不舒服,本王就舒服了……      第25章 相关      不得不说,药油加强力按摩的效果相当好。   虽然赵杼力气略大,按的卢栎眼泪花直冒,疼的嗷嗷叫,但被他狠狠按一通,腰神奇的不疼了……后腰越来越酸,越来越软,渐渐的眼皮有点重,卢栎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验过尸,尸体现场也不怎么美丽,卢栎又开始做梦。梦里场景很恐怖,尸山血海,月寒如霜,可在这血腥压抑的气氛里,有一双年轻男女执手相笑。   男人剑眉星目,帅的一踏糊涂,一只手握着女人的手,另一只手抚着女人的脸,就算皱着眉,俊秀程度也不影响分毫。他像是有点担心,不知道女人说了句什么,他无奈笑了,刮了刮女人的鼻子。   女人冲他扮鬼脸,脸上的笑容灿烂到天地失色,美的不可思议,她像是在撒娇说了什么,男人不许,她便凑上前仿佛要亲吻男人。   男人无奈拉开她,“笑笑……”   再然后,两个人影被漫上来的血海寒霜淹没,消失于天地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笑笑……   卢栎猛的睁开眼睛,他想起来了,他的娘亲,叫苗红笑!   可记忆太短,除了名字,他对她一无所知,唯一看到的,就是她脸上的笑,那么灿烂明媚,仿佛能点亮世界。   卢栎歪头看了看天色,见赵杼坐在一旁,“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刻钟。”赵杼看着门口,估计沈万沙快要回来了。   卢栎缓缓坐起来,梦里出现的人太亮眼,只凭着那笑容,他就知道苗红笑大概会有怎样的性格,不管她现在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大概都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快乐幸福,任何情况下都能好好享受人生,就像她一样。   卢栎感觉到心脏怦怦跳动,缓缓抚上去……他会替那个人好好活着。   验完尸回来累的不行,也没胃口,睡一觉醒来,肚子饿的咕咕叫,胃里冒酸水,卢栎感觉他要撑不下去了……正在这时,远远传来沈万沙的声音,他提饭回来了!   卢栎高兴的一蹦,然后僵硬停住,他想起了他的腰——   闭着眼睛握着拳等待了好一会儿,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惊喜的扶了扶腰,试着往前走了两步……不痛!一点也不痛!   赵杼一直看着他的卖蠢表演,等卢栎反应过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跟他道谢时,他才嗤了一声,“蠢。”   卢栎继续大剌剌往前走几步,发现真的一点没影响,连酸软都没有。他转身看赵杼,神情非常真切诚肯,“我以为你故意狠狠按折腾我,没想到你是真的想我好……”他露出小虎牙笑的灿烂,“谢啦!”   正好沈万沙提着饭菜进了门,卢栎头也不回地扑上去,“什么东西,这么香!”   沈万沙神秘的嘿嘿笑着,先把门关了,再把食盒打开,“是我贿赂了寺里斋菜房的大师傅,让人给现做的……县令大人那儿的席面都没这个好。”   卢栎帮他一盘盘往外拿,连素鸡素鸭都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大师傅也能贿赂?这里可是佛门清静地!”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沈万沙神神叨叨说了一通,“再说庙里念经师傅多,灶房不一定都是和尚。”   两个人快手快脚把饭菜碗筷摆好了,招呼赵杼过来吃饭。   赵杼端起碗,看卢栎吃的欢快,略沉默。刚刚他当然是故意按的那么狠,卢栎明明感觉到了,竟然还能反过来感谢他,人怎么能蠢到这地步……太天真。   几个人都饿了,风卷残云的吃完饭菜,才有精力喝茶说事。   沈万沙拽住卢栎的袖子,眨巴着眼睛求他,“尸检格目送过去了,大概一会儿黄县令要问话,我是头一个发现死者的,定要去一趟,你陪我一起嘛……”   卢栎知道他害怕,很干脆的点头,“好啊。”   沈万沙眯着眼睛笑的满足,拉着凳子往前挪了挪,离卢栎更近,“你之前不是纳闷黄县令为什么来那么快么?我打听到了。黄县令的老婆每年都要来这里几次烧香礼佛,这回三天前就来了,就住在东北香院,黄县令一大早到这里,是为了接她回去。至于为什么有王得兴,因为最近黄县令在清查过往卷宗,经常会有些疑问,王得兴便寸步不离,连黄县令来山上接老婆,他也跟着来了……”   沈万沙说到这里掩唇偷笑,“我看他是想拍马屁想疯了,人家接媳妇与他有什么关系……”   “县令夫人住在东北香院?”卢栎想了想位置,那岂不是离案发现场非常近!   “管她住哪里呢,”沈万沙摆摆手,“反正还有一会儿,你来同我说说,你推测的死亡顺序怎么与王老头之前所说完全不一致?”   卢栎笑笑,“记得你写的尸检格目么?”   “当然记得!”   “生前和死后伤痕不同,在验尸时我同你说过区别,判断死亡顺序与此道理相似。”卢栎指着自己身体,“我们的身体很奇妙,只要活着,便会有自愈功能,生前受伤,例如割伤,皮肉会试图自愈,会收缩,会有凝血,而死后皮肉没有此功能,伤口平整,水洗后亦不会发现凝血。”   “而击打伤,尤其没有出血的击打,会有淤青,充血,肿胀。不管什么样的伤,初伤,伤了一柱香,两刻钟,一个时辰,表象都会有轻微区别,只要掌握了伤痕随时间自愈的变化程度,就能推断出哪处先受伤,伤了多久。这次的几个死者伤痕很多,判断起来并不复杂。”   卢栎解释完,皱着眉头,“这几个人都中了毒,可惜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他们口中微苦,有很重酒气,大约凶手把毒下到了酒里。还有那短剑,我瞧着极特别……”   他正想着,就听赵杼说,“他们是西夏人。”   “西夏人?”卢栎想了想,西夏……大安的北边?   “死者身上那柄短剑,尖如矛,白中带青,锋利无比,是有名的‘夏国剑’。他们相貌也与我们不同,身形高大,高鼻深目,颌下有沟,明显是异族人。”   卢栎惊讶地看着赵杼,“你怎么知道?”   赵杼顿了一下,才悠悠的答,“你房里的书。”   卢栎歪着头回想,他的书里,好像有介绍利器的……照赵杼这样子,对兵器有兴趣很正常。认出夏国剑,再根据面部特征想到西夏人,顺理成章。   外族人大都身材高大,高鼻深目,但不能说只要有这种特点的就是外族人,不然赵杼这样的五官硬朗的大个子妥妥的外族人了,可同时拥有西夏剑……就是了。   “西夏人来咱们大安做什么?”卢栎阴谋论的立刻想到了什么探子内贼勾结,战乱将起。   赵杼视线越过窗子看着远方,大概是因为……那个吧。   沈万沙没有参与兵器这个话题,他更感兴趣的是毒药,“什么毒这么厉害,让他们吃了就乖乖被打杀?”   “不知道。”卢栎很遗憾,没有检测设备,他不能确定。   三人坐着讨论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请沈万沙,说是县太爷要问话。   三人便一起往外走。   一路上没遇到半个僧人,明明是晴朗的下午,寺里却如深夜一般寂静,四下无声,只隐隐听到僧人们前殿颂经的声音,悲悯苍凉。   沈万沙有点怕,挨卢栎更近了些。   赵杼眉梢还没挑起来,就见墙边银光一闪……有人!   他想也没想,手腕一翻,一枚暗色薄刃已经飞了过去。   薄刃颜色乌黑,周身没有光泽,速度很快,很难察觉。赵杼从容地跟着一点也没注意聊的欢快的两个少年走,耳朵支着听四下动静。   墙上传来轻响,响声非常轻,像是薄刃刺进了墙壁……   没中?   赵杼眉头微皱,能躲得过他暗器的人不多……他手负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邢左洪右远远看到,很是纳闷,“有外人窥伺?”   “查吧。”   ……   走到黄县令临时办公的院落,卢栎看到了一个年轻僧人,这僧人二十出头,很瘦,眉目间有些许慌乱,看到沈万沙仿佛很高兴,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沈万沙亦以同样姿势还礼,二人并没有说话。   卢栎拽拽沈万沙袖子,“认识?”   沈万沙悄声说,“就是和我一起在野外发现尸体的那个僧人。”   进了门,黄县令和王仵作都在。   黄县令招手让卢栎过来坐下,“本官看了尸检格目,非常细致,诸多推测有理有据,有了这些,想来破案不远矣。”他态度谦和,“本官观卢公子不仅验尸出色,推敲断案亦有真才实学,此案颇重,说来惭愧,本官到此也没什么头绪,卢公子不急着走的话,不如与本官帮帮忙?”   卢栎微笑,“若大人肯信在下,在下必竭尽全力。”   “卢公子谦虚……咱们这便开始吧。”黄县令开始问沈万沙,“怎么见到尸体的?过程详详说来。”   沈万沙早已将过程说与卢栎,黄县令再问时,他已经不那么害怕,话说起来很稳。   卢栎端起茶盅细听,见赵杼站在门侧,招招手让他过来,拍拍身边凳子,示意他坐下。   “……见到尸体过程便是如此。”   黄县令‘嗯’了一声,他知道沈万沙是同卢栎一行,问了几个问题,也没让他出去,在卢栎身后给他安了个座——因为他看到卢栎特意让赵杼坐了过来。   之后请年轻僧人过来问话。   “小僧弘然,这个月轮值,负责外殿洒扫,”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声音有些低,仿佛有些羞赧,“今晨小僧起晚了,便想抄近路从寺外穿过,没想到就遇到了……遇到了那位死者。”   沈万沙举手,“这个我可以做证,我看到他时,他还抱着扫帚呢,结果被尸体吓的慌张退后几步,扫帚都丢在了地上。”   弘然看了沈万沙一眼,明显目带感激,“正如这位施主所言,小僧看到死者时,这位施主应该也是才看到尸体,小僧不及他,被吓的失仪了。”   黄县令扫了眼门外,门外捕快悄悄冲他点了点头,他便知道,这二人刚刚没有说话,不存在串供可能。   “你平日在寺里,可认得死者?”   弘然安静片刻才道,“认得的。小僧见过另外几位死者,这几人是一起的,五日前来寺里上香,脾气有些冲,掌事给安排了东北角的院子。”   弘然说话间眉宇间似有不喜,卢栎便问,“这几人来自何处,平时表现如何?性子如何?”   “他们好像是异族人,偶尔避着人时会说我们听不懂的话,性格也不太好,会在外面买了酒肉回来吃。师兄们曾好心提醒,他们非但不听,还言语威胁……”弘然念了句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当清心寡欲,戒嗔戒怒,师兄们虽有不满,但这几人不能度,便没过多干涉,左右他们住不了几天就会走。”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住不久?”   弘然道,“他们自己说的,最多在此地留五日。”   黄县令又问了几个问题,就放弘然出去,“若有疑问,本官可能会派人问询。”   “师傅交待过了,小僧等人会全力支持官府破案,大人有事使人唤小僧一声便是。”   之后黄县令继续让捕快去请人。   “这次去请的,是本县大户孟家的公子。”黄县令给卢栎解释,“死者的左右院落都住了人,左边便是这孟家公子,他来为他死去的娘亲做七七法事,右边么……说来惭愧,是本官的家眷。”   黄县令叹了口气,“因出了命案,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本官详细问过贱内。她是女子,出入遇到男子皆会避嫌,大家作息不同,她并没有见过这些人,倒是与她同来的妹妹遇到过一次。妻妹说这五人视线无礼言语无状,她曾与他们吵了几句,这几人笑闹后就算了,并没有寻后帐,双方相安无事。昨日贱内与其妹做过早课后,就回室内诚心礼佛,未有出门,睡的很早,并不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事。”   卢栎眼神闪了闪,“我当然相信大人的家眷,但此地出了命案,越早分说清楚摆脱嫌疑越好。我猜大人私底下问话并未写供状,我等愿意为证,大人还是尽快请夫人过来,写个正式供状才好。”   “本官也是正有此意,才特意请卢公子过来,顺便监督一下办案过程,不会存在任何偏私。”   “大人说笑了,在下何得何能,怎能监督办案呢?”卢栎赶紧推辞。   黄县令却笑了,“以卢公子的身份,自然当的起。”   卢栎心想,他有什么身份?腰被戳了两下,他听到沈万沙低笑,立刻想起来,对了,平王未婚妻的身份。   没想到一个身份这么有用啊……   赵杼眼睛扫了下黄县令,再扫一眼卢栎,眸底神情似是满意。   “只是贱内初初听闻命案,有些惊惧,妇人皆是如此,胆小。我们先把旁人问了,再让她过来。”黄县令话带怜意,卢栎也觉得这时给个方便没什么,微笑道好,“不急。”   孟家公子来的很快,知道是问命案之事,立刻笑了,“死的好啊……死的好!”      第26章 两邻      “死的好!”   姓孟的公子一来就以非常解恨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一屋子人都很好奇。   黄县令立刻问道,“孟公子认识五位死者?”   “不认识,”孟公子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不认识也不耽误我讨厌他们!”   “如今五人身死,情况不明,请孟公子详述与这五人交往经过,如未有交往,亦请公子细细回想,可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可疑之处,尤其昨日夜晚,可有听到异响,见到生人?”   黄县令提示孟家公子回想方向时,沈万沙拽了拽卢栎的袖子,在他耳边悄悄跟他说这位孟公子是什么人。   山阳县比灌县略富,辖区也大,县里大户都比较有钱,而这孟家正是魁首之一,不但有钱,人家族里还出了四品官,可能在权贵满目的京里算不得什么,在这边陲小县却是面子极大,没人轻易敢惹。   这位孟公子,是孟家嫡孙,现年十七岁,该是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物,可事实有点让人惋惜。   孟家老爷子是个有打算的,瞧嫡幼子无能,便给他选了一门好媳妇,不但亲家小有权势可以扶持,这位主母也极贤惠,一来就把家里打理的处处妥当,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子,十月怀胎生了嫡长子,便是这孟谦。   可孟谦的爹不但无能,眼睛还不好使,他觉得照着父亲的意思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以后就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思来了。不知道从哪找回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房表妹,愣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许,非要和人一块过。   那女子穷困潦倒,经常走街串巷卖花,或者绣品,姿态倒摆的正,说幼时之事当不得真,使君有妇,她不愿为妾,亦不想破坏他人幸福,见到孟谦的爹就躲。   这几人牵扯,自有一番精彩故事,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孟谦顺顺利利长大了,那女人也生了几个孩子。孟谦的娘亲身体一直不好,一个多月前死了,趁着还没过百日,孟谦的爹就张罗着把那表妹娶过了门。   孟谦来寺里给他娘做七七法事,情绪会有激动愤怒很正常。   沈万沙话说的又轻又快,因缘过往明明白白,卢栎偏头眨眼,以手掩唇,“又是你花银子买来的?”   “哪啊,”沈万沙一脸‘真瞧不起你家少爷’的样子,得意挑眉,“这事整个山阳县都在传,随便听听就知道了,哪用得着花银子!”   自己就不知道……卢栎冲沈万沙伸了大拇指,“少爷真能干,以后继续!”   他觉得沈万沙真是人才!   两人的话赵杼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他没说话,只伸手捏了捏卢栎的手腕,示意他听别人说话。   孟谦正皱着眉回忆,“我来寺里为家母做七七,六天前就来了,这五人不知哪冒出来的,竟然能住到我隔壁。我并不介意隔壁住人,但是我介意隔壁住下三滥!这几个人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白天就在房间里窝着,不知道从哪找来酒肉,吃吃喝喝也不避人,寺里师傅们提醒,他们一回也不听;入了夜精神的跟夜猫子似的,来来回回往外蹿,想逮夜鹰抓狼还是怎么的,忙的跟什么似的。”   “若只是这些,我还能忍,可他们不该对我的丫鬟无礼!那五个就是好色登徒子,言语粗俗下流,还妄想动手动脚,实话说,我几乎已经忍不住了,若是他们再敢来招惹,别人不杀,我也要杀了他们!”   黄县令问,“昨夜公子可有听到异常动静?”   “七七道场快要做完,昨天是最关键的一天,我整夜都在大殿未有回去,隔壁发生了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更别说听到声音了。”   孟谦说完,卢栎便明白,死去的这五个人,于寺庙来说是不速之客,于邻居来说是性格恶劣不愿与之为伍的人,是猫嫌狗厌的人物。   如此说来,好像大家都能有动机,可不满情绪积累到杀人,还一杀就是五个……   他默默想着,视线不期然落到门外,看到了孟谦的长随。   这个长随是陪着孟谦过来的,身材高大,表情严肃,送孟谦到门口后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外看似放松,实则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初时没注意,卢栎仔细看才发现,他腰间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轻轻拉了拉赵杼的袖子,“那人腰里……是软剑么?”   赵杼看了一眼,视线停在拉着自己袖子的白生生的手上,“是。”   “那他会武功啊……”卢栎手收回去,摸着下巴思考。   赵杼顺着那只手看到光洁白皙形状美好的下巴,“应该会。”   卢栎觉得有必要问上一问,还没开口,坐在黄县令右后侧的王得兴说话了,“我观孟公子长随会武,大人,何不请他进来回话?”   黄县令很意外,“哦?”   王得兴头微晃,“五位死者都有武功,就算中了毒,被制服,被虐打,被一一杀死,凶手必然得有足以匹配的体力和武力。如今线索有限,为免冤枉无辜,但凡有疑问的,都应该问上一问才是。”   他说完朝卢栎看了一眼,目光略含得意。   与卢栎所有注意力都在破案上不同,他的注意力都在卢栎身上。同行相轻,他不喜欢被一个毛头小子压制,既然一起问案,他就要尽一切努力压住这小儿。   他自认推案不足,便一直注意着卢栎,看卢栎注意长随,他也看过去,很快看到长随腰间软剑,遂先一步提出,让这小儿再无表现机会。   卢栎无所谓,案子是破出来的,不是争出来的,只要线索在往前走,他并不在意王得兴有意无意的挑衅,再说这老头都五十多了,给人点面子也没什么。   孟谦的长随叫余石,的确身怀武功,自跟了孟谦起,就与孟谦形影不离,看到的听到的也与孟谦一致,就连昨晚,也与孟谦一起在大殿,对于五人之死,并不能提供更多线索。   王得兴不高兴了,“这周遭就你会武,你家少爷又与五人有隙,许就是你一时不忿,下了杀手!”   余石不满地上前一步,压低的眉眼满是阴霾。   孟谦伸手挡在他面前,冷冷看着王得兴,“说话要有证据,空口无凭,上来就指着说我杀人,仵作王,恶意攀污可也是罪行!”   王得兴一怔,视线不期然落到卢栎身上,这厮正和沈万沙小动作打闹,笑成一团……   一时间汗爬上额角,上当了!他中计了!这小子是故意招他如此的!   正恶狠狠瞪着卢栎呢,在他身侧的赵杼冷冷一个眼光抛过来,他吓的身子立时软了。   黄县令叹了口气,替他找补,“孟公子别气,遇到这样的大案,衙里的人压力很大,一时激动说错话亦是难免,还请孟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之后或还有事请公子帮忙,尤其公子屋里丫鬟,本官也要问一问话……请孟公子一定不计前嫌配合调查。”   孟谦甩了甩袖子,“大人言重,此地发生命案,我等若能帮得上忙,必会尽心,只是这随意攀污之事,可不能发生了。”   “正是,公子请……”   孟谦走后,黄县令笑着点王得兴,“你呀你,越老越沉不住,便是人有嫌疑,没有证据时也不好指出来啊!”   王得兴老脸红了一红,“小老儿不才,给大人惹麻烦了。”   “你注意就好。”黄县令起身,叫卢栎,“剩下的都是女眷,寺里才出了命案不便走动,咱们将就一下,亲自过去吧。”   卢栎没意见,“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到了香院。   因出了命案,一来保护现场,二来人们心里总会不舒服,孟谦和黄县令夫人都换了院子,离命案现场有段距离。   一行人随黄县令到了他老婆那里。因派人传了话,黄夫人早早坐在正厅等着,见他们到了,站起行礼。   卢栎进门一看,竟然有熟人!   偏头看沈万沙,沈万沙也与他挤眉弄眼,显然还记得。   那个熟人更是记得他们,屋里正安静,黄县令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她先开口了,“是你们!”   沈万沙笑嘻嘻地拱手为礼,“这不秦姑娘吗,怎么有兴致到庙里来玩啊,这回又是想买什么了?”   卢栎暗笑。   没错,说话的这个姑娘正是在灌县有过一面之缘的秦绿柔。   上次见面时,秦绿柔与刘文丽一起,被刘文丽撺掇着要打卢栎沈万沙的脸,豪气地要包了小摊上的东西,结果反被土豪沈万沙打脸,人家直接买了一个珠宝铺子!   听说秦家在灌县小有势力,仗着姐姐是邻县县太爷夫人,秦绿柔在圈子里很是得瑟,看眼前架势,再联想之前黄县令的话,莫非秦绿柔的姐姐就是黄县令的夫人?秦绿柔来陪她姐姐上香?   卢栎视线转到之前说话的女人身上。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估计还没到三十岁,身材窈窕,衣饰华美,杏眼桃腮,非常漂亮,眉宇间隐有一丝轻愁,气质更加惹人怜爱。   连声音都柔柔的,“绿柔,不得无礼。”   沈万沙悄悄在卢栎手上写字:这是续弦吧。   卢栎觉得很有可能,两人年纪相差太多。   秦绿柔嘴巴微扁,眸子泛了潮意,“姐姐……”   “夫君的事要紧,”黄夫人柔柔看了眼黄县令,与他身后的陌生行人福了福,“妾身有礼了。”   众人侧身避过。   黄县令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你也太严厉了,绿柔还小,你这当姐姐的好好教就是了。”   黄夫人微微笑着,唇角带出一个梨涡,“妾身知道了。”   她看了秦绿柔一眼,示意她不要闹,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夫君带了人来,可是要正式写供状?妾身与妹妹准备好了,自会俱实以报。”   黄县令看向卢栎,卢栎点了点头,他便示意属下备好笔墨纸砚记录,“开始吧。”   黄夫人神情安静,缓缓开口,“妾身日前与妹妹到慈光寺上香礼佛,住在东北角的第二间香院,妾身常来此寺,并不觉得有异样。死者五人……妾身并未见过,只是偶尔隔壁声音嘈杂有些吵闹,不过也只是有些吵闹,妾身抄经捡佛米时最是心静,并未过多注意。昨夜妾身与妹妹也睡的很早,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动静。”黄夫人缓声说完,指着秦绿柔,“妾身这妹妹倒是与那五人见过一次,还受了些委屈……绿柔,你同大家说说吧。”   “就前天嘛,我同姐姐一起做过晚课回来,突然想起有帕子落在了外头,不想麻烦姐姐,就让丫鬟跟着去取,不想就遇到那五个登徒子。他们说话粗鲁非常无礼,我气的不行,骂了他们几句,他们人高马大的,一起围过来很吓人,我就……我就跑开了……之后我心惊胆颤不敢出门,再也没见到他们……”   “昨夜呢?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秦绿柔有些不安,看了她姐姐一眼,黄夫人微微点头,拍着他的手,“不要怕,你姐夫在呢。”   秦绿柔便咬了唇,“昨晚我多饮了碗汤,又同姐姐睡的很早,便起夜了……一次。怕吵到姐姐,我没有点灯,透过门缝看到外面好像有人经过。”   “什么时辰,什么样的人?”卢栎问。   “时辰不记得……我没看,人影也很模糊,我只看到了鞋子,是僧人鞋。”   王得兴立刻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凶手是弘然!”   他神情激动,“很多时候,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就是凶手本人,人一定是弘然杀的!他是和尚,穿僧人鞋,杀了院子里的人,把院门关了,里面安安静静的无人注意,他有很多时间慢慢处理,但是野外的尸体必须尽快,不然有被发现的危险,所以他才一大早赶着去!”      第27章 线索      王得兴的话把沈万沙都逗笑了。   第一个发现的尸体的难道不是他么!他先在荒野看到尸体,愣了一下才听到对面惊叫摔倒声音,那时弘然才来。之后卢栎看过尸体,说别处还有死伤,也是他跟着一路小跑,率先鬼始神差的推开小院的门……   他在那‘噗噗’的憋笑,卢栎打了下他的手,朝他眨眼:正经点,人家一把年纪想到这里也不容易的!再笑小心别人指控你是凶手!   卢栎还看了看王得兴的鞋,嘴角用力往下撇,明显也在憋笑。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王大爷,你可长点心吧,谁说寺里穿僧人鞋的就是僧人,有些诚心礼佛的也会问师傅们要僧人鞋穿的!”比如刚刚见过的孟谦长随主仆,好像就穿了僧人鞋。   王得兴脸皮一紧,好像也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他撑着架式甩袖子哼了一声,“你这小儿懂什么!破案就是要大胆假设认真求证,那五人死在这里,老夫说句不当讲的,诸位都有嫌疑!那弘然不过是嫌疑最大,他杀死凶手的可能性有七八成!”   “阿弥陀佛——”他的话音还没落,一道浑厚的男音插入,紧跟着门前一暗,进来了两个人。   一人走在前头,穿着黄褐僧衣,年纪三十余岁,面目方正,眸内敛光,整个人气质圆融不失犀利。   弘然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王得兴方才所言,眉宇间隐隐带着可怜,连步子都迈的很小心。   方才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僧人,他进来双手合十行了礼,声音微冷,“贫僧与师侄心系命案,想起一些线索,特来打扰,不想诸位却在这里将弘然指为凶手,请问可是有证据!”   王得兴哑巴了,呐呐说不出话。   黄县令面上带笑,声音圆柔,“大师言重了,本官与属下只是按照一般破案方法排查,现在并不确定凶手是谁,我们还在收集证据。如有冒犯,还请谅解。”最后一句是对弘然说的。   弘然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小僧无事……”他看了眼前面僧人,等他点了头,才长呼一口气,“这位是戒法师叔,此次前来,是有事告知。”   “有劳戒法大师。”黄县令拱手为礼,“不知大师有何赐教?”   “不敢当。”戒法淡淡看了王得兴一眼,才冲弘然点了点头。   弘然忙往外一步,“是小僧想起一事。那五位死者,似乎对西边景致很有兴趣,每每提回来的野物都说是西边林子里打的。而且其中瘦高的那位,小僧想起曾有一次说话时与他离的很近,他似有乔装,胡子不像真的。小僧将此事告诉戒法师叔,戒法去尸房看了看,说是……”   戒法见弘然声音越来越小,索性自己说,“那后心被匕首所刺的瘦高男子,与十年前朝廷下发的通缉榜上一恶贼极为相似。那恶贼有个名号,叫丧魂杀金耀。”   “上了朝廷的海捕通缉文书?”王得兴抚着胡子,“那少不了被人追杀……”   瞧着又有了新的怀疑方向。   黄县令亦若有所思。   卢栎便问弘然,“你想起了线索,为何不直接来寻大人?”而是与师叔说……他看了眼戒法。   戒法正转着手里佛珠,视线机警地扫过房间众人,比如赵杼,沈万沙,秦绿柔,黄夫人。   弘然道,“小僧听闻大人在忙,不敢打扰,便与师叔详述,请他帮小僧拿主意。”   “戒法大师在寺里负责什么,平素对你们是否多有照顾?”   弘然眼睛里似有浅浅笑意,“师叔是武僧,负责寺里门户,赏罚戒律。师叔武功厉害,人也极好,虽有些严厉,但对小僧等人十分照顾。”   “原来如此。”卢栎看向戒法,“大师负责寺里门户,想来对这五人行踪很熟悉,能否详述?”   戒法手转佛珠的动作停住,“有何不可?”   他略想了想,便道,“这五人扮做一般香客来,一来就给了大量香油钱,之后要求小住。知僧却不过,给他们安排了香院。每日晚课后,寺里诸门落锁关闭,贫僧带轮值武僧巡查,安排各关键之处的防护。这五人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偷偷摸摸往外走,贫僧自是不允,便同他们打了一架。”   “他们说他们有些私事,必须每夜出去一趟,但他们保证只从他们墙头翻出,不会往寺里走,亦不会打乱寺里规矩,并且承诺最多五日便走,还道若依了他们,一切好说,他们自会守规矩,若是不肯,别怪他们大开杀戒。”   说到这时法戒似乎极为生气,眼睛微微眯起,面色极为严厉,“贫僧与住持商量过后,答应给五人留下一个口子,任他们出入,其它地方由贫僧把持,务必保护好寺里不会出事,谁道他们竟自己死了,可见万事皆有报!”   沈万沙扯了扯卢栎袖子,悄声问:他们为什么要答应啊,受威胁多难受。   卢栎给他解释:恐怕那五人武功高强,寺里武僧不敌,或者勉力可敌,不能护住寺里上下不受杀手。   黄县令也想到了这点,“寺里武僧有多少?”   “本寺虽有些名气,僧人却并不多,长成的武僧不足二十。寺里对僧人要求不高,如何修行皆由其意愿,武僧们大多都是自小在寺里长大,喜武,才由长辈们教导武艺,半路出家,或者不喜欢学武的人,寺里也不会特别要求。比如弘然十岁入寺,但他不喜武,寺里也不会勉强。”   “死者每夜出去,你可尽知?”   “贫僧每晚都会巡查,自是知道,他们亥时出,寅时回,日日皆是如此,只有昨夜未有动静,贫僧还道奇怪。”   王得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着兴奋,“死者能力在你之上,他们行为你管不了,他们破坏你的威信,破坏寺里声誉,行踪又掌握在你在手里……你有没看不过去,想暗地里教训他们?”   戒法冷冷笑了,“阁下言下之意,是贫僧杀了他们?”   王得兴被他目光一激,立时想起此人武僧身份,眼神躲闪,“老夫并没有这么说,但种种事实表现,你确有嫌疑。”   “先说弘然是凶手,现在又指责贫僧了,莫非凶杀案发生在本寺,凶手就是本寺的人?”戒法知道现场谁才是主控,看向黄县令。   黄县令立刻摆手,“哪里哪里,大师言重了,凶手是谁,最后由证据证明,现在只是排查阶段。”   说完他面色不满地看向王得兴,“你平素最是沉稳,怎的今日如此激动?虽然尸体多案情复杂,但紧张无用,顺着线索慢慢来,总能破解。”   王得兴受了训,低头称是,抬头时斜了卢栎一眼,满含怨意。若不是他眼色神情引导,他怎么会想处处争锋,提前说出那样的话!没事你盯着戒法做什么!   卢栎冲他笑出一口白牙,笑容特别灿烂。   戒法与弘然将话说完欲走,卢栎突然出声问,“戒法大师,可识得黄夫人?”   因戒法来的突然,秦绿柔和她姐姐没来得及退,只素立在墙角一侧,极为安静,没什么存在感,卢栎这一问,把所有人都问愣了。   黄夫人神情依然柔柔顺顺,很是安静,握着帕子的手却一紧。   戒法平静地看了看墙角的人,“黄夫人每年都要来几次礼佛,贫僧自是识得,不知施主此问何意?”   卢栎微笑,“哦,没别的意思,问了证人口供,也需核查口供真假。大师认得黄夫人,自是认得黄夫人妹妹。这位秦小姐说日前晚课后曾丢失帕子,回去寻了一遍……方才大师说晚课后诸院落锁,这位秦小姐如何取回帕子呢?”   戒法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出家人行事,向来与人方便,晚课后各院的确不准出入,贫僧不能乱了规矩,但这位女施主苦苦哀求,实有隐因,贫僧便叫了正在打磨身体的七岁小武僧过来,循着方位替她去取,还好事情顺利。”   “原是如此,”卢栎拱手,“再不敢打扰大师,大师请——”   问供过程算是顺利,得到了很多深深浅浅的线索,但大家也有些头晕,需要整理,尤其刚刚戒法带弘然过来后的事情……   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声。   这时有捕快过来报:孟谦的丫鬟因上午被派出去办事还未归来,暂时无法问话。   黄县令看了看时间,“今日忙乱半晌,大家都累了,不如各自休息,待捕快找到更多线索,晚些时间再理案情。”   众人应了。   行过礼,众人退出,王得兴率先甩袖子,冷冷冲着卢栎哼一声,大摇大摆离开。   卢栎不理他,拽着沈万沙赵杼朝另一个方向走,他想把案发现场的路再走一走,有时线索就隐藏在之前没注意的细节里。   沈万沙在那里小声嘀咕,“通缉犯呢……是不是赏金猎人干的?”   卢栎轻笑,“他一个人是通缉犯,被杀的可是五个人。”   “对哦……”沈万沙想着那王大爷估计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改口指戒法是凶手。想到戒法,他拉了拉卢栎的手,“你为什么问戒法认不认识黄夫人?我才不信你是要确定秦绿柔的口供。”   “许是我看错了……”卢栎回想戒法的眼神,“我觉得他视线在黄夫人身上停留太多,可再仔细观察觉得好像也没有。”   “黄夫人和戒法啊……”沈万沙看了看左右,有些暗暗的兴奋,“小栎子,你说这次的案件,会不会也藏着什么丑事啊……”   “谁知道。”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隐私,不能与外人道,平时这些秘密压在心底,隐在暗处,可一逢案件,人性的黑暗面会被一层层揭开,有关的,无关的,各种各样,人生百态全在里面。   卢栎上辈子没有上学,但他跟着警察爸爸,法医哥哥,看到了无数人生百态,人性善恶。看到黑暗的,他会觉得厌恶,会想避开,可看到善良的,他会觉得……活着真好。   世界无限大,他只要破案,就能看到各种风景,这么多这么多故事,人生真的很有滋味……   手中一空,再一紧,他看到沈万沙的手离开,赵杼给他塞了颗桔子。   他有些疑问地看赵杼:?   然而赵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并没在看到他似的……   再看沈万沙,这位少爷眼神闪躲飘乎,就是不看自己。   卢栎有些奇怪,可是死者院子到了,他没心思再想其它。   沈万沙看到卢栎动作,头皮一凉,“小栎子,你该不是会想进去吧!”   “当然要进去。”卢栎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沈万沙叫了一声,“我不要去!”那么可怕,他才不想再看第二回!看卢栎态度不像能挽回,他眼睛一转,拔腿往外跑,“那啥,我去看看晚饭吃什么,你和赵大哥一起吧啊——”   他跑的飞快,卢栎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赵杼,“怕么?”   赵杼没答,直接抬脚越过他,率先走了进去,那气势凛然的劲头,仿佛在说‘爷怎么可能会怕!’。   院子里仍然整齐清爽,没一点发生过惨案的样子,进了房间,里面血染的情形与外面大相径庭。   地面上血迹斑斑,物件碎片到处都是,木头的,粗瓷的,布纸的,各种各样。   卢栎小心避过这些痕迹,四处看着。   床上被褥整齐,就算被故意弄乱,仍留有整齐折痕;四角柜里衣物都叠的四四方方放成一摞,样式有华丽有朴素,但不管华丽朴素,料子质地都差不多,看起来不算太名贵,却也不差,肯定不是普通百姓会穿的;墙角摔碎的东西里,有几套骰盅;窗棂上有湿土……   窗棂上怎么会有湿土?   这几人出门要跳墙,难道还要跳窗不成?   卢栎转身,环视整个房间,之后缓缓走到房间正中,蹲下细细察看。   很快,他站了起来,非常急切的叫赵杼,“赵杼,你过来抱我!”      第28章 小偷      “赵杼,你过来抱我!”   卢栎此话一出,赵杼怔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动,卢栎那边又急声催,“快点!”   不等他走到跟前,卢栎已经主动伸出手,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赵杼:……   卢栎拉着赵杼的手环到自己腰上,下巴往上抬,神情激动,“上吧赵杼!”   赵杼回想,从小到大,他见过的人太多,不要脸的也不知凡几,可没人能比的过卢栎。   这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心得多大才能往陌生男人怀里跳!   虽然这是特殊情况……但仍然不能没有分寸!   赵杼一直在观察卢栎,他有自己的判断,卢栎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他几乎都能猜到。卢栎顺着窗边痕迹在房间内查找,整个屋子里除了窗棂,有同样湿土的就是房间中央地上这几乎不能察觉的一丁点,抬头一看此处正对着房梁,任谁都会立刻想到上面去看看。   卢栎没武功,自然下意识让他帮忙。   卢栎年纪虽小,但心细,缜密,胸中有正义,很值得肯定欣赏,但这亳放性子着实太过了……   赵杼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   他被迫抱着卢栎,还不能不动,因为卢栎一个劲催促,他再不动,卢栎的腿马上就要勾过来夹住他腰腿。   真是……要命!   赵杼拍了拍卢栎的屁股,声音非常冷,“不可放肆。”之后腿尖点地,瞬间飞了起来。   赵杼肯帮忙卢栎就满意了,他才没心思听赵杼说什么,眼睛亮亮的盯着那根梁,心说上面一定有东西!   房梁上不太好站,尤其赵杼这样身材特别高大的。赵杼索性一手抱着卢栎,一手倒扣着屋顶,双脚找地方勾住,倒挂在房梁上方,距离正好够卢梭看东西。   可惜卢栎上来前不知道赵杼要摆这个姿势,他现在双手环着赵杼脖子,背对着房梁,哪哪看不到!   他不满地盯着赵杼,“把我翻过去!”   赵杼淡淡开口,“自己动。”   卢栎歪了头,皱着眉看赵杼。   赵杼视线非常冷漠的移开,“没有手了。”   卢栎一看,的确。赵杼两只脚两只手都有用处,自己也不轻,万一被摔下去就麻烦了……   “那我自己动,你搂好了,别让我掉下去。”卢栎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唇,手里拽着赵杼的衣服,缓缓转身……   赵杼突然觉得这样的卢栎很好玩,像个准备偷油的小老鼠,小心翼翼的样子特别逗人。于是心生恶意,搂着卢栎腰的手一松——   “啊啊啊啊——救命——”卢栎吓的一颗心都要飞出来了,庆幸还好拽着赵杼的衣服,不然要是一点缓冲都没有的摔下去,非得破相不可。   当然,赵杼的武力值还是不错的,至少最后关头还是把他捞上来了……   卢栎平缓了下呼吸,扭头恼怒地瞪赵杼,“你倒是抱紧我啊!”   经过一番惊吓,他脸色绯红,眼睛水润,气色特别好,骂人都特别有精神。   赵杼墨如子漆般的双眸深不见底,“我抱你,你自己也要用些力。”   倒挂在房顶上拥抱这种事的确需要配合,卢栎反思了一下,刚刚自己动作有点太大太快了……“总之你抱紧我,要紧紧的,紧紧的,明白么?”   赵杼微不可见的点头,眼神复杂。   卢栎放心了,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之后继续慢慢转身。这次很顺利,他很快转好了方向,面朝下,被赵杼从背后抱着。   大概从背后抱着的动作很容易,两个人贴的非常近,卢栎几乎能感受到赵杼的心跳,怦怦,怦怦,非常有力。   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再三要求赵杼抱紧后,才集中精神,细细查看房梁痕迹。   房梁上的确有少许湿土,与窗棂上的颜色质地相同。房梁上有两个很轻的脚印,应该穿的是软底鞋,看大小,此人身材略高,该有近八尺。顺着些许阳光,可以看到房梁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银粉……最后,房梁的钉楔处,有一条布料。   卢栎伸手把布料取下来,再仔细看了房梁两次,甚至让赵杼改变方向让他多角度看了几次,才让赵杼带他下去。   一落地卢栎瞬间欢快了,高兴地举着手里的布条,“我们有嫌疑犯了!”   赵杼非常狠心的打击了他,“未必。”   “窗棂上有湿土,房梁上有脚印,来人还不小心留了下证据……难道不是凶手藏匿于房梁之上,用丝线什么的将毒滴到死者酒里,使其中毒,再跳下来虐打杀之?”卢栎想着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武林高手给人下毒的画面,觉得这个想象算是合乎情理。   “你太激动,”赵杼抱着胳膊,下颌微动目光睥睨,“不如再仔细看一看房间。”   卢梭觉得赵杼很奇怪,好像他什么都明白似的……不过自己不是王得兴那种自负之人,破案过程引发的想象非常多,会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但真相,只有一个。   他将布条握在手里,沉下心皱着眉再仔细看了一遍房间。   房梁出现的银色粉末,只在窗棂上有一点,其它地方一点没有;那人脚印也只出现在房梁上,整个房间没有任何有关痕迹;最重要的,桌子四条腿留下的痕迹靠着墙,并没有在中间。   卢栎看了几遍,觉得自己怕是想错了,“这梁上出现的,难道是个路过的小偷?”   赵杼微微颌首,“种种迹象皆指向这个可能。”   “可是哪个小偷会用白色布料做夜行衣?”卢栎伸手露出布条,“还有那银色粉末……是什么?”   “总是有些喜欢特立独行的人……”赵杼好像发现了什么,伸手拿过卢栎手中布条。   卢栎觉得掌心微痒,手里就空了,之后手腕被拽住——赵杼拿着他的手调整方向,好像在找光线?   “做什——”   “别动。”   赵杼神情太严肃,卢栎心生怀疑,乖乖的没动,赵杼很快看完了,“果然。”   卢栎:?果然什么你倒是说啊!   赵杼将他的手推回来,“你自己看。”   卢栎调整方向看着自己的手掌,很快发现了不同之处,“我的手在发光!”   赵杼抖了抖布条,“这个贼品味真恶俗。”   “是啊……”卢栎点头,竟然在衣服上洒银粉!   或者说,这个小偷非常富,穿的衣服暗绣了什么银色图案……   有点可惜没找到凶手,但是——   卢栎笑了,“至少我们多了个目击证人,没准这人看到了谁是凶手,只要找到他就能破案!”   “但愿吧。”赵杼略颌首。   卢栎拉着他出去,找黄县令报告这个消息。   凶案刚发,验过尸体问过相关人口供,接下来就是捕快们四面撒网,查找更多痕迹,核实各位相关人口供是否真实准确的时候了,暂时没卢栎什么事,他与黄县令说等孟谦的丫鬟回来问过口供务必告知之后,便回房了。   今日忙碌一天,他觉得很累,需要休息。   沈万沙还是那么贴心,不但准备了上好斋饭,还有各种小点,以及别处喝不到的禅茶。   之后的时间非常悠然,卢栎与沈万沙凑一起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精怪鬼故事,入夜就早早睡了。   待房间里的人睡熟,赵杼从容起身,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走至院中,他捏着手腕,松了松筋骨,片刻,两个黑影青烟一般落到地上,“王爷安。”   “今日本王让你们查的人……”   赵杼眸色深黑,眉宇间常年有一股杀戮之气,沉沉暗夜映衬下更加清晰,让人不由心生惧意。   邢左略一顿,“属下无用,没抓到人,只得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料,呈于赵杼。   赵杼接过一看,眸里墨色更深,与今日卢栎在房梁上发现的布料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也没能把人拿下?”赵杼语气微扬,似是不满,又似是藏着一丝玩味。   洪右眉头紧皱,“回王爷,此人身上功夫极为诡异,我二人未能顺利近身,就被他一滑一闪跑了。”   “此事你二人留心……到时间了。”赵杼将布料收起,从怀里掏出面巾覆脸,脚尖点地率先跃起,邢左洪右立即跟上,三人冲着西方疾速而去。   ……   这夜卢栎睡的很好,什么梦都没有做,一觉到天明,醒来后见沈万沙的门关着,上去敲才知道沈万沙竟然也还没醒。昨天天不亮就起来晃,今天都辰时三刻了还没起……   卢栎非常关心的看着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沈万沙,“你该不会昨天被吓着,以后都不敢早起了吧!”   沈万沙想起昨日晨间经历的事立刻清醒了,“一大早的别吓唬人啊!我昨天会早起就是个意外,我平时都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的,昨天一定是见鬼了……对,一定是这样!”   卢栎:……昨天讲了半天鬼故事还不够么,还在这瞎想!   两人收拾好自己准备吃早饭,去敲隔壁的门,赵杼没在。卢栎不怎么高兴,他觉得这个保镖太没职业道德了,怎么可以不知会主人就消失呢!   沈万沙倒是很和气,“许是咱俩都起的太晚了,赵大哥饿的忍不住,先去吃早饭了。你别生气,没准等我们吃完早饭,他就出现了。”   只能这样了……   卢栎和沈万沙一起去斋房找早饭吃。   出来后他们碰到了要去给黄县令回话的张勇。   张勇和捕快们负责寻找线索,核实诸人口供,现在有了结论,要同黄县令报告。   卢栎想问,又觉得不好,毕竟黄县令是主官,任何消息都要他先听了做决定,如果张勇因为跟自己熟随意将消息告知就是渎职了,他不能害了别人。   哪知张勇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想法,“没事,我们之前行动时,黄县令说过,若是碰到你问,任何情况都可先行告知。”   卢栎非常惊讶。   沈万沙挤眉弄眼的用胳膊肘撞他:平王未婚妻名头真的好使啊!   卢栎拍了他一下,问张勇,“张叔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经查所有相关人口供大都为实,只是其中是否有未尽之言不得而知。弘然说死者喜往西走,我与兄弟们一路追过去,在大鸦口附近发现很多痕迹,疑为死者留下。然痕迹实有些复杂,死者目的为何仍然不得而知……”   张勇说完,卢栎好奇,“大鸦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沈万沙抢着举手答话,“我看过此地县志,大鸦口是个极为凶险的深谷,经常死人的!”   沈万沙给卢栎好生普及了下大鸦谷,黑暗,阴森,有恶鬼阴风,每年七月十四都有众鬼夜游,活人不能靠近,胆敢翻越大鸦口的,十死无生!   “其中还有些传说特别有意思,等空了我慢慢与你讲!”沈万沙一脸得意。   为免耽误张勇正事,卢栎和沈万沙是一起陪着张勇往黄县令的院子方向走的,待事情说完,黄县令的院门已在眼前,左右无事,卢栎就拉着沈万沙,与张勇一同进去拜见黄县令。   哪知一只脚刚踏进门,就听到王得兴熟悉兴奋的声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是你!”   卢栎无语了,这王大爷又抽什么风了?   沈万沙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捅了捅卢栎的腰,“他又知道凶手是谁了呢……”   卢栎摇头,走进去看到房间里的人,就知道王得兴在指认谁是凶手了。   房间里站的,是穿着僧人鞋的孟谦和他的长随余石,有个脸生的穿着桃红比甲,眉清目秀的女子站在他们身侧,观几人神态,这女子应该是孟谦之前提起的丫鬟了。      第29章 丫鬟      房间里气氛有些紧张,尤其孟谦神情特别激愤,好像下一刻就要骂人。   卢栎三人的进入使紧张气氛骤然一缓,孟谦狠狠甩了袖子,冷哼着扭头,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安慰眼色。   卢栎很好奇,王得兴这是在指这丫鬟是凶手?这丫鬟看着年纪十七八岁,相貌清秀,柔柔弱弱的,可看不出能杀人的样子。   几人行过礼,黄县令知道张勇有事要报,只是现在境况不大方便……他冲张勇挑了挑眉,指了个方向,张勇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欲报之事并不十分紧急,便照着黄县令指的方向站在一侧。   黄县令这才招呼卢栎,“正好你来了,厅中这位姑娘是孟公子的丫鬟石榴,一直跟在孟公子左右照顾,昨日晨间被派出去办事,刚刚才回来。”   卢栎冲孟谦点了点头,带着沈万沙坐到黄县令下首,颇有兴致地看着站在一旁满脸正义的王得兴,“王先生又得到了什么线索?”   “正是——”   王得兴正要说话,被孟谦给拦了,“还是让我们自己说,省得你空口白牙随意污陷!”孟谦冷着脸,皱眉看了卢栎一眼,“石榴,你自己说。”   孟谦一行也是刚到这里不久,石榴只是回答了几个黄县令问题,还没怎么表述,就被王得兴指为凶手,她心中不服,此时说话声音便急了些。   “婢子自被卖入孟家,就一直跟着少爷,寸步不离,平时不敢逾矩。此次来寺里为夫人做法事,寺里虽是佛门清静地,但毕竟男女有别,婢子除非必要一直都呆在房间,抄经燃香烧纸钱,从未有出格举动。尤其被那五个登徒子……”   说到这里石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帕子掩唇似有些干呕,停了一停才继续道,“那五人言语轻浮调戏婢子,少爷性子冲动,当时便与他们理论,还差点打起来……”   此时她看了眼余石,似乎目露感激,“婢子同余大哥一同劝,少爷才没与人计较。我家少爷性子直率,整个山阳县路人皆知,但少爷心肠好,绝不会随意害人,就算真有相争,少爷亦只会与人明刀明枪,不可能会暗地下手,王先生说我家少爷是凶手,真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黄县令看了看卢栎,卢栎表示已明白此刻情景。   王得兴并没有理石榴,而是抚着胡子看卢栎,“卢公子可有看出什么?”   卢栎视线一直看着石榴,眼神微微闪烁,听了王得兴话,他眼梢微挑,声音悠长隐隐有些沉,“……没有。”   王得兴一脸‘不过如此’的鄙夷,挺直身板往前迈了一步,盯着石榴,“我会指人是凶手,自然有根据。”   石榴柳眉倒竖,“有何根据!”   王得兴眯了眼,“老夫所言若有冲撞,皆为破案,姑娘可别记恨。”   “官府破案我记恨不着!但若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我必不与你干休!”   石榴气势很足,王得兴神情更加兴奋,声音隐隐含着得意,“那老夫可就不客气了。这位姑娘,你可是有了身孕?”   听得这话,石榴脸爆红,“你这老匹夫胡说什么!”   王得兴倨傲的哼了一声,“你到这里不过一刻钟,却已干呕四次,打哈欠两次,你尽量打着精神,但身体疲累可见,想是有了身孕。你说你与你家少爷形影不离,这孩子是谁的可想而知。观你体态,这孩子怕是才上身。你怀了你家少爷的孩子,正是最宝贝的时候,那五位死者调戏于你,自然触了孟公子忌讳!”   王得兴视线一转,落到孟谦身上,“这孩子月份未知,很有可能就是最近有的,你与你家丫鬟孝期私混本就是丑事,那五位死者还不长眼的凑上来,没准私下调戏石榴之时发现她身怀有孕之事,你担心事情张扬开来有损名誉,遂杀人灭口!你身边有个好长随,武功了得,你又有金银办事,杀了这五人也非难事。你自小高高在上,觉得杀一两个人没什么,连现场都懒的清理,是与不是!”   王得兴一席话咄咄逼人,非常有气势,石榴起初被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差点跳起来,白着脸指着王得兴的鼻子,“你血口喷人!”   “是与不是,等大夫给你扶过脉便知!”王得兴不怎么瞧得起石榴,眼神明晃晃写着鄙视。   孟谦看着石榴,神情变化了好几道,石榴咬着唇连连摇头,“少爷……”   孟谦看了屋子一圈的人,再看意气风发的王得兴,气的都笑了,“真真自相矛盾,依你之言,我到底要宝贝石榴,还是要狠心让她落胎?简直荒谬至极!”他指着王得兴问黄县令,“大人就是这么办案的?”   黄县令勒令王得兴回来,起身拱手朝孟道歉,“真是对不住,王仵作一向心直口快,一把年纪也没学会‘事急从缓’四字,本官没料到会如此,在这里与孟公子道不是了。”   黄县令要弯身行礼,孟谦侧身避开,但是仍然没有说话,明显还在表示‘本少爷很生气’。   黄县令叹了口气,“没有证据胡乱指摘猜疑,王先生该得受罚,稍后本官会按规矩罚他,可他之言行方才大家都看到了,石榴姑娘这里……只好取证了。”   “大人随意!”孟谦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咯响,“但若无证据证明我等与命案有关,尔等再来纠缠,休怪本少爷不客气!”   “正是正是,孟公子消消气,消消气……”   黄县令极为和气的将人哄走了。   然后听了张勇的汇报,再然后,卢栎沈万沙就一起同张勇出来了……   因为黄县令要训王得兴,他年纪大了给他留点面子,不好当着人。   外面飘起了零星雪花,洁白晶莹,非常好看。沈万沙拿手去接,看到雪花化在掌心,笑眯眯地去接下一朵。   张勇则皱了眉。大雪会覆盖很多痕迹,看这阴沉沉的天色,这雪怕是要下大。   “小栎自己照顾自己,我得趁着雪没下下来赶些事。”   “张叔自管去忙,无需担心我,下雪天寒,张叔也要注意安全,别光顾着查案不顾自己危险。”   两人说了两句,张勇就迅速离开了。   沈万沙兴奋地拽着卢栎,“小栎子下雪了!我们好好玩一回吧!”   卢栎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水气的冷冽空气进入身体,脑子跟着清醒很多,“好啊。”   沈万沙拽着卢栎顶着小雪在外面散步,边走边聊天,此时的聊天内容就是之前看到的事了。   “你说凶手真是孟谦吗?那个丫鬟真的怀孕了?”   “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孟谦是凶手,那个丫鬟有没有怀孕,也得大夫把过脉才能知道。”   沈万沙神情八卦,“王大爷看出丫鬟不一样,你有没有看出来?那孟少爷真敢孝期……那啥?”   “那丫鬟状态确有不对,但是不是怀孕,我不是大夫,不能凭眼睛就看出来。晨间干呕可能是脾胃不和,打哈欠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好,但她那年纪的女子,会出现这种表现,也非常可能是怀孕。不过就算真是怀孕,那丫鬟大概也不知道。至于孝期行房……这等事不好随意怀疑,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好直接说,一旦证明没这回事,会被人记恨。”   卢栎神情安静,声音也很静,背着手稳着步子一句句说完……跟在他身侧的沈万沙突然拍了拍脑门,“哦我知道了,你在坑王得兴!你明明也看出来了,不想得罪人,就让王得兴往上冲了!”   卢栎咂咂嘴,“他自己喜欢表现,我怎好抢他的风头?”   “哈哈哈哈哈哈……那王得兴真蠢!”   沈万沙捂着肚子笑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悲观叹息,“王得兴这样的仵作,随意攀指,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黄县令竟然也由着他,不知道会出现多少冤案。”   卢栎笑了,弹了弹沈万沙的脑门,“你不是看过山阳县志?”   沈万沙捂着脑门,有些奇怪地看着卢栎,“是啊……”不过这与刚刚的话题有关系么?   “我亦看过邸报,黄县令在任好像有九年了,虽未升迁,但政绩……”   “政绩还不错,”沈万沙想起来,“我还曾思忖,他没往上调一定是因为上头没人。”   “黄县令年过四十,官场中不算年纪大,他只是举人出身,却能做了山阳县令,还一做十年,政绩上佳,你觉得他蠢么?”卢栎悠悠走着路,缓言提醒。   沈万沙歪着头,“对啊……这是为什么?”   “不要小看了人。”卢栎缓缓呼了口气,眉宇间带出一点佩服。   黄县令出身不足,却很懂为官之道。政绩会有夸大,做假,但他这样的位置,这样的人,想做的太假不大可能,他是真的办了些实事的。   山阳刑律未有出错,便是他功绩之一。   王得兴推理不行,手上仵作本领在他看来差了很多,但些许经验也是对的,于现在社会而言,他应该算是有些技术,但没有口德的人。   黄县令理案情时带着他,任他往前冲得罪人,在这个过程中,黄县令并没有干坐着,而是细细观察着当事人一举一动,心内有自己的判断。   之后,黄县令会根据当时情况圆场,擅后。   卢栎看了很多张勇祖父留下的书,古人对皇权,上位者有极深的敬畏之心,简单纯良,经不住吓,不是胆子特别大的,一经对峙,紧张慌乱之下会露出马脚,就算不露痕迹,一个人不同状态时的表现不一样,是否说谎很容易看的出来。   于是,验尸方面,王得兴是黄县令能依靠的好手,破案方面,王得兴是他使的最好的枪。   黄县令心中有丘壑,顺着方向找出嫌疑犯,适当引导,用刑,破案……所以对王得兴很宽容。   外人会觉得黄县令大义,委屈,其实他受益良多。   沈万沙琢磨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了,面色严肃地拽着卢栎袖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卢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观察。”再指了指自己脑子,“思考。”   沈万沙巴巴看着他,眼神里似乎在发光,“你真厉害!”   这眼神带了些崇拜,更有直白的欣赏,卢栎有些不好意思,手握拳抵唇咳了两声,“呃……没什么的,你若仔细些,也能看出来。”   “那你说孟公子与那丫鬟是不是真的有染?”沈万沙眼睛眨啊眨,对这个问题充满兴奋,显然非常想知道。   卢栎叹了口气,转身往前走,“你怎么净关注这个。”   “说嘛说嘛……”   卢栎没答,他并不确定。但若说石榴与孟谦有私情,倒不如说与孟谦长随余石关系更近。因为在石榴被王得兴指责时,她在最害怕的一瞬间,是看向了余石并不是看向孟谦。   但一切……都缺乏证据。   卢栎想着是不是去停尸讯再看一遍尸体,没准可以得到更多线索。   沈万沙倒是不介意,二人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就去了寺里的临时停尸房。   停尸房非常阴冷,温度肯定在零度以下,门窗四周洒了药,不会有虫蚁靠近,所以尸体保存的相当好。   可惜,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   卢栎很无奈。   雪下大了,外面很冷,卢栎劝着沈万沙不要再玩,二人一起回了院子。   仍然不见赵杼。   卢栎有点担心,沈万沙说赵杼会武功,以前的记忆丢了,现在人又不傻,一定是去哪里被绊住了没回来,等等就是了。   ……   这夜过的有点漫长。熄了灯,外面雪色几乎能透过窗户,卢栎仿佛听到了雪落到屋檐,地上的声音,有点轻,有点动听,有点……凉薄。   第二天一早起来,沈万沙带来个消息。黄县令请来的大夫确定石榴有了身孕,但她不说是谁的,只说不是孟谦的。这是人家孟家私事,与案件无关,黄县令不好追问,就算怀疑与案情有关,证据不足,他没有底气抓人上刑问供。   而且,赵杼仍然没有回来。   卢栎不想脑子里时刻担心赵杼,案件在前,这么久没有更多线索,他决定再去现场四周走走,如果可能,出了寺往西走走更好。   左右无事,沈万沙土豪买的御寒衣物也够,听卢栎这么说,他立刻翻箱子,很快找出了各种名贵皮料,颜色还很漂亮的衣服,给自己和卢栎穿上,“走,咱们找线索去!”   ……   雪很奇妙,它能埋藏很多东西,也能让一些平时不那么起眼的东西变的明显。   卢栎很庆幸昨天下了雪。      第30章 乌头      有时破案没有头绪去现场走一走很有帮助,卢栎的首要目的地仍然是死者香院。   案子还没破,官府会最大程度的保存现场,房间并未清理,血迹和破碎的东西仍然还在,院外也派了人看守,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他能进出,还是因为黄县令的特别交待。   “我在外头等你!”沈万沙扒着门框,坚决不进去,开玩笑,他站在院子里就闻到房间里的血腥味了好吗!说起来小栎子那么瘦,哪来的那么大胆子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卢栎。   卢栎故意有些神秘的朝他眨眼,“真不进去?没准你能发现什么,然后我们顺利破案……”   沈万沙有点犹豫。命案现场呢,神秘又刺激,以后说起来也能显摆,而且卢栎那么厉害,自己也不傻,没准真能破案呢……   卢栎见他神情摇摆,叹了口气,“罢,你害怕的话,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好了。”   这话声音好像有些高,有些不自然,沈万沙眼珠子一转,贼兮兮笑开,“哦……原来你也害怕。”   卢栎笑出小虎牙,“是啊我好怕,大少爷,你与我一同进去吧!”   沈万沙蹭了蹭鼻子,趾高气昂的往里走,“你这样本少爷怎么放心……好吧,少爷护着你,来吧!”   卢栎暗笑两声,走进了房间。   他知道沈万沙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会在房间里停多久,久了沈万沙一个人在外头会更害怕,不如带在身边。而且据他观察,沈万沙与张猛不一样,心理要稍稍成熟一些,这样刺激反倒能促进他的成长。   就当哄孩子了……   上辈子,他不知受过多少温柔对待,现在,他非常愿意给予。   沈万沙强忍着不打颤,紧紧跟着卢栎,卢栎面色非常平静,动作非常沉稳,指点着他哪里不能碰,细细观察。一举一动不能说有行云流水的美感,但那种认真,专注,真的很吸引人。   沈万沙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视线开始不再逃避各处血迹,甚至慢慢的,他也认真看了起来。   “小栎子,你说血迹能说明凶手杀人方式,行走方向?”   “对。”卢栎指着罗汉榻的方向,“比如这里坐着伪装成自杀的死者,他胸口有短剑,深及心肺,可留下的血迹只有这一小片,就不应该。真正因为被刺死亡,出血量一定极大,且血液不是这样缓慢流出,扩散。”   “再如地上血点,锯齿形状定然指向凶手运动方向……”   卢栎说着说着,脑子里迅速闪过凶手杀害人的流程,“凶手给这些人下了毒,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先杀了榻上看起来富有领袖气质的人,之后……他虐打其他几位死者。”   卢栎走到窗边,“这里这个在同伴被虐打之时凑到窗边,大概想逃,凶手发现后非常愤怒,用匕首割了他的喉,看这窗边的喷溅血迹,量大,色深,这人死的很干脆,没什么痛苦。”   “之后他杀了这里的方脸死者。”卢栎走到房间中间,“这个过程很快,他这时心有余怒,需要发泄……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跑掉了,他能跑出房间,并且很快跑出寺庙,为什么呢……”   沈万沙也皱着眉摸着下巴思考,“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都中了毒,别人动不了,他能跑呢?”   卢栎蹲下去细细观察血痕,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因为他中的毒不如这几个深!”   他指着地上的深深浅浅的血迹,“你看到了吗,这些血迹!”   沈万沙虽然不知道卢栎为什么激动起来,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兴奋了,声音非常脆,“看到了!”   “这些血迹有深有浅,证明他中毒深浅不一样!”卢栎双眸熠熠生辉,“我曾托赵大哥仔细查看,他与我说,几个人里,武功最高的是俯卧死在门口瘦高的那个,最低的是死在野外那个……现在看,这五人死亡顺序,中毒深浅,和他们的武功高低正好成反比!”   沈万沙反应过来了,“武功最高的……中毒最深,最后死?”   “对!”卢栎谨慎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笃定地说,“凶手杀了榻上的人,窗前的人,房间中间的人,确定中毒最深的门口的瘦高个动不了,便去追野外那个。追到时发现那个人已经力竭跑不了了,还引来了狼,他很开心,或许还欣赏了一会儿,才返回来。整个过程,他让瘦高个眼睁睁看着,痛苦等着,最后才杀他……他武功最高,一般来说,小团队里武功最高的人是领袖。”   沈万沙听卢栎分析,突然抚掌道,“但领袖并不一定是面相最端正的那个!所以凶手杀完人,最后把短剑刺入长相气质最端正的人胸口,伪造自杀,是因为他觉得大家都会这么想,这样会更可信,王大爷当初就被蒙住了!”   卢栎点着头,脑子里片刻不停的思考,“凶手手段粗暴,应该非常憎恨这五人,可他们是西夏人,又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   “可是,”沈万沙有个疑问,“跑出去的那个为什么不求救呢?”   卢栎冷笑,“或许他们自己干的就不是正事,亡命之徒,到了那等时候大约都会认命。”   沈万沙若有所思,“哦……”   卢栎眉头微蹙,“可是凶手是怎么给他们下毒的?下的什么毒?要杀他们的话,定然要在某个地方观察中毒效果,在哪里合适呢……”   他抬头看了看房梁,摇了摇头,满屋子转着找不出痕迹,索性走了出去。   院子未有清理,薄雪覆盖,平整地面一片雪白,偶尔凹凸不平的,便是人类各种行动留下的痕迹。   卢栎仔细看着,突然注意到有几处脚印。   窗户侧面有两组,西墙边有一组,这几组大小不一,肯定是三个人,而且都是僧人鞋。   据张勇收集来的口供,这个院子自打五人入住后就没僧人来过,这五人也没有穿僧人鞋,那么这些僧人鞋印哪里来的?   这些鞋印还非常特殊,有黄色碎片,有油渍……得去过寺里大殿,才会沾上这些痕迹。   “凶手大概不是寺外的人。”   沈万沙迷糊挠头,“我们不是早确定凶手是寺里的了?”   “嗯……最初什么都有可能,但现在,我觉得凶手一定是寺里的人,僧人,这几天的香客。只要找出动机,我们大概就能揪出凶手,”卢栎眸带笑意,“或者找出这五人来此目的,我们也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是谁。”   卢栎叫来看守香院的捕快,将刚刚的猜测发现告知,请他转告黄县令,回头看沈万沙,“少爷,我们出去走走?”   沈万沙眉开眼笑过来,“好啊!”虽然他对凶杀现场没那么那么害怕了,但血迹斑斑的屋子实在不如外头爽快,他非常迫切地希望去外面走走。   ……   这五人到慈光寺为了什么,每夜出去西边又是为了什么?他们初来乍到,惹到了谁?是什么样的利益恩怨,会引发这样一桩凶残血案?   卢栎一边走,一边想这个问题,面色凝重。   沈万沙以为他又在担心赵杼,出言安慰,“赵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卢栎甩甩头,将脑子里的东西暂时放开,着向沈万沙,“你怎么知道他厉害?”赵杼会武功都是他猜的,他从未见过他出手。   沈万沙睁大了眼睛,“他就是很厉害啊!”   卢栎不解,“怎么说?”   “就是……就是很有种压迫感,统治感,”沈万沙试着表达遇到赵杼的感觉,“他不需要说明,不需要表现,你就知道他很厉害,无所不能……比如他看着我时,我会觉得很紧张,很局促,好像说的做的没一样是对的,特别害怕被他一不高兴给灭了……”这对他来说有点不可思议,就连去皇宫他都没那么严重的紧迫感。   “有吗?”卢栎回忆着与赵杼相处过往,语气不怎么肯定的说,“还好吧……他就是眼神稍微凶一点。”   沈万沙心道,要不说你厉害呢……   他打了个哈哈,“我的意思是说,他很厉害,你完全不需要替他担心,没准一会儿我们回去吃饭时,就能看到他了,没准他失踪,只是去林子里给你抓兔子了。”   “这个时节有兔子吃?抓个兔子需要一天一夜?”卢栎很怀疑。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两个人放开这个话题,慢悠悠无目的的在寺外晃,边晃边瞎聊。   天气有点冷,但雪景很美,尤其是树枝上挂满了白雪的模样,非常别致,往日里不起眼的草木,也因为雪色妆点,变的特别漂亮。   沈万沙指着这些草木,一会儿让卢栎‘看这里!’一会儿让他‘看那边!’,忙的不行。   随着沈万沙的指点,卢栎看到了一丛植物。   它们有半尺高,茎下部无叶,中间有长柄,上边有叶子。叶片很薄,五角形,茎及叶片背面覆盖一层短柔毛,样子非常特别,特别到卢栎印象非常深刻。   乌头,剧毒,喜温暖潮湿,蜀地野外多生。   卢栎几乎是跑过去的,垫着帕子摸了摸植物的叶子,薄,革质;再拔出一棵看了看根,倒圆锥形。   果然是乌头。   乌头对中枢神经及周围神经均有毒性,遇酒毒性增强,中毒后中枢系统麻痹,心博加强,中了此毒,会死于呼吸麻痹或心脏衰竭……   卢栎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附近大量乌头植株,如果不是为人培植,也太巧合了些。   他回头看了看此地位置,离寺庙距离……五位死者中的毒,大约都来自于此。   可凶手用量不算特别大,他没有用毒杀死五人,只用这毒控制住五人,然后亲自下手杀害,这五人肯定狠狠惹了他。   沈万沙见他拿着乌头,好奇的伸手也去抓,“这是什么?”   卢栎立刻拍开他的手,“这是乌头,剧毒。”   沈万沙吓的往后一蹦,“毒毒毒药!”   “死者怕是中了此毒。”卢栎将植物放下,小心收起帕子,“此处偏僻,亦没什么趣味,大概平日里没有人会来……谁会知道这里有一大片乌头?”   沈万沙眉梢微挑,“得对寺庙及周围地形非常熟悉。”   “你说的对。”卢栎微微笑着,“今日还算有些收获,我们回去将此事告知黄县令吧,晚些时候再看去哪里。”   “好啊。”沈万沙也不在意,反正时间多,想怎么玩怎么玩。   两人缓缓往回走,雪地里突然滚来一只小团子,等走近了,发现是一只周身白毛的小狼。   小狼很瘦很小,不知道是冷,是饿,还是看到生人受到惊吓,呲着小牙冲他们嫩嫩的低吼。   卢栎瞧着小狼有些眼熟,怀疑是不是曾经在灌县山上见到的一只,但想着距离这么远,应该不是,小狼长的差不多,看错很正常。   卢栎蹲下来,嘴里发出声音逗它,同时曲起手指让它过来,可小狼一动不动。他遗憾地啧了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块牛肉干丢了过去。   小狼凑近闻了闻,抬头看了卢栎一眼,将牛肉干叼起扭头就跑了。   “你怎么随身带着牛肉干!”沈万沙非常眼热,后悔自己没带,否则他也能逗小狼了!   卢栎拍拍手,懒洋洋站起来,睨了他一眼,“我聪明啊。”   沈万沙:……   卢栎‘噗’的笑了,揉了揉沈万沙呆萌的小脸,“乖啊,以后我干啥都带着少爷。”   沈万沙欲哭无泪,刚刚那个瞬间,小栎子是不是把他当狗狗顺毛了!   不过沈万沙无心插柳的预言很准,他们二人办完事回到院子时,赵杼回来了。   赵杼不但回来了,还给他抓回一个人。   此人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材修长偏瘦,修眉,黑瞳,桃花眼,丰神俊朗,气派风流。   他身上穿着整套修身服帖,裁剪上乘制作精良的白色交领长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简单的白色也能流光溢彩,闪着银光。他还穿了一双雪白雪白的短靴,腰间插着一把白玉扇子,看样子这扇子是他的随身物件,如果不是手被反绑,这扇子应该被他握在手里摇啊摇。   卢栎初见这个人,印象是风流,等这人抛了个飞眼,他的印象就变成了风骚。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沈万沙。   沈万沙半张着嘴一脸惊讶:赵大哥果然给你逮兔子去了!      第31章 麻烦      赵杼失踪一天多,回来时带了一个人,卢栎在感叹沈万沙‘神预言’的同时,很快猜出了此人身份。   这人一身白衣,隐有暗绣银纹,甚至还洒了银粉,脚瘦长,正合前日在梁间找到的线索。   卢栎清澈双眸看向赵杼,赵杼手负在身后,淡淡说了两个字,“小偷。”   卢栎点头表示明白,摸着下巴观察此人。   沈万沙一头雾水,“什么小偷?”   别人还没来得及应话,白衣人先开口了,“什么小偷,叫我大盗。”他冲沈万沙眨眼,“我可和那起子没品位的小贼不一样……”   “大盗?”沈万沙瞪眼,“那不也是偷东西!”   白衣人桃花眼微眯,内里似有无尽危险,“小子,看在你品位还不错的份上,我原谅你的无礼。”   沈万沙看看这人身上白底银光闪闪的衣服,再看自己身上样样都写着‘我很有钱’的衣服配饰,嘴角撇了撇。跟一个小偷衣着口味相似,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卢栎已经细细打量了白衣人一圈,在这人下衫后侧,找到了一条撕扯痕迹,看形状大小,正与那日在房梁上发现的布条相匹配。   他一边示意赵杼通知外面僧人去请黄县令,一边问白衣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唇角一弯,风流一笑,“照夜玉美,妙手摘星,世间没有我想取取不到的东西,江湖人称摘星手……美人儿,你可以唤我摘星。”   卢栎一愣,这是在……调戏他?   沈万沙眉毛立刻就立起来了,“管你是谁,给少爷好生说话!”   “嗯……辣脾气,我喜欢。”摘星暧昧的伸舌舔了舔唇,“小模样也长的不错。”   沈万沙小脸立刻红了,指着摘星就骂,“你个变态!”   “舒服……来美人儿,再骂两句……”摘星表情陶醉,双目似含了情,好像非常享受。   沈万沙卡壳了,指着摘星,“不要脸!”   摘星懒洋洋笑了,笑的恣意风流,如沐春风,如果不是他手被绑着,这会儿会有什么样的动作……难以想象。   卢栎懂了,这人很贱。   他上前一步,隐隐把沈万沙护在身后,静静看着摘星,“照夜玉美……你有匹照夜玉狮子?只喜欢玉器?还是觉得夜里一身白衣有玉中君子之风非常潇洒?”   摘星眼睛一亮,神态间似有欣赏,深深看着卢栎,“……你叫什么?”   卢栎却不理他,“妙手摘星……你轻功很好?手指功夫也不错?能比得上猴子么?能偷到猴儿酒么?”   沈万沙“噗”的一笑,“是啊是啊,你比得过猴子吗!明明是小偷夜里偷东西还穿白衣服,脑子被狗啃了吗!”   摘星双眸微眯,“你很好……”   他脚步轻移,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刚想动,却见赵杼回来了,他眸底闪过一丝思索,站定。   “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卢栎目光一厉,“三日前丑时,你在哪里?”   “丑时啊……我想想,”摘星眼眸半阖,看起来像在回想,暗里观察卢栎三人。   面前这人年纪很轻,不动声色间就能回转局面,是个极聪慧沉稳的人。他站在穿着金光闪闪像纨绔少爷前面,隐隐护着少爷,还拉着他的手以示安慰,德行应该不错,少爷就有点天真了。   再看赵杼,看似冷漠,可自进来之后视线就时不时扫过两个少年拉着的手,似有不满之意。   摘星唇角微扬,“丑时……当然是抱着媳妇睡觉,怎么,你俩手拉手的,夜里不抱着睡?”   沈万沙与卢栎的感情相当纯粹,而且沈万沙心里对卢栎还有种特别的尊敬,哪会容许他人污卢栎名声,立刻跳脚,“你这不要脸的变态胡说八道什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呢!”   卢栎轻声安抚他,“别气,他就是想让他生气。”   “可是——”沈万沙鼓着脸,气的不行,一时半刻憋不下去。   卢栎小声与他商量,“要不你先出去一会儿?等我们审完他,我再同你讲……”   两人小声商量,摘星视线一直落在赵杼身上,见在他话落的一瞬间,赵杼拳头紧握,仿佛比沈万沙还要生气,摘星得意笑了。   卢栎觉得摘星太狡猾,现在气势正处在上风,大概问不出什么,索性让赵杼把他绑在椅子上,三人退出了房间。   等沈万沙平静下来,卢栎问赵杼,“你怎么抓到摘星的?”   赵杼眸光微敛,“是个巧合。前晚我听到异动,起床跟踪,到一处隐秘之地,内里机关重重,离开不易。我在那里遇到了摘星,怀疑他是此前梁上小偷,便将他抓了回来。”   当然这话里还有很多未尽之言,比如他在秘地看到了很不一般的东西,这个不太好说,关于摘星的部分,倒是可以畅所欲言,赵杼眉眼沉肃,“他说此地附近,有大片尸山。”   “尸、尸山?”沈万沙吓了一跳。   卢栎也眼睛睁圆一脸凝重,“你说的尸山,不是埋葬死人的坟头群吧……”   赵杼摇了摇头,“尸骨堆成的山。”   沈万沙倒抽一口凉气,“那得是多少死人!”   “摘星不肯说尸山在哪里?”   赵杼摇头,“不肯。”   “事关重大,我们需得请黄县令加大侦察范围!”卢栎站了起来,眉头紧皱问赵杼,“你还记得隐秘之地的方位吗?”   “当时夜黑,我记的不大清楚,只隐约知道是西边。”   几人正谈着,黄县令来了,卢栎简单迅速的把情况一说,黄县令也非常重视,立刻让手下加大范围,尤其西边重点,然后带着王得兴去了房间里审讯摘星。   结果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王得兴甩着袖子气哼哼出来了,“不知所谓!”   显是气的狠了。   沈万沙拉了拉卢栎的袖子,冲他眨眼:虽然刚刚也被气着了,但见王大爷被气的这么厉害,觉得心里瞬间平衡了!   很快黄县令也出来了。他非常恳切地看着卢栎,“他说只肯对你一个人说话……本官这里实在忙的脱不开身,案情又紧张复杂,此事能不能全权拜托卢公子,帮本官问出口供?”   卢栎也觉得摘星这个人很麻烦,但又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突破口,他很想知道摘星看到了什么……挣扎了一会儿,没有拒绝黄县令的请托。   他知道黄县令在利用他,但心底好奇实在忍不住。   送走黄县令后,卢栎叹了口气,心想有一天他一定会被这份好奇心害死……   与赵杼确认几个问题后,卢栎忍着没去问供,饿了摘星一顿,午后才踏入关着摘星的屋子。   “哟,美人儿们来了。”摘星吹了个口哨,姿态非常轻浮。   沈万沙冲他呲了呲牙,没有说话。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问供有意思,跟卢栎保证不会再生气失态,也跟着进来了。   摘星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不错嘛少爷。”   沈万沙哼了一声,撇头不看他。   房间内有一套桌椅,摘星坐在椅子上,手被扣在身后与椅背绑在一起,脚和椅子腿绑在一起,椅子被单独放到房柱处固定,他这样的姿势是非常不舒服的。   卢栎见他嘴角干燥略略起皮,慢条斯理的拿起刚刚泡好的热茶,抬的高高的,让茶汤缓慢注入茶杯。   清脆动听的水落在茶杯里的声音,微黄清透的颜色,袅袅飘着的清香……每个瞬间都勾的人心痒。   尤其是口渴的人。   摘星尽可能的表现出不在意,卢栎仍然看到了他喉头微抖,他很想喝水。   卢栎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我知道你三日前来过慈光寺,你只要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我就放了你。”   摘星舔了舔唇,直直看着他,“你叫卢栎?”   他的声音微低,带着暗暗的沙哑,很有些性感,‘卢栎’两个字说出来,好像在唤情人的名字。   赵杼目光一凛,冰冷的视线移过来,仿佛带着锋刃,刮的人生疼。   摘星眉梢微挑,看看赵杼,又看了看卢栎,突然笑了,“我这人不喜欢麻烦,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便得拿东西来换……”   他下巴指了指赵杼的方向,问卢栎,“他是你什么人?”   卢栎奇怪摘星为什么问这个,却也平静地答了,“保镖。”   摘星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笑了,笑完与卢栎说,“你说的没错,三日前,我来过这里。”   “你看到了什么?”卢栎急声问。   “不要急……”摘星轻啧两声,“美人急起来就不好看了。”   他仍然下巴指着赵杼,问卢栎,“他的手下也是你的保镖么?”   “手下?”卢栎转头狐疑地看赵杼。虽然他不懂为什么摘星会对赵杼感兴趣,但明显摘星有什么意图,他不能让摘星得惩,可摘星说的话他听不懂,赵杼有手下?他不是失忆退伍兵么?   他以眼神询问赵杼。   赵杼眼梢微垂,摇了摇头。   无奈卢栎与他并未心有灵犀,不懂这摇头含义,只好自己消化理解,这是没有,不知道,还是摘星在胡说八道?   卢栎稍稍顿了一下才答话,神态云淡风轻,“他是我的人,他的手下当然也是我的人。”若赵杼失忆前军阶很高,自然有属下,按现在的关系来说,的确算是他的人;如果赵杼骗他……赵杼为什么骗他?他无钱无势,处境堪忧,实在没什么值得别人骗的……   摘星眸光微敛,笑了。   “那夜我看到了什么啊……我看到了尸体。”他语态轻松,“你的保镖在古墓里也看到了尸骨,他没有与你说?哦对了,那附近啊,有一大片尸山,尸骨堆起来的,那些骨头都是黑的,有的骨头上挂着肉丝,被野兽们啃着玩,啧啧,真可怜啊。”   古墓?赵杼看到了尸骨?为什么回来没与他说?卢栎立刻回头看赵杼,赵杼正好看过来,墨黑瞳眸深邃,似隐了千山万水。   卢栎静了静,又问摘星,“三日前你可看到何人行凶?你说的那处尸山又在何处?”   “啧啧,”摘星微微笑着,“这样就不合规矩了……卢栎,人心隔肚皮,你年纪小,可别给人骗了,你以为的坚强倚仗,或许对你有别样心思呢……”   卢栎淡淡看着他,“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怎么,可是累着了,不想回答问题了?”   摘星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其实让我开口很简单,只要你做一件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都说给你听。”   “什么事?”   摘星扬了扬下巴,笑容暧昧,“亲我。”   沈万沙还是没忍住,跳出来狠狠踢了摘星一下,“你个臭流氓!不收拾你你还当自己客人呢!我告诉你,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能破案!小栎子能找出来谁是凶手,那个什么尸山若是有,他也能找出来!”   卢栎并未阻止沈万沙,指尖敲了敲桌子,“看来你并不想配合。也罢,我们给些时间让你想想,你若想通了,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就放了你,如果等我们查清事实你还未开口——”他笑容灿烂,白白的小虎牙泛着光泽,“阁下怕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说完他不等摘星反应,拉过沈万沙,“我们走!”   “这人可真是讨厌……”沈万沙正准备与卢栎说说这可恶的小偷,回头时看到卢栎与赵杼正在默默对视,眼神中似有火花……   想起刚刚摘星说过的话,他敏感的觉得气氛不对,“那个,我突然想起点事,先走一步,回头再来找你啊……”缩头溜了。   卢栎站在廊下,看着三步之外昂然而立的赵杼,“所以,手下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挑拨      “所以,手下是怎么回事?”   难得雪后天晴,阳光温暖,卢栎浅浅笑着,侧脸仿佛凝上一层玉脂,闪闪发光。   赵杼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越过卢栎朝前走了两步,看着远处微微化开,露出湿润土地的雪堆,声音很空很遥远,“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背着手,下巴微抬,嘴唇紧抿,面部线条刀削斧凿般的硬朗。他的背影高大强壮,他的气势独一无二。   不管眼神神态,赵杼都曾表现出一种高贵睥睨的理所当然,卢栎总觉得他来历一定不凡,可在这一刻,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他突然觉得有些……孤单。   这个男人强大,高傲,可他是一匹独狼,或许他有手下,但此刻,现在,他一定没有可以坐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卢栎就是这么觉得。   他上前两步,站在赵杼身侧,“起初……我觉得你是一个退伍士兵,可相处过后我发现,你很有气势,冷静,沉稳,我觉得你至少是个军官……我不知道,前锋,少将?”两个人的圈子层次实在差太多,卢栎声音里隐隐的质问变的薄弱,他再一次认为,自己没什么东西值得赵杼别有用心的接近,欺骗。   “前锋……少将?”赵杼声音里似乎有些自嘲的讽刺,“你觉得我是吗?”   这猜测冒犯了他。卢栎有种这样的感觉,他看低了他。可他对军队官制不熟,赵杼应该是怎样的高度,他真的猜不到,但不管如何,“你应该……有手下?”   赵杼看着天边,声音低缓,“那处秘地,大约是个古墓,内里机关重重,我看到了很多尸骸。我被困在内里不得而出,最后打通一面墙,救了两个……人,我们一起往外冲,之后,遇到了摘星。”   赵杼避重就轻,用语言神态暗示着话题走向,“我并不认识他,若不是想起你之前在房梁上发现的痕迹,我都不会抓他回来。”   他下意识没有对卢栎说明身份,话一说完又有些后悔,眉头皱的非常紧。他堂堂亲王,兵马大元帅,到了哪也没有掩饰身份的必要,可他竟然回避卢栎的问题!   回避也就回避了,有时位高权重的人市井走动时露了身份很麻烦,可他竟然马上为这个行为心生悔意!   赵杼心头有些浮躁。   这桩婚事,他从小就知道,从小就很排斥,甚至希望这个未婚妻消失减少麻烦,可偶然相遇,这个少年很有些意思,给他找到了合理借口,接近观察。   少年有种不知世事的天真,也有种智多近妖的聪慧,很矛盾,却也足够独特出色。他仍然没想过与他成亲,但这样的人才,失去了太可惜……   赵杼很快给自己找到理由,调整好心态,转过头看卢栎。   卢栎眼梢微垂,微阖的睫羽轻颤,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摄人华彩,他在思考,很认真的思考。   赵杼目光停住,一时忘了移开。   “你失忆了,有手下找过来也并不奇怪……可你只是救了两个人,摘星就故意诱导我,他在挑拨离间……他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能分析出我们关系并定计离间,他很聪明……慈光寺杀人案与摘星无关,他最多是个目击者,可他不愿意配合,不愿意提供任何线索,甚至还提及周遭有大片尸山……古墓,西边,这里一定有——”   卢栎猛地抬头看赵杼,“这慈光寺与古墓之间,肯定有一个大秘密,而摘星,与这个秘密有关!”摘星故弄玄虚,是不是也在犹豫要不要让他知道这个秘密?   卢栎的脸承着阳光,眼睛熠熠生辉,表情说不出的生动耀眼,赵杼仿佛被刺了一下,眯眼转开头,“也许。”   “一定是这样!”卢栎拳砸掌心,“冲这个方向找,我们一定能找到凶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把那个墓地找出来……”他想着想着,兴冲冲的离开,找黄县令商量去了。   扒着房檐偷听的邢左捂着嘴笑,“他竟然说王爷是前锋哈哈哈哈哈哈……”   “小声点。”洪右憋着笑提醒。   “可是王爷没怪罪……小右,咱们王妃很厉害,必须抱大腿!你不知道,刚刚听到他问咱俩我的心都吊起来了!”   “他现在还不是王妃。”   “也是,我就叫过一次,王爷就不高兴了。”   见邢左有些蔫,洪右拍拍他的头,“没准有一天,你不叫王妃王爷才会生气。”   “真的?”   “真的。”   ……   目送卢栎身影离开,赵杼伸手扭了扭手腕。他眸光渐渐变冷,变的几乎有些嗜血。   他推开了房间的门。   摘星笑眯眯的打招呼,“哟,哄好小情儿了?”   赵杼眉毛一皱,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目光一厉,身影闪电一般蹿出,手掌如刀般重重劈下!   摘星猛的后退矮下身子,几乎贴到地了,还是被掌风扫到,他脚用力蹬了下柱子,迅速来了个小翻身,空翻三周,才离开赵杼的攻击。   他举起仍然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略讨好的笑笑,“你看,我还被绑着呢!”他相貌精致的侧脸上肿了一块,看起来极为滑稽。   赵杼表情冷漠,牙齿似乎泛着冷光,就像草原上的狼,马上就要咬住猎物的脖子,慢悠悠道,“你打不过我,就算讨巧解开了绳子,也不敢跑。”但是本王很不高兴,就算你留着那个可怜的绳子,也要揍你!   赵杼化掌为爪,起手势后,人就攻了过来。   摘星运起轻功,在房间里乱蹿,身影快的几乎让人眼花缭乱,满目重影,不仅地上,四周,连房顶上都是他的银白身影。   赵杼冷嗤一声,不知怎么弄的,掌风一起,人影一闪,就将人拽到了手里,冲着他的脸就揍。   他的手像有什么粘丝似的,怎么都甩不脱,摘星左躲右躲不过,干脆挡了脸,让他打个够。   可惜挡是挡不住的……   赵杼揍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人绑在椅子上,“现在,能说了么?”   摘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连漂亮的桃花眼都变了形,疼的嘴角直抽抽,还贱兮兮嘿嘿的笑,“当然,咱俩谁跟谁,患难之交恩爱……情义深,是吧,你那小情儿再聪明,也不是咱们这牌面的人。”   赵杼凉薄锋利的视线转来。   摘星一缩,“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就是随便一游,光看到死了的尸体,没看到什么凶手,跟你那小情儿聊天满有意思,所以才逗他玩……”   赵杼眯了眼,“有意思?”   摘星立刻转着眼珠子,“没意思没意思!你都揍我了,我保证不敢了!”他脸上浮现出暧昧笑容,“你想玩扮猪吃老虎,我当然不坏你的事,不过……你确定这个游戏很好玩?别杀鸡不成蚀把米啊。”   赵杼没说话,看了摘星一眼。目光看似平静,内里埋了无尽威胁。   摘星笑眯眯,“我知道你后悔抓了我,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保证不乱说话。”   ……   卢栎直到晚上也没再审问摘星,因为他觉得摘星有所图谋,一定不会说真话,不如再晾晾。他一直等着黄县令那边的反馈,尤其关于西边,可很晚都没有回音,没办法,他只好先睡了。   谁让他没有武功,西边地势太复杂,时间又晚了,不确定安全的情况下,他根本去不了。   值得庆幸的是,今晚赵杼并没有出门。   卢栎睡前最后一次上茅房时,赵杼正好也出门解决这个问题,两个碰了个对脸。   卢栎笑的非常真诚。   要说摘星的话对他一点影响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怎么分析,都找不出赵杼处心积虑骗他的可能性。就算赵杼好转记起了一些东西,就算他手下找来了,但人谁还不能有个隐私?或许他有苦衷不能说呢?或许有些事情牵扯很多,知道了会有危险,所以他不能说呢?   有很多很多可能,他愿意相信赵杼,心里却也不是没一点遗憾。因为这代表赵杼不信任他。   可人和人的信任本就是个长远过程,尤其聪明人之间,他不能要求认识不足一个月的人互相信任到交付后背的程度。   但他仍然担心赵杼。   越是强大的人,越会与危险相随,等赵杼全部想起来的时刻,或许就是两人分别的时候。总算有些交情,赵杼不见,他会担心,就像昨晚,他就没睡好……   “好好休息。”卢栎朝赵杼扮了个鬼脸,“别让我担心啊。”   赵杼怔了一下,才皱着眉点头,“矫情。”   卢栎冲着他的背大吼,“呸!我是担心你哪里是什么矫情!”   赵杼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担心本王就担心,默默担心关怀就是了,非要说出来,还说不是故意让人惦记不是矫情……   赵杼回忆了下记忆里想用担心这招勾引他的人,无一不是用担忧眼神,欲说还休的动作表情,欲擒故纵的引他去问,才道明心声剖白心迹试图引他怜惜……没错,正常人都是这样的。   卢栎……还太嫩。   可卢栎心有七窍,玲珑非常,种种表示,是因为喜欢自己这个人呢,还是……猜到了一些东西?   赵杼不知道,目前还看不出来,但他对自己相当自信,就算没有身份加持,他也是威猛出色的男人,会得人喜欢很正常……   第二天一早,卢栎下意识去找赵杼。赵杼已经穿戴整齐,嫌弃地看着他的脸,“去洗漱。”   卢栎见他视线一直在自己眼睛流连……有眼屎吗?   他揉着眼睛,反正赵杼在就行了,“一会儿一起吃饭啊!”说完就跑回了房间。   赵杼抱着胳膊站起,眉梢挑的老高。   竟然一大早起来什么都不干就跑过来看他,竟这般想他吗……   这天的饭仍然是沈万沙亲自去斋房提来的,回来时他还带来一个大消息,“黄县令把孟家少爷的院子封起来了!”   “为什么?”卢栎一脸惊讶。   黄县令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以孟谦身份,他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过分举动。   “说是捕快们从余石的房间里搜出了乌头。”沈万沙撕着花卷吃,“乌头啊,记得吗?昨日咱俩不是一块找到片乌头地?余石房间的乌头与那片地里乌头特征相似,捕快们现场勘察,发现乌头地有部分痕迹很新,应该是才被挖过,王得兴比对过后,认为余石房间乌头就是从乌头地里挖来的。”   卢栎脸上笑容浅淡,声音略带讽刺,“乌头……昨日我们刚刚发现这个线索,今日就有人房间里出现,被定为疑犯。”   “有物证,黄县令不好循私,同孟少爷商量了一下,将院子封了,除了孟少爷其他人等暂时不能离开院子,承诺一定很快查清事实,同时请求孟少爷配合,将丫鬟石榴的身孕说清楚。”沈万沙将黄县令那边的事说完,看了看卢栎,“你好像觉得……太巧合了点?”   “须得知道孟谦主仆三人与死者五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没有足够的动机,任何凶杀案件都不能随意下定论。”卢栎声音悠缓。   “但是王得兴已经把孟谦主仆当罪犯对待了。”沈万沙想起那画面就不由一笑,“今天黄县令那边大概要闹半天,要不要去看看?”   沈万沙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兴奋光芒,卢栎却没有兴趣,“找不到动机,一切尚早,我今天想往西边走走。”   说到这里,卢栎看向赵杼,“听说西边地形略陡,不大安全,赵大哥能陪我一起么?”   赵杼高高在上的嗯了一声,一脸‘既然你求我我就勉为其难答应’的傲慢。   卢栎眼角抖了抖,忍住了没骂人。   赵杼就是这德性,他早看出来了。   沈万沙立刻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卢栎问他,“你不去黄县令那里看热闹?”   沈万沙摇了摇头,“你都不在有什么意思。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摘星不是说了古墓?我曾在县志里看过一个传说……小栎子,你知道南诏古国么?”      第33章 南诏      南诏古国……一个突然强大繁荣,又突然没落消失,充满神秘色彩的国家,卢栎在书上看到过。   不管哪一本书,提起它的名字,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敬畏,向往,以及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南诏古国,”卢栎目光清澈,“我记得它的位置应该是在大理?”   “嗯嗯没错!现在的大理,就是以前南诏的地盘!”沈万沙吃完花卷,拍拍手拉凳子坐的离卢栎更近,声音有房间压低的兴奋,“南诏古国三百多年前突然出现,气势惊人,不足百年发展就令人侧目,甚至我天朝上邦都要折节下交,历史上没有一个国家比他们崛起的更快,更灿烂。然而很遗憾,与它闪电一样崛起速度相匹配的,是它比闪电还快的坠亡,明明一切正好,国内成就斐然,向四周扩张脚步也按步就班,突然间,皇室就遇到危机,底下人造反,整个南诏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卢栎看到南诏国相关信息时也觉得很奇怪,按记载,南诏创造了非常多的财富,不仅仅政治文化,民间工艺,传统技艺,简直百花齐放,整个国家达到一个非常高的高度,而且还在稳步上升阶段,国泰民安,非常健康,造反简直来的毫无道理。而其皇室之前那么厉害,怎么别人一造反一点招都没有,好像所有强大睿智都是假的一样。   “为什么呢?”他下意识问出来。   沈万沙捂着嘴嘿嘿的笑,笑完看了看四周,悄声说,“是因为南诏古国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国师。”   “国师?”卢栎眼睛睁大,封信迷信?   沈万沙一脸笃定,清秀小脸上满是崇拜,“那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国师,听说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还能和死人对话,能预知未来!”   “他卜卦卜出南诏有帝星现,将要开创一番事业,就找了过去,但也说明,南诏国运只有两百年,两百年后,必会一夕跌落,一无所有,此乃天命。果然如他所言,正好两百年,南诏国就灭了。”   卢栎觉得把一个国家灭亡的原因归结于‘预言’很扯,但沈万沙这么神神秘秘的表现,他不配合一点太伤人心,“……是吗?”   “自然!国师还说,天命不可违,但天命有转机,南诏国的公主会传下天命血脉,只要这条血脉得以保存,会出现一个身带印迹的天命人,这个天命人若能找回南诏传承圣物,就能恢复国运,不但能重建王朝,还能一统天下!”   沈万沙说到这条时很有些担忧,“我们大安不小,但周遭辽,回鹘,西夏,吐蕃,大理也不算小,前头一些年咱们大安皇帝……呃,没那么出色,若不是平王四处征战,以天生帅才,武力威慑,新帝登基又处处放手让平王发挥把他们打怕了,咱们现在可太平不了。”   “好容易稳定下来,可以休养生息培养人才富国强兵,”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南诏的事要闹起来,恐怕会引来大麻烦。”   卢栎虽然不认同封建迷信,但他不能否认很多时候当权者就是凭这一套,手段齐出收拢人心,而且古人信因果,信天和,真有玄而又玄的东西,恐怕也逃不了思想束缚。   “天命人有什么印迹?南诏圣物又是什么?”   沈万沙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卢栎忍不住笑了,“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怕是骗人的吧。”   “这绝对是真的!知道这个的人很少,我还是偷听我娘……偷听大人物说话,才知道的!”沈万沙握着拳,非常认真地看着卢栎,捍卫他消息的正确性,“你别不当回事,没准现在天底下好多拨人找这个呢!”   “好吧。”卢栎喝完杯里的茶,“你说的这些消息确实很神秘,可能对大安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对我们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影响?”   沈万沙跳起来,“影响大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南诏国最后一共有七位公主,有两个国破时就死了,没有后代;有两个早早嫁了人,一个第一胎时难产而死,一个倒是生了一儿一女,可国破时一家人一起丧了命;有一个出了家没有子嗣;有一个倒是嫁的好,也过的好,有孩子,可她的孩子血脉不丰,几代单传后死绝了;只剩下一位公主,这位公主名叫朵敏,性子叛逆,十六岁时和人私奔,踪迹全无。”   “我之前看过县志和相关记载,听过故事,到这里又好奇,听当地人讲了很多事。小栎子你不知道,这个朵敏公主,很可能就埋在附近!”   沈万沙激动地指手划脚,“当年朵敏公主看上了一个异族男人,那男人来历不明,南诏皇室不允婚,她干脆就跟人私奔,一路往北逃亡,专挑边境线走,最后大概就在吐蕃与蜀地交界地定居。朵敏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就算私奔,也带了不少好东西,有些用不了的,就随着她的死做了陪葬,而朵敏公主的墓,据考察,很多猜测是……就在附近!”   ……   两个少年说话时,赵杼一直面色微沉,沉默不语。房顶上的邢左小声与洪右咕嘀,“柴郡主家的小郡王很厉害嘛,知道的不少啊!”   卢栎看着沈万沙非常丰富的面部表情,终于明白了他想说的点,“你说摘星提及,赵杼曾陷在里面的,是朵敏公主的墓?”   沈万沙立刻点头,“我的消息途径虽然隐秘,但我能知道,有些个别人肯定也能知道,别人要看过我看过的书,想到这里很正常,小栎子,那个墓地,你不去,别人也会去。去的越早,得到有用信息的机会越大。”   “怪不得你要跟着去……”   卢栎索性起身,“我们现在就走吧。”   沈万沙脆脆答应一声,一边跟着卢栎往外走,一边拽了他的胳膊,“其实我知道的更多,我说给你听啊……”   “先等等,”卢栎回头看了看赵杼,“赵大哥,可把摘星绑好了?”小偷的技能总是很厉害,他担心一个不慎摘星跑了。   赵杼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跑不了。”   卢栎放心了,三人一起往西边走去。   路上赵杼在想,要不要带卢栎去墓地。   他来这里的确为了那座古墓,沈万沙的消息还算不少,但他们并不知道,此消息被一个江湖人分别卖给了几国细作,不管是真信此事,还是想借机生乱的,都会愿意插把手,把事情搅浑。   大安好不容易得以休养生息,皇上不想看到不利场面,而他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打架方式……   他潜进古墓去过,墓地很大很隐蔽,内里华丽非常,可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感。他在最终主墓室里见到两具遗骨,卢栎会验尸,不知道会不会验骨?如果能知道主墓室葬的是什么人,那么这个古墓真假,有何意图就一目了然了。   可古墓机关处处,而且这样的秘密,是否需要让卢栎这样天真的无关少年知道?   他怎么看死的那五人怎么像西夏军队的探子,附近有西夏的人,肯定还有旁的人,他们三人这么大剌剌去,目标也太大了些……   赵杼最终决定不带他们去古墓,至少不是现在。所以三人路线走的很偏,走了很久,直到大鸦口,也没找到什么痕迹。   大鸦口风很大,各种痕迹很多,非常复杂,基本不具有参考性。沈万沙说了很多有关大鸦口的诡秘传说,卢栎仍然觉得定是因为自然地理原因,这里才很危险。   他没有武功,不打算冒险充英雄,这大鸦口底下有什么,还是要捕快们去查实,自己这小身板就算了,所以他无视了沈万沙各种含有暗示的好奇话语,硬生生扯着沈万沙的胳膊,把他拽向东侧。   渐渐的路开始变平,不再那么难走,只是连绵的土坡和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让人稍稍有点压抑。   卢栎宣布休息。   沈万沙长长叹气,一脸遗憾,“好累啊……什么都没碰到。”   卢栎神色很自然,“办案是很辛苦的,有时数十甚至十几次无望,才能迎来一点点线索。”   沈万沙歪着头,眸色略安静,“张猛崇拜他爹也不是没原因啊……”   “做这一行,要非常非常有耐心。”   两个人都没武功,走的很轻,聊了几句沈万沙就不说话了,有点蔫地靠在树干上休息。   卢栎问赵杼,“你累不累?”   赵杼没说话,回了一个‘你在侮辱我吗’的眼神。   卢栎:……好吧,你不累。   “今天走的足够远了,如果一会儿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我们就换条路线,往回走吧。”卢栎看了看四周,略有些迷茫地看赵杼,“不过我好像有点迷路,你知道怎么回去么?”   “蠢。”赵杼非常明确地笑话了卢栎一下,才道,“我当然知道。”   “那就好。”卢栎冲他挑了下眉,略有些不悦。心说叫你来就是让你干这个的,不过是个保镖,神气什么……   卢栎目光不怎么友好,赵杼轻啧一声,明显也不大高兴,两人便彼此对视,玩着气势比拼,看谁能用视线杀死谁,谁会认怂。   气氛正炽时,突然一声嫩嫩的‘嗷呜’,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转头一看,沈万沙正兴奋的冲不远处的一只白毛团子招手,嘴里啧啧有声,“来来,过来,我今天带了肉干,过来都给你!”   卢栎一怔,原来是那只白色小狼啊。   白色小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朝这边走。   等走近了,沈万沙看到它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声音更加轻快愉悦,“哇你给我们带了礼物吗?真乖,少爷今天带了足足的肉干,你过来就给你哟……”   小狼不肯再靠近,沈万沙索性把肉干扔出去,但他扔的不太远,小狼若走近,他没准能摸上一摸。   小狼警惕很高,跑是跑过来了,不过非常迅速的放下了嘴里叼着的骨头,同时把肉干叼起来就跑。大约是因为有过喂食之举,小狼对他们的警惕心并没有特别强,跑到一个它认为安全的距离后,就停了下来,嚼着肉干享受美味。   沈万沙没有摸到小狼很不开心。他把小狼丢地上的骨头拿起来,顿了一顿,得意的冲卢栎晃,“这是它的玩具,等一会儿我用这个引它,一定能让它同我玩!”   卢栎看清沈万沙手里的骨头,面色突然沉了下去,声音严肃,“我建议你把那个放下来。”   “为什么?”沈万沙眼珠子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紧紧抱住骨头,“我知道了!你想把骨头抢过去,自己逗小狼玩!才不要,我今天才不要输给你!”   卢栎叹了口气,“沈万沙,那根骨头,是人类的胫骨。”   “人的……骨头?”沈万沙僵硬的低头看了眼骨头,突然像着了火似的把它丢开,喊着娘就跳起来了,“这这这是人的骨头?小栎子你别别别吓我!”   卢栎非常遗憾的点了点头。   沈万沙立刻解开外裳脱了,末了还用衫子一个劲擦手,“娘啊太吓人了,我竟然摸了死人的骨头!”   卢栎站了起来,拿起那截骨头,看着不远处的小狼,“赵大哥,你能追上狼么?”      第34章 尸山      事实证明赵杼的武力值相当不错,他不但能追上狼,姿态还非常轻松,这件事对他来说好像比吃饭喝水还简单。只是——   卢栎窝在赵杼怀里,伸长脖子怎么也看不到沈万沙的身影,这样把人丢下是不是有点冒险?   赵杼的理由非常简单:他要追狼,带着两个人不好走。   在三人商量的时候,沈万沙非常理解,他主动站出来要求原地等候,并表示自己会非常非常乖,一定不会乱走,一定不会让转回头的赵大哥找不到。   卢栎当时想也只有这样了,反正他和沈万沙,注定得一人先到,原地等候,赵杼再把另一个人带来,他先去和沈万沙先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看……赵杼是不是说谎了?   明明抱着他很轻松!还有精力注意到他分神,不满地打了下他的屁股!   ……庆幸的是,小狼很配合。   不知道它是理解了他们的意思,有意带他们去它捡骨头的地方;还是他们吓到了它,它下意识朝它认为安全的方向跑,赵杼抱着他跟着,很快到了一处深谷。   谷很深,却并不大,四面有群山环绕,不易被人发现,地理位置非常巧妙。小狼跑到谷里,转头对着他们‘嗷呜’叫了一声,小身子钻进草丛,很快消失不见。   赵杼跳进谷里,敏锐的观察了一圈四周,才把卢栎放下来。   蜀中冬日难得晴天,一般天色都是乌沉沉的,在视野本就不良好的深谷,再加上阴沉的天色,可以想象光线是怎样的暗,对比谷内寂静气氛,略有些刺鼻的粘腻味道……   卢栎揉了揉鼻子,他虽天生胆大,仍然不喜欢这种沉闷带着死气的气氛。   “害怕?”赵杼视线里难得没有鄙夷,嘲讽这类的情绪,非常大方的伸开双臂,“我可以允许你提出要我抱的要求。”   真是非常非常大度。   卢栎翻了个白眼,摆出赵杼标志性的嘲讽臭脸,“这点小意思,我怎么可能害怕?赵杼,你可不要瞧不起人。”   说完他抬腿就往前走,动作果断没有一点迟疑。   赵杼看了看举在半空中相当尴尬的手,嘴角突然往上扯了扯,眸里闪现出一丝兴味。   谷中草长的很高,卢栎需要手脚并用开出一条道路,好在冬日的草枯草较多,他手上身上并没怎么受伤。他循着那道粘腻的,带有腐败的味道前行,数十步后,草丛突然消失,他看到一大片空地。   空地中间,堆着很多骨头。   头骨,肩胛骨,肋骨,胫骨,尺骨,髋骨……   全部是人类的骨头。   它们颜色不一,有白有青有黑,表面粘着一层让人观感略恶心的东西。基本都是散碎的,没有完整尸体。   不,也有。   卢栎视线淡定地滑过黑洞洞好像在看他的骷髅头,往侧边看。骨头堆外侧,有零星散尸,它们头发皮肤还没分解完,骨头上有大量残存皮肤组织,表象比略干净的骨头堆吓人的多。   正四周看时,赵杼也过来了,“尸山?”   卢栎看了看这堆比他还高的骨头,这的确是座尸山,或许就是摘星曾提及的那个。   他仔细看了看四周境况,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尸山最底部好像有一圈石头,他非常在意……   风里送过来的味道不怎么美妙,赵杼蹭了蹭鼻子。他紧紧盯着卢栎的脚步,同时注意堆的高高的尸山。如果这堆骨头倒了,这人的小身板肯定挨不住。   “嘶——”卢栎看清楚那圈石头,倒抽一口凉气,招手让赵杼过来,“你看这是不是一口井!”   赵杼走到卢栎侧边站定,顺着卢栎手指看清楚后,声音肃然,“的确是一口井。”   卢栎声音有些抖,“尸山下面连着一口井……尸骨一直从井底堆上来,还堆这么高……”   这得多少尸体!   “这么多尸体……官府难道没有接到过报案么……”   赵杼眉头此刻也锁了起来,这里不是战场,出现这么多的尸骨实乃罕见。   卢栎惊讶过后,已经面色凝重地撸袖子行动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处尸山与慈光寺之案有没有联系,但尸骨需好生检验收敛……赵大哥,你去把沈万沙带来,然后返回寺里朝黄县令带个信好吗?事关重大,必须得有官府介入。”   他说话时正拿了一块骨头对着光线辨认。骨头很脏,往日总是干干净净的嫩白小手此刻被沾上了粘乎乎恶心的东西,他却丝毫不觉,表情极为认真专注。   赵杼眉梢挑了挑,这小家伙大概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他答应一声与卢栎道别,卢栎平静挥手,“你放心,我会比沈万沙还乖,保证你一回来就看得到。”   赵杼点点头,运起轻功,身影几乎瞬间消失。   卢栎继续埋头整理骨头。   赵杼跑到卢栎看不到的位置,并没有离开,他抬手招出了邢左,“保护他。”   这意思是让他留下。邢左有些犹豫,“洪右被王爷吩咐看着沈万沙,属下再不跟着您……”   赵杼其实也懒的自己跑,但是谁叫他现在在假装失忆,不能暴露身份呢?沈万沙是有点蠢,但真被他看到邢左洪右,会出现什么样的联想也不一定……   “不会太久。”赵杼不理会忠心属下邢左的提议,迅速飞纵回原地。   找上沈万沙前,他先叫出洪右,说了尸山一事,吩咐他‘有技巧’的,以赵杼卢栎的身份将此事告知黄县令,并准备几件干净衣服,披风,巾帕——卢栎的尺寸。   洪右执行命令非常干脆,只是提了一句,“王爷若继续在外,得把甲字号暗卫班叫过来了。”   赵杼不置可否,交待完事情,就拎着沈万沙往尸山的方向走。   真的是拎着。   与略轻柔抱着卢栎的动作不同,他单手拎着沈万沙后脖领,沈万沙整个人身体悬空。赵杼武功很高,但再高的武功,使轻功都是需要借力的,赵杼不可能永远在天上飞,他得找着路线,时不时踩下树枝什么的借力,然后再飞起来。   这意味着他走的肯定不是直线,而且会有不同幅度的起落。沈万沙悬在空中非常没有安全感,再加上上上下下左边右边一通转方向,眼睛直接成了蚊香,差点没在空中就吐出来。   赵杼对此早有解释提醒:因为之前飞了一段很累,为防意外飞不起来摔死沈万沙,这样拎着会让他使力小点更安全,就是沈万沙感受可能会有点难过。   沈万沙在听说有尸山时早就激动的不得了,表示这点程度的刺激完全可以接受。做为一个成长环境相当优越的孩子,他真不知道会有这么难受……   赵杼拎着沈万沙到达深谷时,发现气氛非常诡异。   卢栎正拿着一根人类的大腿骨当武器似的摆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摆出防卫姿势,甚至还猫着腰轻轻往西边走……   见赵杼过来,卢栎松了一口气,大声喊他,“这里好像有人!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赵杼凌厉的视线瞥向西方大树……的树桠。   邢左正团成一团隐在树叶后面,手紧紧捂了嘴巴: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他并不害怕尸体,可冷不防踩到一根骨头,骨头还因为位置不对跳了起来差点打到他,他只发出一声惊讶轻呼,就被王妃发现了!   王妃果然是能影响王爷的人……太厉害了……   赵杼朝大树露出一个警告眼神,才出言安抚卢栎,“我来了。”言下之意,不管发生过什么,将要发生什么,你都安全了。   卢栎早熟悉了赵杼的说话方式,“可是你还得去帮我叫黄县令……”   赵杼微微一顿,“我去检查下,没有危险就去找黄县令,尽快回来。”   卢栎皱眉想了想,“只能这样了……”他想着可以准备些简单武器,就算有坏人来了,他和沈万沙也能自保。   想起沈万沙……怎么这么安静?   卢栎看过去。   沈万沙正白着脸看着尸山,同一个头骨大眼瞪小眼。   卢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少爷?”   沈万沙‘哇’的大叫着跳起来,紧紧抱住卢栎胳膊,“卢卢卢卢栎,他他他他看我!”   卢栎:……   这是害怕了。   他摸着他的头,“不怕,只不过是死人。”   沈万沙歪着头,慢慢安静下来,“你说的对,不过是死人……哇……”   这次是吐了。   吐完他就精神了,试图挽回刚刚不英明帅气的形象,“我并没有害怕,只是刚刚飞过来……空中有些不稳。”   他嘴角还有吐过的不雅痕迹,却板着小脸做认真状,卢栎只好憋住笑,“嗯,我知道,你不怕……”   之后三人小聊了几句,卢栎便开始做自己的事,沈万沙蹲在他身边看他收敛骨头,有时还大着胆子帮他递骨头,看他把一些骨头块拼成一具完整尸体。   “好神奇……”他张大了嘴巴。   赵杼则做样子检查了四周,与卢栎沈万沙告别,说回去请黄县令,实则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动静,同时边等洪右归来,边罚不争气的邢左。   并不是所有骨头都能完整拼到一起,卢栎只凭着骨头散落位置,形状特点,暂时拼出完整尸体,这样有利查看尸体特征。   几具尸体拼完,卢栎心生怒气。   这些人,全部是被人暴力杀害的!   大多数骨头上有利器留下的痕迹,皆在要害之处,有些手脚四肢亦有创痕,这些人死前都经过一定程度的暴力虐待……   他见过连环杀人案,暴力袭击下多人死亡的现场,可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尸体。这里不是边关,不是战场,好像也没有出现过什么特别大的事故,到底是怎样的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么多人,还没人知道!   卢栎骂了一通,沈万沙也心生寒意,“官府邸报,县志,皆未记载这样的事……”   卢栎深呼吸压下怒意,淡淡开口,“我们继续。”   沈万沙现在开始觉得尸体,破案并非是什么刺激的事,而是件特别严肃,特别郑重的事。这么多冤魂,天长日久埋在深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直等着有人能为他们伸冤……   他看了看眉头微蹙,神情认真严肃,动作利落轻柔的卢栎,心底的佩服更深了。   黄县令来的并不快,因为从寺庙往这里的路并不好走,又或者他还有其他必要安排。   时间一点点过去,卢栎并不介意,他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慎重敛尸。   黄县令一行人到时,已经申时初,对于黑的早的冬日来说,光线更加不好了。   黄县令很会做官,收到信件并路线图,他就知道这一来定然花时间,备了御寒衣服,饭食等他认为需要的东西。   一来他就看到了现场空地上摆出的四具拼好的尸骨,目光深沉地看着卢栎,“卢公子辛苦了。”   卢栎叹了口气,“接下来怕是要辛苦好几天。”   黄县令跟他聊了几句,认真看过现场,“这里好像是专门的弃尸地,并非第一案发现场,我们应该可以收敛尸骨了。”   卢栎认同这个观点,“我来时小心看过四周,结论同大人一样。尸骨的确要转移,这里不是验尸的好地方,一旦有雨雪就麻烦了。”   “县里从未报过这么多的失踪人口,本官已下令调取近些年的失踪人口名录,尽快查调清楚。”黄县令心里打鼓,这么多失踪人口,他一县父母竟然不知道!他不敢相信底下人敢瞒报,可若不是本县的,又是从哪来的?   尸骨太多,时间又有限,卢栎不再专注把尸体拼成整具,而是随着捕快将尸骨理出的动作,尽量将所有骨头看一遍,看能不能得到有利线索。   比如这些人体貌特征,性别,年龄,有无相似之处。   黄县令劝过几次,他坚持不走,硬生生站过了子时,沈万沙早受不住,被捕快们护着回去了,他仍然不肯走。   赵杼看不过去,“你该休息了。”   卢栎眼睛一刻也不离尸骨,“我马上就看出来了……马上!”   赵杼看了看天色,不允许他再糟蹋身子,手掌朝他后颈一劈——   “我知道了——”卢栎兴奋激动的声音瞬间停止,他扭头看了后面赵杼一眼,带着非常不理解不甘愿的神情,闭上了眼睛……   赵杼把人接个满怀,抱好了冲黄县令点头,“我先带他回去。”   “等卢公子醒了,告诉他直接去寺里准备的停尸房即可,这些尸骨,捕快们会尽快运过去。”      第35章 标志      卢栎这一觉睡的很沉。   意识从黑甜乡归来时整个人懒洋洋的,直感叹睡了个好觉。可下一刻,想起了之前在什么地方,为什么睡过去——他腾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那个混蛋!”赵杼竟然把他打晕了!   之后……他原样倒了回去。   昨天工作量太大,身体撑不住,突然的动作牵动了全身酸疼的肌肉,疼的他呲牙咧嘴,“靠……”   “小栎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清脆又活泼,不要太熟悉,卢栎抖着嘴角看过去。沈万沙正握着根毛笔扑过来,眼睛忽闪似有亮光,“快起来,今天我帮你写尸检格目!”   他不仅手里握着笔,另一只手还端着放着纸墨的木盘——人家早准备好了!   对了……尸山,深井,今天活儿很多。   卢栎呲着牙扶着腰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巳时中了!”沈万沙眼底噙着热闹打趣,“你起来可以直接赶午饭了。”   卢栎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服,“等了很久?”   “不算太久,刚刚一个时辰。”沈万沙放下手里托盘,非常殷勤地帮卢栎递帕子,“今天验骨要带着我啊……”   卢栎顿了顿,接过他的好意,“你不怕?”   沈万沙用力摇头,“起初是有点怕的,可看着你就不怕了。”   他什么时候有避邪压惊功能了?卢栎看了沈万沙几眼,这孩子好像没说假话……卢栎稍稍有点尴尬,让人能忘记亡者带来的恐惧好像不是什么好技能?   “赵大哥呢?”卢栎一边洗脸,一边咬牙切齿的问出这个名字。   “他说你昨天太累了,去给你准备点补身的东西。”沈万沙秀气的大眼睛闪着八卦光芒,“你们昨天做什么了?需要专门去外面买补身的东西?”   沈万沙昨天又惊又累,在黄县令到来不久后就没再陪着卢栎,早早回来休息了,今天一起床就跑过来,只打听了些现场敛骨消息,并不知道卢栎一直坚守阵地熬到非常晚。   他的话绝对没有过激的意思,真的只是好奇。   卢栎却想的非常多,这种莫名熟悉的狗血台词,桃色指向……‘他噗’的一口把漱口水喷了沈万沙满脸,“当然什么也没做!”   沈万沙呆了,愣愣地瞪着大眼睛,“什么也没做……”那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甚至忘记擦一擦脸上水渍,模样单纯又懵懂。   卢栎:……   好吧,是他想岔了。   卢栎抚额,拿过干净帕子帮沈万沙擦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起的太猛还没缓过劲来……”   “哦……做恶梦了?”沈万沙非常理解,接过帕子自己擦脸,笑呵呵道,“我有时起的急也从梦里出不来。”   卢栎静了一静,转而笑的非常亲切,捏了把沈万沙的脸,“少爷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沈万沙也以为自己非常贴心,非常懂得察言观色透彻人心,笑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那当然!”   ……   两人说几句话的工夫,赵杼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四层高的正方食盒。   “什么东西这么香!”吃了几天素斋的沈万沙忍不住扑了过去,把食盒接过来,掀开一样一样往桌上摆。   卢栎皱着眉看赵杼,没有说话,眉宇间的不满责怪非常明显。   赵杼却没看懂似的,或者看到了不在意,越过他坐到桌前,接过沈万沙递来的筷子,“捕快已将部分尸骨转来慈光寺停尸房,你稍后过去便可。”   这话是对卢栎说的。   卢栎不满赵杼的态度,坐到他对面,直直盯着他,声音严肃,“姓赵的。”   他以为表达已经很准确了,赵杼给他道个歉他就原谅他,可赵杼仍然一点不在意,顺手给他塞了碗粥,“吃饭。”   房间里有沈万沙,房间外有僧人捕快,卢栎不想让赵杼没面子,恨恨把这口气咽下去,回头空时再讨!   他的一点点不快一点也没影响气氛,因为沈万沙特别给面子,赞叹一声连着一声,“哇这个肉粥好好吃!”“我吃出来了加了药材,这是药膳!”“嘿嘿这个肉菜颜色形状做的真特别,一点也不像肉菜!”   沈万沙冲着赵杼伸大拇指,“赵大哥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就只能拿钱去寺里斋房请人做点小灶,你这么快能搞到这些东西,我服了!”   赵杼没说话,看了卢栎一眼。   卢栎捧着粥的手顿了一下,赵杼好像也是为他好……   可心里那股气还是散不了。准备好一切,带着沈万沙往外走时,他没忍住,握起拳头冲赵杼后背狠狠捶了一下。   赵杼目带讶异的回头,卢栎呲着牙对他露了一个非常灿烂挑衅的笑,趾高气昂的拽着沈万沙走了出去。   少年背影纤瘦青涩,阳光下剪影美好,散发着青春活力,赵杼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又迅速收了起来:又撒娇。   房顶上邢左非常兴奋地扯着洪右袖子,“王爷笑了!一定是对我跑断腿弄来的饭菜很满意!”   洪右白了他一眼,“你说是就是吧……”   因为尸骨太多,寺里多准备了几间停尸房,王得兴已经面色严肃地在一个房间忙碌起来,看到卢栎三人经过门前,轻嗤一声,“到底是不知责任为何的黄口小儿,这个时间了还来做甚!”   沈万沙立刻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连验尸都验不出的人没资格说话!”   眼看着两人要吵,卢栎拽住了沈万沙。现在实在没时间吵架,他摸了摸沈万沙的头,眼神也没给王得兴一个,拽着人就往前走。   王得兴被这视而不见的态度气的胡子直翘,深呼吸好几口才压下心底怒气,“呸!毛没长齐的小儿,见过多少尸骨!”卢栎再厉害,也不可能比他会验骨比他经验丰富,王得兴下定决心露一手,必须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压下去!   另一间停尸房里,堆着一堆大大小小部位不同的骨头,还有卢栎之前摆好的几具尸体。   卢栎一进来,就挽起袖子干活,沈万沙抱着书写盘在一边看着,一边看一看啧啧称赞,“小栎子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是哪的骨头?这是一起的?”   卢栎偶尔回答他几个问题,其它时间都在认真看骨头,偶尔说几条验状让卢栎写下。   ……   这样的时间过了两个时辰,沈万沙觉得有点无趣,也有点累了,便坐到一边休息。   赵杼走上前,“你昨夜说有发现。”   “是,”卢栎指着已经清出的骨头,如头骨,肋骨腹腔,“只说捡出来的这些,颅骨矢状缝,枕骨基底缝,开始愈合或基本愈合,并未完全消失;背侧缘偶有发育未有停止;腹侧联合缘未形成,他们的年纪,大都不超过三十五岁。”   之后他又捡出几块骨头,“肩胛骨,肱骨,髋骨……两端膨大,骨骺愈合,这些人的年纪,基本都超过了十八岁。”   赵杼明白了,“死者都是年轻人。”   卢栎点头,“十八到三十五岁中间,二十多岁青壮为多。而且——”   他微微凝眉,目光有些复杂,“都是男尸。”   “没有女人?”赵杼眸光微敛,语含嘲讽,“此人很会选目标。”   “凶手杀人群体很特殊,很有共性,只要我们多验些尸骨,可以得到更多线索……”卢栎看着高高的骨头堆,再看一眼靠在墙边几乎要睡过去的沈万沙,“捡骨枯燥乏味的确没意思,赵大哥帮我把沈万沙带回去休息,并给我准备一些东西好不好?”   “什么东西?”   “炭火,罐子,醋,盐,白梅……”   ……   之后卢栎继续安静捡骨,拼骨,赵杼听他吩咐打下手,两人配合默契,不慌不忙不急不徐,寒冷的冬日房间竟有种难得的圆融温暖,忘却了时间流逝。   沈万沙睡了长长一觉起来,才觉得昨天因为太兴奋睡少了,误了今天的事!他火急火燎的提着袍角跑到停尸房,“这都晚上了小栎子你吃过东西没……咦,你在停尸房煮东西吃?”   房间靠东墙放着一只炭炉,炉上有一罐子,煮开了,正在咕嘟咕嘟冒泡。   沈万沙一脸‘好厉害’的崇拜表情走近,“胆子真是够大,就是味道好像不怎么好闻?是因为在停尸房?”   卢栎正拿着一只大笊篱准备捞,看沈万沙脸睡的红扑扑,发丝有些散衣服也不如往日利落,就猜到他必是醒了就来了。   沈万沙这位少爷很可爱,有时候精明有时候迷糊,唯独不变的就是性格里的直率豪气,卢栎很喜欢这个朋友,但是这个朋友有时候让他很有一种吓一吓的冲动。   他把大笊篱伸进沸腾的罐子里,晃着捞东西,“有些东西味道很奇妙的……要试试么?”他的声音里有股莫名的神秘诱惑。   沈万沙觉得气味有点不对,但想想臭豆腐这种东西也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小栎子知识渊博,没准有点什么压箱底的特殊宝贝呢?   “好啊好啊!”他连连点头,非常期待。   卢栎手一动,笊篱猛的抬起,内里停着一颗白色的,干净的,骷髅头。   “啊啊啊啊啊——”沈万沙猛的往后跳出三步远,“啊啊啊啊啊骷髅头啊啊啊——”   忙碌一天的劳累似乎被沈万沙的表现倾刻吓跑,卢栎整个人放松下来,捧着肚子笑,“对不起,可是我实在忍不住……”   沈万沙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卢栎是故意的!   他哭丧着脸扑过来挠了两下卢栎的腰,“叫你吓我!”   卢栎被他挠的笑止不住,差点把手里的笊篱扔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小心点别碰着,底下有火呢……”   沈万沙也不是很气,闹了卢栎一会儿下巴一扬头一甩,摆出一个‘天底下本少爷最大度最帅’的姿势,“原谅你了,谁叫我也没陪着你呢……”   之后他就着卢栎的手看那颗雪白的骷髅头,“煮干净也没那吓人,好像还有点好看啊……”   卢栎抬着手任他看。   他围着骷髅头转了一圈,突然指着头顶右下侧,“这青黑的一团是什么?”   卢栎叹了口气,“是血荫。”   “有些尸骨上找不出致死痕迹,我便将骨头清理,煮濯,若有红色,青黑色团状,或者裂状细纹,表示死者生前遭过重击,血浸入骨骼损伤处。这处伤痕略扁长,是外物重击,人骨坚硬,尤其头骨,这样的伤痕,足以致命。”   他将骨头捞出,细细察看过后放好,记录验骨条状。   “说起来也算幸运,这些死者大部分是暴力致死,很多致命伤痕清晰,减少了蒸骨拥敷的麻烦。”   沈万沙嘴巴张成圆形,满脸不可置信,“你连这都验得出来?”   “自然,”卢栎微笑,“只要有骨头,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能让死伤痕迹重现。”宋慈的《洗冤录》可不是白看的。   他笑容自信举重若轻的样子特别亮眼,沈万沙忍不住指着他,“你你你你不会还会滴血验骨吧!”   卢栎这下真的笑开了,“那不过是小事。”   沈万沙愣了一会儿,突然叫起来,“哇哇哇小栎子你好厉害,总能让我大吃一惊!”   “嗯……”卢栎摸了摸肚子,看了一眼任劳任怨陪他干一天活的赵杼,“大少爷,我和赵大哥忙了一天有点饿,能不能麻烦您帮忙弄点吃的?”   沈万沙立刻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说完就颠颠跑了。   见卢栎还要继续,赵杼不赞同的挑眉,“你该休息了。”   “现在还不晚。”卢栎摆摆手,根本没在意赵杼的反对。   赵杼大手握住他的手腕,铁钳似的,卢栎不得已随着力道转身,皱眉道,“放开。”   赵杼看到他眼内血丝,声音严厉,“你该休息了。”他指着那堆骨头,“它们跑不了。”   卢栎看着骨头堆就发愁,的确,尸骨太多,一口吃不成胖子……与赵杼互瞪一会儿未果,他叹气,“好吧。我去把验骨记录整理了就休息。”   赵杼松开手,盯着他整理那些记录纸张。   岂知卢栎看看看着突然转过身,“共有五处不同尸骨记录有一样的痕迹,这个不对!”   他顺着编号将五只骨头找出来细看。   肋骨,胸骨,肩胛骨……这些骨头上面,都留存一些软骨组织或者内脏组织,而这些组织上面,都有类似的痕迹!   比如圆形的一部分弧线,一条竖线或横线……   并不起眼,也不太清楚,不是一起验出来的,当时没注意,现在看,这些分明是一样的印迹!   他将这些痕迹指给赵杼看,“这是凶手的标志……好像是个圆圈里面刻了个‘x’,凶手是在执行惩罚么?”   骨头还有很多,他捡出来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继续捡下去,卢栎几乎可以肯定仍然会出现类似痕迹。   “如果尸山与大慈寺案有关的话,那五具尸体身上一定也有这个痕迹!”卢栎突然转身看赵杼,目光热切激动,似乎闪着火花,“我要解剖!”      第36章 解剖      “简直荒唐!”王得兴几乎指着卢栎鼻子骂,“你怎会有如此伤天害理的想法,尸体是可以随便剖开的么!”   解剖尸体在古代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事,卢栎早就知道,就连一向稳如泰山似乎所有事情都不值得在意的赵杼在听到他的话时,都忍不住眉梢微挑表情破冰,他认为这件事不可能绕过黄县令,必须得到黄县令的支持,才能继续之后的工作。   黄县令身边有一个性格骄傲,自信爆棚,以老卖老的王得兴,必然会加大此事难度。   果然,他一开口,王得兴就蹦出来了,以道德伦常,鬼神人魄,无知胡闹各种方向指责他的无理要求,黄县令也面色沉肃,讳莫如深。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将人剖开,让人如何下葬,如果转世投胎?黄口小儿,无知不是你的错,在你这年纪谁都会犯错,可你如此信口开河,让死人难安,让活人难受,卢栎,你是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么!”王得兴口水横飞,一大串话骂完,最后几句倒摆出一副苦心婆心,非常遗憾的样子。   “大人,你可不能被小孩子给哄了啊!”对黄县令说话时更是字字泣血,忠心耿耿。   黄县令深深叹了一口气,“卢公子,你这是……”   卢栎修眉微敛,清澈双眸含着火气,“我还是那句话,王得兴,有些事你做不到,别人不一定做不到。”   他微微往前一步,下巴微抬,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县令,“我之所请,全为破案。”   “大人身为一县父母,爱民如子,治上功绩颇丰,山阳县多年来民安康泰,全赖大人之功。可县内出现如此大案,死者数量之多,必瞒不住,此番失察之责,大人怕是避不过。只要大要应我所请,我必能找出相关证据以助破案,若此案能在上官责罚之前告破……大人将功折罪,能力出众,在上官那里留下好印象,来年未必还是山阳县令。”   他话内隐意十分明了,此案的确是个大案,还是个不得了的大案,如果未破,到时吃罚的可能都不只黄县令一人,他有失察之罪,上官也免不了,蜀中官场或许也会有动荡,别人再狠一点,他这官就别想当了;若他能破案,再好生运作,将功劳分出去一些,他的仕途路必将宽阔起来……   黄县令深深看着卢栎,“卢公子可有把握?”   王得兴立刻冷哼,“便是大夫,也没几个敢在人身上动刀子的,小子,你确定你敢剖尸?便是剖了,血糊拉一片,你知道哪是哪,从哪找东西?老夫劝你,要有自知之名,切勿不自量力!”   卢栎却笑了,“我既敢有所请,自是有这个能力。”   王得兴一脸‘你就吹牛吧’的鄙夷,劝黄县令,“大人三思,他说他可以便真的可以了?没有结果怎么办?尸体剖开他吓晕了怎么办?这里是佛门净地,如此胆大妄为的不敬之事,对大人官声……”   黄县令沉吟,仿佛在思考。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县令面色越发沉重,卢栎觉得他大概不会答应了。黄县令会做官,但他性格略沉稳,少了点果决胆气,或许说他没太多底气大胆,一切行为方式会以稳妥为主。   可他真的很不甘心。   的确,少了现代的测试仪器,他无法验dna血液成份细胞病变等等,但人的死因,光凭表面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如果能解剖,他就能通过不同表象的身体器官,来确定原因找出凶手,这是一条完全必要的辅助方向。   这么难吗……替死者伸冤,就这么这么难吗……   卢栎眼梢微垂,掩起眸中深深失望。   气氛正冷凝时,赵杼开口了。   “黄大人可知,仵作这行如何出现?”   黄县令对这个问题很意外,略想了一想,“前朝中期仵作一行隐现,书中记载的第一个仵作,好像是个因公残疾的捕快?”   “仵作一行,最初只是应各处所请敛尸之人,称行人,地位低下。第一个仵作出现,以丰富的遇尸经验,精准推断伤情死因,以此寻找凶手,因他不参与捕快,师爷等差事,独成一行,又因与行人接触颇多,两者渐渐结合,成为如今的仵作。”   赵杼侧脸隐在烛光里,刚硬的线条霸道的气质越发明显,连声音都有种特殊的侵略性,“每个行业都会有发展崛起——近年来朝中动向,邸报往来,大人端坐家中,可是少了清醒?”   黄县令一惊,眉头微沉,立刻凝起心神往深里想。   新帝登基以来的种种策略:休养生息,稳定边关,竖立皇权,震慑朝野……   以平王威慑边关外族,以减税安抚百姓平民,以加开恩科招揽人才,以重案重判威慑臣民……   是的,皇上近年来重视刑狱,严肃律法,想以此举教化,威慑所有臣民!   怪不得这几年来屡破大案,威严无私的人容易升官,按察史年年派,今年更是力度加大。   想要破案率高,除了做官的重视,捕快有本事,仵作也很重要。本领高的仵作简直是众人争抢的对象,近些年几乎是位高些的长官都在渴求好仵作,如果他治下找到一个,往上一送……   会得到怎样好处黄县令不敢想象。   仵作本就是与死人打交道的行业,剖尸的确惊世骇俗了些,但不出新,出奇,哪能打下大片名声!   他如今年纪渐长,是要一滩死水的烂在县令之职上,还是赌一把,迎接源源不断的好处?   黄县令身上的情绪开始转变,卢栎惊讶地看向赵杼,他他他哪来的本事!   赵杼此时的神色却没带着半点得意嘲讽,只皱着眉走过来,捏了捏他的手。   卢栎眨着清澈大眼,一脸问号。   赵杼继续静静地盯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这个瞬间似乎有深情的错觉。仿佛周遭一切远去,此地独留他二人。   卢栎当然知道这是错觉,因为赵杼的手劲大到一点温柔都没有。   他立刻忘记追根寻底询问赵杼,想起自己还有个非常好的名头——平王未婚妻!   这点一开始提大概没什么用,因为黄县令早就知道,这不会是左右他做决定的因素。不过在黄县令动摇时加个码倒是不错……   他呲牙冲赵杼偷偷笑了笑,清咳两声,偏头看黄县令,“大人知道,我这手仵作的本事师承张家,事实上我这手本事……王爷也知道,也曾表示支持欣赏。”   黄县令一怔,“公子说的是……平王?”   卢栎试图做一个害羞的表情,无奈实在不会,只好微微垂了头,“以我的身份,恐怕也没法认识太多王爷。”   两个人的手早已分开,赵杼看着脸不红心不跳说瞎话的卢栎,嫌弃的退开两步。   黄县令深呼一口气,正是,他们还有平王这个金字靠山!“即如此,卢公子准备吧,稍后本官会一同前往。”   卢栎喜不自胜,“大人放心,我必竭尽全力破解此案!”   王得兴脸色大变,拉住黄县令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卢栎却放心的离开,不再多言。黄县令其实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一旦他做了决定,就不会随意更改。   今日已经忙了一天,解剖尸体也是个体力活,卢栎并没有硬撑着马上去做,而是非常理性的将时间安排在半个时辰以后,借此空档去吃饭休息。   因为去斋房准备饭菜,沈万沙错过了与王得兴对峙的场面,悔的不得了,“当时要在就好了!看少爷不骂死他!”   卢栎抓紧时间吃饭,“少爷别跟老头一般见识,吃饭。”   沈万沙眼睛亮晶晶,悄悄凑过来,“你真的要剖尸啊!”   卢栎点头,“自然。”   沈万沙鼓着小脸嚼着菜,“我也去!”   卢栎看了他一眼,笑了,“好啊,只要你胆子够大。”   ……   时间过去的很快,卢栎准备好了,让赵杼提着他的薄铁盒子工具箱,叫上沈万沙,三人一起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也已准备就绪,苍术皂角已经烧起来了,尸体也被温水和酒擦洗过,除去衣服放在竹床上,以简单白布遮盖。   卢栎朝嘴里塞了片姜,看了一圈房间里的人,也没耽误工夫,让赵杼把薄铁盒子打开,露出用开水煮濯过的工具,到出解剖刀。   解剖刀不大,全长不足四寸,宽三分,后面三分之二是手柄,前头三分之一是刀刃,锋利非常,灯下泛着寒光。   卢栎仿佛很满意刀的锋利程度,以及周边油灯的数量,面上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沈万沙立刻打了个寒颤。   举着刀笑的这么慑人,这是要杀人吗!   他两只手下意识握在一起,见卢栎的视线投向了赵杼,手上的刀还轻轻晃了晃……   娘啊他在吓赵大哥!   好像今早他管赵大哥叫‘姓赵的’,赵大哥一定哪里得罪了他!可是这样威胁会把人胆子吓破的好吧!   他担心地看向赵杼……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好。   好吧,是他自做多情了……   卢栎冲赵杼扬了扬眉,赵杼抱着胳膊不动声色,眸里甚至有一丝兴味,他怎么可能害怕!   卢栎暗叹可惜,扫了眼精神紧张的王得兴,看向黄县令,“大人,我要开始了。”   黄县令点头,“卢公子请。”   摆在台面上的是甲字号,也就是香院里坐在榻上伪造成自杀形式,胸口刺入短剑的尸体。   卢栎掀开白布,整体看了遍尸体,解剖刀移到尸体肩关节,刺入。   人死之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循环消失,不会再流血,体内残存血色还是有的,卢栎刀子一下,微量血水涌上,鲜红的颜色和过于青白的死者皮肤交映,对于没见过的人,视觉刺激还是有的。   沈万沙几乎立刻捂了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卢栎手下的解剖刀划往胸前中间,开出一道直线,之后手落到另一个肩关节,指尖轻按划出同样的线,之后在两条钱胸部交叉点,直直往下划……   当他用镊子掀开皮肤,暗红青黑黄白,略有些粘腻的皮肉内脏,带着不怎么令人舒适的味道出现时,沈万沙吓的脸色变了几变,跑出去吐了。   小栎子好敢!胆子好大!   黄县令脸色也变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把人剖开……尽管是死人。   凭借多年培养出的毅力和忍功,他才没当场走开。   王得兴眼珠子乱转,想看又害怕,害怕也不敢走,抱着绝不输给卢栎的强烈好胜心,用力瞪着卢栎。   卢栎对外界表现浑然不觉,扒开皮肤,分离些许肌肉血管,露出整片肋骨。   死者肋骨表露完全,上面未见伤痕,剑伤痕迹准确的避开了肋骨,刺入死者心脑,若想找到痕迹……   他开始沿着肋骨与胸骨相连处的软骨走刀,切开整个胸腔。之后从工具箱里翻出样子有些修枝剪的断肋器,轻轻放上去……略有些苦恼的停了下来。   他指着那个一掌来长的工具,问王得兴,“我担心自己力气不足,先生能帮个忙么?”   王得兴看着之前被自己形容成‘血糊拉一团’的尸体,再看卢栎手上身上,甚至连脸上都沾着血,心内惊惧害怕恶心终于再也忍不住,话都没来得及说,捂着嘴就出去吐了。   卢栎视线看到黄县令身上,黄县令没看他,他又看向赵杼,“你帮我?”   赵杼视线一直未离开卢栎,他看着少年安静剖尸,手稳的一点都没颤,好像这种事对他来说很简单。他目光专注神情肃然,一点也不像在玩,他是真的想找出线索,替死者说话。   往日白净的小手沾上血迹,脸上也不知怎么的有了血点,可这样的卢栎一点也不让人害怕,觉得血腥,残忍。他就像一个纯真无邪的仙童,眼睛更加清澈,目光更加澄净,笑容……该死的诱人!   赵杼第一次视线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才走上前,“好。”      第37章 剜心      卢栎以为他终于吓到了赵杼,心内很是得意。   哪知赵杼稳稳的走过来,稳稳的握住断肋器手柄,稳稳拉开整片胸板,神情脸色一点都没变。   要知道胸板一开,人的心肺内脏,脂肪组织,各处血管一览无余,死人的器官不如活人鲜活,部分颜色略沉,还带有独特的腐败气味。   卢栎这时有点佩服赵杼了,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都不怕!   他愣了愣,才略赞赏地看了赵杼一眼,拿起镊子开始小心查看死者内脏。   短剑从前胸刺入,穿过肋骨空隙,直中心脏。凶器被拔除后,心脏部位留下一个平滑锐器伤痕。这个伤痕长一寸三分,宽两分,深三寸,与短剑吻合。伤处未见收缩,隐隐发白,是个死后伤,之前第一次验尸就得出这个结论,现在看,这个结论很正确,只是……少了一点。   卢栎眼睛微眯,用镊子轻扯伤口,“赵大哥你来看。”   黄县令面色有些奇怪,他不好贸然要求,反正赵杼胆大,来做个见证吧。   等赵杼凑过来,他移开些方向,让光线更明朗,“这个伤痕……肌理附近略见重复粗糙,边缘拉长,是否是二次刺痕?”   赵杼认真看过,眉心微皱,“落点力道些许偏移,该有二次刺入。”   “此人窒息而死,短剑是死后刺入伪装成自杀,人已死,为何还要刺第二次?”卢栎不解,难道是嫌伤口不够漂亮?   他邀请黄县令,“大人要不要来看看?”   黄县令早在卢栎剖开尸体时就想和王得兴一块出去吐了,完全是凭着意志在支撑,他根本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嗓子眼就堵不住,只能摇头。   卢栎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回想短剑的长度,指着尸体胸腔内心脏,“验骨之时,所有特殊标志都在伤深见骨的位置出现,此尸若有,应该会在这里。”   赵杼对此表示赞同,“确是如此。”   “可此伤极深,若要见骨,需得摘除心脏。”   卢栎此话一出,黄县令惊的心中狂跳。   他以为只是剖尸,难道还要剜心么!   他下意识看了看门外,王得兴已经要进来了……   卢栎也看到了,古人言死者为大,剖开尸体已经大不敬了,他还要将心脏摘出来……   他微微咬了唇,考虑要不要干脆心一横,把事情做完再说。   赵杼看了看门外,冷哼一声,“摘。”   卢栎立刻看向赵杼,这人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霸道表情,不得不说,给他增添了一点信心。   虽然这并没什么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失忆士兵对局势控制无用,但这种毫不犹豫的支持很窝心。   卢栎严肃地对黄县令说,“事到如今,犹豫无用,大人且看着吧。”   他拿来剪刀,微微伏下身,镊子与剪刀辅助,分离血管,脂肪膜,肌肉层……动作轻柔又迅速。   剪刀传来的声音清脆,如果忽略尸体,‘血糊拉’一团的内脏,肌肉血管被分解开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甚至有些动听。   少年微弯着身体,染着血色的小手在尸体内进出,面容清秀神情严肃,烛火在他身后跳跃,他的身影仿佛一下子高大起来。   伴着这寂静夜色,黄县令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圣感,这个少年,或许注定不凡。   ……   很快,卢栎将死者的整个心脏取下,双手捧着,“赵大哥,请将墙角的木托盘取过来。”   他身后烛影摇斜,将他的身影放大映到窗槅,沈万沙刚缓过气,往里一看,正好看到卢栎捧着一颗心的姿势,非常清晰,往回走的脚步立刻止住,他又弯身吐了起来。   王得兴没看窗子,缓过劲来往里走,直接看到卢栎双手捧着血迹斑斑的心脏,见到他还微笑着看过来。   “你竟敢剜人、人心!你不是人——呕……”又出去吐了。   沈万沙有些狼狈地手撑着墙,抹去嘴角残渣,同情地看着王得兴:你说你这是何苦,一大把年纪了……   卢栎将冰凉的,停止跳动的心脏放到托盘,心内隐隐有股悲意。   每当这种时刻,他心内都有感触,并非如表现出来的一般轻松。   这颗心脏,几天前它那么鲜活,为身体输送血液……可现在,人死灯灭。不管这个人之前是什么职业,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不该这样死在这里。   人之责罪由法律规范,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凶手,以儆效尤……   卢栎轻轻翻看,死者整颗心脏被穿透,伤痕上宽下窄,符合短剑刺入特征,可是左心房底部有微少焦黑,形态不似正常尸体器官表现,“赵大哥——”   赵杼这次靠的更近,想看清楚一点,但他没有用手去碰。   温热的呼吸落到脸上,卢栎抬眼就看到了赵杼墨如子漆的双眸,安静,深邃,如无边星空。他猜他是不是有点害怕,调整着手上姿势,让赵杼看的更清楚。   赵杼很快下了结论,“烧焦痕迹。”   “凶器短剑并未有火烧痕迹……”卢栎眉心微皱,“而且尸体伤痕上方也未出现焦痕……”   他摇了摇头,放下心脏,拿起镊子弯下身,寻找特殊标志。   此剑伤位置很特殊,穿过肋骨,穿过心脏,却只伤及肺部边缘一点。他拿着镊子小心拉开肺部,请赵杼将油灯掌近,很快有了发现,“这里!赵大哥这里!”   赵杼偏头去看,在肺部旁边,靠近肋骨部分,有一处清晰黑色痕迹——一个非常小的圆圈,圈里一横一竖两道线,组成十字交叉。   “大人来看!”卢栎情绪很有些激动,“我找到了!与尸山遗骨上一样的痕迹!”   这点关系重大,黄县令忍不住上前,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红红白白粘腻的东西,朝着卢栎的手指看过去。   痕迹非常非常小,圆径不足两分,但清晰明显,足够辩认,这的确是那个特殊标志!   黄县令心下一沉,“这是一桩连续杀人案。”杀了这么多人,凶手得多丧心病狂!   “大人说的是。”卢栎结合案情,总结之后做出猜测,“这具尸体,先被凶手下了毒,无法动弹,再被凶手捂死,随后胸口刺入短剑。第一次刺,凶手大概只想制造伤口,好让他留下这个标志——”   卢栎指着那个小小焦痕,“尸体伤痕底部有烧焦痕迹,表面没有,凶手很可能用手或者它物撑开伤口,用烫过的某种头部带有标志的武器……大约是纤细铁丝之类的东西插入制造标记……”   “做完这些,凶手最后把短剑沿着初次刺痕再次刺入,他做的很小心,所以伤口外部不见半点再刺痕迹……如果不是剖开尸体,这些隐情只怕我们怎么都猜不出来。”   黄县令随着卢栎的话细细思量,沉吟着点头,“应是如此了……”   卢栎请黄县令见证,赵杼将复检格目写清楚后,将死者肺部拉回,平整。   “之前我们发现的尸山,部分尸骨标志与此相似,我再努力寻找,应该还能找到一样的。尸骨的大概年龄,死因,甚至更多的体貌特征,我还要看更多,才能告知大人。”   他一边说,一边从木托盘上捧回心脏,将其放回尸体胸腔内部它应该在的位置。之后拿来缝合针线,将大血管缝起以便固定,再一层层将肌肉归整,缝合。   确认没有疏漏,他再将肋骨合上,皮肤拉回,细细缝合。   最后,尸体完整的躺在尸床,除了胸前肚子上有条‘y’形伤痕,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它是完整的,整洁的,没有内脏散落,没有血糊拉一片。   黄县令一直看着卢栎动作,他真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   此前他已经做好面对不堪场面的准备,甚至想好了怎样说词不让外面的人太过批判,现在看他的准备好像多余了点。   这位卢公子一点没有想玩,拿死人开玩笑的意思,他真的只是……想找出死因,替死人说话。   可他怎么知道从哪里开始剖,血管在哪里,血肉在哪里,内脏在哪里!怎么能这么轻巧的打开胸腔,把心脏取出来,像庖丁解牛一般半点不费劲!他跟谁学的,这样的熟练程度可是经过多次练习!   太过震撼之下,他都没听到卢栎的话。   “……大人?大人?”   黄县令回神,“卢公子说什么?”   “我说,可以趁此机会把剩下的尸体剖开复检,或许我们能找出更多凶手做案的经过。”   黄县令早被卢栎神乎其神的一手吓住,除了说好不会再说其它。   赵杼却眉头紧皱,手掌打开……   卢栎早就盯着他呢,就怕他再来上回那手,看到这动作立刻喊了出来,“我警告你姓赵的,别像上回一样对我!我累不累能不能坚持我说了算!”   见赵杼面色不改,他凑近些许,眸光闪动声音压低,“可能解剖机会只有这一次……等明天许就不能了……”   赵杼修长眼眸微敛,目光仿佛有询问之意。   卢栎笑了,“放心,我没事。”   沈万沙这时做好准备跑回来了,看到卢栎洗手,“完事了?”   他视线飘乎着,落到停尸床上。   那具左胸中短剑的尸体现在平躺在床面,赵杼正拿了白布将其覆盖,他一眼就看到尸体胸腹上的‘y’形伤痕,打开的肚子……被缝上了?   没有血肉粘乎的内脏,没有能吓得人做恶梦的恐怖场面,连腐败秽气仿佛都少了很多。   “这是……你缝的?”沈万沙忍不住指着尸体,转头问卢栎。   卢栎呲着牙冲他一笑。   他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卢栎所为。   小栎子真的……剖开死人肚子,取出内脏,又给人缝上了?取出来的东西呢?在哪儿?沈万沙眼珠子乱转,怎么找也找不到像内脏的东西,回想之前在窗槅上看到的影子应该没错,可又不敢问……只得暗暗下决心,这一次必须坚持下来!不能被吓吐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用力握拳,坚持住沈万沙!你是玉树临风风靡京城的小郡王,可不能怂!   卢栎洗完手,稍做休息,来到第二具尸体前,“我开始了……”   沈万沙捂着嘴,静静靠在墙边,看着卢栎在死人身上划线,掀开皮,用铁质的奇怪工具一层层分剥肌肉,血管,拽出断了的舌根,喉骨……手巧的不行,那些奇怪的工具在他手上好像会飞一样!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眼睛里闪着光,招赵大哥黄县令过去看他找到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烧焦的标志。等二人看过确认,将复检条状仔细写齐后,他再将尸体舌根喉骨塞回复位,一层层把血管,肌肉缝起来,直到整片皮肉缝完……手稳的不行。   最后第二具尸体变的和第一具一样,除了体表有线缝过的伤痕,与之前并没什么区别。   简直神乎奇技!   太厉害了!   沈万沙内心激动掩盖了惊惧,对卢栎的崇拜更多一层,小栎子是神仙吧!他一定是神仙!   王得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了进来,与沈万沙一样贴墙站着,紧紧捂着嘴,视线片刻不离卢栎,绿豆眼里闪着精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此一夜过去,天边渐渐发白,卢栎终于把五具尸体全部解剖复检完毕。   缝合最后一具尸体时,他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凶手杀人过程,我大概明白了。”      第38章 指向      卢梭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眉眼低垂,认真回顾整个案件——荒野兽咬死尸,香院血腥多尸,僧人,香客,尸检,乌头,尸山,标志……   他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如前言所述,凶手先投毒控制死者。投毒之事,须得知道死者习惯,找出空隙,而死者五人武功不俗,又是初来乍到,必然警惕心高不轻信他人,凶手能下毒成功,细心,耐心程度可见一斑。”   “下毒成功后,凶手开始虐待死者。本寺案中,凶手从武功离低中毒最深的人开始,用手或借用枕头等工具将人捂死,短剑刺入其左胸,之后撤出短剑,撑开伤口,用火烧过的特殊工具插入制造标志,最后重新将短剑刺入……这个过程他完成的不紧不慢,有意让死者同伴旁观,或许还解释了这样做的目的,想让死者同伴伤心难过。”   “五人中毒程度不一,有人欲呼救,有人欲逃跑,窗边尸体被割喉,一刀毙命下手干脆利落,凶手武功显然不错。”   “他追着欲逃跑死者到荒野,欣赏死者引来野兽啃噬,他即不担心香院未死之人,也不担心荒野这个会有意外,他对自己手段很有信心,对寺里规律了解透彻,还对这五人目的禀性有一定了解,大约认为就算失败,也是私仇,这些人不会供出他……”   卢栎来回走了几步,眉头微蹙,“凶手下手稳准狠,不急不徐,他应该很享受整个杀人过程。他知道这五个人为何而来,这个目的隐晦,见不得光,是恶念,所以他可以杀了他们,他在执行他的道德标准,不认为自己行为有错。”   “而那些尸骨……”   卢栎闭了闭眼睛,“今日我找出完整尸骨一十八副,另有散碎遗骨若干,有些颧骨高耸个子很高有些面部微平个子很矮,死者地域性极广,南北方都有,没有证据证明是本地人。他们皆为壮年男子,身上伤处极多,赵大哥说他们极可能会武……”   卢栎看了看赵杼,赵杼极其自然地接话,“尸骨部分食指中指指节稍长,部分脚骨过于宽大,部分胸,背,腿骨显大,各处骨头有折后愈痕,且不只一次,经卢栎验证,这些骨折大都发生在他们几岁之时,十一二岁最多,近几年越来越少,说明他们都非普通人,最少也是别有用心之人训练出来的佣兵,死士,经过残酷锤炼,有一技之长。”   “而根据那个同样的标志,我们知道,他们被同一人杀死,”卢梭接过话头,上前一步,“尸山外侧,有人死了半年,有人死了数月,而捕快们特意从井深之处挖来的两具,死了至少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这些人身上的致命伤在时间段上呈现一个规律:初时伤痕集中多处,像是力轻颤抖,较犹豫,之后便果断,准确。”   他环视整个房间,神情庄重目光灼灼,“我们要找的凶手,须得在附近生活,或者从出生就在这里。他知道这些人天南海北过来是为了什么,并且认为这个目的很无耻,他有义务将这些人灭杀,他是正义的,无愧的。”   “他胆大心细,思虑周详。他给人印象无害,向往正义,嫉恶如仇,他性格表现可能有些内向,喜欢独处,可但凡应该他做的事,他一定能做的很好。大人,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黄县令听的目光炯炯,随着卢栎的话不断点头,顺着方向往下走,“这个人……就在寺里!”   “大人说的是。”卢栎微笑,“此处附近只有一个慈光寺,离县城颇远,村落农舍也没在山上,与尸山,乌头地都近的,除了慈光寺,没有别处。”   “若要不间断的杀这么多人,凶手需得长时间在此,寺外之人来的再勤,行凶时间也是不够的。”   长长一段话下来,沈万沙听懂了,“也就是说,那孟少爷主仆……不是凶手了?”   卢栎点头,“可能性极小。”   王得兴斜了沈万沙一眼,“凶手明显是寺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孟公子主仆,我知道,凶手一定是那个大和尚,叫戒法的!”   沈万沙冲他翻白眼,“哦你又知道了,你不是昨日还信誓旦旦保证凶手一定是孟公子主仆么,今天又改了?你一向瞧不上小栎子,这回听他的分析做甚?有本事自己把凶手找出来啊!”   王得兴眼睛悄悄觑了一眼卢栎,冲沈万沙摆谱,“你懂什么,破案破案,就是得有大胆怀疑的精神,如今证据充足,当然找凶手更准确了!”   他仍然想压下卢栎,可这小子连尸体都敢剖,还能得出这么一套套的结论,他的确年纪大了足够以老卖老,可他老不傻啊!反正年纪阅历总有压过这小子的地方,剖尸就不跟他比了。既然有证据,当然要好好找出凶手,而且他态度变了的话,没准这小子会想来与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取经,交换起来没准他还能偷点师,剖尸什么的……很厉害!   “只是……”卢栎声音含着疑惑,“此间有几件事不明。其一,这么多人为何赶来此处,他们想要什么?其二,荒野死尸和香院武功最高最后遭杀手的死者身上未见特殊标志,凶手为何独独放过这二人?再有,他杀了香院最后一个人后,经过短暂休息恢复,应该马上着手处理尸体,清理现场,他为什么没动,致使尸体暴露引来官府?”   沈万沙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香院还好,门一关外面看不到,几天内处理干净就没问题,荒野尸体可等不得!”   王得兴白了他一眼,“真是稚儿无知,荒野尸体招来了狼,冬日天寒食少,饿狼可是连骨头都会嚼了吃的!”   “不会。”赵杼冷嗤一声,“死者身上有毒,兽类聪敏,尝到味道不对不会再继续,凶手该懂。必然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打断了他的动作,让他不能有效进后续手段。”   “对……应是如此!”卢栎赞赏地看着赵杼,“这就说的通了!”   王得兴卡了壳,翘着胡子瞪着两人,气的说不出话。   沈万沙哈哈大笑,“是啊王大爷,狼可比你聪明多了!”   房间气氛一时变的轻松,王得兴沈万沙斗起了嘴。   过了一会儿,黄县令微微叹气,“些许不明疑点可继续查找,现今证据已提供很多信息,本官会清查寺里所有年纪超过二十岁的僧人,问询口供,应该会有结果。”   “凶手作案多年从无失误,此次失败定然心生不愿,他一定在关注本案进展,或许就在我等周围窥伺,大人当注意安全。”卢栎也叹了口气,“我会继续查验尸骨以便找到更多线索。”   “累了一日,大家先回去休息吧。”黄县令深深看着卢栎,目光似埋了什么复杂情绪,“此案有劳公子了。”   卢栎摆了摆手,转身收拾自己的工具,他没精神客套了,好累。   王得兴跟着黄县令走了,沈万沙机灵地头前蹿出去,“小栎子我给你去找点热水洗漱!”   房间里只剩卢栎赵杼二人。   赵杼目光掠过蒙着白布的五具尸体,拿过软布帮卢栎把工具擦拭干净,放进薄铁盒子,“先去休息。”   “嗯……”卢栎打了个哈欠,“现在也没时间煮濯清理,等我睡醒再说吧。”   他连连眨着眼睛,怎么都觉得有些花,看着油灯叹气,“以后再也不晚上验尸了,点多少灯光线都不够。”   赵杼提着薄铁盒子站起来,声音微冷,“你记得才好。”   “事有意外么……”卢栎笑着往外走,“不过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再让你担心的。”   “我没有担心你。”   卢栎脚步一顿,疑惑回头,“啊?”   “我才没有担心你。”赵杼目光凉薄,声音傲慢,一副‘多大脸,少自作多情’的样子。   卢栎微微歪头,想起昨天还是前天,这人不是把他打晕不让他太累来着?是他理解错了?   赵杼悠悠开口,“我失忆了。”   卢栎眨眨眼睛,“……所以?”   “所以在我想起所有事之前,第一个与我有关的人……不能死。”他越过卢栎走到前面,“累死也不行,就这么简单。”   卢栎:……   反正他总是猜不透赵杼心思,索性不想了。   走出停尸小院时,西北角有银光一闪,他立刻看过去,发现好像看错了,可心里到底起了疑,回到自己的院子,第一时间就跑到关摘星的房间前,开门——   摘星同之前一样,手脚被绑在椅子上,大概做夜活的这个时间都挺精神,他桃花眼微眯,朝卢栎抛了个飞眼,“美人你来啦……”   卢栎忙了一天脑子有些糊涂,忘了摘星的贱属性,一时怔住没动。   很快胳膊被拽住,身体不由自主后退几步,门板被‘啪’一声,重重关在面前。   他呆呆地偏过头,“赵……杼?”   赵杼嫌弃地看着他,“没出息!”   卢栎傻眼,“啊?”   “小偷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直了眼!弱鸡子似的不男不女货,哪有本王威武!   卢栎觉得还是别和赵杼计较逻辑,这人脑回路一向清奇,除了办正事的时候,其它时候所有言语都来的没头没脑,他实在懒的猜,“是没什么好看,好累,我们回去睡吧。”   赵杼眉头跳了跳,骤然转身,大踏步离开。   卢栎看着他的背影,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说他高兴吧,他没说话,脚步迈的飞快,好像片刻都不想跟他处似的;说他不高兴吧,又没开口骂人……   真是难懂。   卢栎打着哈欠回房,草草洗漱过后,就上床睡觉了。   这次醒后已经过了午,沈万沙非常贴心的送来饭菜,并送来一个大消息:巳时三刻,王得兴指戒法是凶手,二人对峙过后,黄县令迫不得已,命人搜法戒房间,搜出了乌头。   “又是乌头?”卢栎动作顿住,眼神微闪,“真是奇怪,每每有新的证据出现,案情明朗一分,乌头就会适时出现指出凶手……”   沈万沙托着下巴想了想觉得也是,“真的啊,凶手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   卢栎动作优雅不慌不忙的吃饭,沈万沙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法戒是凶手吗?”   “法戒此人……有些秘密,颇引人怀疑。”   沈万沙听卢栎说话有尾音,“——可是?”   “可是事实如何,需得证据说话。”卢栎吃完饭,曲指弹了弹沈万沙脑门,“等黄大人收集完寺里口供再做判断不迟。”   沈万沙见卢栎拍拍衣服往外走,眼睛一亮,“要去验骨了么?我也去!”他狗腿地把大衣服给卢栎拿过来,“今天要是还煮骨头,让我来啊!”   卢栎笑了,“只要你不怕。”   可能昨天累的太过,今日验骨刚过一个多时辰,卢栎就腰疼的不行,有点坚持不住。   沈万沙没等到煮骨头有些失望,又有意表现,便自告奋勇这次由他去搞上好滋补药膳给卢栎补身,蹬蹬蹬出门了。   卢栎皱着眉,想着要不今天就干脆先休息?   正犹豫着,就见半天没人影的赵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39章 古墓      “去……哪里?”   卢栎狐疑地看着赵杼,这人目光很郑重,神情比往日更严肃几分。   “我想起那夜我去哪里了,”赵杼修眉上扬,锐利眸色微敛,“跟我来。”   赵杼此行蜀中,确是为了传言中的南诏公主朵敏之墓。此传言影响渐深,太嘉帝怀疑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正好边关无事,便指派他来看看。   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些宵小流言,不想循着皇上给的地图一路寻来,竟然真发现个古墓,古墓里境况还很凶险。当然这些凶险对他来说算不得困难,可慈光寺杀人案,尸井的出现让他不得不开始重视,这个古墓,早已引了太多人来,在皇上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诸多势力的打探目标。   他去过古墓,古墓修建巧妙又机关重重,足以挡住大多数人,但从遇到的骸骨来看,顺利找到最后丢命的人也不少。古墓是公主墓,修建华丽,但他总觉有些违和,并产生了一些怀疑,他需要卢栎帮忙看一下主墓室里的遗骨……   当然,他还记得‘失忆’这件事,找的借口也非常合理。   卢栎果然没有怀疑,眼睛刷的一亮,拽住他的袖子,“可是沈万沙说过的那个南诏公主墓?”   赵杼看着自己袖子上那只白生生的手,“或许。”   卢栎见他皱着眉毛看袖子,往下一看知道自己失礼了,赶紧放开手,弯了眉眼冲赵杼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那我们走吧!”   他与门外负责看守的捕快交待几句,给沈万沙留了话,披上披风就与赵杼一前一后离开了慈光寺。   其实沈万沙第一次提起南诏公主墓之事,卢栎是不信的。他相信荒诞离奇的故事会令人好奇,如果故事地点就在附近的话,很多人会有冒险意愿,但故事就是故事,是假的,不可能成真。   可慈光寺案,尸山,死者大都是拥有一定武力的人,能拥有这样强悍属下,他们的主人一定不是傻子,不可能为了莫须有的事兴师动众。这些死者若不是太小看了山野小地的人,也不可能落得身死下场。   所以这个古墓,可能真的存在。   卢栎喜欢验尸破案,皆因其性格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好奇心,每当有谜题出现,他都特别想揭开,这一次亦然。   正漫无天际地想着,腰间突然一紧,紧接着头撞上一副坚硬胸膛,卢栎茫然抬头,“……做什么?”   这样的姿势还能做什么?赵杼眯了眼,“抱你。”   这么明显还迷糊眨眼装不明白,是想要更多吗!   卢栎皱眉推拒,“不用,我走的动。”   这点跟猫爪子挠似的推拒动作……明明就是想要!赵杼冷哼一声,将人抱紧,脚尖轻点跃至空中,“如你所愿。”   卢栎:……如你如愿个p啊!怎么就如我所愿了?我哪里写着‘求抱’啊!   心内正疯狂吐槽时,视野陡转,卢栎看清了四下环境。旷野无人,高山陡坡,一来没人看见,二来这样的路对他这没武功的人来说走着太艰难,如果赵杼抱着他飞去目的地,时间会大大缩短,效率瞬间拔高。   所以这才是赵杼的想法……刚刚故意那么说是在逗他?   卢栎想赵杼应该也是有幽默感的,就是幽默的点不一样。虽然脑电波经常搭不上,但这些天人家已经很用力的与他沟通……他好像应该给人点鼓励?   卢栎想了想,小手轻轻拍了拍赵杼后肩:少年,人生是充满希望的,只要你坚持不放弃,总能跟大家打成一团的……   赵杼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乱动,还讨好地轻拍他肩背,暗想果然是想让他抱的!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卢栎视野突然一片空白,呼呼强风吹的睁不开眼,头发像鞭子一样打的脸生疼,呼吸紧张,失重感觉明显。   他勉力眯着眼睛一看,吓的三魂七魄都要飞出来了,赵杼这个混蛋,在抱着他跳崖!   “啊啊啊啊——”纵使再胆大,他现在也只能发出惊叫了。   同时他的手紧紧掐着赵杼,恨不得撕下一块肉来,混蛋,要死自己死,要别拉着他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脸颊抵着的胸膛震动,赵杼这混蛋……好像在笑?   落下的速度比风还快,时间好像一辈子那么长,卢栎在这疯狂动作里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恐惧,刺激,和莫名其妙的爽快!   脚轻轻踩到地面时,卢栎还沉在那种感觉里出不来,他想,这种感觉大概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上辈子他生而有病,原因奇葩,不能做动作太大的事,所以过山车这种游戏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他想他应该从小内心强烈渴望这些大人不允许的事情,所以下意识寻找一个临界底线,所以他偷偷去看哥哥验尸试探。   可是没想到他真的不正常,他一点也不害怕,不管尸体多残缺场面多血腥心跳都稳稳的,相反哥哥熟练验尸,解说伤情的认真严肃让他非常崇拜,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验尸破解谜题满足了他旺盛的好奇心,他再也不想去尝试大人永远不会允许他做的事,跟着父亲和哥哥,一点点吸收着刑侦法医知识。而医生的监测数据显示这对他的身体并没任何影响,又是他喜欢做的事,家人只好纵容了。   现在想想,不能去尝试那些事,他真的一点遗憾也没有么?   卢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杼,心内感激难以言表。   不,他很遗憾!能这样玩一把刺激,真的好爽!他非常非常非常庆幸,他拥有了一具十分健康的身体,只要他想,就可以去领略一切!   “谢谢……”他清澈双眸里似俯含了水光,波光潋滟,“谢谢你,赵杼。”   不过就是满足一下他想被抱的欲望……小家伙虽然有些豪放不检点,好歹足够真诚,敢于承认。   赵杼矜持地点了点头,“走吧。”   卢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跟在赵杼身后。要说穿越之后有什么不适,就是这长长的头发了……   这里是一处非常非常深的峡谷,回想自由落体之前的最后一画面,卢栎认为这里应该是大鸦口下的深谷。此处极深,往上看不到头,石壁极光滑,非有奇特手段不能下来……所以,这就是传言里大鸦口凶险的原因?   赵杼能带着他毫发无伤的下来,相当厉害啊……   他跟着赵杼的脚步,发现了一些散碎的人类骨头,果然是在这里丢命的人。他越来好好奇,公主墓会在这里吗?   左拐右拐,快绕晕时,面前豁然开朗,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小丘陵出现。   卢栎不懂风水,可这里比别处温度略暖,草木也精神很多,还靠山环水,大概是个佳穴?   赵杼围着小丘陵转了一圈,不知道手碰到哪里,靠山的石头僵硬打开,出现一条通道。   卢栎眼睛睁圆了,这是机关?   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东西,竟然能亲身经历了?他颇有些急切的跑过去,“这是公主墓?”   赵杼从石门边取下一枝火把,点燃照亮,“里面很暗,跟紧我。”   卢栎听话地拽住了赵杼袖子。   赵杼觉得不够保险,拖过卢栎的手,十指交叉,紧紧握住。   卢栎没反对,赵杼不介意更好,安全最重要嘛。   两个人安静又缓慢的走完整个墓地,卢栎觉得这墓主人生前一定很富有。   墓地很大,至少四个墓室,上上下下都雕刻着不一样的花纹,有漆金有漆银,有献祭台,有陪葬的奴仆,有置放各样陪葬物品的台面,虽然时间流逝,仍然能看出当时的豪华程度,就是……只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台面,碎了的宝器,散落的尸骸,其它宝贝在哪?   “被人盗光了。”   卢栎瞪大眼睛看着赵杼,“所以你带我来看的,就是东西被盗光了的公主墓?”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啊……   赵杼再一次摆出经典脸:修眉微挑,眸带鄙夷,连嘴角扬起的弧度仿佛都带了嘲讽。   卢栎便明白了,“得,我又错了是吧。”   “有自知之明便好。”赵杼说完继续带着他在墓室里转圈。   转到第三圈,卢栎略有些烦了,来到这里就为了转圈吗!   第三圈终,赵杼大手拍到墓室墙壁左侧一处,又一道石门打开了……   卢栎:……“为什么不早开?”   “早开你就死了。”赵杼踢了踢门后骸骨,“就像他们一样。”   卢栎低下头,满眼白骨森森,脚下甚至还踩着几块骨头,立刻明白过来,“机关。”机关设置必须转三圈。   赵杼给了他丢了一个‘算你有眼力’的白眼,举着火把的手缓缓抬起,往墙边一靠——   一条银白火线瞬间燃起,迅速沿着串连线条,点燃了高高挂在墙壁上的灯,灿烂炫目,宛如烟火!   卢栎看的嘴半张,古代技艺如此神乎其神!   交织的灯火把墓室照的像白天一样,卢栎往前几步,面前场景让他睁圆了眼睛。   这是一处非常非常大的大厅,比篮球场还大,它还很高,几乎快三丈,地上铺的好像是白玉砖,洁白无暇温润有光,四周墙壁……满满都是壁画!   壁画笔触柔和,用色明丽,更有银漆金粉装饰,华丽的不行!   刚刚那个看起来很有格调很华贵的墓,跟这个比起来就是个渣!   他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模样难得赵杼没有嘲笑,还开口解释,“这是个墓中墓。”   “看出来了……”卢栎走到壁画面前认真欣赏,“外面那个是幌子。”   壁画画的很华丽,仿佛一个个小故事,还配了文字。   有沙场争战,战马奔腾士气高昂,国君赐宴,华服高冠志得意满,侧书: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有山高水远,美人撑舟,随江远走,侧书: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有漫漫稻田,繁荣喜悦,断墙残垣,悲凉凄凄,侧书: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有美人华服,圆月下独舞,面有轻愁,泪盈于睫,侧书: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每一幅画都极传神,卢栎光是看着,眼前就有画面奔来。   一个强大国家崛起,家富兵强,雄心万丈。   天子不能接受女儿下嫁身份低微之人,公主意志坚定,心念决然,便是父母阻止,也要追求爱情,果断与情郎私奔。   很快国家灭亡,公主心伤,看着别的国家繁荣成长,自己的国家已是残垣断壁,娥眉微蹙,内心戚戚。她其实没有一刻不想念父母兄弟,怎奈当时情爱家人不能两得,如今天人两隔,遗憾已永远不能弥补……   卢栎几乎立时肯定,这是朵敏公主之墓,壁画每个细节都阐明了这点。   画中女子身材窈窕,眉带英气,美目含波,是个极有气质极漂亮的女子,卢栎不由自主抚着壁画,“她可真漂亮……”   明明她的父皇爹那么丑。   说到美丑,卢栎退后两步,从壁画里找出一个人。   一个穿浅青长袍的青年。   这个青年只出现在第一幅征战和中间南诏国灭的时候,他身材修长,手执玉盒,长发披散,面覆纱巾,目光悲悯,根据各处提示,这应该是那个神秘国师了。   凭着那双极有灵气的眼睛,天生高贵的气质,他应该相貌不差,可他为什么要蒙着面巾?      第40章 真假      “他为什么要蒙面巾?”   赵杼也不知道,但他带卢栎过来,不是让卢栎来玩的,还有正事,“可看够了?”   卢栎略有些不舍的最后看了一次壁画,边边角角全部看清楚,甚至连壁画最后的诗词也记住,才跟着赵杼往里走,心里可惜不能带走……   注意到周围空旷,他轻啧一声,“厅里这么空,被盗了?”   赵杼点头,“嗯。”   可见不管藏的多么深,盗墓贼都能闻着味来……还好壁画取不下来,所以才免遭一劫。   卢栎又回头看了一眼壁画。   一路见到很尸骸,每经过一道门,里外都有很多,他猜赵杼带着他避过了不少机关。   走了很久很久,连续经过六个墓室,卢栎看到侧墙有一处极大的破洞,像是人为。赵杼非常自然地点头,“那日我被机关困在墓室另一侧,找不到路,便打破了这面墙。”   卢栎:……壮士你好武功。   赵杼想了想又道,“便是在此处,我救了两个人。”   卢栎立刻了悟,“摘星说的那两个?”   “是。”   “那两个人呢?”   “走了。”   卢栎:……   当时还没发现尸井,赵杼不能预料那两个人是来盗墓的,还是另有目的,就算救了别人一命,别人要走,他也不能拦。卢栎自己想出了理由,便没再追问赵杼那两人下落。   不远处扒墙角吊着的邢左拍拍胸,小声与洪右说,“王爷真是机智,的确在那里救过咱俩,也不算说谎,王妃也没追问……太好了!”   古墓很大,每个墓室都很华丽,就算陪葬物品被盗光,高贵大气的布局雕纹都很值得欣赏。一路遇到人骨不少,但这些人死在这里,一猜就知道是闯墓为财而亡,卢栎没一点探究欲望,跟着赵杼一路来到主墓室。   主墓室葬的自然是主人了,如果这是公主墓,那么躺在这里的,一定是公主。   赵杼拉着卢栎走到棺木前,“可能看出不妥?”   棺是石棺,石棺里还套着木棺,卢栎看不出木头材质,只觉隐隐有股沁人幽香,这棺木一定非同一般。   棺内有一副遗骸,衣物风化散落,唯剩白骨。   起初卢栎不明白赵杼为什么有此一问,看着棺内白骨……他懂了。   “赵杼,这大约……不是朵敏公主墓。”   他面带疑惑,伸手指着白骨,“骨盆高而狭窄,纵径大于横径,呈心脏形,耻骨联合较高,颅骨面部较大而狭长,乳突发达明显,下颌体粗大厚重,这是个男人。”   赵杼面色不变,仿佛早有所料似的,“有没有可能是朵敏夫婿?”   卢栎伸手轻轻翻着白骨,看了一会儿,“不大可能。”   “锁骨肩胛骨及部分髋骨骨骺未愈合,此人死时不超过二十岁。”他将尸骸手骨脚骨摆给赵杼看,“再者,此人脚板宽大,胫骨短小,手骨略有些畸形……特征有些像常年需要伺候人的下人,久站,勤劳,受过罚还是什么原因,断过手骨。”   “就算公主的夫婿不到二十就死了,以朵敏公主之聪慧果敢,她看上的,一定不是个惯于伺候人的下人。且拜你所赐,我都快掌握会武的人骨骼有什么特征了,传闻中的公主夫婿会武,此人不会……”   “如果不是公主墓,这里葬的是谁呢?”卢栎边说边思索,慢慢觉得很奇怪,“外面传闻指向公主,公主必定留有血脉,就算两人不长命,也不像早死的。墓室壁画精美详实,线条流畅,写尽公主一生,画画之人显是倾注了感情,这个墓又不像假的……”   此时赵杼突然开口,“壁画总结公主一生,是不是太省略了?”   卢栎惊讶地看着赵杼,细思刚才自己的话,拳击掌心,“的确,如果是公主的一生,那么公主的孩子呢?里面没有公主的孩子!且故事也不是以公主生平为主,仿佛侧重描绘了南诏起败,公主对南诏情感……”   他眼睛越来越亮,“赵杼,你说这会不会是公主故意布置,想要让人误会的?”高贵华丽的墓室,精美的壁画,陪葬的宝物,足够以假乱真了!   “而且——”他心内还有个怀疑,“公主不是私奔的么?私奔肯定带不了太多东西,可能皇室之物只带几件留个念想,可这墓规模这般宏大,定然要花不少钱,公主再厉害,一个女人也挣不到这么多银钱,她嫁的人,真是无名小卒么?”   赵杼不得不再一次赞赏卢栎的聪敏,诸多想法多与他不谋而合。这个墓穴的确华丽,墓中墓的确巧妙,但对于王族来说,还是差了很多。可一个顶着‘朵敏公主’名头的墓,就能引来这么多人……   “公主可能不小心带走了一件了不得的皇室重宝。”而公主自己也发现了,知道这样东西会引来别人觊觎,索性造了这么一座假墓混淆视线。   卢栎竖起大拇指,“赵大哥言之有理!”   纵然如此,他们两个仍然猜不出那宝物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时间足够,他们开始四下寻找。   既然是一座做了诸多准备,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骗到很多人的古墓,里面应该会藏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卢栎很快找到了一些文字。   是一块残破丝帛,上面写着一些字,卢栎不认识,便招来赵杼。   赵杼看过之后与卢栎解释,字数不全,语焉不详,意思太难猜,但结合现在所有信息来看,上面残存意思应该是:以血命相祭,献给高贵的主人……卑微的奴仆将永远守护。   卢栎眼睛睁圆,渐渐想到一个可能,满脸不可思议,“守、守墓人?”忠心的奴仆替主分忧,假公主墓建成后,以自身性命献祭,并命此后血脉永远守护墓地,消灭过来的敌人,永远保护公主的秘密……   “以朵敏公主身份,有守墓人也很平常。”赵杼对这件事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她从皇宫里带出了什么,引得诸人疯狂?”   是啊……她拿了什么……   卢栎眼神掠过墓室内外森森白骨,什么东西让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纵使身死也不放弃?   “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声音喃喃,“可能会引起大片纷争的东西……”还有一点他不敢说,这样东西会不会引来战争?尸骸验证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不是探子也是死士,私兵,大安边关才刚平定,若再起波澜……大安名声在外的元帅,可有只平王一个。   卢栎很有些担忧。   赵杼短暂思索后眸光平静,“不管是什么,都没在这里。”   卢栎刚要答是,突然觉得眼光一花,好像有什么银沙落下来了?他下意识抬头,只见银漆雕着华美国案的高高壁顶上,倒挂着一个人。   这个人修眉朱唇桃花眼,白衣纤尘不染闪着银光,气质风流,正是摘星。   见被他发现,摘星朝他眨了眨眼,食指竖在唇间做出‘嘘’的姿势。   卢栎:……他怎么跑出来的!明明绑的很结实!   卢栎都能发现摘星的存在,赵杼便是一时不察,也马上发现了,左手拽着卢栎转了个圈,右手手指曲张半握成爪,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往下一划,顶上的摘星就啊啊叫着掉了下来。   摘星是个贼,轻身工夫了得,虽然不得已被赵杼拽了下来,半空中还是很轻松的换了个姿势,猫一样灵巧落地。   卢栎嘴巴半张,好厉害!也好漂亮!   摘星姿态十分优雅的站了起来,冲着卢栎风流一笑,伸手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不知道怎么的,指尖就多了一朵花,花瓣繁复花型优美。   他脚下应该运了轻功,卢栎看着他身影一瞬间模糊,转眼到了面前又离开,而那朵花,已经放在了自己手里。   卢栎好奇地拿起来看,是一朵山茶花。   是一朵纯金打造的,华丽的不像话的山茶花。   赵杼在卢栎盯着摘星看时眉头就压了下来,现在早把摘星揪到一边打去了,卢栎看着两个人身影交错,快的出奇,眼睛都花了,索性不再看二人,盯着手里这朵花。   纯金打造,亮的能闪瞎眼,制作工艺相当好,花瓣很薄弯曲弧度自然,丝毫不显厚重,这朵花应该很值钱,可谁告诉摘星他喜欢这种东西?   赵杼见卢栎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非常气愤,他征战多年,库里什么宝贝没有,这种烂俗玩意儿哪里值得一看?   “扔了。”他声音非常非常凉薄。   卢栎并不怎么喜欢这朵茶,可好歹足够贵重,“不……不好吧……”   他不肯丢,赵杼火气上来,手里动作更大,摘星几乎应付不过来,脸上被扫了一下火辣辣的疼,赶紧开口,“那什么,你不要喜欢,给你身边那个穿的金灿灿像元宝的小美人儿也行……”   卢栎想了想沈万沙的爱好,估计他会喜欢,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好吧。”   赵杼攻势越发凌厉,摘星不得不认真起来,集中精神应对。两个人武功都不错,全力应对时颇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场面不但宏壮刺激,还很好看。   卢栎看不懂他们对了多少招,就见两个人上上下下的偌大墓室里折腾,一会儿缠在一块打,一会儿你追我跑,再打在一起。   缠斗时间够久,摘星开口,“朋友,借个道啊。”   赵杼没让,招式一如既往的锋利。   摘星瞧着再这样下去输,借着靠近时用蚊子嗡嗡似的声音说,“平王爷,你想玩游戏,我不挡你的路,你又何苦挡我的路呢?”   赵杼眸子微眯。   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他想杀的人从来不会杀不了!   赵杼杀气更浓。   摘星一看不好,索性用上逃命的本事,虚晃一招,脚蹬墙壁借力,欲以轻功逃蹿,赵杼哪肯,长手一伸,抓住了摘星的后脖领,往后一拉——   摘星后颈上有一片刺青。   鹰击长空,万方拜首……   赵杼松开了手。      第41章 胎记      纹身只有一部分,却并不妨碍赵杼猜出摘星身份。但他松手也是下意识一瞬间,之后攻击更加猛烈。   摘星眉毛微皱,轻啧了一声,显是知道身份已经暴露,非常遗憾。他收起面上笑意,深深看了赵杼一眼,右手抚在左胸之上做了一个表示友好的礼节动作。   赵杼攻势不减,显然不大高兴。   摘星叹气,明白此间情势难辩,趁招式转换身体腾挪时,袖中发出一枚暗器,直直打到石棺侧面一处小小凸起,脸上恢复吊儿郎当的风流笑容,低声道,“王爷,救你的小情人要紧,还是与我打架要紧?”   随着这道调侃的声音,赵杼听到隐隐轰鸣声,分神一看,地上卢栎已经站不住,墓室在震动!   “你想毁了这个墓?”赵杼迅速退出战圈,掠向墓室中间。   “反正是假的,也没什么宝贝,留着任别人屡屡打扰,不如让它塌了。”摘星顺利摆脱赵杼纠缠,脚蹬墙壁,很快飞到墓顶,拍开一个机关,跳出墓室。   之后他回身弯腰笑眯眯看着已经顺利离开石棺中间危险区域的两人。   卢栎被赵杼迅速搂住腰转了几圈,脑子有些木,但他知道此刻危急,看到摘星笑容非常生气,“你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   “啧啧,这么不信你男人啊……”摘星很遗憾的看了赵杼一眼,朝卢栎摆手,“也算在你身上得到一些答案,我来回报一二好了。”   “那夜寅时二刻我到过案发现场,当时四个人早死了,迷香味道很重。我看见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离开,不出意外应该是凶手,什么年纪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我没注意,我只看到一点,那人是个光头。”   说完摘星暧昧一笑,抛了个飞吻,“美人儿保重,期待它日再会。”   然后他把他跳出去的那个洞关上了……   卢栎恨不得骂死他,会泥妹啊!你丫把逃生通道都堵了,叫我们怎么跑!   “要不要试试上面?”他忍下怒气,拽了拽赵杼袖子,心想用力砸会不会砸开。   “机关已经被关闭,我们打不开。”   墓室晃的很厉害,石棺附近出现大片裂纹,从中间开始往下塌陷,油灯掉在地上,灰尘乱飞,视线变的不好,空气中弥漫着不详气息。   邢左和洪右在暗处请示:要不要去追上那个贼?   赵杼打出手势:你二人自顾逃生便好。   墓室自毁机关被摘星打开,很快整个墓将破坏怠尽沉于地下,墓顶逃生机关又被摘星关闭,他们只能顺着来路往外走。   来路危险机关虽然早被赵杼关闭,但这条路很长,如果不够快,他们不可能在墓地塌陷完之前离开,而且墓地自毁机关启动,之关被关闭的死亡机关可能也会重新开启……   赵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锋芒乍现,气势雄浑!   “抱紧了。”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卢栎下意识紧了紧手臂,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发丝飞舞,身体箭一样随着赵杼往前蹿去,特别快!   就像以前看过的灾难大片,卢栎看到地面出现裂纹,震动得厉害,根本无处下脚,各种砖墙,门石在他身后崩塌,砸下来,激起大片烟尘,视野里所有东西都在晃,而赵杼寻找着任何可借力的时机和地点,抱着他在这纷飞可怖的环境中艰难的往外奔逃。   这还不够,往外的路并非像来时一帆风顺,会出现扭曲到不能通过的门,被巨石砸毁的道路,赵杼就用他似乎拥有无穷力量一般的手脚,蛮横的将其打碎打通;会有不知道从哪里,为什么会出现的火海箭雨,赵杼像一条鱼似的,灵活的从各种缝隙游走钻过,脑后也像长了眼,不但自身没受一点伤,也没有让卢栎伤到,哪怕半根头发。   虽然赵杼表现的如屡平地轻松非常,这毕竟是一个非常危险,稍不注意就会命丧的境况,卢栎从来,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想像都想像不出来。   做为一个在温室长大的孩子,卢栎真的害怕了,他心跳如擂鼓,感觉一个不注意心脏能从嗓子眼飞出来,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根本忍不住自己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同时下意识死死抱紧赵杼,连两条腿都紧紧缠在赵杼腰间,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放开,死都要死在一起似的。   赵杼跳过最后一道门,身体高高跃起,任身后墓地缓缓塌陷,唇角难得扬起,笑了。   这是卢栎第一次听到赵杼的笑声。   自认识开始,赵杼一直板着脸,仿佛谁欠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永远都是一副傲慢神情,看谁都像在说‘愚蠢的凡人’,第一次,卢栎感受到他真心的愉悦。   脸贴着的胸膛震动明显,他发誓他听到了赵杼的笑声,背后还被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安抚,耳边传来这人悦耳动听,好像大提琴一般的声音,“怕什么……”   卢栎好奇地露出头去看,眼前已然一片开阔天地,空中飘着雪花,落在鼻尖,微凉。   背后墓地正在下沉,发出轰鸣巨响。   而赵杼抱着他高高跃起,让他看着那差点将他们生命吞噬的墓地变成平地。   他闻到淡淡冷梅香气,清冽,微甜。   他听到赵杼隐隐约约的声音,“……有我在。”   这一刻胸口有些酸胀,眼睛有些模糊。   卢栎紧紧抓着赵杼的衣服,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他有朋友了……   他不再是孤单单一个人,他可以再一次拥有上辈子那些父母亲友曾给予的温暖。   上天对他何其眷顾……   “谢谢你……”谢谢你,赵杼。   不管以后会如何,他将永远记住这一刻,这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一刻。   ……   终于离开危险,赵杼却没放下卢栎,“直接回去,嗯?”   卢栎心有后怕,当然回到安全地点更放心,“嗯回去。”   来时的路不好走,回去的路也好走不到哪去,卢栎不想自大的挑战自己行走,甚至连赵杼怎么从凶险的大鸦口上去都没心思关注,脑子里乱七八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他一直没有放开紧紧抓着赵杼衣服的手,远远看到慈光寺时,他突然突然注意到赵杼的脖子上……好像有块斑?   赵杼衣服被他拉扯的不像话,领口处往下缩了很多,卢栎看到他喉结下面,往日被衣服遮带住的地方,有一抹深色印迹。待赵杼调转方面,光线更强时,卢栎看的更清楚了,好像是一块胎记,红色的胎记。   胎记有拇指大小,形状不怎么规则,颜色是非常鲜艳的红色。   卢栎很少在人身上看到如此面积颜色的胎记,一时好奇,手指轻轻探了上去,“这个……”   在指尖落到胎记上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赵杼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两人身体迅速下坠,落地。   赵杼将他推开,慢长斯理地整理衣襟,“害怕了?”   卢栎不懂他为什么停下来,这离寺门好像还有段距离?   赵杼见他不语,冷笑一声,“害怕就滚远点。”   阎王印,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全家,注定不得好死……   连他亲生父亲都因为这个胎记疏远他,别人……更不消说。   没有人会不害怕,没有人愿意与他靠近。   没有人。   卢栎不明白赵杼为什么突然翻脸,想着或许是自己触碰到别人的伤心点了?赵杼不喜欢这个胎记,自卑?他倒是见过很多因为有不好看胎记自卑的女孩子,男人很少有几个太在意这个的……   想想赵杼平日不可一世的傲慢气派,可能他真就不喜欢这个?   刚刚经历一番生死危机,好不容易两人建立了友谊,卢栎一点也不想让这份感情消失,决定道歉。   可他不过是想了一想的工夫,转过身时已经没了赵杼影子!   是啊……人家会轻功……   卢栎长长叹了口气,得,腿儿回去吧。   身体再健康也是会累的,走了长长一段路,终于回到寺里时,卢栎撑着膝盖喘气,他决定才不要这么快去哄赵杼!   黑经半夜的一个人顶着雪花走,又怕又累太难受了好吗!赵杼你丫太小心眼了!   卢栎决定明天再去找他,今天……还是先休息吧,累死了。   回到院子,看到赵杼房间亮着灯,他哼了一声从门口经过,大踏步走回自己房间。   “你可回来了!傍晚孟少爷来找你了,你不在,他等半天没等到走了,说明天再来。”房间里沈万沙正等着他,“还有,我给你找的饭菜温在茶炉上,要不要吃?”   卢栎长呼一口气,“吃!当然要吃!饿死我了……”   他洗了把手,饿死鬼似的迅速吃起了饭。   沈万沙拉长了脖子往外看,“赵大哥呢?”   卢栎想起赵杼把他丢在外面就一肚子气,“他不饿。”   看卢栎累的不行,时间又很晚了,沈万沙有一肚子好奇也不好问,“早点休息吧,我明天来找你。”   卢栎吃饱就困了,懒洋洋挥手,“嗯……”   可收拾完一切上了床,他翻来覆去又睡不着了。   就算赵杼生气把他一个人放在荒郊野地,也是因为他说话不小心,好奇就好奇,拿手去碰人家干什么!再说之前在古墓里遇到那么大危机,赵杼都没丢下他自己逃命,人品超级好,非常值得信任,是可以做生死之交的朋友!   他却因为自己跑回来累了就把人家撂一边……实在不仗义。   赵杼肯定饿了……   卢栎叹着气爬起来,穿衣下床,走到赵杼房间外,敲门,“赵大哥——”   门竟自己开了。   卢栎疑惑地进去找了一圈,发现赵杼不在。   深更半夜的去哪里了?   卢栎坐在桌前等了好半天,仍不见人回来,没办法,就在他桌上留了个条,回房睡觉去了。   道歉的事只有明天再说了。   赵杼很不高兴,率先跑回来后,过了半个时辰才见洪右来报,卢栎安全回来了。   他听到卢栎脚步声渐渐响起,经过他房门,却连话都没一句,就害怕嫌弃他到这种程度!   与沈万沙就有说有笑,说起他时就理直气壮的说他不饿,最后吹灯上床睡觉,想都没想起他这个人……   赵杼觉得有点胸有些闷手有些痒,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披衣出了门。   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刚刚离开房间没一会儿,卢栎就过来敲门了……      第42章 和解      整夜睡不安稳,卢栎一早爬起来就去了赵杼房间,赵杼仍然不在,桌上放着的便条和昨晚一样,折的整整齐齐未被打开看过。   卢栎失望的抿了抿嘴,退出房间关了门。   天才刚亮,隔壁沈万沙还没起床,卢栎决定一个人去斋房吃饭,顺便给沈万沙带早饭回来。最近太忙,一直都是沈万沙和赵杼在照顾他,偶尔能尽点力时,他也想回报,只是他没去钻研过门路,早饭大概不会太华丽了……   没想到去斋房吃饭的途中,遇到了孟谦。   孟谦把卢栎拉到一个略偏僻的角落,看了看四下无人,才略清了清喉咙,低声与卢栎拱手道谢,“孟谦在此谢过卢公子。”   这谢意来的突然,卢栎一脸惊讶,“谢我?”   孟谦憋了憋,脸有些红,“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家里那点事,卢公子大概皆已知悉。”   “如果你说的是你继母……”   “咳咳,正是,”孟谦神情稍稍有些狼狈,“我父亲娶的继室不是什么好人,偏我父亲耳根软,被人哄的晕头转象。丫鬟石榴是我特意从那继室家乡寻来的,知道一些内情……各中内情不便言说,总之我不容那继室继续在我孟家做威做福,我父耳根软,我须得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能扳倒她,石榴对我来说很重要。此关键时候不能出差错,若非你验骨力证此案与我主仆三人无关,我们怕是顶不住王仵作压力,消息泄露,那继室抓此把柄见机使计更是不妙……”   “公子受我一礼。”孟谦说着说着揖手要拜,卢栎赶紧拦了,“我没有打探传扬他人隐私的兴趣,孟公子不必如此。只是人心隔肚皮,公子用人时须擦亮眼睛,别为琐事而累。”   孟谦笑了,“石榴脾性稍有些急躁,但其心思禀性我全部知晓,不过还是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二人寒暄两句,孟谦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关于此案,我还知道一点……”   卢栎面色肃然,“孟公子但请直言。”   “因为石榴对我很重要,就算我与余石去给家母做法事时,也不能过于放心,她被隔壁五个登徒子调戏过。”孟谦目光微垂,谨慎开口,“那夜我有些心神不宁,余石便替我回去确认石榴安全,石榴没事,隔壁却很热闹,像是在喝酒。余石知道我也讨厌他们,便想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空子可钻,给他们个教训。”   “余石去后发现西墙根有人,好像在观察五人动静,又像在等什么……余石不欲惹麻烦,悄悄转回来了。”孟谦凑近,小声与卢栎耳语,“那个戒法武僧好像也不是凶手,余石出来时看到他进了黄夫人的院子……”   卢栎听完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好与黄大人去说……”   孟谦笑容有些许尴尬,“你若去与黄大人说,我没意见,反正是事实,不去说当然更好。我与你说,一是信你,二是我觉得你很厉害,肯定可以抽丝剥茧找出凶手。”   “多谢夸奖……”卢栎暗示不会乱打小报告后,问起了余石,“他怎么没跟着你?”   “我让他去提饭了,我到这就为堵你。”孟谦有些不好意思,“昨日没见到你,沈公子说你早上可能会由此经过,所以……”   卢栎摆摆手表示他不在意,“余石可有说那夜在五人院里见到的是谁?”   “他说天太黑没看清,但那人个子不高,有点瘦。”   卢栎思忖片刻,“我知道了,孟公子有事便请去忙吧。”   孟谦与他拱手道别,“日后若有机会,孟谦必谢公子此恩。”   卢栎莞尔,“真没什么,孟公子言重了。”   两人相对行过礼,分两头离开,卢栎心里想着刚听到的消息,经过拐角时没注意,差点迎头撞上对面的人。   “弘……然?”那个和沈万沙一前一后发现尸体的年轻僧人,好像叫这个名字?   “阿弥陀佛……正是小僧。对不住,走太快了没看到施主……”弘然双掌合十,朝卢栎行了个礼,胳膊里抱着扫帚,一脑门都是汗,呼吸急促脸色微红,神情很有些窘迫羞臊,因急急收住身体,脚下印子都有些深,显是在赶时间。   卢栎想起前事,不由笑了,“小师傅又起晚了?”   弘然挠了挠后脑勺,“真是……冬日天寒,没忍住,师叔说都训过我好几次了……”满面都是悔意。   “我记得你正轮值打扫前殿?”卢栎把道路让开,“再不去可要来不及了……”   弘然急急和卢栎道谢,小跑着离开了。   卢栎摇头笑着,转过身继续往斋堂走。   在斋堂吃饭时卢栎遇到了张勇,想着正好不用自己麻烦了,将最新得到的案件线索说与张勇听,请他转述黄县令,之后提着饭盒回了院子。   他仍然先去赵杼房间看了看,人还没回来。他叹着气,去沈万沙房里把人喊起来吃早饭,与他说昨天经历,还将摘星给的那朵纯金茶花给他。   沈万沙的审美果然与他有很大差别,看清楚金色茶花的一瞬间,沈万沙眼底瞬间有火花迸发,掩不住的欣赏赞美满溢开来,“好漂亮!”   卢栎托看着下巴看他,眼底全是不懂,“喜欢?”   “喜欢!”沈万沙连连点头,“很喜欢!”   “喜欢就行了……”   卢栎又叹了口气,随着沈万沙洗漱吃早饭,将墓地遭遇一一说了。   沈万沙听的一愣一愣的,拳砸掌心十分后悔,“好刺激!为什么不带我!”   “你走的太快,没来得及叫住你。”卢栎喝了口水润唇。   “说起来摘星怎么跑的……我都不知道!”沈万沙皱眉,“不过这人好坏,竟然想杀了你和赵大哥!就算他送了这么漂亮的山茶花,咱们也不能原谅他!”   卢栎:……   想到赵杼沈万沙眉头皱的更深,“从昨天起我就没见过赵大哥……你们同生共死一次感情该更好才对,为何你回来好像生气了,赵大哥又一直不出现……你们吵架了?”最后一句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卢栎有些忧郁的把昨日最后一段讲述一遍,皱着眉问,“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大老爷们长个胎记怎么了,值得那么气,还把我撂在荒郊野地?”   他有些烦恼地揉了揉头发,“我知道我也有错,昨晚就想认错了,可他不知道跑去哪生气了,怎么都不见人。”   夜里光线太暗,卢栎不太确定胎记模样,只说是喉头偏下,一个拇指大小的暗色胎记。沈万沙没注意过赵杼喉间胎记,光听描述感觉不出哪里不对,顺着表现分析,也只能得出赵大哥很在意这个胎记的结论。   不过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就像我爱穿金光闪闪的衣服,别人觉得不好太招摇,但我很喜欢,你让我穿那些素色衣服,我就觉得很委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偏执好恶,可能赵大哥就是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胎记,你看他平日那么高傲,肯定经不起异样眼光嘛。”   他给卢栎出主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气这会儿也应该能消了。不如这样,等他出现,你先说点别的分散他的注意力,再明里暗里好好哄一哄捧一捧,最后认个错道个歉。嘴巴甜点,姿态低点,笑容灿烂点,应该就没事了……”   沈万沙给卢栎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哄人思路,两人说了好久的话,看着时间不早,才去停尸房干活。   卢栎继续验骨,沈万沙帮他写验骨条状。   一直忙过了午,沈万沙借口腰酸背疼出去转一转,卢栎继续埋头验骨。   等手里的一副尸骨摆好验完,卢栎直起身子捶着腰准备也松口气时,看到了靠门框站着的赵杼。   不知道这人什么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卢栎非常惊喜的跑过来,“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赵杼在外面遛一晚上心底的气已经散了不少,回来看到桌上的字条,气全消了。   这胎记长的不是几天,是自打出生就陪着他,他为此经受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也早已习惯面前战战兢兢的各样人物表现,根本不应再在意,昨夜是他失态了。   他不答,卢栎想着沈万沙的话,也不追问,“你饿不饿?”   赵杼摇了摇头。   “那就好……”卢栎绽出灿烂笑容,露出小虎牙,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活泼,找着话题,“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我们一起去古墓时,好像有座山的形状很眼熟,就是山顶有一圈雪的那个,你记不记得?”   赵杼墨眸深邃,微微点头。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可山阳县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哈哈,哈哈……”卢栎没头没脑地说话,说完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满脸后悔。   他这小心翼翼做小伏低的模样顺利取悦了赵杼,讨好太明显了!   赵杼唇角勾了勾,“那是灌县的山,你住灌县,应该见过。”   他这么一提醒,卢栎眼睛倏的睁圆,“还真是!”想想那山的模样,不就是离刘家不远的那座,“是不是我遇到你的那座!”   他脸上的惊讶看不出假装的痕迹,赵杼排除他故意提起话题引自己怀念感谢的可能性,“嗯。”   “没想到两个县离的这么近啊……”卢栎脑子里现出路线图,“那当时我们过来,其实是绕着山群底下走的……”   他沉在话题里一会儿,没听到回音,抬头一看赵杼面色严肃,心说坏菜了。   他忘了要哄人了!   可是他真不会哄人,赵杼这模样也不像是吃哄这一套的……   为难了半晌,卢栎手握拳,决定不如坦率些实话实说,“那个……胎记什么的,谁都可能会长,长在姑娘脸上的确有点可惜,但胎记只是皮肤的异常表现形式,与本人是没有关系的。姑娘脸上长了胎记可能影响美貌,却影响不了心性品质,你是男人,怕什么美丑?”   “你不会因为有它变的不好看人品差,也不会因为没有它变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就是你,有没有胎记都是你,这东西一点也不重要,根本不需要在意!”他渐渐理直气壮,直直看着赵杼的眼睛,“我昨天只是第一次看到有些好奇摸了摸,你要觉得被冒犯不高兴,我同你道歉,是我错了,对不住,你打我两下骂我两句都没什么,可为这么个东西气到离家出走半天不见人就不对了,这附近这么乱,出了事可怎么好!”   阳光打在少年脸上,少年玉脂般的肌肤似透着光,清澈双眸里的严肃认真几乎满溢出来。   赵杼眼梢微垂,声音略沉,“你觉得这个……东西,不是回事?”   “当然!”卢栎的回答掷地有声,不过是个胎记,算什么大事!   “它的存在不会影响我半分?”   “必须的!”你要受影响就是你小气,没肚量,不像个男人!   “你不……害怕?”   卢栎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奇怪表情,“为什么要害怕?”小小的胎记而已,古人没见识到如此地步了么?   赵杼静静地看着卢栎,没有说话。   这个少年……   得喜欢自己到什么程度,爱乌及乌到人人提之色变的阎王印都能忽略不怕了?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影子,清澈,澄净,没有勉强,没有掩饰,满满都是担心。不管做了怎样艰难的心理建设,他是真的不怕了。   这样一份纯粹热烈全然发自心底的感情……赵杼觉得很难得。   虽然少年偶尔有些豪放粘人不太检点,但喜欢一个人太深时确是身不由己的……   他决定对卢栎稍稍宽容些。   他真是个大度的王爷。   赵杼意味深长的看了卢栎一眼,越过他走进房间。   卢栎感觉气氛瞬间变的轻快,赵杼身上那股想弄死人的不详气息消失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很高兴,凑过来小心确认,“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赵杼轻嗤一声,“我怎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骗鬼去吧!明明生过气,气消了就不认真的好吗!   卢栎心内翻了个白眼,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继续哄赵杼,急切之下还握住了赵杼的手,“你不气真是太好了!”   赵杼冷冰冰推开他的手,“矜持一点。”   卢栎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愣住。他是个男人,要什么矜持!   不过赵杼不生气就好。卢栎发现与赵杼聊案子对思路很有帮助,经常会有意外收获,既然和好了就来干正事吧,拉赵杼坐下,“我同你讲,今早我在去斋房的路上遇到了孟谦,他与我说……”   说完他托着下巴想,“线索不全指向不明,黄县令那里的口供问询也没出结果,满寺里都是知尚,凶手到底是谁呢……”   “黄县令的口供收集有结果了。”赵杼老神在在地托着茶盏说了一句话,“样样都符合的,是一个叫戒嗔的老和尚。”      第43章 靠近      “样样都符合的,是一个叫戒嗔的老和尚……”卢栎猛地跳起来,神情很是激动,“凶手找到了?”   赵杼却摇了摇头,“戒嗔死了。”   卢栎怔住,“死了?”   “八年前就死了。”   死了……八年前就死了……   卢栎呆呆坐回椅子上,“不应该啊……”   “目前与你之推测判断全部符合的,只有戒嗔一人。”赵杼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从容韵律,“他武功高强,性格孤僻,嫉恶如仇,但凡是交给他的事情,都能做的很好,除此之外,他喜欢独处,对慈光寺很忠诚。寺里老一辈的僧人对他印象很深,虽然交集不太多,仍然能说出些大概过往,时间表现上与你验过的尸骨有重合性,尸井死尸死于他手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他死了……死了怎么能再杀人?”卢栎眼睛眨了眨,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假死?”   “不大可能,”赵杼修长双眸微敛,“戒嗔入寂三日后火化,所有弟子皆到场观礼,要若扮假死难度太大。”   而且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意外突发事件,或者极渴望的欲望,不会有人愿意去演一场假死,假死太复杂,也太容易暴露,得不偿失。   卢栎默然,道理他都懂,可案情越渐明朗,他有些心急,实在忍不住把古人往更厉害的方向想,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他也亲眼见识了古人武功的神奇之处……比如旁边坐着的这位。   卢栎看了一眼赵杼。   赵杼眉梢微扬,眸底墨色渐浓,似乎对他直直看过去的眼神很满意……还是不满意?   卢栎晃了晃头,现在还是不要去想赵杼的心思,这厮脑洞一直很难理解。   他双手交叉支着下巴,“戒嗔死时多大年纪?”   “六十有八。”   六十八……有够老,便是武功再高强,也抵不住老态吧……   卢栎想着想着身体一顿,眼睛亮亮地看着赵杼,“你说他火化时所有弟子到场观礼,他有武功,所以是不是也有徒弟?”   赵杼微颌首,“他负责教习武僧武艺,慈光寺里所有会武的弟子,无论年纪大小,皆被他教过。”   “那是不是他徒弟干的!”卢栎捶了下桌子,声音又急又快,“我只记得按尸骨表象确认凶手特征,但忽略了一点。守墓人代代在此,他们是如何传承的?之前或许是血脉,父传子子传孙,可戒嗔在慈光寺,是个和尚,年纪渐长,他怎么选择下一代守墓人?他会不会挑选一个小和尚传道授业,暗暗灌输影响,让他形成不一样的人生观道德观,好在他死后承袭他的遗志?”   “刚刚我验出一具新的深井尸骨,死了起码三四十年,骨头断裂果断干脆,凶手杀人时非常冷静。二十年前死的尸骨表现也是如此,反倒十年左右死去的尸骨,骨头断裂面会有反复现角,说明下手之人力气小或有些犹豫。此前年份久远的尸骨未挖出太多,我便大意忽略了,认为凶手初期杀人心性不稳,会有犹豫,现在回想,可能是凶手年纪渐老,手颤眼花力有不逮所致!”   卢栎将椅子拉近赵杼,身体也往前挪了挪,手指比划着,“戒嗔几十年前就在杀人,早期尸骨创伤表现果断干脆,十年左右尸骨出现犹豫反复,戒嗔自知年老无法继续,便开始将此任务交接给徒弟。而不管受到什么教育,一个人在开始杀人时,一定会有紧张,犹豫情绪,十年尸骨上面的特殊反复痕迹,有可能是戒嗔,有可能是徒弟,也有可能是二人共同杀人,他们在这个时间阶段完成了新旧守墓人的交接,此后守墓人更换,我们要找的,并不是一个年纪很大,超过四十岁的凶手,而是一个年轻的,刚刚成熟的守墓人!”   卢栎分析完,期待地看着赵杼。   赵杼见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看着自己,一脸求认同求表扬的表情,很是乖巧,又有点可怜……忍不住大手落到卢栎发顶,揉了揉。   “很好,分析的很有道理。”   卢栎的确想求认同,就算不认同,给个反对依据让他重新规划思路也好,可赵杼认同,说明他这个推测没有漏洞。案情发展到今天,各种证据浮出,离事实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跟着有些躁,特别想揭开最后一层布,看看凶手是谁。   “可是这人是谁呢……”他想不出来。   赵杼将桌上茶盏推给他,“喝水。”   卢栎觉得的确有些口干,端起茶盅喝了,眉头微蹙接着想。   他想起了古墓里摘星曾说过的话,摘星说寅时二刻到过案发现场,当时香院四人已死,隐隐看到凶手踉跄离开,房间内有很重的迷香味道……   卢栎眼神微闪,“赵杼,你对迷香了解多少?”   赵杼执壶将茶盏续满,“你想问什么?”   “迷香的经常使用手法。”摘星到时四人已死,凶手已经得手,为什么还要放迷香?   “迷香有吹的烟,有能溶于水的药粉,还有火激燃烧药性猛烈迅速的蜡丸,一般来说,越是高级味道颜色越淡……”赵杼说着说着微微阖了眸,唇角勾起语带了然,“四人已死,凶手却中了迷香。”   话中重音很有些巧妙。   卢栎眼珠子转的飞快,突然顿住,“迷香是死者放的!”   赵杼颌首,“必然如此。”   “凶手最后杀的是几位死者中武功最高的那个,死者武功最高,为团体之首,一直在挣扎,终于在最后时间得到机会放了迷香……没放别的杀招,大约是力不能支,手边只剩这样东西!”卢栎突然想起尸体身上一处表征,拉起赵杼的手就往五人停尸房走,“有样东西你得看看!”   停尸房温度仍然很低,幸而是冬天,常温低于零度,尸体状态保存不错。卢栎拉着赵杼走到丁字号尸体旁边,掀开覆尸白布,拉出尸体左掌,“你看这里。”   赵杼微微倾身,越过卢栎肩头往下看,只见尸体掌心有一点火灼痕迹,黄豆般大小,非常明显。   “有没有可能是迷……”卢栎转过头,声音突然止住。   他没想到赵杼离他这么近……也不是,他知道赵杼在他身侧,可他没想到赵杼会弯下身来看尸体表征,头这么低,他再突然转头,两人就……有了接触。   他的鼻尖蹭过了赵杼侧脸,很有可能……嘴也蹭过了。   卢栎的脸有些红。   太过认真时总会有些许失误,这没什么,但古代民风保守,赵杼又好像不喜欢别人碰触,他这样会不会被误会……一时目光闪动,他有点不大敢看赵杼。   赵杼觉得脸颊微暖,隐隐还有些湿意,再看卢栎红着脸,害羞又有些慌乱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他有些惊讶卢栎的大胆热情,但不得不说的是,他不讨厌,心内或许还隐隐有些得意。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俊秀少年,在不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如此深切的喜欢自己,的确是桩雅事。   可卢栎虽与他有婚约,却不是女子,与男人成亲仍然有些……赵杼微微皱眉,卢栎不错,是个人才,就算一厢情愿错爱,也不好被耽误,他是个好王爷,不想娶,就得想个办法让卢栎去了这份爱恋才好。   少年还年轻,调教调教于国于民都是好人才,太爱慕自己不会有好结果。   可卢栎喜爱他太深,拒绝起来好像有点麻烦……   赵杼心内很有些烦恼的叹气,语气浅淡的继续话题,好像没注意到刚刚一幕,“很有可能是迷药。”   卢栎见他没注意,缓缓松了口气,没注意到就更好了,完全不用尴尬了哦也!   赵杼眼尾扫到卢栎呼气,转开脸,“市面上有一种黄豆大小的迷丸,成份特殊,药效极大,捏碎时会燃起火星放出烟气,瞬间起效,但持久性不长,引发后会有细小灼痕,就像此人掌心痕迹一般。”   “死者掌心平摊,不像是捏碎的……”卢栎摸着下巴回想,“此尸当时俯卧,手掌压在身下……可能是力气不足,加上身体力量才能压碎迷丸,或者迷丸之前丢失,他好不容易摸到,总之,他没能靠着这个迷丸让自己与手下免于杀害,只让它阻止了凶手处理现场和尸体。”   摘星到可能迷香早已扩散,凶手脚步踉跄,没准是晕完才醒。凶手做惯了的活,一切尽在掌心,任何一步都有时间安排,被迷香药倒,他就没了处理尸体的时间,以致于野外尸体被发现。   卢栎将种种推测与赵杼顺了一遍,赵杼颌首表示认可,卢栎便招来停尸房看守的捕快,将综合整理出的所有线索消息告知并请其转于黄县令。   捕快怕漏复述了两遍,确定没错后面色凝重的走了,卢栎皱眉看着远处,看起来并没有高兴之色。   赵杼不理解,“怎么了?”   卢栎咬唇轻啧一声,“之前我们在古墓遇到的事,尤其墓地真假的判断,我并未详尽说与黄县令听,总觉得这个很重要,知道的人多了不好。可古墓与本案有关,黄县令又是此县父母……”   赵杼轻嗤一声,用‘我以为什么这种小事哪值得放心上’的语态,“他不需要知道。”   卢栎……并没有被安慰到。因为赵杼永远都是这么狂啊!   不过他也只是觉得有些抱歉,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件事并不能随意与他人说。   “你说摘星怎么想的?他既然能跑,为什么不趁着你不在时就跑,反而乖乖留在这里,直到古墓时才跑?他想要什么?”卢栎想起那日摘星的表现,回头看赵杼,“你是不是……认识他?”   赵杼表情不怎么好,“不认识。”不过是个放荡异族,不值得放心上,“你也不需要记挂。”   卢栎:……好吧,他明白了,赵杼认识摘星,但不想与他说。   “卢栎!小栎子!”   两个人正站门口大眼瞪小眼,沈万沙过来了,看到赵杼也在,眼睛倏的睁圆,一拍大腿,“唉呀赵大哥你可回来了,小栎子想死你了!”      第44章 私情      “你不知道,小栎子担心死你了!”沈万沙一边朝卢栎递眼色询问有没有与赵杼和好,一边努力帮他说好话,“小栎子说做错了事,冒犯赵大哥了,特别自责特别难受,一晚上没睡好觉,那么累也睡不踏实,夜里爬起四回敲你房门看你回来没有,今早也是,但凡进出院子,总要先去看看你回来没有,赵大哥,你可别生小栎子气,他知道错了!”   收到卢栎递过来的‘放心’眼神,沈万沙知道两人和好,放心了些,“赵大哥,小栎子真心看重你记挂你,他人小不懂事,以后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啊。”   赵杼傲慢颌首,一副‘我已知晓你跪安吧’的淡定表情。   卢栎很想替沈万沙点根蜡,赵杼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啊!   沈万沙却并不觉得尴尬,还一个劲说小栎子多好多好,多么温暖善良有耐心,记挂朋友安危垂泪到天明,谁要不珍惜,狠心失去这样的朋友,就是大傻子,傻的没边了!   没人搭话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说的非常热闹,这才能真心独特。   卢栎一边说眼神还一边往赵杼脖子飘,特别想看看引发两人大战的胎记长什么样子,可惜赵杼是不是领口有些高,什么都看不到啊!   真是很遗憾。   沈万沙的热闹解说非常深切,部分事实扭曲,卢栎知道他是想要催人泪下的感动效果,可是太失真别人怎么可能会信!沈万沙你瞎话编的这么溜一听就能知真假你就不害臊吗!   卢栎最后忍不住了,跑过去捂他的嘴,可能动作有些急,不小心碰到了沈万沙的痒痒肉,沈万沙哈哈笑着躲闪,与卢栎闹成一团。   赵杼看着面前这一切,深深叹气。   看来卢栎对他的喜欢已经人尽皆知,深刻无比。他要怎么做才能减少这份喜欢……他生而高贵,身份,身手,身家,成就,都太出色,难道要自毁么?难道要毁成不像样子,卢栎才会不喜欢么?   ……   沈万沙一直对破案有兴趣,与卢栎闹了一会儿,就问今日验骨可有所得。卢栎将凶手是徒弟,迷烟等推测说了,“凶手年纪可能不是很大。”   沈万沙听完叹气,“那戒法可就可怜了。听说他因为不肯说话,被关在禅房,食水不用两天了。既然不是凶手,他这样又何苦……”   既然沈万沙回来了,卢栎也边想案子边休息够了,他们一起回到停尸房,继续开始验骨。   这一次,直到天色微沉,卢栎才停下来,腰疼的几乎站不直。   沈万沙扶着他,非常心疼,“赵大哥,你不是有那什么药油么?再给小栎子用一用吧,这几天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少,现在案情明了,可以歇一歇了么。”   赵杼本想将药油拿出来,让沈万沙给卢栎擦,少点接触点卢栎心思或许能淡一些。可看看沈万沙那副小身板又放弃了,力气不够药油推不出好效果。   对上卢栎明显带着期待的神色,赵杼继续叹气,他是个正直的王爷,就算卢栎脱光衣服诱惑,他也不会软化的。   ……   卢栎当然没有脱光衣服,和那日一样,只是推高上衣,拉低裤头,让赵杼在他腰背施为。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劳累程度积多,疼痛程度自然跟着加大,疼,特别疼,卢栎这次真的被按出了眼泪。   赵杼时刻提醒自己专注,不要为手下光滑白皙的肌肤分神,不要有任何欣赏念头,按完也是出了一身汗。   卢栎很快睡着,并且错过了晚饭,沈万沙表示担心,赵杼让沈万沙自己玩,他会看着卢栎。   这一觉直到亥时才醒。卢栎扶着腰舒服叹气,这药油真管用!   他点燃油灯,摸到墙角,看到炭炉上温着粥,明显给他留的。   将粥吃完,肚子里有了东西,卢栎重新爬上了床,可惜傍晚睡太久现下实在没有睡意,他又吭哧吭哧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打开门准备散一散。   结果刚开门,就看到抬着手,摆着敲门姿势的赵杼。   “你找我?”   赵杼从容把手放下,“听到你起来了。”   “嗯,不但起来了,我还把粥吃了,是你留的还是沈万沙留的?真是太贴心了!”卢栎走出来,将门带上,“就是好像睡的有点久,现在睡不着。”   外面风凉凉的,有点冷,不过对他来说挺好,提神。见赵杼身上衣物整齐,没一点休息样子,他歪头询问,“你还不想睡?”   “嗯。”赵杼言简意赅。   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一阵,赵杼开口了,“想不想四处走走?”   卢栎看着黑灯瞎火视野不佳的四周,“去哪里?”   “我之前听到某处传来声音,你一定很感兴趣。”赵杼伸出了手。   时至今日两人已经很熟悉,看到赵杼这个动作,卢栎立刻把手放上去,表情灵动语气活泼,“哪里有有意思的事?”   赵杼提议过完就后悔了,他现在应该要与卢栎保护距离不让卢栎在感情里陷太深才是,这样岂不是让他更有机会了!   可是他本意真是与案情有关,再说卢栎苦恼睡不着的样子很有些可怜。这个案子卢栎付出非常多,值得嘉奖……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提了。   现在人的手已经放过来了,后悔晚了。   再者,小家伙抬眼看他,清澈目光闪动,有‘好喜欢好喜欢’的期待,也有‘怎么还不走是不是想反悔’的担心。   赵杼一向说话算话做了的决定从不更改,只好搂过卢栎的腰,带他飞了起来……   卢栎看到黄县令的院子,惊讶地看了眼赵杼:壮士你胆子好大。   虽然赵杼有武功,可能武功还很高,但黄县令是一县父母,手底捕快护卫不知凡几,现下院子内外都有人把守,赵杼要是露一点痕迹,就会被抓起来!   他们几人偶然到慈光寺,被案件绊住,是借他‘平王未婚妻’的名头让黄县令另眼相看的,如果自己犯蠢,黄县令一定不会原谅,座上宾变成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想想就好虐。   正想着,胳膊被捏了捏。   卢栎狐疑看向赵杼,赵杼目光幽深,仿佛不满被看低。   卢栎马上变脸,冲赵杼讨好的笑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小心一点……   赵杼很快抱着卢栎穿过了黄县令院里的布防,找了个角度倒吊在屋檐下,保证能看清楚屋内,还非常隐蔽不易被发觉。   卢栎竖大拇指夸了夸赵杼,就被屋里的谈话吸引住了。   黄夫人正在为戒法求情。   卢栎震惊地看了眼赵杼。   赵杼回了一个非常淡薄的眼神:你不是早有猜测,现在惊讶什么?   卢栎咽了口口水,他的确猜测黄夫人和戒法可能有私,可他没想到黄夫人敢直接与黄县令说啊……夫人真是好胆识!   窗户半斜,卢栎能看清整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个罗汉榻,榻上置有一小几,几上有茶点,黄县令坐在小几左侧,黄夫人……一袭浅黄裙裾,半跪在右侧,周遭没有别人。   “老爷,戒法他……真的不是凶手。”黄夫人身姿如弱柳,泪雾凝于长睫,非常柔弱,引人怜惜。   黄县令却丝毫不为所动,表情与平日办案相似,不,比平日更严肃一些。平日里他脸上总是挂着浅笑,现在脸上一派严肃,看着官威更重,有点吓人,“你如何得知?”   黄夫人声音微抖,贝齿轻轻咬唇,“事到如今,妾身这脸面也不要了……老爷,戒法他,他……他曾是妾身幼时玩伴。”   她闭了闭眼,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妾身幼时有一邻居,家中有个男孩,比妾身不大几岁,常于一处玩耍,后来邻居家境变故,长幼皆不幸离世,仅活了男孩一个,因为一些缘由,妾身以及家里不能给予照顾,男孩过的并不好,直到一日,一位路过高僧遇过,带走了他。”   “妾身与他识于幼时,十岁后便再也没见过,妾身发誓与他并没有任何私情,只因当时年纪小,有能力帮忙却没有帮,心内存有一丝愧疚。”黄夫人切切看着黄县令,“妾身心中,只有老爷一人。”   黄县令着着茶盏,并未说话。   黄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三年前妾身在慈光寺看到戒法,认出他便是当时邻居,因男女有别,他又是出家人,没敢上前细问,着人打听了他的情况,想着如果他过的不好,妾身给些银钱全了当年的愧疚之心便好,可戒法过的还不错,并不需要这些。”   “我二人一直没说过话,见面的次数也很少,便是出事那晚寅夜戒法进了妾身院子,也是例行公务查看有没有危险的人事,隔着窗子问了青杏几句话就离开了。妾身来慈光寺礼佛,是因为这里灵验,并无它意……”   黄县令垂眸,“便是如此,你如何断定他不是凶手?”   “他从小性子良善,刀子嘴豆腐心,不可能杀人,此次他不开口争辩,是怕话中谈及妾身,于妾身名声不利,于老爷官声不好……他真的不会杀人,望老爷明查。”   房间内空气冷凝,气氛很有些压抑。良久,黄县令仍然沉默不语,黄夫人板正身体,跪实了,声音微缓,“妾身身边从离不开青杏,妾身之事,就算梦语,青杏也全部知悉。妾身行正坐端,从未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老爷当明了。”   黄县令把茶盏放下,静夜里发出让人心沉的声音,“你知道?”   黄夫人身子抖了抖,美眸微阖,“是,妾身知道。”   “没错,青杏是我的人。”黄县令神情冷淡,“所以我信你,任你一次次来慈光寺。你之言行我尽知,但你心如何,我不确定。秦氏,你对他人有没有妄念,唯有你自己清楚。”   黄县令站了起来,“明日一早我会命人召来全寺上下,于侧殿外问案,届时真相大白,戒法不是真凶便会无事。至于你——”   “你怎么嫁与我的,你自己知道。此次归家之后,没我的允许不得外出,礼佛亦只能在家中佛堂,两年之内无子,我便休了你。”他声音微凉,“你秦家算计着我的名头,在灌县势大已久,以往我不言是没必要,可我日前得知,秦家竟然连平王未婚妻都不放在眼里蓄意得罪,秦氏,休妻对我官声影响……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大。”   黄夫人身子一抖,扑到黄县令脚下,“妾身对老爷从未有二心,家中之事已已久不过问,这些事情妾身并不知情啊……”   黄县令从她头前走过,“去敲打敲打你那妹妹,不要给我惹祸……”   卢栎全程瞪着眼睛看着黄县令夫妇交锋,觉得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虽然冒犯了别人隐私,但是大半夜偷看这种事真的挺刺激!   “就是可惜,与案子好像没什么关系……”他只有这点遗憾,如果黄夫人与戒法有染,两人案发当夜私会的话,应该能提供些线索。   赵杼亦有些遗憾,听到邢左送的信他也以为有什么隐情,没想到只有这些。   卢栎感叹,“黄县令深藏不露啊。”   赵杼没说话。   官场中行走的人,没几个简单的,便是一个小小县令,里外也牵扯到诸多关系,会有多层人脉较量,算计,实属平常。   突然卢栎猛扯赵杼袖子,示意他快点离开。   赵杼不解,但也的确该离开了,他脚下轻点,抱着卢栎轻烟一样的飘出院子。   出来后见卢栎憋着气,凑近些问,“你怎么了?”      第45章 武功      “啊……啊嚏!”卢栎没想到赵杼突然凑过来,口沫喷了人一脸。   卢栎哭笑不得的看着满脸湿漉漉的赵杼,非常抱歉地举袖子帮他擦脸,“你突然凑那么近做什么?我就是想打喷嚏,憋不住了,在那里被人听到不好……”   口沫这种东西都是有些味道的,再淡别人也能闻出不雅,碰这人脖子一下他都生气到离家出走,喷他一脸他不会要杀人吧……   卢栎心内很有些惴惴。   赵杼的确很不高兴,也很不满意卢栎大剌剌拿袖子给他擦脸的举动,就没一块好点的帕子么!   不过这事卢栎不对,他主动凑过去更是……咎由自取。   赵杼推开卢栎,非常凉薄地瞪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这个眼神里带着戾戾杀气,寒夜里特别吓人。卢栎哆嗦了一下,感叹自己运气好逃过一劫,也没责怪赵杼再一次将他丢在外面,紧了紧衣服,灰溜溜地回房间了。   这一次倒是没有障碍睡着了,直到被敲门声吵醒。   “谁啊……”卢栎披衣服打着哈欠去开门。   “大人要在北侧殿外空地问案,寺里所有僧人,除了因公值守之外都要过去,你可去看,”来的是王得兴,神态一如既往的高傲,“大人人手不够,老夫便来通知于你。”   “哦,那多谢了。”卢栎听完转身就回了房间,连眼色都没多给王得兴一个。   王得兴愣住,瞪着卢栎背影半天说不出话,这个自大狂妄的小子!   卢栎觉得今天鼻子特别痒,不会吹了夜风要感冒吧……他决定去找点热水。   揉着鼻子提着铜壶走过来,发现王得兴还在,“先生还有事?”   王得兴认为仵作之间都是要交流的,比如他有经验,卢栎有特别技术,两个人就可以好好聊聊。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也不该他低下身段,可不管怎么等,卢栎也没出现,现在他都找上门提供机会了,卢栎仍然装不知道!   哼!不就是怕那手剖尸绝活被他学会了么!王得兴心说巧技再怎么新奇,也比不传统经验有用!即如此,他也不会与这小子传授半点,任他自己去摸爬滚打吧!等回头吃了亏再来找自己学,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王得兴盯着卢栎,思考现在放什么话会比较不失面子,卢栎却等不了了,手一松‘啊嚏啊嚏啊嚏’一连打了六个喷嚏,口水带鼻涕喷了王得兴一脸……   王得兴气的跳脚,指着卢栎鼻子要骂人,额头上的鼻涕适时滑了下来,落在他他嘴里……   卢栎非常懊悔,赶紧道歉,“对不住啊,先生,对不住……我好像染了风寒……”   王得兴掏出帕子抹脸,气的声音都是抖的,“你很好……很好!”转身大踏步离开。   卢栎真挺抱歉,他真不是故意的,但人气都气跑了,说什么都没有了。他叹息一声,出门打热水。   用热水洗过脸,喝几杯烫烫的热茶,再吃一碗热粥,卢栎感觉好多了,见赵杼推门出来,就约他一起到殿外看王县令审案。   “尸检格目准确清晰,我们的推断方向应该没错,如果黄县令能问出更多口供,今日就能揪出死者了。”   卢栎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赵杼表情,昨夜那个喷嚏……希望赵杼没有介意。他真不是故意的,这种事情来了神仙也忍不住么……   赵杼表情和往常一样,面色微沉眼眸深邃,可以说是沉稳也可以说是傲慢,卢栎实在看不出什么。   “嗯。”   赵杼的回答只有冷冷淡淡的一个字,但卢栎已然从轻松语态中确定赵杼没有生气,这样就够了!   他顿时眉开眼笑,大踏步走在前面。有个武功厉害的保镖很不错,但这保镖性子跟个小孩子似的阴晴不定也是很烦恼的,时时哄着略有些心累,不过比起生命安全,这些都是小事……小事!   侧殿外有个很大的广场,大概是做某些大型法事的场地,不但面积够大,风格还很庄严肃穆,很适合问案。   广场靠北正中间的位置放着县令的台案,案上有文房四宝,惊堂木,签筒,黄县令端坐案后,背后两侧放有各样仪牌,两排捕快按班而站。寺里僧人站在场中,由主持打头,按辈份年龄排了几排,个个面色悲悯沉肃。   广场气氛十分安静,在这个冬日早晨,有股特别的萧瑟冷意。   刚过殿门,卢栎就没往前走了,示意赵杼停住,他们就在这里看。   他们来的略晚,黄县令不可能按他们的时间安排,本来审案就是县太爷的活,让他们来看已是尽了礼数,不可能请他们上座,站在门边视野覆盖整个广场,能看到所有人表现,正好。   黄县令正在说话,“想必诸位已经知晓,寺内出了连环命案,距此不足十里地的偏僻深谷,又有一座尸井,尸骨数量过百,死状惨烈,我山阳县一向安和平泰,此事简直骇人听闻!而做出这些穷残酷冷血之事的凶手,就潜藏在本寺。慈光寺建于深山,隐于方外,佛光普照,本该是最圣洁高贵之地,如今却成了窝藏罪犯的上佳场所,诸位师傅日日聆听佛谒,难道不羞愧么!”   他声音幽缓似含叹息,“官府已经掌握足够证据,可仍然需要诸位配合才能找出凶手,当此之时,应万众一心。诸位皆被捕快问过口供,一些未尽之言,今日便在此地说个清楚明白吧。”   “阿弥陀佛……”慈光寺住持戒圆首先站出来表态,“我佛门清静之地出现这等恶事,我寺所有人都该自责,任何有助破案之事,我等皆愿全力相助,但有所问,必言其详。”   黄县令谢过,冲堂下使了个眼色,王得兴就抱着口供纸张站了出来,朝黄县令行礼,“大人,属下开始了。”   黄县令点了点头。   王得兴与戒圆说了几句场面话,开始依次问供。最先问的,是寺里的武僧,按照昨日卢栎提供的最新方向,凶手很可能就在他们中间。   “你叫弘信?年二十六,习武二十年,曾被戒嗔教导?”王得兴指着武僧一排打头的人,“你平时作息如何,有怎样的爱好,可有人做证?关于你师傅戒嗔,可有什么记忆深刻的?”   “阿弥陀佛,小僧弘信。”身材略高瘦的和尚往前一步回话,“年二十六,自幼习武,曾被戒嗔师傅教导。”他神色间略有些许疑惑,或许是不知道为什么官府要问戒嗔,仍然在住持戒圆的示意下据实以答,“因需轮值守夜,与师兄弟们作息不大相同,但早课晚课都会尽量上,闲时喜邀师兄弟论佛品茶……”   卢栎静静听着场中僧人声音,观察所有人神态动作。良久之后,他发现信息量仍然太小,凶手未表露出任何痕迹,武僧们的供言连个可疑指向都没有。   他情绪有些紧张,眉头越皱越紧,场面这么大都不能找出凶手半点痕迹,凶手岂不会太得意!再者万一凶手起意逃跑怎么办,古代追捕好像很不方便……   “莫急。”正想着,手腕被赵杼捏了一下,不疼,却足够让他拉回注意力。   卢栎深呼口气,朝赵杼丢出个勉强笑意,继续看向场中央。   王得兴依然代县令问话,意气风发状态激昂,远远瞟见门边的卢栎,特意递了个骄傲眼神:老夫已经到达仵作最高的位置,可代师爷之职,可代县令问话,你小子不过会两手剖尸,仕途上还懵懂着呢,好好学吧!   卢栎郁闷心情立刻被这眼神打断了,这王大爷太可乐了!要想走仕途请悬梁刺股科考高中好吗,放过仵作这个行业吧!谁说仵作不找个官员靠山就不能有成就?眼光太小。   场上问话过程仍然在继续,关于戒嗔的信息不太多。这个人教习武艺时很严格,武僧们对他敬畏大过亲近,基本没有与他太熟的,但有一点很可疑,戒嗔不当值的夜晚,从没人找到过他。   因为晚上找他的人很少,而且也没什么特别急的事,没找到也没大肆张扬,今日一汇总,几个年轻僧人面面相觑,非常惊讶此巧合。   “你说是不是偷偷教徒弟去了……”卢栎拽赵杼的袖子,“教他那个特别的徒弟?”   赵杼将袖子拽回来,“也许。”   “哇开始审案了?我来晚了!”沈万沙的声音突然出现,小脑袋也从后面钻过来,鼻尖有些汗,大概是急着跑过来的。   卢栎安慰他,“还好,刚开始没多久,还没有厉害的线索出现。”   “嗯嗯正好正好,就是要等本少爷来才能上正戏嘛!”   沈万沙与卢栎并排站着,听了一会儿扯扯卢栎的袖子,“王大爷问的这些人都是武僧?”   卢栎点头,“是的。”   “可是那个——”沈万沙指着队伍最末端那个让卢栎看,“那么矮瘦也是武僧?看他年纪好像并不太小,这样身材,脸还苍白苍白的,一点也不像会武啊!”   卢栎之前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见沈万沙提起仔细去看,此人相貌的确与普通武人不一样。但武功路数不同表现可能不同,他上辈子看过不少电视剧,因为体质问题,功法问题,武艺高强的人偶尔也会表现的病弱,并不是谁都像赵杼似的,高头大个,肌肉贲张,目光锐利,存在感超强,一看就知道会武。“这个么……人不可貌相。”   沈万沙轻轻咂嘴,“好吧。”   不过沈万沙这个问题倒是给卢栎开启了一条新思路。   他凝眉想了一会儿,退后些小声问赵杼,“你能看出别人会不会武功对不对?什么人都能看出来么?”   “一般情况下,只要去注意,就能知道。”赵杼视线掠过广场内武僧,“会武的人走路方式,气息转换,都与常人不同。但世事无绝对,如果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有意隐瞒,改变脚步气息方式,不特别注意很难发现。又有江湖中特殊的武功传承,以隐藏师承为先,外在表现是察觉不到的,除非动手。”   卢栎摸下巴,若有所思,“这样啊……”   思考之际眼神飘移,卢栎突然注意到不远处夹道有人挑着水经过。   “不是说所有人都到殿外了?”   赵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当值的都在。”言下之意这个人今天当值。   卢栎目光闪烁,“武僧都会武,会武的却不一定都是武僧,这慈光寺,没准就藏龙卧虎呢?”他脸上绽出灿烂笑意,“赵大哥可愿意陪我四下走一走?”   他表情神态迅速转变,相处良久,赵杼已经明白了这种转变的意思,小家伙大概又发现什么新东西了。   案情发展至今,离大白只差一步,或许此次真能找出凶手,赵杼隐隐也有了些期待,“好。”   二人悄悄退出人群,卢栎拽拽赵杼的袖子,“我们悄悄的,不要被别人发现。”   这个别人,就是寺里值守的,没被叫来大殿的其他人。      第46章 香筒      赵杼立刻明白,抱住卢栎跃上了墙头。   今日仍然没有阳光,天色阴沉,虽然在墙头上,但赵杼只要足够小心,动作不要太大,就不会引人注意。   他借墙边树木遮掩身形,扫视四周观察地形,很快确定了一个方向,“先从这边开始。”   卢栎没意见,反正他只想看看当值的人都有什么表现,是否有疑点,“好啊,都随你。”   怎么说也寺里住了几天,又因‘平王未婚妻’的引黄县令重视,卢栎在寺里混了个脸熟,很多人都见过。被赵杼抱着,从暗处高处看着这些僧人,卢栎感觉很奇妙,很多平时注意不到的东西看的更清楚了。   比如那个挑水的年轻和尚,好像有些高低肩?脚下鞋子磨损的那么严重,是不是待遇太低,被欺负过?   比如擦拭佛像的胖和尚,不小心摔倒后骂骂咧咧,显然脾气不像往常那么平和,是因为周边没人所以本性暴露?   ……   但不管怎样,这些人应该……“没武功吧?”   他回头看赵杼。   赵杼略颌首,“会武功不会如此狼狈。”   “那我们继续找吧。”卢栎心内叹气,都说佛门净土,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佛门弟子再超脱,也摆脱不了本性,外界会有的明争暗斗,这里也会有,只是范围程度要小得多而已……   就这样持续看了好几个,直到一个抱着扫帚的年轻僧人出现在视野,卢栎拽了拽赵杼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赵杼落在一个偏远,不易察觉的位置,低声问,“是他?”   卢栎面带思索,“不知道,证据未能明确指出凶手是谁,那个特殊标志的凶器张叔他们还没找到,我只是觉得他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很……微妙,所以……”   他看着赵杼,目光安静乖巧。   赵杼懂了,“所以你想知道他会不会武功?”   卢栎点头,笑出小虎牙。   “若他会武,离太近会被发现。”赵杼神情傲慢,目光里略带出一丝嫌弃,卢栎立刻明白,赵杼一个人自然没问题,但带着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一定会被发现。   卢栎目光暗了下去,很是遗憾地说,“那你自己去……”   “不用,”赵杼冲卢栎挑了挑眉,“我有办法。”   卢栎立刻又高兴了,眼睛闪着光,“什么办法?”   赵杼哼了一声,抱起他就飞。   卢栎:……好吧,又傲娇上了。   不过只要能参与,他一点也不介意,他早就看透了赵杼的顺毛驴脾性,哄着就好。   赵杼抱着卢栎飞快跑出老远,把卢栎放在墙头上,自己一个人落下来,环视四周片刻,开始行动。   他……迅速在路上挖了个坑,然后用草根浮土盖住,再迅速回转。   这一切的速度相当快,卢栎看的目瞪口呆。他没看到赵杼用什么工具,就用那两只爪子,不知怎么弄的,一挖二挖坑就好了,宽深都足有四寸。再眨眼的工夫,浮土也盖好了,看上去跟没挖之前没什么区别!   赵杼还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将帕子放在一边,挖出来的土堆在帕子上,坑挖好帕子一兜,边上连土印都没有……   卢栎不知道这个想法合不合适,他觉得赵杼好像干惯了这个?这方法这速度,这一切完成后身上的整洁程度,明显训练有素好吗!   赵杼对上灼热视线清咳了两声,“大概以前在军队里做过?”   卢栎:……好吧。   之后两个人远远伏在墙头,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弘然才抱着扫帚缓缓走来。   卢栎松了口气,赞赏地看赵杼:你的预料线路很正确。   赵杼冷哼:那当然,寺里地图于本王来说太简单。   弘然与平日一样,脚步轻松不急不徐,与他略害羞的性格很配。卢栎却等的有点急,快点,走快点,再快点!   很快,弘然走到了赵杼挖的坑附近,他停了下来。   卢栎心都悬在嗓子眼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赵杼捏了捏他的手腕:太小看本王了!   弘然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卢栎才发现,弘然只是整理了整理他的裤角……   弘然的脚终于踩到坑上了。   卢栎等着他跌倒,或者……这样一幕!   弘然身体突然跃起,在空中来了个漂亮的小翻身!   他会武!!   离这么远都能看清楚他的身影在空中划过弧线,又安稳落地,动作漂亮完美,武功一定还不低!   他一定就是凶手!   卢栎回想着案情经过,本案行凶顺利的话,难度有三:一是如何顺利下毒,二是如何处理尸体,三是如何避过寺里注意。弘然年轻,个子不高,很瘦,害羞真诚,不爱说话,没一点危险表象。如果死者五人吃食出现什么意外,懒的重新自己去找时,会威胁弘然这样的小和尚很顺理成章。弘然用他的无害表象迷惑对方,送上加了料了酒水,然后默默潜藏,等待猎物毒发。   他要替公主解决一切觊觎墓地宝物之人,确定给予的惩罚足够后,他将人杀死,处理尸体现场。只要杀人顺利,后面这些是做惯了的,被发现的可能很低……   弘然安稳落地后停了一下,转过身来。   卢栎眼睛倏的睁大,下意识拽住赵杼,凑过去压低声音,“他会不会发现那坑是人为故意的!”   赵杼退后些许拉开距离,“不要太小瞧我。”   卢栎看到弘然蹲下看了看坑,很快拍拍手站起来,抱着扫帚神态平静脚步缓慢的离开了。   卢栎长呼了一口气……   “就算怀疑,现在也不好抓他,我们没有证据。”卢栎眼睛微眯,“不过我们很快就有了……”   他主动抱住赵杼,催他出发,“我们回去,马上!”   赵杼眉梢挑了挑,像是忍下了什么,没说话,很快赶回侧殿门外。   沈万沙看到他们很有些激动,“你俩偷偷跑哪去了,一回头就不见了!”   卢栎拍了拍他的脑门,“别捣乱,办正事呢。”   沈万沙摸着脑门小脸鼓了鼓,却没生气,“我也想走了,王大爷问供一点也没意思,不刺激。”   “等会儿你就能看到刺激的了……”卢栎在场中一扫,看到张勇就在靠殿门不远处,心内大喜。他悄悄走过去,拽了拽张勇,与他耳语几句。   张勇眼睛瞬间睁圆,内里带着疑问,呼吸有些急促。   卢栎面色严肃地冲他点了点头。   张勇呼了口气,悄悄转到黄县令案后,寻着空子过去耳语了几句。   黄县令表情未变,只停了一瞬,便与张勇点头。   卢栎便知,成了。   张勇悄悄带了几个捕快出了侧殿,不多时,将所有值守僧人也带了过来。   黄县令挥手让武僧们散开候在一边,看着新带来的僧人,微笑缓语,“今日本官问案,照例应问遍所有寺里人,为不耽搁诸位差事,才缓了一缓,到现在才召你们过来回话。稍后被问到,须得据实以报。”   几个僧人不知内情,却早已被住持吩咐过,大人问话要实话实话,现在自是双手合十,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县令唤王得兴,“你来问吧。”   王得兴上前两步行礼,背挺的直直的,“是,大人。”   王得兴手里口供笔录很长,全部问完需要很久,拖延时间够够的,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卢栎便拽着赵杼沈万沙同张勇一起走了。   张勇要去做什么呢?照卢栎建议,搜弘然房间。   通过验尸,能推测出凶手做案经过,性格特征,但证据不足时,不足以给凶手定罪,只要能从弘然房间里搜到凶器……他就跑不了了!   弘然杀人得有凶器,往死者身上制造标志更需要特殊工具。他是守墓人,一生都要在此地流连,对人信任不足,应该不会把凶器藏的太远,那会让他没安全感。古代金属制艺不算发达,尤其锋利铁器,兵器,更是流通较少,在山阳县这样的小地方,任何一样兵器出现都非常惹眼,他不会冒险……   如果他是凶手,凶器必然就在附近!   张勇比较谨慎,反正黄县令将所有僧人叫到侧殿外拖延时间了,正好大范围搜索。他把所有不需要守在殿外的同僚都叫来了,要求除了弘然房间,附近房间也全搜了。   卢栎一行跟着张勇,重点搜索弘然房间,可惜搜了一圈并没什么结果。   赵杼却不太意外,能做下这等凶案的人定然无比狡猾谨慎,若是一搜就被搜出来反倒不正常。看卢栎沈万沙张勇神色都太凝重,他双掌交叉放松了放松了手指,帮着轻叩墙面,地板,细细聆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暗格。   大家都很忙。   时间一点点过去,卢栎心提的越来越高,黄县令再能拖,也拖不了太久,等人回来,仍然找不到凶器,弘然知道被怀疑,没准会考虑逃跑……   正想着,房间内突然发出巨大声响,卢栎转头,见沈万沙正僵着身体站在墙边,瞪着脚下一滩碎了的陶片。   见大家都看过来,沈万沙懊恼挠头,“这个香筒花纹很漂亮,我想拿起来看看,不小心就……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没发现凶器,还打碎了别人的东西,的确有点冒犯,卢栎叹了口气,“没事,若凶手不是他,我们道歉便……”话音未落,他视线不期然落在地面那些碎片上,一时怔住。   这是陶制的香筒,顾名思义,是用来装线香的。慈光寺的线香,都是沉褐色,下染灿黄亮色,这些香主料为木粉或碳粉,中间无竹芯,很容易碎,保管需要非常小心。   香筒摔在地上,碎了,线香跌出折断,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碎物堆里有一根非常结实的线香,它很完整,一点都没碎!   卢栎觉得奇怪,蹲下身将那根香捡起,香一入手他就觉得不对,这香触手冰凉,有重量感,与一般线香不同。   他立刻将香拿到眼前仔细观察……   只片刻他脸上就出现喜色,这哪里是线香啊,这就是一根铁丝!   粗细与线香相同,漆的颜色与线香相仿,但折不断摔不碎,硬度很高,这还不是一般的铁丝!   再看两头,一头断面平整,看不出什么,另一头却有标记非常明显,就是这些天总是在尸体身上出现的‘x’!   “我找到了!”卢栎立刻举着手里的铁丝,“这是凶手制造标记的工具!”   与此同时,赵杼也说话了,“我找到了,床下有暗格,藏有长刀。”      第47章 怨恨      两个人同时发现凶器,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此房间主人就是凶手!   张勇表情振奋,“我们破案了!”   沈万沙后知后觉的理解了状况,神情瞬间由懊悔失落变成欢快活泼,“是我吗?是我发现了凶器吗!”   卢栎笑眯眯赞扬他,“是啊,少爷好棒。”   沈万沙笑的见牙不见眼,叉腰抬下巴,“那当然,也不看少爷是谁哈哈哈哈哈!”   赵杼将从暗格里找到的长刀拿出来,刀有两尺长,黑铁打造,泛着乌光。与一般的刀不同,这把刀刀身很细,没有明显弧度,刀锋微斜,看起来更像把剑。   然而不管它什么样子,它都是一把凶器。   凶器和标志铁签既然找到,张勇立刻通知捕快们结束搜索,捧着证物回广场,卢栎等人跟随。   张勇并未将证物直接呈上,而是先给黄县令送了信。   黄县令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变动,但卢栎很明显的看出他腰板挺的更直,显然也为这个消息高兴。   挥手让张勇退到一旁,黄县令静静看着堂下。   直到王得兴所有问供结束,面有难色地走回来时,才缓缓开口。   “实不相瞒,本官请诸位到此问话之时,另派捕快搜索凶器线索,就在刚刚,已经有了结果。”黄县令不着痕迹给了王得兴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凶手就在堂下,如若主动站出来,招供认罪,本官可从轻发落——”   他突然一拍突然一拍惊堂木,声音冷厉威严,“如拒不认罪,当堂问斩便是你的下场!”   黄县令说话时,卢栎一直注意弘然神情。弘然果然深藏不露,黄县令的话几乎激起在场所有人激动微慌,偏他未有所动,一瞬后又随大流,与所有人一样,摆出略害怕慌张的表情。   沈万沙也看到了,冷笑,“这人还真是不一般,与小爷一起发现凶手,把小爷都骗过去了!”   说完他又有点好奇,靠近卢栎问道,“他既然是凶手,那日晨间该是去处理尸体的,可为什么没杀我?”   卢栎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因为少爷运气好啊……”他轻叹一声,“他杀的大都是觊觎公主墓财宝之人,在他心里那些人都该杀,你初来乍到,没坏心思,他便没下手,他有他自己的道德标准。”   沈万沙双手合十认真念了句阿弥陀佛,“还好我是好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你叫声太大,足够招来别人,杀了也没用。”   沈万沙怒视卢栎,“这条可以没有!”   场中一片惊慌情绪翻涌,却没有人站出来,黄县令又拍了下惊堂木,“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证据呈上来!”   张勇等人立刻将长刀,伪装成线香的铁丝带上来。   卢栎看到弘然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惯常摆出羞涩表情的面颊一紧,双眸微眯,手握成拳。不过也只一瞬,就消失了。   “弘然。”黄县令指着堂上证物,“这两样凶器乃是从你房中搜出,你可有话说?”   寺里所有僧人视线立刻聚焦到弘然身上,大都是震惊,带着一些恐慌。   弘然神态安静地上前一步,“小僧不知大人是何意,小人没有武功,如何能杀人?这两样凶器确是在小僧房中搜出么?小僧胆小怕事,亦不懂官府规矩,这些……大约是凶手故意放置栽赃陷害小僧,小僧无辜,求大人明查。”   周遭僧人开始有小声交谈,有信的有不信的,表情各一,住持戒圆长眉紧皱,大概不想袒护有罪的人,也不想让官府逼迫自己寺里僧人太过,但真相未明,他有些犹豫,最终没有说话。   弘然果然不认!   任何一个凶手,不是证据确凿都不愿意认罪,就算证据很多也会试着狡辩,卢栎太熟悉了。   他冷笑一声站出来,“半个时辰前,西殿夹道,小师傅轻身功夫不是很好?那么利落的空中小翻身,我可没怎么见识过,小师傅何必自谦?”   弘然猛的回头,眯眼,“是你……”   卢栎承认的很干脆,“是我。我怀疑你是凶手,试一试你会不会武。”   现场哗然,众人表情又变,武僧队伍里的弘信甚至失口喊出声,“弘然你会武功?”   看到弘然表现的不只卢栎一人,赵杼也站出来做证,“我同卢栎一起,看到了弘然会武。若有人不认或不信,试一试便知。”   这意思就是要动手了。   弘然脸色绷紧,突然笑了,“便是小僧会武功又如何?小僧不过犯了妄戒,与人隐瞒此事而已,会武就是凶手了么?”   黄县令一提起弘然名字,王得兴便知,此案凶手已经确定了。他一直跟踪调查本案,所有黄县令知道的信息,他都知道——包括卢栎随时发现的新线索。   他做仵作多年,推理经验是够的,再加上各种线索,他理不顺案情经过才叫难。   见卢栎出来与凶手对峙,他哪肯任卢栎专美于前,立刻提高音量,插入话题,“弘然,你还敢否认!”   “十多日前寺里来了五位香客,你从其言谈举止发现他们是盗墓贼,便如之前数次行动一样,找机会污了他们的饭食,让他们找你讨要,你奉上毒酒,在暗处等着他们毒发,之后进去房间,将人制服,虐待,灭杀,并留下印迹。其中武功最低一人中毒稍浅,跑出寺庙,你追了上去,发现他不会呼救,亦力竭将亡,甚至已引来恶狼啃噬,觉得这样慢慢等死更有趣,便回去先行处理香院。你没想到杀死最后一个人时,那人释放了一颗迷丸,你不察之下昏迷,直到寅时二刻才醒。待迷香药力全散,已是清晨,你赶去处理尸体,最先奔向野外最容易被发现那具。你担心暴露,手上还特意拿了扫帚以便遮掩。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野外死尸被沈万沙发现,继而发现你没机会处理的香院尸体,让一切暴露。”   王得兴声音高亢,“数里外的尸井,更是遗骨无数,乃是你师戒嗔所为,他为你留下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抛尸场所,但很可惜,你这次失了手。你是戒嗔真正弟子,传承其守墓人遗志,以杀害所有过来盗墓寻宝之人为己任,数十年来杀人不辍,犯下滔天大罪,还敢狡辩!”   弘然眼眸低垂,嘴角紧抿,没有一点认罪意思。   王得兴还在说话,“那古墓早就存于山阳县,野史里说是南诏国公主遗墓,然传言就是传言,人已死去多时,墓里更是早被盗光,不过一个墓地,你守着它有何意义!竟然为了墓地杀了那么多人,这些人多是外族,可能也有些身份,你此举不但给山阳县招祸,也有可能为大安引来祸患,你可知晓!”   卢栎翻了个白眼。王大爷越说不像话了,之前还是回事,后头这些贬人的完全没必要。虽然他也不认同弘然随意杀人的举动,但外族人打大安的主意,却是不用怕的,敢挑衅打回去就是了,怕毛线!   赵杼眼神也有些不对,看着王得兴的眼神微眯,有危险杀气溢出。   王得兴自是感觉到了,背上有些发毛,但这种感觉没让他退缩,反倒让他更有底气,凶手这是生气了才想杀他,他骂到人痒处了!   激动之下他指着弘然鼻子骂,“那劳什子公主就是祸害,同你一样都不是好人!我劝你赶紧认罪,否则当堂问斩就去陪你那死鬼公主了!”   卢栎冲赵杼摊手:这王大爷理解有误啊。   赵杼看了看现场围观人数,默默握了握拳。   不得不说王得兴还是很有些歪打正着的本事,弘然是守墓人,意志承袭非常坚决,他骂公主,就是犯了弘然忌讳,弘然再也不忍不住,直接一拳挥去,打在王得兴胸口,王得兴被他打的直接飞出去,整个身体‘啪’一声被拍到墙上,停了一停,才缓缓滑下来。   卢栎睁圆了眼睛,好替他疼……王得兴这个年纪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谁叫他一时激动,离凶手太近,凶手可是武功很高的!   “是你……都是你!”弘然突然看向卢栎,目光阴毒,“若不是你验尸又验骨,那个蠢货仵作早就将案件定为内讧了!我辛辛苦苦用乌头指方向,你竟然发现了尸井,发现了古墓……你该死!”   “你根本不知道公主为别人做了怎样伟大的事,她扶弱济贫,乐善好施,做了多少前人做不到的事,如果不是有她,山阳,甚至整个蜀中都不是现在的富饶样子,其美名传扬史书可载!你们不记她的好也罢了,反倒帮着贼人打扰她的宁静,打压她的守墓人!”弘然身影闪电一般,直冲着卢栎而来,“如果不是你,我的任务怎么可能失败!我永远都会守护公主墓!谁也别想得到公主宝藏!”   他掌风犀利,卢栎头皮被吹的发麻,直接吓傻动都动不了,惊惧间,眼前一花,面前站了一个高大身影,将掌风悉数挡住了。   是赵杼!   赵杼一点也没把弘然当回事似的,轻轻松松接下他的掌风,同时大手一扯,一推,将弘然身体扫开。   弘然却不肯退,身体在空中硬是来了个小翻身,左脚在右脚上一踩,借力再冲过来,誓要杀死卢栎。   赵杼眸光一冷,长腿斜斜抬起,重重往侧一踢,将人踹了下来。弘然脚尖点地强硬转身欲要再扑,赵杼身形陡转,右手一闪直直击出——   正中其左胸!   许是弘然冲劲太大,许是赵杼力量太足,众人清楚地听到肋骨破碎的声音,赵杼这一击,右手直接陷进了弘然胸腔!   激荡的掌风止住,赵杼飘扬的发丝落回。   弘然低头看着胸口血液喷涌……身子抽搐几下,很快带着不甘,怨忿的神情死了。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齐齐看向赵杼。   好俊的身手!好强的气势!好狠的……心肠!   赵杼手收回,手上全是鲜红血渍,指尖甚至还抓着弘然一部分内脏。   他第一时间看向卢栎,“他死了。”言下之意,他不能伤害你了,不要害怕。   卢栎却捂了嘴,脸色惊惶,“你别过来!”   死人他常见,杀人现场他常见,他也常在死人身上动刀子,但亲眼看到别人杀人……还是第一次。   弘然死时,血迹飙到他脸上,是温热的,带着腥甜。   他有些不习惯……   卢栎转身就跑了。      第48章 疑问      赵杼看着卢栎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他不是很喜欢自己么?自己刚刚千钧一发站出来救了他的命,现在他不应该用那种亮晶晶的崇拜喜悦眼神看着自己么?跑那么快是为什么……   视线缓缓落到举在半空中的手上。手上染满浓稠血渍,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连袖子上都有。   莫非……吓着小家伙了?   赵杼冷眼看向地上左胸破了个大洞,死的不能再死的弘然,觉得不可能。卢栎会验尸,是个连尸体都敢剖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这种级别的杀人现场,一定是嫌弃他不干净了。   虽然验尸剖尸之时非常专注,不怕脏污,可每次验完,卢栎都会认真把手洗好几遍,衣服也会马上换一套。所以一定是嫌弃自己身上的血太多了,脏。   赵杼果断转身,大踏步离开……找地方洗手去了。   卢栎跑了,赵杼走了,沈万沙本来也想跟着走,却被黄县令给拦了。   一个两个三个全走了他这案怎么断?总得将来龙去脉讲说清楚,证据罗列明白,给慈光寺一个交待才行。参与本案所有侦破工作的,王得兴还晕在墙角,卢栎跑了,赵杼走了,张勇这个捕快知道的并不全面,沈万沙倒是一直跟着卢栎,基本全部知晓,有些事他这个做县令的不方便细说,正好沈万沙可以,他当然不能让他跟着跑了。   而且方才弘然杀人表现明显,虽被赵杼防卫过当错手杀死遗憾的丢了性命,但寺里僧人应该不会怪罪,讲说清楚不会用时太久。   沈万沙瞬间明了黄县令意图,声音急促,下意识催促着众人快点,小栎子刚刚表情不对,好让人担心啊……   卢栎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呼吸急促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杀人啊……他眼睁睁看到了杀人啊!   他知道赵杼武功厉害,性格有些傲慢,甚至冷情,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赵杼能眼睛也不眨的杀人啊!   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古代有武功的人真的能这么……随心所欲么?   卢栎傻兮兮站在冷风中了吹了一会儿,重新塑造自己的三观。   古代和现代相差的不只社会形态,还有社会形态下各种各样的表现,如果他不能适应接受,就是异端,会受到社会排挤,早晚会吃亏。   赵杼会杀弘然,是因为弘然起意要杀自己,他有这样的下场并不过分。只是赵杼略凶残的手段让自己吓了一跳而已,如果不是时候特殊,赵杼大概也不会这样……吧。   理解归理解,但要完全接受,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卢栎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不要害怕,法医这种特殊工种的确会遇到类似危机,哥哥就遇到过。   家里人对他保护意识太重,就算随了他的意思,允许他跟着爸爸学刑侦,跟着哥哥学法医,也是在极方便安全的时候,才让他接触案件,尸体,解剖,一旦大人们判定有危险可能,就会把他隔得远远的。   爸爸是警察,与危险距离最近,曾经经历几次枪战,敌已双方都有伤亡;哥哥在杀人现场取证时,也不只一次遇到凶手返回现场……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死的?   卢栎眼神渐渐变的缓和。   哥哥……不知道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搓搓有些冻凉的手,慢慢往前走。   经过一个转角,官府临时的停尸房出现在眼前。因案件已破,黄县令在前头忙,所有负责看守的捕快僧人都过去了,现在这里没有人。   卢栎走过去,踏上台阶,缓缓推开了门。   停尸房温度仍然很低。五张竹床,放着五具尸体,因为时间已过去几天,腐败气味越加沉重,很不好闻。   卢栎揭开离门最近的尸体身上白布,看着那从肩头开始,一直贯穿腹部的解剖印迹。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解剖,一个人准备,一个人完成,一个人做所有事情。没有仪器,没有哥哥,他自己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   他找到了关键线索,并且循着线索分析推测,最终锁定了凶手。   找出凶手的那一刻,他非常兴奋,那种谜题终被破解的满足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比拟,不得不说,他其实很有些骄傲。   可这一次解剖,是为了寻找特殊标志,并非确定死因。如果再有下一次机会,案件没有任何线索,需要通过解剖找出死因,他可以吗?   没有仪器辅助,没有知识渊博丰富的哥哥帮忙提醒,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完成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是个半调子。就算凭着手里技术得到认可,甚至在局里忙不过来时,也有人会悄悄求他去帮忙验尸,可每一次,都有哥哥帮忙提醒确认,他从来,从来没有像这样一个人处理案件过。他不如哥哥优秀,比哥哥差远了……此次解剖,旁人看着他手稳,活儿漂亮,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张,非常紧张。   这一次很幸运,死者是来历不明的外族人,在边陲小县,县官权力不大,自己也有个不错的名头借用,种种原因叠加让他有了解剖的机会,下一次,还会如此幸运么?   如果解决千万难题,终于有机会解剖,他却没能找到任何线索……会怎么样?   他有点不敢想。   这对于他来说才是个大问题,是必须面对解决的问题,比赵杼击杀弘然严重多了……   “啊小栎子你在这里!”沈万沙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叫我好找!”   卢栎将尸体白布覆好,“找我……有事?”   “刚刚你那么跑了,脸色不对,我有点担心……”沈万沙瞧了瞧卢栎神色,神情马上不再小心翼翼,“办完事就出来找你啦,你没事就好!”   说着他贼兮兮看了看房门外,“你不知道,赵大哥跑的比我还快呢,你刚跑他也跟着走了,可是结果还是我先找到了你!”他声音非常兴奋,“果然我们两个才是好朋友!”   卢栎笑了,“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沈万沙乐了一阵,与卢栎抱怨刚刚的事,“你不知道,刚刚你们都走了,黄县令就把我拦住了,让我和捕快们一起将弘然杀人之事讲个清楚,寺里僧人有问题,也让我们回答,戒法也因为无辜被放出来安抚,刚刚才完事。唉,这本来该是王大爷的活儿嘛……我同你说,王大爷被弘然拍到墙上居然没多大事,大夫看过了,说弘然那一掌角度偏了,正好打在王大爷骨头上,他摔到墙上也只有点挫伤,养几天就会好,好神奇呢!”   卢栎听到这个表情略有些复杂,王得兴为人处事并不好,但他那么一大把年纪,真被人弄死也太可怜,“虽然黄县令做官不错,把王得兴用的很好,我仍然担心这样的仵作会弄出冤案……”   “谁说不是呢……”沈万沙抄着袖子,“见谁就指谁是凶手,你不知道,王大爷醒过来后可傲了,连声说‘老夫早就说过弘然是凶手,果不其然吧’,好像这世上就他一个明白人。本案涉及人员不多,他每一个都指了,不管凶手是谁,他都能说这句话!”   卢栎不可思议的睁圆眼睛,“他真这么说了?”多大脸啊!   “真说了。”沈万沙翻了个白眼,“还好你不在……”   二人聊了一会儿,沈万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是停尸房,光线阴暗气味难闻。覆尸白布有些短,尸体的脚露在外面,宽大粗糙。   沈万沙愣了愣,“这些……都是外族人,为公主墓财宝而来。”   “嗯。”   “赵大哥说他们可能是死士,奸细,他们该死。”沈万沙修长睫毛微敛,在眼下留下一圈阴影,声音有些低,“这么说来,弘然其实是做了好事。”   卢栎一怔,“你以为……”   “不过弘然对你起了杀心,就该死。”沈万沙握起双拳,“谁都不能伤害你,赵大哥挡在你面前杀人太帅了,就该这样!”   卢栎心下一暖,忍不住握了握沈万沙的手,“……谢谢。”   不能置小伙伴的心结于不顾,他想了想,道,“一个人如果犯了罪,能来惩治他的只有律法,不管是谁,都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很多事情很难以简单的是非对错判断,如果有谁因为只杀坏人被人崇拜,纵容,那么结果一定是悲剧的。”   “人性是成长的,变化的,贪婪的,再正直的人也会被欲望吞噬,可能前期只杀坏人,后面开始杀他认为坏的人,最后就会杀不认可他的人,因为他的行为得到众人认可,所以不认可他的,不管做没做过坏事,就是坏人。”   卢栎举例子,“比如那个尸井,下面堆积尸骨太多,很多无法拼出完整一个人,也并非所有骨头表象都会武,那些骨头里,说个我发现的比例,大概二十有一,是不会武的,相貌特征不是异族是普通人,这些人,很可能是无辜的人。”   “戒嗔杀过无辜人,可能是误杀,可能是故意,而弘然……可能也杀过。”   卢栎轻轻叹气,“所以沈万沙,律法之所以严谨,严厉,不可触碰,是因为它提醒着所有人应该要有的道德底限。”其实弘然所为还算小事,他曾跟着哥哥遇到过更让人难过遗憾的事……   “原来如此。”沈万沙眸光闪动,“我的是非观的确太简单了,我娘骂过我多少回,我都没好好听过……小栎子,我要跟着你!”   沈万沙举着小拳头,“总觉得跟你一起能学会很多东西,等我回家时,一定要让我娘刮目相看才行!”   卢栎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快过年了,你不回家?”   “是啊……今天都腊月十六了……”沈万沙突然小脸垮了下去,非常不开心。一时冲动离家太远,就算现在往回走,过完年也赶不回家……真是好忧伤。   “啊嚏!”卢栎捂着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沈万沙跳起来,“你不是染了风寒吧!今天你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卢栎揉揉鼻子,“我没事。”   “不行不行,不能再在这里呆了,咱们回去吧,赵大哥也在找你呢。”沈万沙拽着卢栎就往外走。   卢栎不置可否,任沈万沙拉着走。   可惜走过拐角,没遇到赵杼,先遇到了秦绿柔。   小姑娘眼睛微微红肿,满脸都是怨气,“卢、栎!你给我站住!”      第49章 关切      “卢、栎!你给我站住!”秦绿柔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配上那脸那表情,谁都能猜出她刚刚哭过了。   沈万沙本来对这个姑娘没什么好感,换个时候骂人打脸他都能干出来,可现在人家刚刚哭过,大老爷们欺负小姑娘什么的……不大好,他不好意思出手,下意识看向卢栎。   人家名字叫的那么明显,就是冲自己来的,卢栎上前一步,“秦小姐唤在下何事?”   “何事?何事你自己不清楚么!”秦绿柔指着卢栎鼻子,“你这卑鄙小人,我得罪了你,你有本事冲我来,样样我都接着,冲我姐姐使手段算什么好汉!”   “你姐姐?”卢栎怔了一怔,“黄夫人?”   “自然!若不是你与黄大人说了什么坏话,让大人远了我姐姐,我姐姐如何伤心难过一病不起,还叮嘱我不可再得罪你?”秦绿柔愤愤瞪着卢栎,“我不过就抢了你一回风头,你也马上抢回来了,我没打你也没骂你,你至于把我往死了整么!我姐姐一人嫁到山阳,生活多有不易,你竟这么害她!”   沈万沙听不懂,满脸疑问地看向卢栎:你把人姐姐怎么了?人姐姐可是县令夫人!   卢栎却明白,黄夫人被黄县令责过后,已经找秦绿柔谈过话了。秦绿柔被她姐姐骂,原因却是因为他,但事情并非他所为,他不可能认。   “秦小姐,”卢栎面色严肃,声音微沉,“在下从未做过任何不合时宜之事,问心无愧,信不信由你。”   秦绿柔瞪着他,一脸不信。   “黄大人为一县父母,消息来源自有门路,有些事并非只有在下才能告诉他,秦小姐别太看低了别人,自己谨言慎行才最紧要。”   卢栎双眸微眯,“小姐今日被责,难道只是因为在下么?小姐何不深思细想一番。”   秦绿柔搅着帕子,神情警惕不安,“你什么意思?”   “万事皆有源。”卢栎浅浅叹气,“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对我印象不佳,看不惯到想打压出气的地步?”   “当然是——”因为刘文丽。秦绿柔掩口失声,若不是卢栎太过张扬,客居他人府上还要欺负主人,她看不惯姐妹被欺负才会想出头……   “当然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我的坏话。”卢栎眼梢微垂,唇角翘起一抹嘲讽弧度,“不知说坏话那人,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什么身份?”   没有。秦绿柔眼神闪烁,刘文丽只说卢栎不知天高地厚,乡下来的野种就能爬到她头上,今日敢欺负她,明日没准就敢欺负她的朋友……从没有一句提到过,卢栎与平王有婚约。   如果她知道卢栎是平王未婚妻,就算不会像姐夫那样奉为上宾,起码不会随意得罪,平王大名谁人不知晓!如果卢栎真在平王那里有面子,敢欺负他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看来秦小姐明白了。”卢栎拉着沈万沙越过秦绿柔往前走,“希望小姐日后擦亮眼睛,冤有头债有主,别被人当了枪使。”   ……   沈万沙一头雾水的跟着卢栎走,扭着脖子往回看,秦绿柔没有再追上来,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跺了跺脚,往侧里跑了。   “……怎么回事?”   “大概黄县令听说了她与我为难之事,请黄夫人敲打几句,她觉得委屈,又害姐姐跟着被骂,就找上我这罪魁祸首了。”卢栎没有与沈万沙细说黄县令与黄夫人之事,因为没太新奇的内情,也不曲折离奇,“她与我为难之时你也在,你知道我住在刘家,与表妹有些龌龊,表妹屡屡与我为难,现在策反秦绿柔,让她也尝尝滋味才好。”   沈万沙抚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听小猛说过了,你那姨母真是有点……要不回头你也别回刘家了,与我一起住好了!我同你说,我买的房子可大可舒服了,又在隔壁,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也能马上知道!”   卢栎笑了,“不用,我那挺好。”   “好什么啊,就那小地方,放张床都嫌挤,多两个人都没站的地儿,我那房子才叫好,等回去你瞧瞧,一定喜欢……”   两人边聊边走,卢栎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沈万沙皱了眉,探手摸了摸卢栎额头,“好像有点发热……不行,你得马上休息!”   沈万沙拉着卢栎一路回到院子,就见赵杼抱着胳膊大马金刀地站在院子中央,衣裳单薄没披披风,眉眼微沉气势冷冽,像是……不大高兴?   赵杼的确很不高兴,因为暗恋他的卢栎表现很不正常,没第一时间扑过来求抱就算了,竟然连人影都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   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跟沈万沙手牵手……   虽然沈万沙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牵手也不行!   沈万沙对上赵杼一向以直觉行事,觉得脖子有些凉,他就不敢高调了。   他板正神色,快走两步将卢栎的手交到赵杼手上,郑重地说,“小栎子在发热,可能染了风寒,我去斋房给他找点姜汤过来,有劳赵大哥照顾一二。”   说完沈万沙看都没看卢栎,像被狗撵似的飞快跑了。   卢栎:……   赵杼握着卢栎的手,没觉得烫,大手抚上卢栎额头,发现有些热,眉头皱的很紧,“难受?”   卢栎揉了揉鼻子,“还好,并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你昨天就在打喷嚏……”赵杼想起昨夜的事,眉头皱的更紧。   卢栎眼神躲闪着看别处,怕他秋后算账,“真没什么……”   “回房休息。”赵杼拉着人回到房间,眼神示意不远处的邢左洪右去准备药物。   被按到床上裹住被子时,卢栎还有些不自在,略有些挣扎,“……我没事。”   赵杼见他精神还好,没有想离自己远远的意思,面颊微红眼神躲闪,大概是不好意思……   果然还是喜欢他的。   他猜的没错,刚才定然是嫌他脏了。   赵杼心内默默点头,很满意现下状态。至于卢栎没道谢……他在生病,他不应该计较太多。   沈万沙行动力一向很好,热热的姜汤很快端了来,同时还说已将此事告知黄县令,黄县令请他安心养病,案子已破,之后事情有他处理就好。   卢栎除了打喷嚏没别的不适,不过朋友这么担心,他也没耍赖,将姜汤端来喝了。他以为他精神不错,还能与沈万沙玩,结果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沈万沙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夜里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发热,病情再继续只能请大夫吃药了……寺里条件不好,小栎子这样得有个人陪他睡,时不时看一眼才好,干脆今晚我——”   刚想说自己留下来照顾卢栎,抬头就见赵杼森寒目光,沈万沙抖了一下,“我夜里睡觉有些死,要不还是劳烦赵大哥……”   赵杼立即接口,“无碍,我来。”   沈万沙小小呼了口气,他很担心卢栎,但是赵大哥对卢栎也是实心实意的好,看这紧张霸道样子就知道,他还是不与人抢了……   一大碗烫烫的姜汤喝下,卢栎裹着被子睡着了,却没有出汗,赵杼就知道情况不大好。邢左带来丸药,他化在水里喂卢栎喝了,渐渐的卢栎脑门见汗,赵杼才放了心。   卢栎是在三更时分醒的。   醒时月光大盛,透过窗格照进来,如霜如银,安静美好。   身上出过汗,感觉轻松了很多,卢栎想换衣服,一转头,就看到睡在枕边的赵杼。   赵杼五官端正,往日里总有一股张狂霸气,让人看到的多是硬朗锋利形象,现在他闭眸安睡,睫毛修长,唇角微翘,倒像个正在做着什么美梦的天真孩子。   卢栎注意到赵杼眼线狭长,唇色微浓,鼻挺额阔,他其实长的非常英俊。   他记得赵杼的眼睛,深邃明朗,似流动的水,静静盯着人看时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这人如果不是那么冷漠,经常笑笑,会让很多人喜欢吧……   正想着赵杼眼睛睁开了。   修长双眸像融了整个天空的星子一样,非常迷人。   “醒了?”嗓音也沙哑动听,这个人……相当有魅力。   就像上辈子的电影明星。   不过卢栎也仅是欣赏,盯着人醒了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微笑,“嗯。”   “可有哪里不适?”赵杼一边说话,一边长手伸过来探上卢栎的额头。   朋友的关心不好拒绝,卢栎乖乖任他摸,“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身上很轻松,沈万沙的姜汤很管用。”   赵杼很满意手下温度,看卢栎精神也还可以,知道他没事了,还算放心,不想听到卢栎赞沈万沙的姜汤,眸里冷漠又堆起来了。   卢栎越来越能感觉到赵杼的情绪变化,就像现在,他看不出赵杼哪里不对,但他就是知道赵杼不高兴了。   他下意识转换话题,“今天谢谢你。”   “嗯?”   “谢谢你救了我,我那样跑掉很不礼貌。”卢栎并没解释为什么跑,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是他的个人情绪,已经顺利处理完毕,没必要再拿出来说。   赵杼终于等到这声谢,心内满意,也不吝啬对卢栎的赞扬,“弘然咎由自取,现今伏法,你功劳很大。”   卢栎眼神有些复杂,“你将他击杀……会不会不好?”   “为何不好?他罪有应得,让他死的干脆已经很便宜他了。”赵杼一脸理所当然。   卢栎觉得这个事情大概两人没办法沟通,索性不再提。他看着赵杼墨黑双瞳,虽然对方刻意掩饰,他还是看到了这人眸底浅浅的关切。   他突然有些愧疚,因为他并没有给予赵杼同样的关注。   “你的伤……好了没有?”   赵杼眉梢微挑,一时想不出卢栎此话用意,他哪里有伤?   卢栎手探出来,不大敢往赵杼后脑勺上伸,只是指了指,“你因脑上的伤失忆,大夫给你施了针开了药,起先我还看着你喝,后来太忙我给忘了,”他有些懊悔,“你也没提……”   赵杼了悟,深深看了卢栎一会儿,直到把人看的脸红,才缓声道,“我没事,全好了。”   卢栎其实并没有看到过赵杼脑袋上的伤口,那天只见他头上有血,但血量不大,认为伤情不会太严重。后来大夫扒拉开赵杼头发,也只是上了点药,说这点小伤没关系三两天就好的,严重的是撞到的脑子,失去的记忆,针灸汤药针对的也是脑中淤血。   人家伤时他没关心,现在人好了他更不好意思提要出看伤口,卢栎半天才憋出一句,“总会好的,你别害怕啊……”   “嗯。”赵杼声音低沉吵哑,似有股缱绻味道,百转千回。   房间内一时安静无比。明明正常的对话,因为赵杼说话的尾音,以及不合适的时间地点姿势,有了些许暧昧,或者尴尬。   卢栎清咳两声,“那什么,此间事了,黄大人也别旁的吩咐,我想明天就告辞离开,去山阳县。”   赵杼对此并无意见,但有一事不明,“你到山阳,是想寻人?”   卢栎想了想,决定将实情告知。他对父母之死有疑问,来山阳寻人,与沈万沙聊天时都说起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以告诉亲近的朋友。   “我父母离世突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试着查查看。可惜我幼时横遭变故,记得的东西太少,查找起来很有些困难。我只知道我娘有一个老仆的朋友就在山阳,所以想去问一问。”   赵杼点头,“原是如此。”   卢栎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我父母怎么想的,为我订了门亲事,你知道,就是那位平王爷。”   赵杼目光闪动,“嗯……平王。”   “你说两个男人订亲算怎么回事?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怎么就订下来了?”   赵杼眯眼,“你不想与平王成亲?”   “自然不想!”卢栎眼睛睁圆,神情语气都有些气愤,“跟男人成亲很奇怪好吗!”   赵杼声音微冷,“你讨厌与男人成亲。”   卢栎感觉到赵杼神情不对,怎么又生气了?   不想跟男人成亲这种事有什么值得生气……   突然间,卢栎一拍脑门,他明白了,赵杼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自古以来,男男相恋就属少数,颇受外界质疑目光,身为一个gay,肯定不愿意听到别人讨厌男男成亲的言论……   卢栎自以为找到了原因,有些小心翼翼的圆话,“也不是……就是成亲这种事,是神圣庄严的,总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吧……我不反对唾弃男男相恋,但如果我有一天要成亲,我希望这个人……是我喜欢的,不管男人女人,我们要有感情,才能成亲么。”   赵杼看着卢栎小心翼翼表白,目光纯净神情期待,心里突然一软。   有一个纯粹喜欢自己,崇拜自己,又乖巧懂事的男妻,好像……也不错?   只是这个念头只出来一瞬,就被赵杼甩掉了。      第50章 讯息      这夜卢栎与赵杼聊了很久,基本是自己开自己的脑洞,聊天气氛却诡异的和谐。   气氛好了之后,卢栎非常自然地提出因为出了汗要换衣服,请赵杼回避。赵杼也非常君子的转了身,任‘害羞’的卢栎在床上换衣服。   卢栎本意其实是想请赵杼回自己房间的,但赵杼照顾的意思相当明显,他只好受了,快手快脚的掀开被子换衣服。   赵杼耳力颇佳,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点没漏过,卢栎衣服换到哪里,现在正在进行什么动作,他都能想象出来。   被窝突然变的有些躁热,他索性掀开一角透透气。   不知怎么的,明明刚才话题进行良好,他却隐隐有一丝错觉:卢栎对他的感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过错觉就是错觉,回头再看到卢栎眼神时,他仍然认为,卢栎是喜欢他的。   之后两人继续聊天,枕头挨的很近,又因月光朦胧,角度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总觉得彼此的脸都比平常俊美很多……   第二日一早,沈万沙就跑了过来,他实在担心卢栎身体,一早自己就醒了。   他来卢栎房间时很少敲门,这次心急更是直接推门进来了,“小栎子你好了没——”   迎面对上一双杀气四溢的眼睛,他立刻噤声,身体缩了缩。   卢栎睡的更香,他这么大声音都没把人吵醒,而那双杀气满溢眼睛的主人,本来正与卢栎头抵着头睡着,气氛很是旖旎温暖……   沈万沙觉得他好像打断了什么。   尤其赵杼这样目光扫过来。   可是沈万沙没走,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站住,伸长脖子看卢栎——   直到赵杼说话,“他没事。”   赵杼声音很低,但足够沈万沙听到,沈万沙立刻高兴了,转身就走,还非常贴心的关了门,在门外小声说,“我去准备早饭!”   ……   卢栎真的没事了,睡醒后精神十足,小小风寒刚有征兆就被消灭掉,他心情很不错。与赵杼沈万沙吃过早饭后,他就去同黄县令辞行。   他不是公职人员,帮忙破案也只是兴趣,还立了大功,黄县令没权力留他,也没原因没必要留他,只说等忙完这个案子就=也会回县,届时如果卢栎还在山阳,必会做东请客云云。   卢栎客气的与他道了别,与赵杼沈万沙一起奔向山阳县城。   他要在一个叫大山铺的地方,找一个叫候星的人。   地名好打听,进了山阳一问,人就给指了路。   马车未停留,直接奔向大山铺。   大山铺是离城中心非常近的一处村落,正逢集市,非常热闹。沈万沙一边陪卢栎打听,一边逛着集市买着东西,也是不亦乐乎。   很快打听到,候星是此地一个首饰铺子的掌柜,三人找了过去,朝伙计一问,不巧,候掌柜出城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卢栎声音有些急切。他性格其实比较安静稳定,可每每到关键时候时,总有些沉不住气。   伙计挠头,“说是要谈一笔大生意,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要看那边进度。”   卢栎眉毛拧成了疙瘩。   沈万沙知道此事对卢栎非常重要,朝铺子里一看,眼珠子一转,问那伙计,“你们掌柜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人知道走哪条道?”   “今天一早才走,因为要去顺便收帐,现在走的肯定是官道。”   “那就行了!”沈万沙偏头冲卢栎眨眼示意他放心,胳膊架上小伙计的肩膀,“少爷这里呢,有一笔大生意,保证是你们从来没见过的……”   他一席话说完,小伙计眼睛亮的像灯泡,嘴角的笑压都不压下去,“少爷说的可是真的?”   沈万沙一斜眼睛,“少爷还能蒙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伙计脚步有些飘,“您等着,我马上去把掌柜的追回来!”   不过盏茶时间,场面陡转。   卢栎惊喜地看着沈万沙,“少爷真厉害!”   沈万沙叉着腰笑,“那是,也不看看少爷是谁!”   等小伙计走了,沈万沙拉着卢栎继续出去逛,“等他把人追回来,怎么也得一两天,刚好无事,咱们就这里玩玩。”   卢栎点头,“临近年节,山阳怕是呆不了太久,不如趁此机会给曹婶小猛买点礼物。”   沈万沙最喜欢买东西,这个提议简直太棒,“好啊好啊!”两个人热闹聊着天就去了。   赵杼不喜欢去集市上人挤人,就在临街二楼靠窗的茶楼等他们。   茶饮过一盏,邢左送东西来了。   是一份卷宗。   赵杼接过来细看。   以前他不在意卢栎这个男妻,甚至希望卢栎自己消失掉,半分心思也没花过,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信自己地位。他这个平王,自生下来起就世人皆知,满月就被封了世子,四岁开始打磨筋骨,七八岁就被丢去了军营,他的一举一动,所创成就,皆被关注,大安上下连平民都知道。   他以为他的能力,地位,权势,肯定会庇护未婚妻,一度也曾因为这个不高兴,可他没想到,这次偶然遇到卢栎,感兴趣查了查,刘家竟敢对他如此慢待。   若说没原因,他是不信的。   他让邢左传信,通知京里的手下查清内情。   这份卷宗看完,他手握成拳,极力忍住,才没砸了这个茶楼。   他的好继母,好弟弟……   邢左在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王爷越来越可怕了!洪右说的对,还是王妃在时王爷才有点笑模样!求王妃回来救命啊……他才不想被灭了……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卢栎与沈万沙逛时,突然回头朝茶楼的方向看,手里提高一串大红蝠纹如意结抖了抖,好像在问赵杼喜不喜欢。   邢左心说王妃好甜,离这么远王爷就是看到了点头您也看不到啊!   悄悄一看王爷脸色略缓,唇角甚至不由自主上扬,邢左明白了,果然还是王妃最厉害!   他赶紧趁此机会禀告,“副指挥使元连正赶来,大约半月会到灌县。”   赵杼挥挥手,那意思是:本王知道了,你跪安吧。   邢左麻溜滚了,至于没机会提的按察史一事……以后再说吧,反正时间还多……   这天卢栎和沈万沙把大山铺逛了一圈,第二天去山阳城里玩了个遍,第三日玩的差不多,有些意兴阑珊了,候星掌柜和小伙计才回来。   候星一回来就奔向沈万沙留的客栈地址,“听闻少爷有事相谈……”   “生意的事先不急,我人在这里,生意跑不了,”沈万沙将候星推到卢栎面前,“现在先跟我这兄弟聊聊天。”   候星一头雾水,直到卢栎问出苗方这个名字,才怔了一怔,幽幽叹气,“十年了,我还以为不会有来问了……”   卢栎面色微微有些激动,“苗方是我娘的下人,我知道他十年前曾给过你一个锦囊并一封信……我父母去的突然,未留下只字片语,当时我又年幼,记忆不多,一直为此事遗憾。我知道这次来的仓促,但真心希望你不要介意,与我说些苗方之事。”   候星垂头想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并不知你父母早亡……其实我对苗方了解的也不多,仅将知道的说与你听罢。”   他端茶轻啜两口,理了理思路,才道,“我与苗方不算太熟,十六年前走商之时曾在海上遇到了他。那时我的商船遇险,得他救命,他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那几船财宝,事后我欲给予谢礼,他竟分文不取。海途漫长,我俩开始聊天,不想很是投契,我再提谢礼,他仍摇头,见我热情抵不过,便道他日如果遇险,会请我一救,或许会给我带来性命之忧。我道若不是他相救,我今日就没了性命,若他日后有任何吩咐,直管来找我。”   “我们短短相处十日,此后再没遇过。十年前我收到一封信并一个锦囊,我曾与他笔谈,对他字体非常熟悉,信是他亲手所书。信上说他可能会有危险,将锦囊交付于我,叮嘱我不可打开来看,如果两年内有人找来,我交出锦囊可保一命,若没人找来,让我将锦囊烧掉。又言若七八年或者更久过去,有人找来,让我将此事细细说与来人说,但只可说于第一个找来的人。”   候星目光安详,“如今你找来,苗兄说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卢栎眉梢微紧,“那锦囊你烧掉了?”   “商人最重诚信,我答应过苗兄的事,必会谨守。你若不信,我可向天发誓,锦囊的确已被我烧毁。”   “候掌柜不必如此,”卢栎叹了口气,“我并非不信,只是有些遗憾……如此说来,候掌柜对苗方知道的也不多?”   “确是如此,我们相交只通了姓名,对对方之事并未过问太多,我仅仅知道他是一户苗姓人家的下人。”   “不管如何,你见过苗方。”卢栎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微敛,“他是个什么样的?言谈举止,兴趣爱好……候掌柜多年经商,最是眼利,应当有所得。”   候星微微一笑,“少年人好心智。我行商多年,看人知事自认不差,对于苗兄,确有一二心得。”   “苗兄高瘦,气度斐然,做文人打扮,可他步履沉稳,耳聪目明,他定然会武。他衣饰虽不华美,但质料做工皆上乘,一般大富大贵人家都供不起这样的下人,所以他的主家必定极有份量。可我行商多年,未见哪个苗姓人家是个积淀已久的名门望族,所以我猜,他的主家可能是隐世大族。”   “苗兄虽对主家之事不多言,但只言片语露出,我能知道他的主家是个女子,女子夫婿才华出众,世人皆难以望其项背。主母亦不俗,眼界胸襟堪比男儿,非一般人可比。且主家夫妻好游山水,每每在名山名景流连,主母甚至有一个‘红酥手’的雅号……”   候星说完,深深叹口气,“我所知便这些了。与你言说详细,皆因苗兄信中嘱托,再有他人来问,我不会多发一言。”   “多谢候掌柜。”卢栎又问了几个细节确定,提了个要求,“请恕在下冒昧,不知能否借苗方之信一观?”   “有何不可?”候星转身去了后面。   这个首饰铺子是他开的,后面就是他居住的院子,把认真保存的信件拿过来很快。   只是已经过了十年,保存的再好,纸张也有些绵软,墨迹有些洇开。   卢栎将信看完,果然与候星所说一致。   苗方的字刚劲有力,锋利带钩,卢栎觉得这个人一定杀伐果断,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信纸左下角有一方私印,云海围绕,内刻篆体苗方二字,很特别,很有美感。   “这封信……”卢栎今日提的要求已经够多,再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可以送于我么?”   候星有些舍不得,“我与苗兄性格相投,相交却甚浅,他留于我的东西只有信件……”   “不过我懂他,这封信内容既然这么写,他应该会希望这信送到你手里。”候星目光悠远,似是想透过无边天际看到什么,“他托付于我之事总算有了了结,我也很欣慰……”   之前想起苗方的名字,卢栎以为问过王富妻子,就能得到有用的信息,现在跟着信息一路找来,以为会收获良多,结果还是不知道爹娘是什么人,苗方又是怎样来历……   卢栎有些失望,离开候星铺子时,眸里消沉掩饰不住。   沈万沙扯扯他袖子,“不开心?”   卢栎苦着脸,“我不知道会这样……”   “可是也得到一些信息了不是?”沈万沙笑眯眯,“反正日子还长,我帮你,咱们一起找,总能找出个结果!”   卢栎怔了怔。   再偏头,看到赵杼也在点头,一改往日的傲慢不屑,眼神闪动间很有些鼓励之意,“我会帮你。”   卢栎顿时心很暖,“好!那咱们这就回去好好过个年,过完年继续!”   “嗯嗯!”沈万沙握着小拳头,“我这两年都要跟着你,你甩都甩不掉的!”   赵杼哼了一声,“左右无事,便看看你要如何闹腾。”   卢栎一下子开心了,拉着满满几车的礼物,踏上回灌县的路。   高兴之下他都忘了,灌县有个刘家,那个家里的人哪会容他清静……      第51章 找事      冯氏最近过的很不好。   这个时节铺子生意竟然亏损,年关该收的钱收不回来,连放出的印子钱也一拖再拖归期不定,眼看着将要过年家家都在忙碌谁家都在花钱,偏她手上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刘家未分家,掌家的是老太太,冯氏凭多年经营,大方的手笔,养着平王未婚妻卢栎,在刘家独占鳌头,连有诰命的嫡长宗妇嫂子都压了过去,里里外外不管谁都要高看她一眼。   她细水长流的经营,一来希望自己地位高得人重视,二来希望能得老太太的好,将来分家能拿大头,派头一直撑的很足。现在她连过年钱都拿不出来,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多年努力要毁于一旦……冯氏有苦说不出。偏偏平王府年礼还不到,她想挪用都不行。   顺风顺水十几年,冯氏第一次理解‘年关难过’是什么意思。院里掌事来来去去,可不管想出什么法子都进行的不顺利,情况没半点转机,搞的她一个头两个大,随时处于崩溃边缘,根本没时间管其它。   刘文丽已经来了好几次,总是见不到娘亲。她知道娘亲很忙,可她一向得得宠,往日娘亲再忙也记得关心她,可这次她遇到这样的事,娘亲却连听都不听!   她觉得很委屈。   三日前秦绿柔探亲归来,一众小姐妹们约着去看她,她谁的礼物都带了,偏少自己的一份。刘文丽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小姐妹中她与秦绿柔走的最近,两人最是要好,秦绿柔忘了谁也不应该忘记她啊!   秦绿柔解释说太忙落了她那一份,让她别见怪,谁叫她们最要好。刘文丽接受了这个原因,可之后秦绿柔再没理过她,就算她刻意接近抢话头,秦绿柔也是淡淡笑着,不着痕迹换了话题。   这是厌了她了。   可是为什么?秦绿柔性子爽快泼辣,并不不复杂,她照娘教的法子,一直与她关系保持的很好,确定没有得罪过她,怎么就……   席间小姐们问起了秦绿柔出门见闻。姑娘家也是好奇喜欢听故事的,秦绿柔便说起了慈光寺一案。这个案子复杂曲折,内情颇多,有公主墓有守墓人有和尚有县官有仵作,有山阳大户孟家主仆,有神秘验尸也有绮色纠葛,最是能勾起人们的想象力好奇心。   秦绿柔一直与姐姐在一起,对案子的事知道的不算详细,但不影响她猜,尤其姑娘家感兴趣的点。她半遮半掩含蓄说私情,用词夸张神秘说验尸,引的惊呼声连连。   刘文丽也听的心脏一揪一揪的,尤其秦绿柔说仵作剖尸的时候。   期间秦绿柔有几次提到了卢栎。没说卢栎的名字,只说‘平王未婚妻’偶遇山阳,帮着她姐夫黄县令破案,有如神助一般,非常厉害。说话时还面色平静地看了刘文丽几眼。   别人不知道平王未婚妻是谁,刘文丽可是知道的!不就是卢栎那个臊皮货!她听娘说卢栎出门了,这人竟是跑到山阳去了么!还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傍上了黄县令……在秦绿柔那里坏了她的名声!   刘文丽紧紧咬着唇,觉得除此之外再无可能。秦绿柔表现太奇怪,她总觉得如果不是人多秦绿柔精神又不怎么好,她会经受更可怕的事……   一定是卢栎用什么旁门左道的方法,得了黄县令青眼,说了些对刘家,尤其对她不好的话,没准还提及她与秦绿柔走的近。黄县令但凡听后不满,只要与黄夫人提一提,秦绿柔就会被姐姐训斥……   所以她才会不理自己。   刘文丽想试试悄悄提下卢栎这个名字看秦绿柔反应,秦绿柔并没有给她机会。   她越想越不对,卢栎跑这么远都能欺负她,她如何能忍!跑到娘亲这里求安慰,想让娘亲收拾他吧,娘亲竟连见她的时间都没有!   刘文丽在庑廊外扯着帕子跺着脚,眼底漫上一层水雾。   这模样正好被引路带客过来的王妈妈看到了。   王妈妈在冯氏身边算是用的上的人,之前冯氏为了安抚卢栎罚了她,这几天太忙又把她叫回来了。王妈妈一直没能混到贴身伺候冯氏的地位,最多就是听冯氏贴身妈妈的指挥帮着管教下人,尤其看着卢栎那头。之前因赵杼一掌门牙没了,仪容不好往上爬基本没指望了,心里最恨的就是卢栎。   往上爬不好爬,可若是得能得主子喜欢,待遇也差不了……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她安静走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蹲礼,“给小姐请安。”   刘文丽认识王妈妈,知道她之前负责看着卢栎,眉头微皱,“王妈妈。”   “没想到小姐还记得老奴,这真是……真是……”王妈妈一脸激动,瞧着十分感动。   刘文丽眼睛微闪,这个奴才好像还算忠心……她招招手,让王妈妈走近些,低声道,“我问你点事,你老实回我。”   王妈妈立刻肃然,“小姐随便问!老奴最忠心夫人,夫人最疼您,您是明白的,老奴敢有一个字不识,天打……”   刘文丽懒的听她表忠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我问你,那头荒院的臊皮货,可与平王有过来往?比如信件?”   王妈妈一听捂了嘴,非常惊讶,“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十年来那位王爷从未没只言片语传来过,怎么可能会有信件来过?”   “真没有?”   “老奴用一家子的性命起誓,真没有。”王妈妈看了看左右,往前一步,“就他那样子,还是个男人,不会生养,谁会瞧得上?王爷位高权重,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会跟他成亲?王爷一回都没来过,显然对他不上心……”   刘文丽有点眼热,“妈妈说话小心些!什么生养……”   王妈妈看刘文丽脸有些红,伸手打了下嘴,“瞧老奴这张嘴,认真说起话来什么都忘了,小姐您可别见怪,老奴就是想着任何实情都不能瞒……”见刘文丽虽然有些害臊,但明显很乐意听到这样消息,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不过老奴说的可是真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王爷不会想娶个男妻的。”   她嘴唇蠕动,低声举着例子,“王爷是忙,可要真有心,十年连来一趟的时间都挤不出?王府年年押车的都是外院管事,从来没带过话,没任何嘱咐,甚至连那位见都不见,东西放就走。老奴猜王爷一定不想要这门亲事,不知道怎么退,才一直拖着。不是老奴瞎说,王府年年的礼在咱们这灌县是稀罕东西,可在京城大户人家,这点算什么?真有心送的东西贵重多了。再说,往年年礼刚进腊月就来了,今年都快小年了也没见来……小姐但凡想想,就知内里深意了。”   对,就是,王府年礼这时候都没来,肯定是想退亲了!刘文丽搅着帕子,卢栎在她们家唯一的用处就是这个,如果连名头都没有了,看他还怎么狂!   她视线看向院内,娘亲疲惫的声音隔着这么远也能隐隐听到。每逢过年娘亲都很忙,可没有一次忙到这样,累的声音都沙了。娘亲好像很难,是不是也与年礼没来有关?   刘文丽紧紧捏着拳头,她必要收拾卢栎!如果不是这个扫把星,娘亲,她,怎么会陷到如此地步!   恰好此时,她院里的小丫鬟过来报告:外头小厮看到卢栎回来了。   刘文丽顿时柳眉一竖,目光如电,他还知道回来!回来的正好,不教训教训他,他都忘了这个家姓什么!   “去看看!”   刘文丽气势昂扬的往外走,王妈妈一看也跟了上来,“老奴侍候小姐。”   刘文丽眯着眼,“王妈妈,我知你素来忠心,那臊皮货对我娘不敬,又欺负我……你当知怎么应对。”   王妈妈背一挺,面色严肃声音洪亮,“老奴永远知道主子是谁!”   一堆人浩浩荡荡的赶去了前院。   回程的路比去时快很多,一来少了赏景游玩的心思,二来买了太多东西停停走走不方便,卢栎几人几乎是风驰电掣,五个时辰不到就看到了灌县城门。   灌县不大,进了城基本就到家了。沈万沙瞧着后面带着的几辆礼车,跟卢栎商量,“你那地方太小不好放,我先把东西拉到我院子里分捡清楚,再给你,给小猛拉过去。”   “那三车一多半都是你的,你整理正好,我还清闲了,”卢栎非常赞同,“但是你也别太忙,回去先洗个澡休息休息,我给小猛递个信,咱们晚点一起过去,今晚就在他家吃饭。”   “行!”   两个人聊着,赵杼挑开帘子往外看,见远远坠着的洪右打了个手势,便明白,安排下去的事情已经做好了。   卢栎的院门前太窄,稍微宽点的马车进都进不去,卢栎在巷子口就下了车,提着随身的包袱,和赵杼一起进了巷子。   以为回来能好好歇一歇,卢栎心情很不错,结果刚把东西放下,水没来得烧茶没来得及泡,就听到门外尖刻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蜀中潮湿,房间几天没住气味就稍稍有些不好闻,刚回来也没燃起炭盆,卢栎就开了窗子透气,听到声音顺着窗格往外一看,好嘛,又是刘文丽。   他翻了个白眼,这姑娘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啊,不久前才猜到她的把柄敲了一笔银子,这么快就忘了?   耳边听到指关节‘咔吧咔吧’活动的脆响,卢栎转过头……   赵杼一脸黑沉,捏着拳头好像要杀人啊!跟那天杀人时表情一模一样啊!   卢栎赶紧握住他的手,“不过是嘴碎的女人,不要冲动!”   赵杼看着卢栎,眉眼深沉。   卢栎咽了口口水,态度肃穆坚决,“总之不能随便杀人!”   赵杼松开拳,“我与你一起出去。”   这个没问题,卢栎笑了,“好。”   二人走出房间,刘文丽正好走到院子中央,刚刚冲动喊了一嗓子,现在觉得有失身份,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   王妈妈便站了出来,指着卢栎,“小姐来了为何不行礼!”   卢栎好笑,“你这奴才……可学过长幼尊卑?是我大,还是刘文丽大?她见了我这表哥,不上前行礼问好,竟也无人提醒,刘家是没人了?好好一个小姐被你们教成了乡野无知蠢妇,你们不羞的上吊也就算了,还敢倒打一耙!”      第52章 年礼      “你说谁是乡野无知蠢妇!”刘文丽气的脸绯红,“长幼后面还有个尊卑,如同庶出永远在嫡出面前矮一头,你这死赖在别人家不走的臊皮货见到主家还敢无礼,不怕我爹娘把你轰出去死在外头么!”   赵杼目光一寒,手指又动了起来。   卢栎赶紧挡住赵杼目光,示意他安静,看向刘文丽的眼睛带着笑,一点也不生气,“莫非真是我见识浅,什么时候大家小姐能张口闭口骂人了?表妹啊,你可还没订亲,今日这话传出去,可怎么找婆家?”   没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对于找婆家这事不害羞的,卢栎这话稳准狠的攻击了刘文丽短处,刘文丽气的声音都抖了,“关你什么事!”   “再有,”卢栎上前一步,脸色沉下来,“我早同你说过,不是我要住你们家,是你爹娘不想让我走,只要你说动你爹娘,不用谁催,我即刻离开。刘文丽,你这忘性是不是大了点?”   听到这话刘文丽嗤一声笑了,“有些人把自己看的太高,怕是还不知道有什么事。王妈妈,与这臊皮货说说。”   王妈妈上前一步,面有得色,“好教卢少爷知晓,今日已是腊月十八,平王府的年礼还没来。如今地上没雪天上没风路途好走,礼车都不能到,估计今年是到不了了。”   刘文丽抬着下巴声音刻薄,“听到没有,你这未婚妻名头在王爷那里不好使,王爷不要你了!你在我家威风耍了十年,看这回还怎么抖!”   “平王府年礼没来?”那位王爷终于决心退亲了?卢栎先是怔了一下,之后双眸闪亮神采飞扬,太好了!平王权大势大,如果由他提出退亲,就不需要自己苦苦想办法了,简直不要太美!   刘文丽见他发愣以为他怕了,底气更足,“你这样不检点四处钻营的人谁都不会喜欢,王爷不要你简直再明智不过!”   卢栎心里高兴,不代表他愿意与刘文丽吵架。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刘文丽为什么又找过来呛声,反正他的线已经埋下,秦绿柔已经对刘文丽不满,女人们的事最是繁乱,总有一日刘文丽会受到秦绿柔刁难。   现在他只想迅速把事了结,干脆沉下声音威胁,“你今日来,就是想与我吵架?冬月二十三的事,你都忘了?”   他提起冬月二十三,刘文丽瞳孔一缩,猛然想起还有这一出!这臊皮货握有她的把柄!   “你敢胡言乱语!”刘文丽咬了唇,声音里带了浓浓威胁,她为这付了几百两银子,卢栎一定不敢乱说!   卢栎抱着胳膊摸着下巴,“敢不敢的,得看我心情。我现在心情不怎么美丽呢……”   刘文丽身体一缩。   王妈妈见刘文丽表现,就知这位小姐怕是与卢栎有什么过往不好说,正是她出头的机会!   她扶着刘文丽的手,神情肃穆,“老奴劝卢少爷懂些分寸,气坏了小姐,可不是少爷能担得起的。”   “我用你这老奴才教我规矩?”卢栎冷笑一声,“怎么,王妈妈嫌崩了门牙不够?”   王妈妈看了一眼卢栎身后表情阴沉的赵杼,身子绷紧,但又想今时不同往日,卢栎地位已失,索性挺直了背,“老奴不才,还知道这里是刘家,不姓卢,少爷再威风,平王爷也没送年礼过来不——”   话音还没落,突然一道掌风袭来,她的身子直直被扫到墙边,‘啪’一声摔在地上,响声清脆。   她只挣扎两下就不动了,像死了一样。   刘文丽怔怔看着动手的赵杼,眼睛移不开来。   这人……好凶残,好霸道,好……俊!   赵杼察觉到刘文丽目光,眼睛微眯杀气锋利,刘文丽吓的一缩,转开了视线。   卢栎微微皱眉看着赵杼,对他方才行事有些不赞同。对方再口含恶言,也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妇人,这样有些不太好。   赵杼却一脸理所当然,没一点悔意,认为没什么不对。奴才就是奴才,使着不合心意都能随意打杀转卖,敢对主人无礼,大卸八块喂狗都不为过。   卢栎突然觉得心累,不想再与刘文丽纠缠,“既然平王府未有年礼送来,即将退亲,我在这里也住够了……有劳表妹与姨父姨母说一声,我也想换地方了。”   “你早该这样识相!”刘文丽语意讥讽。   “不过——我不住,是因为我不想住,表妹可别理解错了。”卢栎眯眼看着刘文丽,“这刘家大门,我只要踏出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呸!谁稀罕!”刘文丽今日来总算也达到了些目的,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正想再多奚落几句,突然见娘亲身边的大丫鬟杏儿匆匆推开门,一大串人进了院子,包括她的娘亲。   “娘?”刘文丽面上绽出惊喜笑意,莫非是娘知道她来做什么,与她撑腰来了?   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您怎么来——”   话音还没落,“啪”一声脆响响,脸颊吃痛,她不由自主偏了头。   “娘!”刘文丽抚着脸颊震惊地看着冯氏,娘亲竟然打了她!娘亲从来没有打过她的!   冯氏柳眉高扬,严厉的训斥刘文丽,“栎儿是你表哥,怎能如此无礼!”   “他算哪门子表……啪!”脸上又挨了一下。   刘文丽眼泪刷一下掉了下来,“娘……”   冯氏美眸微阖,压下心疼,略缓了声音,“你表哥是平王未婚妻,岂能无礼!”   “可是王府礼车……”   “走礼是大人们的事,岂是你这小孩子能掺和的?一边站着去!”   冯氏眼色示意刘文丽乖一点,刘文丽虽不甘愿,但她向来听冯氏的话,退后几步站好。   冯氏捏了捏手上的帕子,调整下表情,才微笑看向卢栎,走前几步,“栎儿初初到家,累了吧?这一趟出去玩的可好?你这孩子,回来也不送个信,好让姨母派车接你。”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冯氏虽然没有送礼,但纡尊降贵走到这荒凉小院,眉眼亲切的与他打招呼,还亲手打了自己的女儿,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她必然是有大请托,让自己帮忙?   卢栎眼神闪了闪,笑出漂亮的小虎牙,客气回话,“因走的不远,怕扰了姨母的事,才没敢妄言。”   “你这孩子还是外道,一起住十年了,姨母就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   不得不说,冯氏很会说话,而且她长的很好,也颇懂利用自己优势,几句话说的亲切有加,很难让人拒绝。   “你表妹年纪小,不懂事,都是我往日惯坏了她。如今就快及笄,该得严厉管教了,你是哥哥,怎么管都不为过,以后姨母没空的时候,你可不要嫌麻烦,继续帮忙呀……”   三言两语,冯氏就将气氛转换的轻松和谐,丝毫不生硬。   卢栎一直保持着浅笑没说话,等着冯氏道明来意。   他这样冯氏很难张嘴,但她等着救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停顿片刻就道,“平王府的年礼到了。”   “年礼到了?”卢栎眉头皱起,不是说不来了么,怎么又来了!那到底要不要退亲?真是折磨人!   他腹诽良久,将自己小心思放到一边,才发现冯氏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对。   他认真观察了下冯氏。   冯氏骨架小巧,生的漂亮温婉,什么时候看到都很得体,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她穿一身杏红裙衫,配缃色比甲,这种颜色很衬气色,所以他一时没注意,其实冯氏精神并不好。细看不难发现,她眼底有青黑,虽然敷了粉,离近还是能看出端倪。眼睛里也有明显红血丝,水色不足,脸也比往常干黄,显然最近过的不大好,许有什么愁事。   再看她的帕子,一角染了墨渍。照她性格的细心程度来说,连这么明显的污渍都注意不到,这事应该很大容不得她分心。据他所知冯氏并不爱练字做画,倒是经常会看帐册,这些墨……是看帐册沾上的?   衣服上有褶,明显没换就来找自己,这么着急……   卢栎扫了一眼刘文丽,她身上也没有新衣,首饰也不像准备过年的,冯氏这是……手紧缺钱了?还缺的很厉害?那平王府的年礼算是火中送炭,她早接惯了,该开心才是啊,急急找上自己做……   哦……卢栎眯了眼睛,手摸上下巴,他明白了,必是年礼出了意外,而且这意外,与他有关。   与平王那摊子事先放一边,退亲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目前有个机会拿捏冯氏,当然不能放过。   卢栎笑容灿烂似冬日阳光,“年礼到了姨母去接不就是了?年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不必特意知会于我,我最信姨母了。”   自上个月起,卢栎就像变了人似的,言语中诸多夹枪带棒埋汰人,冯氏被他呛过一次难受了好些天,这次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自己送上门给人踩。   可时移事易,她今天还真得巴结这小子,才能过去这个年关。   冯氏银牙咬紧忍了又忍,好像没听出卢栎言下嘲讽之意,笑着说,“王府管事说了,要见过你才会奉上年礼。”她开始夸卢栎,想把人哄高兴没准就愿意听话了,“可见王爷很在意你,怕刘家怠慢了你,非要让管家先确认。你呀,就是命好福气大,这么好的亲事,这么高贵的人给你当夫婿,将来嫁进平王府可不要忘记姨母,姨母可要劳你照顾呢!”   卢栎一点也不听哄,当然也是冯氏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卢栎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与平王成亲,索性收了笑脸,“姨母哄我做甚?明明平王不喜欢我,马上要与我退亲了,这事家里下人都知道,表妹还特意过来骂让我搬出去,我也答应了,马上就搬走,以后再不登刘家的门。”   “这嚼舌头的话你也信!”冯氏瞪了刘文丽一眼,声音幽缓,“你表妹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要觉得委屈想走,那你去哪姨母就跟去哪照顾,再怎么着,姨母也不会做那丧良心的事对不起姐姐!”   “这亲事是你娘给你订的,王爷不会反悔,你也当遵从你娘遗志,不能让她在地底下伤心……”   卢栎看了冯氏一眼,冯氏神情安静,像是无意说的,其实就是故意提起来,用死去的娘亲压他,如果是个孝顺的,就该知道怎么做。   而前身一直很孝顺……   卢栎心内冷哼一声,顺着话头往下继续,“说起来娘亲去世时我太小,都不记得她模样了,连个念想的东西都没有。如果能有娘亲遗物缅怀一二,我的心情大概也不会这么激烈了……”   冯氏手一顿。这小子登鼻子上脸,想要苗氏遗物!   她一直不想给,也是用这个拿捏卢栎,拴着他好生呆着不要乱跑不要乱说话,保证能把他好好送嫁到王府。如今看来不给一点,这小子不会听话……   冯氏想了想,面有难色涩涩开口,“你娘的意思,等你出门子时,一并将东西给你……姨母一直谨记不敢违了姐姐遗命,可看着你日日思念亡母,姨母也很心疼……不如这样,姨母给你一半吧。这样你有了遗物缅怀,姨母也不算违了姐姐的意。”   今天的事算是意外惊喜,卢栎并没想非要借此机会制住冯氏,冯氏是一个主意很正的人,再有难事也会细细斟酌衡量,拿太过了结果可能并不好。   再者,他也很好奇这次的年礼。   心下有了决定,他看了看刘文丽,又看了看王妈妈。   冯氏立刻道,“丽儿对你不敬,回头姨母家法处罚,手杖十,禁足一个月方可出房间。至于王妈妈,奴大欺主,这样的奴才刘家是不敢用了。”   卢栎原地站了良久,才勉为其难的说,“既然姨母请托,我虽心下忐忑,也是敢见一见这位王府管事的。”   冯氏立刻大喜,挥手让人去请。   管事很快到了,小院一茬一茬的人,他谁都没看到,先看到挨房间门最近,站在一个少年身后,人高马大,气势锋利,杀气十足的赵杼。   娘啊王爷怎么会这在里!   管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小的见过王爷——”      第53章 机智      此次押送年礼来灌县的,是平王府外院回事处的管事,姓林,名高实。   王府回事处很大,这个职位说好很好,说不好很不好。回事处负责内外联络,对人员需求量很大,干的好,就能入主子的眼,做主子心腹,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干的不好,很快就会被别人挤下去,没准小命都能丢了。   林高实属于干的不好不坏的,没被人踩下去,也没能爬上去。   王府挂着平王的牌子,可平王一年到头都在边关,难得回来一趟,下人们再想表忠心也贴不到人,府里现成的主子,可是有两位。   一位是继太妃,先平王的继妻,现平王的继母;一位是二公子,继太妃所出,平王的弟弟。对王爷使不上劲,又不想虚度时间的下人,力气就用在了这两位身上。   林高实足够机灵,但他不想碍了压在上面大管事管家的眼,也有些旁的想头。继太妃和二公子再牛,这平王府挂的也是平王牌子,王爷威武强大,一旦回归,这二位一定不是对手,如果有机会,他当然想抱平王这根金大腿!   他还年轻,将将才三十,只要能等到机会,一朝起势不是梦想!   所以不被主子们记得,整日做些琐碎的活儿,甚至被派来给王爷未婚男妻送年礼这种谁都不愿意沾的事,也都接着,他以为又是白累一趟,真真没想到,上天终于眷顾他了!   他遇到了王爷!   王爷竟然到了灌县,来看他媳妇来了!   怪不得之前有个清秀护卫拿着王爷令牌让他等吩咐再往这里送,原来是王爷想哄媳妇开心……   林高实一边往下跪,一边脑子飞快转动。都说王爷不喜欢这位未婚妻,早晚会退亲,现在看……一点也不像啊!   蠢人啊……府里都是一堆蠢人!   王爷何等雄韬伟略,岂是他们这群俗人能猜得到的!   林高实一时惊惧害怕,一时兴奋激动,心下很快定了主意,跟着王爷走,未来王妃大腿也要抱好!   正想着,手臂一麻,被石子打了一下。   林高实下意识看石子来的方向,就见之前拿着王爷令牌命令他延迟送年礼的清秀护卫正趴在墙头,杀鸡抹脖子的示警。   此时他已经跪到地上准备磕头,嘴里的话已经出了一大半。   到底在王府摸爬滚打多年,基本的警觉性足够,邢左的手势立刻让林高实觉得不对,意识到这句话说完可能有危险!   邢左指指赵杼,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示意林高实看王爷衣服;指指自己指指赵杼旁边的位置,示意自己不能过去,只能远远的守卫;再指一圈院子里的人,让林高实看清楚了,里面没一个人跪王爷,确切的说,没有谁脸上有对王爷的敬畏,正常情况下不会如此,所以王爷他现在不正常……不,是王爷他现在身份未表明,没有人知道,你要乱说话坏了王爷的事,死路一条!   邢左一边比划,一边哭丧着脸和洪右哭诉:“王爷的行踪要保密么,我和这蠢货接触时没告诉他王爷来了,也没说我是王爷的贴身暗卫,他要坏了王爷事被赐死,我也跑不了啊……”简直不要太虐。   洪右摸了下他的头,“傻子在王府活不了,放心。”   邢左表情惊悚,“你这么说我更怕了……”   林高实下意识拉长声音争取时间,“小的……见过……王爷……”一边说话一边想那护卫什么意思,额上滴汗后背全湿,眼珠子转的都快飞出去了,也没想出个一二三。   林高实横了心想不行就受死,反正奴才就是为了替主子尽忠的,最后决定大胆的看赵杼一眼。天可怜见,他虽然有往上爬当人上人的雄心,却没敢正眼看过王爷啊!   这一眼太吓人太震撼。仿佛地狱走一圈似的,林高实觉得他好像被王爷给凌迟了,那目光已经不只是有杀意了,是想把他挫骨扬灰啊!   而且好像还在警告什么……   不知怎么的,突然福灵心至,林高实在生死瞬间突然领会了这个眼神和邢左手势比划的意思,身子绷紧话音生硬一转,“小的见过王爷——未婚妻,卢王妃殿下!”   话音落时,林高实感觉到王爷目光瞬间转化,不但没了杀意,好像还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他狠狠掐了掐掌心,心里直喊娘,娘喂真让他给蒙对了!抱大腿有谱啊,今天回去必须拜菩萨!   远处墙头的邢左也软了身体趴在墙头,“保住命了……”   卢栎却吓的不轻,心说这个王府管事怎么这么奇怪,一上来突然行大礼不说,说话也一惊一乍的搞什么?   冯氏心里也是一惊,什么时候卢栎在平王府有了这样重量,押送年礼的管事要求面见才肯奉礼不说,见了竟然直接行大礼,称呼如此尊敬巴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么?可太妃那里也没透过什么话……   她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略退了些许,准备看看再说。   “你……先起来。”卢栎没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自己怎么个表现才算自然,想想之前也没见过什么范本,索性随便了,“你是王府管事,负责押送此次王府年礼?王府里……怎么说?”   “回王妃殿下——”林高实站起来肃手回话。   “叫我卢公子便好。”王妃什么的还是算了,光是听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再说这个称呼离他还很呢好吗!没成亲吧,他记得他和平王没成亲呢吧!卢栎声音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高实其实有点不知道回答这个问题,来时太妃什么话都没有,上头说就和往年一样,他以为只是个例行公事,轻松简单,哪知在这里看到了王爷!   王妃好像还什么都不明白,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要怎么答才好?林高实偷眼看向平王爷。   在林高实把话圆过的一瞬间,赵杼就没再看他了,眼神又粘回了卢栎身上,神情高贵冷漠,仿佛外界一切和他无关。   林高实:……   王爷果然像传闻中一样残酷。他又将视线放到远处趴墙头的护卫身上。   邢左拉着洪右头压的特别低,不注意一点也看不出来,开玩笑,被人发现可怎么好!   离这么远林高实几乎找不到人,想得到提示就更不可能了。   他觉得他遇到了人生最大一次考验。   “小的林高实,是王府外院回事处管事,此次遵府里令,押送年礼而来,因路况偶发意外耽误了行程,今日方到,特此请罪,请卢公子责罚。”   林高实琢磨着开口,他不敢说年礼是被王爷拦了才没及时到,一边请罪一边又欲再跪。   “林管事不必如此。”卢栎手虚扶,赵杼也目光如电看过来,林高实不敢跪实了,赶紧起来,别让王妃不高兴。   见王妃面色平静地等着他回话,他也不敢耽误,想着反正王爷在这里,看样子对王妃很是看重,多说些王爷好话肯定没错,清了清喉咙,“王爷公事繁忙,多年来未得机会过来探望卢公子,此次府里特别让小的带话,请公子一定见谅。年礼虽晚了些,但诸多物件,云南的琥珀,大甸的宝玉,永州的沉香,开平的狸皮,金玉珍贝,皆是王爷亲自吩咐,王爷对公子一片心意……小的在此恭喜公子了,好日子可期啊。”   好日子是什么意思?是要下聘成亲的日子吗!平王会亲自来吗!   这番充满暗示的话说完,场上众人表情各异。   刘文丽几乎尖叫出声,这不可能!明明怎么看王爷都是要退亲的!她第一时间看向她的母亲。   冯氏却没空理她,几乎直接呆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平王一直抗拒这门亲事,想要退亲,太妃才力保促成想要膈应平王或者打击平王么,怎么平王突然对卢栎感兴趣了!   在场刘家下人一个个不敢抬头,满脸震惊,这卢少爷是要起势了么?以后要如何应对才好?   赵杼却有些满意,这个下人还算机灵。见过卢栎后,他觉得以前的确有些对不住想好生弥补下,可这次年礼他错过了,想着以后再找机会,这下人却知道圆话,很好。   就连邢左都再次大胆冒出了墙头,“好大的胆子啊!”   洪右把他的头按下去,“王爷不会怪罪。”   大家都觉得有些惊讶,但没有人认为不对,不好,唯一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就是卢栎本人。   他吓的眼睛都直了,这位平王是真的有想法还是另有阴谋诡计!不要啊,这样还怎么退亲!   他是真的害怕,封建社会的王权,贵族,没一个是他能理解并且惹得起的,他的一辈子,拥有健康身体,高远理想的漫漫岁月,怎么可以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嘴唇咬破出了血,身子微微颤抖,指节苍白面容惊恐,卢栎快呼吸不过来了。   赵杼一看小家伙吓到了,冷戾目光立刻瞪向林高实。   林高实身子一抖,他又错了?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他眼神下意识飘,再一次注意到,墙头上的清秀护卫再一次给他比手势了。      第54章 金牌      卢栎有些艰难地开口,“这些话,都是王爷让你带的?”   “呃……”林高实有些紧张,因为王爷刚刚又瞪他了!他模糊着话音,“王爷会亲自过来看望卢公子。”   这话总没错吧!王爷就在你身后站着呢啊王妃殿下!   卢栎脸越来越白,心情非常不好。   赵杼也眉头紧锁,不怎么高兴。   而王爷只要不高兴了,身边人就别想好过。邢左本着自救的念头再次杀鸡抹脖子的比手势:不能这么说啊蠢货,小心被弄死!王妃他不知道王爷身份你忘了吗!   林高实歪着头猜测邢左意思,明白过来后脸色煞的白了,不能再自做主张了!   卢栎稳住心神,“你坚持要见我,可是王府让你带什么话。”   林高实心说正是,就是墙头那个护卫这么要求他做的,也没说原因!可人家手里有令牌,不说他不敢问,现在王妃问,他却不能不答。   还不能实话实说。   人生简直太艰难了。   “这个……是啊……小的接的命令是将年礼亲自送到公子手上。”林高实一边擦汗一边朝墙头护卫悄悄打手势求助,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小心应对谁也得不了好,求仗义帮忙啊!   邢左没办法,让洪右帮着盯着四周动静,一旦有被发现可能就把自己给按下去,然后专心给林高实比手势。   林高实苦哈哈地在一边猜,“王爷说,要您……亲自验证,说里面……有特别的礼、物?不,呃,小的意思是说,王爷给您准备了特别的东西……已经先一步送到你身边……了?”   林高实也不知道自己解说的对不对,反正他今天豁出去了,大不了被拖下去赏军棍打死!   一边回想刚刚说的话,他一边后悔,那惨不忍睹自相矛盾的话语,能骗得过人才怪!   卢栎的表情像是受了惊天霹雳一般,想再穿一回的心都有了。   求不要引起残酷王爷注意啊!大家都是男人,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赵杼跟着卢栎这么久,已经能看懂他表情下的深义。   这是不想与平王成亲,很排斥这件事。   赵杼一想到卢栎排斥的是自己,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想想卢栎这么排斥平王,如此权势滔天家财万贯的夫婿都想不要,为的其实是现在这个‘失忆’了,不知身份背景的自己,眼神又是一暖。   这孩子这么纯粹的喜欢着自己,名利一切都可以抛弃,单单只因为喜欢自己这个人。   赵杼心内忍不住叹气,还好他喜欢的是自己,如果是心术不正之人,岂不是一辈子都悔了?   如果没有他看顾,这孩子可怎么活。   赵杼闭了闭眼,站出来解围,“我。”   卢栎没懂,睁圆了眼睛,“啊?”   “我就是王爷派来的人,保镖。”赵杼一边说话,一边冷冷看了林高实一眼,林高实身子一抖,头低的更深。赵杼做这个动作时背着人,却有意让卢栎看到。   卢栎脸色茫然,然后若有所思。   这个林高实,好像很害怕赵杼?   赵杼只是个退伍军人,就算有武功气势足点,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子啊……   卢栎想了又想,终于得出了一结论。   平王府年礼刚到。他们的马车进灌县前,赵杼曾要求停车小解,当时他和沈万沙都没下去,莫非赵杼在那时遇到了平王府送年礼的队伍,顺便威胁了人家的管事?   他的确曾与赵杼抱怨过,不想与平王成亲来着……   若真如此,赵杼真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愿意为他得罪平王,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简直是天下英雄楷模!   卢栎朝赵杼递出一个求确认的眼神,赵杼微微颌首,卢栎心情立刻变的阳光万里,非常轻松!   如果今天这一切都是赵杼安排的,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挥手推了赵杼一推,满面笑容地冲林高实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位就是王爷专门送来保护我的,之前不好对外说一直没公布,既然王爷觉得没关系,正好介绍与大家。”   他转身指着赵杼对冯氏说,“姨母,这是王爷送与我的护卫。”   冯氏嘴巴半张,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小子竟然真的与王爷暗通曲款了!   邢左张圆了嘴巴瞪着洪右:“这样也行?”   众人视线从林高实身上移开,看向卢栎与赵杼,林高实大大松了口气,未来王妃殿下好生英明威武,他这小命保住了!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震住,再无二话,下面的事就简单了。   林高实喊了人,把年礼全部卸在卢栎的院子。   卢栎院子不大,好在年礼装的都是箱子,靠墙一排排放好,箱子里东西品种一样的就往上堆,林高实拿着礼单子指挥,忙的满头汗。   卢栎再次轻松,冯氏就不轻松了。冯氏看着一院子重礼,恨王府有变动不通知她,这些可都是钱啊!   时不与我,她只得暗暗压下酸意,提起自己困难,求卢栎帮忙。   卢栎听明白后,与她打着机锋,讨价还价一番,答应会请外面正忙着的那位林管事帮她处理此次银钱危机,但冯氏得将他母亲的遗物都给他。   冯氏不答应,说答应给一半已是坏了规矩,奉姐姐遗命辛辛苦苦养了卢栎这么些年,她宁愿难死,也不敢再违了姐姐意思。这话重音放的位置很奇怪,在‘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年’上面。   卢栎便懂了,冯氏这是想以养育之恩换此次帮忙。   卢栎心说养育之恩什么的,在前身死去,他附身而来时就还清了,但冯氏不知道,免得她以后拿这个说嘴,卢栎答应了。   他既然顶着平王未婚妻这个名头,能拿捏冯氏一次,就能拿捏她两次,娘亲留下的东西,他早晚能拿回来。   冯氏得了话,眼睛被院里的礼箱烧的生疼,捏着眉头拽着刘文丽离开,让下人们别忘带上昏死墙边的王妈妈。   刘文丽还不肯,“娘咱们的年礼箱子……”   冯氏立刻捂了嘴,“不许乱说话!”   见卢栎正与赵杼说话没看这边,冯氏赶紧拉着刘文丽走了。   礼箱放好,卢栎将林高实叫进去,问他能不能留两天帮点忙。   这里有王爷在,林高实巴不得留下,连连说好。   卢栎就将冯氏的请托说了。   其实冯氏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没钱,铺子亏了,该回来的帐款没回来。院子里这么多年礼,给她搬一半过去她不但能立马解围,还能过个热热闹闹的肥年。   可卢栎不愿意。   以前就算了,现在东西进了他的院子,再让他拿出去万万不可能。   他就请林高实顶着平王府管事的名头,帮着走一走几家欠帐的地盘,请个情要要帐,让冯氏回来点钱。   林高实连连拍胸脯表示没问题,一定不会有负王妃请托!   卢栎对王妃这两个字实在有点过敏,给了林高实赏银后,请他自己去寻客栈住,“抱歉,我这地方小,你也瞧见了,实在无法招待你。”   林高实其实连赏银都不敢要,王妃住的这么寒酸,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显然银钱不富余,可不接打王妃的脸不好,看了赵杼一眼,才在示意下接了,“谢卢公子赏。小的走南闯北多年,自是能照顾自己,不敢劳公子垂询。若无它事,小的就此告辞,安顿好后会送信过来,公子但凡有事,随时吩咐就是。”   ……   林高实带的王府下人办事效率很高,不但又快又好的礼箱抬进来排好,将礼单奉上,还趁着这时间快速的给卢栎房间生了炭盆,置办了新的床褥甚至过年需要用的东西,快手快脚的泡了茶,连点心都做了几份出来。   卢栎一度怀疑他们从哪找来的东西,但又不好跟个土包似的去问,板正着脸色受了。   直到东西摆好,所有人听命离开,卢栎才走出房间,兴奋地在院子里转了个圈。   “这是我们的!”卢栎抱住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熠熠生辉的珍珠,个个浑圆,手指头大,卢栎眼睛放光,“我们有钱了!”   赵杼嗤笑一声,“出息。”   卢栎也不在意,继续两眼放光地看宝贝,“真叫你说着了,我就这出息!嘿嘿……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钱啊……”   赵杼嫌弃地扫了一眼排成几排的礼箱,这才几个箱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这样!   墙头上的邢左揪着洪右,神情兴奋,“右右你看,王妃好可爱!好亲民!等咱们能见光了,我一定要好好抱王妃大腿!”   洪右:……   说得他们像见不得光的耗子似的……   “真希望王爷早点露馅——唔——”邢左把洪右的手掰开,“你捂我嘴干什么!”   洪右目露怜悯:说话小心点啊笨蛋!   邢左看着不远处的赵杼,悄悄低下头,好像是他说错话了……   卢栎把礼箱看了一遍,直接甩出一袋金子给赵杼,“给你,留着用。”   赵杼皱眉,“给我?”他从来没自己拿过这种东西。   卢栎笑眯眯,“嗯给你,怎么样,我大方吧。”   “院子到底有点小,要不还是先放沈万沙那里吧……”卢栎小声嘀咕,“等回头空了去找个宅子,我也要置办点家业才好。”   “你说在哪里买宅子好?”卢栎兴奋之下,大力拍了拍赵杼胳膊。   赵杼没料到他这一下,虽然这点力气伤不了他,可一时不注意的结果便是——袖袋里的金牌滑了下来。   金牌长三寸宽两寸,灿金色,用料上乘做工精致,四爪金龙盘踞之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平王’两个大字。   金牌落地时发出金玉击鸣之声,清脆动听。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这个金牌都真真切切的表达着‘格调’两个字。金牌雕龙刻字一面朝上,任谁都能清楚明白地知道,这是平王的金牌。   赵杼皱了眉。   卢栎愣住。   远处的邢左捂嘴,眼神惊恐,“娘啊我乌鸦嘴说中了,王爷要露馅!”   地面上有一面金灿灿的牌子,画着龙,写着‘平王’两个字。   卢栎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是象征平王身份的牌子,一般人不可能弄到,这牌子在赵杼身上,意思就是——   “你从那林高实身上偷来的?”   赵杼本就皱着的眉纹路更深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远处的邢左也差点把拳头塞进嘴里,王妃你太天真了,林高实怎么可能会有这个金牌,这个金牌只能王爷带在身上,下命令时亲近属下能使一使,办完事就得还,带在身上超过五天就是死罪啊!   卢栎不知道繁复的皇家宗室规矩,自认为自己推理非常正确,“你既然能机缘巧合下遇到王府车队,帮我威胁他们一通,当然也能顺手牵羊得个金牌么,多简单。”   邢左:……王妃你醒醒,这些都是王爷让属下们干的啊!金牌不用偷的!   做为一个暗卫,邢左觉得心有些累。王爷改了性子要玩捉猫猫,他们只有配合,千方百计隐藏身影帮王爷铺平道路,用所有智慧帮着打掩护,没想到那么聪明的王妃,一丁点线索都不会漏掉,验尸破案有如神助的王妃,竟然在这件事这么……这么……难以形容。   明摆着的事都看不穿……邢左觉得他和洪右以后可以轻松一点了,一天两回差点暴露,王妃都能自己找到原因呢。   赵杼并不介意身份暴露,这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他其实还有点想看卢栎知道他是平王后有什么样的表情。喜欢的人就是与自己有婚约的人,还有权势有地位,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可卢栎自己圆了回来,他不暴露,再多些时间看看想想也好。越相处他心里就越有点拿不定主意,卢栎这样的媳妇,要,还是不要……   “嗯,是我拿的。”赵杼也面不改色撒谎,“他们不知道。”   “这样也不错……”卢栎把金牌捡起来,细细看着,眼睛发亮,“咱们拿着这个,以后能吓更多人了!”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赞了几句金牌精致,卢栎突然有个疑问,“林高实发现金牌丢了,我们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这样的金牌平王府很多,办事的都会有,回去后补上就好。”赵杼面色非常淡定,为免卢栎担心,他还加了一句,“今日之事,他们不敢说。”   邢左咬着舌头,差点喊出来。王爷你在瞎说什么啊,谁会信!   卢栎信了,笑出一口白牙,“那正好,你好生收着,别丢了!”   赵杼接过金牌,放好。   邢左差点手脚无力栽到墙底下,还真有人信啊……   对着礼单子,卢栎面上泛起了愁意,有些担心的问赵杼,“你说,平王不会真想逼我成亲吧……他从来没见过我,无怨无仇的,我就不信他会突然起意要折腾我。”   时值黄昏,夕阳把小小院落染成漂亮的金橙色,少年侧脸融在这样的光线里,眉尖微蹙,面染轻愁,脸上细小的绒毛仿佛都写着不开心。   赵杼没忍住,大手放到卢栎发顶,揉了揉,“他不会。”   “真的?”卢栎期待的目光看过来。   赵杼眼神微暖,“嗯。”   卢栎问这话其实只是想得个安慰,并不会觉得赵杼说的就是对的。不过赵杼的话让他心情很好,他唇角上扬笑容灿烂,小小虎牙在夕阳下闪耀,“那如果平王要逼婚,你要救我呀。”   赵杼颌首,“他不会。”   卢栎也不管赵杼怎么答,反正他是要退亲的,就算退不了,他也会想办法逃跑,这些事他一时不好说,怕吓着赵杼。   看了看天色,他拍拍手合上礼箱,“时间差不多了,叫沈万沙过来吧!”   沈万沙来的很快,他忙了好半天清点东西,没听到这边动静,过来听说卢栎又被欺负了,差点撸袖子跑去刘家正院干架,“少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小栎子,你说,要把刘家怎么样,少爷马上请人灭了他们!!”   卢栎笑着拍拍他的手,“少爷还是别忙,先帮我把这些东西挪挪吧。我这院子太小装不下,回头下雨可就不妙了,少爷院子大,借我个库房使使,回头我买了新宅子再把东西搬回来。”   “这有什么问题,包在我身上,我马上请人搬!”沈万沙拍着胸脯答应了,看着刘家正院的方向,皱着小眉毛仍然有些不甘心,“你真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这群人简直不知好歹欺人太甚!”   “总有算帐的时候……”   接下来又是一阵忙碌,卢栎把用得上的东西搬出两箱放在房间,其它都放到了隔壁沈万沙院里的库房。沈万沙给了他一把库房钥匙,还说交待了下人,他可以随时去取。   卢栎好奇沈万沙的御下手段,他记得沈万沙是一个人来灌县,后来买了房子置了下人。他的东西比沈万沙的那就是九牛一毛,沈万沙就不怕别人偷?   结果沈万沙神神秘秘说了一句话:我们有钱人最先学会的本事,就是怎么保护自己的钱,我学的还不错,至今没弄砸过。   搞的卢栎更好奇,连连追问,沈万沙故意吊着他,就不说,二人打打闹闹的处理完所有事情,去了隔壁张家。   张家气氛一如既往轻松温暖,卢栎沈万沙把礼物奉上,被曹氏责怪一通太客气,握着卢栎的手问刘家有没有把他怎么样。正聊着张勇下差回来了,曹氏招呼一声就去了厨房,叫来张猛陪着。   不多时,一桌好菜摆了上来,张猛把米酒拿出来倒好,巴巴等着他们给他讲慈光寺的故事……   这一聊,就聊到了近亥时,曹氏心疼几个孩子,拦着张勇张猛再拽着人说话。   张勇送三人出门,与卢栎提到一事,之前王富案子办的出色,县令大人想请他过去一叙,顺便给他办个仵作文书。   与前程梦想有关,卢栎便多问了两句。   原来县令听说他的验尸手段,很是心喜想招揽,又忌讳他‘平王未婚妻’的身份,不敢太过,就借张勇传话,可以给他办个仵作文书,但不限制他的自由,如果在县里,县里又出了人命案子,便请他过去一验,不愿意也没关系。仵作文书加盖县印,便是他去了别处,也能个能证明身份本事的凭证,可应其它地方官员所请,进行仵作验尸之事。   若他有意,年前空时去县衙一趟便可。   卢栎听完立刻很激动,这个很有用啊,起码在外头别人置疑时,能证明他的确会验尸!   谢过张勇之后,几人各自回去安歇。   三日后,卢栎找时间去了趟县衙。灌县县令年纪很大,看着有五十多了,不管脾气还是面色都很和善,卢栎与他聊了一会儿,事情就办好了,极为顺利。   从县衙出来时,卢栎看到了正往县牢里的老伍头。此人守着灌县义庄,有尸体的地方就有他,卢栎多嘴问了一句,知道是牢里死刑犯死了,就没多问。   只是欲回头往前走,老伍头突然停住,转过身冲他笑了笑。   老伍头是个一般老头,就算终年与尸体为伴,到了这个年纪怎么都有些老人的和善圆融,一点也不吓人,卢栎没感觉到恶意,便也冲他笑了笑。   ……   年前热闹,集市多,卢栎与沈万沙张猛在一块,每天的日常就是买买买,过年要用的,平时要用的,几个人就没停过,气氛非常欢快。   除了这些,卢栎还得给自己准备东西。解剖的器械有了,罩衣手套口罩的什么的,他也在一个衣裳铺子下过订单,现在全部做好拿回来了,老式仵作箱子该配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卢栎还得买点药材备用。   总是与尸体接触的话,他得备点保护自己的东西。尸体身上会有各种腐败的微生物,有些中毒死的更是危害性大,对人体很不好,没有现代的各种药物,防护手段,他得利用当下环境准备一点。   三神汤的药材备一点,再做点辟秽丹,苏合香丸才好。辟死气臭气恶气,再加提神醒脑,中药可是很有用的。   这样忙碌着,就来到了年节。   这个年过的和以往一样,又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是卢栎在古代过的第一个年,一个人,没有父母哥哥,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情绪有些低落,很想家。一样的是,这里有几个闹腾的小伙伴,闹起来挡都挡不住,气氛仍然热闹欢快,愣是他一点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守岁时放过鞭炮,他们谁都没睡,围在一起打了一夜的牌。   张猛手臭,总是摸不到好牌;沈万沙偶尔摸到好牌,更多时候没有好牌,但把把都能不输;卢栎牌运一直不好,不管牌好不好,一直赢不了;赵杼不知道拜了哪方财神,竟是把把好牌,随便打也能赢……   最后除了沈万沙没输,还小赢了点,张猛和卢栎的钱全都到了赵杼那里。   卢栎不服,要和赵杼换位置单挑,赵杼一脸‘尽管放马过来’的傲慢,说了五个字:你赢不了我。   卢栎不信邪,试了很久,每个位置都被他换过了,越输越多,不但一文钱也没赢回来,还许出去不少宝贝……   玩累了散伙上床睡觉,卢栎都不开心,谁知一躺下去枕头硌的慌,他将枕头拿开一看——一堆钱!铜板银子碎金块都有!   看样子好像是赵杼赢的那堆!   赵杼一脸冷酷地看过来,“给你。”   艾玛太感动了!卢栎眼睛亮闪闪,“你真好!”   赵杼很淡定,“你也就这出息了。”   卢栎:……既然好事都做了说点好话让人感动一下不可以吗!   将将过了年,沈万沙就坐不住了,想去成都府看灯,听说那里上元夜的花灯节很美。除夕守夜时卢栎与赵杼沈万沙商量过下一趟的时间地点,方向倒是也一致,只是卢栎的药丸还没制好,不能马上启程。   沈万沙提议他先走一步,在路上等着他们,卢栎觉得大过年的不会有什么意外,就答应了。      第三卷 青楼疑案   第55章 来信      这天,卢栎正在整理冯氏送过来的,据说是已故苗氏的遗物——一个大箱子,外加一个小盒子。   大箱子打开全是书,经义,游记,怪志,诗集……品种相当丰富。有科考要用到的书籍资料,有深刻研究探讨才能知其味的经册,也有娱乐性质的话本,不一而足。   书册虽旧,但边角平整页面干净,显然被主人保护的很好。翻开来看,注释随处可见,有对字句的理解,解释,有看到此处的心得,字体潇洒飘逸又很有风骨,起承转合间有种特别的力道气势,很显然出自男子之手。   注释很多,往后翻看,偶有极其独特的嘻笑怒骂之言,令观者抚掌莞尔,卢栎想,这个男子一定极洒脱,极有性格。   只有几本话本注释字体不同,风格大气潦草透着一股豪爽,笔划间又有一丝缠绵妩媚,该是女子所书。可是女子写草书,还直白骂人说‘狗屁’,在古代也是难见。   大略翻过这些书,卢栎目光闪烁,心起孺慕,这些书,大概就是这具身体父母的。   父亲的名字他一直没想起来,母亲却是知道的,叫苗红笑。破碎梦境里曾有两人出现,父亲丰神俊朗,如谦谦君子,气质高华,母亲身影娉婷,姿容无双,脸上耀眼笑容几乎能照亮天地,这是一双让人看到就会心生赞叹的壁人。   指尖缓缓滑过书页上注释的字体……卢栎到现在才发觉,生身父母性格竟然如此可爱,他们能相爱相守,真是再配不过了。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一家三口得是怎样亮眼幸福的存在……   不舍的把书收好,放一边,卢栎打开了小盒子。小盒子是檀木做的,边角光滑,没有花纹,风格很是古朴大气,就是个头太小,才一掌长,半掌宽。   盒子打开后东西不多,只有一支男式乌木簪,一套女子钗环,一个镂空金球。   显然,乌木簪应该是父亲遗物,钗环是母亲之物。镂空金球么……   金球整个真金打造,颜色金黄亮丽,直径只有寸许,精巧玲珑。球身镂空透雕的纹路是常见的缠枝纹,透过空隙往里看,里面有一个指肚大小的金铃,金球晃动时,金玲跟着摇摆撞击球壁,发出清脆动听声响。   这是哄孩子的?还是逗宠物的?   卢栎想了想,觉得前者可能性大。这个金球,许就是他小时候的玩具。脑补父母,尤其性格有些顽皮豪爽很有女侠范的母亲拿着金球逗小小自己的场面,卢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曾经……很幸福过。   墙角的三足小鼎吐着幽香,房间内安静的不行,卢栎抚着金球,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转回神来,小心将它放好。   冯氏只给了这些东西,占大面积的就是那一箱子书,书册数量不少,所以冯氏觉得她没错,照着约定做了。   她可能有意如此,将有价值的藏起来,只给这几样,即能让卢栎有个‘念想’,又不用担心给太多勾不住他以后有麻烦,当然也有可能是想报复卢栎,本打算给多点的,一气之下就用书充了大头,更多的不给了。   因为卢栎答应帮她的忙,却只是帮着催帐,收回一部分印子钱,年关用钱难题的确解决了,但解决的不够彻底,过完年她手里仍然很紧,卢栎却不管了,那些年礼,一箱都没送给她!   她应该很盼望自己近期能顺利,不然钱再回不来生意也不能转好,她可能还得再过来看卢栎眼色……   冯氏对他不会交心,卢栎早就明白,但这次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已经很满足。他总觉得冯氏对于他父母的死知道的并不多,继续攻击没有太大意义,再者将来退亲,还用得着冯氏,暂时不能把人逼太紧。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朝着规划之路前进,做一个有名气的好仵作,靠上一棵大树,不管将来是退亲还是逃跑,总有个路子。他现在已经十六岁,婚约约订十八必须完婚,他的时间不多,只有两年,非常紧迫。   另外,父母的事也并非没一点结果,他知道了娘亲名字,雅称,喜好,只要用心寻找,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就是大山铺候星那里的事稍稍有些可惜,可能是关键线索的锦囊没有了。   还有眼前这些东西,是父母出事前给冯氏的,还是之后给冯氏的?这一点相当重要,但卢栎知道,冯氏不可能说。   总之,他的面前还有很多难题,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着急焦虑一点用都没有,他得沉下心,稳稳的,一步步朝前走才行……   将小盒子收好,赵杼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给你的。”   “我的?”卢栎纳闷,他在古代圈子这就么大点,熟人都在附近,谁会给他写信?   接过来一看恍然大悟,还真是写给他的,署名是去成都府的沈万沙!   沈万沙这个时间应该在玩乐才是,怎么有空给他写信?   卢栎带着疑问读下去,面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黑,看到最后气的不行,“沈万沙被抓了!”   赵杼皱眉,“被抓……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抓他?   “你看看!”卢栎将信件拍到赵杼身上,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进成都府救人!”   沈万沙个倒霉鬼,在成都府玩嗨了,白天玩晚上还玩,玩也就算了,和以前毛病一样,他不爱带下人!一个人大晚上的四处找好玩的地方逛,逛着逛着到了青楼,在后巷子里遇到一具濒死尸体!   一个丽色女子腹部中了几刀,血汩汩往外流,连凶器都在一边甩着,那么巧被他碰上了。女子当时还没死绝,眼睛翻白身体抽搐,沈万沙这傻子不懂,以为女子还有救,赶紧过去捂住女子伤处想帮她止血,女子却很快死了。   又是这么巧,巡夜的差人经过小巷,看到沈万沙满手血的‘折磨’尸体,凶器落在旁边,杀人现场明显,立刻招呼同伴过来,把沈万沙绑进了大牢,要他认罪。   沈万沙无辜,自然不肯,花光了身上银子,才打透关系送出这样一封信,并且争取了几天延缓时间。   这封信的最后几乎是字字泣泪:小栎子你快来啊,超过五天没人来救,我就要被他们硬生生判斩立决了啊!   所以卢栎非常着急。   他初初来到这个世界就认识了沈万沙,沈万沙脾性有点世家贵族的小骄傲,但更多的是可爱率性,相处下来他真心喜欢这个朋友,珍惜这个朋友,朋友有难,哪能不救?必须快马加鞭的去啊!   赵杼看完信,明白了沈万沙所遇难题,侧头一看,卢栎小脸绷紧浑身散发着一种严肃无比的气氛,就知道他很认真,也不多话,帮着过来收拾东西。   古代出行其实很麻烦,别的不说,光是马车准备就没那么快,尤其现在还没过十五,大家都还在过年,车夫都很难找。但是赵杼有神出鬼没的暗卫啊,暗地里帮上一帮,很快就把事情理顺。   所以卢栎收拾出两口行李箱,把验尸用的仵作箱解剖箱都带上,带齐了银票盘缠,亲自去张家一趟告了别,又给冯氏捎了口信后,车夫已经赶着马车到巷口,敲门进来请示搬行李了。   张猛从墙洞钻过来,一边帮着搬箱子,一边巴巴看着卢栎,“栎哥,就让我跟着么……”   卢栎摸摸他的头,“你还小,出去不仅你爹娘担心,我也不放心。小猛乖,在家里好生学本事啊,再过两年,你要想跟,我去哪都带着你。”   张猛早被张勇和曹氏叮嘱,不可以胡闹耍赖坏卢栎的事,不敢多纠缠,同卢栎要了一堆保证后,把从家里包来的吃食放上马车,“路上饿了吃,我娘刚刚做出来的,如今正过年,小地方食肆都不开张的……你和赵大哥注意多穿点衣服别冻着了,回头把沈哥救出来给我递个信……”   卢栎一一应了。   马车走了很久,他掀开车帘往后望,还能看到张猛远远的身影,声音感叹,“这操心孩子……”   因为要赶路,马车跑的很快,一路没停,卢栎和赵杼下午出发,第二天晚上就赶到了成都府。这一路上还真没有饭庄食肆做生意,多亏了曹婶做的吃食,两人才没挨饿。   车颠的腿麻,卢栎下车时腿都是抖的,赵杼扶着他的肩膀半搂着,他才没摔倒。   事实上坐在车里时两人差不多也是这个姿势。卢栎担心沈万沙,没心情看景没看心情说话,偏身体又不争气,太晃了撑不住,他就总赖在赵杼身上靠着,路上有石子车颠的厉害时可能赵杼担心他不小心摔倒跌断了牙,经常胳膊搭过来半搂着他,他都习惯了。   车停的地方是一个客栈。给他们赶车的车夫是车马行里经常跑这条线的熟车夫,带他们来的是舒适安静地段也不错,性价比很好的云来客栈。   要了两间上房,办了入住搬了行李,卢栎一刻也没停,拽着赵杼就朝打听好的,监牢的方向走去。   到底是府城,又马上正月十五,府城街道相当热闹,灯火通明。监牢也不太远,朝着当地人给指的方向,半个时辰后,卢栎二人就看到了一处气势森严的建筑,外有诸多官差把守,光线比别处暗上几分,夜里很有种让人胆寒的气氛。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第56章 探监      卢栎抛开赵杼快走几步,摸到门边与差吏打听四天前晚上进来的少年。   “是一个相貌清秀,穿着富贵的少年,瘦脸,圆眼,跟我差不多高……不知差大哥知不知道?”   穿着玄色公服的差吏也不说话,直接朝卢栎摊开了右手。   卢栎恍了一下就明白了,收贿嘛,太常见,立刻掏出几块碎银子送上。   差吏嫌弃地看了一眼碎银,吐出一个字,“有。”   然后呢?卢栎等半天没等来后续,再问,那人又伸出了手。   这是……钱不够?   卢栎眼睛睁圆,他刚刚给的银子虽碎,但好几块加起来得有二两了,就值这么一个字?   当然,他不缺钱,就是觉得这人要钱要的有点黑,一点也想不到,更黑的还在后头……   卢栎笑眯眯看着差吏,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人脉,对付不了这些人,就照规矩来,直接掏了个银锭子,放到那人手里,“那位少爷是我朋友,求差大哥通融,与我说说情况。”=   差吏回话简单干脆,“住单间,没上刑,三餐精细,活的很好。”   到底还是钱有用,这话虽不多,内容还算丰富,说明沈万沙在里面好好的,没受罪。   卢栎稍稍放了点心,急切追问,“那能进去探望吗?”   差吏视线凉凉扫过他,从上到下,最后说了两个字,“不能。”   卢栎一愣。   他在与差吏说话时,也曾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这里是监牢最外围,守卫的人很多,但每个人都做自己的事,并不关注别人,他与这位差吏打听消息,贿赂,并没避着人,别人却像没看到似的,确切的说,是像习以为常似的,根本没有谁在意。   这很能说明问题。这里应该习惯了银钱交易,而且还是金额比较大的银钱交易。   想想沈万沙信中所提,花光了身上所有银钱,才争取到了延缓期限,外加送信出来的机会……沈万沙和一般人可不一样,比如自己,出门最多身上带几十两银子就觉得尽够了,沈万沙出身富贵,身上带的从来不会少,每回出门身上银钱最少也不下千两,可这千两银钱,只能换得这样一个机会,可见此地官府贪腐成风,上行下效,污秽不堪。   官府办案也是有意思,如果认定沈万沙有罪,该调查过堂认罪,可沈万沙信里都没有提到,只用尽了银钱,就能争取到缓待求助机会,那是不是说,只要钱更多,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能从里面出来?   这个推测让卢栎有些胆寒。他知道沈万沙不会杀人,但别人呢?是不是曾经有过很多人,就因为钱多,杀了人也毫发无伤的出来?   但是此刻沈万沙最重要。卢栎压下心底思虑,又塞了两个银锭子过去,“求差大哥给句实话……”   他相貌清秀笑容真诚乖巧,给人印象很好,再说给的银钱也足,差吏并不为难,直接要价,“五百两,你可进去一看。”   “五、五百两?”卢栎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竟然要这么多么!   差吏淡定的扫了他一眼,“至于后面的事,得见过推官仵作才能商量,我却是不知了。”   这话好像是在提醒告知……想救人就不要害怕失银子,他只管牢狱这块,钱够了可以让他见一见,但要捞人出狱,就得与上面人谈价格了。   卢栎觉得他的三观受到了打击。   不过他现在不差钱,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差吏,“有劳差大哥打点,但是——”他指了指站在背后不远处的赵杼,“他要与我一同进去。”   差吏看了看气势雄浑威武有点凶的赵杼,“可以。”两个人不算多,再厉害,胆敢在这里撒野闹事就是嫌命长了。   “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安排。”差吏把银票收好,转身进了监牢大门。   卢栎叹了口气,与赵杼站在一起等着。   见赵杼皱着眉似乎不懂他情绪为何,卢栎无奈撇嘴,“要钱太黑,光为进去看一看沈万沙,就花了五百多两。”   “不过是些银钱。”赵杼不觉得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可我们也不是富户啊,而且重点不是钱的问题,是……”卢栎突然想起一切都是自己主观猜测,没准这里只是例外,上官并不贪腐也说不定,话头顿住,“算了。”   他不说话,赵杼也不追问,只是大手覆上他的发顶,揉了揉,“有我。”   卢栎知道赵杼在安慰他,让他放心,便打起精神握拳回了个颇为自信的笑,“嗯,我们会把沈万沙救出来的!”   一刻钟后差吏折回,身后带着一个矮胖狱卒,“你们跟他进去,最多两刻钟,必须出来。”   “多谢差大哥。”卢栎冲差吏笑了笑,拉住赵杼跟着狱卒进了门。   狱卒起先脚步走的很快,到一个无人拐角处突然不动了,说要歇一歇。卢栎秒懂,立刻奉上碎银,开玩笑,那气定神闲的表情,那脊背挺直的姿势,说累谁信啊!   果然一接到银子,狱卒就笑了,“虽然有些累,但你们时间也不多,我就受着吧,这边走——”   卢栎翻了个白眼。   如此走过长长一段路,又给了一回银子,卢栎才见到了沈万沙。   的确是单人牢房,身上也没伤,看着比别的人状态好,但那也只是比别人好,跟以前的沈万沙差远了……沈万沙喜欢打扮,喜欢金光闪闪的衣服,随时都是整洁且耀眼的,现在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沾满了灰,衣服皱巴巴看不出本来形状颜色,非常狼狈。   看到卢栎,沈万沙腾的从墙角站起,冲过来紧紧抓住门柱,泪眼汪汪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声音一波三折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小栎子……”   真是好辛酸。   卢栎大步走过去,握住沈万沙的手,“我来了,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你别着急……”   “嗯嗯……”沈万沙倒是没真哭出来,不过眼睛很红,声音有些颤带着哭腔,“我就知道你最好,一定会来救我……”   两人还要腻歪,赵杼凉凉开口,“你们确定要如此浪费时间?”   卢栎愣了一下,面色变的严肃,“到底怎么回事?你信里写的不太全,我只知道你遇到一具将死尸体,被判成了罪犯。”   “就是我倒霉么……”沈万沙皱了眉,“那夜我想着抄近路,从一家青楼侧里巷子穿过,刚走到一半,就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长的很好,妆也画的很精致,就是口脂有点花。她没穿衣服,身上就裹着一块轻纱,薄的几乎什么也遮不住,脖颈胸口大片淤青,小腹有好几个刀刺伤口,往外汩汩的流血,旁边地上还有个染血的刀子。”   “那女人没死,我发誓她没死,她身子在抖,眼睛往上翻,但她的手用力挣扎,像是在求救,我不忍心,便过去帮忙,谁知道我一帮,她就死了……”   沈万沙想起那天的事仍然有些害怕,“早知道她会死我怎么也不会过去的,小栎子你不知道,我的手按在她伤口上,热热的血往上涌,好像她的体温生命也跟着流失。外面很冷,她的皮肤很凉,可她的血那么烫那么烫……我很想救她,特别想救她,她临死前眼瞳不再往上翻,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她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她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死了。”   “我当时有点气愤,因为看那女人妆容,她该是青楼姑娘,可青楼姑娘也是人,虽然做的生意有些让人不耻,也不该这么被人羞辱杀死,大冬天的,连件衣服都不给人穿!我又怕又气,在那里站了一下,谁知道这么寸,夜里巡查的差吏那时也经过那条巷子,这么巧就看到了我。”   沈万沙哭丧着脸,“我身上手上都是那姑娘的血,染血的匕首也离我不远,他们马上就把我抓进了牢,说我是杀人凶手,要求我认罪。”   “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哪肯认,就要求他们彻查,给出更多证据,结果这里的人就明里暗里提醒我,不用查出结果也能出去,就是得给很多钱。”沈万沙声音有些激动,“少爷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啊,既然钱能解决就简单了,我就问需要多少钱,结果他们说要一万两!太黑了!”   卢栎也倒抽一口气,“一万两!”真是敢开口啊……   沈万沙有些憋屈,“我在外头玩,带的钱再多,也不会带一万两么,就把身上的钱全给他们,让他们通融个期限,给你写信让你来。”   说到这里,沈万沙拉开脖领,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金珠取下来,递给卢栎,靠近了与他小声说,“这是我的身份凭证,你拿着它,去外面大通钱庄支一万两银票出来,赎我出去。”   卢栎觉得这金珠有点烫手,“你既然……”   沈万沙撇了撇嘴,“这里的人都死要钱,我要把金珠给他们,没准他们取出来的就不只一万两,我才不信他们。”   卢栎叹口气,把金珠收好,“你放心,我明天就救你出去。”   沈万沙眼睛放光,“嗯我等着你!等出去咱们一块吃好吃的!我知道有家东西做的特别好吃……”   ……   两个人又开始精神的聊天,赵杼抱着胳膊看着通道里的幽暗灯火,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里上下气氛古怪,一万两……真的能捞人出来?      第57章 交易      沈万沙指点了方向,顺利支取银票后应该找谁。他从狱卒嘴里买到消息:成都府的推官孙正阳,每日辰时都会在沁青茶楼品茶听书。   取钱很顺利,卢栎一亮出沈万沙的金珠,钱庄管事态度立刻变的恭敬万分,给他上茶请他稍坐,不一会儿就将银票取给了他。卢栎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情非常好,立刻带着赵杼去了沈万沙说的那个茶楼。   他早打听好了方向,很快和赵杼一起找到了这个茶楼,又用一点碎银,从跑堂的伙计嘴里打听到孙正阳习惯坐二楼中间靠栏杆的位置,现在就在。   他高兴地悄悄朝赵杼眨了下眼,信步蹭上楼梯。   赵杼却并不像他那么乐观,眸内思索更深。   孙正阳很好认,正如沈万沙说的,长了一张方脸,特别黑,蜀中少有见到这样肤色的。卢栎循着方向找了一圈,目光就落在栏杆边上穿褚青长衫的中年人身上。   他眼睛一亮,原地站了一下调整心态表情,才步伐沉稳地朝人走近,“敢问阁下可是推官孙正阳孙大人?”   孙正阳正端着茶盅,闭眸晃脑回味着刚刚串场清倌唱的曲儿,猛然听到清越询问声音,睁开眼睛,面前少年好生俊秀!   少年肤白眉修,下巴精致,还生了一双好眼,清澈澄净,如同春日阳光下的湖水,水波潋滟熠熠生辉,令人不由生起欣赏亲近之情。   孙正阳缓缓放下茶盅。   光凭这双眼,他就可以给这少年一个机会。   走到他面前说话的,通常理由很简单……   “正是在下,不知小兄弟是……”   卢栎拱手为礼,“在下卢栎,此番为一友人而来,若是扰了大人兴致,还望大人有大量,包涵一二。”   “好说。”孙正阳眼睛一刻也未离开卢栎,指着旁边椅子,“坐。”   赵杼却突然上前一步,迅速坐在了他指的位置上。   孙正阳愕然,这人是谁?   此人猿臂蜂腰,目露凶光,明显是个练家子。瞧这狂霸气势,应该还是个武功相当不错的练家子,大马金刀这么一坐,很有些吓人。   “这位……”   卢栎悄悄踢了下赵杼示意他收敛点,别凶巴巴凶人,陪笑道,“是我的朋友,姓赵名杼,江湖人不耐烦礼仪,让大人见笑了。”   原来是个江湖人。孙正阳把刚刚一瞬间心内生起的恐惧之意压下去,冲着自己找位置坐下的卢栎笑了,“卢公子好相貌。”   赵杼唇角紧抿,眸里射出冷光。   孙正阳没注意,卢栎却看到了。心内腹诽赵杼今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乱发脾气,桌下的手悄悄伸过去握住赵杼的用力一捏——提醒他别坏事!   本来卢栎想与孙正阳寒暄一番看能不能套套关系近乎再说正事,但赵杼情绪有些不对,他只好抓紧时间开门见山,“多谢大人夸奖。大人亦相貌伟岸,风骨卓绝,令人欣赏。为免打扰大人太多时间,请恕在下冒昧,有话直言了。”   “公子请讲。”   卢栎握了握赵杼的手便离开,正逢话里夸到孙正阳,赵杼浑身气势又起来了,他这个没武功的都能感觉到杀气,赶紧继续握回赵杼的手。   赵杼性子不好,却也不会故意坏他的事……   果然,一握住他的手,这人周身环绕的杀气就少了。   卢栎呼了口气,没再松手,就这么握着赵杼,看向孙正阳,“我有一好友,名叫沈万沙,六日前到了成都府,因一点误会,被巡检抓入了狱……不知大人可知此事?”   说起正事,孙正阳眸里精光乍显,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你说别人或许我不清楚,但这位沈公子,我却是记得,他那一身金线遍绣的衣服也是不同寻常。”   “既然大人知晓……”卢栎想着措词。从昨夜看,这里官场的人要钱很是直白,索性直接说,“我那友人实是无辜,在下愿奉上一万两辛苦费,请官府率先查明此案,将他放出。”   见孙正阳身姿板正神态不明,卢栎又加了一句,“若府衙上下需要打点,在下也愿意承担一二。”   “一万两啊……”孙正阳眼帘微垂,半晌说了两个字,“不行。”   卢栎愣住,“不……行?”沈万沙说与这位推官谈好价了啊,怎么就不行了!   孙正阳唇角勾,指尖轻敲桌面,“你能找到我……去看过你那位朋友了吧。”   “实不相瞒,在下昨夜甫至便想办法去看了他。”在别人地盘,人家想知道什么只消问一句,这事没什么好骗的。   “花费了不少吧。”   “的确有点……”   “所以,一万两是四日前的价,现在不只。”   卢栎皱眉,“那现在?”   孙正阳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五万两。”   卢栎倒抽一口气,一天涨一万两,真敢开口啊!   在这个普通百姓十两银子能过一年甚至还有富余的时候,五万两是什么概念?能买下小半个城了吧!一个推官,开口就敢要五万两银子……这官场风气已经不是腐败了,任谁都会看不下去吧!   他脸色微变,没有说话,孙正阳笑了笑,“卢公子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不过明日再来,就不是这个价了。”   这意思还要涨!   卢栎顿时气的不行,“身为推官,掌管一路刑狱,大人怎敢如此!”   孙正阳直接笑出了声,还差点呛着了,好像这话说的实在太天真太愚蠢,“到底还是年轻。”   卢栎更气,目光里似闪着火,“刑狱之事,在大人眼里竟如同儿戏么!”   “哪里哪里,刑狱之事自然严肃,动辙关系人命,怎会是儿戏?”少年气呼呼的样子也很可爱,孙正阳难得没甩袖子走人,幽幽叹口气,语带隐意,“只是为官不易啊,你这样的少年是不会懂的。”   卢栎闭了闭眼,压下些许愤怒情绪。一处官场若风气不好,的确清官难当,孙正阳不是成都府金字塔顶上的人,左右不了,便只能随波逐流。   可孙正阳就是无辜的,迫不得已的么?   未了解实情前,卢栎不敢随意下判断。   “五万两实在出乎意料,”他定定看着孙正阳,“在下能问问是何缘由么?”   “聪明。”孙正阳赞许了看了卢栎一眼,“明明生气,却能自制,还能想到事出有因,在你这年纪着实难得。我就免费送你一个消息好了,沈万沙罪名不简单。”   “不简单?”卢栎有些不解,“不就是被看到给一个濒死女子止血,误认为凶手么?”   孙正阳摇摇头,声音压低些许,“本府这两年,每月都有青楼女子遇害,至今已死近三十人。”   卢栎懂了,眯起眼睛,“你们这是把沈万沙当成连环凶手了!”   “他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巧了。”   “简直荒唐!”卢栎目光灼灼地看着孙正阳,“沈万沙初初入蜀,之前一个月一直与我在一起,怎么会在成都府做下杀案!我可以为证!”   “正巧,成都府两年来一直有青楼女子死亡,偏偏上个月没有,”孙正阳笑意微冷,“公子这人证,没有意义啊。”   卢栎死死瞪着孙正阳,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纵使他不能成为沈万沙的不在场证明,但他相信,沈万沙不可能是凶手!任何凶案都不能以主观臆测判断,必须以证据显示为实,再亲密的人都不可以轻信,一直以来,卢栎贯彻的都是这个方针,但沈万沙不同!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多,但一个人的性格作为不能掺假,尤其沈万沙这种不复杂的人,他相信沈万沙。   可别人不相信。   还蓄意陷害!   卢栎心中火气几乎压不住。   突然手心微痒,是赵杼在轻轻挠他。   卢栎侧过头冲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气氛安静片刻,赵杼突然开口,“你应该也想破案吧。官员晋升,需靠政绩。”   这个孙正阳不反对,做官经营人脉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政绩,政绩好,打好门路才能晋升,政绩不行,再有人脉会来事,也爬不上去。   当然政绩也能修饰,但总得有个不错的底子,才能有好效果。如果本身能力超强政绩不俗,又有人脉会来事,那就是当朝二三品大员的苗子了。   “不如我们谈个交易,”孙正阳装深没没说话,赵杼也不介意,声音越发凝沉,“一万两为押金,你把沈万沙放了,而这个杀人案,卢栎替你侦破。限期半个月,如若找出凶手,你将押金退回,如若找不出,我们再加付十万两。”   十、万、两?赵杼你说什么胡话呢!   卢栎赶紧扯赵杼的手,不要发疯啊!   赵杼却丝毫不觉似的,又挠了挠卢栎手心示意他乖一点,冷声问孙正阳,“如何?”      第58章 谈判      孙正阳一怔,这男子好大的口气!眼神也太锋利,压的人很不舒服啊……   他凉凉笑了下,神情睥睨,“你以为官府办案是儿戏,谁想断就能断的?”   赵杼冷哼一声,神情比他还睥睨,“卢栎有资格。”他顺手将卢栎揣在胸前的文书摸出来,甩到孙正阳面前。   孙正阳打开一看,面色微变,盯着卢栎,“你是仵作?”   卢栎觉得赵杼口气有点大,就是在拥有各种仪器,追踪手段各种高端的现代,要半个月破案并抓到凶手都不容易,他怎么敢下这样的赌注?   不过朋友这么信任,他也是有点小骄傲的,点了点头,“是。”   孙正阳只是好奇卢栎这个年纪能当仵作,摇了摇手指,“还是不行,我们有仵作,技术,声望都很好。”   这是不相信自己了。   卢栎不喜欢被置疑,“大人不信我?”   “仵作是个需要经验技术的行当,依你年纪……”孙正阳微笑不语。   卢栎轻轻拍了下桌沿,“大人是府里推官,可曾听说山阳县慈光寺一案?”   “自然。”所有州里,县上的案件都送至府里批复,年前山阳县令奉上一桩多尸奇案,有积年尸井,牵扯到南诏国遗公主古墓,此等大案要案,一呈上来就被送到他面前,他如何能不知?而且那个姓黄的县令极会做人,案件虽是他做主侦破,却愿意分功与上司,他对这个案宗印象很深。   “我名卢栎,是平王未婚妻。”卢栎见赵正阳还没想到重点,索性提醒。   “卢……栎,平王未婚妻……卢栎!”孙正阳突然目光一紧,“你是那个卢栎!剖尸剜心的仵作!”案宗里提到的那个本事极大的仵作!   卢栎微笑,“正是在下。”   孙正阳有些犹豫。若卢栎只是仵作,他不想再谈,如果是个会剖尸剜心的仵作,他得接下这桩交意,因为府下那个仵作肯定很感兴趣,可如果卢栎还是平王未婚妻……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倒不是害怕平王权势,天高皇帝远,平王一直在边关,想插手也难,他的上官,可是有个节度使的叔叔,在皇上面前很得信任,就算直面平王也没什么好怕的,他只担心卢栎是个有来历的,这样横生枝节,会不会对他们带来不利影响。   万一凶手抓出来却不好收拾怎么办?   见他犹豫,卢栎紧紧皱眉,怎么,平王未婚妻名头不好使?   赵杼看了卢栎一眼,眉梢压低一分。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甩在桌上。   “哐”的一声,金牌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金牌金灿灿很亮眼,四爪龙托着的‘平王’二字更是大气尊贵,明明只是一块牌子,却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孙正阳绷直了身体,紧紧盯着金牌,差点没站起来,“这是……”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怎样都得走下去,卢栎脸上摆出灿烂笑脸,“大人久在官场,竟然不认得这块牌子么?”他把金牌拿过来,随随便便转了两下,抛到空中再接住,像小孩子玩耍似的。   这满不在乎的态度……   孙正阳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二位稍坐,我去去就来。”他得去找个人商量。   卢栎摆摆手,“大人且去,只是我的时间也很紧,若是如何都不能谈妥,我只好用一下这牌子的权力,硬生生把那我好友拉出来了。”   孙正阳脚步有些软,平王的权势当然足够把人捞出来,可平王怎会将贴身的身份金牌交于卢栎?就算是未婚妻,也没这么宠的吧……   他很快转到府里,府尹不在,他找到了仵作景星。   景星此人很有才,不到三十,已是个行里公认出色的仵作,娶了府尹连襟家的庶女后,地位更是节节见涨,他在府尹身边数年经营,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仵作了,不光是刑名之事,便是其它遇到难题的公务,府尹也愿意与他聊上一聊,连他这个推官,在府尹面前都不如他得脸。   孙正阳将沈万沙卢栎之事详细说与他听,重点有三:人家不差钱,验尸会剖尸剜心,非常受平王宠爱。   “我最担心一件事,身为平王未婚妻,又年少练就一番好技艺,卢栎定然有些刁蛮任性,还有可笑的正义感,这案子最后真能找出凶手,凶手身份如果不合宜的话……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景星思忖一会儿却笑了,“大人想多了。”   “此话怎讲?”   “大概是那小家伙在吓唬你。”景星负手看着院内榕树上活泼跳跃的鸟雀,“仵作……是什么行当?若你是王爷,你会愿意妻子做这个?”   孙正阳豁然开朗,“那不可能。”   “所以,”景星细长眼眸眯起,“要不他手上牌子是假的,要不——就是平王看不上他,想要与他退亲,先用这牌子安抚一二。金牌份量太重,哄人足够真实,而依平王身份,平时带不带牌子都无碍了,不会有人错认。依你眼力,不会看不出牌子真假……”   孙正阳眼神闪烁着接话,“所以是平王故意纵着卢栎,希望卢栎闹出了不得的事,他才好借机退亲,连理由都不用寻……平王必不会干预此事,如果事情闹大,他没准还要赏我们。”   “大人说的是,”景星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不过这剖尸剜心的验尸手法,我还从未见过——”   他指尖轻捻,“孙大人,答应他。”   孙正阳应了,“那府尹大人那边?”   “不是什么大事,就不需要麻烦大人了。”景星微笑着看孙正阳,“孙大人觉得呢?”   “先生说的在理……”   两人就此事谈了好一会儿,孙正阳才慢悠悠往回走,与来时不一样,此刻他心情很好,想到将要入手的钱,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卢栎叫了一壶茶并四样小点,与赵杼一起用。   孙正阳一走,他立刻换了轻浮态度,珍惜的把金牌擦了一遍,让赵杼赶紧收起来,“这么大用呢,别让人看见了。”   赵杼哼了一声,“不生气了?”   卢栎眼神有些飘,“你动不动就允出十万两银子,我舍不得么,我没有那么多钱,沈万沙的钱也不大风刮来的……”   赵杼将茶盅放在桌上,发出轻响,“嗯?”   卢栎赶紧改口,“但是钱没有了可以再赚!而且那孙正阳太嚣张了!不但心黑手狠,他还不听你的话,还怀疑我,简直不能忍!”   赵杼看着卢栎两只手上下比划,觉得手里有点空,默默握了拳,恩赐似的说了一句,“算你懂事。”   卢栎嘿嘿笑了两声,又开始发愁,“可是这个案子听着就好吓人,两年多死了近三十个青楼女子,官府还没任何线索抓不到凶手,听起来就很难,咱们能半个月找出凶手么?”   “你可以。”   赵杼神情笃定声音坚定,看起来对他非常有信心,可卢栎还是有点心虚,赵杼这信心从哪来的啊……他只会一点验尸技术,又不是神仙……   恍惚间一只大手放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赵杼的声音与他掌心温暖一起传来,“你很优秀,不要妄自菲薄。”   对上赵杼认真深邃的眼眸,卢栎有点感动,但他也很想问一句,这真是他在妄自菲薄吗?不是你赵杼在自负放大话?   两个人正默默对视,孙正阳回来了。   他带着微笑入座,“你们的交易,我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   卢栎立刻松了一口气,答应了就好,“请讲。”   “我会派几个人给你听用。”孙正阳笑眯眯道,“你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多有不便,我的人对成都府最为熟悉,你们想办什么吩咐便是。”   话说的好听,意思却很明显——要监视他们。卢栎不喜欢这个建议,但想想沈万沙就算出来,也是待罪之身,孙正阳大概担心他们会逃跑,也算合理。   他正苦着脸想说好,赵杼又说话了,“不要你的人,赌金升至二十万两。”   这下不光卢栎震惊,连孙正阳都愣住了,“二十万两?”   赵杼点头,“二十万两。”说完他又加了一句,“若你担心我三人离开,可在各城门设防。”   孙正阳沉吟。   这个案子很邪,凶手就在这城内做案,还专挑客似云来的青楼女子,偏他们揪不出人。正如景星所言,如果案子告破,很好,大家都有功绩;如果不能告破,未起涟漪,他们得了银钱,像以前那样粉饰太平就好;如果不能告破,还引出大乱子大麻烦,也可将所有问题推至三人身上。   条条对自己都有利,就算不派人跟着也没什么。加派守城人员,同时让他们认认脸,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银钱多多益善……   孙正阳想清楚后便答应了,“如此,我就祝你们旗开得胜了,咱们写个文书吧。”   赵杼看着卢栎,又加了一句,“此外,卢栎介入办案,需要官府开方便之门,权宜行事。”   孙正阳干脆答应了,“这个自然,我给你们一方令牌,只要不是府尹大人那里,其它各处皆由你们去,衙里差役,皆可调用。”   ……   看着赵杼与孙正阳讨价还价,卢栎睁眼睛瞪圆,这样也行?再看,除了银钱,方方面面都对自己有利,渐渐心生佩服,赵杼谈判技能满点啊,没失忆前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兵头!   因为牵涉官员,命案,文书肯定不能照实了写,便以赌约为名,说卢栎愿以一万银做赌注押金,赌自己能在半月内揪出青楼连环案的凶手,若能达成,押金退回,若不能达成,则押金不退,另外还需补银二十万两。   朝廷命官不准烂赌,但这种打擦边球的形式,只要当事人不说,别人不会知道,孙正阳一直玩的很好,没半点压力。   文书写就,卢栎按了手印,将一万两银票递上,“我们何时能去接沈万沙?”   孙正阳将银票验清收起,随手写了个字条,盖上随身带着的小印,“你们拿着这个,现在就可以去接人了。”   卢栎接过字条,又问,“即要查案,我需要验尸,堪查现场等等,不知停尸房在何处,何时过去方便?”   “随时都可以,只是——”孙正阳目光微闪,“府内仵作对尸体保管验证一向用心,你验尸之时,他可能不愿离开,还望见谅。”   担心他破坏尸体?卢栎微笑,“这个我理解,多谢孙大人。”   “停尸房就在斜街最深处,一排四四方方的灰墙房子,你若找不到便问个路,当地人都知道……”      第59章 顺利      再次去牢里捞人就顺利多了。卢栎亮出孙正阳写就并加盖私印的字条,就再没人阻拦,他只用几块碎银刺激差吏们积极办事,就把沈万沙给带了出来。   沈万沙顶着花猫一样脏兮兮的小脸,走到外面差点哭了,“可算出来了……”   卢栎非常同情的看着他,“是啊,你再不出来,我都不敢认你了。”   沈万沙揪着自己袖子闻了闻,哭丧着脸,“我要沐浴……”   “走吧,”卢栎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咱们回客栈,都给你准备好了。”   卢栎真心拿沈万沙当朋友,沈万沙现在身上味道不好闻,他也不嫌弃,坐过去与他靠在一起,连声问他最近过往,有没有谁欺负他,真有那不长眼的,就让赵大哥去给人蒙了麻袋狠揍一顿!   沈万沙一脸感动的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就知道小栎子最好了——”   赵杼嫌弃沈万沙味道,根本没上车,就跟着马车慢悠悠的走,少时卢栎挑开帘子与他说话,袖子脏兮兮隐隐散发着刺鼻气味,他连卢栎都不理了,直接运起轻功,自己先回客栈了。   卢栎:……   如此冷漠无情真的好吗!   回到客栈,沈万沙见果然所有东西准备齐全,欢快叫了一声,迅速冲进房间洗澡去了,而卢栎一路靠着沈万沙,身上味道也不怎么好,干脆也去洗了个澡。   清神气爽后,两人再次聚到一起,沈万关心此次捞他出来的经过,略有些急切的询问。   卢栎把金珠还给他,告诉他取钱很顺利,但找到孙正阳谈时人家狮子大开口,价格直接翻了五倍,说这是连环凶杀案,他是官府逮到的第一个嫌疑人……   “这还不算,赵大哥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与人谈判,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做押金换你出来,说我们保证半个月内破案,如若破不了,那些钱就回不来了!”卢栎把这件事前后讲说清楚,仍然略有些心疼,“那么多钱呢!”   沈万沙听完倒是很同意赵杼的做法,“小栎子你可以的!为什么要妄自菲薄!”他双手握拳,眉眼非常严肃的看着卢栎,“你真的特别特别厉害,神乎奇迹!”   卢栎:……连你也脑子不清楚了么。   沈万沙不担心卢栎找不到证据破不了案,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鼓励卢栎好几遍,见卢栎只是有些紧张没什么大事,便开口问道,“既然与人立了赌约,钱都拿出来了么?我听你刚刚说只凭着我的金珠支了一万两银票出来……”   卢栎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刚从平王府接到一批年礼吗?”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这次年礼大概平王府下人有了疏漏,有一箱皮料底下,竟然压着一万多两银票……”   沈万沙睁圆了眼睛,“真的啊?”   卢栎用手比划着,“真的!这么大的箱子,上面是开平的狸皮,箱子底散乱放着一万多两银票!”他形容着看到那些银票时的震惊心情,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想退回去,但赵大哥说这种事捅出来不好,不管别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这样有可能会害无辜的人受罚,甚至丢命……我不知道平王府规矩,但想想平王府又不缺钱,就收起来了……”   “不送回去是对的。大户人家事多,真有人能疏漏那么大一笔银子,定然是有些身份的,知道怎么擅后怎么处理,你捅出来反倒会让别人难做……”沈万沙知道卢栎与平王有婚约,但平王没把卢栎放在心上,一次都没来看过卢栎这件事让他对平王印象很不好。不过是一万多两银票,就当委屈小栎子的赔礼好了,平王那么大的家业,别说一万两,十万两估计都漂不起个水花,上头没准都知道不了,便连声劝说卢栎收下。   “不过一码是一码,这次为救我出来,你垫了一万两银子,这个我得给你,你等着,我马上去银庄取。”   沈万沙说着就要往外走,卢栎拽住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若不是赵大哥自做主张,咱们也不会定下二十万两银子的赌约,若有万一,所有银钱都会打水漂,你不介意我已经很感谢了……”   “我对你信心,你一定能胜!”沈万沙看着卢栎的眼睛,非常认真,“如若你真输了,所有损失由我一人承担,你自管放心大胆的去破案!”   ……   两个人聊了很久,沈万沙终于以土豪独有的王霸之气占了上风,说定了银钱之事。时间一点点过去,案情却不能等,二人都觉得既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叫上赵杼一起,吃过东西略做整理,就去了衙里的停尸房。   停尸房果然如孙正阳所说,非常好找,三人并没费什么事就顺利找到了。   此时正值午时,这样的时辰官差们大多都在用饭,歇午,是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候。虽有孙正阳提醒,卢栎在停尸房看到人时还是还是有些惊讶。   那人三十上下,身材颀长清瘦,穿石青色暗竹纹絮棉长袍,长着一张比女人还白净的脸,眼睛细长如狐,气质非常独特。见他身边摆着一只仵作箱子,卢栎三人瞬间有了共识,这位大概就是孙正提起的仵作了。   “几位可是孙大人引荐过来查案的?”此人见人便笑,眼睛一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很是可亲。   卢栎回礼,“正是。”   “敢问哪位是卢栎卢先生?”他行完揖礼,微笑看着三人,“我名景星,是成都府的仵作。”   “原来是景先生,”卢栎亦笑的十分温和,“在下姓卢名栎,先生直呼在下名字即可。”   “这如何使得?”景星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谁不知道先生在山阳县破了一件大案,敢于剖尸剜心,手里技术精湛卓绝,我辈无不叹服,景某怎敢慢待先生?”   景星这番话,不管是神情还是言语都极真诚,卢栎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下年轻,如若景先生愿意交流一二,在下亦十分欣喜。”   景星惊讶的捂了嘴,细长眸里半是激动半是期待,“先生肯让我旁观?”   “有何不可?”卢栎微笑。   沈万沙悄悄拽了下卢栎袖子。独家技术,怎能外传!   赵杼修长双眸亦危险眯起,小家伙太蠢了,这个仵作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小动作频繁,连个经事管家下人都不带,屡屡找麻烦的沈万沙;重重看了眼蠢兮兮好像除了验尸破案之外就不带脑子的卢栎;最后斜睨了眼眼睛细长微弯犹如狡狐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的景星……   若不是有他在侧,这俩小兔子等着被人剥皮吃吧!   赵杼一直站在最后面,沈万沙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卢栎因为看回头看沈万沙,顺便看到了赵杼。   这人一副傲娇忧国忧民好似天底下没他就不行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只歪头看了赵杼一眼,就回了头。现在得全副精力应对景星才行。这个仵作表现的有点……怪,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直觉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得顺着话头继续往下试探,看这人是真的可亲,是只想偷师,还是有别的想法。   “那我可得大便宜了!”卢栎话音落下,景星丝毫不觉几人眉眼官司一样,欣喜行礼,神情颇为殷勤地看着卢栎,“先生在此也不用拘束,得此大利,我会好生打点一切以做回报,定然让先生宾至如归!”   卢栎微笑点头道谢称是,之后指向身后二人,“这两位是我的友人,穿金色毛坎肩的沈万沙是第一个发现尸体被误会的证人,先生肯定知道,在此不复多言,而这位——”他指着一身玄色衣衫的赵杼,“姓赵,一直在我身侧跟随保护,此次办案亦是如此,我所到之地,必有两位,还请景先生帮忙知会差吏,可别认错有了误会。”   “正该如此,”景星满口笑着,“先生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与沈万沙和赵杼见礼,沈万沙自然按礼节回礼,落落大方,赵杼就不行了,像个国王一样非常傲慢的睨了景星一眼便转开了头,非常冷艳高贵。   卢栎清咳一声,“即如此,正事要紧,如果景先生不介意,我想先看尸体。”   “当然!”景星立刻侧身,左手往左前方伸出,“先生这边请。”   卢栎笑着点头,“多谢。”   他提起袍角跟着景星往里走,期间又看了赵杼两眼,提醒他注意自己态度。   被一双清澈如水,带着信任期待还隐藏着些许爱意的眼睛看着,赵杼心内轻啧一声。这卢栎大概是离不得他了。而他好像也不太讨厌卢栎,甚至……   是不是到了坦承身份的时机?      第60章 女尸      此次死的是倚翠楼的姑娘,名碧衣,年十五,去年八月以一曲羽衣舞成名,正当红的时机,正年轻的身体,正新鲜的面孔,正是青楼大力相捧的时候,死状如此惨烈,令人惋惜。得知她的死讯,老鸨非常不高兴,配合度不高……   景星边说边引着卢栎三人到停尸台边,掀开覆尸白布一角,露出死者面容,“这就是碧衣。”   三人一并倾身去看。   死者面容姣好,笼烟眉,樱色唇,鹅蛋脸,肤色润白,带着少女独有的光泽,纵使停尸数日,面容丽色也未减一分,这样鲜活生动的生命逝去,的确令见者扼腕。   “她好漂亮……”沈万沙愣了一下,之后解释,“那夜黑灯瞎火她表情又奇怪我没看清楚,现在看她真的好漂亮!”   卢栎仔细看着尸体面部妆容,“的确五官很精致……”   赵杼眉头略皱,“此女姿色不过平平。”所以根本不需要看那么久,更不需要交口称赞。   景星笑道,“想来赵兄见过不少大场面。我成都府养人,美人最多,此女相貌虽有几分精致,却也不够绝色,若不是她舞跳的好,一双眼睛又极媚极会勾人,不会有如此成就。”   卢栎不想再浪费时间,自顾打开箱子拿出需要用的东西,“验尸吧。”   “先生说的是……”景星正回过头,就见卢栎燃起苍术皂角,抖开一个极大的罩衣,由沈万沙帮忙从身前套上,系带于后背,又拿出一副手套戴上,才走回来。   罩衣和手套都是白色,用的是厚实耐磨不易浸润的料子,样式也不复杂,却都是他未见识过的,“先生这是……”   “这是我自己画样式做的东西,图个方便而已,请景先生不要介意。”   卢栎神色认真严肃,停尸房又不同别处,气氛热络不起来,景星立刻肃然了神情,“不敢不敢……先生请。最近年节大家都忙,案子堆到一起只有紧着着急的先做,这具尸体送到这里只做过一次粗检,并未清洗验伤,也未详细书写尸检格目,若先生愿意,此次验尸可由先生进行,我在侧旁观记录。”   卢栎点头,“有劳。”   之后他再不跟景星说话,看过死者面容后,掀开了整块覆尸白布。   女子胴体正如想象中那样美好,骨架纤细,肌丰玉润。可惜狰狞血腥的伤口把一切都破坏了,女子仿佛一朵残花,经历了最惨烈的暴风雨。   “哇光着身子的!”沈万沙第一时间转过身避嫌,突然又想起女子已逝……那到底需不需要回避呢?女子惨死,现在他们应该好生找证据与人伸冤,可身为一个君子,不管姑娘是死是活,看人家的身子都不对吧……   沈万沙在那里纠结,卢栎却盯着女子身体,皱起了眉,“她的蔽体之物呢?”   “她身上只着轻纱,又长又飘,做现场记录以及初检之时,为图方便给她取下来了,”景星笑眯眯回话,“先生放心,捕快衙役们只取了她身上轻纱,并未毁灭一星半点尸体痕迹,轻纱更是放好收着,稍后我会呈于先生看。”   事即如此,只能这样了,卢栎略点了点头,“稍后便去,现在开始验尸。”   “好。”景星去取笔墨纸砚。   卢栎微微倾身,手放在女子发侧,“碧衣。”   他安静地看着她,轻轻帮她整理略散乱的鬓发,动作温柔声音轻缓,“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短暂安静后,他长呼一口气,开始验尸,“验——死者女,年十五,发髻略松,眼微开,面上妆容细致完整,除口脂微晕外,未有明显脱妆……”角膜浑浊,口内黏膜有自溶现象。他将尸体头偏到一侧,查看颈部两边,“颈左右两侧有掐痕,后侧有圆长不明淤痕,前颈往下有多数青紫斑点,疑似吻痕。”   “手半握拳,右臂有利器划伤伤口,长一寸三分,深两分。胸侧有掐痕,胸前……有淡黄色,质硬,浆糊状痕迹,疑为精斑。”   “腹部利器刺伤……十二处,伤痕皆开阔,皮肉紧缩,周有血荫,内脏挤出。左侧由上往下第一处,长一寸,宽半分,深两寸……”   十二个伤口依次看完,卢栎面色越来越凝重。他直起身顿了片刻,来到停尸台下首——女子下半部分身体的位置。   想检查下死者有没有受到过侵犯。   卢栎验尸时,赵杼一直在他身后看着,正如慈光寺时一般,可他今日心情却比那日差太多。那日他见识了这个少年的神奇技艺,也开始认可欣赏少年的聪慧品格,他认为少年不是一个肤浅的人,可今日对着年轻女尸,少年太过分了!   不过是个姿色平平,还死了的青楼女子,卢栎看的眼睛都直了!还摸人家头发,温柔跟人家说话,也不想想她能听见么!哪哪都看的仔细认真,手一直在女子身上游走,胸前有痕迹细看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那等脏处也看,上次慈光寺五具男尸也没见他这么温柔对待过,简直够了!   赵杼直接拉卢栎胳膊往后一扯,“够了。”   卢栎喜欢验尸破案这份工作,也一直认真以待,认为验尸是一项严肃庄重的事,最讨厌中途被人打断,尤其打断的人非常无礼蛮横。   赵杼力气用的很大,捏的他骨头生疼,他立时生了气,用力甩开胳膊上禁锢,“你干什么!”   赵杼脸非常黑,“够了。”   与他相处越久,卢栎越能看清他话里情绪,这样的声音脸色,绝对不是因为验尸时间太长担心自己累,而是他不满了!他不同意自己继续验尸!   卢栎不理解,但没时间去想,他闭了闭眼睛,让自己情绪尽量平复下来,缓声道,“验尸尚未完成,赵大哥不要打扰我好吗?”   少年眼神执着,不仅不听话,还以为他无理取闹,赵杼修长双眸眯起,声音似凝了寒霜,“我说够了。”   卢栎额角直跳,脾气再也压不住,“我是仵作,我在验尸,我说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才算完成,不是你说够就够了!”他指着女子下体,“死者伤痕颇多,多有可疑之处,任何一处都不能放过,重要部位还未验过,如何就够了!”你长眼睛不会看吗!   赵杼声音冷漠,“那等脏处不需要看。”   卢栎很想说你懂个p!“女子身死,胸前有精斑,可能被强暴过,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如果不看,如何能找出事实?我知世人忌讳这些,可若我仵作一行也要避嫌,世间枉死女子该如何伸冤昭雪!”   赵杼冷冷盯着卢栎,没有再说话,神情间全是不满。他并不认可卢栎的话,在以浑身气势压制卢栎迫使他改变主意。   卢栎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不退不避,仿佛一根沐雪青竹,不弯不折,纵使风烈雪暴,骨子里坚韧不改。   房间里气氛一时冷凝。   景星束手而立,细长双眸内隐含兴味,觉得眼前一幕很有些意思,好像有很多了不得的信息……   沈万沙一看糟了,这两人怎么掐起来了,还好像被别人误会了?   他知道赵大哥脾气不怎么好,可与卢栎处的很不错,两个人之间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气氛涌动,别人都插不进去。他一直没看透,以前摘星说话露骨他以为只是那人没事胡乱挑衅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景星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再看两人对视的气氛,心说坏了,他也以为卢栎和赵大哥是一对儿了怎么办!   卢栎可还与平王有婚约呢!这两次能介入官府验尸办案,也是因为抬出平王这面大旗,平王可不是好惹的,再不在意卢栎,可未婚妻要是与别人有了什么不好的传闻,他断断不会容!   沈万沙眼珠子转的飞快,想起一事,立刻跳出来,狠狠拍了拍卢栎的肩膀,“哈哈哈赵大哥不过是担心你太累坏了身子,你忘了你月前还病了一次?平王爷可是交待过,让咱们好好照顾你!”   卢栎被他拍的一趔趄,狐疑地侧头去看,只见沈万沙眼珠子一个劲往景星的方向瞟,示意他这里有外人,不好吵架!   卢栎立刻明白了,冲沈万沙笑了笑,回头看着赵杼,声音冷静,“赵大哥,你是平王府送来的侍卫,所做一切都是平王吩咐,为我着想,我谢谢你。但你现在在我身边,为我所用,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只能你请回去了。现在我要继续验尸,请你不要阻拦。”   他一边说话,一边咬牙切齿在话里加重音,使眼色,让赵杼明白现在境况,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而且——他对赵杼还有救命之恩,就算不想报恩,也不能坏了恩人的事吧,否则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实在看不惯也没关系,现在,马上,分道扬镳好了!   赵杼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顽强抵抗,胆敢挑衅他的人通常只有一个下场——死。可他不想杀卢栎,为一个死了的女人不值得,他倒是可以强硬地把卢栎带走,可卢栎一定不会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想看到那个画面。可压抑自己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赵杼胸膛鼓动,最后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墙壁瞬间破了个大洞,幽幽冷风从外面吹进来。   赵杼嗤了一声,转头跳出房间,一个起纵就没了影子。   卢栎愣愣地看着那个破洞,这算怎么回事!脾气这么大,就不能好好听话吗!   景星也有些愕然。停尸房虽然不比住宅,可因为是他的地方,下面不敢怠慢,墙壁打的还是极厚极结实的,这个姓赵的护卫一拳就打出这么个大洞,武功得如何强悍!   沈万沙反应最快,第一时间笑眯眯看向景星,“王府出来的人都这样,脾气大,景先生不必在意,一应损坏,我会照价赔偿。”      第61章 不剖      赵杼发脾气走了,事情还要继续。   卢栎淡定地看了看正在客套的沈万沙景星二人,“继续。”   他将死者腿部打开,微微倾身查看死者下体,“未有侵犯痕迹……”   过了一刻钟,卢栎将染血的手套摘下,“部分淤痕不够清晰,需得施以酒醋。”   沈万沙立刻把他的仵作箱子打开,拿出酒,醋,纱布,一一递给他。   卢栎将怀疑有伤的部分用温水清洗,擦以酒醋,覆上衬尸纸。再两刻钟后,将纸揭开,查看痕迹,果然显露更加清楚。   女子胸前青淤明显,吻痕很少,多为掐痕,大腿肩臂同样有掐痕;颈后圆长不明淤痕显露清晰,长条状,左宽后窄,应是棒装武器击打痕迹;小臂外侧除了割伤,还有奋力反抗造成的淤痕……   沈万沙听着卢栎的验尸结论,觉得奇怪,“这姑娘长的漂亮,凶手对她有欲望,泄有男精,却没有侵犯她。把她的脸保护的很好,连口脂也只晕了一点点,却残忍的把人家身体弄成那个样子……这凶手好生奇怪。”   所有检验以及记录已经做好,卢栎脱掉罩衣,“如此行为,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声音平缓松驰,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隐有火花闪烁,明显是有了靠谱的猜测,沈万沙立时精神一振,刚要追问,景星说话了。   “凶手在成都府犯案多次,府里一应官吏提起无不气愤,怎奈凶手狡猾,怎么也寻不到,”景星面容肃穆,“还好此次先生来了,先生大才,必能将凶手缉拿归案!”   被截了话头沈万沙很不高兴,听到这话眉梢抖了抖,他开始觉得这个叫景星的仵作是不是不太对?这话初初听着是在肯定卢栎,期待他给本案带来结果,可再一想又好像是在压迫威胁,甚至挖坑,如果卢栎不能顺利破案,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仰慕仵作技术的人……   细思极恐。   沈万沙赶紧给卢栎使眼色,提醒他注意这景星是否有问题。   卢栎微笑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偏头看向景星,“只要官府配合,卢某一定竭尽全力。”   他轻轻浅浅的放了一句话,收拾整齐后问道,“死者的衣物在哪里?”   “就在那里。”景星笑吟吟指着房间东侧矮几上的一个包袱,“刚刚先生验尸时,我让差吏去取来的。”   “嗯。”卢栎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包袱打开。   里面只有一条浅粉轻纱,料轻质软,很长,稍稍一碰就会抖动,仿若湖面的水波纹,柔美非常。   “是这条轻纱么?”卢栎问沈万沙。   沈万沙点头,“我看到她时,她身上穿的的确这样颜色质感的轻纱。”   卢栎将长长轻纱拿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番,轻纱上只有血迹,没有刺洞,如果这真是死者身上那一条,该是凶手伤完死者再将轻纱覆上去的。   这样的轻纱一看就是青楼用的东西,死者是青楼姑娘,有这样的轻纱很正常,可据沈万沙和现场差吏所说,死者死于正月初十晚上亥时二刻,而死者后颈淤伤,胳膊上划伤,部分掐痕表现证明这些伤是死者最先受到的伤害,大概是死前六小时造成。   六小时前该是申时初,就算白天短的冬季,天也没黑,不会有恩客在这时候上门,就算有,也不会立时上床,所以不管死者在哪里,她都应该是穿着衣服的。   死者发现时没有穿……是被死者脱去藏起来,还是有其它原因?   卢栎微拧着眉,“碧衣去世当天可有人见过她?最后看到她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景星面色略有些为难,“我不是办差捕快,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听说老鸨不太配合,不愿意透露有关碧衣的消息,可倚翠楼是个大场子,人来人去很热闹,有人在未时看到过碧衣起床,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见卢栎把仵作箱子收起来,最后一遍检查尸体,并把覆尸布蒙上,景星有些遗憾的问,“先生今天不剖尸么?”   “你很希望我剖尸?”卢栎突然回头反问。   景星被他问的一怔。卢栎整理着衣襟,慢条斯理开口,“我以为死者为大,不管何处都要给予足够的尊重,不到迫不得已不得随便剖尸,怎么成都府的官员都喜欢案件尸体随意被剖,不会有意见么?”   “可是先生不一样啊,”景星抄着手,依旧笑吟吟,“先生以剖尸闻名,手辣眼利,只要一刀下去,剖开死者肚腑,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如此神乎奇迹,上官如何能不准?先生放心,我早已知会上官,先生只管下手便是。”   剖尸就知道凶手是谁?这是谁传的瞎话!   还是景星在故意设套,如果没听出来,被哄着剖了尸却没有立刻说出凶手是谁,恐怕上官不会不怪罪,景星是故意没说……还是其它?   沈万沙很着急地看了一眼卢栎。   卢栎摇头示意沈万沙放心。其实他倒很想打开尸体看看,以前办案,尤其是这种杀人案,一般外联刑警开始办案时,法医室就开始解剖了,可古代不一样,解剖是一件更加严肃更加困难的事情,景星有什么想法他不知道,是好是坏现在也分辨不出来,但他有自己的判断,现在不是剖尸的时机,他该先去走访试着找找线索,再想其它。   所以尽管手有些痒,卢栎仍然拒绝了景星的建议,“不用,我想先去发现尸体的现场走一走,倚翠楼也要去看看,剖尸之事如果没有必要就可免了。”   景星一脸失望,“那我去唤捕快过来随侍。”   景星走后,沈万沙凑过来拽指卢栎袖子,“这个仵作好奇怪,说他喜欢你崇拜你吧,好像少了点热情,说他不热情也不对,明明言语里都是认可之意……”他食指抵着下巴,嘴里啧啧有声,“身为一个察言观色无比犀利的商人,本少爷竟看不出他的善恶意,从另一方面来讲,此人很厉害。”   “往下走就知道了。”卢栎并不着急,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总会露出狐独尾巴,如果不是根本不需要多想。他担心的是赵杼,这人出去好一会儿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见他往外边看,沈万沙眼珠子一转,贴上来,小心翼翼提醒,“小栎子,不管平王如何,你现在是他的未婚妻,有名份在,就算看上了谁,也不能明着来,知道么?被平王知道,一定会被他生生撕了的!”   卢栎不解,“看上了……谁?”   沈万沙努努嘴,“赵大哥啊!就算你们郎情妾意心心相印,也不能表现出来让外人看到!”握着小拳头说完,沈万沙鼓着脸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委屈,“我们虽然很要好,但这种事情你不与我说我也没关系,我理解的,毕竟我们认识也不太久……可是要成亲一定要同我讲,份子钱还是要给的……”   “想什么呢!”卢栎终于知道沈万沙在说什么,颇为好笑的弹了弹他脑门,“你不是眼睛很利么,这还能看错?赵大哥是个男人,我怎么可能看上他,我将来要娶媳妇的,我喜欢肤白貌美身材好的大姑娘,不喜欢糙老爷们!不过呢——”   他白了沈万沙一眼,“我跟你最好,将来要是看上哪个姑娘,必然要先与你说的,怎么求亲还想找你帮忙,你要嫌我们认识短交情浅不愿意,只愿意给点份子钱,我就——”   他拉长了声音,“赖着你帮忙!谁叫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沈万沙眼睛腾的亮了,拉住卢栎的手,“必须要找我帮忙啊,这方面我最懂了!少爷最讲义气,只要为了朋友,别说钱,两肋插刀都可以啊!”   卢栎冲他呲牙,瞟了眼他腰间银袋。   沈万沙得意的叉腰狂笑,“哈哈哈太谢谢我爹了!少爷有的是钱!”   哄好沈万沙,卢栎再次往外看,赵杼不会……真生气了吧。   捕快过来后,卢栎和沈万沙一起跟着人去了现场。   一路上仍然没看到赵杼人影。   “就是这里!”沈万沙走到巷子口有点不敢再往里进,扒着墙身子躲在墙后。   未时末,外面光线很好,卢栎拍了拍沈万沙的肩膀,“就这点胆子。”说罢他提起袍角往里走。   巷子并不宽,也不是直的,人往里一走,很快不见,沈万沙一急,拎着袍角就往里跑,“小栎子等等我!”   民居院落各有院墙,院墙与院墙之间,形成小小巷子,如果没有小门开在巷子里,那巷子就久无人迹,地上什么脏物都有,环境很不好。   这条巷子在青楼背后,常年不见阳光,有潮湿泥土和翠绿的苔藓,卢栎一时不查,脚底滑了一下。   沈万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指着各个方向,“当时那个姑娘就躺在那里,因为背着光,起初我没看到,走近了闻到血腥味,又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我才发现那里有人……”      第62章 现场      赵杼盛怒之下打破停尸房墙壁离开,一刻钟后停了下来,在空旷野地吹冷风。他开始后悔,倒不是后悔生气离开,他后悔为什么没捏碎卢栎那脆弱的小脖子!胆太肥了!   敢挑战他权威的人一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从来不知道不忍心三个字怎么写,可今天被那少年激怒,他却下意识没有伤害他,强迫自己狼狈离开,简直岂有此理!   从记事到现在,他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杀伐不果断的时候!   赵杼眯起眼睛,双手抬起一扫,掌风过处,周围树木都遭了殃,近一点的大树齐腰折断,草木绞碎,远一点的仿若经历一场飓风,枝叶往一个方向偏移,叶落枝折无数,十分壮观。   远处的邢左非常忐忑的朝洪右咬耳朵,“王爷这是怎么了?”   洪右的回答言简意赅,“生气。”   邢左咬着指甲弱弱的问,“王爷生气时不都直接杀人的么?”清秀暗卫一脸惊恐,非常害怕受到迁怒。   洪右一脸无语的看着数十年相伴智商一直没长进的搭档,“这次不一样。”   邢左迷茫的瞪着洪右,哪里不一样?   洪右摆出一张深沉脸,向着城里停尸房的方向。   片刻后,邢左突然拳砸掌心,一脸了悟,“对了,这次有王妃!”   洪右一脸欣慰,你没想到此处不是边关没有外族王爷不能随随便便就找到敌人杀真是长进了。   邢左兴冲冲扯洪右袖子,“我就说王妃厉害,长的那么可爱本事那么好,被他罩一定能混的风声水起,王爷都不敢随便罚了!”说完又托着下巴一脸失落,“可是王爷身份还没暴露,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朝王妃表忠心让王妃器重……”真是等的好心急,王爷你快点被拆穿身份啊!   洪右却看着四周,心道还好王爷速度快,一刻钟冲到了效外无人烟的野地,不然在城里搞出这副场面,属下们好难清理收尾……   赵杼冷漠残酷的摧毁了无数草木,心境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性格坚定果断,从来不害怕问题,不管面对怎样的局势,都会想出办法解决问题一往无前,这次也是一样。   他并不想有个男妻,但卢栎不错,聪敏机灵,贴心懂事,时而有点可爱的小迷糊,人也长的合眼缘,还一心一意迷恋着他,而且很重要的,他对卢栎好像也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这个男妻是母妃生前为他订下的,事至如今,顺理成章仿佛是最合适的事。   赵杼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决定找个时机,向卢栎坦诚自己的身份,给他一个惊喜,同时好好调教他一番,这样对待自己的男人是不对的!   卢栎喜欢他,崇拜他,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被巨大的激动兴奋淹没,到时正是他竖立大丈夫形象的最佳时机,只要一举拿下,就会把少年握在掌心!   他的确不忍心对卢栎下手,少年太精致青涩,别说带了内劲的掌风,没准稍稍一捏,少年的骨头就能碎,可他不能打少年,却可以换一种方式让少年屈服……   不知道少年动起情来是什么模样。   平王赵杼捏了拳,唇角勾起一抹略带邪恶狡猾的弧度。   是的,平王爷是个沙场元帅,不但战场上要讲究兵法,生活中也要讲究战略战术,可他不知道,有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发生的奇怪,进行的奇怪,完全没有规律没有常理,兵法战术……可能是没什么用的。   吹了好半天冷风,赵杼才一抖袍角,像个气势无两的国王一般,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运起轻功,朝内城的方向奔去。   邢左从洪右怀里滚出来,打着喷嚏呼着气,“终于可以走了,冻死我了……阿右,这里就交给你擅后了,我回去给你准备好吃的鸡腿呀……”他跟着赵杼,脚步像小鸟一样轻快的离开了。   洪右看着只管破坏的王爷,没一点兄弟情的邢左,认命叹气准备收拾现场……元副指挥到底什么时候到,这里非常缺人手!   赵杼回城,很快找到了卢栎。   此时卢栎正和沈万沙并一众捕快看青楼背后巷子里的现场,赵杼并没有现身,只坐在一边墙头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下面。   看到卢栎精神奕奕出现赵杼冷冷一哼;看到卢栎踩到青苔差点滑倒,一声蠢骂了出来,身子跟着迅速蹿起欲过去拎人,却不及卢栎身边沈万沙的动作快。   沈万沙扶的及时,两个人都没有摔倒,站的好好的,还谈笑有声,认真严肃的查看现场讨论案情,赵杼皱眉坐了回去,神态间颇有些悻悻。   他开始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生气,卢栎却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担心,办起案来还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就好像完全忘了他。   “小栎子,你小心一点,那边青苔很多。”沈万沙眼尖,看到卢栎往尸体停驻的血迹边走去时,扬声提醒。   卢栎眼角微翘,笑的很有些隐意,“青苔很多啊……你别担心,我没事。”   他将整个现场转完,抄着袖子站在墙边,眯眼看着四周痕迹,不说话。   沈万沙小心蹭过去,撞了撞他胳膊,“你是不是有猜测了?说来听听。”   卢栎抬头拍了拍他脑门,小虎牙露出来,笑容饱满温暖,“你也知道是‘猜测’啊。”   沈万沙看了看四外跟着的捕快,眼珠子一转,从三重金线镶边的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捕快们的头,“少爷今儿个高兴,请大家伙喝茶!”   方脸的捕快头接过银子很高兴,招手叫来小捕快,让他去买东西,同时非常自觉的带人走远了一点。   沈万沙手背在后面,下巴骄傲抬起,用力咳了两声,以眼神提示卢栎:这下可以说了吧!   卢栎捏了捏他的脸,“少爷真豪气!”   沈万沙躲着他的手,腮边鼓起做生气状,“也不只为了你,少年被这么多人围着也不高兴。”   说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卢栎。   好奇成这样也是少见,卢栎也不与他卖关子,指着墙角,“死者身中数刀,伤及内脏血管,大出血而死,尸体在此发现,我说的可对?”   沈万沙点头,“正是,所以我猜这是一起临时杀人案,凶手肯定在干什么坏事,被死者看到,凶手情急之下杀人灭口,连刺数刀后又心生害怕,掉落凶器落慌而逃……”他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甚至小跑着换了几次位置,显然对自己的推断非常自信。   卢栎却摇头,“非也。”   沈万沙愣住,“啊?”   “你忘了这是连环凶杀案了?死了的青楼女子可并不只碧衣一人。而且,”卢栎看着墙角,“死者大出血而死,死后被官府移入停尸房,现场的这点血迹并不够一个人致死血量,并非凶杀现场。”   “也许是这个死者血量少,特殊?”沈万沙想着,“死者是个姑娘,才十五岁,姑娘家天生血少,正常人还要进补呢,没准这点血就能致死了?”   “不会。”卢栎神情肯定,却并未解释这点,而是指着墙边青苔提出更多佐证,“死者身上有防卫伤,必有过剧烈挣扎,这里青苔处处,若是案发现场,死者身上该蹭有青苔痕迹,可尸检却未有发现。”   沈万沙捏着下巴,“这倒是。”   “再者,如果凶手制住死者后连刺数刀,必有滴状或喷状血痕留下,可这里除了尸体身下那一滩血,并没有其它血迹……”他再指着地上两条非常浅,被行人脚步踩踏截断几欲掩盖怠尽的压痕,“这条巷子虽然有些窄,但显然曾经有带轮子的东西经过。”   卢栎说完转身,“我猜凶手移了尸。凶手用一辆非常窄的车,装着刺了数刀,奄奄一息的死者至此,抛尸。”   一席话有理有据非常严谨,听的沈万沙目瞪口呆。   “啧啧,你还是这么厉害!”沈万沙伸出大拇指,佩服的看着卢栎,“你不知道,外面不少人与我想的一样呢!”   “那是他们。”卢栎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下砖墙,指尖带下一点浅红粉末。他微微偏头,将手指凑到鼻间嗅了一嗅,目光有些疑惑。   沈万沙没看到,凑过来笑眯眯巴住卢栎胳膊,“我知道,你还有话没说对不对?在停尸房验完尸,你就笑了,和刚刚那个笑一样,你当时一定有了特别猜测,快快,说与我听!”   “死者在暮色初至时失踪,受伤,不多时被残忍杀害,她失踪时妆容精致,可能刚刚打扮好,还没迎到第一波客人,凶手可能用什么方法诱到了她,带到暗处折磨杀害,最后弃尸于此。”卢栎拍拍手,“大概就这些。”   沈万沙盯着他,“不对,一定不止,你还想到了什么,快说与我听!”   卢栎摇摇头,“我不能肯定,所以……”   “没事,我又不与他人说!”沈万沙拽住卢栎,一副不说今天别想走的样子。   卢栎无法,只得倾身靠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沈万沙立时眼睛瞪圆,捂着嘴情绪刺激又兴奋,“真的?”   卢栎戳了戳他的额头,“猜的。”   沈万沙一脸兴趣,拽着卢栎就往外跑,“那还不赶紧去倚翠楼查问案情!”      第63章 倚翠      赵杼非常不爽。   他武功高强,耳力更是不俗,自是听到了卢栎与沈万沙说的话,可这并没有让他高兴,因为以前明明是他站在卢栎身边,卢栎有什么发现他都是第一个知道,现在这个人变成了沈万沙,两个人好像一个小团体把他排斥在外,这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而且卢栎话里信息不堪,这俩人还要去青楼……   赵杼黑着脸冲后面打了个手势,踩着墙头跟在两个少年身后往倚翠楼的方向走,留下邢左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他要怎么制止青楼里的漂亮姑娘遇到王妃!一个人两只眼睛两只手实在忙不过来啊!   小右怎么还不回来!   倚翠楼是个规模不小,名气也很好的青楼,生意一向火爆,地方盖的大,也很好找,卢栎二人很快看到了倚翠楼的招牌。   虽然时未黄昏,楼里还没开始做生意,但大门仍然是敞开的,红柱金顶琉璃瓦,配上缭绕的青纱,一看就是销金窟,还很有气质,让人一看就想进。   卢栎有点犯怵,这青楼是不是太露骨太嚣张了点。   沈万沙却以为卢栎害怕,整了整衣领,挥开卢栎,骄傲的眨眨眼,“个没见识的,看本少爷的。”   卢栎震惊的看着金光闪闪的少年沈万沙,抛着银袋子财大气粗的走了进去,姿势是夸张的,脚步是过重的,声音是发紧发尖的,“有人没,出来伺候着!”   明明也很紧张好吗!搞的像很熟一样……   卢栎叹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见着银子,老鸨无比迅速的跑出来迎客,“唉哟,这是哪来的贵公子,瞧这模样俊的,可别让楼里的姑娘争破了头……”   沈万沙丢了块五两大的银锭子过去,叉着腰抖着腿,“少爷来早了点,姑娘们可别没起床吧。”   老鸨看着银子眼睛发亮,“少爷哪的话,姑娘们早准备好,就等着伺候少爷呢,少爷喜欢什么样的?温柔的,冷艳的,会跳舞腰细的,还是身材好胸大的,马上就能来——”   沈万沙一噎,怎么这个点也能接客,不应该都在睡觉,没梳妆打扮好吗!他略有些无助地看着卢栎,他其实并不想嫖姑娘,只是来查案的,刚刚纯属嘴贱……   卢栎微笑着接过话,“老板娘刚刚应该看到了我二人身后跟着的捕快,此番惊扰,不为玩乐,实为查案。当然,如果楼里确有吸引我二人之处,正事办完来玩玩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看了眼沈万沙,沈万沙迅速晃了晃银袋子。银袋子顶部微微扯开,露出金澄澄的金子,色泽非常正。   老鸨眼神闪烁,终是没顶住金子的吸引,抖着帕子,“少爷何需这般客气,我们一向支持官府办案,只是这案件办完,少爷们可得说话算话,过来玩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扭着腰朝沈万沙走近,一把把银袋子抢了过来。   “我想问问碧衣死前之事。”卢栎微笑着看向老鸨,“还请老板娘详细说来。”   老鸨看在银子的份上,撇了撇嘴开口道,“碧衣是我楼里新捧的花牌,她死了我这做娘的可伤心的很。她一向乖巧,最听我的话,虽然总是与那穷表哥不清不楚,可让她接的贵客,都好好的接了,之后也未有怨言,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可惜枉死了。”   将银袋子收好后,老鸨表情正常了很多,“她死那天和往常一样,睡到午后才起,和姐妹们闹了一会儿,便开始梳妆打扮,等着接客,没什么特别的。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失踪的,客人上门想寻她时遍寻不见,我还以为她又去见她那穷表哥了,生了好一番气,想着闲下来必要好生开导她一番,谁知这一忙,就等来了她的死讯……”   老鸨说完起身,“我知道的就这些,碧衣平日与素紫最好,那日二人曾一起梳妆打扮,我唤她来,你们有何事可询问于她。”   “有劳。”卢栎微笑点头,看来事情不尽如景星所言,老鸨的确有些不高兴,但只要有钱,她就高兴了。   老鸨笑眯眯,“奴家最喜欢公子这样的客人了,来人——送公子去楼上包厢并一壶酒,我请——”说完扭着腰走了。   沈万沙咧咧嘴,“小栎子,你还真是受妇人欢迎啊。”   卢栎头也不抬,“刚刚离那么远,怕妇人吃了你?”   沈万沙讪讪摸头,“这人一看就很厉害啊……我一遇到厉害女人就想跑,总觉得打不过……”   “又不是给你打的。”   卢栎失笑,与沈万沙一起随着侍者指引上楼进入包厢。   沈万沙最喜欢享受,不能狎妓,好酒好菜还是叫了一桌,评点着哪个最好吃。   酒菜用过一半,素紫才姗姗来迟。   素紫身材火爆,穿了一身淡紫轻纱,凹凸身材一览无余,柳叶眉,尖下巴,桃花眼,美眸流转间,风情万种。   她进来之后看了看房间里的二人,视线停在卢栎身上,盈盈下拜,“素紫给二位公子见礼。”随着下拜动作,胸前波涛起伏,甚是吸引眼球。   沈万沙看的有点脸红,戳了戳卢栎。   卢栎面色丝毫未改,依然温润笑着,“姑娘不必客气。”   简直像见过大场面的!沈万沙震惊地看着卢卢栎,没想到你竟隐藏的如此之深!   卢栎心内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抹胸裙加轻纱,连大腿都没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知道上辈子他可是资源丰富,花花公子的封面照哪一个都比这姑娘露多了好吗?性感程度更是难以匹敌。   房梁上,邢左抖着声音请罪,“实在不是属下的错,这素紫是碧衣闺中密友,问案情绕不过……王妃殿下没反应,也许不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而是……验尸么,尸体见的多……”   说完邢左简直想抽自己嘴巴,王妃所有资料他都查过并且全部交给了王爷,明明去年以前王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书呆子一样窝在家里,从未出门验尸破案,灌县浮尸案是第一件沾手的案子……怎么连瞎话都不会编!   赵杼却好像接受了这答案,脸色仍然黑,杀气却收敛了一点,或者说,杀气凝聚的对象已经转移。   邢左摸了摸胸口,王妃保佑!   素紫后背发凉,不大敢放开,徐徐说着碧衣的事。她的话与老鸨差不多,还附加把碧衣最近恩客的身份说了一遍。可能卢栎真是合她胃口的人,她一边说话,一边朝卢栎的方向粘,仿佛非常想把他收为裙下之臣。   “这半年来碧衣的恩客很多,最常来的,就是做珠宝生意的周老板,和府尹的小儿子了,这两位都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不但咱们楼里,别的楼也经常去,出手极大方的。”素紫一边说,一边悄悄朝卢栎脖子里吹气,“不过碧衣最在乎的,就是她那表哥了。”   “那那表哥与她幼时曾有婚约,怎奈命运捉弄,碧衣八岁被拐,流落青楼,亲人不认,只有这表哥依然记着她。她这表哥有些才华,她便想赚银子与他读书,想着有一日表哥能金榜题名,她也好逃离这烟花苦地……”   卢栎静静听着,丝毫不把素紫若有似无的勾引当回事,不过是挨的近些,时不时递个隐晦的眼色,有机会再暧昧的吹两口气,连胳膊也没抱住胸也没贴过来,实在太小儿科,很难有什么反应。   他还时不时问上两句话,引导素紫的谈话方向,试图知道更多的事。   沈万沙看着卢栎淡定表现,拳头差点塞进嘴里,太惊讶了!   卢栎他怎么能如此!坐怀不乱啊,简直英雄!   赵杼却情绪转变,眉宇间渐渐有满意之色。如此绝色女子坐到怀里都没反应,就那么喜欢本王,那么想为本王守身如玉么!   不过还是有些伤眼。   赵杼冷冷盯着素紫,像在看一个死人。   邢左眼神惊恐,王爷不要啊!不过是一个命苦的妓女,完全没有必要亲自下手杀了啊!   卢栎引着素紫将话说完,问出来前最想问的问题,“我曾为碧衣验尸,碧衣身上青淤无数,更有吻痕和欢爱痕迹,我知青楼女子时常遭遇不好的事……素紫姑娘与碧衣走的近,碧衣出事前一天,可曾伺候过脾气不好的客人?”   素紫暧昧看了卢栎一眼,帕子掩唇轻笑,身子抖动间胸前风光无限,甚是美好。   沈万沙面红耳赤,赶紧喝了一杯酒。   卢栎却迎上素紫的眼睛,“素紫姑娘?”   素紫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奴家还未见过卢公子这样的客人,是瞧不上素紫么?”   卢栎摇头,“你很好,可惜卢某今日为办正事而来。”   “那改日——”素紫亲手执壶给卢栎倒了一杯酒,兰花指微翘,纤细柔美,“专程来看素紫可好?”   “那便要看我有没有时间了。”卢栎接过酒饮尽,态度却丝毫未变,“姑娘可愿意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坏男人。”素紫似有似无地摸了把卢栎的手,眸光流转姿态万千,“可女人就是喜欢坏男人呢……”   卢栎笑笑,不说话。   素紫只得开口,“公子说的不错,咱们做这一行的,的确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客人,但不管前一晚怎么样,第二日都要和往常一样做生意的,楼子里自有秘法。比如这青紫痕迹,只消涂上一种药,睡一觉起来,便会全部消失。不管碧衣前一晚伺候了怎样的客人,第二天状态都会是极好的,可以迎客。”   说到这里她有些奇怪,“可是当天第一波客人到时碧衣就不在,她没接过客,身上怎么会有痕迹?莫非……”她突然捂了嘴,像猜到了什么,脸色略白。   “我这里没有问题了,素紫姑娘请回吧。”卢栎得知了想要的信息,安慰两句,便下了逐客令。   素紫咬着嘴唇离开,沈万沙一脸兴奋的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大概可以确定了,”卢栎微微眯了眼,“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壮年男子,可能成过亲,不能过正常夫妻生活。”   也就是说,性无能。      第64章 认错      “哇哦……”沈万沙两只手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声音隐秘又激动,“你真的连这个也看出来?”   “自然,尸体会告诉我们生前经历了什么,所有一切。”   卢栎歪着头,晃晃手中白玉杯。琥珀色酒液散发着幽香,他觉得两颊有些烫,大概喝的有点多了。因为身体原因,他很少饮酒,可人们总是对不能做的事充满了好奇,他偷偷尝过爸爸和哥哥的酒,很烈,味道并不怎么好。   今天来倚翠楼,是为寻事实找口供,可点赶上了,这酒味道又不刺激,还有些淡淡的甜,很好喝,一时没忍住,就饮多了点,没想到后劲十足。   卢栎将酒杯放下,手肘撑在桌子上,指尖撑着额头,决定散一散酒气再出去。   沈万沙兴致正高昂,凑到卢栎身边,扯扯他的袖子,“快说说,你是怎么有这样的推断的?为什么凶手房事不正常?”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眉毛纠结的团在一处,“可他明明在死身上射有男精……”   “能泄精并不能说明他正常,”卢栎浅浅笑着,“正常的男人大概一样,但不正常的男人各有各的不同。他可能早泄,勃起困难,或需要一定的刺激才能兴奋……”性无能的概念很宽广的。   “这桩命案与众不同,凶手目标群体单一,颇有类似之处,”与现代的精神病杀人犯有些相似。卢栎回忆着以往跟哥哥一起破的案子,试着做些沈万沙能听懂的总结,“凶手可能在这些死者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曾对他造成过不可挽回的伤害,他恨这个人,心里却有这个人,从他对死者行暴,却相珍惜死者的脸和精致妆容这一点可以看出来。”   “那也不能说明他房事不谐啊……”   “我并非百分百确定,证据出来前,这只是一种猜测,”不过据统计数据显示,正确率非常高。卢栎叹了口气,“凶手可能受过一个或几个女人刺激,比如被嫌弃没有男子汉气概,谩骂,甚至虐打,自信心受到打击,加之其它连续事实搅扰,凶手心理出现问题,房事开始渐渐不力,甚至不能正常勃起。”   “而但凡男人,都是需要发泄的,凶手内心积压越来越多越来越无法压制,如果突然出现了什么特别刺激他的事,他不能接受,‘砰——’”卢栎做了个爆炸的夸张动作,“后果就会很严重。”   “只凭这些你就想到了这么多!”沈万沙瞪圆了眼睛看着卢栎,智多近妖啊!   卢栎眼睛水润,透着清澈的光,“因为这个凶手实在太典型,”教科书一般的行为模式,他其实也很感慨,原来古代也是有变态杀人犯的。   “我就问一个问题,”沈万沙伸出一根手指,“你看到哪里得到的这个结论?”   “死者腹部连续刺入伤。”卢栎托着下巴,“通常有这样表现的,不是仇恨太大情绪过于激烈,就是性无能,凶手用这样的刺入拔出的动作带起自身的兴奋感。看到尸体身上痕迹,妆容,我便有了这个想法。”   “不过最后是不是,还得看证据,只要我们找到这些死者的共同点,应该很快就可以把凶手揪出来。”   沈万沙一脸崇拜地看着卢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卢栎蹭啊蹭,“啊啊小栎子少爷太喜欢你了!你这么聪明可怎么是好,陪少爷回家吧,少爷养你啊啊啊啊——”   他一时激动之下手放的地方不对,卢栎被他抓的腰痒痒,立时转身压住他的腿让他不能乱动,两个人滚成一团,闹了起来。   房梁上赵杼黑着脸,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沈万沙。   邢左小心翼翼的提醒,“柴郡主就一个儿子……”   赵杼手指捏的啪啪响。   邢左赶紧抱头往后退,王爷要发飚了!   正当邢左祈祷洪右快来救场时,空气变了。   邢左耳朵一动,烟一样迅速飘到赵杼面前,“王爷危险!”   同一时间,无数箭矢穿过窗子,射到房间内。   卢栎和沈万沙大剌剌滚在房间内打闹,身边也没有个遮挡,非常危险!   赵杼大脚踹开前面的邢左,双臂打开稳稳落地,拎住沈万沙的后脖领往后一扔,搂住卢栎的腰将人抱起跃到墙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抱着卢栎站定时,第一批箭矢将将射到地面,里面有三枝,赫然就定在卢栎沈万沙刚刚滚过的位置。   卢栎和沈万沙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些箭。   邢左却眼神兴奋,王爷武功又进益了!刚刚太快了他都没看清!身形如电啊!   一枝箭巧妙射开房门,“老鸨!”   跟着一堆射了进来。   房门大开,外面不见有人,箭却射的非常密,赵杼不得不抱着卢栎转换位置,姿势非常帅,气氛非常暧昧,很有英雄救美的架势。   可卢栎却没感受到。他担心朋友,一个劲喊沈万沙的名字。赵杼眯眼打了个手势,将卢栎抱的更紧,脚步挪动更飘乎,让卢栎眼里只能看到他。   一旁的沈万沙惊叫连连,非常害怕,不知道往里跑,可叫着叫着,他发现往他这个方向射来的箭最后都拐了弯……没拐弯的,也莫名其妙掉了下去。   他瞪圆了眼睛,小脑袋一下往左一下往右找,难道是佛祖保佑?   寻了半天无果后,他摸着下巴想,本少爷的魅力就是这么大!小栎子智多近妖,他就土豪闪光,冥冥中有人护佑!   当然,他也就随便想想,其实心内还是怀疑娘亲的暗卫追过来保护他的。   不过既然娘亲没押他回去,就是默许他的逍遥日子可以继续,沈万沙心情大好,也不躲了,最后甚至主动站了出来,射我呀射我呀,射不着哈哈哈哈!   房梁上手忙脚乱辛苦工作的邢左:……   “老鸨——”男人的声音非常不善。   老鸨终于出现,叉着腰走到楼梯口,“你个杀千刀的小子,就你知道护着姑娘们,我这当娘的难道不心疼?可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你到我楼里骚扰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找凶手去啊!”   一枝箭擦过老鸨发髻,射入她身后的窗格,箭羽微颤,气势汹汹。   老鸨眼睛瞪圆,“醉红楼头牌死了几个你不去,我这不过死个新出头的你就不依不饶,是打量我没法治你么!我还告诉你,这次也就罢了,下次你再敢来,我必要让你在这成都府无处落脚!”   男人的声音有些远,很年轻,却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如你不能护好楼里姑娘,这楼子开着也什么用。”   他话音一落,箭矢就停止了,半晌不见动静,像是人走了。   老鸨松了口气,回身到卢栎房间赔罪,“真是不好意思,今儿这顿我请了,算是给几位压惊。”   她见沈万沙站在中间,赵杼紧紧抱着卢栎靠在墙侧,姿势暧昧气氛古怪,像是了然什么似的眨了眨眼,掩唇轻笑,又装做没看到一样上前两步,开口道,“几位是来查案的,我也盼着早点抓到凶手,让姑娘们有安生日子过,你们不知道,看着娇花一样的人儿这就么去,我这心哪……”   她拿起帕子印眼角,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   沈万沙好奇刚刚那个人,“那人是谁,怎么对着我们杀起来了?他射你那一箭入木三分箭术应当很好,为什么对着房间却是一通乱射呢?”好像又不想杀人似的。   老鸨叹了口气,“唉,那人是个天煞孤星,不知道从哪习得一身本事,谁也惹不了。两三年前来到成都府,说是要寻找从小失踪的姐姐,线索查到成都府醉红楼的玉柔,可就在他找到醉红楼的那晚,玉柔死了,他找姐姐的线索就就断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明明平时也不见他对哪个姑娘青眼有加,可哪个楼里有姑娘受委屈,他一定帮忙,更别说姑娘死了的,他一定会上门闹上一闹,责老鸨不力,没保护好姑娘们。”   “你们今天遭此横祸,也是我的错,这个包厢视野最好,往日我都留着晚上招待贵客,今日尚早,我没料到会有此一番……”   “看来他并不想杀人。”沈万沙很肯定,在这个最清静的时间来,箭也一通乱射。   “杀人可是犯法的,他功夫虽高,也是一届穷人,进了牢里如何能赎身出来?”老鸨像听了什么笑话似鄙夷看了看窗外,之后看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沈万沙,眨了眨眼,仪态柔美的福了福,“今日招待不周,我再命人备一桌酒菜,几位一定给我个面子,在这里留上一留,查案这种事可急不得,一些未尽之事总不能一时半刻说清楚……”   不管神情还是话音,都相当有深意。   沈万沙摸着下巴,看了看卢栎赵杼,见这两个人正粘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便冲老鸨点了头,让她下去准备。   看来经历这一番,这老鸨有些话要说。沈万沙心安理得的坐到一边,托着下巴看着墙角二人,心说这俩不干正事的人一会儿必得好生谢他一番!   危机一过,赵杼就松开了卢栎,但他没有走太远,身体还是和卢栎依在一处,修长眼眸微眯,一脸冷漠。   卢栎又被他护了一次,心内很是感动。赵杼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虽然之前有争执,生了气,但还是悄悄跟着,见他有危险第一时间来救,可见心胸宽广,他再端着就太小家子气了。   其实他也有不对,不管事情谁对谁错,解决方法都不应该用吵的,他当时应该好好将赵杼拉到一边解释,而不是当着景星居高临下一般压迫赵杼。   救命之恩什么的也就是说说,赵杼的伤不重,不管遇到了谁都没问题,就算自始至终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他身份不低,心性颇高,定然非常不喜欢被威胁。   可自己还是做了……   卢栎心内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杼脾性,那般傲气,就算真做错了事,估计也是不会认错的,只有自己来了。这人还是头顺毛驴,得用哄的。   卢栎拉住赵杼袖子,微微低了头,“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我不该和你那么说话。”   赵杼手心像被小猫挠过一样,痒痒的。其实在外面兜一圈想清楚后他已经不生气了,还确定了非常准确的战略方针,可见到少年道歉还是满意的。   但他仍然不为所动,非常冷漠的将袖子扯了回来。   房梁上的邢左咬着拳头:王妃辣么可爱辣么乖,王爷你好狠心!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虽有自己的坚持,但话可以好好说的……”卢栎却并未退缩,小步转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抬着眼睛小心看他,“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少年眼睛清澈纯净,就像春日湖水,软软的,柔柔的,仿佛能涤荡灵魂。   赵杼修长眼眸微垂,又撒娇!拉本王的手本王就原谅你了么!      第65章 机会      卢栎并没有觉得自己举动不合宜。   他生而带病,被家人悉心照顾,也尽所有能力最大程度回馈,尽量让家人心情愉快的度过每一天,不要被自己病痛扰乱,哄人这种事做的多了,还算擅长。   比如平时一定时时摆出开心愉快的笑脸,任谁看到都不会过于担心自己身体;比如会抱住妈妈说她喜欢听的话,像个孩子一样粘人;比如会像现在这样拉住哥哥爸爸的手轻轻摇晃,眼神纯真声音轻润……   他并没有撒娇,而是家人真的很吃这一套,观赵杼的脾性,他应该……也吃这一套。   赵杼仍然肃立散发高冷气息,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次躲开卢栎的手。   很好哄。   卢栎低下头,藏住眼底漾起的小狡黠,顿了一顿,缓缓松开赵杼的手,声音里带着浓浓失落,“如果你实在不肯原谅,要离我远去,我也只好遥祝你安好……”   掌心突然落空,赵杼下意识半握了握,嘴唇紧抿,眉头紧皱。   这话什么意思?这是放弃了?才认一句错就算了,有点诚意没有!本王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再说两句会怎样!是怕本王吗,担心本王不再喜欢你吗!   邢左在房梁上急的跳脚:王妃快被吓跑了,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杼心中愤怒,仍然板着脸不说话。   房间内一时安静无声,气氛低弥。   邢左差点大逆不道的骂王爷笨了。   沈万沙也攥着小拳头在一旁着急,小栎子你别转身往回走啊,快点和好,别扭闹闹就好,可不能当真啊!   卢栎往前走出两步,赵杼收回手,死死盯着他的背,“……卢栎。”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有懊恼,又似十分生气。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表态的信号。   卢栎立刻停住,欢快的回身小跑过来,再一次握住赵杼的手,大眼睛忽闪忽闪,“你不生我气了?”   赵杼头痛。这个少年不但聪慧,还懂机变,浓浓情感也阻止不了他的理智,懂眼色的很。   罢了,也不过是仗着本王脾气好,惯着他。   为免刚刚的尴尬再现,赵杼顺坡下驴,“不气了。”   卢栎立刻眉开眼笑,拉着赵杼走到桌前坐下,亲自为他倒了杯茶,“我自幼不知礼仪,日后若再有得罪之处,还请赵大哥包涵,看不过去直接训责也可,但再不能这般生疏,自己跑开生闷气了。”   赵杼将茶端起饮尽,虽未说话,却已明确表达了意思。   沈万沙这才松口气,拍着手笑,“你俩终于和好,可吓死我了。”   卢栎也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刚刚辛苦你了。”   沈万沙接过茶,“你听到刚刚老鸨的话了?”竟是一心两用?   赵杼周身气场立刻转暗,卢栎赶紧拍了拍他的手,答着沈万沙的话,“也没注意,随便听了一耳朵,老鸨大概有话想说。”   赵杼眸色微凉,反握住卢栎的手。   今日把人得罪的不轻,卢栎就没甩开赵杼的手,还认真与他解释,“那老鸨虽说是心中有愧,也并非没有其它意思。她看不出我三人身份地位,不想随意得罪,又看沈万沙出手大方,想着能给点方便也好,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出来玩哪里会愿意承一个老鸨的情,她说要请,但最后所有花费,沈万沙必得结了,这老鸨可不傻呢。”   沈万沙豪气的将茶喝干,放到桌子上,“那是自然,打小我爹就教我了,到哪里花钱都要大方,青楼这种地方尤是,万万不能让妓女笑话小气!”   “懂了?”卢栎轻轻捏捏赵杼的手,让他放松心神。这人明显很不喜欢这个地方,眉眼间一直郁郁。   赵杼心内当然懂,他只是不满卢栎刚刚竟然不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不过现在少年这么乖,还讨好的捏自己的手心暗示,如此情意柔柔,便算了。   卢栎并不知道赵杼想的这么偏这么远,在他的意识里,和同性接近一点没什么不对,他之前经常和哥哥腻在一起,和哥哥的同事们勾肩搭背,天冷时还像个熊孩子一样蹭着别人皮肤求暖手,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管怎么说,闹别扭一段算是完全过去,三人安静下来,等待老鸨过来。   酒菜三巡过后,老鸨再次款款而来,并且带来一个非常有诚意的消息:她可以提供上一个死者的尸体所在处。   卢栎对此比较感兴趣,“上一个死者,可是方才你与那不速之客提起的醉红楼红牌?我看过官府卷宗,未曾记载此案。”   老鸨手帕掩唇笑容讽刺,“官府怎会在乎这些案子?平日里的案子都忙不过来了,此案死去的不过是些妓女,没有来处没有归处,地位低下,无财无权,死了也无关紧要,除非事情闹大,不然不会有人愿意来管。醉红楼的那位死在年初一,正是喜庆的时候,就更没有人管了。”   卢栎对这里的官场很好奇。沈万沙出狱,一个推官张口就敢要万两银子,数额如此巨大,定然不是他自己独吞,还要分与旁人。听老鸨的口风,花钱赎罪仿佛成了惯例,那积年下来,官府从这里捞的银子一定不少,这些钱都去哪里了呢?   卢栎试着暗示了一下,老鸨顾左右而言它,明显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不能说,这在成都府是个秘密。   目前案情重要,卢栎不好强迫,便不再多言,只请老鸨讲说醉红楼死去红牌之事。   原来醉红楼是本地最好的一家青楼,楼里姑娘最精致,红牌最多,本连环案发生以来,别的楼里只死了一两个或者没死,偏醉红楼死了足足五个姑娘。   这年初一死的,是个叫陈娇娇的红牌,年十九,成名五年,一双眼睛生的极好,顾盼生辉我见犹怜,与碧衣一样,死在楼侧巷子里,因死的时间点不对,报了官也没人管,最后是醉红楼的老鸨将其收敛的。   “那个丑八怪最喜做好事刷名声,大家都经营楼子,做妈妈的,谁不用尽手段调教自己的姑娘,偏她处处扮好人做好事,把我们这起子人都给比了下去,”老鸨不屑冷嗤,“难道她不对楼里不听话的姑娘下狠手?老娘才不信!”   见老鸨还有骂下去的打算,卢栎赶紧拦了,“那死者尸体现在何处?”   “城外五里坡。那里有条河,因地势原因终年冰冷,这个季节更是冷的够呛,但可保尸体清洁,不受鼠兽骚扰。那丑八怪做好事虽然不往外招摇,可也不避着人,我听了一耳朵。”老鸨提醒他们,“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城门关闭,你们若要去,怕需等到明日了。”   卢栎又问起了醉红楼之事,言语里打探那边生意如何,红牌赚的可多,可与同行有过倾轧,争抢。   说起这个老鸨更是来气,连声说醉红楼里的丑八怪妈妈丑人多做怪,新奇花样一个接一个,挤兑的旁人都没了生意,比如倚翠楼这半年里最红的花牌碧衣,在这里是个大角色,在醉红楼连个角都算不上。碧衣的客人有周老板有府尹公子,可这两位一个月也就来几次,大半时间都在醉红楼窝着呢!   她们有的客人醉红楼有,她们没有醉红楼也有!   ……   再次闲谈,得到的信息相当有用,至少知道了又一个共同点:所有死者的恩客名单里,都有周老板和府尹公子二人。   离开倚翠楼里,连沈万沙都开始怀疑,“凶手是不是这二人之一?”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但断定凶手还是远了点,我们需要找到动机。”卢栎眉心微蹙,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一转过拐角,视野被漫街花灯覆盖,一盏盏花灯或是聚成群,或是连成线,随风轻轻摇晃,灿烂又招摇的吸引着人们的视线,漂亮非常。   这些灯或素雅或清丽,点着润润烛光,伴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天上人间,星火交映,竟是美不胜收,与方才俗艳青楼大为不同。   “哇——”沈万沙率先跳出来,“今天是上元节啊,我们都给忙忘了!”   卢栎被眼前美景震住,怔怔回不过神。   赵杼握了握他的手,“上元节。”   沈万沙掏出腰间银袋,冲着一边摊上摆的卧兔花灯跑了过去,“我要买灯!”   卢栎回过神后第一句话就是,“可真漂亮!”   他眉眼舒展,看着赵杼的双眸映着皎皎明月,清润有光。   赵杼心思一动,花好月圆,是不是个说透身份的好时机?   他正犹豫,不想卢栎撒开他的手兴奋的朝沈万沙冲去,“我也要买花灯!”   赵杼:……   赵杼闭眸吐了口气,决定把少年抓回来听自己说话,可刚走两步就有一人冒出,横在他面前,脸方肤糙,虎背熊腰,还仿佛很激动的虎目带泪,“头儿!属下可找到您……”   此人情绪非常激动,充满了对上司的崇拜和忠诚,赵杼却觉得很伤眼,大脚一扬将他踹开,还瞪了他一眼,仿佛嫌他挡了路……   元连在地上滚了一滚,爬起来擦了擦脸,王爷是嫌他哭的难看?可是忍不住啊,刚刚吃了二十串烤肉,摊主辣椒放的非常多!   洪右在人群外无力抚额:这样脸上黑一道黑一道更难看了……提醒过你今时不比往日,等我们同你说了情况你再过去你不听,吃亏了吧!   赵杼将卢栎从人群里拉出来,卢栎提着卧兔花灯举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好不好看?”   少年背后不远,元连欲再接再厉冲过来,赵杼一个眼色过去,洪右邢左赶紧跃入人群,将元连捂了嘴带下去。   赵杼神清气爽,终于能好好说话了。他摸着卢栎发顶,声音低沉似春风轻吟,“好看。”   卢栎美的不行,“那我给你也买一个。”   赵杼拉住卢栎的手让他不能转身,“我有话同你说。”   卢栎有些惊讶。   微风吹过他的发梢,将他衣角扬起优雅弧度,卧兔花灯之下,少年唇红齿白,仿佛像一块绝世美玉,散发着温润光芒,令人舍不得移不开眼睛。   “好啊。”他笑的眼睛弯弯,小巧虎牙露出,说不出的可爱。   赵杼顿了片刻,唇角难得扬起一抹弧度,声音低柔,“我是……”   “小栎子!”正在这时,沈万沙过来拉住卢栎就跑,“前面茶楼里有周老板和府尹的小儿子,快,咱们过去看看!”      第66章 花瓣      周老板和府尹的小儿子于本案非常重要,卢栎一听到沈万沙的话就跟着他跑了,犹豫也没犹豫。   赵杼低头看着空了的手,浑身冷气凝结。   卢栎倒也还记着赵杼,边跑连回头朝他使眼色:现下正事要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赵杼深呼吸一口,收回手负在身后,冷眼看着两个少年前去的方向。   被邢左洪右捂着嘴拖到一边的元连瞪圆了眼睛,竟然有人能挑战王爷权威而不死!   “懂了吧。”洪右松开捂住元连嘴巴的手,“先好生看着,等我和小左慢慢说给你听……”   卢栎一边与沈万沙往前走,一边朝跟着的成都府捕快问前方茶楼情况。   原来这茶楼在当地很有名气,共三层面积很大,内里装饰清雅,是个档次不低的地方。一二层中间开放,间或有唱曲儿的说书的,三层是豪华包厢,私秘性很好,如闲聊品茶可坐于一二层,如有要事相谈可去三楼。可不管去哪一层,茶博士的茶都会让人齿颊生香,流连忘返。   周老板和府尹公子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个东一个西,没在一起,内里地方大人多,大概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卢栎听完,问沈万沙,“他们认识这二位也就罢了,你怎么知道的?”‘他们’指的是随行捕快。此次去倚翠楼询问案情,他带了景星指给他的捕快,如有什么地名人名不知道的可以询问,可这些捕快并不是自己人,有什么关键东西人家不一定肯说,比如这府尹公子,他们看到了也不会提醒自己。   沈万沙神秘的眨眨眼,晃了晃腰间银袋子,“咱们没贴心人,有贴心宝贝儿啊……”他指着不远处的花灯摊主,“你和赵大哥说话时,我与那摊主闲聊了几句,言谈间提起成都府首富周老板,那摊主就指着茶楼说,二层最东边靠穿绛色宽袍的,就是周老板。谁知道这么巧,他朝那边看时,又看到了府尹家的小儿子,顺便指与我看……”   上元佳节,不管别人是出来会友,游玩,还是旁的什么,都是地位不低的人,贸然上前询问案情总归不妥,卢栎决定坐在旁边看上一看就好。   沈万沙觉得如今线索指向二人,或许他们其中一位就是凶手,卢栎却觉并非那么简单,拉着跟上来的赵杼一起,三人坐到了二楼中间一个视野很不错的位置。   坐定后,沈万沙点茶,卢栎眼含希冀地看着赵杼,“赵大哥,你会武,耳力应当不错吧。”   赵杼颌首,“尚可。”   “底下有唱曲儿的,这里不安静,我们与周老板和府尹小儿子离的也不近,这样也能听到么?”   赵杼端坐,浑身散发出不可一世的自信,“可以。”   “那就太好了!”卢栎激动抚掌,“我们要好生观察这两个人,他们说了什么话,请赵大哥与我一一转述……”   茶很快上了过来,沈万沙兴奋地左看右看,卢栎静下来,不着痕迹地观察左右前方不远处的两个目标。   周老板一身富贵,眉粗唇阔,目有精光,动作间不见一丝优雅,想来应该没什么才学,能当上这首富大概非常聪明。   府尹家的小儿子年纪不不超过二十,面白眉淡,唇角总挂有一线笑意,动作间有些浮夸,却并不失气质,这人该自幼生活无忧,到现在也没碰过什么困难,是个天之骄子。   赵杼转述二人谈话内容,卢栎便知,周老板是过来与人谈生意的,因为谈生意的对象很喜欢这里唱曲儿的小玉仙。府尹的小儿子名叫叶松,今日与一众友人出来赏灯,走累了在此歇脚,准备听个两曲便去醉红楼。   周老板是个中年人,家中有妻妾数房,儿女成群,有一新子将将半岁,生意做的非常大,油粮盐布,几乎都有铺子,各处面上的人也广,言谈间似乎对官府非常熟悉,提起来时态度很是随意,像是关系不错……   叶松受人追捧,喜炫耀,言谈间总是谈及曾御几女,势压何人,说这成都地界上没有他不能办的事,近年他受父亲器重,开始接触官场之事,只消今年考中,来年上京得了功名,便会青云之上……   二人性格仿佛都有些张扬。   卢栎皱眉。   ……   三人坐了很久,直到周老板和叶松一一离去,卢栎才长叹一口气,“我们也可以走了。”   沈万沙见他神色并没有特别开朗,便问,“没有得出有用的线索?”   卢栎摇摇头,“不太多,你呢,看出什么了么?”   沈万沙一脸沮丧,“看上去哪个都不像凶手似的……一点也不凶狠。”   “凶手不一定是凶狠的……”卢栎伸伸懒腰站起来,“我们需要更多线索啊!”   走出茶楼,看着满街花灯,卢栎突然想一事,有些懊悔,“碧衣死在黄昏时分,正是青楼上客的时候,方才我们从倚翠楼出来的时间亦是这个时辰,我竟未注意有否不同之处!”   “呃……我也没注意。”沈万沙一脸抱歉。   赵杼淡淡开口,“楼里龟公丫头穿梭,女人们补妆,梳头,饮汤,有些忙碌,却似没有外人。”   卢栎若有所思。半晌后幽幽开口,“还是人手不够,不能详查,如若我能知道所有死者的习惯,交友,接客情况就好了……”   赵杼眼睛微眯,片刻后,手负在背后,朝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洪右赶紧停住给元连的解说,“有活儿来了,咱们先忙正事。”   元连大手拽住洪右,不要啊,还没听到王妃怎么驯夫呢!   ……   虽然今夜是上元佳节,很该好生庆祝一下,但案件在前,卢栎没什么心情,再者明天还要出城寻找尸体,今天睡个好觉很重要,他连沈万沙都压住了,没让他在街上玩多久,三人回了客栈。   一到客栈他就嚷着抓紧时间休息,花好月圆的好时机就此错过,赵杼没能与卢栎坦陈身份,想想觉得还是等此案了结再说比较好。   不过他不像少年体弱,卢栎睡后,他默默出门招来元连,问了问边关情况,得知无大事后,将人踢给洪右,让他帮着查探此次案情,最好将所有妓死者的情况调查清楚,不要有任何错漏。   元连瞪圆了眼睛,王爷您不是最讨厌公私不分么!我可是全军最好的斥候兼卧底,让我来查妓女?   赵杼手负背后站的笔直,姿态高冷睥睨仿佛理所当然。   元连顿时明白洪右此前话间含义,王妃果然强悍!   第二日一早,卢栎爬起来就往沈万沙房间走,想把人叫起来速速用早饭出城。赵杼他是不用叫的,这个人每天卯初起床练功,从未间断,很让他佩服了一阵子。   大概练功真的很有用,赵杼身体特别好,头上的伤从未发作,身体也日益健硕……或许,他一直这么健硕。   是的,这个人练功从来不穿上衣,大冬天下着雪也不穿,就那么光着,只要经过,一定能看到令人羡慕的倒三角好身材,胸肌,腹肌,肱二头肌……   甚至还会跳动。   薄薄汗水覆盖下,充满了男性的力与美。   卢栎每次都看的流口水,如果他也能有这样的身材多好!再一次擦了擦嘴角,卢栎转身继续朝沈万沙房间走,庆幸还好赵杼练功特别聚精会神无暇他顾,否则看到自己这模样一定会笑话的!   赵杼一套掌法打的虎虎生风姿态万千,掌风特别雄浑,大长腿在空中几乎能晃出花来,直到卢栎身影消失,他才停下来,凉凉扫了下少年离开的方向。   竟然喜欢本王到偷看流口水……真是没出息。   ……   一切准备就绪,临出门前,被景星拦住了。   景星笑容谦雅十分和气,“听说卢先生要去找寻尸体?”   卢栎看了看跟在景星身后的几个捕快,不就是昨日跟着自己的?   他顿时明了,笑眯眯拱手还礼,“正是,景先生也一同前往么?”   “我特别想去,但实不相瞒,今日公务繁多,实在抽不出时间。”景星表情非常遗憾,“只好拜托先生将尸体抬回来了。”   沈万沙拽了拽卢栎袖子:昨晚说好了,找到了就悄悄验,这群人目的都不纯的,给他们知道案情发展一点也不好!   赵杼目光一厉,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卢栎也想到了,试探着问,“此尸未登记在案,路远人少,不带回来岂不方便?”   “先生此言差矣,”景星微笑道,“先生即看尸体,必是要验的,即是验尸,便该书写相应的尸体格目,此尸之前漏算,是下面人疏忽,先生将其抬回,我来补登就是了。”   他细长眼睛弯起,眸光闪烁似狡狐,“再说乡野也并非无人,先生若是行剖尸之法,吓着人了怎么办?还是我来辅助先生的好。”   果然还是为了剖尸。   沈万沙听完脸立刻阴了,他明白了。和着累活麻烦活不想干,专门就想捡便宜偷师!   他气道,“小栎子剖尸我们帮忙就好,不劳你费心!”   景星束手而立,笑容依旧亲和,“沈公子此言亦不妥,这是成都府,所有案件相关尸体都归我,我的停尸房,我的尸体,我的尸检格目,没有我帮忙,你们大概什么都不能做。”   “你——”   沈万沙气的差点跳脚,卢栎把人拽住,笑容十分洒脱轻松,“景先生说的是,我从未想过不守规矩,一切就按官府流程来,便是剖尸,我亦会请先生做个见证,先生不必担忧。”   “如此便麻烦先生了,先生请——”景星笑眯眯的让开路。   卢栎带着沈万沙赵杼一同离开。   走出很远,把随行捕快远远落在后面,沈万沙才拽住卢栎,一脸愤愤,“那个景星明摆着想偷师,你怎么还应了他!自身绝学如何能外传!”   “我都没气,你气什么?”卢栎笑着刮了刮沈万沙的鼻子,“即是绝学,岂是看看就会的?”   沈万沙歪着头,眼睛眨了几下,才拳捶掌心恍然大悟,“哦你那本事别人学不来!”   “自然。”卢栎背着手扬着下巴,表情说不出的自信张狂。   沈万沙兴奋地蹦了起来,“就是就是!我也看过的,就没学会!”   卢栎用鼻孔看他,学赵杼的样子高傲的哼了哼,大步朝前走。   沈万沙眼睛弯成月牙儿,拎着袍角往前追,“等等我啊小栎子——”   赵杼看着故做高傲笑容耀眼的卢栎,少年像只得意的猫儿,尾巴都能翘的高高的,阳光下散发着迷人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突然心尖有些痒。   赵杼觉得,他开始期待与少年的坦诚谈话了。   倚翠楼老鸨线索提供的很具体,虽然没来过这个地方,卢栎一行仍然非常准确迅速地找到了地方。   是一处不大的山坳,有暗河经过,非常冷,至少零下四五度,可水却没结冰,只流速非常缓慢。   一方大石后,有一个木板,上面放着一床竹席,一个女子躺在席子上,妆容精致衣物华美,相貌亦是不俗。她衣衫尽湿,鬓发亦湿透,头侧放着半枯野花,唇色暗青肌肤晦暗,卢栎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个已死之人。   此处有淡淡的硫磺味道,尸体并未被野兽虫蚁破坏,再加温度太低,尸体虽死十数日,仍然保存完整。   再往前走,卢栎闻到了尸体独有的腐败味道。   环境再怎么适宜,尸体终究还是要腐坏的。卢栎叹了口气,蹲下去观察死者。   死者漂在水上,周身尽湿,看裙前绑系方式便可知道,衣服是死后换过的。   纵使河水冲刷,死者衣裙中间,腹部的位置,仍然有血迹……   卢栎眼神微凉,“把她拉上来。”   有赵杼在,这项工作他一人就能完成,根本不需要后面捕快帮忙。他将木板稳稳的拉上岸,未破坏一丁点死者身上痕迹。   卢栎走近,鼻间传来一丝极淡的香味,这味道似曾相识……   再看,死者一只手展开,一只手握拳,对比相当明显。   卢栎小心将其拳头打开,死者掌心赫然有一物,椭圆的形状,淡粉的色泽,是一片花瓣。   桃花瓣。      第67章 桃花      “桃花?”沈万沙小脑袋凑过来一看,非常惊讶,“现今时节竟有桃花?”   桃树喜暖,便是蜀中天气温湿冬日里不算太冷,桃花也不会正月就开,再早也得等到二月,如何现在就有了?   卢栎眼睛微缓,指着那片花瓣边缘,“你仔细看。”   “枯了?”听说这尸体死于大年初一,现在都十五了,花瓣枯了不也正常?沈万沙想不通。   卢栎摇摇头,指着花瓣,“若是新鲜桃花,就算枯萎,浸了水,颜色也不该这么沉,更别说瓣身纵纹如此多深……”   “我知道了,这是干花!浸了水的干花!”沈万沙眼睛一亮,“桃花用处多,可酿酒可做香可磨粉可装扮,死者是青楼女子,会有留存干花很正常!”   “也不一定是她的。”卢栎轻轻叹口气,将女子拳头合上,招手让捕快们过来,“你们将她送去停尸房。”   沈万沙眉尖跳着,朝卢栎使眼色:何不自己先验一验,别让那个景星占太多便宜!   卢栎等捕快们抬着尸体走远才轻声说,“尸体太湿不好验,晾干后会有更多痕迹出现,那时验才会有最大收获。”他看着沈万沙,眼睛灵动一眨,“我的大少爷,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让咱们吃亏。”   “这才对么,”沈万沙搭上卢栎肩膀,“咱们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赵杼皱着眉,将卢栎从沈万沙胳膊里扯了过来,“看现场。”   虽然这里并非案发现场,只是醉红楼老鸨好心的葬尸地,但也有堪察必要。卢栎点点头,干正事。   ……   回程时,沈万沙有个问题,“我们不去醉红楼一趟,问问这个死者情况?”   卢栎看了看赵杼,见赵杼点头,他唇角扬起笑容愉悦,“赵大哥说很快有人送消息上门,我们可以先把尸体验了,整合线索,再去问供。”   “啊?”沈万沙立刻左右找着,“有人跟着我们?”   他找不着,便看了眼赵杼。赵杼神情冷傲,和往日一样除了卢栎谁也看不见。   沈万沙:……   他又看向卢栎。   卢栎眨眨眼,凑过来好像要告诉他,他立刻兴奋的主动凑近,支起耳朵。   “不告诉你。”卢栎却说了这样四个字,说完还狡黠的冲他笑,沈万沙立刻明白自己被调戏了,啊啊叫着拽住卢栎就骚他痒。   卢栎其实也不知道,赵杼没具体说,但他相信赵杼,也喜欢逗沈万沙,两个少年在大路上就闹了起来。   赵杼:……怎么还屡禁不止了!   城郊距离有些远,卢栎三人一早出发,回到城里已过了未时。卢栎再不想和上次一样大晚上验尸,费眼又费神,只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到了停尸房。   尸体一路被抬回来,周身皮肤已干,因为她身上只穿着一套衣裙,衣服也尽干透,除了绾起的发髻之处,身上再无湿处。卢栎看了看,便打开仵作箱子,“验吧。”   旁边一个捕快阻止,“可是景先生还未到。”   “景先生人忙,验尸之事有我们便好,都是做惯的,不会有疏漏。”卢栎笑容带了些许讽刺,“你放心,如果需要剖尸,我一定会让你去请景先生,不让你为难。”   那人有些呐呐,“先生这话说的……先生请,左右尸检格目能否做为证据,也需景先生同意,先生觉得可以便可以,小人不敢阻拦。”   “那便好。”卢栎取出苍术皂角燃了,净过手,一切准备就绪,走到尸体跟前。   停尸台上的女子笼烟眉,樱桃口,眼线很长,可以想象她必生了一双莹莹美目,顾盼生辉。   卢栎轻呼一口气,抚着女子发丝,“你叫陈娇娇么?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验——尸体女,面容姣好,妆容整洁,微晕……”   卢栎将尸体身上衣裙解开,除去,看到她腹部有连续刺伤,测量伤口长度,深度,再观其边缘血荫情况,发现与碧衣尸体刺伤表现相仿,分明是同一凶手用同一力度手法做案。   尸体身上水迹干透,呈现一种诡异的苍白,酒醋微微敷过,身上伤痕一一显露。死者肩部往下有多处淤青,疑似掐痕吻痕,胸前尤其多。下身私处未见侵犯痕迹,身上也无精斑,但因尸体被水葬,身上痕迹经过冲刷,不能以此判定未受到猥亵。   卢栎将尸体侧翻,发现尸体后颈有和碧衣一样的深色淤痕,这点很关键。   如果不是巧合,此伤痕的造成必然是凶手制服两位死者的关键。   扁圆,上宽上窄,看着像是上粗下细的木棒之类的打击伤。   凶手手里拿着什么,在什么地方制服了二人?   陈娇娇死亡时间难以准确判断,碧衣却是初十黄昏时分,未接客前不见的,这段时间楼里外人很少,凶手手执怎样的武器会不被人发觉?甚至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掳出青楼?   还有这瓣桃花……来自哪里?   卢栎想起最初看到尸体时闻到的味道,皱起了眉。他走近死者头部,俯下身体。   为了闻到味道,他身子弯的特别低,眼看就要与尸体挨上,因死者是个相貌妍丽的女子,尸体破坏程度不太高,他又是个样貌不俗的少年,这个画面看起来好像他要亲吻这个女子。   赵杼眉毛立刻吊了起来,不过这次还不等他亲自上手,卢栎已经直起了身,好像发现了什么,眼睛晶晶亮,“少爷快来看!”   沈万沙一脸狐疑凑过来,指着自己鼻子,“我?”他不懂验尸啊!   “你常去青楼,对姑娘妆容一定熟,你看死者妆是不是有点不对?”卢栎期待地看着他。   沈万沙:……少爷也不是常去青楼的好吗!   不过大话早吹出去了,现在心虚也晚了,沈万沙硬着头皮过去看。还别说,他还真看出了不一样。   家里有娘亲管着,他不可能常去青楼,但家里丫鬟多啊,娘亲又极大方,小姑娘们个个爱收拾,女子妆容他见过不少。这具尸体,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她脸上的胭脂和口脂颜色好像不大一致?   虽然死者被水冲濯,脸上妆容晕开,浅了很多,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点,非常明显。   沈万沙立刻指着死者的唇,“她的胭脂是橙色,唇色却是桃红!”   卢栎点点头,看着沈万沙,“爱美的姑娘不会有这样的疏漏吧,嗯?”妆面颜色总得是一套的,和谐的。   沈万沙神色严肃的肯定,“但凡讲究点的姑娘都不会如此!”   卢栎找出一方由帕,弯身轻轻擦拭死者的唇部。   虽然很不明显,但仍然能发现,薄薄的粉色擦去后,死者唇角有橙色痕迹,显然她的口脂曾是橙色,与颊边胭脂一样。   这说明……有人给她补过妆。   将巾帕凑近细闻,卢栎发觉这层粉红口脂味道有些刺鼻,不若死者面上脂粉香气清新。为防是错觉,他还请房间里几人一一闻过,大半觉得如此,除了赵杼。   赵杼倒不是有不同意见,他是根本不愿意闻,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此尸是醉红楼老鸨收敛,可是老鸨见其妆容不雅,帮她补的?”沈万沙挠着下巴,想起了这个人。这人即能好心收敛,稍微整理下遗容也是可以的。   “未必。”死于非命的青楼女子,老鸨再心软,也要为自己生意及楼里的姑娘着想,很大可能不会移回去擦身收敛,可能就在后巷里稍做整理,直接将其移到了水葬之地,看死者身上衣裙简陋到只有一套且非寿衣就能知道一二。   “那是谁替她补的,难道是……”   沈万沙惊惧地看着卢栎,卢栎缓缓眯眼,唇角弯起,“凶手。”   “碧衣的尸体在何处!”卢栎立刻让捕快把碧衣尸体抬过来,他想他大概知道当时忽略的是什么了!   停尸房与验尸房相连,碧衣的尸体在左起第三个房间,捕快们很快把尸体抬过来,卢栎急急上去一看,便明白了。   碧衣的唇妆也被补过,因为碧衣颊边胭脂颜色浅红,他当时没有注意,只闻到淡雅的妆粉中夹杂刺鼻香味时觉得有点不对,现在看,倒明白过来了。   因为不明原因,死者唇妆脱落,凶手为其补过妆,补妆时间……大概在他下手杀害死者之后。昨日卢栎曾在碧衣死的暗巷墙壁发现淡红色痕迹,或许那就是凶手为死者补妆时不小心留下的。   “小栎子,这味道……好像是桃花香!”沈万沙打了个喷嚏,“就是太刺鼻了!”   卢栎深深呼气。   桃红色口脂,晾干过的桃花花瓣,桃花香。   “我们要找的这位凶手,还是个风流人物呢。”卢栎声音讽刺。   线索渐多,房间内气氛很有些轻松,就在这当口,突然赵杼一动,“谁!”   不等他跳出门,一支细箭已迅速射来。   赵杼眸色一冷,掌风击出,不知他怎么弄的,停下时修长两指并拢,指间夹了一物,正是那支泛着冷光的细箭。   细箭与别的箭不同,除了小巧精致外,它没有箭尖,箭头上还戳着一封厚厚的信。   “赵大哥好武艺!”卢栎眼神激动,给了赵杼一个大大的笑脸。目光辗转间,仿佛见到一青衣身影于屋顶消失,与昨日在倚翠楼惊鸿一瞥的‘不速之客’有几分相似。   若……真是那人,该不会有恶意。   卢栎将细箭上信封取下,打开。   沈万沙也凑了过来,“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赵杼有些不爽地盯着远处墙头,为什么送消息过来的不是那帮愚蠢属下。   邢左不敢露头,王爷啊,可不是咱们的错,元指挥和阿右都对此地不熟,调查需要一定时间,比不上当地人什么都知道,人家摆明了没恶意上门送消息,小的不敢拦啊,王妃等着破案哪!   这真是一封相当有用的帮忙信,信里详细说明了死者陈娇娇这两年的生活情况,接了什么样的客,都与谁相好,有什么朋友,有什么敌人……   信有些长,卢栎却一点也不烦,面带感激的看完了整封信。   看完后,他长呼口气,“我大概又要解剖了。”      第68章 取胃      “又要剖尸?”沈万沙眼睛亮亮地看着卢栎,不知道是激动是害怕,总之非常兴奋。   卢栎点点头,把手里的信递给赵杼,“赵大哥也看看。”   赵杼接过信,皱着的眉头一直未松。   卢栎走到停尸台,看着台上的妍丽女子。   沈万沙指着女子掌心花瓣,“信上说她那书生情郎最喜欢的就是桃花。”   “是啊……”卢栎声音似叹息。   这封信事无巨细,将陈娇娇的日常一一道来,他眼前几乎能出现那个活泼娇俏的生动女子。   她长着一双灵动美眸,顾盼流转间,虏获裙下之臣无数。虽身处烟花之地,她却并不顾影自怜,积极的做着生意赚着钱,想要有一天能自赎其身,过上自由畅快日子。   她红了几年,客人无数,周老板和府尹公子皆是其常客,本地富商,府官也是其入幕之宾,但她的客人名单里有两个比较不一样。一是本地黑道把子江天,一是曾考得案首的秀才刘文。   黑道把子不差钱,能做陈娇娇的入幕之宾很正常,但他做的生意不一般,透着危险性,可能会给死者带来某些麻烦。   秀才是穷秀才,才学相当不错,又长着一张相当俊俏的脸,信里将其形容成一个小白脸,友人请客来做耍时凭着一首诗入了陈娇娇的眼,自此两人相好,秀才来楼里找陈娇娇,是不用花钱的,老鸨那里要给的例银都是陈娇娇自己出,二人花前月下,曾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   陈娇娇的尸体是在大年初一晚上被发现的,那天非常冷,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僵硬,不确定是死后尸僵还是天气冷冻僵。   而陈娇娇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是腊月二十九傍晚。   临近年节青楼生意本应不好,可醉红楼不是一般地方,仍然客似云来。二十九这天,将将天黑,周老板就来了,点名要陈娇娇伺候。   陈娇娇像往常一样接客,却不知怎么的,将将两刻钟,周老板就气呼呼的摔门出来,让老鸨给他找别人。陈娇娇随后出来,面有薄怒,情绪不稳,老鸨见她状态不佳,让她稍适休息,平稳后再出来接客,为做安抚,还给她点了最爱的吃食。   陈娇娇听话告退,纤细身影众目睽睽下走远,回了自己房间。   这夜,她未再出现接客,因为是红牌,耍耍小性子,老鸨也没有强求,令所有人不去打扰,让她好好休息。   之后周老板在醉红楼呆了两个多时辰,被姑娘送出门时瞪了陈娇娇房间方向两眼,目光很有些不善。   第二日巳时,秀才刘文过来,神色落寞,说是之前说好了,过来与陈娇娇告别。小丫头带着他往陈娇娇房间走了一趟,陈娇娇却不在。这个时间很多姑娘还未起身打扮,小丫头说人不在可能去如厕了。刘文却道时间很紧他等不了了,留下一袋桃花说是自己春天时亲手晾晒,送与娇娇以慰离情,之后就离开了。   这天没有任何人见过陈娇娇,直到晚上江天点名不好推,老鸨才注意到此事,遍寻四处,未果。   直到大年初一在楼后暗巷发现她的尸体。   ……   此信详细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大概是有人非常想帮忙破案,将所有知道的全部写了过来,有了它,卢栎等人几乎不用去一一问供了。   而且卢栎认为信里内容很有可信度,因为送信的人是‘青楼姑娘保护者’,信里事实又写的东一榔头西一镐,显然有些是自己看到的,有些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未有整理显得乱糟糟。   如果是别有用心,想要构陷或转移什么,信就不该是这样子。   沈万沙摸着下巴思考,“我觉得周老板和书生都很可疑。周老板明显与死者有争执,若争执原因特别,可能会起杀心。而书生么……书生送了桃花,他去时神情落寞,会不会因为外边什么事起了不好的心思想杀人?”   沈万沙思维大开,构思着一个冷血秀才受到奚落自信心下降,嫌用妓女银子丢脸,欲杀之后快,试探后知道陈娇娇上厕所,所以匆匆与小丫头告辞,实则躲在厕所边等陈娇娇一出来就将其打晕,之后残忍杀害……   “你呢?”卢栎见赵杼看完了信,询问他的看法。   “看不出。”赵杼微微皱眉,“你说的剖尸是——”   “信里说二十九这晚老鸨为哄陈娇娇高兴,给她点了她最爱吃又比较贵的银梭鱼。”   沈万沙不明白,“她吃了鱼……和剖尸有什么关系?”   卢栎笑笑,“你们可有注意,陈娇娇虽是大年初一被发现,可腊月二十九夜里之后,她其实已经消失在了人们视线,没有人再看到她。”   信里只是按着时间写了陈娇娇生前死后之事,并未汇总分析,这是卢栎看信时自己发现的。   沈万沙仍然想不出要点,“就算她二十九就失踪去世了,这一天半天的,没什么差别吧。”   “有。”赵杼冷漠插话,“嫌疑人会不一样。”   沈万沙拍脑门,“倒也是。”   卢栎下巴微扬,目光似有流光闪烁,“所以确定死亡时间很关键,如果幸运,我或可通过解剖,确定死亡时间。”   “这……如何确定?”沈万沙眼睛闪啊闪,充满疑惑和期待。   卢栎卖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将解剖箱打开,修长手指一一抚过那些泛着冷光的器械,问一边的捕快,“景先生何时到?”   捕快被他微笑着举着锋利刀刃的样子吓到了,有些结巴,“马,马上就,就到……”   “好,我便等上一等。”   捕快在卢栎开始验尸时就通知了景星,在卢栎说要剖尸时又通知了一遍。第一遍时景星并未重视,仍然闲坐饮茶,还想着要怎样为难一下卢栎,卢栎才肯展示剖尸,不想机会就来了。   他急急套上披风走来。   “景先生可算得空了,”卢栎举着解剖刀浅笑,“可是让我好等。”   他已做好一切解剖准备,后背系带的罩袍穿好,手套戴好口罩戴好,连尸体表面都已经再清洁过一次,房间里飘着淡淡酒液味道。   景星稍稍被震住,细长双眸闪过一道精光,声音温和笑容亲切,“实在对不住,衙里太忙。”   “景先生不是仵作?我听闻最近府里除了这桩青楼连环案并未有其它案子,不知道景先生在忙些什么?”   沈万沙突然插进的话稍稍有些不客气,景星也没生气,抄着袖子好脾气的答,“成都府和小地方不一样,我又不同一般仵作,事情确是多了些。当然这般怠慢卢先生是我不对,稍后一定会好生请罪,至于现在,剖尸最重要,还请沈公子不要误了卢先生的事。”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话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想偷师!   他眼睛猛眨朝卢栎使眼色。   卢栎冲他微笑,神情间信心十足。   同前次一样,卢栎拿着解剖刀走近尸体,于尸体左右肩关节处分别往下划线,交于胸间正中,再以交叉点为起点往下,干净利落的划出一个Y字形。   尸体死去多时,死因又是大出血,体内残余血量很少,解剖刀划过之处几乎没有血迹。   卢栎用镊子将皮肤拉开,分解肌肉脂肪,使肋骨暴露。之后他弯身找到胸骨骨缝,拿来断肋器。   “又要你帮忙了。”他看着赵杼。   赵杼看着卢栎,眸色略温和,显然很愿意帮忙。   可不等他伸手,断肋器已被景星抢过,“我来帮先生吧!”   他态度非常积极,动作又极快,赵杼不察之下竟被他抢了先,面色十分不悦。   沈万沙捂着嘴贴着墙根,暗叹这姓景的好勇气!   他不是第一次看剖尸,可看到血腥场景还是有些心悸,不得不贴墙站着,时时准备跑出去吐,这姓景的竟然没腿软,还要求亲自上手!   卢栎却看出来,景星装的再淡定,眸里慌乱已经将他出卖,他在害怕。可他心志坚定,想要得到更多仵作技术的念头更加强大,所以才咬牙站在这里。   他提出帮忙,大概也是想稍稍转移下注意力免得失态。   可是……这个活可不好干。   卢栎眼梢微垂,压下眸里狡黠,手在身侧微微摇摆让赵杼让开,“景先生确定?”   景星手指轻抚着样式奇特的断肋器,眸光闪烁,“确定。”   “那先生可要用些力气才好。”卢栎拿过断肋器,插入骨缝之间,离开手让景星过来,“先生请。”   景星咽了口口水,手心有些出汗,不过他没有犹豫,立刻朝着卢栎指示,往下一压——   肋骨并没有被顺利开启,而是掀开一瞬又落了回来,发出在安静房间里显的犹为刺耳的声响,并且血水混着尸水往外飞溅。   卢栎早就通过景星动作料到有这一糟,提前拉着赵杼避到一边,站在原地的景星毫无疑问被秽水溅了一脸。   死者死去十五六日,纵使保存的好,体内组织也已经开始分解腐败,尸水粘腻,有红白黄黑各样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东西,带着难闻的气味糊到脸上,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会有多销魂。   景星立刻往外跑,还没跑到门槛,已经忍不住扶着墙吐了起来。旁边站着的捕快傻了一会儿才跑过去,将干净帕子送上让他擦拭脸上的东西。   走近了看的更清楚味道更刺鼻,捕快也没忍住,跟着吐了起来。   沈万沙这次非常英勇,忍住了没吐,看着景星和捕快笑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非常满意,叫你装牛逼!   卢栎才不会为这些事耽误工作,他微微歪头看向赵杼,“赵大哥,有劳了。”   赵杼走近,握住断肋器手柄,轻松一按,将肋骨打开,卢栎立刻接过,将肋骨掀到一边。   二人错身时,卢栎耳畔一暖,赵杼独特的低沉声音滑过,似带着浅笑,“调皮。”   卢栎一怔,这是在调侃他?   卢栎偏头,凶巴巴的呲了呲牙,谁叫景星那么讨厌!   他戴着口罩,赵杼看不到他呲牙,却知道他做了什么动作,很有种想摸摸他后脑的冲动。   为了缓解情绪,赵杼视线转移,看向窗外。   元连正远远趴在墙头,手里举着一个卷宗朝他挥舞。   赵杼微微颌首,表示知道了。   没有景星帮倒忙,卢栎动作快多了。本就是做熟的活,一点也不难,他拿着解剖剪和镊子一层层分享肌肉血管,使死者整颗胃暴露。   死者腹部受伤肠道消化液溢出,部分内脏分解现象严重,胃部因为离的比较远,未有明显消融,除了边缘一圈分解外,状态尚算良好。   卢栎非常满意,双手迅速行动,很快将死者整个胃摘了下来。   “这是她的胃?”沈万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小栎子,你取她的胃做什么?”   “我们的胃消化食物都是有阶段性的,死者最后被发现是二十九日晚上,我们看看她胃里食物是怎样的状态,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世的。”卢栎深呼口气,“但愿证据未受影响……”   景星缓过来时,卢栎已经将胃部放到台子上,拿着解剖刀准备割开了。   看着血肉模糊的人体内脏,上面还沾了些颜色怪异的恶心粘液,景星又吐了。不过这次他强迫自己忍住,捂着嘴走到了卢栎跟前,“先生在做什么?”   “打开死者的胃。”卢栎一边说,手里解剖刀一边往下划,死者的胃被切开,内里恶心的糊状东西展现,恶臭程度仿佛比尸水更胜一筹。   “呕——”景星再次没忍住……      第69章 相悖      胃部被打开,内里糜状物显露,沈万沙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后退,背过身不去看。   他预感这会是和之前剜心恐怖程度不相上下的画面,现在的他大概还承受不来。   他还聪明的捂了鼻子。   果然,强烈的刺激味道就是捂了鼻子也制止不了,若不是卢栎之前给他鼻前抹了酒,他一定会被激的吐出来。   耳边传来痛苦呕吐的声音,沈万沙偏身去看,只见景星扶着墙,吐的非常辛苦,连身子都跟着抽了,他面色青白表情难受,好像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直接吐死过去,啧啧,看着真是让人……舒爽!   沈万沙笑得非常不厚道。   对比之下,他越发佩服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面对这等场景竟面不改色,还有闲心讨论!   小栎子是强人,有鬼神手段,或许经历的多,不害怕不恶心也就算了,赵大哥一介江湖草莽,竟也未退一步,眉毛抖都没抖一下,这是铁血真汉子啊!   “还好,保留的不错。”卢栎一边拿镊子翻着胃里的糜状物,一边体贴建议,“赵大哥若觉不适,可去旁边休息。”   赵杼的确觉得这场面有些伤眼,不过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无数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夏日未被掩埋的尸体腐败爬满蛆虫,被鬃狗啃噬,被秃鹫啄食,不管画面还是味道都比现在恶心太多,卢栎举动带给他的最大感触,仍然是震撼。   少年清澈纯真,成长于平和之地,不该对这样的事如此习惯。他受了怎样的苦,怎样撞的头破血流,才得到学习这项技艺的机会?他又是怎样逼迫自己,学习,习惯,才到得今日程度?   麾下暗卫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   赵杼只知道卢栎在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足不出户近十年,一朝出现,已然会了这鬼神手段,借口是张家那一屋子书。他不大相信,可那小院无人关注,夜里是否有人悄悄潜入亦无人知晓,小县城管制不严,武功稍高些便可来去自由,他的手下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   剖尸验死之事异于其它,血腥可怖,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没谁愿意去学,卢栎在刘家的成长过程大概比资料上更为困苦……   赵杼拳头渐渐握起。   面前少年没有一点不适,相反,他神情动作皆自信从容,甚至还有些享受……赵杼略有些心疼。   若能早知道未婚妻如此品性,他就不会反感疏忽那么多年,任少年受苦。   少年是个主意很正的人,有自己计划,纵使他现在想替他做主,灭了刘氏全族,少年大概也不会高兴……以往的事再遗憾也不能弥补,只好日后好生待他了。   赵杼心头沉雾渐消,既然决定顺着少年心意与他相好,日后必是要站在少年身侧,他倒是想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侮!   想想他错过了十年,可一辈子很长,还有很多十年……赵杼心情越来越轻松。   他深深看着卢栎的眼睛回话,“不用。”   卢栎:……不过是受不受得了要不要去休息,至于看着我考虑这么久?   不过不去也就算了,赵杼看起来也没想吐的样子,他现在还有正事呢。   卢栎低下头细细观察。   死者是青楼女子,大概因为职业原因需要保持身材,纵使有爱吃的东西,也吃的不多,胃里东西很少。   胃部触手绵软,内里残存食物呈糊状,由粘液包裹。用镊子分开,可见部分未消化完全的食材,比如——银梭鱼。   卢栎翻了一会儿,用银子夹出小小的肉块,神情兴奋,“找到了!”   赵杼凑过去,“嗯?”   “赵大哥你看,这是不是银梭鱼?”   还没半块指甲大的小小肉块,沾了青黄的粘液,赵杼有些看不出来。   “是我疏忽了,赵大哥没见惯这种东西,分辨不出也是正常,”卢栎取过一碗水,将镊子伸进去涮了涮再举出来,“现在能看出来么?”   岩崖银梭鱼,是成都府边一依山小县特产,个头小,难捕,十分珍贵。此鱼卖价极高,又过了季,除了醉红楼这样极奢享受之处,别处都不会有卖,就天朝中最大的酒楼都已断了食牌。   此鱼极为特殊,不但周身银纹,肉里也隐有银丝,烹之不去。卢栎与沈万沙相聚后,沈万沙提过多次此鱼之妙,遗憾未能提前四个月到成都府,无缘此美食。   用水冲洗过后,镊子上的肉团泛白,外表银线不明显,但用刀小心割开,便可见内里银丝闪亮明显,这就是一块未消化完全的银梭鱼!   赵杼非常肯定,“是银梭鱼。”   因卢栎位置转换,此时手里拿的也是清洗过后的东西,沈万沙也凑过来看,跟着肯定断言,“是银梭鱼没错!”   “既然死者被众人看到吃过银梭鱼,胃里残食又未消化完全进入肠道,我断定,腊月二十九这日晚,死者用过餐食一个时辰,便已身死!”卢栎话音沉着,目光笃定。   “二十九就死了?”沈万沙惊讶,“那岂不是死了两天才被发现!”   “正是。”卢栎再次返回剖开的胃前,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它东西。   景星吐了半晌,在卢栎断言死亡时间时终于缓过神来,让捕快扶着,踉跄走到卢栎身边,继续看。   这次他死死捂着嘴,强令自己不要再失态。   可看到死者胃里恶心的糊状东西,肚子里的东西明明已经吐完,却还一个劲往上返。景星一狠心,竟是逼自己咽了回去……   沈万沙正好偏头瞄到,顿时小脸皱起往后退了几步,好恶心!   卢栎小心的用镊子翻找,又找到了几小块银梭鱼肉,以及未消化完全的瓜子等物。最后将近结束时,他竟然还发现了一样包裹在最中间,一点未有消蚀损坏的东西——桃花瓣!   两位死者被补过妆,新唇色桃红,带有刺鼻桃花香,此具尸体甚至掌心内握有一瓣桃花,胃里竟也出现了桃花!   这是巧合,还是线索?   卢栎慎重的将桃花瓣放到一边。   本案是连环杀手做案,验此尸目的为确定死亡时间,卢栎完成预期目标,查看尸体其它部分并无异样后,拿来缝合线将胃部开口缝上,放回尸体,缝合切割处,血管,肌肉,再将肋骨扳回,整理肌肉脂肪组织,最后将皮肤拉上,细致缝合。   这套动作他做的又快又好,下手甚至很轻,仿佛担心惊到手下之人。   等他动作停住,尸体除了胸前多了一个“Y”字形的缝合线外,和之前并没什么差别。   沈万沙和赵杼已经是第二次见识他这套鬼斧神工的本事,仍然被震的说不出话,视线停在他那双灵动修长的手上,半天移不开目光。   景星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细长双眸内闪着光,鼻翼扇动,似激动兴奋到了极点。   现场值守捕快更是眼睛睁圆满是震惊,看着卢栎的目光多了敬畏之色……   卢栎脱衣净手,将尸检格目送于景星面前,“先生若觉今日验尸没有问题,便请在此处落下印签,以便做为呈堂证供。”   景星刚刚被卢栎震了一番,思绪有些乱说不出反对之言,晕乎着就落了印签。   “好,如今尸已验完,先生就等着我们抓到凶手吧。”卢栎自信一笑,将尸检格目收起,收拾好工具箱子,拉着赵杼沈万沙就走出了房间。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客栈房间,卢栎才伸了个懒腰,“可累死我了。”   如今已是华灯初上,少年修长剪影映在窗上有种特别的美感。   赵杼喉头有些紧,清咳了两声,提议,“用饭吧。”   沈万沙非常同意,“对,这么累就不要出去吃了,我去点几个菜,让小二送过来!”说完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卢栎等不及小二送热水,倒了杯冷水就要喝,赵杼却拦了,将水杯握在手里,也不见他怎么动,片刻的工夫,杯里的冷水已经冒出水汽,竟变热了!   “喝吧。”   卢栎两只爪子微微颤抖着接过杯子,一脸崇拜地看着赵杼的手,内功啊这是!太神奇了!   赵杼哼了一声,骄傲地看向窗外。   卢栎咕咚咕咚把水喝完,长舒一口气,“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你知道?”赵杼神色有些意外。   卢栎得意的晃了晃下巴,“你一个时辰前就经常往窗外看……你之前说会有人给我们送消息,我猜你通过别的渠道请了人帮忙。”   赵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等着。”   说完他脚尖轻点,箭一样蹿出房间跃到远处墙边,不过一瞬,又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卷宗。   “是与本案相关的?”那么厚,内容一定非常丰富!   赵杼却不给他,“吃完饭再看。”   卢栎知道赵杼为他好,想让他好好吃饭,也没强行要求,但这顿饭,就吃的快了一些。   沈万沙很不满意,少爷亲自点的犒劳好菜,竟吃的这么快,倒是尝出滋味来没有!   赵杼拿来的这份卷宗,与‘青楼姑娘保护者’送来的完全不一样。   事实部分没有上份那么细,相关阴暗内情倒是不少。   比如周老板几乎是成都府首富,生意做的大,与府台各处都有银钱来往,仿佛很自然,但这份卷宗上写道,他手里每季都会有一大批银子通过景星仵作或孙正阳推官,归入叶府尹手里,原因不明,其后下落亦不明。即是成都府首富,‘一大批银子’,自然不是卢栎赎沈万沙出狱的一两万这种小数字。   府尹小儿子叶松也常经手大笔银钱,原因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原来这成都府内并非刑狱之事,便是其它的事,只要有麻烦,或者涉及到官府台面,付了银子,他就可以帮忙疏通搞定,当然,事情难易程度决定金钱数额大小,并且最后这些钱到了哪里,也查不出来。   死者陈娇娇的恩客黑道把子江天,这份卷宗里也有提及,江天不但有自己经营的地盘生意,暗地里也会帮忙官府处理一些不必要的人事。   虽然这一切做的隐秘,但雁过留痕,做的多了,总会留下些许东西。这份卷宗里最有力的证据,便是查到死去的十位青楼女子,都与这几个关键之人有关系,知道并参与了一些机密之事,还有证人模糊言语,外面流有一本帐册,记录着这些黑暗交易,而死去的青楼女子之中,有几位似与帐册有关,这陈娇娇就是其中一位。   卷宗里道,因为时间仓促,所获之事仅有这么多,但之后会继续查找可疑之处,希望能帮助破案。   沈万沙看完卷宗后目光骇然,“竟然还牵扯了暗银往来?那这些姑娘之死岂不是被杀人灭口?”因为知道的太多,别人怕事情败露!   卢栎却指尖轻点桌面,面有沉思,“可验尸结果与此相悖……”若只是杀人灭口,凶手表现不该如此,这些姑娘,一定有刺激到凶手的点。   “可是事实……”   “我只相信证据。”卢栎目光沉静,“证据会告诉我们一切。”   “赵大哥,你有请到人手帮忙,是不是?”卢栎看着赵杼,“他们可还能继续帮忙?”   赵杼颌首,“可以。”   “那好,我们便找到更多信息,看证据表现为何。”   卢栎眉眼平和,灼灼有光,“第一,要尽可能找到更多的遇害女子尸体,让我来验;二,查周老板未满周岁幼子是否亲生,其房事可顺,最近可有什么麻烦,若能查出暗里帐目更好;三,查秀才刘文生平可有何异样,二十九前后可有不平常之事;四,找出陈娇娇二十九晚用餐前后,碧衣初十傍晚,分别见过什么人;五,打听所有死者最后消失于人们眼前时都见了什么人,对比前一项结果,可有重复出现之人……”   沈万沙见卢栎言语明晰,眼神笃定,忽的靠过去,“你又有新想法了是不是?专门跑回来说是不是想避着景星?”   卢栎微笑眨眼,眸内闪着狡黠,“你猜?”   “哇小栎子你好坏!”沈万沙哇哇叫了两声,又拍着手喜笑颜开,“不过还就得这么坏!姓景的跟狐狸似的,一个不防就可能出事!”   赵杼已经跃出窗子吩咐事情,卢栎心想得再给他些银票,请人得花钱呢。   他一边想,一边空出手摸摸沈万沙脑门,“我知道少爷担心,但我保证,一定能抓到凶手,少爷放心,嗯?”   沈万沙眼睛闪啊闪,满眼都是卢栎神秘笃定的笑,不知怎么的信心越来越大,用力点着头,“嗯!小栎子最聪明,少爷相信你!”      第70章 推理      古代信息通道相对闭塞,人生地不熟时尤甚,卢栎虽然立刻说了寻找重点,但肯定不会立刻有反馈过来。   赵杼与孙正阳约定的时间为半个月,如今已过去三日,卢栎期盼赵杼雇来的人比较靠谱,在十日内找齐信息,好让他分析确认,在半个月内将凶手抓获。   沈万沙不太知道赵杼找了什么人,但观二人默契表现,以为是卢栎出的主意,赵杼出面找的人。见卢栎隐隐有些担心,还乐观相劝,“赵大哥是个了不起的江湖人,瞧找的人这么快能送来这么多信息就知道了,你别苦着脸,开心点,笑一个,没准明天就有消息回来了!”   “没那么简单。”之前的消息看起来挖掘比较深,黑帐都出来了,但细节事实上明显不如‘青楼保护者’那份,赵杼记忆缺失,不是本地人,下意识寻找的帮手或许也不是本地人,他担心事情进展会不会顺利。   沈万沙握着小拳头鼓励他,“要有自信!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卢栎被他闹的无奈,举手认输,“是是,少爷说的是——”   ……   卢栎几天没睡好,就算被沈万沙强拉着出去吃喝玩乐,也没办法完全放松,直到五日后,赵杼从院外带进来一份卷宗。   “可是本案消息?”卢栎眼睛立刻就亮了。   赵杼点点头,将卷宗递过去。   卢栎立刻接住,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烛光摇曳,少年侧脸温润细腻,似美玉般散发着莹莹光辉,安静美好。   赵杼大手摸摸少年的头,亲自执壶给他倒了杯热茶。   今夜该能睡着了吧……   卢栎看完卷宗一拍大腿,“这资料太好了!”堪称细致入微,每样他要求的都能找到答案,“赵大哥,得多加银子酬谢别人才是!”   远处墙头邢左洪右元连三人顶着熊猫眼咬手绢,王妃好体贴!比冷酷无情霸道残忍的王爷强多了!   “不用记挂他们,”赵杼拉回话题,指着卷宗,“可还有用?”   “当然!简直不能再有用!”   卢栎腾的站起来,边看边念,“周老板子为亲生,房事未有不顺;秀才刘文只是被人嘲笑与妓女厮混玩物丧志,想要与陈娇娇分手;叶松虽未有子,但将将新婚,未有房事不谐痕迹;黑帐本的确存在,但因牵涉过多未能摸到源头……他们还找到了更多的死者尸体,标出了地点及尸体情况!”   “我明日要一一去看!”   赵杼看着他欢快的笑脸,眸内隐隐含着几分纵容,“好。”   卷宗很厚,写的东西很多,往后翻看,提及新寻到的死者名单及相关资料就不少,唯有一点,死者身处环境特殊,人多杂乱,每个人在失去踪迹前都见过什么人不大好查,结论有些模糊。卷宗上说调查行动仍在继续,稍后会有更多的信息奉上,这些先行呈上只想助卢栎分析判断……   卢栎很高兴,探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干脆不睡了,晃着赵杼的手,要他带他去卷宗上记录的几个尸体所在地。   赵杼不同意,卢栎原因却找的理直气壮,“都是死去多时的青楼女子,很多未被官府收入义庄,夜里看会比较方便。”他还冲着城内停尸房的方向眨眼,“那边一定派了人注意我,我小心眼,偏就不想时时把线索进度报给他。”   他意志相当坚决,赵杼拗不过,只得答应,不过也提了个条件,“要在我认为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卢栎微笑与他击掌,“成交!”   于是两边迅速行动起来,卢栎接连去看卷宗上发现的尸体,暗卫邢左洪右元连轮流出行收集王妃要的资料,时间过的紧张又充实。   很快,卢栎这边的总结更多了。   死者很多共同点。比如她们的眼睛都很漂亮,身材相仿;都是腹部连续刺伤,大出血而死;死前都受过一定猥亵,虐待;都与黑帐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另外,她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相好之人。   比如碧衣就是表哥,陈娇娇就是书生,其她人也有,有的是失联多年的青竹梅马,有的是有过帮扶之情,或者救命之恩的男人,这些男人大都家境不太好,性格行事上看来没有污点。   而小半数死者死亡之前,曾与相好之人有过争吵。   最后,保存尚可,可以勉强解剖的死者,其胃里都发现了桃花,卢栎对最新死的碧衣尸体也进行了解剖,胃内也有桃花。   ……   线索越积越多,指示方向离黑帐越来越远,离卢栎最初猜想越来越近。   证据不会说谎,那么本案之中看似复杂黑暗勾动极深的黑帐只是连带因素,凶手仍然是个教料书般标准的精神变态。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我们可以下手寻找凶手了。”   “你知道是谁了?”沈万沙最机灵,立刻出主意,“那让赵大哥请的人去抓!官府的人我看不靠谱,抢功什么的不提,万一凶手是个有钱的,没准刚抓到就能被那姓景的伙同孙推官拿了银票放人!”   “少爷说的有道理,”卢栎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杼,“能继续请他们帮忙么?我们可以多付银子。”   赵杼颌首。其实用谁的人没有区别,成都府这摊子事,他即知道了,没有不管的道理,就是不好随便下手,吓着两个小家伙就不好了。   现在既然两个人都希望他帮忙,那便如此,“好。”   “死者大都失踪于整妆完毕,等待接客的黄昏时分,死前不久都用过餐食……”卢栎闭上眼睛缓了一缓,才缓声道,“我们要找的,是这样一个人。”   “壮年男子,家境不好,幼时可能因此吃过很多苦,自尊心受到伤害。已婚,其妻美艳,身量与本案死者相仿,生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婚姻表现前期平顺,后争吵不休,其妻可能弃夫离去,甚至还曾回来嘲笑于他。”   “此人自己,或者家人曾受过官府压迫,或者与其妻通奸之人就是官府中人。他职业不太高尚,需要劳力或耐心,他可能是雕讨巧小玩意儿的木匠,可能清洗翻新首饰的串街手艺人,可能是擅养花的匠人,有在这个时间进入青楼的机会。但我猜,他应该是个厨子。”   卢栎眼睛越来越亮,“想想看,什么人能进出青楼不被阻拦,不被注意,还能将死者悄悄运出?”   他视线停留在床头插屏上妍丽的桃花图案上,“女人在无聊消磨时间时,除了赏玩玩意儿,花草,摆弄首饰衣服,还会愿意用些美容养颜的食水。凶手是不是推着食桶沿街叫卖,内里食物用大量桃花烹成,颜色漂亮,味道清甜,还不损身材……”   沈万沙愣愣看着卢栎,差点都结巴了,“你、你如何、想到的!”   “人在幼时挫折过深,性格形成最易受到影响,凶手信心严重缺乏,对妻子珍惜,却因妻子品性不佳对其心存恨意,受到刺激后下意识寻找同类人疏解情绪。只是他情绪积压过多,已然不能自控,才造成这惨烈凶杀案。”卢栎浅浅解释,这样的分析结论非常容易得出。   “为什么一定是厨子?”   “因为死者皆是吃过东西不久后遇害,且胃里都有桃花。虽然时间久远尸体留存数量不多,但一连五个都有,已然是共性。”卢栎捻着手指,“凶手给死者补妆口脂有桃花香,家里必备有大量干花,该是平时用到之处颇多,或许连这口脂,都是他自己做的。”   卢栎一边说一边想,“他推着车,车上放着食桶,受死者招呼捧食水进门,青楼里无人会阻。若他将死者制服打晕,放到桶里,只消避着他人视线,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出……一定是这样,因为死者颈后都有上粗下窄的棒击痕!”   沈万沙听的眼睛都直了,“莫非你看到凶手如何做案了!”   “怎么可能,”卢栎叹口气,“只是根据现在证据推断。”   “光凭想就能想出这么多!”   “证据越多,方向就具体。”   卢栎将要说的话补充全,看着赵杼,“大概就是这些,不过一切皆是我猜测,你让大家寻找时注意一点,他受过官府压制,对官差会很有敌意。他身边肯定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最大可能是妻子,但也有可能是别人,比如表姐妹,家邻,任何一个可以扮演被他深深爱慕,又鄙夷远离还回来嘲笑他的角色。”   “此前卷宗上说青楼人多眼杂,注意到死者出事前出现人物的不多,但我相信有同样经历背景,又擅做桃花食水,还喜欢卖于青楼姑娘的一定没几个,循着这个方向找,必会有所得!”   卢栎声音渐渐笃定洪亮,沈万沙被他说的心生骄傲,“我家小栎子就是这么厉害,这次只凭剖尸推理就可揪出凶手了!”说着说着他没忍住,直接扑过去将卢栎抱住揉啊揉,“嗷嗷小栎子你跟我回家吧,好想养你啊啊啊啊啊——”   赵杼黑着脸,提着沈万沙的后脖领将人甩到一边,定定看着卢栎,“还有么?”   卢栎惊讶地看着赵杼,不是已经说完了?不过赵杼严谨,非要确认一遍也没关系,他笑眯眯道,“没有了,有劳赵大哥。”   “嗯 。”赵杼幽幽转身,走出房门前瞪了沈万沙一眼。   沈万沙后背发凉,很有种被狼盯上的恶寒感觉。他早看出来赵大哥对卢栎有点意思,但这种恶意实在难以理解,他和小栎子是好朋友,又没惹到这个人!   不过赵杼出门前眸里杀意实在可怖,沈万沙不敢再闹,慢慢凑到卢栎身边,蹲下拍拍他的手,“小栎子不要急啊,我陪你等。”   卢栎:……我一点也没有急好吗。   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证据这么显示,那么抓到凶手就指日可待了,他开始有心情与沈万沙一起出去玩。   期间又碰到了景星与孙正阳。   景星早已不复那日解剖取胃时的狼狈模样,束白玉冠,着文士衫,佩公子玉,踏粉底靴,看着丰神俊朗,气质十足。   孙正阳也笑呵呵上前相询,“这半月期限将到,不知二位可抓到凶手了?容我提醒二位,咱们的约定可是不能延时的。”   沈万沙高傲地冲他冷哼,“不劳你费心。本少爷看成都府官场气氛污浊,二位还是不要继续尸位素餐的好,辜负了这天府美地不提,别哪天天塌了,您二位还不知道哪。”   ……   双方各自取笑一番,分别离去,卢栎皱眉看着二人方才离开的钱庄,“这个钱庄,你熟不熟?”   沈万沙看了看招牌,“大通?不大熟,可能是本地钱庄?”   “……或许吧。”   指明方向后,赵杼手下果然更给力了,要打听过去的消息不容易,可要找一个特征明显的本地人,还是很容易的。   将将两日,赵杼便与卢栎说,“你要的人,找到了。”      第71章 抓获      “找到凶手了?”   沈万沙比谁都激动,差点把茶杯扔了,“这么快!”   卢栎也很意外,不过既然人已抓住,赵杼又一派轻松随意,该是没什么凶险,遂亲自拂袖执壶倒了杯热茶推至桌侧,“赵大哥,坐下说。”   表现的再轻松,忙这半日也该累了,这人一向高傲,累了也是不肯表现出来的。   赵杼走到桌边坐下,看了眼卢栎,眸内隐隐划过一抹温柔。   他倒不累,干活的都是手下,他只需等待结果就是,可因身份未明,他需得避着卢栎视线,少年如此体贴,倒也不枉他浪费时间无聊坐在屋顶吹冷风的心意。   感觉自己也非常体贴,赵杼很满意,待卢栎好,好像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赵杼端坐饮茶,不慌不忙,卢栎在一边托腮微笑,也很淡定,沈万沙却眉毛直跳,差点痛心疾首的捶桌子,“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都不急!”   “急什么,”卢栎摸摸少爷的头以做安抚,“瞧赵大哥的神情便知一切顺利了。”   沈万沙震惊地看向卢栎,“你竟能从这张冰块脸上看出情绪!”   这位赵大哥什么时候都一样好吗,高傲冷酷随时散发杀气,笑都不笑一下,嘴角眼角线条仿佛万年如一,威压统治感更是与生俱来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到底哪里能表现出高兴不高兴的情绪!   他的表情充满惶恐敬畏,好像这是一件非常可怕,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卢栎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赵大哥只是武功太高,气势有些压人,哪有很可怕?我们同路这么久,少爷的胆子怎么还这样小。”   “不是我胆子小,是……”你太随意!你没发现么,赵大哥一直在瞪咱……他又瞪了!好吧,只瞪我自己。沈万沙身子一僵,像个鹌鹑似的缩了缩,不说话了。   小栎子聪明胆大,让他往前冲好了,反正赵大哥对他有意思不会有事,倒是自己,瞎起哄可能会被摁死啊!   等赵杼喝完一杯茶,卢栎才缓声问,“人在何处?”   “西街一处空宅,”赵杼剑眉微扬,“我猜你现在不想让旁人知道此事,遂花了银两,将宅子租用两天。”   “赵大哥深知我心。”卢栎露出小虎牙,笑的非常灿烂,“我还真想让凶手认了罪,写了口供画了押,再押送至推官面前,吓他们一跳。”   沈万沙弱弱扯了扯卢栎袖子,声音有些低,也有些急切,“难道你不想知道抓获过程……”   赵杼斜了他一眼,才看着卢栎说,“为免打草惊蛇,我的人行动皆在暗中进行,找到各青楼聚集之处与人套话,很快得知有个男人常在附近做桃花羹茶的生意。此人名唤皮成,三十余岁,推一独轮小车,上置木桶,因做的汤食漂亮清甜,生意很是不错,很多姑娘爱买上一盅。”   “摸到皮成家宅所在,我们悄悄探访其街坊四邻。正如你所言一般,皮成幼年丧父,由寡母一手带大,其母年轻时貌美,孤身带子不易,很是受了些苦,皮成从小被人欺负到大,至成年方才好些。皮成二十岁时,其母从庙中救回一孤女花氏,此女生有一双美目,身量娇小,楚楚动人,三年后嫁与皮成。”   “可惜好景不长,花氏嫌皮成家境拮据,三年下来未让她有一儿半女,心生不满,常与其吵闹,之后不安于室,开始与旁人勾结私通,两年后委身于成都府衙书吏蔡某,抛弃皮成。皮成欲追回妻子,可一没钱没二人脉,被蔡某使计下了狱。”   赵杼言语间带着嘲讽,“皮成于狱中受尽折磨,三月后才被放出,自此不敢再提追妻之事。因胳膊受伤严重,再加时间太久,之前工作的食肆不再要他,当时春光正好,皮成便开始做桃花羹茶的生意,此法简单无需花费太多力气,尤其在爱美姑娘聚集之处,卖的尤其好,他也算找到了维生之法。”   “两年前,其母因积年劳累不治,与世长辞,出殡时偶遇花氏,花氏当时肚腹膨大,显是有了身孕,她并未跪下磕头行礼给逝者送行,还眉眼得意嘲笑皮成,话说的极难听。”   “而青楼连环凶杀案,也正是在此时间开始。”   ……   沈万沙睁大眼睛听着,听完突然猛拍巴掌,“一切都与小栎子所料一致,所以你们确定皮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赵杼略颌首,表示的确就是如此。   看来皮成母亲的死,和前妻大着肚子嘲笑给了皮成最后一击……卢栎心内叹口气,“捕获皮成可难?赵大哥在他家中可有寻到物证?”   赵杼眼神微缓,“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后,抓起来就很方便了。他不会武,又下意识避着官府之人,我们只消将其引堵到暗巷,很容易就将其捕获。抓捕之后我们搜了他的家宅,搜出大量晒干桃花,妆粉,口脂,以及做生意的整套食具。”   “还真有干花脂粉!”沈万沙佩服地看着卢栎,“你猜的可真准!”   卢栎微笑。   沈万沙眼珠子微转,“虽然时间还有,但赶早不如赶晚,我们便去审一审这皮成如何?”   赵杼很同意,“可。”   元连几人只将过程结果报了上来,说这皮成并不认罪,他也很想看看这凶手怎样表现。如果一再顽抗,卢栎可能会需要他的特殊帮助,让凶手开口。   两个人都同意,卢栎自然也不反对,“那我们便去吧。”   因为凶手将将抓到,几人都很好奇,并没有多话,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西街的空宅。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长久无人居住,里外都有些破败,隐隐带着些阴森之气,很是‘提神醒脑’。   院里无人,最里面靠东的房间隐有声响,三人走过去推门一看,一个男子被绑在椅子上坐着,嘴里塞着布团,手脚四肢皆不能动,现在正试图挪动椅子往窗边靠。   卢栎眉梢微扬,“皮成?”   被绑缚男子身形微胖,窄额宽颚高颧骨,有些大小眼。听到门响声音看过来,目光直愣未有过多反应,可听到卢栎唤出皮成二字时瞳孔一缩,略有些慌乱。   卢栎便肯定了,“你是皮成。”   皮成脸偏回,不看他们。   “原来凶手就是你啊!”沈万沙跟看新鲜似的,第一个蹿过去,摸着下巴围着皮成绕了好几圈,回来跟卢栎嘀咕,“看着挺安静,不像杀人犯啊。”   这桩是连环案,专杀漂亮妙龄姑娘,凶手残暴变态特别可怕,在他想象中就是个疯子,可椅子上这个男人很安静,看着有点邋遢,还有点胆小,真是一点也不像。   “不像未必不是。”卢栎看到房间里有一套桌椅,非常不客气的坐到了皮成对面,“皮成。”   皮成身子动了动,“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他头发蓬乱手有薄茧,缩着下巴有些胆怯,说话时有断续,看着十分可怜。   卢栎定定看着他,不说话。   皮成有些局促,抬眼看了看卢栎,又看了看沈万沙,搓着脚尖,乞求之色很重。   卢栎眯眼看了皮成良久,突然厉声问话,“皮成!可是你杀了陈娇娇与碧衣!”   皮成目光抖了抖,仿佛听不懂卢栎的话,“谁是陈娇娇……碧衣?”   “你杀了人,却不知她们名姓?”卢栎摇摇手指,“我不信。”   “两年多成都府记录在案青楼死者近三十人,未知的可能更多,她们体态相似,死法如出一辙。你曾接近了解过这些人,认为她们该死,才会下手,如今你说你不认识,我不信!”   沈万沙刚刚差点被皮成的可怜样子骗过去,见卢栎声色俱厉,才回过神来,这是个极危险的杀人凶手,做案这么久没被发现,必然是极会装模做样的!   “对!快点招!”沈万消握着拳头,瞪着皮成。   皮成脸上乞求之色收起,缓缓低下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膝盖,“我没杀人。”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沈万沙非常愤怒,朝卢栎猛使眼色:快,告诉他你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   卢栎微微点头,继续与皮成说话,“你家里有大量晒干桃花。”   “我做的是桃花羹茶的买卖,家里自然有桃花。”   “可你老婆跟人跑了,你娘死了,你家没有女人,家里为何有脂粉之物?”卢栎故意说话间带了些嘲讽。   皮成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一些旧物,不过做个念想。”   “当真?”   “当真。”   “你撒谎!”卢栎猛一拍桌子,“那些脂粉颜色新鲜味道浓重,分明制成不超过三个月,你老婆跑了数年,你娘死了两年,那些东西怎会是旧物!”   皮成牙齿咬的咯咯响,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是你亲手所制,你用其为死者补妆,是与不是!”   “不是!”   “不是?那你制这些脂粉所为何用?”卢栎声音微低,隐有引导之意。   “我自己喜欢不行么!”皮成抬头看了卢栎一眼,神情极为阴鸷,“制来玩玩!”   卢栎却笑了,“那些脂粉果然是你自己制的。”   皮成一惊,盯着卢栎的眼睛里似燃着火,明白自己被骗了!   他牙齿磨动,似恨的不行,想冲上前咬卢栎一口。   赵杼突然出现,缓缓走到卢栎身后,神情睥睨,杀气外溢。   皮成与其对视一瞬,身子便抖了抖,重新低下头去。   卢栎继续问话,“你做桃花羹茶生意,为何只卖与青楼姑娘?”   “青楼姑娘有钱,卖给她们即不累,又能多挣钱,怎么,这也不行?”皮成话里带剌,显是被卢栎刚才那一下气的不行。   卢栎指尖敲着桌子,“嗯……青楼姑娘不但有钱,她们还不重要,就算是红牌,死上两天也不会有人再关注,所以杀起来很方便,是不是?”   皮成脸皮微抖,唇角往上扬了一扬,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压了下去,面部神情十分诡异。   “反正杀也杀了,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该死的人不应该再活着,是不是?”   皮成紧紧闭着嘴,呼吸有些急促,仍然没说话。   卢栎微笑着,声音轻佻,“她们都该死。虽然流落烟花之地,也该有一颗出污泥而不染的心才是,可她们明明有相好的人,却嫌贫爱富,接着老板官员这样的恩客赚着银子,即想要钱,又想享受相好之人的爱恋倾慕,那些被她们迷住的人真可怜,是不是?”   皮成喉头抖动。   “明明别人那么可怜了,被她们甜言蜜语的情网关住,一心一意相待,她们却不满足,暗地里嫌弃他们,偶尔与恩客谈起时百般调侃,甚至还当面与他们争吵,真是不应该。”   卢栎啧啧两声,“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的再好听,也比不过恩客的银子,她们不但卖身体,连心也一起卖,实在放荡至极。更可恶的是,她们与恩客交往极深,连黑帐都有涉及,明明知道有些官员的把柄,却从不言说,不但不将这些贪腐之人真面目挖出使其伏法,反而掩护他们,纵容他们,甚至帮着他们。”   “这样的贱人,正该被正义之士杀了,使其魂魄散于天地,得以净化,是与不是!”卢栎声音突然加大。   皮成双眼闪烁着诡异光芒,激动地看着卢栎,“是!贱人都该死!必须死!”   沈万沙捂着嘴,后退几步,果然真是个疯子!   小栎子好手段啊,竟然言语间就能挑动凶手情绪使其认罪!      第72章 诱供      卢栎声音平缓,“你杀了她们。”   皮成却没认罪,歪着头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没有杀人。”   “贱人都该死,可我没杀她们。”他看着卢栎,笑的缓慢又疯狂,“你说我杀人,便拿出证据来。”   这话说的相当挑衅,沈万沙气的差点扑过来揍人,卢栎却像未受到影响一般,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仿佛这事不值一提。   他还微笑托腮,颇有兴致地聊起另一个话题,“皮成你知道吗,花氏弃你而去,是你活该,谁叫你性事不行,男人雄风不展?”   皮成浑身一震,“花氏是嫌贫爱富的淫荡贱人,她离开是嫌我穷!”   “连那里都站不起来,你也只能找妓女们撒气。”卢栎却不接他的话茬,声音缓慢悠长,带着怜悯和讥笑。   皮成眼皮抽动,双目几欲鼓出,“老子能起来!干时她们都说爽了!老子也能让你爽,你不信就过来试——”   突然一颗石子飞来,打在他的牙上,他嘴里立时鲜血直流,疼的说不出话。   即便如此,他仍然疯狂地盯着卢栎,眼神颇有些下流亵渎。   卢栎偏头去看石子飞来的方向,只见赵杼手腕翻回,脸色阴沉,很有种想现在马上杀了此人的戾气,立刻悄悄冲他摆手让他不要冲动。   赵杼目光如寒剑,握着的拳头未松。   卢栎清咳了两声。   直到赵杼皱眉点了头,卢栎才重新看向皮成,“她们啊……”虽然声音拉长隐意十足,却并未继续追问,表情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你不认罪也没关系,我不逼你,可你骂她们是贱人,总该是知道她们一些事的。我对这个很感兴趣,你与我说上一说如何?”   皮成呼吸急促,眼神闪烁。   他不会认罪,可面前这个人好像调查过他,一些事知道的很清楚,‘不行’这两个字是刻在他心头的伤疤,犹如逆鳞触之极痛,只要这人不再提起,他愿意配合一二。   这里是一间私宅,并不是官府,有没牢狱,没有拿着水火棍的差吏,青楼的贱人死了一向没谁关注,这人应该也一样。他对他不认罪也没生气,大概想知道的,是旁的事……   皮成能有计划的杀那么多人,显然不傻,虽然他精神有些疯狂,理智却未完全消失,想清楚之后,他试探的提出一个话题,“那些贱人藏了几本暗帐。”   “哦?暗帐?说来听听。”卢栎眉眼压低,似刻意藏起眸内情绪。   他果然感兴趣!   皮成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当官的巧立名目贪腐成风,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还官官相护,我等百姓之苦无处可诉,最是可悲!那些贱人游走于达官贵人之间,听到了更多贪钱往来,却为自保不肯站出来!有几个头牌悄悄趁贵人睡觉时将名册抄录了下来,想的也只是时机合适时拿出换得更多钱财,婊子就是无义!”   他说着说着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有机会将东西‘拿’出来让她们痛心害怕也好。”   沈万沙听了很想骂人,还说别人不让这些东西大白天下品性低贱,你偷出来不也藏着没敢往外露?你比谁高尚了!   不过他知道此刻时机非常,不能破坏卢栎问供,紧紧闭着嘴,心说一会儿审完了少爷非好好骂你一顿不可。   卢栎黝黑的眼瞳似闪着激动,“你说这暗帐……在你手里?”   “是,暗帐并一本名册,”皮成眼皮颤动,“凶杀案与我无关,但我的确避着人偷了东西,若官府治我偷盗之罪,我认。”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若是你肯将暗账名册给我,我便帮你掩盖偷盗之实,如何?”   皮成眼中狂喜,埋下头不让人看到他的表情,粗声粗气的回,“我又不知道你是谁,怎么能轻易把保命的东西交给你。”   “不认识没关系,我自我介绍一下,你就知道了。”   卢栎声音轻快,好像很高兴,“我呢,是按察使派来打前站的书吏,按察使你知道么?就是皇上亲派,到各地方监察刑狱审查官员的大官。大人很忙,有些地方走的慢,便让我先过来看看,是否有不好的事……”   卢栎面不改色的说谎,也不知他怎么编的,明明风马牛不相干的事,竟被他说的头头是道,营造的气氛还非常紧张,按察使大人对成都府之事已有所掌握,即将大杀四方,就等着这暗帐证据,皮成若是能将证据呈上,便是是大功,可得赏银,甚至可得官赐匾额,至于青楼妓女被杀一事,一丝一毫也未提起。   皮成状似安静地与他对答,两个人渐渐形成默契,做了交易,皮成说了帐册所在地,卢栎也请赵杼给他松了绑。   不过卢栎趁皮成不在意时,给赵杼使了个眼色:稍后要去拿帐册。   赵杼看了眼窗外,远处院墙只能看到两颗人头,想必听到皮成供言时,就有人去了……心下很是满意。   松绑之后,二人对坐,距离好像更近了。卢栎又与皮成聊起了妓女,说这些人低贱,无耻,皮成眼睛微亮,对此颇有共同语言。   “女子首要当贞静,淫乱心起,便该浸猪笼!”   “就是!”   “若有通奸之举,当立时打死,却不犯刑律!”   “就是!”   ……   “唉与那陈娇娇相好的书生刘文,案首秀才,大好的前程,因为这样一个妓女不想去京城研读参考,可惜了。”   卢栎说完,皮成跟着握拳不甘,“谁说不是呢,大好男儿,怎么能为一贱人止步!”   “所以这陈娇娇死的真是时候,她死了,刘文就能斩思情缘,去京城读书考试,不久后或许就是一方大员,他还应该感谢那凶手呢!”   “这个……也是。”   “凶手可是个惩恶扬善的大好人!”   “……他也只是伸张正义。”   “说了这半天,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不懂,”卢栎笑眯眯,声音轻缓,似在探讨,“你推着木桶卖桃花羹茶,送进青楼只能让陈娇娇喝了,可你怎么制服她呢?要知道红牌的房间肯定随时有人注意,她若呼救,你肯定跑不了啊。”   “这还不简单,”皮成眼睛里透着得意,“我在羹茶里下了药,不消一盏茶她就会想如厕,陈娇娇这样的红牌用的茅房都与旁人不同,我只消在旁等着,在她不注意时往她颈后这么一敲,再避着人把她装到桶里……”   皮成甚至边说边比划,直到他留意到卢栎眉眼疏淡,面色冷凝,才回过味来。   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皮成立刻跳了起来,“你诈我!”   “可是你自己交待的,你在陈娇娇羹茶里下药,在她如厕时趁其不易将人敲晕……”卢栎眼角微挑,很是满意。   “老子杀了你——”皮成往前扑了过去。   赵杼长腿一扫,生生将人踹到墙上,停了一停才滑下来。   皮成胸口生疼,吐了好几口血,几乎爬不起来。   卢栎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看,你都自己说了,还是全招了吧。实话告诉你,我今日抓到你,便一定要让你认罪,你自己招,还省的我费力气。”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霸气侧漏冷硬残忍的赵杼。   皮成眼皮一紧,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免刑就不要想了,必是要有一死的,不过若你态度端正,我可以争取让你死的痛快些。”   皮成身体颤抖,咬紧了牙没动。   卢栎又道,“我说话一向算话,你是本地人,对官府知之甚深,要怎么选择,你自己考虑。”   说完他拍拍手站了起来。   沈万沙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差点没忍住再次扑过来,太厉害了!不过三言两语,就哄的凶手自己招了!   赵杼瞥到窗外墙头上晃着的手,知道帐册已拿到,他不如卢栎有耐心,只等了一瞬,皮成还未有表示,他就转了转手腕,散发着杀气往前走了。   皮成三番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他,现在见他过来岂会不怕,立刻高呼,“我招!我招!”   “赵大哥。”卢栎阻了赵杼,笑眯眯看着皮成,“说吧。”   赵杼轻啧一声,似有不满,好像觉得这样一个恶心凶手杀了正好,招不招都不重要。刀刮鞭笞般的凌厉目光扫过,皮成态度更积极了,“我说——”   ……   原来果然如卢栎所料,皮成利用卖桃花羹茶的机会接近了解各青楼妓女,在他事有不顺心情不好时,便会下意识掳走他认为该杀的姑娘,羞辱并残忍杀害。   “她们都是贱人!我还没拿出刀来,她们就连声认错求饶,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该死!她们不只一次笑话我,可我弄她们时她们也能情动呻吟,不是贱货是什么!这样的人我都不愿意干!”   “可我还好心的给她们补妆,让她们漂亮的死,她们该感谢我!所有被她们哄骗的无知之人,都该感激我!”   “可她们都是鲜活的生命,皮成,你又知不知道,她们有苦衷呢?”卢栎轻轻叹气,“女子流落烟花之地本就可怜,她们为维持生计不得不逼着自己适应,你怎知她们接客都是自愿?她们经历过怎样的地狱惨事,你又知不知道?”   “比如这陈娇娇,是,她是红牌,积极接客,甚至与秀才刘文相好时,也没断了自己生意,可她并非如你所言那般嫌贫爱富,她是想自己赚够银两,自赎其身。她不想委身官贾,若有此念她早被人抬进府为妾了,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真情,知道刘文没钱帮她赎身,便自己努力。而那秀才刘文,真就那般可怜么?他去青楼可从来没花过银子,大年三十上午,还特地去楼里想与陈娇娇分手呢。”   卢栎之前没找刘文问话,嫌疑人一天比一天清楚,他更没再注意刘文,但他总觉得,若陈娇娇不死,这刘文只怕也不会与她成就好事。   “至于你说的争吵,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世间没有哪对恋人不吵架,你却以为不可原谅,皮成,你太过极端。”   皮成恨恨看着卢栎,“你又没看到,怎么知道她们无辜!”   “我手里有很多调查资料,你杀的人里,的确有过于放荡人品不堪的,但自爱之人多过半数,然而就算别人人品不堪,人家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是用不怎么好听的手段赚着银子,与你何干?连律法定罪都有些牵强,你又有何理由杀害她们?”   皮成未有一点愧疚,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正确,“她们与官府的人勾结串连,就是该死!”他说话声音极大,仿若有切身之痛,“这世间根本没有公平,没有正义,什么律法,那都是高官们手中的武器,为了管束我们这些百姓,为了让我们听话!我杀不了当官的,却能杀了这些贱人!”   “我爹会死,就是因为当年府吏欺压,才一个月,花光了家里所有银子,人抬出来将将半天就没了气。我被姓蔡的使手段下了狱,若不是老娘在外头苦苦相救,我这条命怕也留不住。可我活着,我娘却死了……”   皮成说完,突然看着自己的手笑了,笑的悲凉又疯狂,“律法是贵人们的律法,不是我们的……哈哈哈哈不是我们的!”   房间里陡然一静。   有风从窗外拂过,带着微湿凉气,像要下雨。   卢栎闭了闭眼,走到皮成面前,定定看着他,“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律法乃国之根本,无人可凌驾其上。”   “大夏疆土宽广,官员数量难计,我不否认会出现以权谋私品德败坏之辈,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定会得到应得的下场!”   面前少年清俊无双,似一块美玉,温润有光。此刻他修眉微扬,目光清澈纯净,如天边皎皎明月,说出这些话时神情那般坚定,仿佛这是他毕生信念,不可侵犯亵渎。   皮成撇开头。   “正义永远存在,只要你愿意争取。可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心生恶念,手染鲜血,你已与那些恶人一样,他们被制裁的痛快一刻,你怕是看不到了。”   卢栎声音略缓,“真是可惜。”   皮成不忿,扭头盯着卢栎,“只怕是你太天真。这偌大的官场,偌大的成都府,你一个外乡人,又能做什么?”   卢栎整了整衣襟,笑容如春日江水,“我会让你知道。”      第73章 不顺      既然凶手已经认罪,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卢栎来时准备了笔墨纸砚,很快写下口供,让皮成画押。画押过后,再次将人绑起来,三人走出房间。   “还是要有劳赵大哥走一趟,去请官府差吏过来,将皮成移过去。”卢栎将口供收起,神情很是放松。   三人中间唯有赵杼会武,腿脚快,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赵杼被如此请托不只一次,也算习惯,点过头就离开了。不过这样的事自有属下想办法去做,他只是在门口晃了一晃,便跳回院墙隐住身形,一边看着卢栎,一边要过暗帐名册。   如今边关虽定,但西夏小动作频繁,辽国野心未死,新帝登基将将五年,国中一直在打仗无法休养生息,朝野内外不算安顺,远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此前在山阳所见古墓,尸井,案虽破,但背后定有隐情,他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然而想查明却很难。成都官场贪腐只露出冰山一角,已经让他这个王爷惊讶,如若深究,怕是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出来。   赵杼目光犀利,骇人杀气溢出,若真如此,少不得要替皇上清理了。   ……   卢栎站在院中,凉风吹起发梢衣角,他的额头饱满光洁,身形似落凡谪仙,沈万沙看的都呆了。   对卢栎的欣赏赞叹一直未少,越与他相随,越觉日子过的痛快恣意,又有趣无比,与他做朋友,简直是这辈子做过的最对的事!   风吹的窗棂吱呀做响,可背后房间一直很安静,未有半点声音传出。   沈万沙心内叹息。   皮成不认罪,还顽言抵抗,甚至挑衅,他当时非常不忿,想着一定要好好将人臭骂一顿,可想想皮成最后的话,就骂不出来了。   皮成性格偏执,变态,也是因为受了苦。当官的不清明,确是百姓之灾……   沈万沙半天不说话,卢栎察觉有异,偏头看他,“怎么,舌头让猫叼了?”   “就是觉得……他很可怜。”沈万沙上前一步,与卢栎并肩而站,“若不是受过那么多欺压,又无处可诉,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卢栎却摇摇头,“你错了。”   他微微仰头看着远方天际,“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有谁从出生到老死都一帆风顺,不管怎样的出身,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逆境,你觉得你苦,只要把视线稍稍放远,就会找到比你更苦的人。”   “可逆境不是一个人随波逐流,堕落的借口。越是在逆境,越应该坚强,保持本心坚定梦想,努力学习知识,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努力经营朋友圈子,努力让自己变的丰富,强大。经历这番磨难,所有积累都是你的人生财富,待达到人生至高点往回看时,才会珍惜怀念,感谢这段时光,逆境,会造就一个新的你。”   “你的人生路,是你自己在走,穷途末路,还是繁花似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说什么受太多苦,不得已,可怜,其实都是你懦弱。”   卢栎侧身看着沈万沙,“所以皮成一点也不可怜。”   真正可怜的,是含辛茹苦将其养大的皮母。   社会底层的穷苦百姓,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又长着一副好相貌,她带着儿子讨生活的艰辛,真是想都能想得到。皮成对母亲不会不孝,但他性格偏执,皮母该也是费尽心思与人交际通融,让他过的平顺。   寡母带子,会有多少望子成龙,可皮成不但没有成为母亲的骄傲,还累她为他操劳,直至身死。   如今,皮成犯下滔天大罪,也将被处以极刑。   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辛苦劳碌一生,所有期望却落了空……   逆境不是一个人随波逐流,堕落的借口。   你的人生路,是你自己在走,穷途末路,还是繁花似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沈万沙脑中回响着这几句话,心头如被棰击,顿时清明不少,“你说的对!人该有努力,该有底限,这些都没有,算得什么人!皮成一点也不可怜!”   卢栎歪头看着沈万沙笑,小虎牙露出,整个人气质活泼又纯真,“正是。”   沈万沙扑过去抱住卢栎揉啊揉,“小栎子你真好!简直是良师益友!”   卢栎也揉着沈万沙的头,“少爷也很好,心地纯良,与人为善,见人都往好的地方想,很是难得。与少爷做朋友,我也很荣幸呢。”   两个人闹着,气氛非常温馨。   扒在墙头的邢左揪住右边人的衣襟,“嘤嘤嘤王妃好威武好俊!”想到王爷就在身边,邢左崇拜的话音一转,“好深情!这夸的不就是咱们王爷么!”   元连无奈地拍开他的手,“你看清楚我是谁,小右办事去了。”   邢左:……   看着院中两个少年闹成一团,赵杼第一次没有不高兴,想把沈万沙甩开的冲动。   卢栎……真的懂他。   做为王爷,他出身显贵,可因喉间‘阎王印’,他过的相当辛苦。不受重视的宗室,连最低贱的阉人也能欺侮,他当时年纪小,若不是心志坚定,未在艰难之下放弃,便不会是今日的平王。   赵杼静静看着院中俊秀活泼的少年,眼眸里温柔一片。   他想,他要好生保护这个少年,让他永远这般自信耀眼,永远清澈活泼,世间所有污秽,都不得沾染侵蚀!   ……   捕快们来的很快,卢栎将皮成交给他们,顺便与他们一同回去府衙,凶手既已抓到,那个赌约,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到得府衙,卢栎言说找孙正阳,被人请进一间厢房,发现里面不只有孙正阳,还有景星。   卢栎只静了一瞬,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如今凶手已抓到,未过十五日之期,咱们的约定,可以兑现了。”提醒孙正阳,你该还钱了。   孙正阳却面带讶异,“怎么,卢先生今日到此不是与我叙旧的么?”   卢栎冷眼看着端坐桌前的二位,衣着正式,姿势防御,明显做足了准备,还要装傻?“推官大人真是会开玩笑。”   “我在开玩笑?”孙正阳有些不高兴,沉声问身边景星,“这青楼连环凶杀案破了?我怎么不知道?”   景星细长眼睛带笑,“大人说的是,今晨抓获两名疑犯,刚刚卢先生又送来一名,嫌疑人有三,这案子,还未堪破。”   卢栎眉毛一跳,将皮成口供拍在桌上,“皮成已认罪,做案过程,尸体描述皆匹配,物证亦已收录,事实明显证据确凿,本案如何未堪破!”   景星将口供粗粗看过一遍,递给孙正阳,“先生不必动气,这确定凶手,过堂,量刑,都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需要时间。就算皮成是最终凶手,狱里两位嫌疑犯也是要问上一问的。”   卢栎心头一动,有了些想法,便问,“敢问狱里嫌疑犯是谁?”   “陈娇娇相好的书生刘文,与富商周老板。”   周老板是有钱人,想必赎身银子少不了,可那刘文……“为何?”   “哦,周老板曾与陈娇娇有过争执,还放言要弄死她;差吏在刘文家中发现大量银钱,疑是谋财害命。”景星微笑着,“本地两年来死了三十多位青楼女子,有些大概是连环凶手所为,有些……也可能是意外啊。”   显而易见的攀污构陷,实则就是为钱,卢栎彻底明白了,这两个人,凶手要抓政绩要捞,银子也要赚!   他帮他们抓到真凶,他们更好下手,趁着这时间把与本案有关系的嫌疑犯全抓一遍,得挣多少钱!   真是好不要脸!   “凶手即已抓到,我看二位不必劳神费思麻烦了。”   孙正阳却不听劝,一脸大义凛然,“先生此话错矣,办案之事自然要认真严谨,不忽略任何一处疑点。”   景星甚至说,“我知先生与孙大人约定之事,我愿做保,此事算先生完成,请大人过几日便将银钱取出先给你,你看可好?”   什么叫算!   再者钱重要,事实就不重要么!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个人品德再不好,只要未有行凶,就不该遭受此难!   卢栎气极,“我可以——”   孙正阳却阻了他的话,“先生请慎言。此处是成都府,不是平王府,天高皇帝远,有些靠山,怕不是那么管用呢。”   “孙大人别那么严肃,当心吓着了小孩子。”景星看着卢栎,神色关切眉眼温润,“案子能破,钱又能拿到,先生还担心什么?不过是晚两日兑现。先生来的匆匆,我成都府美景处处美食多多,先生可尽兴游玩几日,到时皆大欢喜,岂不正好?”   二人一人严厉一人温和,你来我往很是默契,不过是为了安抚卢栎,让他不要闹。   一般人见此情况许也就退了,偏卢栎办案以事实为先,牵连无辜最不能忍。他心内轻叹,还好没将暗帐名册之事写在口供上,也没说自己得到了这样东西。   若说出来,只怕今日更不能善了。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卢栎强迫自己恢复神情脸色,淡淡地看着景星,“景先生不想习剖尸技艺?若放了无辜之人,立刻了结此案,我便可教先生。”   景星动作一顿,之后他缓缓笑了,越笑越大越笑越开怀,“你那剖尸技术,有甚难的?”      第74章 路阻      卢栎说完上面的话就后悔了。自己太过冲动说错话,如果别人真应了,他教还是不教,教的话,怎么教,教多少?谁知还来不及懊恼自醒,就听到了景星的回答。   “你那剖尸技术,有甚难的?”这人细眼微眯,眼角斜斜上挑,内里鄙夷一清二楚。   竟是瞧不起自己这本事!   卢栎都给气笑了,“先生觉得解剖很简单?”   “不过是将死者身体打开,取出腑脏查看是否有异样,”比如中毒轻的死者,口鼻喉咙皆未有痕迹,打开食管胃袋即可验出,这有何难?“只消仵作胆子足够大,练习过多次,知道哪里有血肉哪里有筋骨就行了。”   景星笑容自信,“先生以此为独门技艺,未免太夸张了,吓唬外行人或许可以,骗我却是不行。”   还真敢说。卢栎差点没笑出声。   人体构造神秘复杂,就是他生活的现代,科技那么发达,器械那么先进,想要从一具尸体找出所有东西也很困难。解剖一科,涉及到病理学,毒理学,生物学,物理学,遗传学,临床医学等多项学科,牙,骨,血液鉴定更是必需,每项学科知识浩瀚如海,掌握并精通一门都并不容易,更别说这么多。   他跟着哥哥学习,自认离出师还差得远,如果不是到了古代这样技术落后太多的时代,他也不敢随便下手,要知道每一具尸体都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需要为他们负责。   可景星说起来,却简单到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这么简单,之前你怎么不会?   气氛让他这么一打断,卢栎冲动的心情缓解很多,有心情骂人了,“真看不出来先生有如此见识,想当日看我剖尸,先生可是相当不适呢。”   景星听出卢栎话中嘲笑之意,脸色阴沉下来,“这地界,我说了算,钱给不给你,同样是我说了算,你若听劝,好生回去把嘴巴闭紧,你的钱许会回到你手里,若再百般纠缠,可别怪咱们对不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来和这两人怕是谈不出什么结果,卢栎便言语试探,“你们就不怕我去寻府尹告状么!”这成都府的一把手,到底有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呢?   听闻此话孙正阳与景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你尽管去好了!”   景星眼眸微眯似狡狐,“祝你一切顺利。”   卢栎来成都府这些天,与官府合作破案,便是剖尸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也是景星在主张,从未见过府尹面。这孙正阳正经推官,好像也只管与人谈价捞钱,衙里上下,亦是听景星吩咐办事。   此二人一点不怕上面的话,想来不是他们把府尹哄住了,就是府尹默许他们如此行事。   而查案时曾得知府尹小儿子态度嚣张恣意,收钱办事非常熟练,那么事实……应该是第二种。   怪不得百姓上告无门。   “那便请两位拭目以待了!”   卢栎狠话放的硬气,走出房间的姿势也相当霸气,可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在别人的地盘,别人要耍赖,已经是个麻烦,整个官场上行下效,同流合污,他又能怎么办……   他刚刚才把皮成骂了一顿,放话说自己能清除官场蛀虫,还成都青天,丢脸事小,让这样的环境滋生更多个皮成事大,只要有一点能力,他都不能不管这件事。   可他要怎么管?凭那个可笑的‘平王未婚妻’身份?自己没甚底气,别人又丝毫不惧,如何能成功,如何成功!   卢栎走的颇有些失魂落魄。   看的赵杼一阵心疼。   此次三人到官府,卢栎让赵杼帮忙看着差吏转押皮成,让沈万沙协办一应文书手续,自己来找的孙正阳,他以为约定即已达成,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赵杼的事自然有属下去办,他本人当然还是暗地跟着卢栎,少年经受了什么他全部看在眼里,差点没忍住冲进去揍人。   看着小家伙像被主人丢弃的猫儿,走的蔫头蔫脑,赵杼没来由心尖一颤,恨不得即刻站到他面前,说本王可以解决一切,你无需烦恼,可时机显然不怎么好。   现在上前坦诚身份,小家伙大概不会惊喜,反倒会生气为何欺瞒这么久,不如……给他个惊喜好了。   ……   卢栎拐出青石小径,沈万沙热火朝天的跑了过来,“小栎子办完啦!”他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显然对自己办事的结果非常满意。   “嗯,少爷很好。”卢栎微微笑着夸他。   虽然卢栎笑容一如既往的好看,沈万沙仍然觉出不对,警惕的问,“有人欺负你了?”   跟他之间倒没什么好可瞒的,卢栎叹了口气,“钱没要回来。”   他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情绪有些低落。   沈万沙也觉得有些棘手,若是从中间开始黑,他还可以想办法,从头上开始黑,除了去京城找高一层的京官,怕是很难解决啊。如果离京城近也好,他没人脉,他娘有,可离的这么远,一时半刻也是……   没辙。   沈万沙拍拍卢栎的肩,“你先别着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们回去仔细琢磨琢磨,没准就有好办法了呢。实在无法,我就拿钱雇人去探听按察使的消息,这样的事,按察使不会不会管的。”   时值黄昏,天边光线渐渐消失,黑云压顶,眼看着雨就要下下来,回客栈已经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卢栎看着天色,“嗯,等赵大哥过来,我们便回。”   下一秒赵杼便出现在眼前,“回吧。”   卢栎震惊地看着他,这么快!   沈万沙也眼睛瞪圆,赵大哥好听小栎子的话!怎么可以这么快!   他朝卢栎挤眉弄眼,颇有揶揄之意。   沈万沙脸小,细眉尖下巴,肤色皙润,很是俊秀,不说话时便是一枚妥妥的浊世佳公子,可他总爱穿遍身洒金绣金线的衣服,把自己捯饬的像观音座下金童,气质就一直往可爱了走。这时他扮着鬼脸,眉眼灵动至极,卢栎怔怔看着,突然有了想法。   “少爷,你曾以金珠使我去大通钱庄支取银票,你与大通钱庄相熟,是不是?”   他眼神太过殷切,沈万沙怔了一怔才道,“是。我家生意做的大,几乎所有来往帐银都经过大通钱庄。”   沈万沙不是本地人,家里生意肯定也不是只做附近,那么……“这大通钱庄很大?”   “在我大夏大概有三四十家分号,有一家还开到了吐蕃。”   卢栎目光微闪。那日他与沈万沙路遇孙正阳和景星,二人刚刚从汇通钱庄走出,当时沈万沙说不太熟,可能是地方钱庄。地头蛇再厉害,强龙压过来时想必也是抵不住的……   “如果我想请你帮忙,说动大通钱庄掌事压制这汇通钱庄,可能做到?”   只要说起钱的事,沈万沙就比谁都精明,脑子转两下就明白了卢栎用意,“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要钱,我们就让他们的钱动不了?”   卢栎立刻点头,目光隐隐透着希冀。   沈万沙打了个响指,笑容得意,“包在少爷身上!少爷杀不了人放不了火管不了官场,可这生意场,没人能阻我!你等着,我马上就去大通钱庄和掌事订策,保准用不了两天,让这成都府一干官员,全部没有钱花!他一日不让你舒心,我就让他们吃不了饭睡不了觉抱不了小妾!”   “可是——”卢栎心想成都府上下贪这么多银子,流动数目肯定非常大,一天被封或许都会有极大影响,沈万沙毕竟是外乡人,如此高调出手,“会不会有麻烦”   “完全不会有问题!”沈万沙撸袖子,摩拳擦掌急欲表现,“回回都是你威风,到我出场的时候了,看少爷怎么把那群人渣弄的人仰马翻!你等着,他们要不朝你下跪求饶,自陈其错,少爷就饶不了他们!”   卢栎欲把人叫住劝他不要太招摇,沈万沙已经一路小跑的走了,还不忘回身冲他摆手,笑的见牙不见眼,十分意气风发。   卢栎很担心,看向赵杼,“不会有事吧……我其实只是刚有了想法,还未考虑周全,万一那汇通钱庄……”   赵杼却斩钉截铁的点头,“不会有事。”   柴郡主的儿子,掌着天下三分之一商路,比皇上内库还富有的沈家,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动,可就丢人了。   再者,还有他看着呢。根本不用几天,他就能将成都官场翻个个,届时别人连担心钱的时间或许都没有。   “你放心。”   事已至此,好像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卢栎轻轻拉了拉赵杼的袖子,“你之前请的帮手很是厉害,如果他们不介意,再请一次,保护沈万沙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映着自己的影子,少年心地纯真又善良,手上温润触感几乎能通过袖子传到心底,赵杼说不出反对意见,“好。”   雨开始下了。   蜀地多雨,多在夜间,雨势并不大,缠缠绵绵丝丝缕缕,打伞觉得多余,不打又觉沁凉。   卢栎阻了赵杼去买伞的举动,说我们走快点,一会儿就到客栈了。赵杼仍觉不妥,将身上外裳脱下,举至头顶,拉过卢栎拢在怀间,“这样就淋不着了。”   赵杼个子特别高,卢栎比他矮出一头多,且赵杼身材好,肩膀尤其宽,卢栎是尚在成长期的青涩少年,又因日子清苦长的很瘦,赵杼将人拢入怀中,像大人抱孩子,非常轻松,而且诡异的和谐。   两个人挨的特别近,卢栎耳朵几乎贴到赵杼胸膛,这人的心跳特别有力,体温也偏高,隔着薄薄的衣服传到脸颊,卢栎又被纯粹的男性荷尔蒙糊了一脸。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强壮男人的信息……   他也很想有啊!   见他不说话,赵杼身体前倾,温热气息喷到卢栎耳边,“不喜欢?”声音也低沉暗哑特别性感!   卢栎:……羡慕嫉妒恨啊有木有!   从上辈子起,他最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副身板这样一管声音啊啊啊啊啊啊——绝对可以秒杀很多妹子!   完全没往暧昧那个方向拐的卢栎摆出一副‘我一点也不在乎’的脸色,淡定的说,“很好,我们朝前走吧。”   赵杼唇角微微勾起。   少年又害羞了……   空气中传来晚梅冷香,头顶衣袍罩出一个小小空间,细碎的雨打在头顶脚下,怀里拥着小小的人儿,这个小人儿还深切的喜欢着自己。赵杼感受到了与沙场争战,宗室相斗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很温暖,很舒服,很让人……沉醉。   便是少年太过害羞说不出话,这一刻也十分温馨,十分自然。   卢栎不说话完全是因为担心沈万沙,以及过于用心看着脚下的路。夜来路黑,踩到水洼可怎么好!他穿的可是布鞋!   正月的雨太冷,赵杼有武功,身上很暖,靠着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卢栎对这点相当满意。   感觉少年悄悄靠过来,越靠越近,赵杼唇角弧度勾的更大,竟这般想亲近本王,一点机会都不会放过么!   赵杼非常霸道的握住了卢栎的手——本王如此体贴,再给你一些机会。   卢栎不明白赵杼为什么突然握了他的手,但天气这么冷,多一个暖宝宝也不错……遂欣然受之。   赵杼走的很慢,回程的路就显得长了些,两个人之间气氛倒还不错,不浮躁也不气闷,很令人享受。   然而此景不长,很快有人阻了他们的路。   卢栎先看清来人,“青楼姑娘……保护者?”   来人正是那个曾在倚翠楼挑衅,又悄悄给他送资料的箭术很不错的年轻人。   赵杼目光凛冽似冬日冰雪。   年轻人只停了一瞬,“有人想谢你。”便自顾转身往斜里走,态度非常随意,仿佛他只是提个邀请,来不来皆随对方意愿。   卢栎有些好奇,“赵大哥,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少年清澈双瞳带笑,只映着自己的影子,赵杼眸内冰雪立即消融,“好。”      第75章 过往      青石巷,缠绵雨,小酒坊,美红妆。   卢栎一点没想到,邀他相见的是个女子。   女子梨花面,多情眸,腰细腿长,身似美人瓶。穿湖水蓝柔纱长裙,雪青色无袖琵琶襟夹袄,系银鼠皮披风,雪白蓬松的毛领衬着雪肤妍面,更显丽色。   她尽量穿的素雅,却仍然散发着诱惑媚色,让人多看几眼,便能看出她的行当,唯一看不清的,是她的年纪。   肤质皙滑,眸中却无少女天真,说二十岁配不上她的气质,说四十岁又觉状态不该如此,可见上天对她相当垂爱。   卢栎行君子礼,“在下卢栎,不知姑娘请我来是——”   女子唇角微挑,笑容亮眼,“我这把年纪,得公子唤一声姑娘,实在荣幸。但公子给脸,我却不好不知分寸,我名姚娘,是醉红楼的妈妈,公子面嫩,唤我一声姚老板就好。”   卢栎从善如流,“姚老板。”   原来是倚翠楼老鸨嘴里的‘丑八怪’啊。   姚娘视线滑过卢栎身边赵杼,素手左引,“两位公子请坐。”   雅座里放着炭炉,浑身冷气被驱散,卢栎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这是一处巷里小小酒坊,雨夜无客,青帘隔开的雅座里只有他们。轩窗半开,缠绵细雨映着光,簌簌打在四野,气息清新,令人心情极好。   几人落座,青衣黑帽的小二快手快脚上了酒菜,酒是温过的,菜是家常小菜,样样透着温暖。   姚娘执壶倒酒,指如青葱,动作优美。   “知公子讶异,我也不卖关子,这两年诸多姑娘遇害,醉红楼损失最大,我夙夜担忧,时时努力,却还是未有好结果。此次公子将凶手抓获,解我大忧,我心对公子谢意似滔滔如水不可绝,先干为敬!”姚娘素手执杯,下巴一抬就把杯中酒干了,相当爽利。   卢栎有些怔忡,不知道这杯酒要不要喝,不喝吧,不好,喝了吧……他怕醉啊!   尤其他刚刚偷偷闻了一闻,这酒有些涩,还有些呛,他本能不喜欢。   正犹豫着,手里一空,赵杼将他的酒杯夺去,“卢栎年少,不善饮酒。”他仰脖把酒喝了,意思很明显,我替他代了。   卢栎眼睛睁圆,虽然犹豫,他对酒这种东西也很好奇,很想试一试,要知道以前可根本没有机会喝酒的!   姚娘也不在意,再次举杯,“我谢公子,是我一番心意,不敬几杯酒我过意不去,公子不善饮,可以茶代之,姚娘再谢公子!”   一连干了三杯,她才长呼一口气,“公子一举,不知救了多少姑娘,她们不敢上前,我便忝颜替她们来了,我们身份不好,还望没有吓到公子。”   卢栎忙笑着摆手,“哪里,恶徒人人得而诛之,我也不过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并未想过要被旁人感谢。”   “你不需要,我们却不能当做没看到。”姚娘饮过酒后粉腮飞霞,颜色更好,说话更利落,“只是说谢,却无合适谢礼,我们做皮肉生意,赚脏污银子,买任何礼物都觉亵渎,好在我这醉红楼生意做的还算大,公子不管去何处,遇到任何麻烦不好正路解决的,可尽管到我醉红楼吩咐。”   她眼角带着瑰色,声音丝丝缕缕,“公子年纪尚轻,一些脏污事不好说出来脏公子的眼,但公子只消记住,我等风尘之人虽下贱,很多别人做不得的事,我们却是做得的。”   “姚老板大义,”别人一番好意,便是以后用不着,此刻也不好不接,卢栎便微笑着答应,“卢栎在此谢过。”   “公子真答应也好,敷衍也罢,左右机会只有一次,公子记住就好。”姚娘将来意说明,便开始与卢栎闲聊,“我只听下面人说公子抓到凶犯押进府狱,证据确凿,却不知公子如何破案的,如果不妨事,能否讲说出来让我听个热闹?”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外面雨势渐大,此处暖酒暖菜气氛融融,卢栎全当放松了,便与姚娘聊起来,“是这么回事……”   姚娘最初连敬三杯酒,后又偶尔敬,卢栎一杯未饮,赵杼只代他饮了第一杯,后来也未动口,这时见卢栎与姚娘相谈甚欢,忍不住拿起酒杯,一杯杯顾自饮酌。   他使暗卫们调查过醉红楼,老鸨姚娘自然也调查过,这女人很有些精明城府,不过与他们利益不相干,没事也不会随意勾引人,目前倒是没有恶意,但她若不识眼色——哼!   卢栎讲说凶手犯罪过程,姚娘听的桃目森寒,“竟是这般么……”   “是啊,说起来还要谢这位小哥……”他指着进门就一直站在姚娘身后的青年男子,“送来了很重要的信息。”   “他啊……”姚娘笑了,“不知道从哪儿来,也不说名姓,因爱穿黑衣服,我们叫他小黑。他早年失散了一个姐姐,历经辛苦找到我醉红楼,姐姐的消息却断了,不过他的姐姐与我醉红楼有些牵扯,终会有找回的一日,他便不肯再走,在我楼外扎了根,等着他姐姐。”   “这孩子心眼直,性格别扭,人心却极善。我听他说之前曾冲撞公子,在此给公子赔个不是,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才好。”姚娘说到这里,唤了一声小黑,“过来敬卢公子一杯酒。”   小黑走上前,卢栎才把人看清楚。这人年纪不大,眉宇透着青涩,虽然故意泄着杀气好像很可怕,但他仍然只是个少年。少年眉眼极其清隽,若他有姐姐,姐姐定也是美色。   “对不住。”小黑给卢栎倒了杯酒,自行将自己杯子的酒喝干,“谢谢你。”非常言简意骇,神色却很郑重。   卢栎端起杯子小饮了一口,“很高兴认识你。”   想想自己以后去的地方不少,他随口问了句,“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黑一怔。   “哦,我是说,如果有机会得遇,或可给你送个消息。”   卢栎态度友好,小黑也没防人之心,“玉瑶。我姐姐叫玉瑶,均州人。”   这孩子还真实诚,也不怕他不是好人。卢栎叹口气,再次与姚娘谈起酒菜,小黑默默退到一边,身形隐在角落,像一尊石像,仿佛从始至终从未远离。   卢栎不再说案情,仿佛没什么好谈,姚娘却仍然有些担忧,“听闻推官大人和仵作先生给您使绊子了?”   “你竟知道?”卢栎有些惊讶。   “我楼里生意做的好,市井小事或许不知,可这成都府大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姚娘话说的大,神色却未有得意,“公子还是小心些的好,府衙上头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姚老板很熟?”卢栎更惊讶了。   “这成都府,从根到顶早就烂透了,贪腐成风,官官相护,你若与他们同流合漏还好,若反其道行之,他们必要联手压制,若你顽抗,则必要见血。”姚娘樱色唇角微扬,似有嘲讽,又有担心。   席间赵杼未发一语,气场却一直十足,姚娘提醒卢栎或会有血光之灾时,他面沉如水,修长双眸深幽无光,桌子底下握住卢栎的手,非常紧。   卢栎知他担心,轻拍他的手以做安慰,微笑看向姚娘,“多谢你提醒,我会小心应对。”   “你有分寸便好。”许是留意到了桌下动作,姚娘桃目微闪,视线转向窗外,声音里多了一丝怀念,“成都府也不是一直这样子的,十几年前,这里生机勃勃人人血性……”   “哦?”卢栎有些好奇,史书有载,十几年前大夏与邻国经历一番苦战,举国上下无不贫苦动荡,怎么成都府竟很安和么“十几年的成都是什么样子?”   “那时西夏大辽犯境,老平王身先士卒沙场征战,举国兵力全部调往北方,正是危机时刻,吐蕃折曲部落又趁虚而入,集结诸部犯我西境。蜀道艰难,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兴元府,利州路驻有兵力,他们未能犯,便转而进攻蜀地。蜀地当时府尹出缺,主事的掌书记是个年轻文人,手中无兵,还是当时寻他游玩的好友献策,夜袭敌营,烧敌粮草,诱敌于深山分而歼之,最后在芙蓉城上大败敌军,当时的成都府,个个都是真汉子,便是野下农人,也敢举锄护家……”   姚娘目光微阖,遮住眸里情绪,“红酥手,征人鼓,长弓挽箭,直取敌首……那夜火光将城墙燃的宛如白日,胜利的那一刻,所有人心情振奋,却忍不住泪如雨下。那般热血热烈的成都府,才过十多年,就变得如同一滩死水,污秽处处……”   卢栎从姚娘嘴里听到了一个好故事,随着她的讲述,眼前仿佛有画面闪现,若真如此,前后对比着实令人心痛。不过等等——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名字?   红酥手!他娘的外号!可是这个红酥手,和他娘苗红笑可是一个人?   卢栎按下心下激动,“请问姚老板,这红酥手,可是一个人?”   “你也听说过?”姚娘目含欣慰,“看来历史总不会忘记。”   卢栎声音有些涩,“她可是姓苗?”   “是,她名苗红笑,我辈风尘女子根本不配提起她的名字,她的性格,她的身手,可得天下男儿敬仰!”姚娘声音有些激动。   “她……都做了什么?”   姚娘叹息一声,“她是天上明月,我这样的人怎能接近?若不是那场恶战,我也没机会见得她面。”   这意思是,她知道的,可能就这些了。   卢栎不死心,“可有听说过什么传言?”   “那可就多了,苗夫人容色妍丽,一抹笑容令人见之难忘,有人说她来自江湖,师承无上天门,有人说她是公主,自带高贵出尘,可要我说,她有个极出色的夫君。”   “夫君?”   姚娘点点头,“她的夫君非常宠她,不管她做什么,都听之任之从不约束,只是她稍与旁的男人走近些,便会吃醋。她的夫君便是当时掌书记的好友,青衣翩翩,君子出尘,相貌极为俊逸,一双眼睛似能看透世间万物,论睿智城府,无人可及。”   卢栎再问,姚娘说的传闻更加飘乎夸大,卢梭便知,她不知道更多了,“那位掌书记叫什么名字,他后来怎样了?”   “他叫柏明涛,后来当然是升官调走了,现在——”姚娘仔细想着,“好像成了兴元府尹还是京兆府尹。再多的,我便不知了。”   足够了。   卢栎拳头紧握,他还不知道,他的爹娘如此出色,曾在成都府做下这番大事。   他脚下的土地,也曾被爹娘誓死保卫过么……   这之后,卢栎没有了聊天赏景的心情,姚娘经营青楼多年,最识眼色,很快告辞。   看了外面细雨好一阵,卢栎转头看着赵杼,神情低落,“苗红笑……是我娘。”   赵杼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她死的不明不白……我却连她尸骨都不知道在何处。”   浓浓伤感几乎能从清澈双眸中溢出,赵杼跟着呼吸一沉。他将卢栎轻拥怀中,僵硬又笨拙的拍了拍他的背,“我帮你找。”   卢栎安静一会儿,推开了他,“我一定要找到爹娘!”说完自觉气势不够,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似一道火线,烧的心肺生疼,满口苦涩让卢栎忍不住咳了出来。   许是今天受挫太多,许是听到爹娘往事,许是这酒太烈咳的太厉害,卢栎眼睛湿润水汽凝结,眼角也红了。   他抬手狠狠擦了擦眼睛,硬硬的说,“这酒不好喝!”   “是,这酒不好喝,改日我为你寻好喝的酒。”赵杼将人拢入怀中,“走么?”   窗外雨渐歇,夜已深。   卢栎站起来,“走。”   赵杼没有说大话,三日后,他带着好喝的酒和一份惊喜,敲门进了卢栎房间。   彼时月色正好,少年眉眼带笑,心情舒畅,正是坦诚身份的好时机。      第76章 行动      沈万沙的动作相当迅速。   从小耳濡目染,他对生意场上的倾轧,资金的关系调动相当熟稔,与生俱来的直觉仿佛都用在了这上面,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不关注便罢,一旦有了目标,认真去做,没有做不成的。   他连夜与大通钱庄掌事商量主意,整夜未归,第二日亦没什么动静,待到第三日午后,汇通钱庄突然热闹了起来。   沈万沙这才顶着熊猫眼朝卢栎邀功,“瞧见没,少爷的本事!”   卢栎颇有些心疼的给沈万沙递了碗热粥,“少爷去休息吧。”   沈万沙却不肯,眼下青黑一片,精神却无比亢奋,“少爷下这么多手,还没看到结果,怎么能休息!”   他非常霸气的将粥吃掉,抹了把嘴,拽着卢栎,“今儿个咱俩哪也不去,就在这看热闹!”   二人所在之处是汇通钱庄对面的茶楼,二层靠窗,视野正好。   钱庄先是里面热闹起来,然后一个进去支银的散客出来,惊着喊了一嗓子,“汇通钱庄无银,要倒了!”   他这声音特别大,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会儿,来支钱的更多了,而汇通钱庄支不出钱,四外围成一团,热闹的不行。   卢栎有所悟,“你让他们没有现银?”   “我查过,这汇通钱庄还真是本地钱庄,背后东家很隐蔽,只查出一个名字叫吴强,不过我猜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这就是官家图方便挪钱的地方。比如我那赎身银,他们拿到之后立刻凭银票到大通钱庄支取,规定时间一到即刻把真金白银兑出来,放进这汇通钱庄。这银子进去,不消多久又会以其它名目放出,可能是借贷,可能是入某项生意的股,可能是某些人大笔现银支出,总之,它放不了多久。”   “但这银庄即是为解决官府银两转运,里面也不是没有钱的,上下官员分的脏银,府衙用度都在里面,百姓生意也是做的,所以这银庄钱也不少。可不管怎么说,银庄的银子全靠当官的收受贿赂,从别的银庄调银过来,我将其存银取完,再把源头串联掐死,这银庄,便成了空壳子。”   沈万沙说完叹口气,“就是这银庄做事极为小心,大桩数目流动从不走飞钱,过别的银庄,只走现银。流进商路的太杂,一时追不到线索,现银支取的大头我手下没人也找不着,这些钱最后会去哪,我一无所知。”   “这样就很好了。”不管怎么说,也够景星孙正阳急上一急。他们一急,就会猜是自己做的手脚,是少赚一些银将案子了结;还是跟他杠上,银子不能及时出到上封责难,全看他们选择了。   卢栎猜,这贪污收贿是一条长线,景星和孙正阳可能只是小喽罗,以现在自己能力,还不足以与这股势力硬碰,但拉下一两个关键人物应该还是可以的。至于以后么……   想想手中那份暗帐名册,卢栎觉得他仍然有可以做的事。   “那是,”沈万沙得意,“我已查明,这汇通钱庄,每七天必须往外放万两银子,最少也得五千两,今天是他们的放银日,可惜所有存银昨天被我取完,今晨该凭银票从各大银庄得的兑银兑不出来,帐上最多不过五百两银子,他们没办法,不能朝上面交待,事情就大了。小栎子,你猜姓景的什么时候来?”   卢栎眉梢微挑,唇角笑意盎然,“我猜他会梗着脖子,不到最后时刻,不会来同我们讲条件。”   “甚好。”沈万沙打了个响指,神情十分得意,“看我们谁更耗!”   卢栎哄劝着,沈万沙只眯了一小会儿就起来了,扬言要等景狐狸上门,非要亲自看看会是怎样脸孔。   可惜最后他仍然没看到。   因为按察使的人突然出现,带着兵士将成都府衙围了起来。   沈万沙一手好本事没得到结果,却也并没有不开心,反而非常激动,“按察使知道了此处贪案是不是!他来清肃官场了!”   时值傍晚,里外围着一圈人,府衙不容擅闯,卢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非常希望如沈万沙所言,“若真如此,我们或可提供帮助。”暗帐名册许是到了能用的时候了。   沈万沙却不同意,“暗察使清肃官场是他职责,我们未见过本人,不知其忠奸,盲目帮忙结果也许并不像想象的好。我们可以先在外面看看,若这按察使是好官,就把那册子悄悄给他,若他只是想黑吃黑……那要命东西还得咱们自己留着想办法。”   卢栎想案子很聪明,人性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他从未接近过官场,便是有理论知识,真正遭遇时也有些迟钝,听沈万沙讲说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   沈万沙笑话他,“你还说我与人为善,看人先从好的方向想,你不也一样。”   卢栎揉揉鼻子,想到另一茬,“得,如今事情发展已不是你我能管,我的大少爷,你赶紧回去睡觉,有什么发展,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   “还真是有点累——”沈万沙伸了个懒腰,“好吧,少爷答应你。不过你也小心些,别出事。”   卢栎为让他放心,跟着他一块回了客栈。至于府衙之事,他在外面看着也看不出什么,横竖围观的人多,稍后一打听能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沈万沙听话的去休息,卢栎叫了小点,手里拿了本书,坐在窗边看。   这里府官黑暗,办案屡屡遇阻,卢栎却并没有太着急。他有一腔热血,有自己的信念,可他也有自知之明,想做的事一定会去做,可如果现实环境不允许,他会迂回,会蛰伏,待到蓄满力再全力一击。   凶手抓到,案子算是破了,有沈万沙折腾,卢栎一点也不忙,赵杼说有事处理,算是请了假,卢栎挺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去哪了呢……   卢栎看着书,觉得眼皮有些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赵杼在哪里呢,自然在府衙外看着抓人。   这次用的是按察使的名义,要抓捕成都府推官孙正阳。   沈万沙能查到的消息,赵杼也能查到,综合线索得到的结论与卢栎相同,这贪污弊案,只怕是冰山一角。若大刀阔斧的整治成都府,也行,但会打草惊蛇,可若只是找齐证据治两个人,便没有那么大顾虑。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府尹,也可安个失察之罪,往外出调,出调途中遇到个什么劫匪,丢了性命,也只是意外,至于遇匪时说了什么胡话,更不会有人知道。   此案内情他必要深究下去,这成都府这桩青楼连环案,也必须有个完美结局!   抓捕孙正阳的行动非常顺利,被赵杼赋予令牌的军中第一卧底元连,扮演按察使毫无压力,手上拿着罪状并证据,带着精兵就将人押入了牢狱。   消息很快传到府尹温年的耳朵里。   “你说……按察使大人来了,孙正阳被抓了?”他手腕一顿,字写坏了。   小厮跑的气喘吁吁,“回……大人,正是。按察使持有令牌,带有精兵,又道案情紧急,府卫们拦不住他,现在孙大人怕是……已经被下狱了。”   温年放下笔,慢慢走到水盆边净手,“按察使要抓人,可有凭证?”   “有的,手里拿着诉状,还道人证物证俱全,孙大人以权谋私收受巨额贿赂,景先生为虎做伥狼狈为奸,二人联手,枉顾事实人命,左右刑狱造成冤案,法理不容,必须严格惩诫……”   温年负手站在窗边,灰白眉毛微垂,若有所思。   成都府,是他的成都府,这地界上发生的一切,没有他不知道的。孙正阳与景星所为,皆是他安排,但他与二人之间从未留下任何文字凭证,不管查什么,都牵连不到他头上。这两人最是聪明,都拖家带口,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二人被捕原因,该是开罪了顶着‘平王未婚妻’名头的卢栎。   这卢梭一手验尸绝活,推敲案情更是厉害,原本他同景星想法一样,以为仅此而已,平王不会管他,可如今一个不满,按察使就出现了……   看来此人不容小觑。   可事已如此,大家都撕破了脸,按察使如此出现,他不得不铁面无私一回……   只是这事真的与贿银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官场沉浮数年,温年城府不浅,思量片刻,便召来心腹师爷,附耳吩咐了一些事。   师爷惊讶,“大人,至于如此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照我的话做。”   师爷目含惊恐低头,“……是。”   房间气氛一时冷肃,温度全无,小厮紧紧贴在门边,不敢言语。   “来人,与本官换官服。”   “是。”   ……   赵杼准备周详,元连深谙套话技巧,尽管温年来的及时,他们也得到了不错的消息。元连将诉状证据一亮出来,温年立刻怒发冲冠,直说此等恶徒该处于极刑!治下出现此等恶徒他竟丝毫不知,实是有负圣恩,合该自刎谢罪,可心下实在难安,求按察使大人让他亲审此案,最后为百姓讨一个公道,同时请罪折子发出,等皇上圣裁……   因时间已晚,便订了明日过堂审案,请百姓见证,元连摆着按察使的谱去驿站休息,这事算是很圆满的结束了。   将一切处理清楚,时间已是戌时末。   今夜无雨,夜风泛暖,下弦月将将露出,月华如霜,景致着实不错。   见卢栎房间亮着灯,赵杼便让洪右将他吩咐的酒拿出来,走到卢栎门前默了一刻,伸手敲门。   卢栎睡了半天将将醒来,声音有些慵懒,“谁?”   “我。”赵杼推开门走了进去。   卢栎歪头看他,“赵大哥。”   “说了要给你找好喝的酒。”赵杼晃了晃手上的酒坛。   “真的好喝么?”卢栎闻言小跑过来,鼻子凑近闻了闻,失望的叹气,“没味道。”   “急什么。”赵杼手一动,熟练拍开坛口泥封,醇厚酒香立时溢了出来。   不辣,不苦,带着水果的甜香。   “果子酒?”   赵杼摸摸卢栎的头,“你还小,喝这个最好。”   卢栎也不挑,反正他现在就是对酒好奇,只要有酒给他尝尝味就满足了。   他迅速找来两个杯子,给赵杼倒一杯,给自己倒一杯,“谢赵大哥送我好酒!”说完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颇有些急的品尝起了杯中酒。   酒的锋辣味道闻不到,却尝的出,可这味道很浅,入口也不涩,一口酒咽下去,清冽酒香满口,果香味一层层漫出来,令人醺醺然。可能不合会喝酒,喜欢喝酒的人胃口,但的确如赵杼所言,是好喝的酒。   做为从未喝过酒的人,这样的程度正好,卢栎眉眼弯弯朝赵杼道谢,“谢谢,果然很好喝。”   “你喜欢便好。”赵杼见卢栎喜欢,索性到楼下要了几个佐酒小菜上来。   卢栎刚刚睡过一觉,此刻一点也不困,还很有谈兴,看赵杼也没有休息的意思,索性拽着人聊起了天。   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赵杼便将傍晚按察使抓捕孙正阳景星,以及府尹温年铁面无私,决定明日开堂审案的事情与卢栎说了。   “果真如此?”卢栎果然非常惊喜,“我看到有兵围成都府衙,道按察使来了,却不知按察使如此雷厉风行,即刻就将二人抓了!府尹大人竟也要公开审案!”   “是。”赵杼唇角微微勾起,享受着少年闪着光的清澈双瞳里唯有自己身影。   什么时候说出身份好呢……必然得是少年最开心的时候。   赵杼将看到的场面与卢栎分享,卢栎一边听,一边喝着果酒,喝到眼睛水润,小脸红扑扑,崇拜地看着赵杼,“你真厉害!”有武功就是好,像他这种没武功的,想扒个墙头看都没机会!   少年可能喝醉了,不过气氛正好,那双清润眸子里的崇拜之情都要满溢了。   赵杼修长双眸盛满月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如春日月下潺潺溪水,“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厉害的我么?”   “我……喜、欢、你?”卢栎好像有不明白,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杼。   赵杼执起飘散到卢栎肩前的一楼乌发,眼眸幽深,“你对我的情意,我已尽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杼,你脑子进水了吗!”卢栎却突然大笑出声,笑的前仰后合,“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好羞耻好欠抽,‘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厉害的我’,替王爷尴尬→_→   第77章 诀别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卢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赵杼墨瞳骤然紧缩,指尖攥紧,声音仿佛提醒又仿佛笃定,带着无人能看出的紧张,再次重复,“你喜欢我。”   卢栎打了个酒嗝,水润润的眸子认真看了赵杼一眼,还是没忍住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杼你今天肯定吃错东西了净说胡话太好笑了!”   笑完之后他无比郑重地清咳两声,“你要是被人给药了,好好告诉我,大家好兄弟讲义气,我一定会替你寻来解药的!”说完还是绷不住,噗噗笑个不停,拳头都开始捶桌。   ‘啪’一声脆响,似炸在耳边,卢栎疑惑偏头,只见赵杼手里的杯子碎了。   再一看,碎片几乎没完整的,好像还成了粉末,正在随风飘。   卢栎眼睛立刻亮了,“这个好厉害,我也来!”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醉了,忘了这是个武功内力存在的世界,以为杯子材质轻,谁都能捏碎,这么酷的动作必然要玩上一玩。   他亦丝毫不知,赵杼看似安静未动,眸底已经起了风暴,暗沉乌云疯卷,明暗起伏,仿佛下一刻杀气就溢不住,将面前所有绞个粉碎。   卢栎眉眼弯弯冲赵杼一笑,歪着头将杯子握住,气势万千的摆架式,“看我石破天惊拳——拳——拳——”捏了好几下杯子也不碎,卢栎皱着眉,眼底有些委屈,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成功。但他很快想到了办法,握着杯子往桌边一磕——   清脆碎声传来,杯子碎了。   “哇碎……”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手指上一丝鲜红,眼底未消去的委屈更甚,将手摊给赵杼看,“破了……”   明明四周没有风,赵杼却衣袂飘摇,发丝轻扬,似无风自鼓。月光阴影中不见其神色,却能从前所未有的浓厚杀气中感觉到他心情非常不佳。   若是平时的卢栎,再粗心也能感觉得出来,可惜现在的他已然是一只醉猫,理智少了很多,完全感觉不到,见赵杼不理,他还很不满,声音越发委屈,“赵大哥——手破了——”   赵杼阴恻恻的看着他,掌心风起,随时都能打出。   今日卢栎的表现简直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还嫌不够,将他的脸面打落在地,还要踩上几脚。他从未受到这么大的耻辱,从未!   可这人竟然还像没事一般朝自己撒娇,他怎么敢!   赵杼视线微微下移,少年白嫩嫩小手上一抹红,好不刺眼。   他手掌一挥,强风扫去,激的卢栎睁不开眼睛,“起风了?”   强烈的掌风却未伤到卢栎,只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便以强劲的力道往外扫去,屋檐挂着的邢左洪右被元连一手一个拎到远处。   邢左不依,“我还没看完……”   “不想要命了?”提醒他的却不是元连,而是立刻将伤药塞到元连口里的洪右。   王爷内力雄浑,生平未遇敌手,就连他与小左这样专门训练出来的暗卫也不敢抵抗一分,刚刚那一下,若不是元连相护,他和小左怕都会因波及牵连受了内伤。   “可是……”王妃很危险啊!他很想救!可看到元连脸色略苍白,邢左扁扁嘴安静了。   洪右摸摸他的头,“王妃殿下……非常人,必有天佑。”   ……   “你不喜欢我。”赵杼声音似淬了寒霜,刮的人骨冷。   卢栎不明白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见赵杼不给自己包扎,还一点也不重视,非常不高兴,“你是白痴吗?我说了不喜欢你!”   赵杼眯眼,“不喜欢,为何勾引我?”   卢栎眼睛睁的溜圆,“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初见时,你喜我威武,夜里便侧头索吻。”   卢栎仰头回想,想完更纳闷,“没有啊,我又不喜欢你,为何要索吻,一定是你看错了!”   “总是讨好我。”   这个好像有,“你病了需要人照顾,而且你武功高,又答应做我保镖,我才迁就你,对你好的。”   “总是找机会接近我,动不动就拉我的手,还总想让我抱。”   “你骗人!”卢栎生气了,“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才不是那样轻浮的人!   赵杼眉毛一跳,眸子里似燃了火,干脆举实例,“山阳县,大鸦口,古墓。”   卢栎晃晃脑袋,支着额角用力回想。那时……好像真是。不过那时特别危险,性命攸关,不死死跟着这个会武功的人可能会死,他不想死当然要抱住!   “那时不一样,因为太危险!我要你抱也是给你减轻负担,保证我们能顺利逃脱,完全没别的意思!”   不过想到那时,就记起赵杼对他有相当重的救命之恩,后来慈光寺里守墓人欲下杀手,如果不是赵杼阻拦,他可能也活不了。如此恩义,就算赵杼误会了一些事,他也不好太生气,于是放轻声音,“大家都是男人,不像男女间要谨守大防不得越矩,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才与你走近了些,可你千万不能误会……”   尽管喝醉了酒,卢栎下意识仍然觉得这种事有些尴尬,“那什么,隔墙有耳,咱们这么闹也不合适么。”   卢栎看了看四周,赵杼突然心生误会,少年是不是担心身份问题?   遂他直言,“若你有意,可直诉衷肠,我名赵杼,承父王爵,御赐丹书铁券,称号平王。你与我之间有婚约,你情付与我,乃是顺理成章,无需忌惮任何人。”   卢栎眼睛有些直,“你说你是……”他反应不过来,眼珠子转的有些茫然。   “我是平王。”赵杼忍着气,“与你有婚约之人。”   “平王……平王?”那个自己一直想退婚的?   卢栎又大笑拍桌,“你是平王,我还是武林盟主呢!哈哈哈哈我看你这脑子是好不了了——”他用极可怜的眼神看着赵杼,妄想症,精神病,现在这种时代好像没药医的……   赵杼手一抬,桌边凳子被他击碎,几乎成了粉末。   卢栎被突然声响惊的身子抖了一下,抬眼看向赵杼,这人好像……不高兴?   不过现在有酒,男人嘛,一喝酒就高兴了。卢栎歪头想了想,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俩杯子,给赵杼倒满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着吉祥话敬酒,并且非常干脆地仰脖干了。   可赵杼仍然没反应……卢栎想破头猜原因,突然声音幽幽开口,“其实我知道,你肯定是受刺激了。”   他言之凿凿,“之前你跟我说过,你喜欢男人,是吧?你是不是在外面看到对胃口的人了,想来与我试探?其实你一点不用担心,我不歧视这个。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感情是你自己的事,我这做兄弟的,除了祝福并无其它,你将来若与男人成亲,我必到场庆贺,并备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卢栎眉毛蹙了蹙,“不过这礼厚到什么程度,得看我到时有没有钱了……”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因为喝多了大舌头,声音有些模糊,但赵杼还是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额上青筋鼓起,喉间阎王印血红,手指攥拳,捏的咔吧咔吧响,非常想杀人!   说了一大通安慰的话,赵杼也没给个回应,连他倒的酒都没喝,卢栎铍起眉,很担心赵杼揪着之前误会不放,便又重申,“赵杼,我不喜欢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你不用说谎自称平王试探,我即说了,必会做到,你若找到喜欢的男子,我定真心祝福。”   卢栎生怕几句话不能让赵杼信任,还凑过来小声说出他的秘密以做交换,“我同你说,我如今正在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够强大到令人忌惮,到时将那劳什子婚书拍到那位平王脸上,与他解除婚约,他脸色一定很好看嘿嘿!不与他成亲,是我毕生信念,只是这话不能随便说,我将心愿秘密说于你听,你总该信我了……”   他还朝赵杼眨眼,“大家好兄弟讲义气,我为你保密,你可也要为我保密呀。”   岂知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话一出,赵杼气的立时站了起来,掌风竖起往下一挥,整个桌子被他劈开,东西碎了一地。   房间顿时安静,静到不详。   “卢栎,如今大夏休养生息,你尚算有才,能为朝廷做贡献,遂你如此羞辱本王,本王给你一次机会,不杀你。但你记住,从此刻开始,有本王的地方,便不能有你,若再让本王看到,便是你的死期!”   赵杼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字说的极清楚,似咬牙切齿一般。   卢栎木呆呆,一点也不明白,怎么好端端说着话,桌子就破了?那么好喝的酒,也全洒在地上了……   他也没好好听赵杼说话,无助地坐在凳子上,非常委屈地看向赵杼,“赵大哥——”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灵澈,便是饮多了酒,也不见丑态,只脸颊红透,唇瓣润亮,眸底略略有些迷糊,透着一股世俗难见的纯真和可爱。   此刻他微微侧着脸,窗外下弦月悬在头顶,皎皎月光洒下,身上似融了一层珠光,那无意识中略带撒娇的话语,几乎能留下任何人……   赵杼修长双眸微阖,冷漠越过卢栎身体,走到窗前,没有再发一言,也没有回头。脚尖轻点,人已经跃出窗子,卢栎只揉了揉眼,便不见了人。   有些疑惑的扒到窗边往外望了望,又坐回凳子上发了会呆,卢栎傻乎乎笑着,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一会儿,他搓了搓胳膊,歪歪斜斜站起来,下意识晃悠着找到床边,爬了上去。   冷月清辉,夜风沁凉,梆子悠长。   这晚晴朗,却好似比连绵雨夜更冷。      第78章 前路      喝断片了。   当被沈万沙喊醒,脑仁抽疼时,卢栎相当后悔,没想到果酒也有这么大劲!   沈万沙本来是有正事找卢栎的,但看到屋里狼藉一片吓了一大跳,迅速跑到床头,“小栎子你没事吧!”   卢栎扯开他箍着自己胳膊一个劲晃的手,“晕……”   沈万沙闻到他身上酒味,微微皱眉,“你喝酒了?”   “……嗯。”   男人喝点酒没什么,沈万沙自己也喝,倒没为这个责备卢栎,只是——他指着房间里碎成两半的桌子,散落一地的酒菜,“这是怎么了?”   卢栎看过去,愣了。   昨夜赵杼拎着酒坛来找他,说兑现前言,寻了好酒给他喝。还带来了按察使适时抵达成都府,将孙正阳景星抓捕,罪证确凿,翌日将当堂审讯的大好消息。   他心情实在太好,一杯一杯高兴的与赵杼喝起了酒。   果酒清香甘冽,又是第一次饮酒,不知度量深浅,当然也许是喝的太快,他很快就醉了。   可当时他并没察觉,还一个劲拽着赵杼聊天,端起酒杯动作未停。后来发生了什么全然不记得,画面偶尔在脑海中闪现,可都说了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   隐隐几个关键词在耳畔停留,喜欢,成亲,平王,我是谁……   记忆太过混乱,任他刑侦推理学的再好,也拼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地面这狼藉,全因赵杼。   他……该是得罪赵杼了。   记得上次山阳案完,二人聊天时,赵杼就隐隐透露出性向,他回的很小心,担心一个不好,影响了兄弟情。这次话题开头,好像是赵杼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他喝了酒情绪激动,说话不过大脑,回的……犀利了些。不管别人误会还是试探,他那样类似嘲笑的反应都过了点,可他当时是真放松,真把赵杼当自己人才口无遮拦的。   后来……他想不起,应该一直绕着这个话题聊,看如今结果,他肯定没能哄住赵杼。可他记得他好像也跟赵杼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他不该这么生气才对……   “嘶……”卢栎揉着抽疼的额角,想起赵杼最后非常无情的话。好像说给自己个机会,不要自己的命,但从此分道扬镳,自己最好识些眼色,否则再遇之日,便是自己死期?   到底哪句话,把赵杼得罪的这么狠!   “小栎子……小栎子!”   耳边传来沈万沙略急的声音,卢栎叹口气,“昨晚喝多了酒,一时没分寸,惹赵大哥生气了。”   “怪不得……”沈万沙摸下巴, “你瘦成这样,也不可能劈得开桌子么。”   卢栎起身下床,准备穿衣洗漱。   沈万沙很好奇赵杼的事,追过来问,“赵大哥虽然冷漠,但对你是极好的,你做了什么,引他发这么火?”赵大哥那么粘卢栎,时刻不愿意分开的样子,竟然也能气到劈桌子!   卢栎眼角斜挑,故意拉长了声音,“不告诉你。”其实是不知道。   沈万沙鼓起小脸,“怎么能这样!我们是好兄弟,应该彼此坦诚!”   “嗯,你坦诚吧,找我来什么事?”卢栎拿起昨晚小二送的热水壶倒水洗脸。水还算干净,但放了一夜早就凉透了,好在他现在非常需要清醒,水越凉越好。   沈万沙并不觉得卢栎赵杼二人的事会有多严重,卢栎问起正事,他立刻眼睛放光神情激动,“听说按察使大人到了成都,把姓孙的姓景的抓起来了,今日巳时中便由府尹温大人亲自问审,按察使旁听,那两个人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定是要判重刑的!这等好事,咱们自然得去看上一看,我以为我起的已经算晚了,谁知我打听完消息你还没起,竟然还喝了酒!你快点收拾,时辰就快到了!”   卢栎昨夜就听到了此消息,并未过分激动,倒是沈万沙的反应让他意外,“你与大通钱庄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派不上用场,你竟然……还很高兴?”   沈万沙挺胸抬下巴,拿眼睛觑他,“小瞧少爷了是不?少爷是什么人,胸怀似海肚里能撑船!别说我不过只是费了些时间力气,便是白花掉大把银子,只要事情发展方向与我有利,那都不算啥!这样的意外之喜反倒让少爷更开心,人间自有真理在么!”   卢栎朝沈万沙伸出大拇指,丝毫不吝目中赞叹,“少爷高义!”   “那是!”   沈万沙见卢栎打理整齐就拽着人往外跑,卢栎却记着一屋子狼藉得收拾,反正时间来得及。沈万沙却不许,从怀里摸出银锭子丢给门外经过的小二,“赏你了,给我们把屋子收拾了!”   卢栎无法,只得随沈万沙朝府衙走去。   府尹要审案,还是公开审案,消息自然早早抛了出去,时间还没到,府衙门口已经有一层层的人围着等候了。   沈万沙抹着额汗道好险,拉着卢栎找了个好位置站定,“再晚恐怕只能爬树了……”   这日阳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视野也跟着明亮起来。红皮的喊冤鼓,威武的狴犴石像,两侧的莲池甬道,彩绘的海水朝日图,每一样都透着宁静,正义,威严。   大家围在衙门外面,相当安静,说话也是低头轻语,不敢大声。   沈万沙跟身旁的人套着近乎聊着天,卢栎一时无言,脑中再次纷乱起来。   他是怎么……把赵杼气跑的?   赵杼真的走了?放过狠话就走了?判了死刑的都有顿断头饭,他就不能等他清醒了好好说?知道原因,他也好哄啊……   卢栎心下有淡淡的不安。   ……   时间走的很快,案上惊堂木一拍,府尹温年端坐案后,面色威严身形笔挺,开始铁面无私的审案。   人证物证俱全,明镜高悬下的主官意图明确,所以这案非常好审。   青楼连环凶杀案,皮成上堂就认了罪,交待一干罪行,画押,领刑,并无二话;孙正阳景星面色颓败,看不出来是否心有不甘,罪行交待的也很干脆;倒是府尹温大人,一声声惊堂木拍的猛烈,说话声音威严洪亮,气势激昂,使整个审案场面极为振奋,围观百姓适时叫好,府尹形象顿时光芒万丈……   皮成被判了斩刑,秋后行刑;孙正阳景星被判流放西北苦寒之所。   犯人被押下时,皮成突然在人群里看到卢栎,顿时神情极为复杂。   卢栎静静回视,眸色清亮,面色肃然。   春日阳光微暖,却足够灿烂,皮成仿佛被晃花了眼睛,再次垂下头去,手上铁链被差吏牵着,脚步蹒跚。   无人看到,他经过的地砖上,有两团小小洇湿。   ……   一切落定,沈万沙大呼痛快,拉着卢栎在街上逛,“这次案结,少爷也有贡献,是不是?”四周百姓们都这么认可激动,如果他也在被称赞的队伍里,感觉很荣幸啊!   卢栎有些心不在焉,“当然,少爷贡献很大。”   “真的?”沈万沙眼睛闪着光,“少爷很高兴,走,咱们花钱去!”   二人逛了一天,到了晚上,没有看到赵杼。   沈万沙并不在意,忙着花钱开心,想办法把孙正阳那里的钱周旋回来。可是过了两天,仍然没看到赵杼,他心里就不安了,“小栎子,你怎么得罪了赵大哥?他该不是……”不回来了吧。   卢栎揉揉额角,也是非常苦恼,“那天喝的有点多,我真不记得。”就是想道歉,哄人,也完全没有方向。   “赵大哥武功高,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等他气消了一定会回来,你别自责啊。”沈万沙安慰卢栎,同时期待着赵杼回来。   可一直等了十天,也不见人。   卢栎死心了,看来自己是把人得罪惨了,叹口气,“少爷,我们离开此地吧。”   “啊?回灌县么?”   沈万沙看出这段时间卢栎心情不畅,看着时时微笑同以前一样,其实那笑根本没到心里,人也好像又瘦了点,他有点心疼,“没准赵大哥明日就回来了……”   卢栎摇头,“他不会回来了。”   气氛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卢栎微笑看向沈万沙,“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将雨夜遇到姚娘,并听到关于父母消息的事说了。   按说他此次到成都是为搭救沈万沙,因为过程要求,附带破解青楼连环凶杀案。如今沈万沙已救出,凶杀案已破,没别的事他也该回去了,但因为得到了母亲消息,他便想去兴元府走一趟。   他翻过邸报,柏明涛,那位父亲友人,得父母帮忙守城的人,如今正在兴元府做府尹。   如果找到他,大概能知道更多父母的事,许会找出些他们离世线索也不一定。   如今刚开年,他将将十六,与平王的婚约是十八成亲,那么明年里王府该来过礼商量,他的准备时间,只有今年一年。一年的时间,他需经营好关系门路,给自己布个后手出路。   上次帮山阳黄县令破了案,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比如替人做份路引什么的,黄县令应该愿意帮忙,可如果能找到更高更稳的路子,他也愿意一试。   刘家那里,因为送年礼过来的王府林高实极周到的安排,冯氏生意受阻,现在仍有求于他,他若想去哪里,只消一封信,冯氏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我要去兴元府。”综合考虑清楚后,卢栎将决定告知。至于沈万沙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需人家自己做决定。   沈万沙只怔了片刻,很快明白卢栎在问他何去何从,眉尖一挑,“我当然跟着你!赵大哥失踪了,你一个人,无钱无势的,被人欺负可怎么办!必须得有我啊!”   他立时站起来捏着下巴在屋子里转圈,“不过看你意思,是想见府尹,可这府尹大人,若没有刑狱诉讼的事,以咱们平民的身份,是见不着的;‘平王未婚妻’的名头也不好总是打,得做杀手锏关键时候用;你也不能贸然冲上去说‘我爹与你交好,特来拜会’,无凭无据,又带着目的,没准会被当成骗子,或者人家找借口推辞不愿意见。我想想啊我想想,怎么给咱们铺条合适的路……”   卢栎看着鲜活积极的沈万沙,又想起了总是站在身侧默然不语,散发无两气势的赵杼。他不怎么说话,可谁也不能忽略,他存在感实在太强。   虽有遗憾,虽有不惯,但赵杼离开已是事实,人海茫茫无处可寻,卢栎只希望哪天能再见到他,跟他说一声抱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相聚是缘,缘深缘浅不由他订,不管天涯海角,唯愿那人安好,诸事不扰,平安康健……   邢左趴在房顶嘤嘤嘤地给洪右写信。   王爷不告而别,王妃好可怜,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脸上不见笑,吃饭一天比一天少,都瘦了……现在还要去兴元府,路上也没个人照应,遇到贼匪怎么办……王妃还总是站在窗边遥望远处,特别特别孤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杼负气离开,身边只有洪右,邢左打着掩护‘元连按察使’的旗号留了下来,可他并没有看着元连,元指挥使能力卓绝,根本不用他帮忙,他每天都跟在卢栎身边,保护加观察。   他下意识觉得应该这么做。王爷不知道,洪右没反对,他就大着胆子留了下来,每天一封飞鸽传书,送到洪右手上。迄今为止,洪右的回信未有禁止他动作命令他回归的话,他胆子便更大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对。   他隐隐察觉出,王爷是喜欢王妃的。洪右不拦他,是早看出来了……可是竟然没早点提点他!   那夜王爷生了好大的气,一个人挑了三家山匪寨子,就像那次击退辽人来犯连俘都不收全部杀光血流成河的气势一样。可他那么气也没伤王妃一星半点,所以做为忠心的好下属,他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对!   王爷也很可怜的,出身皇族,身份高贵,却因喉间阎王印经历了别人想象不到的苦。驰骋沙场,功勋无数,终得世人认可尊敬,可身边遇到的女人都是骗子。好不容易偶遇王妃,误会王妃喜欢他,还想推却来着,谁知相处时慢慢改了主意,勉强觉得可以接受婚约,渐渐放任心意喜欢上王妃,觉得两情相悦表白了,王妃却说不喜欢王爷,还从来没喜欢过……   王爷擅自误会别人情意,擅自推却自顾纠结,又擅自钟情,擅自……失恋。   想想就觉得好虐!他必须帮忙!   不确定他的信最后王爷会不会过目,邢左把卢栎写的非常落寞孤独,非常值得怜惜!      第四卷 府尹之死   第79章 悬棺      欲往兴元,须得出蜀境。   而蜀道以艰险著称,翻越崇山峻岭虽近,却绝非易事,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紧急的事,连军中好手都不会轻易动此念。 卢栎与沈万沙年纪都不大,也没有武功,倒是银子不缺,时间也不急,便找了只商船,随水路绕出蜀中,转道兴元。   只是水路悠缓,速度上不会太快,二人这一路,走完整个二月,才遥遥看到兴元的界碑。   暖春三月,阳光灿烂,江景绮丽,连空气中透着花香。沈万沙早早换上金纹压底,团金暗绣贵气逼人的春衫,拿着把檀香木为骨,扇面描金绘仙阁琼楼的扇子,煞有模样的轻摇,语气十分庆幸,“还好咱俩不晕船。”   卢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船头,有个穿月白衣衫的青年正扒在那吐。   此船是商船,共有三层,船主做买卖精明,沈万沙再有钱,也没答应整船包出来,而是分别租给了不同的客人。如沈万沙这等土豪,自然是住最豪华视野最好的三层,那个晕船的青年也很有钱,同样住在三层,与他们斜对门。照沈万沙的活泼性子,早该与人聊熟了,可到如今,他们也不知道那青年姓甚名谁,无他,此青年晕船。而且晕的厉害。   船行一个月,他吐了一个月,每天扒在船头,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青白脸色,同样围在身侧的两个丫鬟四个厮。   看那难受样子,卢栎与沈万沙颇有同感,“是啊……怪受罪的。”   赵杼离开月余,未有只言片语传回,卢栎看着面色平和似已放下,独自一人时却总是看着江水发怔,那样子……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之看的人怪心酸。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下楼喝盅茶,等着吃最后一餐吧!”沈万沙不欲他伤心,便从来不提赵大哥三个字,并且每天热热闹闹与他聊天玩耍,千方百计让厨房做美食,恨不得一天喂五顿,特别想把他喂胖。   卢栎明白沈万沙好意,从善如流站起来,“好啊。”船头青年一天能吐八回,看着很没有胃口。还好二层小餐厅精致,视野与青年吐的方向相反。   商船虽行至兴元地界,但终点离卢栎沈万沙的目的地还有段距离,他们得再坐竹筏或小船绕过江边山群,才能到达利州最大的码头,沈万沙已经联系好了人,此时应该正在码头等候。   竹筏飘于江中,看着不安全,实则相当稳。汉子们做的就是送客人来往江面的生意,竹筏做的相当宽大,四角皆站人,若真有客人一时不慎落水,他们也能及时相救。   沈万沙觉得这个东西新鲜,热情提议要坐。   卢栎无可无不可,便依了沈万沙。   这处江水好像是长江支流,过了蜀地,险峻奇峰少了些,沿江皆是高高峭壁。峭壁几乎是一条直线往下插入江中,壁上平滑,无树,无草,却有……大量棺材!   有腿粗的木头高高楔于峭壁之上,托撑整副棺木;有在峭壁上浅浅凿出一方长洞,刚刚好放置一副棺木;也有天然圆融洞穴,内置棺木。   竹筏一转过方向,壁上无数棺木尽收眼底,算不上密密麻麻,却足以令人震惊。   “这是什么!”沈万沙吓了一大跳。   卢栎也觉震撼,“大概是……悬棺。”   古老又神秘的丧葬习俗,多在四川云南两地,遗迹保存到他生活过的现代,兴起原由却仍众说纷云。   做为喜欢往外跑,向往好山好水秘密传说的土豪少爷,沈万沙也是知道悬棺的,只是从未亲眼见过,突然看见才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眼神已经开始的激动,“原来这就是悬棺!”   他看着陡峭无比,根本无法站人的崖壁,“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   竹筏上不只坐了他们二人,男女老少加一起得有二十人,大多是经常往返的本地人,没谁像卢栎沈万沙一样大惊小怪。江水到此有些湍急,他们也没有好心帮忙解释,个个顾着自己,或者身边亲朋。   竹筏晃动厉害,如画的景色都不想看,更何况头顶悬棺。   沈万沙好奇心胜,一时没法回神,卢栎便紧紧拉着他的胳膊两人紧紧靠着,防止他站不稳掉下水。   在卢栎身侧的,是一个背着背篓的中年妇人,背篓很小,里面铺着毛垫,上面搭着层软布,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但妇人背的很轻松,想来东西不重。   背篓本来很安静,可是竹筏一晃,它也跟着晃,再然后,晃动幅度比竹筏还大。   卢栎静静看着,软布慢慢滑下,有个小脑袋顶了出来。   圆圆的头,软软的头发,宽额头大眼睛,小脸玉白小嘴红润,竟是个小娃娃!   小娃娃冒出头,眼睛骨碌碌看了看四周,见卢栎正看着他,伸出胖胖手指抵着唇,挤着眉眼做出‘嘘’的样子,求卢栎不要告状。   怎么看怎么机灵。   娃娃天真,卢栎冲他笑了笑,没说话,不过却留了个心眼,看着他不要爬出来。   小娃娃好奇地看着江景,慢慢站了起来,扒着背篓沿往外望。望着望着高兴了,小嘴翘起,小手轻拍,笑的欢快。   娃娃声音不大,被水流声盖过,妇人注意力大概都在湍急江水上,丝毫不知道身后小娃娃开始淘气了。   小娃娃起先还小心,越玩越胆大,不注意手上一滑,跌进背篓。也不知道疼不疼,他不哭不闹,稍顿一刻又站了起来,第一眼还是看向卢栎。   卢栎微微摇头,示意他不乖的话叔叔可要告状了。   小娃娃连连点头,不过也只乖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分,竟然扒着背篓边要爬出来。   正好此时竹筏拐了个略急的弯,小娃娃手上无力,瞬间往甩了出来!   卢栎赶紧伸出双手将小娃娃捞了回来,幸好他一直不错眼的看着,小娃娃才有惊无险。   他松了口气,小娃娃却终于知道怕了,哇哇哭了起来。   背着他的妇人在竹筏转弯时就觉得不对了,背后重量如何她一直清楚,有变化就是孩子出事了!   惊恐回头,正好见卢栎将孩子接住,小孩子还知道怕,啪答啪答掉眼泪。   “多谢公子相救——”妇人惊魂未定,脸色都白了。   卢栎伸手将娃娃递过去,“不用。江水湍急,孩子安全重要。”   妇人抱过孩子轻轻哄着,有些惭愧,“他刚刚睡着,每次觉都很长,我以为他不会醒,这才有些疏忽……”她欲要转身跪谢,“若不是公子——”   卢栎赶紧把人拦了,为免妇人过于自责,转换着话题,“这孩子额正鼻端,眼里有神,看着极是聪明,聪明孩子都累人。”   “可不是么!”拐了个弯江水开始平缓,妇人不必时时看着水面,又觉孩子被救与卢栎距离近了些,话头就打开了,“别看他才四岁,记性特别好,今天见着公子您,哪怕仅此一面,它日再见还能认得的!”   “哦?这么聪明?”卢栎惊讶。   “可不是怎的?这孩子早产,生下来猫儿一样大,都说他养不活,我们精心养着,从不敢往外带,他见到的生人也少,可天长日久,我们就发现,但凡他见过的人,都会记得,村里人都道奇。”   妇人说起孩子特别骄傲,“这次他爹娘都不在,我又有事,不得已带他出来一趟,怕他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不舒服,还在背篓上盖了软布,谁想他这么不让人省心。是不是啊福娃——”妇人骚了骚娃娃的腹侧,逗的娃娃笑出声来。   “小栎子你看那个棺材,竟然在峭壁最中间,那么那么高,怎么弄上去的!”   沈万沙还在兴奋。   卢栎随口答了一句不知,妇人笑了,“外人来到咱们这里,最好奇的就是咱们这葬俗,其实没什么,不过是祖祖辈辈做熟了的,你们看着难,我们做着却觉还好。”   卢栎随口问,“葬俗如此奇特,可是有什么缘由?”   “祖上传下来的,什么缘由不知,传说倒不少。”妇人见卢栎有聊兴,水路也还长,便与他聊起了各样传说。   什么将死老头进到洞365天,不沾俗土便可以变成少年,返老还童;什么八字皆福的童子上去可升仙;什么仙女与凡人成亲,祥云只落峭壁,上面有仙桥等等等等。   沈万沙仰着脖子看悬棺,终于脖子酸眼睛模糊,想放弃,不想却瞄到峭壁一处洞穴里有好像有人。   那人穿一身银色劲装,沐光处似有银粉漫开,远远的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见编了满头小辫子,坠着银珠,耳畔一抹亮蓝,像是耳朵扎着环佩。   可是怎么看那人也是个男人,扎那么多辫子做甚,还戴耳饰!   沈万沙好笑,想立刻指给卢栎与好友同乐,那人身形却只闪现一瞬就消失,倒像是他眼花看错了。   沈万沙揉揉眼睛,相当肯定自己没看错。那人还略给他些诡异的熟悉感,他一定在某时某地见过此人!   不过人家身影消失,算是死无对证,沈万沙叹口气,没与卢栎提起。   竹筏渐行渐稳,离岸边近了。   忽闻一阵乐响,二胡、唢呐、钹声音伴着整齐的队伍走入人们视线。   队伍很长,里面的人皆披麻戴孝臂挽黑纱,白帆扬起,纸钱飞散,这是一支送葬队伍。只是这送葬队伍气场很不一般,里面多是身形健硕的彪形大汉,不闻哭声,除了哀乐再无旁的声音。   队伍的方向,正是悬棺遍布的崖底。   “这是……送葬?”卢栎下意识问了出来,“要送上峭壁?”   妇人答,“正是。”   “为何无人哭泣?”   “我们这里的人,死后会抬入祖祠,三年满后方可悬棺入葬,死时再悲哀,三年过哀痛也少了,送死者升天是极大的事,该要郑重谨慎,此时还会哭泣的,大约只有重亲。”妇人虽然回了话,看向送葬队伍的眼神却有些躲闪。   卢栎没注意,视线放在了队伍最前面。   打头的是个身段很好的妇人,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看起来只有两岁,背紧紧靠着女子很是依恋,看起来像是母子。母子二人穿着重孝,母亲时不时擦眼睛,像是在哭,孩子不明白,却也小脸绷着不敢哭闹,怀里紧紧抱着个黑漆牌位。   看这二人位置,莫非是死者的妻子?   沈万沙也看到了这长长送葬队伍,好奇的问,“这是谁死了啊?”   妇人却不再答,好像还有些慌张,“到岸了,请公子莫怪小妇人失礼,实在是孩子头回出来就受了惊,得尽快回去,以防有什么病症。小妇人夫家姓邓,就住在往东五里小黑山的邓家村,公子若有闲,请一定过来看看,小妇人与这孩子的爹娘必好生相谢。”   说完不等卢栎回答就走了,步态很有些慌张。   沈万沙不解,“我不过问个死人名字,她跑那么快做甚?”   卢栎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眉心微蹙,“大概是这死人名字……不简单。”   沈万沙轻啧一声,“不管她,我们赶紧上岸,我好像看到接我们的人了。”      第80章 追来      沈万沙相当有才。府尹大人的门不好进,面不好见,可府尹家大业大,也是需要采买做生意的,但凡做生意的事,就难不到他。   沈家铺子遍布天下,他随便一拎,就能找出兴元的关系网,就算这地界自家生意做的不大,总也有生意伙伴,这么一来二去,沈万沙就联系到了人。   周家,做着兴元府最大的绸缎生意,手下有绸缎庄成衣铺,还有诸多手艺精良的绣娘,府尹家女眷最喜他家的时兴料子,特殊时候也喜欢请绣娘做几件样式特别的衣服。   周家能安排带二人进府,但进府之后出什么事……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而对卢栎二人来说最难的事就是进门,见着家主的面,后面自然会见机行事,所以只要有这个机会,就是帮大忙了。   卢栎早听沈万沙说过怎样安排,见沈万沙远远隔着人群朝某个方向招手,也不多言,安静地跟着沈万沙绕过送葬队伍,来到人前。   沈万沙看到认识的人,通过站位姿态认出周全,热情见礼之后,才眨着眼与卢栎介绍,“这位是周家的大公子,周全,在兴元府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又与周全说,“这是我在信中提起的友人,卢栎。”   面前青年俊秀优雅,额丰面润,生就一副笑眼,看起来十分和气,这份和气即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又没盖了他的清俊气质,周全此人,生了一副好相貌。   卢栎微笑拱手行礼,“早就听沈兄提起,周家大公子少年英才,将将弱冠便接过父亲权柄掌管周家,生意越做越好,卢某心底很是佩服。此番来兴元,多有叨扰,还望周公子不要嫌烦。”   周全立刻虚扶,还礼,“卢公子客气,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即是沈少爷的朋友,周某也舔着脸道声自己人,若公子不介意,唤我名字便是,若能唤一声周兄,周某更是荣幸之至了。”   周全行礼之时,也细细打量着两人。   父亲给他看了沈万沙的信,将此事交于他负责。他家与巨商沈家有生意来往,接触的都是沈家管事,父亲和自家老管事见过沈万沙一次,凭印信知道此人是大人物,权限比管事大的多,却也不知沈万沙具体身份。   信里提及卢栎名字,并未过多讲说此人是谁,有何身份,目的,字里行间却对其十分推崇尊敬,不同一般人。沈万沙如此尊重卢栎,此人身份可能更不一般。此次父亲特意把老管家调来与他听用,让他千万仔细行事,不可怠慢贵客。   两个少年年纪相仿身量相当,一个衣着华丽,细眉亮眼神采飞扬,并不理会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各样目光;一个衣着低调,俊颜星目似有智慧闪耀,嘴角噙笑的样子仿佛对万事皆了然于心。都是年华正茂的少年,如夜空熠熠星光,让人忍不住目光停留,心生亲近之意。   周全不敢大意,“二位初来乍到,许对兴元不熟,但不妨事,我周家在此处尚有几分薄面,两位行事可随心意,便有什么误会相扰,只消递个信。”   “多谢周兄。”卢栎与周家不熟,打过招呼便将场面交给沈万沙。   沈万沙与周全寒喧片刻,周全便提议二人上车,周家已经准备好了住处。   周家来了三辆马车,一辆是周全来时自己的马车,平顶青油布帘,上刻周家家徽;两辆是红木吊顶垂青纱帷,四面皆空没有车壁,看着相当清爽雅致的双轮小一号的马车,应是为两位客人准备的。   因沈万沙有些生意的事要与周家谈,便请周全一起坐了一辆小车,卢栎自己独乘一辆。   当然,他自己也是不孤独的,周全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厮赶车,与他讲说这兴元风俗趣事。   马车缓缓行驶,卢栎立刻感觉到这小车的好了。   三月暖阳天,巳时。温度攀升,江风和缓,景致如画,比起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憋着,倒是这样四处敞亮的小车舒服。不仅可以享风看景,观市井百态,还可以看到前方几米外车上的沈万沙身影,怎么都让人觉得安心。   大概周家给安排了靠江的住处,车辆拐上正路,调了个头,与卢栎二人竹筏来时方向相反。马车再缓,也比人走的快,不多时,卢栎又看到了那支送葬的队伍。   小厮说了一通兴元趣事,见卢栎好奇送葬队伍,便开口问,“公子可是没见过这样的葬俗?”   “让小哥见笑,确是没见过。”卢栎声音清朗,“头一回见有些好奇,同行的本地人便与我解说这峭壁悬棺之趣,不过我们随口问了一句葬者何人,那人却不敢言,匆匆离开了。”   小厮一听就明白了,“嗨也怪不得他们,今天‘上棺升天’的,是本地水龙帮的把子头屠通。此人手下数百,做的江上生意,很是凶悍,小民一般不敢惹。”   “黑帮啊……”   “可不敢那么说,不过做的的确不是明面上的买卖。”小厮见卢栎感兴趣,继续这个话题,“这个屠老大可是个人物,十多岁就开始在江上混,不到二十岁就当上了这水龙帮的老大,收小弟扩地盘,三十岁威名远播,但凡道上混的,没人敢不给面子。五年前更是做了件厉害事,把二十年一次的黑道升龙会举办地点争取到了咱们兴元府,这能力,不管谁都要竖大拇指。”   “可惜混黑道的,刀口舔血,起来的快,死的也快。正如日中天的时候,这屠老天运气不济,被倒下的楼压死了。”小厮口气有点世事无常的叹息。   “被楼塌压死?”这个死法对于一个黑帮老大来说有点惨啊。   “嗯,好像一时高兴,同手下喝多了,楼摇起来时没睡醒,没法逃,就这么死了呗。”   “几层的楼这么厉害?”   “不高,就是两层的楼,可能年久失修吧,那楼年头可长了。”   “帮主死了,帮会里肯定很乱吧。”   “也还好,听说就是初时乱了一下,后来就没事了。屠老大有老婆儿子,儿子小了点,才两岁,老婆却是个厉害的,替孩子把帮会管起来了……”   小厮开始说这屠通老婆有多厉害。   卢栎听了一路,很有些想笑,事件过于刺激,言辞过于夸大,定是有心人编出来散布的。   目的地到达,果然是一处临江的园子。   园子不算大,却精巧不俗气,山石水榭,花草阁亭,拱桥碧水,分布错落有致十分讨喜。最妙的就是临江的二层小楼,视野极开阔,可见幽远险峰,和缓江水,白沙浅滩,水鸟丛飞,令人心情极好。   “二位远道疲乏,先稍适歇息,园里下人可随意驱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周全面上有些歉意,“诸事繁杂,请恕周某无礼先行告辞,晚间再与二位摆宴接风。”   卢栎见沈万沙面色有些严肃,便拱手相谢,“我二人叨扰已多,万不敢误了周兄正事,周兄自管去忙。”   周全又客气几句,便脚步匆匆离开,看来是真的很忙。   卢栎挥开下人,拉着沈万沙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子,“你怎么了,如此魂不守舍?”   沈万沙眉头紧皱,“小栎子,府尹大人,柏明涛死了。”   “死了?”卢栎怔住,怎么他刚刚找到地方,人就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沈万沙有些懊悔,“若不是我贪玩,咱们早点走,肯定能赶上!”   卢栎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但人之命运缘份着实难说,怎能怪沈万沙,谁知道会这样呢?他拍拍沈万沙的肩,“你要这么说,该是怪我,没准就是我要找过来,他才遭遇不测。我那灌县的表妹总是叫我扫把星,想来我这人是有些霉运的。”   “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才不霉!”沈万沙握着小拳头,“人死了,存在过的痕迹不会消失,不过就是找起来麻烦了些,咱们不能失了斗志!”   他消沉,沈万沙便开始鼓舞了。   卢栎早就料到少爷反应,脸上绽出微笑,“少爷说的是,都听你的。”   “那就还得去柏明涛府上!”   沈万沙摸着下巴,“柏家今早开始发丧,明天会有很多人过去奉奠仪,周家也在此列。周全将此事告知于我,让我好生考虑,若想过去,明日一早便带我们一起去柏家。小栎子,咱们去吧!”   卢栎点头,“好。”   “这次必须努力,一定要找出点什么!”沈万沙握拳,目光里很有股戴罪立功的坚定。   既然事情这么快商量好,二人便招来下人,走去主楼。   周全虽然在院子里就辞行了,却准备的相当贴心,一应饮食浴桶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他们可以先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再出来享受美食。菜品都是兴元府特色,有精致些的,也有简单些的,客人如果晕船身体不适,便用简单粥菜调理内腑,若无不适,正好品评美食。   这餐饭吃的非常舒服,沈万沙一个劲赞周全懂眼色会办事。   吃完饭二人都去睡了一小觉,沐着悠悠暖风,听着细细江水流,这觉睡的相当舒服。   待到申时,两人看景品茶无聊了,沈万沙便提议出去逛一逛。   不知道这兴元什么习俗,中午大街上明明有些冷清,这时辰人却多了起来,让沈万沙这个爱热闹的人看的心痒痒。   卢栎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当下应好,二人没叫下人跟着,走出了园子。   一打听,原来将近女儿节,江边办起夜市,晚间会有父母兄弟陪着女孩们出来玩耍,最近这些天,姑娘们可不避嫌,玩个痛快。   话是这么说,未嫁姑娘还是有些矜持的,多戴了幕篱遮颜,可尽管如此,街上风景也是极好的。   远有渔火,近有花灯,身材曼妙的姑娘身影交相辉映,真真是男人的天堂!   卢栎见着一个胆子大没有戴幕篱的姑娘。姑娘穿着鹅黄衣裙,梳着娇俏双环髻,冲他甜甜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相当明媚可人。   沈万沙很是嫉妒,“明明少爷穿的比你亮眼,怎么看都是翩翩佳公子,为何没姑娘朝我抛媚眼!”   卢栎失笑,“人家哪有那么轻浮,不过就是偶然视线相撞,有礼笑一笑罢了。”   “明明就是眉目传情!”沈万沙鼓着脸,“少爷也想要!”   卢栎:……   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错眼,人群就把两人隔开了,左找右找不见人,卢栎就……迷路了。   之前曾预料过如此境况,二人约好,如果走散便到住处前临江茶楼等。卢栎便随便找了个路人,“请问这位兄台,可知临江茶楼在何处么?”   不管赵杼还是洪右,都没有要求邢左归队,邢左便一直跟着卢栎,还随时手里拿着纸和毛笔,看到什么就记下来飞鸽传回去。这一路他记下相当多的东西,什么王妃对门住了位俊公子,俊公子总是打量王妃;什么江上似有水匪,好担心王妃有危险,万一有英雄救美怎么办;今日接待者周全相貌可亲王妃很是欣赏,诸如此类。   尤其刚刚,王妃在街上逛,竟然有姑娘朝王妃抛媚眼,必须立刻告诉王爷!   邢左舔了舔毛笔尖就开始写字。因为街上人太多,他又精神力都集中在如何写能让王爷担心上,根本没注意卢栎走到他面前,同他问路。   “实在惭愧,在下初来乍到,方向不识,转了一会竟找不到地方,如若兄台识得,可能与在下指个路?”卢栎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十分可亲。   邢左差点把毛笔扔了。   虽然一直想抱王妃大腿,可这时机不对!   卢栎看着面前些呆的俊秀青年,若有所思,“我们……可是见过?”   邢左立时想起,当时王爷装失忆被王妃带回灌县刘家小院,就是他冒充大夫来着!   他立刻眼睛瞪大嘴角斜起,“我从未见过阁下,阁下是不是认错了?”   他的动作不怎么明显,但气质变化很大,卢栎看了两眼又觉不熟,“对不住,夜光暗淡,可能是在下认错了。”   “临江茶楼在那边。”邢左赶紧指方向。   卢栎远远看过去,好像是有点眼熟,“多谢。”   卢栎走后,邢左哭丧着脸嘤嘤嘤奋笔疾书,我暴露了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谁知笔还没停,就被人夺了。   邢左警惕回头,看到了洪右那张万年不变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邢左震惊。   洪右一脸你还是这么蠢的鄙视。   邢左想了想,双眼瞪圆,“你跟着王爷……你在这,那么王爷——”难道也在这!   洪右一脸深沉。   这不明摆着么,还用想。      第81章 上吊      洪右把邢左写的小报告拿过来,看完就皱眉撕了。   邢左动作不及洪右快,尽力抓也只抓回点碎纸片,一脸心疼,“你干什么,那是要报给王爷的!”   这孩子哪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蠢死的。洪右摸了摸他的头,“乖,跟我回去站岗。”   既然王爷到了,有些事肯定自己看到了,本来就心情不佳,你小样还火上浇油,是嫌命长么!   东西都没了,邢左只好跟着洪右走,边走边叹气,想起刚才的事更是悲从中来,哭丧着脸拽洪右衣角,“小右我被王妃逮到了怎么办……”   洪右:……   卢栎顺着邢左指的方向走,果然不久就看到了临江茶楼。只是距离虽不远,人群太挤,他一时走不过去。左右不急,他便让着别人先行,自己随着人流慢慢走。   难免与人有所挨蹭。人群里什么人都有,总有些相貌气味不雅的人,卢栎呼口长气,只担心回去太晚。暮色已至,周全怕是要过来与他们摆宴吃饭了。   他一路前行,并没注意自己在人群里算是异类。相貌清俊如皎月的少年,眉目如画笑噙嘴角,孤身一人又没什么防心,难免有一二心思不正的人欲下黑手。可惜这些人爪子还没伸到,就有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的石子飞过来,力道之大,简直能把人腕骨打折!   人们吃了暗亏自然不敢再动。卢栎走着走着也渐渐注意到怎么经常听到惊叫声音?左右看看又一切正常,以为自己多心。可是多走几步,又觉芒刺在背,仿佛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他迅速警惕转身,花灯迷离人群如织,实在看不出什么……   卢栎眉梢微斜,或许还是错觉?   走到临江茶楼,还没停一停,沈万沙就过来了,“吓死少爷了,还以为你丢了呢!”   卢栎忍俊,“难道不是少爷看花眼走不动路了?”提醒他走散的原因是因为他盯着一个穿火红衣裙的姑娘看。   沈万沙地拍他一下,“去!少爷怎么会是那样肤浅的人!就是那姑娘身上料子着实稀奇,少爷是做生意的么,着眼点自然跟你不一样。”仿佛为了掩饰懊悔神态,沈万沙拉着卢栎往回走,“别乐不思蜀了,咱们得快点回去,没准周全都到了!”   卢栎:……到底是谁乐不思蜀了。   准备给卢栎沈万沙的园子是单门独户,又清雅别致,周全就没费劲把宴在摆在别处,让城里最大的酒楼送了一桌上等席面,就在小花园里摆起了接风宴。   小花园本来景致就好,现在处处挂着灯,桔色光线点点,从庑廊一直延到水榭,再配上暖融融的春风,沁人心脾的花香,气氛着实美好。   三人都是年轻人,聊起来没什么距离感,沈万沙是热闹活跃性子,周全又是亲和圆融处处细心,这顿饭吃的主客双方都非常满意。   周全离开前,沈万沙同他说了要去柏府的事,周全笑着应了,“因我家与柏家只有生意往来,非是重亲亦非通家之好,不好一早过去引人忙乱,过了午时,我再来接你们,两位可好生休息。”   “多谢。”   沈万沙与卢栎送走周全,你扶着我扶着你往房间走。   好宴不会无酒,周全拿来的酒不错,沈万沙像个馋猫似的喝了不少,卢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只首尾陪着喝了点,中间实在却不过去沾了沾唇,倒是没喝多少。   既便如此,脚步也有些飘。   他先送沈万沙回房间,沈万沙跌在软软床褥时,捏了捏卢栎的脸,眼睛发亮,“可算是把你的肉养回来点,这一个多月可是急死少爷了……”   这是在说自己胖了?   卢栎看看自己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脸,还好吧……   沈万沙推他,“你快回去睡觉,明天还有事呢……少爷……”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少爷好困。”   这是还没喝太醉。   卢栎交待下人给他净个手脸伺候他休息,便回了自己房间。   虽然没醉,总觉得很累,他强撑着洗漱完,爬上床睡了。   他睡的特别沉,根本不知道窗子没关,有个修长人影从月光里走了出来,停在他面前。   赵杼皱眉看着床上少年,目光幽深无光,双拳紧紧握起。   那夜太荒唐,他不愿记起,但他记得少年目光,他没骗自己,他说的是真话,他真的不喜欢自己。   他心火难消,肆意挥霍精神,不眠不歇的做事,用高强度的公事压着自己,脑海里仍然时不时出现少年的身影。像是不知不觉间,少年在他心底种下一颗种子,慢慢发芽慢慢成长,时不时拱出来提醒他它的存在。毁不了,忘不掉。   疯狂一个月,手下们终于再也受不住,自己身体也累到极限,他才意识到这样不行。   他赵杼在风雷血雨里长大,二十多年怕过什么,怎能被一个小屁孩击败!   他决定回来,从这里受到的羞辱,就从这里夺回来!   决定做下的这天晚上,他便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神清气爽,认为这样的决策无比正确。   卢栎羞辱了他,说一切都是自己自做多情,眼瞎心暗,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那他就……让他喜欢上自己好了!   只要他喜欢上自己,就是自己没有错!   想象着某年某日,花好月圆,少年一脸羞涩的向自己表白,赵杼就觉热血沸腾。到了那天,他一定非常傲慢非常鄙夷的反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   手指探出,下意识担心惊到睡梦中的人,赵杼动作特别轻,缓缓滑过那光洁的额头,清俊的眉眼,弹润的脸颊……   与谁都有说有笑,身边有危险不自知,从不谈起自己,还长胖了!   完全把自己忘到一边,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真是没良心……   赵杼力度稍大的蹭了蹭少年的唇。   卢栎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被打扰,手搭了过来。   赵杼一怔,修长双眸内云色翻滚。   指腹下瑰色双唇微暖,手背上小手微凉,掌心滑腻柔软……   这一刻心跳的有些快。   赵杼反手握住那只手,熟悉的感觉袭来,面色微缓。心底好似被温润甘泉浸泡,宁静安详,岁月仿佛如花静好……让人舍不得放开。   第二日卢栎在晨光是醒来,觉得胳膊有点酸,还以为自己睡觉不小心压到了,一点也不知道被迫被人握了大半夜的手,姿势都没换一下。   沈万沙起来就张罗送到柏府的奠仪,既然要去,礼仪总不该缺。   过了午时,周全来接他们,未时二刻,他们就到了柏明涛府上。   柏明涛是外任,宗族不在兴元,时间太短族人也没来得及赶过来,在这里帮忙的大都臂戴黑纱,戴孝的少,卢栎猜此人人缘一定不错。   灵前戴孝答谢的,一个是十五六的少年,一个是五六岁的男孩,大概是柏明涛的儿子,没有女孩。这时代礼制对女性要求很多,女孩们大概在内堂守孝,卢栎不惊讶,但是两个孩子在这里,主母怎么没在?   正好周全上香回来,低声与他们说,“听说柏夫人过于哀恸,撑了两天终于挨不过去,今晨答谢来客后,被劝着回房休息了。”   沈万沙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灵堂布的很规整肃穆,只是未过三天,棺材盖已盖好,不让人见死者遗容,“……却是为何?”卢栎疑问。   周全低声回,“府尹大人是外出时糟了意外被马踏死,尸身不雅,管家说为免来客受惊,便先行盖了棺。且如今天气渐热,损坏尸身需得尽快入地,大概五日就要下葬。”   “这么快?”沈万沙还想到一个可能,“这边葬俗不是悬棺么,怎么柏大人土葬?”   卢栎提醒他,“柏大人不是本地人,而且就算循本地仪,也是要葬满三年,才上悬棺的。”   沈万沙一拍脑门,“我给忘了!”   给逝者上过香奉过奠仪,按理主人该答谢一下,已过中午,不好招待用饭,管事就请三人旁边厅堂奉上茶点。   柏明涛生前是府尹,交际圈子肯定小不了,而且人死灯灭,愿意来送一送的人很多,所以即便这个时辰,厅堂人也不少,还多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   这种时候更是周全发挥的时候,他叮嘱卢栎沈万沙几句话,便过去长袖善舞了。卢栎沈万沙则是结伴在园子里走,想看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事,或者机缘巧合遇到世仆打听些消息。   可是转了好半天,收获全无,两个人都有些蔫。   “夫人上吊了!夫人上吊了!”   突然的尖叫声打破安静,这声音好像还离的不太远。   “夫人?”沈万沙有些茫然。   卢栎怔了一刻,突然拉起沈万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府尹夫人!”   柏明涛是外任,身边只有妻儿没有父母,这个家里,能被称为夫人的,大概只有柏夫人了!   果然很近,绕出园子东角,就看到了小院前人影乱动极是慌乱。卢栎拽着沈万沙一路跑到时,还没有太多人聚集过来。   院门大开,房门大敞,卢栎迅速走进屋子,只见素白的绸绢穿过房梁,上面吊着个只着素白里衣的女子。许是太过惊惧,几个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站在一旁,没有人敢过去把人放下来。   卢栎觉得前所未有的不顺。得到父母消息,长途跋涉赶了过来,柏明涛死了;正准备想办法怎么见一见其妻或老仆,问问当年的事,柏夫人也上了吊。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阻止他一样。   自己不懂事,不愿意是一回事,可自己付出努力,想要找一个答案,却是这样结局,卢栎不甘心。   他目光微闪,拽住一边的丫鬟,“夫人何时上吊的?”   “不,不知道,”丫鬟声音有些抖,“辰时初应酬客人时,夫人差点晕倒,来帮衬的太太们便劝夫人休息,夫人躺下时说想好好睡一觉,吩咐没叫人不准来打扰,奴婢们便没敢动。刚刚是一只猫儿调皮往窗子里闯,奴婢去赶,才看到夫人她……她……”   丫鬟拿帕子拭泪。按说她不该与生人说这些,但觉少年面善,一时情绪复杂六神无主,便下意识一股脑说了出来。   卢栎视线扫过整间房间。   窗子是开着的,轻纱飘动,门……照丫鬟的话,是刚刚打开的。房间里飘着淡淡安神香味道,物件摆设整齐,床榻微微凌乱,未见挣扎痕迹。可上吊的人只着素白里衣,没有穿鞋……   卢栎迅速观察完四周,围着柏夫人绕了一圈,摸了摸柏夫人的手。   凉透了。   “来,大家一起把夫人抱下来。”卢栎招呼一边婆子。   方才那么乱,也是没个主心骨,一屋子人都吓傻了。现在管家和大少爷虽没过来,有人愿意帮忙也不错。而且她们都是夫人的下人,怎么能看着夫人一直挂在上面呢!   两个胆大的婆子过来,抱住柏夫人的腿,往上抬——   “小心,小心点……”   卢栎提醒着,看着婆子丫鬟将人抱下来,抬回床上。   “唉呀娘啊——”帮忙的丫鬟突然弹起来往外一蹦,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怎么了小玉?”   丫鬟惊叫,“夫人心口还热着!”   一个婆子大着胆子探了一探,“只是有些温,还没凉透罢了,你这孩子别大惊小怪。还是先去通知大少爷,夫人已逝,赶紧收拾穿衣服才好。”   卢栎却突然伸手制止,“不用,夫人还活着。”   他记得洗冤录里有很多救死方,关于上吊的也有一条。现代鉴定说此法不科学,可宋提刑能那么写,必是用那种方法救活过人,如今有机会,机率再低,他也得试上一试!   “我能救她!”      第82章 救死      “我能救她!”   卢栎话音清朗,并不尖利突兀,可话里内容着实令人震惊,房间里几乎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看向他。   站在柏夫人床前,穿着最体面的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夫人呼吸全无脉气消失,身子都凉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公子可不要开玩笑。”面前少年面如秋月眸若灿星,生着一副好相貌,怎么竟如此信口开河?   卢栎往前站了两步,带着耀眼的自信光芒,“在下不才,长这么大学的都是死人知识,不敢说精通,倒也是有些拿手绝活的。柏夫人无脉无息,在别人看是死了,在我眼里,仍有救活机会,若诸位愿意,可容我一试。”   那妈妈看卢栎眼生,不知道是谁,夫人出事,这么大动静闹出去,家里人一个没来,这少年先闯进内宅登堂入室,哪敢轻易允诺,“夫人仙去,别说是来吊唁的宾客,便是老奴都吓了一跳,但死者为大,可不是拿出来好玩的事,公子说话还是稳重些好。说起来公子如何称呼?老奴是夫人贴身伺候妈妈,姓程,说句托大的话,柏家来往的客人老奴都认识,却从未见过公子……”   这话说的和缓,实则怀疑卢栎身分份目的,卢栎并不生气,本来他上门就仓促,引人不解很正常,正欲解释,沈万沙怒气冲冲的跳了出来,“我们要救你家夫人,你推三阻四不愿意,到底是忠奴还是别有用心!”   沈万沙也知道此趟过来有些失礼,可他一见不得别人贬低卢栎,尤其出言讽刺的还是个下人,他心气高受不了;二来柏明涛是知府很有些地位,气势上不碾压过去,小栎子怕是难以动作。再者,他也看到柏夫人的确死透透的了,可小栎子竟然说能救,这不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如此神技怎么可以错过!所以他说话有些不客气。   程妈妈脸色有些不好,在自家地盘上,被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人指着鼻子骂别有用心,她不可能背这个黑锅,“两位擅闯内宅,未通姓名便胡言乱语,还想让我等服从,是不是太可笑了!我柏家事自有柏家理,我是忠是奸自有家主管教,与二位无关!”   沈万沙瞪眼睛,“不管我们是谁,有本事救人不就行了!你家夫人都死透了,我们把她救回来,柏家有了主母,你们没了照顾不周的死罪,岂不皆大欢喜?便是救不活,反正她都死了,有什么关系?你如此百般阻拦,真误了时辰致使柏夫人不能还阳,这责任你担待的起?”   程妈妈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柏家正逢危机,夫人吊死在自己房里,她们这些伺候的,尤其是她这样被夫人倚重了半辈子的奴才,最后恐怕难逃一死,她怎能不害怕?   夫人能还阳当然是好,可还阳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如若没活过来,她不但没看好活着的夫人,死了的夫人遗体也没护好,到时怕死的是不只自己,还要牵连家人了。   这样的大事,她真是心下忐忑,不敢做主。   站在她身侧长了一双俏凤眼身材火辣的丫鬟站了出来,目光不善气势刁横,“你可别吓唬我们,就没听说过死人能还阳的!该不是你们别有用心,想借此羞辱我柏家!”   沈万沙眯了眼,“柏大人刚去,柏夫人又上吊,这时间不早不晚很是新奇,你们一个两个还百般阻拦,该不会是夫人死的蹊跷,你们害怕她活吧!”   “你——”   卢栎阻了沈万沙,往前一步,对着那姓程的妈妈,“在下姓卢,单名一个栎字,这位是在下友人,沈万沙。家父与柏大人乃是至交,只是天隔路远,十多年未曾探望柏大人一次,如今有机会过来,大人却已糟不测,实在令人扼腕。一时情急,行事失了分寸,还请贵仆见谅。但在下所言皆实,稍后你可寻人验证,只是柏夫人等不得了,若再不施救,怕是没机会了。”   他们说了这些话,看着对峙很久,其实时间过去不多,前院里的主人还没过来。   程妈妈眼珠飞转,打不定主意。   卢栎便转身,“你们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告辞。”   沈万沙用力哼了一声也往外走,“我却要到前院同主家说上一说,连主人死活都不顾的下人,要来何用!”   俏凤眼的丫鬟还想说话,被程妈妈止住了。程妈妈咬咬牙,小跑几步拦了卢栎的路,弯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敬畏,“若公子懂救死奇术,请救救我家夫人!老奴从小伺候夫人,别说自己一条命,便是拿全家的命换,只要夫人能活,老奴什么都愿意!求公子施救!”   “好。”卢栎转了身,“不过我瞧着这屋子喧闹,大概马上又要来一波人,还阳需要时间,妈妈可要好生应对。我倒是不怕被打扰,可柏夫人魂魄归位之时,最忌吵闹,到时万一受到惊吓不能醒来,生机全失,便怪不得我了。”   从刚刚的动静就知道,一会儿这里必然到处都是人,救死这活他没干过,需要全神贯注,无法应对其它。   程妈妈身居内宅多年,也是个有手段的,只不过是因为背靠的主子倒了,方才才会一时失神。现在既然选了阵营做了决定,当然会硬着头皮顶下去,如今她的命已然在卢栎手里,卢栎救得活夫人,她就能活,还有大功,若救不活……   她不敢想,郑重了神色,“卢公子放心,我在这家里也是有几分薄面的,自会勉力控制现场,只是夫人这里,还请卢公子尽全力。”   “自然。”卢栎挽袖子做准备。   程妈妈目光微闪,“只是到底是我柏家事,卢公子一人操劳也不好,我留几个下人在这里伺候,以备不时之虚。”   仍然对他有戒心。   不过卢栎并不介意,微笑道,“有劳程妈妈。”   程妈妈安排好后,拉着俏凤眼的丫鬟,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走了出去,还怕门给关上了。   沈万沙看着神色肃穆观察柏夫人面色的卢栎,也撸袖子走了过去,“我来帮你!”   卢栎应了,“好,你上床去。”   沈万沙愣住,“上床?”   “对,上床。”卢栎指着床头的位置,“你坐在这里,照我的要求做。”   沈万沙虽不解,但信任卢栎,麻利的脱鞋上了床,没注意到自己现在一点也怕死人了。   洗冤录里有注,上吊的人,只要心口微温,即便从早上吊到夜里,身体凉透僵硬,仍然可救,若是晚上吊到早上就不可以,柏夫人属于前者。   做为一府主母,柏夫人的床相当大,卢栎将她的身体往下移了移,露出足够的空间让沈万沙坐在她的头顶,将她的发打散,整理成一束,递给沈万沙,“你两脚踏在柏夫人两肩,在我说开始时,用力拉拽柏夫人头发。”   沈万沙点头。   卢栎叫留守房间的两个丫鬟过来,“把夫人衣服脱了。”   丫鬟虽目露震惊,却不敢说不,程妈妈已经应了,她们就得照做。   只是解衣襟绊扣的手有些抖。   “姑娘不用害怕,柏夫人看着接近五十,已是无需避嫌的年纪,再者我即做这一行,妇人身体见过已多,于我而言,夫人只是需要医治,再无其它。”   一个穿雪青比甲的丫鬟手开始稳了,迅速脱下柏夫人衣裳,“接下来呢?”   “夫人身体有些僵硬,你二人先按摩轻揉夫人四肢,慢慢的让它们能弯曲。”   两个丫鬟立刻行动。   卢栎一只手放在柏夫人喉间,一只手按上柏夫人胸部,同时与沈万沙点头,“可以开始了。”   沈万沙立刻脚踩柏夫人两肩,手里用力拉着她的头发。   卢栎则是两手同时用力,一只手按揉柏夫人喉咙使其气管肌肉放松;一只手揉按胸前使其肺部疏通。   柏夫人大概一早就上了吊,指尖触感僵硬,肌肉有些痉挛,颈间勒痕非常深,舌骨喉骨的位置有些不对,伤势很重。   如此进行了一刻钟,卢栎又命令两个丫鬟,“四肢如能活动,分一人来按摩夫人腹部。”   感觉手下身体松缓很多,卢栎开始按揉其左胸腔心脏的位置。   又一刻钟,柏夫人左胸温度升高,卢栎吩咐,“出去一个人,吩咐厨下熬一碗官桂汤来——嗯,还要拿两支毛笔。”   穿雪青比甲的丫鬟出去了,门一打开,鼎沸声音传了进来,其中最刺耳的,是一个女人的尖利叫声,“弟妹死了,你们这些狗奴才就眼睁睁看着有人对她不敬,也不怕糟报应!许哥儿,你爹死了,你娘也跟着去了,你做为长子可得有孝心!家里的事伯父伯母帮你支应,可你也得立得起来,你来说,将这些欺主的狗奴才提脚卖了,将那侮辱你娘尸体的人拽出来打死!你放心大胆的做,自有伯父伯母给你撑腰!”   又听程妈妈声音缓和不失严肃,“大太太也不用为难我家少爷,夫人的屋子一向我管着,夫人怎么样老奴最清楚,老奴说夫人还活着,夫人就是活着!不过是伤重了些,屋里有大夫给她医治!老奴便把话放在这,若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老奴马上就跟下黄泉伺候!”   “弟妹若有事,你这狗奴才当然得陪葬!这一院子的人都说弟妹死了,偏你舌灿莲花妖言惑众,你这狗仗人势的奴才,弟妹刚死就起外心,我告诉你,今日我必饶不了你!来人,去给我拿板子,先家法处置了这贱人!”   一道带着隐痛的嘶哑男声传来,“大伯母息怒,母亲正值危难,我们不能乱了阵脚,待大夫医治过后,不管母亲是死是活,您到时再闹不迟……”   吵吵闹闹的声音传进来,沈万沙眉头一皱,这柏家还真是乱。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关注其它,看着卢栎的手好像变戏法似的,不知道揉了什么紧要穴位,柏夫人的身体竟渐渐温了!   卢栎更没心情注意外面,只希望程妈妈能给力多拖一会儿……   观柏夫人肤色微红,他长呼一口气,看向沈万沙,“可以了。”   “哦。”沈万沙立刻放开手里的头发,放松有些僵的小腿。   卢栎两手移到胸骨正中,一手叠放于手背,十指交叉,准备做心肺复苏。   正好门开,穿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将毛笔放到床前小几上,“官桂汤马上就好。”   “好。”   卢栎调整姿势,开始以一分钟八十次的频率,往下压。   沈万沙和丫鬟看的目瞪口呆,这是做什么?   按压九次后,卢栎吩咐丫鬟,“摸着夫人的脉。”   丫鬟立刻探上柏夫人的脉,很快像受到惊吓似的,“夫人……夫人有脉了!!”   沈万沙大感新奇,分出一只手过去,“我也摸我也摸!”   他的回答就比较仔细了,“小栎子,你往下按时柏夫人有脉,松开时就没有脉了。”   “正常。”卢栎缓了口气,心肺复苏才进行了一半。   他让沈万沙扶住柏夫人的头,九次按压后,一手轻抬柏夫人下巴,一手捏住她的鼻,朝她嘴里吹气。   沈万沙眼睛立刻直了,这是做什么!   丫鬟更是惊的差叫惊叫出来,卢公子竟然在亲、亲柏夫人!   可惜她脑子还回不过弯,突然膝弯一痛,不由自主往前扑——直直扑到了柏夫人身上。   卢栎差点被她撞倒,不满回头时,看到丫鬟眼里的惊惧,突然明白过来,这里时古代,男女接触,尤其人工呼吸的动作,很难让他接触。   他想了想,“你想帮忙?”   丫鬟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照我刚才的样子,在我说吹的时候,朝柏夫人嘴里吹气。”   丫鬟木木的点了点头。   于是卢栎按压九次,命令丫鬟吹一次,如此持续一刻钟,柏夫人脸色红润,突然咳了一声。   丫鬟吓的跌倒在地,“活了……夫人活了!”      第83章 醒来      “娘喂真活了!”沈万沙惊的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卢栎的目光就像看到庙里的神佛。   他佩服卢栎那手神乎奇技的验尸工夫,可最初卢栎说死人能还阳时他是不信的,鼎力支持全因朋友义气,没想到卢栎竟然真的把死人救活了!   将被牛头马面拘进地府的魂魄夺回来,说出去谁信!   可他偏偏就遇上了,还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细思恐极……   惊讶兴奋过后,沈万沙脑门浮出一层细汗。好朋友拥有鬼神之技,却没有硬气的身份背景,恐怕传扬出去引来的麻烦大于好处。纵然他有个郡主的娘,有些人起了心思,他家也是护不住的……他必须好生保护卢栎!   他生而富贵,就算躺在金子堆里懒两辈子银子也花不完,身份也不适合干大事,这辈子最好就是安份的做个纨绔子弟,别碍别人的眼,别上别人的当。反正不能有什么追求了,不如好好跟着卢栎。   他突然出现,从未将身份背景告知,出现时还是一桩命案的嫌疑人,卢栎却信任他,一如既往从未改变。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真诚的朋友,不想从他身上汲取好处,对他好不求回报,只认他这个人,包容他的坏脾气,还陪着他胡闹,这样的兄弟别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必须好好珍惜!   沈万沙眼珠子转了几转,心志渐渐坚定。   他立刻喝斥跌倒在地上的丫鬟,“慌什么!夫人只是一时闭过气去,现在被卢先生施救转醒,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不来帮忙!”   丫鬟擦了把脸上的泪,战战兢兢起身走过来。   这一切梁上的赵杼都看在眼里。   赵杼跟了卢栎七八日了,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露面。那日不欢而散,卢栎折了他好大面子,这些天也一句未曾提起他,若是被猜到故意跟过来,岂不更没面子!   可看着卢栎淡然微笑,举重若轻的过着悠闲日子,心里就被猫爪子挠似的,恨不得马上过去打少年一顿屁股,教训教训这小没良心的。   看到卢栎没办法,要靠着周全这样的商家才能进柏府的门,又觉得太掉价特别想自己上;看到卢栎被仆妇刁难,他手指差点控制不住下杀手;看到卢栎救死,他为之骄傲,他看中的人自然是最好的;看到卢栎为救人竟然与人亲嘴,他差点疯了!   他怎么敢!   虽然那是个近五十的老妇!   还好他将小丫鬟送了上去。可谁想这个小丫鬟如此经不住事,竟然吓的整个人都抖了!大呼小叫引来外人怎么办!   姓沈的还算懂事,以后赏他。   赵杼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目光疯狂。他必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现身,再让他看到卢栎随意举动,他没准会亲手把卢栎掐死!   卢栎看了沈万沙一眼。还说别人大惊小怪,你刚刚不也是——对上沈万沙绷着小脸严肃郑重的表情,他明白过来有些不对。沈万沙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很是心细,他这样……大概是觉出什么不妥了。   可他想不到。既然想不到,还是专注眼前的事更好。他定了定神,伸手探柏夫人鼻息。   柏夫人呼吸非常弱,似有似无。   再观眼瞳,瞳孔有些涣散,仍在濒死边缘。   不算活了,心肺复苏还得继续。   卢栎继续按压柏夫人胸部,命令丫鬟,“继续!”   如此又进行了盏花时间,卢栎累的脸上都是汗,仍然未有放松,丫鬟却受不了了。不知道她是因为惊吓过多身子软,还是吹气吹多了脑中缺氧,直接晕过去了。   卢栎:……   沈万沙:……   两人齐齐看向另一个丫鬟,那丫鬟声音都哑了,连连摆手,“奴婢……奴婢不敢……”   两人对视,沈万沙咽了口口水,“我……这个……虽然不太怕……”   “还是我来吧。”卢栎心想,柏夫人这么久未恢复,也许是小丫鬟技巧不足,人工呼吸时漏气,换了沈万沙也不一定能好,而且沈万沙刚刚一番肯定也累了。   于是卢栎又按了九次胸,捏住柏夫人的鼻子俯下身去——   突然‘哐当’一声响,像是椅子被踢倒了。   沈万沙眼睛瞪大,“赵、赵大哥!”   卢栎回头,也看到了赵杼,目光立刻明亮起来,“赵大哥!”那日不辞而别,显是生了大气,他以为日后很难见了,没想到竟有如此惊喜!   赵杼抱着胳膊冷冷哼了一声。   现在不是寒喧的时候,卢栎没问赵杼怎么在这里,也没问他当时为何离开,“赵大哥等等,我救个人。”他低头,准备继续做人工呼吸。   不想脖领被人拽住,身体无法低下去,回头一看竟是赵杼。   卢栎就有些生气了,他也很想叙叙旧事,但人命关天,怎可轻忽!   赵杼却比他还气愤,目中火气几欲喷出,咬着牙道,“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古人不懂心肺复苏难免不理解,再者重逢时刻,卢栎实在不想与他吵架,“柏夫人这命,只得这么救。”   “好,我来!”赵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放下一句狠话,将袖子卷起,神情狂妄睥睨,“你刚刚如何救人我也看到了!”   沈万沙悄悄后退了一步,他怎么觉得赵大哥不像来救人的,像来杀人的……   卢栎却没觉出什么异样,“也可。”心肺复苏这么久,说实话他累的不行,有人愿意搭把手再好不过。   卢栎继续按压柏夫人胸部,九下之后对赵杼说,“来!”   赵杼磨着牙,狠狠捏住柏夫人鼻子,森森朝她靠近。   岂知他头刚刚低下去,离柏夫人还有一拳距离时,柏夫人突然抽动,咳嗽不已。   赵杼松开了柏夫人。   卢栎立刻探脉博,再探鼻息,甚至听心音,测颈动脉跳动,观眼皮瞳孔,最后欢喜的宣布,“柏夫人没事了!”   一边站着的小丫鬟松了口气,总算能活了……她赶紧扶起晕倒的丫鬟,掐她的人中,促她苏醒,然后给柏夫人穿衣服。   赵杼挑眉看着卢栎,施恩似的说了四个字,“干的不错。”   沈万沙拳头差点塞到了嘴里,总觉得柏夫人是被赵大哥吓活的……   不多时官桂汤来了。   房间门打开,一个小厮将汤送过来,卢栎指着面色紧张程度没那么深的丫鬟,“去给夫人喂汤。要小口小口慢慢的喂。”   在丫鬟喂汤的时候,他拿起几上毛笔,拆了头尾只剩管,一支自己拿着,一支递给沈万沙,“帮个忙,往柏夫人耳朵里吹气。”   丫鬟一边喂汤,两人一边朝柏夫人耳朵里吹气。   初时汤药难下,随着二人吹气的动作,汤药渐渐下了,柏夫人已能小口吞咽。   再一会儿,柏夫人睁开眼睛,醒了。   卢栎擦擦手,“可以叫人进来了。”   丫鬟紧张的往外走。   “等等,”沈万沙突然冒了出来,神情严肃声音低沉带着些恐吓,“知道怎么说话吧,嗯?”   丫鬟抖了一下,“知,知道……夫人没死,只是一时闭过气……被卢先生偏方医好了。”   “知道就好。”沈万沙看了看房间里的人,“若想保命,说话可得仔细了。”   几个人喏喏称是。有那眼神闪烁的,被赵杼森厉的目光一扫,也不敢动了。   房门打开,丫鬟走出去说话了,“大少爷,夫人醒了。”   那道含着悲痛的清朗男音立刻激动起来,“母亲醒了?可是真的?”   “少爷可来看。”   外面院里那道尖厉女声还在,“弟妹醒了?不可能!她不是死了吗!”   立时房间里便有了脚步声。   卢栎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急急走了过来,却是之前在灵堂见过的稍大的那一个,应该是柏明涛嫡长子,柏许。   柏许急冲冲走过来,看到床上柏氏眼睛睁着,泪涟涟地看着他,再摸摸柏氏的手,有些凉,但却是温热的,眼睛刷的红了,“娘你怎么忍心!父亲刚去,弟弟还那么小,你怎能扔下我们兄弟……”   一个高胖头戴南珠赤银头面腰挂玉蝉的妇人冲了过来,看到柏夫人面色惊讶,“你竟然真的没死!”   柏许闻言拭了拭眼角站了起来,冷声责问,“大伯母这是什么意思?我母亲没死不是好事么?怎么我听大伯母的话有些不高兴?”   他刺了妇人几句,才随着丫鬟指点,直直冲卢栎跪了下去,“先生大义,救我母于危难,此大恩柏许谨记在心,必会回报!”说罢就要磕头。   卢栎不习惯,立刻伸手欲拦,却被赵杼拽住手动不了,硬生生受了柏许三个响头。   他有些尴尬,“也是柏夫人命大,我不过费些力气。”   柏许神情却很郑重,“先生高义,我却不敢忘,以后但凡有吩咐,我柏氏没有二话!”   床上柏夫人发出嗬嗬的声音,众人见她目光坚定,好似同意柏许的话。   柏许眼睛又了些湿润,“父亲刚去,母亲也……先生伸此援手,柏许……柏许……”   母子俩都有些激动,尤其柏夫人,面色焦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手指都有些抽搐。   卢栎便出言安慰,“柏公子请不要激动,夫人受难,刚刚苏醒,此刻不能言,若不好生将养休息,怕是会留下命根。且我这偏方只能使夫人苏醒,若要痊愈,还需请大夫来看。”   看到母亲脖子上的深深勒痕,柏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多谢先生提醒。”之后立刻唤管事去请大夫,自己则握住柏夫人的手安慰,“娘,你安心休息,家里有我。”   “是啊,还有我呢,弟妹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许哥儿兄弟。”高胖妇人见机插话,“不过弟妹啊,三弟尸骨未寒,可不能胡乱添麻烦,这傻事做一回就够了,谁知道这下一回,有没有这样的好先生,能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别有深意地看向卢栎,好像怀疑他们是不是串通过有什么密谋似的。   卢栎眉头微皱。   赵杼森森扫了妇人一眼,目光冰寒。   妇人没注意,只觉得后背发凉,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柏夫人又开始激动,话说不出来,手指却开始乱动,像要在柏许手上写什么字,可她手抖的厉害,怎么也不成字。   柏许心急,“娘,娘你想说什么?”   卢栎叹了口气,“柏夫人大概要告诉你,她并非做傻事自尽,是有人加害。”   柏夫人立时握紧柏许的手,眼眶含泪。   柏许目光立刻冷厉,第一眼就扫向了妇人,“是谁要害我娘!”   妇人从未见过柏许如此狠厉目光,心下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你家劳心劳力,你竟怀疑我不成!”说着她大声哭了起来,“他大伯人快来看啊,你侄子由着外人撺掇,想要大伯母的命啊——”   柏许头疼,紧紧咬了嘴唇。   卢栎缓声道,“窗户微开,房间内有安神香气,柏夫人未穿鞋,未梳妆,只着素白里衣,不是心存死志自缢之态。定是有人暗自潜进来,存了杀心,却不想被人看出,趁夫人熟睡以自缢表象掩盖,事实造成后,无人会知真相。”   躺在床上的柏夫人用力点头,眼睛微阖,泪水汩汩流出。   卢栎将自己的仵作文书找出递给柏许,“你父亲遭遇不测,母亲又出意外,时间如此之近,怕是有什么内情。若你愿意,我可帮你调查你父死因,确定是否真的意外。”   柏许其实也觉蹊跷,父亲一向谨慎,府中事也有各样章程,怎么会马车突然出了意外,父亲摔出被自家的马踏死?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相害?若是如此,又是为什么相害?   母亲一向刚强,虽受了打击,仍然好生支撑着,保护他兄弟二人不被大房哄骗,怎会突然寻死?之前在前院听到消息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若非母亲院里的人众口一词,他也不会信,现在母亲自己说没有自缢,必然有人要害他们!   既是危险源,必须找出,他虽不知卢栎是谁,但他能救活母亲,程妈妈又与他耳语说他是父亲故人之死,定是可以相信的,于是深深一揖,“请先生助我查父亲死因!”   作者有话要说:  缢死急救是按宋慈《洗冤录》里的救死方写的,书里没有解说原因,为了效果我加了个心肺复苏术,但这方法现代说不科学,所以问我我也不明白,大家就当主角酷炫狂霸拽,金手指足足,苏苏苏苏苏好了……╮(╯▽╰)╭   第84章 柏家      卢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自成都府听到爹娘消息,起意要来兴元开始,碰到的都是不好的事。醉酒胡闹气走了赵杼,船行至岸遇到丧葬队伍,到了兴元柏明涛死了,好不容易想法进得门来,柏夫人又遭不测,简直像上天有意整他似的。   他已经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就算曲折复杂不好办,也要慢慢筹谋推进,没想到机缘巧合救活柏夫人,就得到了柏许的信任!   心下高兴的不行,卢栎下意识看向沈万沙。一路过来这个小伙伴为他付出良多,总算看着机会了!   沈万沙也握着小拳头冲着卢栎眨眼,清澈双眸里满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栎子,机会来了,快上啊!   呃,那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来着?沈万沙挠挠头,算了,他不需要科考只爱看歪书有些对仗记不清也没啥,是这个意思就行!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抄着手严肃站在卢栎身侧。心里面的话不需要说出口,他保持住神秘矜贵腰缠万贯令所有人崇拜敬仰的高大形象就好。   卢栎视线转回,轻笑着朝柏许点头,“卢某必不负所托!”   卢栎沈万沙对视相当短,只是偶尔视线碰撞,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赵杼。   赵杼指压掌心,捏的咔吧咔吧响。   不过分别一个多月,自己竟然地位全无!小白眼狼惊喜愉悦心花怒放的时候竟然第一个看向姓沈的小子!姓沈的小子有什么好,不过有几个钱,他能保你安全无虞么?能为你保驾护航么?出了事能帮你收拾烂摊子么?你出来混打着谁的牌子狐假虎威的!   明明刚刚看到自己出现还很高兴来着,转眼就忘到一边了!   赵杼森森目光扫了扫卢栎,又刮向沈万沙。   沈万沙根本没心思注意赵杼,只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好帅,简直会发光一样!那自信的笑容,那充满智慧的小虎牙,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就那么招人疼,好想带回家去养!   想想把卢栎打扮的金光闪闪,给他套上十个八个金项圈的可爱样子,沈万沙就觉得画面好美,可惜卢栎的审美被他那个姓冯的姨母穷养养歪了,肯定不喜欢,真真令人扼腕。   卢栎仿佛注意到了沈万沙的视线,悄悄冲他眨了眨眼。   沈万沙挤眉弄眼的回。   两个少年的互动纯真可爱,特别和谐!   赵杼眼神疯狂,心内呵呵冷笑,考虑要不要把小白眼狼锁上重重的链子关起来,这样他眼里就只有自己了……   “不行!”气氛正好的时候,高胖妇人突然插嘴,“许哥儿!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你爹的死府衙里仵作都说了没问题,你为何偏执至此,还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蛊惑!你娘心殇成这个样子,你爹迟迟不葬,你是想柏家人被笑话不知孝节么!你这样家里如何安排!”   “大伯母慎言!我父死的凄惨,我母无端被害,大伯母暂管府中中馈,这府里却成了菜园子,任贼人往来进出,我若不查明父亲死因,找出害母亲者何人,才是大大的不孝!”   柏许目光微闪,声音微缓,“大伯母不过是想分我爹留下的家财罢了。虽大伯是宗子,但柏家已分家,府里所有家财都是父亲为我母亲兄弟挣得,与他人无关。父亲身死,大伯母真心助我办丧,我心内感激,必不会少了大伯母的谢仪,可若大伯母刻意阻拦坏事,亦或是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欺我母病重我兄弟年幼,以致我父不能瞑目,就别怪侄儿无情了!”   那妇人还要说话,侧肋突然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打到,眼睛瞪圆说不出话,神情动作特别像被抓到什么把柄心虚。   她不说话,柏许是家中长子,柏明涛去世,他的话自然最大,卢栎受他委托,查柏明涛死因便是顺理成章了。   柏许将无关紧要的人全部打发出去,请程妈妈把卢栎三人领到别处厢房稍候,待大夫上门看过柏夫人病情,开了药方煎了药,一切井井有条起来,才理了理衣襟,准备去找卢栎。   此时卢栎已经从程妈妈嘴里大致了解了柏明涛府上状况。   柏家祖上是河间大族,宗族分枝很多,柏明涛这支是旁系,因几代无人做官已没落。柏明涛上头有两个哥哥,是其父原配所生,他和妹妹是继室所出。柏明涛与两个哥哥不同,天生聪慧,没让家里怎么发愁培养,自己一路读书经营做了官,柏父心甚慰。   可是这弟弟做了官,一天比一天好,哥哥们却仍然跟泥腿子打交道,再加上娶了不省心的媳妇,矛盾就多了。柏父脑子清楚,在世时就主张给三兄弟分了家,柏明涛也因为此,一路无人掣肘,官运亨通。   柏父去后,柏明涛的大哥大嫂想方设法把女儿送到了柏明涛家,借口有他家教养将来好说亲,又以看女儿为由经常上门走动,去年竟然把家都搬到了兴元府,想方设法谋好处。   如今柏明涛意外身死,柏许才刚刚考上秀才,因孝期举业至少耽误三年,之后怎么样说不准,柏明涛的大哥大嫂就把主意打到了柏家家财上,总想替自己谋得几分。   刚刚在柏夫人房中大惊小叫的高胖女人就是柏明涛的大嫂朱氏。前头客人由柏明涛大哥柏明海和管家关山负责招呼。关山跟了柏明涛七年,很得柏明涛重视,里外都帮忙打点,很是忠心,由他出面,柏许都轻松了几分。   柏许是柏明涛的大儿子,灵堂上站着的五岁男孩是他弟弟柏语,两个均是柏夫人亲生。柏夫人比柏明涛大两岁,年轻时意外掉过两胎,身体一直不好,生这俩孩子时年纪很大了,儿子未长成,不能支撑门户,也是被大房欺负的原因之一。   柏明涛还有一个小妾,是嫡妻无子特意为他纳的,这小妾姓方,相貌美艳,是个爱计较的性子,之前因自己矫情大意掉过一个成了形的男胎,非把原因栽到柏夫人头上,二人很有些不睦。方姨娘生有两女一子,女儿一个许朵,十五岁,一个许果十岁,儿子是去年冬月才生的,如今还未满一周,柏明涛取名许让。   因许让太小,前头戴孝迎客的只有柏许柏语两兄弟,许朵许果和寄住在柏明涛家的,柏明海的女儿许芳在内堂跪灵。   卢栎静静听着,也不忘观察程妈妈神色。见她在说到方姨娘时眸内愤恨之色非常明显,便问,“这方姨娘……可是不好相与?”   “何止不好相与,简直让人头疼!除了她那大女儿,两个子女都是使了心机算计老爷饮醉才得来的,若不是看在她为柏家生育骨血的份上,老爷早容不下她了!”程妈妈目有厉光,“尤其朱氏频繁过来之后,竟与她特别说的来,两个人总在暗里嘀嘀咕咕。夫人这两年身体有些不好,老爷便分了些事情给方姨娘管,让她别那么闲,谁知道她不管事还好,一管就管出了事!”   程妈妈恨的有些牙痒,卢栎知道不问她也会说,便静静等着,果然,程妈妈见无人搭腔,咬了咬唇,“老爷出事那天,马车就是方姨娘安排的!一定是她害死了老爷,先生可要好生查!”   卢栎不理会程妈妈的激动,只问,“府里的出行归方姨娘管?”   “老爷只让她处理些琐事,是她自告奋勇要管马房,朱氏又阴阳怪调的搭腔,老爷才答应的,谁知道竟……”程妈妈目光微黯。   卢栎想了想,“如今没有任何证据,我不好只听你一人之言便做判断,柏大人之死是否意外,谁害了柏夫人,我自会努力查清,这一点还请妈妈放心。”   程妈妈之前对他略有抵触,也是忠心护主,见识到他起死回生的本事后,眼神变的敬畏非常,说话非常真诚,有问必有答,想要揪出凶手的意愿非常强烈。卢栎不想为难忠仆,态度很是和缓,“只是柏夫人遭遇有些蹊跷,有人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灭口,柏夫人不是知道了什么阴私,就是拦了别人的路,而且事情发生或许就在这几日。夫人现下口不能言,程妈妈是贴身伺候夫人的,若能想起点什么最好。”   程妈妈眼睛红了,悄悄抹了把泪,“老奴白长了这么些年纪,竟有些经不住事,一时半刻想不起什么,不过老奴肯定会仔细想,先生放心。”   卢栎点了点头,“下手之人目的未成,恐怕还有动作,夫人安危最紧要,妈妈可要打起精神,小心伺候才好。”   程妈妈放下手里帕子,皱纹遮挡的眼里全是斗志,“先生放心,自今日起老奴不离开夫人一步!”   ……   两人又说了些柏府之事。程妈妈觉得很意外,卢栎问的都是并不紧要的事,比如人手安排,轮值时间,都有谁负责,家中女眷近来有何口角,谁赢谁输等等,宾客们表现可有不一般之处,琐碎繁杂,不一而足。程妈妈虽然不理解,却也据实以告,她是真的希望卢栎能尽快查出结果。   说着话时间过去的很快,在沈万沙端起第四盏茶,赵杼眼珠子快要瞪出来时,柏许来了。   一来就行大礼,“有劳先生久候,实在惭愧,请勿怪罪。”   卢栎看着面前少年,与自己同岁,经历如此风浪,眼波清明神情坚定,是个有心气的好孩子,“府中事多,我怎会介意,倒是你该好生注意身体,家里的事可都要你扛。”   他将人扶了起来。   柏许声音有些哽咽,“我父惨死,母亲被害,先生主动帮忙,欲使我父瞑目,我母安慰,如此大恩此生难报……我知金银俗物,难偿恩之万一,但如今我能拿出的,也只有这些俗物,若先生不嫌弃……”他递上一个盒子,“还请先生收下。”   少年神色略有些忐忑不安,眸底还有些难堪,大概是真的觉得俗物配不上自己,可他身无长物,什么都不付出心下难安,或许还有一点担心自己不尽心查案……   这黑漆盒子里,只怕装的都是银票。   卢栎轻叹口气,将盒子接下,让少年安心,“你我父亲为友,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份。只是现在不是谈旧事的时机,你先带我去看看柏大人遗体吧。”   “是,”柏许想知道父亲与卢栎父亲的事,但也知时间不对,卢栎是仵作,查案自要先验尸,虽打搅父亲长眠,但只需一点儿时间,父亲应该能原谅。他转身抹了把泪,引着方向,“卢兄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浑身金灿灿的小栎子一定很萌很口耐!~\(≧▽≦)/~摘星:浑身银灿灿的才是美人!←_←   王爷:浑身粗铁链配白嫩肌肤眼里只有本王的栎妃才最顺眼(?﹃?)   邢左:王爷快捡起泥的节操!Σ( ° △ °|||)   洪右:竟然非常担心王爷被铁链攻击…… =__=      第85章 难辨      灵堂已经清场,只剩下一副刻着寿字纹的楠木棺材。   “准备得有些仓促,下人们只来得及将客人请出,打扫屋子,还没有开棺。”柏许神色有些复杂,大概对开父亲棺材有些心结。   卢栎没催他,等他自己恢复情绪。   片刻后,柏许深呼吸,对着一旁的中年人说,“关叔,开棺吧。”   中年人面方正眸内敛,穿一身玄色衣袍,命令下人们的态度果断而熟练,卢栎猜他该是柏府管家,关山。果然下一刻柏许朝他介绍,此人的确是柏府大管家,关山。   关山虽命令了别人,自己也没闲着,亲自站在最前面抬着棺材盖帮忙开启,嘴里不时提醒动作尽量轻稳不粗鲁,生怕惊醒了里面的人一样。   棺材盖打开,不怎么好闻的气味弥漫开来,柏许看到里面睡着的人,眼泪忍不住往下流,“爹……”   卢栎上前,看向棺材里的柏明涛。   面色微黄,眼微开,口鼻隐隐有黑色痕迹,发髻,衣衫整齐,上臂,腹部处衣衫微微有血色洇出。死者该是经过家人清洁收敛,看着体面,却不利于验尸。   “柏许,你常跟在你父亲左右,可知仵作如何验尸?”   柏许微微咬唇,“……知道,仵作验尸,尸体需去衣,躺于停尸台。”   卢栎点头,“验尸,是为找出死因,看是否意外,是对逝者最后的尊重,并非搅扰,你明白么?”   柏许闭了闭眼睛,“明白。关叔——”   关山招招手,让下人将长七尺宽两尺的四脚祭桌抬过来,把柏明涛尸身,连垫尸布一起抬了出来,放在祭桌上,大小竟是刚刚好。   卢栎不免心下赞这管家细心,柏夫人的事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前院这里听消息慢了很多,而且柏许可以过去看,关山却不能放下这边的宾客,能了解情况并做出这么迅速有效的应对,此人能力着实不错。   关山不假他人,亲自解开了柏明涛衣服。   卢栎没有带工具箱,只好从厨房了些酒醋温水等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净过手后,才过来观察死者。   虽不是官府验尸,不需要写尸检格目,卢栎仍然不敢大意,请柏许拿来文宝四宝,同往次一样,让沈万帮他写尸检记录。   “死者周身尸色微黄,手散,眼微开,发……紧,”卢栎问柏许,“为你父收敛尸身时,可曾帮他重新束过发?”   “没有,”柏许回想片刻,答道,“父亲虽死状凄惨,发髻却未散,我们收敛时只稍稍沾水擦了擦鬓角,并未重新为父亲挽发。”   卢栎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死者鼻内有黑色淤血痕迹,牙紧咬,尸斑颜色很深,嘴唇指甲发绀。   肩背腰腿皆有擦伤形成的皮革样斑,右臂、小腿骨折,身体淤痕颇多,腹部甚至被撕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往外渗着红黄相间的液体,尸体表象的确有些凄惨。   柏许扭过头去不忍看,“先生可看出些什么?”   卢栎沉吟片刻,“柏大夫的确糟车碾马踏,但却可能不是因此而死。”   “父亲糟车碾马踏,却不是因此……而死?”柏许有点懵,“那是为什么?”   “柏大人身上遍布马踏痕迹,手臂也因车碾骨折,但这些伤处皆不是致命伤,胸背马踏淤痕很深,可能致使内腑破裂出血,柏大人鼻腔有溢淤血痕迹,牙关却紧咬……所以说,柏大人可能死于马踏,也可能不是,具体怎样,需要解剖尸身检查内腑情况才可知晓。”   “剖、剖开尸体?”柏许一副被雷劈过的僵硬表情。   卢栎却没注意他,视线一直未离尸体,陈述继续,“柏大人嘴唇,指甲颜色蓝紫且均匀,手脚一致,绝非马踏车碾所致,会造成这样的表征,一般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呼吸不畅窒息,比如被人扼死,另一种,便是中了毒。我观柏大人喉咙气管舌根并无异样,他应该是中了毒。”   “中、中毒?”柏许还未从剖开父亲尸身中回过神,又听到了不得的消息,眼睛有些发直。   “对,中毒,而且此毒很烈。”卢栎有些苦恼,“柏大人最终到底死于马踏,还是中毒……”很难断定,他很想打开胸腔看一看。   有些自言自语的,卢栎继续往下看。   死者腹部口子很大,家人收敛时并没有缝合,而是用布条缠住外面穿上衣服以做包裹,布条拉开后,伤口从左腰侧至脐下,足有六寸长,却不太深,只露出些许淋巴、脂肪组织,也不算致死伤。   只是这脐下部位……稍稍有些不顺眼。   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下意识觉得不太协调。卢栎轻轻按了尸体腹部两下,想了想,从袖袋中摸出一柄泛着冷光的解剖刀。   沈万沙非常震惊,今天不是没有带工具箱么!   沈万沙哪里知道,自打赵杼离开后,卢栎总是很没安全感,路上沈万沙又特别喜欢讲恐怖故事,他想了又想,就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解剖刀来做防身之用。解剖刀是他最常用的工具,当时在铁匠铺子多打了几把,不管大小还是锋利度都很适合做防身工具……   刀锋泛着冷光,映的房间温度都低了。柏许咽了口口水,目光有些警惕,“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你未允许,我不会解剖柏大人尸身,我只是觉得这处伤口不对……”卢栎冲柏许微笑,像哄小孩子一样,“就看一看,不会有事的。”   柏许被带着安抚的温暖笑容闪的眼花,愣愣的没回神。   既然他没说反对,卢栎便送出一个大大的笑,下手了。   尸体身上有已有伤口,为免家属难过,卢栎没有新开口,把解剖刀偏了个角度,当镊子用,挑开了脐下腹膜处一个小小切口。之后左手食指,中指插入切口,稍稍撑开提起,右手持解剖刀切开相连腹膜,部分肌肉组织,使腹腔暴露,再放下解剖刀,将右手探进去,感觉内里组织是否正常……   柏许看到卢栎的手伸到父亲的肚子里,吓的脸都白了,“你……你……”   关山看着也是皱眉,但却拽住了柏许,“少爷且等一等。”   沈万沙也捂了嘴,这次虽然没剖尸,但把手伸到死人肚子里玩……小栎子好胆!   所有人安静又震惊地看着卢栎,卢栎却仿若不觉般,神情认真严肃地做自己的事。   他动作非常缓慢,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卢栎双眸突然神采迸发,“找到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柏明涛肚子里摸出……一根,两根,三银寸许长的银针。银针上还带着血渍,与银光相映十分骇人。   死者肚子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若不是关山扶着,柏许差点晕过去,父亲被车碾马踏,中了毒还不够,竟然腹中还有针!若说误食东西中毒还可能,可这三银针,难道是父亲自己扎进去的么!   他一时眼黑心凉牙齿打颤,根本不敢想父亲都糟受了什么。   银针在这个部位,好像只能让死者腹痛,致死率很小,要继续上行些许才行……柏大人到底因何而死,仍然难辨。卢栎困惑的摇头皱眉,看了看柏许神色。   家属大概不会接受解剖,现在也不是劝解时机……卢栎将针放到一边,要过些针线,将柏明涛腹部口子缝上,才净手转向柏许,“想置柏大人于死地的人怕不只一个,你怎么想?”   怎么想?“自然要找出凶手,替父伸冤报仇!”柏许牙齿咬的咯咯响,“那府衙仵作竟然说我父的确是车碾而死,未有异状,定是凶手同党!”   “你先别太激动,”卢栎劝柏许,“柏大人乃此地府尹,一朝身死,影响颇大,仵作可能不想陷身麻烦中,有些事情就隐瞒不报,以求顺利度过。什么事都要讲证据,只要我们去查,就会知道他与此事到底相不相干。”   再有一点,柏明涛是府尹,是官,柏许可只是秀才,没有官身。不管官场商场,人们都是很实际的,便有些许遗情,也会为自己前程着想,自己查案并不容易。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努力暗查,查出结果再请人帮忙最好,若是太高调,怕会引人不喜,以致困难重重。   柏许静了片刻,大概也想到了这些,“那我们怎么办?”   “先从府里的事问起吧。”卢栎给出建议,“毒是急毒,银针只需一两日,便会走入致命血窍,柏大人就算前日未发生任何意外,这毒和银针也会在三日内要了他的性命。而柏大人前日身死,照毒发表征及银针位置往前推算,下手都会在他去世前两日之内。柏大人这两日都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们照这个方向走,便不会错。”   柏许拳头紧握,“先生说的没错,我这就叫相关的人都过来!”说完便拉着关山匆匆离开了。   谁知他二人才刚刚离开,灵堂的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竟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卢栎眉头紧皱,转身去看。   来人豹眼宽面,脸膛黑红,大胡子,气势凶悍,说话非常不客气,“我听说这里有人私自验尸想查柏大人死因?好大的胆子啊……谁给你的权利!”他视线定在站在尸体身前的卢栎头上,冷笑一声,随手就将旁边摆放的花圈扫了过去!   卢栎目光微闪,退后两步,下意识看向赵杼。   纵使到了个时候,少年目光仍然清澈明润,未见一丝狼狈,眸含期待的样子能撩的人心痒。   赵杼冷哼一声,终于想起本王了么!   也不见他怎么动,身形如鬼魅一般飘到卢栎身前,一手负于背后,一手随便一挥——花圈被立时震碎,并往反方向飞回,糊了来人一脸。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栎:为神马上一章小剧场木有窝!窝才是绝对主角请牢牢记住好吗!(╯‵口′)╯︵┻━┻沈万沙:因为你眼睛里只有尸体看不到窝们~\(≧▽≦)/~王爷:为神马只有要干活的时候才看得到本王!!(╰_╯)#   摘星:‘干活’的时候能想到你就可以了→_→邢左:重点竟然不是金灿灿银灿灿的粗链子吗!╭(°A°`)╮洪右:永远脑补方向错误不懂追人的二货王爷+永远不能领会各种内涵的卖蠢小伙伴……心好累 _(:з」∠)_      第86章 机变      “大胆!”来人更怒,也不管眼睛有没有被糊住,身体微蹲两脚扎地,左手画圆右手握拳大呵一声击出——   掌风迅速掀翻了旁边桌子,巨大声响听的人心惊胆颤,这人好高的功夫!   卢栎忍不住担心,赵杼可千万不要有事!   结果赵杼不但没事,还更加云淡风轻,表情睥睨。这次他没有用手了,只抱着胳膊轻轻一跺脚,所有来自对面的掌风瞬间停住。   卢栎愣愣地看着赵杼,看着他墨发随风扬起,下一瞬所有发丝一荡,徐徐归位……很有种帅呆了的震撼美感。   不过这位一回头,一如既往的傲慢表情出现,满脸都是类似‘愚蠢的人类’的鄙夷,再怎么好看的脸,再怎么帅气充满男人味的感觉也消失了。   卢栎木着脸,没说话。   赵杼还等着他欣喜称赞呢,结果他就一副‘哦看到了’的木然表情……更加不爽了。   “谁他娘的敢打老——”来人不忿,打不过就张口骂娘,结果话还没说完,一颗石子打到嘴上,直接把牙打崩了,鲜血直流。   那人气的跳脚,“来人,给我把这群暴匪全部抓了!”   外面应喝声众。   赵杼却不怕,傲慢的斜睨一眼,“来者何人?”   “老子是司理参军熊烈熊大人!你们聚众闹事,统统都得下狱!”   “那就看阁下有没有本事了。”赵杼袍角一掀,摆了个非常帅的起手势。   场面对峙十分紧张,仿佛下一刻就会火花四溅。   一个人小跑着进来,连连给熊烈施礼赔罪,“熊大人我的熊大人!我们柏家治丧可是规规矩矩的,来往宾客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绝对没人闹事,您可不能不信我啊……”   “规规矩矩?”熊烈指着自己流血的嘴,眼神阴鸷,“能让老子受伤的,会是规规矩矩的人?”   这人眼珠子常转,显的人很是轻浮,笑起来表情更是谄媚,“您看您说的,我弟弟死了,我这做大哥的只想把人好生葬了,不要横生枝节,可不敢闹事,您先别动气,我来问问啊,我来问问。”   原来是柏明涛的大哥柏明海。卢栎心内暗忖,长的也太不像好人了。   “你们是……”柏明海刚刚开口,话还没说完,柏许带着关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是我的朋友!”   他刚带着关山走到后院,就听到门房小厮报信,这位熊大人来势汹汹,口中直言要论私下验尸之罪。这才刚刚验尸,别人就听到消息了,家中必是出了内贼。   来不及往深里想,柏许立刻放弃叫人过来问话之事,带着关山跑回灵堂,卢栎是接他委托验尸的,如今出事,该他全权负责才是。   他呼吸有些急促,面色却非常平静,墨眸里有种泰山压顶亦不会改变的坚定,“是我请他来——”   卢栎却抢了他的话,“是许贤弟请我来为柏大人整理遗容的。”   他从赵杼身后站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看了柏许一眼,拉着赵杼让开祭台露出柏明涛的尸身,“柏大人死状凄惨,其子悲痛万分,便求了会这种手艺的在下过来帮忙。”   也就是说,他不是来验尸的。   熊烈眯着眼睛,“是么?”   “大人不信,可过来一观。”卢栎眉眼弯弯,笑容和缓亲切,没一丁点做过什么事的不安与忐忑。   熊烈斜了赵杼一眼,大步走过去。卢栎将刚刚给柏明涛穿上的衣服拉开,露出腹部伤口。   柏明涛是熊烈上司,确认死亡后熊烈过来看过一趟,的确很凄惨,尤其这道几乎贯穿腹部的伤口,皮肉处翻红黄相间的粘液流出特别难看。现在一看,这道口子被整整齐齐的缝上了,伤口周边也清理过,没有恶心的血水粘液,的确好生处理过了。   尤其这缝合的针脚,整齐均匀细致,看着十分美观,虽说与妇人做的针线活不能比,可在一个死人身上动这样的手很厉害。熊烈做司理参军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别说死人,在活人身上缝针的都少见。他心里便有些嘀咕,难道真的不是验尸?可送信的人的确说了验尸查死因几个字。   柏许已经在卢栎的刻意引导下明白如何行事,理直气壮的对上熊烈,“大人建议早葬,我和管家商量过后听了,自认与大人还算和睦,大人有事可光明正大与我或管家说,如今从哪里听来风言风语,竟打上了门?大人不信我柏家,我柏家也不敢相信大人真心为柏家着想,我父亲的丧事,还是照着阴阳先生说的,十四日后再下葬罢。”   熊烈瞪眼,“这样天气,十四日再葬,你是想等你父亲臭了吗!”   柏许声音颇冷,“大人言重了!我父擅理财,家母陪嫁铺子也是不少,冰蓄了很多,便是不够,拿银钱出来买就是,只要我父丧事能办好,其它又有什么关系!”   “你——”熊烈差点又要上手,柏明海赶紧走过来拦,“我侄儿这是在说气话,气话……大人您看,家里没有验尸的,您别生气,我保证,我弟弟五日内会葬,不用您操心!”   柏许瞪向柏明海,双目含忿,柏明海却没看似的,“许哥儿,你长大了,懂点事。这偌大的兴元府,每天多少事等着处理,怎能长久没有府尹?你爹去了,不赶紧安葬盖棺定论,新来的大人如何接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柏明海这边劝说柏许,熊烈那边鼻子冲着赵杼冷哼,“哪来的?姓甚名谁?”   赵杼看都不看他,声音带着傲慢与矜贵,“江湖,你不必知道。”   “你敢!”熊烈眼珠子几欲瞪出,看样子又要骂人。   赵杼眉一挑,手抬起看着就要动手,卢栎赶紧拦了,冲熊烈一笑,“我这兄弟脾气不怎么好,熊大人既然确定灵堂无事,还想动手么?这江湖人可不比官身……”   他虽笑着,声音神态却都表现出明显的压力和威胁,熊烈想一想便明白。江湖人不比做官,自由不拘束无牵无挂,真想打随时都能动手,可是刚刚对峙,熊烈明显打不过赵杼,他来灵堂阻止验尸有他自己的目的,只要目的达到了,有些事……可以放一放。   熊烈强行忍下这口气,盯着赵杼,目光不善,“你小子别栽在我手里!”   柏许已经和柏明海说完话,“熊大人既然来了,柏家必要好生招待,熊大人务必给个面子用些饭食,至于卢先生这边……关山,替我好生招待。”   他使了个眼色给关山。   关山道明白,引着方向,“三位请。”   “有劳关管家。”卢栎一手拽了赵杼,一手拉了沈万沙跟着关山往外走,错身时同柏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柏许把他们交给关山,是想让关山带着他们了解柏明涛死前之事,关山是府里管家,对柏明涛身边的事最熟悉,也可以借口带他们认认内院的人,由他引领最合适。   “关管家是哪里人?平时常跟着柏大人么?”卢栎一边走,一边与关山说话。   关山很识趣,回答很干脆,“小人绍兴人,得大人青眼,做着府里外管事,平时的确跟在大人身边伺候。”   “绍兴人?绍兴师爷天下闻名,我观关管家说话办事能力不俗,想必颇受柏大人重视。”   关山很谦虚,“小人虽读了些书,却连个秀才都没考过,比不得旁人出息,不敢当先生夸奖。我家大人是好人,七年前偶遇几欲病死的小人,一点未嫌弃,还好心照顾收留,此大恩不敢相忘,这才进府做了管事。大人的确很信任小人,偶尔任上公务也会相询,从未将小人做下人看,能得这样的好主子,夫复何求!可大人那么好的官,却……”   关山侧身拭了拭眼睛,“请先生尽心,定要找出那道德沦丧的凶手!”   “我自会尽力,关管家请节哀。”卢栎劝了两句,又问,“柏大人出事前两日的行踪,你可知晓?”   “大人派小人送一个人去治下小县,小人未跟随大人身侧,回府时正好听闻大人出事,”关山神色有些懊悔,“但是此前之事,小人亲自细细询问过。”   “大人出事前两日是休沐的日子,当日大人没有外出,清晨起床与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去书房指点大少爷功课,午后柏明海夫妇到访,朱氏去后院找女儿,柏明海与大人在书房说话。书房外伺候的小厮说,二人曾有过争吵,仍然是为家财。”   卢栎眉梢轻挑,“适才柏夫人房间里,朱氏那番刻薄表现,好像也是为了家财,府尹俸禄很高么?”据他所知,官员俸禄高是和一般人相比,可他们俸禄高,花销也大,若没有旁的灰色进项,想要过的富裕并不容易。   “先生有所不知,大人官做的好,也很会做生意,夫人陪嫁铺子也不少,多年经营,积攒数额着实令人眼热。”   卢栎看向沈万沙,眸中有询问之意。   沈万沙刚刚也看到了柏府布置,房间内摆设,这柏家并非奢华大富如自己家那般,但这种程度有才能的人绝对可以只凭做生意做到,柏明涛还是个府尹,就算只借个名头也够了。这样的富贵他看不上眼,却足够引来普通人觊觎。   遂他朝卢栎点了点头。   关山继续说话,“大人出事前一日正常上衙处理公事,下午出城察看农人整田育苗,很是忙碌,晚上回来的也很晚。”说到这里时他有些犹豫,“有小厮说这日晚间大人去了青楼,但大人素来守身持重,并不贪女色,那小厮大约怕事,说看的也不准,不敢特别确定。”   “可知是哪家青楼?”   “群芳阁。”   卢栎想了想,没追问此事,“之后呢?”   “之后就是出事这天了,”关山垂着眼回忆,“辰时二刻,不知道怎么的,大人突然回家,到后院芳小姐的房间,将芳小姐训了一顿。伺候的人说大人声音很生气,可把下人赶的远远的,没有人听到是什么原因。过了一个时辰,芳小姐亲自去厨下做了羹汤,让下人端给大人,表示认错。”   “之后就是未时,大人出府,方姨娘准备了马车,大人申时末出了事……”关山表情有些低落,“事后小人曾仔细查过马匹和车辆,并没有任何异状,无人知道马为何突然受惊。”   几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此时已经走到了内院灵堂,关山远远指着一个杏眼桃腮似花信年华的女子,“那位就是方姨娘。”   卢栎认真看过去。方姨娘长的颇引人怜惜,一眼看上去很年轻,完全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细看之下这人眼角已有些许纹路,帕子掩颊眼睛哭的红肿,姿态表情似有刚强之意,该是有三十岁了。   她身边依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大的梳着姑娘头,身姿有着少女独有的窈窕青涩,小的还是幼童,梳着丫髻,二人都戴着重孝,“那两位是她的女儿?”   “是,大的名朵,小的名果。”   离两位姑娘不远,有一个与许朵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正在铜盆烧纸。这个姑娘相貌与许朵有相似之处,只是许朵的烟眉凤瞳长在她脸上媚了几分,眉梢带尖,眼尾带翘,长的很出挑,却不似一般少女纯真,多了几分刁钻之气。   “她是谁?”   “是柏明海的女儿,柏芳。”   柏芳也是哭的眼睛红肿,可他烧纸的动作特别虔诚,嘴里还念念有声,说是悲痛,实则好像夹杂了些……害怕?   卢栎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便拉了拉赵杼的袖子。   赵杼耳朵动了动,之后凑到卢栎耳边,低声说,“她在害怕。”   卢栎大力推开赵杼,揉着发痒的耳朵,腹诽这人离的太近,转身问关山,“我能去问话吗?”   关山看了看左右,“那位熊大人未走,最好不要。先生有什么想知道的,可告知于小人,小人必会帮先生办妥。如若先生不急,也可稍等些时间,熊大人走了,小人可将人叫出避着外人问话。”   卢栎点头,准备等一等,关山便安排了一间小厅,让下人奉上茶点,亲自相陪。   二人相对无言,话题自然又回到了案情上,似闲聊一般,卢栎一边啜着茶,一边随意问,“大人公务上最近可有麻烦?”   关山便笑,“先生是怀疑公事上有异?这个小人几乎可以确定,大人极擅处理公事,周旋上下关系,手上从未出过纰漏,便是有什么小麻烦,也很快能解决。”   “嗯……柏大人大才。”   “大人的确才高。”   卢栎拎着茶“你有才能,又被柏大人重视,怎么还做迎送接人的小事?”   “先生不知,那人并非普通人。”关山叹了口气,“那人是一桩帐银案的苦主,不良于行,大人怜其苦难,又见府里无事,便派了小人去送。”   “关管家这么忙,柏大人该不会不给你休沐吧。”   “大人宽厚,小人每月都有两日休沐。”   “关管家休沐时喜欢做些什么?”卢栎微笑,开着玩笑,“像我,就喜欢四处看尸体。”   “先生有神鬼之才,岂是小人这等下人能比,”关山也面带微笑,“小人家乡不在这里,休沐只有勉怀一二。家乡多水,休沐时小人便喜欢往江畔垂钓,享受这风清水润。”   “关管家好情趣。”卢栎夸了夸关山品味,话题又往另一个方向走,“新府尹可定了?朝廷可有发来文书?”   “定了,听说好像是一位姓张的大人,文书却未见到,大概还在那位大人手里,到任时才能看到了。”   “这位新来的府尹大人,和刚刚那位熊参军可认识?”   “先生这问……小人只是柏府管家,这官场上的事所知实在有限,两位大人是否认识,小人并不知道。”   如此闲聊好一会儿,卢栎突然问,“关管家跟随柏大人良久,可听柏大人提起过一位卢姓友人?”   关山眸内闪着困惑,好像不明白卢栎为何有此问,不过他还是细细想了想,“从未听说过。”      第87章 手下      关山毕竟是柏府大管家,陪客一时可以,久了就不行了。熊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不走,柏许和柏明海只好一直做陪,天色渐暮,堂下的宾客们要散,关山只得告罪,去堂前送客。   卢栎三人又等了一会儿,关山派人过来通知,熊烈喝了酒更加不愿意走,大有今夜要住在这里的势头。他若真醉便好,他若假醉,柏家配合卢栎查案问话被他知道,怕是又要有一番纠扯。   卢栎想了想,此案非官办,只是家人有意相托,并不急在一时……便请小厮替他分别给柏许和关山带话:他不放心想再去看一遍柏夫人,之后会直接离开,就不与二人当面告辞了,请二位自顾忙自己的事。   小厮重复一遍要带的话,无错后离开,卢栎转去后院看柏夫人。   柏夫人正在昏睡,灌了药后病情渐稳,除了喉咙伤太重之外没什么大碍,已无生命危险,只需好生将养即可。唯有一点,她现在仍然不能说话。   程妈妈将柏夫人病情告知,抹着眼泪差点又给卢栎跪下,“若不是先生妙手,夫人哪得重活这一回,可恨老奴之前还百般阻拦,真真是羞愧……”   卢栎将人拦了,“事情已过,妈妈不必自责,好生看护夫人才是。”   程妈妈想起柏夫人为何遭受此难,目光立时变的坚定,“老奴一定好生看护好夫人!”   卢栎与程妈妈又聊了一会儿,离开前问了句,“听说柏大人出事前一日,曾去过群芳阁,妈妈可知晓?”   反应过来群芳阁是什么地方后,程妈妈几乎尖叫出声,“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她看了眼内室,用力压下心底惊讶,“老爷不好女色,而且也只对家里的人心软,几年前有人找了个极有脑子懂眼色的杨州瘦马做仙人跳,老爷都没起半点心思,反倒将人下了大狱……”   程妈妈越说越坚定,“老爷最心疼夫人,夫人比老爷大两岁,年华已逝颜色全无,老爷对夫人却从未变过,今年初还亲自画了花样给夫人打了整套首饰……柏家上下,只有夫人才能得到老爷如此重视,那方氏给老爷生了三个子女,也未得到过老爷亲手送的东西!”   卢栎静静听完,“我也只是听到风言风语才有此一问,妈妈不必在意,时间不早,我过些时候再来看夫人。”   “……是。”程妈妈福身送卢栎离开。   离开柏家后,沈万沙终于憋不住,“柏大人到底去没去过青楼?空穴不来风么,可关山和程妈妈都觉得不可能……小栎子,你说这世间真的有不好色的男人?”   空穴不来风,既然有这种说法,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为何,还需要查,至于好色么——   卢栎笑眯眯勾住沈万沙的脖子,“少爷好不好色?”   沈万沙偏头颇有内涵的挤眉弄眼,“少爷好不好色,得看人姿色怎么样,少爷要求高着呢……”   “那是——”   “那是你蠢,看不透红粉骷髅,”卢栎还没说完,就被赵杼抢话,还被拎着后脖领拽开教训,“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卢栎被赵杼粗鲁霸道的动作激怒,狠狠拍他的手,“放开!”   赵杼皱眉看他,卢栎呲出小牙,二人辣辣对视,都没觉得自己错。   沈万沙没注意他们,还沉浸在案情中,“兄长夫妇要谋家财,小妾要争宠,柏大人出事前与所有人都有过交集,看着谁都有动机,谁都有嫌疑啊……”   “柏夫人受难是不是受了牵连,谁要对她下手呢?还有这青楼,青楼女子最是精乖,柏大人是一方府尹,手中权利不小,肯定会有各样人想谋福利,谋不到会不会起歪心思也不一定……小栎子,你猜凶手是谁……小栎子?”   沈万沙背着手点评半天,才偏头看到瞪的像斗鸡眼的两个人。   真是……就不懂看时机背景么!现在是斗嘴干架的时候么!枉他劳心劳力呕心沥血想了这么多,这两人竟全然没听见!   沈万沙顿觉心累。   想到这二人也是长久不见,的确有些离情要诉,“好,你们就先说说悄悄话好了……那个赵大哥,小栎子这些日子想你想的都快得相思病了,我都不敢提你名字,你这回回来,可得好生赔个不是,怎么说不辞而别都是不对的……”见没有人关心自己,沈万沙撇撇嘴,叹着气挥挥手走了。   淡淡月光洒下,卢栎披上一层朦胧银辉,瞧不真切神情,可脸上微微泛起的红却是显而易见。   赵杼忍不住挑眉,语意中带着调侃,“相思病?想我?”   想念是肯定的,一只宠物相陪那么久突然丢失也会想念,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卢栎并不反对这点,可被人说破,还当着这个被他想念的人,也会恼,“谁想你了!”   相思病就更算了,不过是沈万沙故意夸张开玩笑。   他恼羞成怒,赵杼更愉悦,大手忍不住放到卢栎发顶轻揉,声音似春风低吟,“你想我。”   卢栎避开大手,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赵杼,目光灼灼,“你又为什么回来?是不是想我了!”才不想占下风!   赵杼大手微顿。   若是之前,他承认也没什么,可少年曾那么下他的面子……他收回手沉下脸,语意随意,“我并非为你而来。”他猜下一刻少年定然脸色煞白。   可预期中的难堪羞愤表情并没有出现,少年一脸好奇的问,“你来兴元有事?是什么事?”竟一也不介意。   赵杼这下真的不高兴了,“不关你的事。”   冷硬的态度语气画出一道长长的鸿沟,月下两个人的影子离的更远了。   卢栎有些尴尬,实在想不起惹他生气缘由,只好找着方向打边鼓,“你……可是恢复记忆了?”   少年头微垂,指尖下意识轻捻,显得小心翼翼特别害怕他生气似的。   赵杼讶然。他不是说过自己是谁?怎么这人的样子好像一点不知道?难道……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你不知道我是谁?”   卢栎想起酒醉那夜,赵杼好像的确曾说过我是谁谁这样的话,可他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于是更加羞愧,“那夜……我好像喝醉了,记忆混沌模糊,不记得我们都说过什么……不过你那么生气,还不辞而别,定是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得罪了你,偏我想不起来——”   卢栎突然认真朝赵杼鞠躬,“我郑重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你一定要相信,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醉后忘形皆不是出自本意,我无心气你的!”   安静片刻,赵杼唇角微微勾起,“不……记得了?”   卢栎有些羞赧,“不记得了。”   那夜是赵杼人生中的最失败的一天,最耻辱的一次,是他最想抹杀的一瞬间,如今没有人知道,当事人也不记得……岂不正好!   亏他还思考怎样时机出现最好,怎样应对才能压住卢栎让他不狂妄,这人竟将可以拿捏自己的把柄忘记了。   可这并不代表自己也可以忘。那些耻辱,仍然要洗清!   赵杼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绷了很久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前路好像更亮了。   这样的话,一定能让卢栎喜欢上自己!   赵杼声音有些暗哑,“我的记忆……恢复了一些。”   卢栎很是惊喜,“真的?”   “我名赵杼,曾在军中任职,现混迹于江湖,有几个兄弟找过来了。”既然做了决定,总有一天要对卢栎坦诚身份,装失忆这个头开的不太好,不过现在开始补救也不晚,赵杼打了个响指,示意暗卫现身,“我手下的兄弟。”   元连过来时将赵杼的暗卫队伍带了大半过来,现在分编成三支由他和邢左洪右分别带领,轮班换值,当然没事时离赵杼最近的还是他们三个,今天事情热闹,所以三个人都在。   赵杼这一招手,邢左立刻往墙下跳,他想抱王妃大腿很久了!   洪右赶紧拽住他胳膊,附过去耳语,“你忘了你被逮到几回了?”   邢左垂头,咬着拳头默默哭泣,阿左一定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元连也非常积极,摩拳擦掌就往墙下跳,结果不小心被自己刚刚丢的烤串签子扎了脚,左脚绊右脚,眼看就要往下跌。   洪右抚额。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王爷第一次在王妃面前显摆,怎么能这样丢人现眼!   他拽住元连腰带往后一扯——力气大了点,元连没跌下这边墙,摔到了墙那边。   卢栎听到一声闷响,忍不住好奇,“赵大哥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没、有。”赵杼拳头捏的咔吧咔吧响,这群蠢货是欠收拾了吧!   好在没太久,洪右身形突然神出鬼没的飘到二人面前,单膝跪地,口称主子,武功特别高强,身影特别飘乎,声音特别忠直,一看就是特别有逼格的人!   虽然出场稍稍晚了那么一点,但对卢栎这个不懂武的人来说还好,而且这架式太帅了!   卢栎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杼先是觉得差强人意,后来又不高兴了,一个暗卫也值得这么盯着看!再看洪右,这小子没有蒙面,脸虽然有点宽,但浓眉大眼眼神很正,散发着一种悍勇又不失机警的正直气度,也是很顺眼的……   赵杼脸更黑了。   洪右满背都是汗,觉得气氛很诡异,他这样……是对还是不对?   结果他还没继续表现呢,赵杼就挥挥手让他下去,洪右这个出场,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卢栎目送洪右离开,满眼兴奋,“他是你的小弟么?好忠诚的感觉!”   赵杼没否认,“以后有什么事时,可以吩咐他。”   他不欲多说,卢栎以为涉及到什么秘密,也没多问,笑眯眯拉了拉赵杼袖子,“赵大哥不生我气了吧!”   赵杼冷哼一声,却没把袖子收回去。   卢栎开心了,“那赵大哥这次为何来兴元?”   赵杼沉吟片刻,想着用什么借口好。   不等他回答,卢栎又追着说,“不管赵大哥为什么而来,相聚就是缘份,不如同我们一起住吧!”   这点赵杼却没反对,傲慢地点了下头,“带路。”   卢栎非常高兴,不管怎么说,能把赵大哥哄回来就好!   为了表示诚意,给赵杼安排房间,铺床打水,他全部亲自做了,末了还请赵杼先脱衣上床,他才拿着油灯关门离开,“赵大哥做个好梦!”   赵杼哭笑不得,真是孩子心性。   这夜大家都睡的很好,第二天卢栎与沈万沙说了赵杼已经原谅他,并且暂时会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事。沈万沙没刨根问底,反正只要事情顺利就好,他关心的是柏明涛的案子,“我刚刚请人去柏府打听过了,那熊烈昨晚果然喝醉了歇在了柏家,现在还没起来呢!”   “那就晚点再说。”卢栎想熊烈窝到下午怎么也该走了,没想到到了下午,柏许派人来报信,那熊烈虽然走了,却留了不少手下,说是要帮忙办丧,柏大人下葬之后才会收回。   沈万沙很是着急,“怎么办啊小栎子!”   “不急,”卢栎眯眼。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办案了么?   他招手让赵杼沈万沙靠过来,低声道,“我们今晚夜探柏府……”      第88章 夜探      “夜探柏府?”一提起这,沈万沙比谁都感兴趣,握着小拳头眼睛放光,“好主意啊!”夜深人静之时,人们总会暴露一些白日里不露于人们的事,一定能找出点线索!   卢栎也是这么想的,悄悄观察柏府百态,听听墙角,一些不起眼的线索渐渐汇聚……也许不用叫人问话,就能知道很多事了。   两个少年握手对视,非常有信心!   赵杼却表现出一副为难样子,“我只有一个人。”言下之意,会武功的只有他一个,他只能带一个人。   沈万沙小脸瞬间垮了下去。   卢栎朝赵杼眨眼:你不是还有手下?   赵杼不为所动。   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而且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沈万沙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只是想玩。   沈万沙被赵杼看的有些心虚,他的确是想玩。   卢栎却不想排除沈万沙,马上放弃这个念头开始想别的办法,“要不我们扮做下人混进沈府?”   赵杼摇头,不看好这个主意。   沈万沙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放光,“我想起来一件事,我们完全可以分头行动!”   “怎么分头行动?”卢栎好奇。   “你俩去夜探柏府,我嘛……嘿嘿,我要去城内的赌坊玩!”   沈万沙语出惊人,卢栎直接呆住,“去赌坊……玩?”   “大家都做擅长的事么,赵大哥会武,你擅长破案,我呢就去赌坊掷骰子!小栋子你不知道,这赌坊可是好地方,看着腌臜什么人都有,却也是什么消息都有,只要长个心眼,就能听到很多事!柏明涛是一府府尹,为官数年官阶也不小,这么死定然有隐情,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赌坊一定有相关消息流传!”沈万沙越想越觉得这样更有趣,手中扇子‘刷’一下打开,笑容非常得意,“少爷不才,正好擅长这一手。”   “是……么?”卢栎有点怀疑,递了个询问的视线给赵杼。   自古以来,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一个目的,很多条路可以到达。沈家出来的都不是一般人,看着再纯良无害,也是心里有乾坤的。赵杼深知其中之味,朝卢栎点了点头。   卢栎却仍然担心,无他,沈万沙还是个少年,也没有武功。   沈万沙扇子挑了卢栎下巴,“怎么,瞧不起少爷?”   这轻佻动作差点让赵杼眼睛绿了。   卢栎却顺手抢过沈万沙扇子,反过来挑沈万沙下巴,“我担心少爷被狼吃了。”他俩早习惯了这么玩。   沈万沙扒过去与卢栎抢扇子,“少爷岂是一般人欺负得了的!”   两个人又闹成一团。   赵杼看着伤眼,抬手打了个响指,洪右适时出现。他指着洪右,“他会跟着沈万沙。”   卢栎这才放心,不跟沈万沙打了,还应了他的提议。   沈万沙理理玩歪了的襟口,“少爷纵横赌场多少年,该有的眼光早就练出来了,哪用这么麻烦……好好好都听你的好了吧!”沈万沙答应卢栎带着洪右,“这位一看就知道功夫不错,跟紧了怕坏事,到时怕得离远一点才好。”   洪右拱手行礼,低眉顺眼很是听话,“但凭沈少爷吩咐。”   如是皆大欢喜。   几人各自休息,晚间一起吃过饭,便分头行动,卢栎和赵杼穿着黑色夜行衣去了柏府,沈万沙穿的金灿灿,带着暗里跟踪的洪右的去找合适的赌坊。   卢栎和赵杼一行先去看了柏夫人。   柏夫人仍在睡觉,不知道白日里有没有醒来过,脸色看着倒是好了些,微微泛着红润。程妈妈坐在柏夫人床前做针线,稍微听到一点响动就四处查看,眼睛炯炯有神。   检查过无人后,程妈妈叹口气,给柏夫人掖了掖被角,“到底谁要害您呢……”她垂头细想,特别想找出柏夫人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二人又去了灵堂,灵堂外有熊烈的下属值班,柏许一个人在守灵,哭的像个泪人似的,给柏明涛烧纸,“爹……你安心的去……我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你报仇……”   内院灵堂也有人在守,方姨娘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声音喃喃,“老爷走了,我儿可怎么办……”她轻轻摸着孩子的脸,孩子像在做着美梦,笑的很甜。渐渐的,方姨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的坚强,“老爷死了,我儿也可以过的很好呢……”   卢栎猜她有秘密,悄悄问赵杼,“她在想什么?”   即是夜探,必要隐藏形迹,卢栎不会武功,自然是被赵杼抱着,两人挨的很近,说话间呼吸相闻。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赵杼抚了抚卢栎的背,“自然是算计更多利益。”   内院灵房只有方姨娘一人,白日里的三位姑娘都不在,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动,卢栎就提议去看看柏明海夫妇。   因要办丧,柏明海夫妇暂时住在柏府之内,关山曾指过二人的院子方向给他们。   赵杼点头,脚尖轻点,抱着卢栎很快找到柏明海房间。   这对夫妻果然没让卢栎二人失望,正在闲话。   “你说你瞎操什么心!我早和熊大人说好,只要能让明涛五日内下葬,就能帮我们分柏府一半家财,我好说歹说与侄儿都说通了,你非要跟着闹,现在许哥儿起疑,根本不想听我这个大伯的话了!”   柏明海数落朱氏,大概是因为朱氏之前在柏夫人院子闹的那一出,朱氏一听就不乐意了,“我还不是为了你!我要不着急把事情砸定,占个有理上风,到时许哥儿以父母双亡为名,要求停灵时间加长,孝义一加,别说十四天,七七四十九天你也得等!”   “那你也不能咋咋呼呼让整个柏家跟着丢人!”   “许哥儿不丢人怎么能听话!”朱氏声音略得意,“我是个妇人,要不要脸谁也管不着介意不了,许哥儿是个秀才,不要脸能行?我不比你明白!”   柏明海叹气,“算我说不过你,可你得好生记住了,不许再节外生枝。只要明涛一葬,咱们就能分银,明涛这些年,可是积下不少,没见熊大人都跟着眼馋么,明涛没准私藏起来不少,咱们知道的都有限……”   朱氏尾音悠长,“老爷说的是。”   顿一顿后,她有些疑惑的问,“不过熊大人为何要插手三弟的丧葬之事?”   “和新来的上官认识呗,”柏明海压低了声音,“明涛走的急,没留下话也不可能交接文书,新来的上官越晚收拾好,就越可能引人话头生出麻烦。明涛入了土,书房案桌一封,尘埃落定,到时新的上官来,不管精不精心,也死无对证了,就算有麻烦,也可推到明涛身上,明涛若是未葬,这话就不好说了。”   “原是这样……”房间里没了声音,不知道夫妻二人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朱氏声音再次传来,“我瞧芳姐儿这两天有些不对,你说她会不会……”   “瞎说什么!”柏明海不烦恼的打断朱氏的话,“她这个年纪,敢做什么?也就敢起那闺中春思!”他叹了口气,“也是我们耽误了芳姐儿,想借着明涛名声给她找个好夫君,可结果不是咱们不满意就是对方不满意,才拖到现在,明涛一走,芳姐儿更不好找婆家了。”   朱氏声音有些弱,“那芳姐那个……”   “明涛不是说了吗,那个不是好人!”   “可芳姐儿说不是这样,是我们做事太过份,她三叔故意借这机会敲打我们,那人……对她很好,她想嫁他。”   “她说想嫁就能嫁?”柏明海拍着床板,“先让那小子拿五百两聘金出来!”   朱氏声音轻缓,带着讽刺,“你还别瞧不起人,芳姐儿说了,那人认了个了不得的大哥,人家说了,只要芳姐儿愿意嫁,钱不是问题。”   柏明海这下不拍床板了,声音里带着疑问,“那边真能给五百两聘金?”   “人家说了,一口唾沫一个钉!”   “那倒不是不能考虑……”   ……   这是一对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干,不管丧不丧良心的夫妻。   卢栎觉得直恶心。   赵杼也看不过去,听了一会儿再没什么新信息,夫妻俩都睡着了以后,赵杼立刻抱着卢栎飞离了。   之后他们找到了二人女儿,芳姐儿的房间。   芳姐儿早早就睡了,他们去时她正被梦惊醒,一脸惊惶嘴里连连喊着,“不要过来!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害你……”   二人对视一眼,这芳姐儿有问题。   继续听下去,芳姐儿嘴里来来回回只是这几句话,并没什么特别。   这样很难看出端倪,还是要当面问一问才好。   卢栎正犹豫要不要趁机现身问话,突然赵杼搂紧他的腰迅速往后退。   “怎么了?”卢栎不解。   赵杼捏着他下巴往左,“有人。”   果然远处有个暗绿身影一闪,跳过墙头迅速消失。那人速度太快,卢栎只来得及看一眼,人就没了。   距离也太远,就算赵杼立刻飞过去,怕也是追不上人。   “那是哪里?”卢栎指着那道墙。   赵杼目光闪动,“柏明涛书房。”   卢栎起了疑心,“走,我们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竟敢瞧不上少爷,来人,把这大块头拖下去揍!╭(╯^╰)╮赵杼:竟敢调戏我栎妃!还染指下巴圣地!(╰_╯)#   洪右:王爷是在制造机会给少爷谈恋爱,少爷消消气!少爷只是和王妃开玩笑,王爷不要当真……_(:з」∠)_   摘星:金灿灿的小美人儿,酷爱到窝碗里来!(☆_☆)   邢左:咦,大家都在说神马?(⊙ω⊙)      第89章 巨款      夜沉月静,梆子响过三声,已是子时。   柏明涛的书房上了锁,没贴封条。拳头大的铁锁并没有难倒赵杼,不知道他从哪摸出两根级细的竹签,轻轻伸入锁眼左右挑了几下,轻嗒声响,铁锁应声而开。   卢栎在一边提心吊胆的把风,见赵杼速度这么快忍不住伸大拇指。   赵杼只挑了挑眉,下一刻推开门,捞着卢栎的腰就把人带了进去,关门。   锁链声渐渐消逝,卢栎拍拍胸口,顿觉安全很多。只是这书房太黑,又不能点灯,怎么找东西?   他开始觉得这个主意是不是有点蠢,下意识看向赵杼。   赵杼一脸‘等你想主意黄花菜都凉了’的鄙夷,老神在在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婴孩拳头大的珠子,散发着明润柔光,似月光轻盈,似流水清澈,不刺眼,却足以助人视物,竟是一颗夜明珠!   卢栎捂嘴。   这种传说中的东西难道不是只有小说电视里才会出现么!   少年睁圆了眼睛紧紧盯着夜明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表情,赵杼却没嫌弃,缓声问,“好看?”   卢栎立刻点头,“好看!”   “喜欢?”   “嗯!”这么漂亮的小东西,谁能不喜欢!   赵杼将珠子塞到卢栎手里,“给你。”   卢栎根本没想过赵杼的意思是珠子送给他,因为这么贵重的东西任谁也不会随便送,大概只是借他拿一拿,便喜滋滋接住,“那你离我近点,远了就看不清了。”   少年眉眼弯弯笑容明亮,不过是一个珠子,却像有了全世界一样。   真是好哄。   赵杼暗忖,回头得让元连把那箱珠子送过来,他记得那箱珠子足有近百颗,还有玉白淡粉灿金等颜色……少年一定喜欢。   这样一点点让他高兴,他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离不开自己吧……再不济,把他口味养刁了,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养得起他,他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赵杼对自己的主意很满意。   卢栎仔细翻着书房里的卷宗,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东西,想起之前慈光寺时赵杼很会找暗格,便拜托他,“柏大人非常人,若有秘密大约不会大剌剌展示,你试着找找看这书房里可有藏东西的地方?”   赵杼点头答应。   卢栎起初还顾着和赵杼挨近些,免的他看不到,卷宗翻着翻着沉进去,便拿着珠子只顾着自己了。   柏明涛案上多是府尹需要处理的公务,可桌角放的一叠履历很奇怪。   彭远河,郎光启,徐坚白……   这些名字他曾在邸报上看过,都是外任官员,有实权,官阶不算大,也不算小,柏明涛收集他们的履历……是想将他们调到手下?   可这些人政绩都不错,能力不俗前程可期,会乖乖做手下?柏明涛应该不傻,会做这样给自己制造竞争对手的事吧……   赵杼敲到一个暗格,找出一个长三寸宽两寸深两寸的盒子,上手颠了颠,眉头微微皱起。回头见卢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便走过去看他手里的东西。   看了一会儿,眉头皱的更深,“柏明涛并非想借调这几人。”   “是吧,你也有这种感觉吧!”卢栎回头,不想赵杼为了看清他手上卷宗挨的特别近,他这一转头,几乎擦过了赵杼侧脸。   赵杼脸上的温度和他手上一样,非常温暖。他说他曾在关外当兵,那里风沙很大,可他的皮肤却并不粗糙,好像有一股阳光的味道,干净,清爽。   卢栎愣住了。   赵杼只觉得颊侧一暖,湿润柔滑的触感袭过,那是卢栎的唇。清冽,微凉,好似带着青草的气息。   心跳猛的加快,浑身血液不受控制的热烫起来。   这是一个意外,可感觉却无比的好。   赵杼静静看着卢栎,眸底似有团火在烧。   卢栎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转开脸,“那个,不知道你就在身后。”   尽管赵杼很想想歪,认为这是卢栎在暗示他什么,但经过上一次的大跟斗,他知道卢栎真的并非故意……心火一点点冒了出来。   好在少年害羞的样子也很养眼,现在时机也不对,赵杼放过了卢栎,“柏明涛应该是在查他们。”他觉得往前往后几百年,都不会有他这么体贴的王爷。   “他们犯了事?”卢栎注意力回来,想想之前看过的邸报,里面没有任何指向……他看向赵杼,满脸不解。   赵杼好像他肚子里蛔虫,总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邸报未有指向,柏明涛却事先收集他们卷宗,应该是怀疑他们做了什么事却没有证据,想要找出关联查证。”   “这与他的死……有关系么?”卢栎有些头疼,如果还牵扯到其它地方官员,这个案子怕不是那么简单。   赵杼将刚刚找到的盒子递给卢栎,“墙角有暗格。”   “从那里找出来的?”卢栎打开盒子,惊的差点把盒子摔了。   里面全是大额银票,厚厚的一打,不用过手,他就知道这里数额绝对超过了一百万两。   “怎么这么多钱!”   赵杼目光微闪,似在思考什么,“柏明涛……政绩一直不错,未有不良官声,未有收贿丑闻。”   可是只凭规规矩矩做生意,私藏起这么一大笔钱,也不大可能。卢栎脑门见汗,背心发凉,这钱的来路不一般。   柏明涛死的很惨,是父亲生前友人,他不想怀疑柏明涛……   赵杼叹口气,“其实有件事我没有说,之前在成都府查案带出的帐册名单,有一处……与柏明涛有关。”   卢栎表情有些愣,“啊?”   赵杼负气离开卢栎,一直没闲着,查着从卢栎那里抄来的帐册名单,想要顺藤摸瓜看能找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贪银案不简单。结果查下去发现,一层透一层,每一层都设了多重障目迷局,查到现在,他也只抓住了外围几个小喽罗,府尹级别的官员,找到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这柏明涛。   所以他说此次并非只为卢栎而来,是真话。   “我恢复了些记忆,想起之前受托查一件事……与贪银案有关。”赵杼眼睛都不眨的编瞎话,“这桩贪银案牵涉极广,没把脉络弄清楚前,只能暗查。”   “贪银案?”卢栎很惊讶,竟跟上一个案子有牵连?旁的不说,他对赵杼是很信任的,赵杼说柏明涛与贪银案有关,必是有关,“那这些银票是赃款?”   赵杼摇摇头,“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   卢栎觉得也是……   时间已晚,今日收获还算丰富,他觉得他得回去好好想一想。将东西都放回去整理好,卢栎任赵杼抱着离开。   微凉的风拂面时,他问赵杼,“这贪银案……你能将知道的告诉我么?只是收受百姓富商贿赂没那么容易赚吧……谁一天到晚没事总想着惹官府下大狱?”   “自然。”赵杼声音飘乎,沉夜里有股沉肃杀气,“贪银案,与盐运有关。”   ……   沈万沙的确就像他说的那样,纵横赌场多年,眼睛非常利,找到的赌坊档次很高,地方大,分区明确,满足各样客户群,安全还非常有保证。   沈万沙使了个眼色让洪右离远些,从最底层一路玩到最高层,八卦听了一肚子,而且场次越高级,八卦更刺激。   他紧着需要的先听。   比如柏明涛死这一天,底层闲汉,干零活的油滑混子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马车起先行的很稳,是一个穿青衫短打的江湖人快马经过,驾车的马受到刺激想与这马争先,才急跑了起来,拉车的马哪里会有驮人的马快?这马一着急,拐弯时不稳撞到,立时惊了。马车速度太快,出了意外怎么也稳不住,旁人根本没时间去救,车夫都摔去半条命现在还没醒过来,坐在车里的柏大人身死也很正常了。   中间富商们没几个讨论柏明涛死因,只是觉得柏明涛在任挺好,不巧立名目索要银钱,办事也很公正,他们这些经商的生意很好做,如果下一任府尹也有这么好就好了……   沈万沙一边乐呵呵的赢钱,一边支着耳朵听,直到坐到顶楼包厢和更有钱更有身份的玩。可惜这些人都很精明,都不会乱说话。坐了一会儿套不出消息,沈万沙觉得无趣,告了个罪说去更衣。   他倒也不是随便找借口,小腹的确有些涨,需要解决。   顺着走廊往里走,直到最里最偏的那一间,还没来的得拐弯,他听到包厢内有人说话,并且提到了‘柏明涛’三个字。   房间里的人说话声音很低,透着一股谨慎小心的劲头,像是有什么秘密……   沈万沙下意识停住脚步,头往窗边靠。   “升龙会在即……柏明涛却死了……东西下落不明……可怎么办?”   “你这从包打听嘴里买到的消息也不知道准不准……万一那彩头……与柏明涛无关……”   “一定有关系!便是无关,他也一定拿了什么好东西,不然这么多人找他……我看我们还是好好找一找柏明涛遗物才好……谁!”   沈万沙正嫌听的不清楚要往前靠,突然里面的人大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察觉到自己了!   他立刻往外面找——洪右在哪里!   可惜到处都没有洪右的影子。   天要亡我啊——沈万沙小脸皱成一团,不知道这窗子打开时,他说不认识茅房问个路能不能顺利通过?   这一听就觉得是借口的原因……别人又不是傻子。   沈万沙几乎要惨叫,他真的没说谎,他真的很想尿尿啊!   正愁的不行,嘴突然被人捂住,腰间一紧,他从背后被人逮住了!      第90章 偶遇      沈万沙吓的眼珠子转跳,是谁!谁要掳他!   腰上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的很紧,下一瞬整个身体迅速往上飞,荡一下落到了廊顶的承梁之上。沈万沙心跳的怦怦响,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还没等他想办法解上面危机,下面包厢的窗子被推开了。   房间里探出一颗男人头,削面尖腮眼睛极细。这人警惕地看了四周好一会儿,背后另一个人说话了,“是不是错觉?这赌坊到处都是人,你别大惊小怪。”   这人却没退,不但没退,他还从窗子里跳出来,左右走了一圈,前后察看好几遍,确定没人后才回了房间,“小心点总没错。”   “那咱们接着说,这升龙会……”   他们没有发现自己!   沈万沙刚刚想拍胸口庆幸,突然想起紧紧箍着他的手臂,这人……是谁?   他惊恐的回头,先是看到了肩膀上淡淡银粉,再往后,是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一身银织衣袍,白玉冠,白玉簪,明明相貌很周正,却总是笑的很贱,怎么看怎么欠抽,不是摘星是谁!   “呦,金灿灿的小美人,又见面啦!”   什么叫金灿灿的小美人!这调戏的欠揍的语气!还有眼睛是在哪看里!他又没有胸!   沈万沙气的直接拳头挥过去,“臭流氓!”   “唉呀呀这样可不好,”摘星握住挥过来的小拳头,“本公子可是救了你呢!”   沈万沙不会武,一拳挥出去脚下不稳,身体开始晃,没办法只好死死抱住摘星帮助平衡。   “呀这么热情啊……”摘星很受用似的,眯着眼咂了咂嘴。   沈万沙气的不行,正要骂人,摘星却看到了他别在腰间的扇子,沈万沙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见自己的扇子已经落到了摘星手里。   这厮打开品评了一下,笑眯眯收起来,“不错,当成谢礼吧!”   明抢啊这是!   不过摘星说的也没错,的确算是救了他……   沈万沙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想着两人姿势不好的问题,嘴角抽着,“你先放我下去。”   “想什么呢?本公子可是惜花雅人,怎会趁机占你便宜。”摘星身子打着旋,同沈万沙一起落了地。   沈万沙觉得眼里金星直晃,这臭流氓还臭美,周围又没别人装什么装,直直落下来不就好了,还打着旋!好想吐……   他调整着呼吸,“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摘星冲他特别有深意的眨眼。   沈万沙哦了一声,“你是小偷,到这种地方,是来偷钱的?”   “本公子是雅盗,非宝贝不取,岂是那等小贼比的得了?”摘星手里扇子‘刷’一下打开,姿势气度,身上每一片衣角,仿佛都写着四个字:风流倜傥。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不与他说这个,“前几天在江边时,我好像看到你在悬棺洞穴……你偷了什么?”   摘星目光一闪,勾唇笑了,“不过区区一次相会,小美人便这么惦记本公子?本公子今日方到,你前几天就看到本公子,可是想的很了?”   那就是看花眼了。沈万沙不理摘星这臭德性,他没话跟他说,“我还有事,告辞。”   摘星也没拦,朝他轻佻挥手,“可别梦到我哟……小美人!”   沈万沙瞪了他一眼,看时间不早,得到的消息也还不错,便下楼准备离开。继续在这里被那房间里的人抓到才糟糕。   见他不贪多,有危机意识,聪明的转身离开,摘星抱着胳膊,目露满意之色。只是那日……真被这小美人看到了?自己打扮的那么特殊,又那么远,在江边也能认得出来?   摘星脸上笑意渐消,目光变的凝重。   走出赌坊很远,沈万沙试着喊,“洪右……洪右?”   洪右突然飘到他面前,“少爷。”   沈万沙吓了一跳,之后板着脸问,“刚刚为何不在?”   “属下一直在少爷左右,少爷遇险之时也欲出手,只是……慢了一步。”   那就是说……那小偷武功很高?洪右干不过?   沈万沙盯着肩宽长腿一身腱子肉的洪右,有些怀疑。不过想到摘星的职业……大概需要相当快的机弯反应和轻功,也就释然了。   “今晚辛苦你了。”沈万沙挥挥手让洪右退下,“回头少爷赏你。”   沈万沙回到江边小楼时正厅烛光很亮,卢栎他们已经回来了。   沈万沙非常兴奋,小跑着上了楼,“小栎子我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卢栎与赵杼也是刚回来不久,闻言给沈万沙倒了一杯茶,“正好,我们也有些收获。”   双方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开始交换得到的消息。   沈万沙听到卢栎他们在柏明涛书房找到了巨额银票很是惊讶,“我听说柏大人经商赚的钱全在柏家公帐上,数目不小,才引得柏明海一家觊觎,书房里又藏这么大一笔巨款,绝不会是生意赚的!”   卢栎看了看赵杼,将贪银案的关系告知,“这其中必有什么事,可线索太少我们看不清真相。”   沈万沙有点难过,小栎子一定很伤心。柏明涛是小栎子父亲的朋友,来前他很期待,声音里有带着轻快,现在……沈万沙拍拍卢栎的肩,“我们好生查,柏大人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那些富商们都说喜欢柏大人这样的官呢,不索贿,又公正。”   卢栎深深呼了口气,“但愿吧。”   沈万沙把在赌坊听到的事说了出来,“我觉得很奇怪,这柏大人是官,怎么会与江湖中的升龙会有关?还好像拿着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那个令柏大人惊马的人也有些可疑,我听说江湖中人都擅驯马,柏大人遇到的会不会不是意外?”卢栎沉吟,柏明涛手里有什么东西引江湖人相争?   赵杼敲了敲桌子,“升龙会是江湖黑道盛事,次次都办的很隆重,每次皆有大奖,此次办在兴元,街上江湖人渐多,大有超越之前的趋势,这奖……怕是很重。”   “你的意思是……这大奖可能与柏大人有关?”卢栎撑着下巴想了想,“可是柏大人是官,肯定很忌讳与江湖黑道往来。”   赵杼没说话,神情却非常自信,对自己的判断很笃定一样。   “我倒觉得赵大哥所言有理,”沈万沙抱着茶盅,“柏大人应该忌讳江湖黑道,可升龙会在即,兴元府是他的治下,一切太平还好,如果出了事,岂不是他的责任,他的政绩怎么办?   “柏大人一定与江湖人谈过,达成了什么共识,江湖人保证不出岔子,柏大人答应不做为,任他们闹。”沈万沙倾向这个可能。   好像很有道理,还非常解释的通。   卢栎默默点头,“大约如此吧……”可他今夜翻阅了柏明涛所批公文,此人性子很刚硬,不像是会与恶人谈判并妥协的人。   卢栎心下仍然有些不安。   沈万沙又提起遇到摘星之事,“慈光寺时他老想欺负小栎子,太讨厌了,现在还是那样,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就算救了我一次,我也不会感激他的!”   “小栎子我同你讲,那天咱们在江上坐竹筏时,我看到他在悬棺洞穴出现过,还想指给你看来着,可他身影刷一下消失了,我就没说。今天在赌坊遇到,问他他没承认,说今天才到的兴元。”沈万沙有些不甘心,“可我越想越觉得我没错,要是那天指给你看就好了……”   摘星自称大盗,喜欢寻宝,在慈光寺遇到,他也是冲着南诏遗公主古墓去的,现在又出现……莫非这兴元府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卢栎心思转着,嘴里安慰摘星,“少爷不气,下回我要见着他替你问供,不行就上刑,看他敢欺负少爷!”   沈万沙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卢栎,呜呜感动,“我就知道小栎子对我最好了!”   ……   正事说完,几人又坐了一会儿,沈万沙打着呵欠抹着眼角,“我不行了好困,回去睡觉,你们也早点睡……”   赵杼没有动。   卢栎也一肚子心思,试着问赵杼,“你手下不只一个吧。”   赵杼颌首,“有时不在身边。”   “那能不能……请他们帮忙?”卢栎指着柏府的方向,“熊烈打主意要阻拦,柏许关山困在府里动不了,可不可以请他们帮忙,跟踪一下柏家的人?”   “你看,柏夫人和程妈妈那里,一定有什么事是遗漏的,柏夫人一醒,或者程妈妈一想起来,可能会遇到意外;方姨娘心思很多,不能排除与此案有关;关山那里需要个不在场证明;柏明海夫妇更是动机时间都有,他们的女儿芳姐儿表现更是奇怪,夫妇夜谈说起芳姐儿婚事,还说柏明涛不同意,柏明涛那日训芳姐儿,是不是就是因为此事?芳姐儿夜里惊醒,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做了什么,或者知道什么?”卢栎伸着手指头数,“这些都需要查,不能明里问,暗着查总可以。”   他巴巴看着赵杼,眼神很是期待。   赵杼大手放到他的发顶,“我说过了,你有事,可以着他们去办。”   这是答应了。   卢栎立刻欢呼,眼睛发亮,“赵杼你太好了!”   赵杼微微挑眉,心情还算不错。   赵杼的手下很有效率,只过了一日,就送了反馈回来。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柏夫人为何遭人暗手这件事。      第91章 脚印      来报告柏家情况的仍然是洪右。卢栎心下暗赞,这是个工作起来废寝忘食的汉子啊!   他目中浓浓的赞赏之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远处扒墙头的邢左咬着拳头伤心,明明是自己干的活,最后出风头的却是小右,真是好不甘心……   王妃你好歹看我一眼……不不,你快点忘了我,我好出来……我比小右勤奋多了!   洪右说,管家关山的确曾外出送人。因为一路走的官道,来往行人很多,摊点也不少,府尹家的马车和别家不一样,很多人都记得关山。   柏明海夫妇这两日没什么异常,只是催着柏许将柏明涛下葬,现已经定下时辰,明早出殡。他们的女儿柏芳这两天有些不对,除了在灵堂烧纸,就是偷偷洗衣服。   负责跟踪的人悄悄检查过,那是一套女子衣裙,妃色萱草纹镶尺宽的襕边,样式年轻活泼,应该是她自己的衣服。另外,柏芳昨晚还背着人打点了门房,说是三日后要出门。   方姨娘说话行事皆未有可疑之处,只是有一次走出内院灵堂,在拐角处偶遇了柏明海,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他们说话的位置偏僻,又离的太远,未能探听到。   柏夫人用过药病情稳定很多,醒来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可是仍然不能说话。她在程妈妈手心写了会儿字后,程妈妈脸色大变,神情惊讶,说了句:夫人竟看到有人夜里私会!   因柏夫人房间开着窗,程妈妈怎么提问,柏夫人如何反应他们全看到了。   柏夫人曾在夜里模糊看到男女私会,却并没有看清楚是谁,以为只是家里小厮丫鬟厮混,便让管家关山加强奴仆管理。那天她守丧乏累上床,鼻间闻到一抹暗香,之后睡的很沉,并不知道谁进来屋子害了她,也不知道卢栎怎么救的她,就是浑浑噩噩中突然喉咙剧痛,醒来后就吃药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些天,若不是程妈妈经卢栎提醒请她努力往回想,她还记不起这一糟。而程妈妈之所以没有按照约定来告诉卢栎,估计一是觉得家丑不好往外传扬,二就是柏夫人并没有看清私通之人的脸,不知道是谁。消息不走露,别人知道柏夫人没想起来,就会放心不再下手。   “下手的人能忍这么多天,不是早有预谋怕引人怀疑才迟些下手,就是身上衣服或者带的东西被柏夫人偶然看到了。那衣服或东西私会那天曾穿戴,下手之人担心柏夫人想起来,这才狗急跳墙。”卢栎下结论。   沈万沙摸着下巴,“有道理……可是仍然没有更多线索,柏大人又被逼着下葬,怎么办?”   不说沈万沙着急,柏许也着急,昨天就悄悄递了信过来,熊烈看的太紧,常出言恐吓,他现在都不大敢与卢栎正面接触,可他父死因未明,他又实在不甘心。   卢栎却非常稳,“虽说尸体新鲜时检验能得到最多线索,日子久了也未必不行,柏许不是说,给柏大人用着冰呢?熊烈看的严,我们没有官凭不能私自立案大肆追查,可这人葬了,他还管的了?”   “你的意思是——”沈万沙眼睛亮起来,“开棺验尸?”   “看有没有这个必要了。”卢栎双手合十支着下巴,“我们能在解剖时机之前把凶手揪出来也不一定。”   “怎么揪?”   卢栎想了想,“柏芳不是要外出?我们进不了柏府,就在外面偶遇她。”再看向洪右,“再把这个与人私通的人找出来。”   多么复杂的案情都是人做出来的,但凡做过,必有痕迹。柏明涛身上秘密很多,赵杼说的盐运,贪银都好像太遥远,一时无从下手,就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查起好了。   “嗯嗯不管怎么样,这个与人私通的人都有最大嫌疑,柏夫人的事肯定是这人干的!”沈万沙连连点头,“没准两人的事曾被柏大人知晓,所以这二人先下手害了柏大人!”   “也有可能。”卢栎轻轻搓着手,“我更记挂的是柏大人腹中银针。这三根银针是在什么情况下刺入,柏大人知不知道?用银针控制人的生死,还算计着时间,一般人可做不到。”   沈万沙拳砸掌心,“对,这人必得懂医!不然就得会武功,知道穴脉走向!”   卢栎赞赏地看向沈万沙,好像在夸少爷越来越聪明了。   沈万沙眨着眼睛提议,趁热打铁提议,“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青楼?那个群芳阁……柏大人出事前不是去过?”   “是得去一趟……”卢栎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窗外。   赵杼又在晨练。还和以前一样,天刚刚亮就起床,一套拳法加一套棍法,仍然不穿上衣。   他的身影极其矫健,每个动作都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力与美,晶莹的汗水洒了满身,阳光下肌理闪闪发亮,宽肩劲腰大长腿,让人眼红流口水的好身材……   卢栎羡慕嫉妒恨了一阵,问洪右,“这些消息赵大哥知道了么?”   洪右顿了顿,才点头。   卢栎轻笑,“你们是赵大哥的手下,虽然事情是我拜托的,回来也要先与赵大哥汇报,我理解的,你不必紧张。”   洪右微微点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远处的邢左忍不住拳砸墙头,这个呆子!这时候正是拍马屁让王妃记住的好时机,你倒是说话啊!   ……   入夜,一行人去了群芳阁。沈万沙一马当先,拿银子砸出了老鸨的话:柏大人出事前一天的确来过群芳阁,可连一盏茶的时候都没有,他就走了,一个姑娘都没叫!   沈万沙好奇,“到青楼不叫姑娘……做什么?难道路过憋不住进来上个茅房?”   老鸨乐了,“这位少爷好巧思,不过柏大人来也未上茅房,就是例行问了问楼里生意情况。”   卢栎这时已经围着青楼转了一圈,“柏大人从哪里走的?可是从那道边门?”   “公子怎么知道?”老鸨一脸惊讶,“柏大人说从边门出去路近一些。”   因为这道门最隐蔽,若想做点别的事最方便。   卢栎歪头问赵杼,“这道门出去路真的近些么?”   “看目的地是哪里,”赵杼沉吟,“若是回家,路程差不多,若去府衙,的确近一点。”   “可柏大人来时是晚上,早就下了衙。”   二人静静对视,同时头齐齐看向边门,目光闪烁。   “我们过去!”   “去看看!”   几乎异口同声。   卢栎看着他们如此默契很有些吃醋,他也想和小栎子心心相印惺惺相惜想一样的事!   边门往外是一条细暗小巷子,走出巷子是个岔道口,一边通往朝府衙方向走的青石宽道,一边是泥土窄路,看方向……像是城郊?   卢栎提议,“我们走走看!”   沈万沙是个爱闹腾的,什么也比不过好奇心重要,挥着拳头欢快应声,“好!”   赵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远处坠着的暗卫队伍,“好。”   周边无树,夜里的小路空旷又安静,只听得到远处些许虫鸣之声。起初还好,走了大半天还是这样的景致,沈万沙就觉得无聊了,“这里有什么好来的?”   “有水声。”卢栎耳朵动了动,问赵杼,“是不是有水声?”   赵杼点头,指着左前方,“那边有河。”   可那边不是路的方向,小路蜿蜒往前,并不经过那里。   沿河水汽重,草木渐渐多了起来。待走近些,卢栎弯下腰看地面。   沈万沙跟着蹲下来,“你找什么呀?”   “有没有人来过。”虽是几天前的事,可最近没有下雨,如果有人行过,该会有痕迹……   赵杼先他一步看出端倪,拉开一片草藤,“这里!”   卢栎赶紧走过去,草藤下面是松软浮土,浮土上有个略清晰的脚印,脚印长七寸五分,宽三寸八分,无花纹,是个男人的脚印。   沈万沙也看到了,“这能看出来是谁的?”   “谁的不一定,”卢栎回想当时看柏明涛的尸身,“不过柏大人的脚若是穿上鞋,倒与这大小相符。”   “那柏大人岂不是来过这里!”沈万沙惊讶捂嘴。   赵杼声音沉稳,“去前面看看。”   卢栎应声,几人缓缓往前走。   路上又看到一些大小特点相同的脚印,只是不如方才那个那么清晰。脚印一直往左前方,穿过一片树林,来到河边。   河面很宽,水流湍急,前后不见主河道。这里是一处险滩,河水到此方向急转,流向自南转向西。河滩上多是细小鹅卵石,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   可脚印追到这里就消失,前面就是深河,水急放不得船,柏明涛不能去河里,那么这里,就该是他的目的地。   柏明涛出事前一晚,借口去群芳阁转移有心人视线,实则悄悄来了这里……见了什么人。   抑或是……办了什么事。   卢栎沉吟片刻,“我们分开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话虽如此,他却没抱太大希望,柏明涛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想做什么,一定会小心谨慎。   可这次真的有收获。   沈万沙找到一只刻了岁岁平安的小金镯。   小金镯赤金打造,挂着一颗莲子米大小的金铃,直径仅有两寸,却相当精致,除了岁岁平安四个字,上面还刻了一朵莲花,很上档次。   可这样的小金镯,只有幼童才能戴。      第92章 大会      难道柏明涛大晚上隐藏形迹出来,就为见一个三岁都不到的孩子?   “柏大人不是有个幼子?”沈万沙举手,“那个方姨娘的儿子,不是还没满周岁么,会不会柏大人抱孩子玩,孩子的东西落在自己身上,不小心带出来,却丢在了这里?”   赵杼声音冷淡,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者他来见之人,用这个东西与他谈判。”   “于是关键点就是,这小东西……到底是不是柏家的。”卢栎摇了摇小金镯,“我们回去问一问柏许。”   柏许正在为柏明涛出殡的事忙碌,听到下人来报赶紧左右看了看,趁无人注意悄悄溜了出来,见到卢栎后立刻长揖请罪,“我欲查亡父死因,请托于先生,无奈熊参军着实看的紧,连累先生不能光明正大过来,实在对不住!”   “柏大人去的蹊跷,我亦不忍,你不必如此。”卢栎将柏许扶起,“如今时机不对,我便长话短说,熊参军只想让府尹交接不出问题,管得这一时,却不会管后面许多,我问你,若你父下葬,你可愿继续追查?”   柏许神色坚定,“父亲被人残忍害死,身为人子岂能无视!只要有可能,我便要查下去!”   “知你坚定,我便放心了。”卢栎将从河边寻到的小金镯拿出来,“旁的事以后再说,你先看一看这小金镯,可是你府中之物?”   柏许接过小金镯,仔细端详过后,很笃定地说,“不是。”   “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不是。”柏许目光微暖,“我弟弟一年前还戴着这种小东西,我对它的款式材质再熟悉不过。”   看他样子,卢栎便知他提起的是他的同母弟弟柏语,可柏家还有一个孩子,“方姨娘那里……”   柏许轻呼一口气,“我父亲行事极有章法,家里用度,尤其金银铸镶的贵重东西,都会于隐蔽处印上家徽。无论嫡庶,只要戴在身上的小东西必有标识,只是庶出的样式用料不能超过嫡出。你拿来的这小金镯,虽样式用料都很不错,可花纹普通,雕字的也不是大师,但凡有钱都可以买得到,绝非我府中之物。”   沈万沙脑子更乱了,“不是柏府的,那这小锣镯子是谁的?”线索竟然又断了么!   “不能急,”办案切忌急躁,卢栎提醒沈万沙也提醒自己,将小金镯收起来,微笑看向柏许,“有劳你了。你最近辛苦,柏大人安葬之后可好生休息一二,案情之事以后我们再议。”   “多谢先生——”柏许重重点头答应。   手里好像有一堆线索,可又好像哪一条都不够清晰。他们需要时间,慢慢理,慢慢想清楚。   卢栎继续找着线索找着方向,赵杼沈万沙帮忙,洪右几个一边轮流值班看自家王爷板着脸严肃谈恋爱,一边盯梢柏家众人。   翌日柏明涛出殡,卢栎去看了。因为有熊烈的队伍一直虎视耽耽护送,生怕出意外似的,卢栎便没有靠近,只远远燃了香烛纸钱,摆了路祭。   柏明涛官声很好,虽然直系亲属并不多,但棺材一上路,送殡队伍就渐渐壮大,越来越长,很多人自发来送他最后一程。   卢栎打死也不愿意相信,这样得民心的府尹会是一个收受巨额贿赂的贪官。   这案子,他必要一查到底!   ……   很快,到了柏芳出门的日子。   沈万沙租了辆不起眼内里却很舒服的马车,早早在柏府旁边的巷子里等着。   “真讨厌,也不说哪个时间出门,害少爷来的这么早。”沈万沙打着呵欠抱怨。   赵杼脸色也不怎么好,因为今天一大早要来这里,卢栎都没来看他练武!   两个人一个没骨头似的懒洋洋歪趴着,一个抱着胳膊正襟危坐眼神有些危险……卢栎认命的拍拍脑门,给二人倒上热茶,打开早餐盒子,一样一样摆好了。   沈万沙习惯了,开始撕着葱香饼吃,赵杼眼神仍然不善,好像卢栎给他喂进去他才会满意似的。   卢栎当然不会惯这种坏脾气,笑眯眯把东西放好,爱吃不吃!   远处传来热闹的锣鼓声,时有时无,卢栎有些好奇,“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万沙认真吃着粥,“不知道。”   赵杼瞪着面前的碗,没有说话。   卢栎瞥了他一眼,“一会儿柏芳出来,可没你吃饭的时间了。”   赵杼这才开了尊口,“我要你的粥。”   卢栎看着自己的碗,红豆粥,再看赵杼的碗,八宝粥。自己的粥已经吃了几口,赵杼的还原封不动。   “是你自己要八宝粥的。”   “现在不想了。”   卢栎嘴角抽了抽,大男人也这么任性,“可是我都吃过了。”   “我不嫌弃。”   卢栎很想说‘我介意!’,但看在赵杼帮了他那么多的份上没说出口,将自己的碗重重放在赵杼面前,端过对面的八宝粥喝了起来。   赵杼开始慢悠悠的吃饭。   沈万沙没看懂,凑过来问赵杼,“是不是红豆粥好吃一点?”他要的小米粥,早知道也要红豆粥好了。   见姓沈的小子一脸‘好馋,好想尝尝’的表情,赵杼迅速把粥喝完,放下碗,“也不怎么样。”   沈万沙一脸复杂:不怎么样你吃的那么快!   卢栎:……他觉得跟这两笨蛋无法沟通了。   早饭吃完,沈万沙仍然在介意,“明天我也要吃红豆粥!”   卢栎差点翻白眼,简直够了。   柏芳出来了。   她穿了一身霜色罗裙,戴着一顶长长的浅青薄纱幕篱,跨着一个小包袱,从侧门闪出来,快速小跑几步,上了一辆靠街的马车。   卢栎看了眼沈万沙,沈万沙立刻打响指,命令车夫,“跟上那辆车!”   马车在城区里拐了几个弯,渐行渐慢。   耳边锣鼓声越来越响,卢栎挑起车帘往外看——   触目所及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穿短打的,穿半拉皮衣的,胳膊上刺青的,头上戴各种帽子的,连叫卖吃食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人挤人人挨人,简直人山人海!   春天本来就暖和,这么多汉子聚在一起,敲锣打鼓,比划拳脚,到处都是汗水,到处都是汗味,好多人表情还凶神恶煞戾气十足,沈万沙看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卢栎却想的比他多一点,“柏芳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赵杼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升龙会。”今天是江湖黑道办升龙会的日子。   至于第二个问题,柏芳会在这里,大概……“她的相好在这里?”   卢栎嘴巴张圆,柏芳看中的人是个黑社会?不能吧……柏家条件那么好,她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看上个混混吧……   人实在太多,路被截断,柏芳轻巧从马车上跳下来,已经换了男装,跳进人群三晃两晃就不见了人影。   沈万沙着急,“呀她在那里,快点,快点过去!”   可惜场面很不适合跟踪,卢栎几人最后不得不遗憾:跟丢了。   沈万沙很沮丧。   卢栎摸摸他的头,“没事,我们下去找。柏芳是个姑娘,再怎么扮也不像男人,这里瘦小的男人太少,没准找一找就找见了。”   结果他们最先看到的不是柏芳。   三人跳下马车往前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座高高的竹楼,好似新搭成,还飘着淡淡竹香。   沈万沙一眼就看到坐在二楼东侧栏杆上一个银色劲装的年轻男人。男人长了一副好相貌,略薄的剑眉,桃花眼,编了满头的小辫子,坠着银珠,耳畔一抹亮蓝,手里拎着一壶酒,懒洋洋倚着柱子看下面。   摘星!   沈万沙忍不住腹诽,这小偷光明正大坐在那里做什么?不是只有晚上才偷东西么,大白天也出来混?   卢栎却一眼看到了二楼正中央房间里坐着的黑裙女人。   女人身材姣好,皮肤白皙,不苟言笑,眉眼里有刚强之意,配着纯黑裙装更显神秘气质。她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穿着重孝,扁着小嘴要哭不哭,女人正低声哄着。   卢栎见过她们,初到兴元那日,江边送葬的那支队伍……这女人在最前面。   那日是为水龙帮帮主屠通上悬棺,这女人站在最前面……她该不会就是传说中很厉害的屠通夫人?屠通死后,他的位置没有人接手,他的女人便替儿子掌帮,接下了这偌大的事业,三年下来,竟坐的非常稳!   卢栎将那日之事与赵杼说过,此时看到这女人,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跟你提起过,在江边看到的女人,就是她。”   赵杼凉凉扫了一眼,“那是屠通内人,骆氏。”   他指着骆氏身后不远,正朝她走去的方脸壮汉,“那是水龙帮的二当家,吴浩。”   卢栎还没惊讶赵杼怎么连黑帮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就被那两人之间的气氛引走了注意力。   叫吴浩的二当家面相憨实,给人第一印象是厚道,可他与骆氏说话,只要骆氏不看他,他的目光就变的非常阴狠,很想灭之后快一般。   骆氏神色淡淡的,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这位二当家的恶意,说话非常自然,好像还理所当然的安排了差事。      第93章 木牌      卢栎与沈万沙都很想冲过人群去那竹楼看一看,可惜人太多,根本挤不过去。   待要想办法,南面一群汉子突然潮水一样往后退,鼓点突然无比激昂,一下一下震的人耳膜生疼,心旌摇曳,好像能跟着那鼓声兴奋起来。   人群退开之后,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台子,有穿着黑底银纹的大汉上台说话,说各道把子已到齐,半个时辰后帮派大比正式开始,有想玩的兄弟现在可以上台热热场。   既然有了台子,原来四散各处一小圈一小圈打闹的人立刻围了过来,争先恐后的上台与人来点真正意义上的切磋。   围观看热闹的,叫好的,撺掇的,不一而足。   很快台子上‘切磋’的人就见了血。   沈万沙紧张地抱住了卢栎的胳膊,这黑道的人好可怕!   卢栎也看的下意识后退,太暴力了!   赵杼拽着卢栎,卢栎身后坠着沈万沙,三人往圈外走去。   出于好奇,沈万沙一个劲伸脖子往后看,卢栎视线也没离过那高台。   赵杼捏了下卢栎的手,“卢栎。”   “嗯?”卢栎不解的回头。赵杼力气用的大,捏的他手疼。   “看那处,”赵杼眼神示意几个方向,“那处,还有那处。”   卢栎一一看过去……依然是一群奇装异服,气质凶恶明显是黑道的人,并没什么特别。   赵杼提示,“他们的武器。”   卢栎再看,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中原武功路数很多,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也有照自己特点做过改变的,可赵杼指的这几群人,手里的兵器……怎么看怎么不一般。   一伙人身上佩的是短剑,尖如矛,白中带青,锋利无比,很眼熟,慈光寺案中出现过,赵杼说那是非常有名的‘夏国剑’。   一伙人身上佩的像刀又像剑,说是刀,它只有剑的宽度,说是剑,它只开了单刃,线条不若中原刀剑笔直,有些弯的弧度,这种兵器样式,有些像倭刀。   又一伙人,耳朵坠着粗大的金环,眉浓唇厚,兵器更是奇形怪状,圆的必缺三角像风轮,戟必安有倒刺……   卢栎心渐渐提起来,再仔细看,这些人相貌也很有特点,一群身量高,鼻子高挺,眉目深邃;一群个子矮,小眼睛,看人好像斜刺里看;一群人毛发浓密,身材都很胖。   见他重视起来,赵杼一一解释,“西夏人,倭人,回鹘人。”   卢栎眼睛睁圆,外族人!他那传说中的未婚夫平王不是一直守着边关无暇他顾,还会玩手撕活人,那么凶残暴戾威名远播,怎么外族大剌剌来中原逛竟不知道么!   赵杼不知卢栎想到了什么,但也能猜到方向,“这些人是悄悄潜进来的。”他眯了眼睛,手指捏的咔咔响,也很不爽!耗子们还是真会打洞!   卢栎只腹诽了一瞬也想到了。大夏再休养生息,也是打了多少年胜仗把周边异族打服了的,威慑力不小,别人不敢大剌剌过来,定是掩人耳目偷渡的。   只是,“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还混进这黑道举办的升龙会!   “必是有所图。”赵杼声音似含了霜,杀气顿起。既然敢来,就别回去了!他手指在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不远处跟着的邢左洪右立刻懂了,把手下召集过来,分成几个小队分别跟踪几伙人。   感觉到不同气氛,卢栎不敢再大意,紧紧拽着沈万沙的手,不让他乱跑。这里人多,一旦失散,真有个什么万一,他怕来不及救小土豪。   反正升龙会再热闹,与自己无关,卢栎便一门心思找柏芳。   可惜柏芳没找到,倒听了一耳朵水龙帮镇帮之宝。据说这次升龙会之所以在兴元水龙帮的地盘举办,就是因为水龙帮帮主屠通极为舍得,把镇帮之宝做了彩头,过来参与此盛会的二十七道把子头,谁能取得最终比武胜利,当选新一界龙头,谁就可以拿到这镇帮之宝。   只是这镇帮之宝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卢栎听了想笑,说的那么神秘,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喽罗不知道罢了,那些大佬们愿意千里迢迢过来比武,定然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而且相当想要才对。   升龙会即将开始,所有黑道中人,不管大佬还是小弟,眼里都看着那个台子,没心思找人麻烦与人吵架,卢栎转了一会儿发现很安全,心情渐渐放缓了很多。   转了半天很累,卢栎找了个地方坐,鼓点又开始响起,水龙帮的二当家吴浩代帮主讲话,第一轮比试就开始了。   他找的地方是一片高处假山,假山并不规则,高低错落有致,而且……还坐满了人。   坐在他左下方的,是一个老头,老头头发花白,眼睛却非常有神,一看就是练家子。只是他穿的很奇怪,不像黑帮人士那么非主流,但也足够特别,他穿着像个破麻袋似的罩衫,罩衫灰扑扑,缝满限补丁,非常宽大,将他整个人罩住,只露出光着的小腿,下面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些邋遢。   见卢栎直直盯着看,老头也不介意,“小娃娃,你也是来参加这升龙会的?”   “不,我就是过来看热闹的。”卢栎摇头。老头给人感觉很详和,与现场这些黑道格格不入,好像也不是来参加的。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牙,“我猜你也不是,长的太好,眼里也没恶光。”   这时台上已经开始比武,老头一边看场内,一边看四周,明明有些漫不经心,却还能点评给卢栎听,“这个瘦高个下盘不稳,连攻几回下三路必败;这胖子功底倒是扎实,唯一不好的是太胖,气息不行,只要对手能坚持,他也赢不了。”   “老先生懂武?”卢栎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很有聊兴。   老头看了眼面前少年,目光清澈纯真,还是个孩子。遂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略懂一二。”   “那这升龙会,老先生也是知道喽?”   “老夫这年纪,要说不知道,那是骗你。”   “我就不懂,老先生同我说说呗!”卢栎定定看着老头,笑容灿烂,目含期待。   老头不忍拒绝纯真少年,便甩着头跟他讲了起来。   原来这升会龙,二十年举办一次,每一次都相当热闹,各把子头带着小弟到达举办地点,全帮上下,挑三个最能打的,上台比武。车轮战,败即淘汰,最后站在台上的是谁的手下,谁家老大便是这一届的新龙头,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所有帮派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都要遵其引领。   黑道行事与旁人不同,能引领一个帮派,必是能力手腕都强,这打头一条,得是武功能服人,单挑不能赢手下的人,手下也不会服。这升龙会规矩,是要从自己帮里找出三个会打的人上台就行,可一般有心竞争龙头老大的,都会帮主自己上。   而这举办方,更有说头了。   这样的盛事,虽花钱又出力,后面能得到的好处也多,黑道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二十年一次的机会实在太少,所以每逢举办之前,必要大肆争抢一番,能抢得这机会的,一般是有心竞争龙头老大,财力人力皆不俗,且能放出独一二无彩头的。   所以这屠通能说服人将升会龙举办地点放到兴元,实在是个能力不俗的。   卢栎听的连连点头。水龙帮比起别人算不得大帮派,屠通也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确能力不错,就是死的早了点。   “就是死的早了点。”老头也叹息。   “方才我听人说这次升龙会彩头很厉害,”卢栎一副天真好奇少年模样,“这彩头如何厉害,老先生知道么?”   “当然,”老头看了看左右,靠近卢栎,像哄孩子似的小声说,“这次的彩头可是一大——笔钱呢。”   “一大笔钱?”卢栎好奇,一大笔是多少钱?值得老头这么神秘?可真得了彩头,那么多钱怎么拿走?被人抢了怎么办?   “你这娃娃还小,不懂,”老头嘿嘿笑,指着比武台后侧一只金球,“看到那金球了么?水龙帮把钱放好了,位置线索写在那金球里,胜者得了金球,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不用担心旁的。”   那只金球有人脑袋那么大,被高高的架子挂着,边上扎着红绸,迎风摇摆,看着很喜庆。   黑道做着刺激生意,最是不缺钱,若说此次彩头是钱,还只是一大笔钱,就能引来这么多人,卢栎是不信的。   况且这群人里,还有混进来的异国人。   他虽不知这些人怎么混进来,具体有什么目的,可他们扎堆跑到这,还在后边排队要上场比武,若说他们目标与这彩头无关,根本不可能。   卢栎微笑着,声音似春风暖人,“老先生知道的肯定不只这些,再多说一些与我嘛。”   老头却突然警惕心起,盯着卢栎看了一会儿,视线移开放在远处,不再说话了。   这是察觉他在套话了。   卢栎轻叹口气,看了眼赵杼,目内似有询问之意。   赵杼亦在暗暗观察老头,此刻捏了捏卢栎的手,示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拘束。   卢栎便准备恐吓老头,拿出官家身份什么的,比如与柏府尹关系相当好,比如平王未婚妻。他觉得这老头不像黑道,可能是江湖中人,但一般江湖人都不想与官府打交道,结个善缘最好。   “老先生可知我是谁?”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气势如炎。   老头冷嗤一声,“呸!终年打雁,不想被雁啄了眼,老夫纵横江湖一辈子,自认这双招子还行,没想到屎糊了眼,把个披着羊皮的小狼看成小奶羊了!”   “你有手段就使,老夫要是怕了眼珠子挖出来给你——”老头正放着狠话,突然声音停住。   他愣愣地看着从卢栎脖子里滑出来的木牌子。   卢栎也怔住,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那是从王陈氏手里得来,母亲苗红笑忠仆,苗七留下的木牌子。      第94章 宝藏      因要寻找父母线索,卢栎便把这木牌系了绳子挂在脖子上,时刻提醒自己,父母遇到的事可能不一般,前程许会充满危险,必须谨慎行事。   这木牌质硬,色黑,看不出质地,长三寸,宽一寸二分,厚三分,边缘有金色边框,上下绘水云纹,内里空白处用金漆写着篆体的‘穿云’二字。   春衫日薄,他前倾动作明显,这牌子便顺着衣襟滑了出来,阳光下‘穿云’二字非常清晰,金光闪闪仿佛能闪瞎人眼。   老头这样子,是认识这牌子?   老头眼里有惊讶,不信,甚至略有些惶恐,唯独没有觊觎,灭杀等恶感。   卢栎便也不紧张,托着木牌,“老先生认得这个?”   老头眼神闪烁片刻,突然笑了,“小娃娃是这牌子主人?”   卢栎也笑,“先前不说,现在嘛……它是我的。”   老头认真打量卢栎半晌,目光在他阳光活泼的笑纹上停留片刻,“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得像一个人?”   卢栎不答,只问,“老先生觉得我像谁?”   老头没说话,沉吟片刻,才道,“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有问,老夫不敢不答。”   态度转换这么明显……卢栎愣住了。   不过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卢栎便问,“那金球里,到底是什么彩头?”   老头看了看左右,微微靠前些许,“是一处宝藏。屠龙早年不知道从哪弄到一处宝藏线索,那时他还年轻,愣是沉得住气,谁也没说,自己也没去找,直到此次升龙会召开,才抛出此利器,引得江湖中人无不眼热。”   “这次升龙会这么热闹,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也是因为这个。”老头视线掠过赵杼曾提醒卢栎注意的几伙人,声音颇为鄙夷,好像也很讨厌这些人。   “只是一个线索,就能引这么多人疯狂?”卢栎有些不信。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宝藏……”老头视线很远,声音似有些空,“仙莲出,盛——”   “仙莲出,盛世始。”却是赵杼接了话。   卢栎偏头,目光很是惊讶,“你知道?”   “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传言,却不知竟与升龙会有关。”赵杼目光隐暗,眸底似有火光明灭,看不出什么情绪,卢栎却能感觉出来,他不高兴了,而且很不高兴。   “这可不是什么传言,”老头摇头捋须,“那是天师弥留之际得天示意留下的话,并经人证实存在,很多人都在找这东西。”   卢栎心内翻起巨浪。   即是宝藏,说明财富价值很高,或许富可敌国,甚至几个国。而仙莲出,盛世始这样的话,更是非常有指向性。仙莲一出现,就是盛世开启……仙莲是什么,在哪里,怎么出现,在谁的手里出现?是不是它在谁的手里出现,谁就能一统江山,做个盛世的开国皇帝?   卢栎心下一跳,往比武台看去。   江湖,黑道,异国……也许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人潜藏在这里。有人为了财,有人……为了这道指诣。这天下,想当皇帝的太多。   不知道为什么,卢栎下意识看了看赵杼。   赵杼周身杀气更浓,还有些恼怒,颇有些此刻已黑化,谁惹谁死的架势。   卢栎吞了口口水,清咳两声,问那老头,“老先生不想要?”   老头摆摆手,“我还能有几年好活?没儿没女的,要那玩意儿也没有。不过——”他脸色有些沉,“这消息之前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两年却突然多了起来,怕是有人暗中捣鬼,我们大夏啊……”   老头话未说完,声音里有股未尽的担忧,仿佛在担心大夏国运。   听到不得了的消息,卢栎本该好奇的继续问,可一来这秘密离他很远,并无切身相关,二来赵杼知道这件事,之后可以细问,他很快把这事丢在脑后,继续套老头的话。   这老头认识‘穿云’木牌,也许认识他的父母。虽不确定老头是什么人,但老头明显没有恶意,反而见了木牌态度更好,卢栎觉得试探可以再深些。   “老先生贵姓?”   “姓顾,外面人给面子,称我一声顾三爷。”   “顾三爷不介意我冒犯,可是因为这牌子?”卢栎晃晃木牌,笑容天真,“长辈交于我时,我尚年幼,倒不知这木牌竟有这么大用处。”   顾三爷见他大剌剌晃着木牌玩,也不看这人山人海的场面,急的额头直冒汗,小祖宗,你快点把这要命玩意儿收起来啊!当然,想是这样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再让别人瞧低了他。顾三爷声音很稳,“即是长辈所赐,还是好生收起来的好。”   卢栎一直看着顾三爷的表情,直觉这牌子不简单,眼珠子转了几转,便问,“我拿着这木牌子,顾三爷便有问必答,如果我现在有事想请顾三爷帮忙……顾三爷帮是不帮?”   顾三爷不小扯下两根胡子,“帮啊,必须帮!”   “我要请你杀人呢?”   “那就杀!”   “不问缘由?”   “不问!”   卢栎眉毛舒展开来,期待地看着顾三爷,“你认识……我爹娘?”   顾三爷直想掩面逃走。他哪里知道,不过是因为离的近顺脚拐过来帮徒子徒孙盯个梢,看到个可爱漂亮的瓷娃娃忍不住逗上一逗,哪知这小娃娃竟是个精明的小狐狸!   这小娃娃笑起来跟他娘一模一样,特别招人疼,他这老眼起初只觉得好看,竟全然没想起来!真是老了……   看顾这娃娃是应该,可这娃娃太聪明,还没怎么着就压制了他。他自出江湖开始,除了十几年前那一回,从没栽过跟斗,有点不甘心……   所以该做的事要做,过去的事么……他就不说!叫你个小娃娃着急!   打定主意,顾三爷抄起袖子笑眯眯不说话。   卢栎继续试探,“那就是……认识我祖父母?我外祖父母?”   顾三爷还是不说话,只是笑。   卢栎气了,拍桌子,“到底认不认识!”   “认识!”顾三爷笑出一口黄牙,“就不告诉你!”   他算是看出来了,跟这小娃娃耍心眼没意思,就这么噎他才好玩!   卢栎果然被他噎的差点仰倒,“让你帮忙杀人放火都行,怎么告诉我父母之事就不行!”   顾三爷享受着小娃娃气的跳脚,“等老夫心情好就说啦。”   “你什么时候心情好!”   “那老夫可不知道!”   卢栎气的脸鼓鼓的,顾三爷却哈哈大笑,非常畅快。   卢栎也看出来了,这就是个老顽童!   看着问不出来,他也不问了,气闷的说,“虽然你不喜欢我,但今天好歹得了你的指点,我不能没礼貌,我名卢栎,现在住在临江茶楼东侧的周家园子,你闲了可以来找我玩,请你吃好吃的。”   顾三爷突然眼睛放光,“你叫卢栎?那个会剖尸剜心的卢栎?”   卢栎这下惊讶了,“你知道我?”   “那是,”顾三爷老了喜欢各处跑,又最好新鲜,奇奇怪怪的事听了一耳朵。卢栎剖尸剜心是山阳县慈光寺一案,黄县令因此案得到擢升,家里上下兴奋之余,难免讲起此番神奇经历,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奇,上个月刚刚好被顾三爷给听到。   一般传言到这种地步,必是夸张到极致,听的人反倒不信了,顾三爷却不,总寻思这是不是一门江湖绝技,今天看到正主更是兴奋,“听说你使的刀子才三寸长,手隔空一抖,死人的皮肉就绽开,再一抖,晴天打个霹雳,死人的心就自己蹦出来,自动落到你手上,你连血都不沾的?这用的是什么功夫?内功?气功?还是巫蛊?”   见顾三爷对剖尸之事感兴趣,卢栎顿觉多了一个突破口,想着聊下去安抚安抚老头没准让老头吐口,谁知老头一张嘴……说的这是什么!   当他是妖怪吗!   卢栎无奈,只得解释了下并非如此,他得用刀打开死者肚子,分解肌肉层,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顾三爷听的眼睛都睁大了,“好厉害!”   “顾三爷对仵作行当这么感兴趣?”   “有意思嘛,”顾三爷笑呵呵,“你是不知道,我前年在京城还遇到一个验尸技术很好的小仵作呢,小伙子长的可白净可俊,说祖上是贵族,犯了事家道中落,他才落到这境地,不然没准能嫁给平王呢!”   “嫁给……平王?”卢栎差点结巴了。   “是啊,平王的未婚妻就是个男的啊!”顾三爷说完,突然笑的很猥琐,凑近了放低声音,“你这娃娃还小,不懂,这阴阳,男女,是天道,可世间还有别的想法的……平王有身份有地位,就不用在意世俗了嘛!”   可是光明正大嫁给男人的事还是极少啊……   卢栎晃晃脑袋,将注意力拉回来,继续问顾三爷父母的事,顾三爷却没上当,听卢栎说验尸听的高兴,到这会儿脸立刻拉下来,“就不告诉你!”   他还怕继续聊下去松口,丢给卢栎一块玉佩就跑了,“这玉佩是我帮信物,只要亮出这个,不管大夏哪个犄角旮旯要饭的,都会听你的话!”   要饭的……他找要饭的听话做什么!   卢栎气结,可是再一想就明白了,要饭的就是乞丐,这顾三爷莫非是丐帮的?   想到这里他更愣,古代竟然真的有丐帮???   这玉水头倒不错……   卢栎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坐了这么久,沈万沙竟然没说过话!赵杼不爱说话他知道,可沈万沙是个憋不住的!   他偏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他把沈万沙给丢了!      第95章 危险      卢栎急的一下子蹦起来,拉住赵杼的手就往外跑。   赵杼却没动。   他人高马大身长腿长,只要不配合,卢栎是拽不动他的。   卢栎被反作用力顿的后退几步,不解地看向赵杼,“赵……大哥?”   赵杼阴鸷地盯着顾三爷离开的方向,眼神非常不善,不知道在想什么。   卢栎丢了小伙伴急的不行,声音加大,“赵大哥!我们得去找沈万沙!”   找沈万沙!跟老头说话!不到用着时肯定想不起自己,心思永远都在别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赵杼当然不满意,他还非常不、满、意!   起初还好,老头凑过来,卢栎趁机套话,很正常。可老头态度转变之后,卢栎也变了,非常诚肯殷切,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老头走时卢栎脸上失望都快溢出来了……   这老叫花子是想染指他的王妃吗!卢栎是想跟着老叫花子走吗!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赵杼就觉得一颗心被巨兽挠的千疮百孔,很有杀人的冲动!   他眯眼定定盯着卢栎看,难道真的只能把人锁起来么?   赵杼眼神太吓人,卢栎下意识松开他的手,“怎、怎么了?”   “我不好看?”   赵杼当然是好看的,剑眉,狭凤目,眼瞳极黑,五官轮廓突出,英气十足。他眼眸深遂,眉毛与眼睛距离略近,静静盯着你看时,总有股深情的错觉。他皮肤并不白皙,是很健康的古铜色,眉梢眼角都飞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与矜贵,有些拒人千里,又有些神秘禁欲,但不管哪个朝代的审美,这样的赵杼都是极有魅力的。   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问出,是不是很不合适?赵杼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嘲讽技能满点,怎么会问这种小家子气的问题?   卢栎一时没缓过神。   赵杼眉毛高高挑起,语音更重,“我不好看?”不喜欢为什么天天看本王练功流口水!   卢栎这才想起问题,下意识答,“好看,你当然好看!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英俊飒爽天下无双的人物!”而且他好羡慕赵杼身材好吗,他这辈子估计都拥有不了,简直遗憾!   “好看?”   “好看!”   “会一直想看?”   “会!”   短暂又无意义的对话后,赵杼心气顺了点,喜欢就好,以后他必多想办法,让少年眼中无时无刻都有自己才是!还有那个写个‘穿云’的木牌子,得早点查出来……   “走吧,去找沈万沙。”   卢栎愣住了,“……啊?”   话题转换这么快他跟不上啊!   “我知道他在哪里。”赵杼将手递过来,“不去么?”   卢栎立刻把手搭上去,目光坚定,“去!”   沈万沙这时在哪儿呢,他跑去找摘星了!   明明那天江上看到的就是摘星,赌坊遇到他却不承认!少爷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既然又遇到了,必要上去问个清楚。   趁着卢栎不注意,他转脚就溜了,非常艰难的挤开人群,终于走到摘星附近。   彼时摘星正领着几个与他打扮相似的人等着机会插入队伍上台比武。   “摘星!”   沈万沙隔着人群大声喊。   对方像是没听到似的,与身边人嘻笑说话。   沈万沙再往前挤,“摘星!”   仍然没有人理他。   他气的扒拉开人群,走到那人面前,“摘星!”   别人仍然当没看见。   沈万沙气的去扯摘星袖子,这人却抬手去拍身边人的肩膀,鼓励别人努力!   不知道无心还是故意……   沈万沙气红了脸,咬着下唇狠狠跺了跺脚。不过少爷还是有心眼的,他眼珠子转了转,从怀里掏出一颗金澄澄的金元宝,朝摘星扔去,“摘星——”   那人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反应非常迅速并且姿势非常优美的把金元宝接住了,回头笑眯眯打量沈万沙,“这位公子真是客气——”   “摘星!”沈万沙鼓着小脸,“你敢骗我!”   “摘星是谁?”那人反应了一下,才手指指着自己,“你是在叫我?”   沈万沙跳脚,“不是你是谁!”   这人挑眉,“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名擎霸天,不叫摘星。”说完他下巴扬起,一甩披风,颇有气势地喊话身边人,“是吧兄弟们!”   应声者众。   而且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站出来,“天雄帮主,雄霸天下!”   “侮我霸天帮主者死!”   拱卫着撩着披风摆姿势的人,眼神非常凶恶。   沈万沙吓的一愣,不由自主倒退了好几步。   “小东西,看清楚了,”‘擎霸天’指了指耳畔那一抹亮蓝,“此乃我帮信物,非帮主不可有。看到金子的份上,原谅你这一次,你可就此离开,若不然——”   他眼睛漫不经心眯起,眸内满是寒霜,“可别怪我无情!”   沈万沙吓的又退了几步,眼神迷茫。   这人明明就是摘星……说话的样子,笑起来的表情,耍帅的方式,哪哪都一样,为什么不承认?还威胁要杀了自己……   这人身边的两个人特别凶,手上握着兵刃,好像下一刻就要要他命似的。   沈万沙觉得有点委屈,他明明是过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被威胁了?   “你混蛋!”他红了眼,狠狠骂了句,转身就跑。   “要去做掉吗?”两个大汉眼神非常凶戾。   “不用。”天雄帮主冷眼看着比武台,“时间快到了,不必横生枝节。”   “是。”   ……   赵杼指出方向,卢栎远远看到与摘星说话的沈万沙,开始使劲往人群里挤,可他力气不足,速度极慢。赵杼看不过去,换到前面,替他开路。   眼看着就快到了,沈万沙突然跑了,卢栎大急,“那边他去了那边!”   如果跟摘星一起,好在是个认识的人,这样乱跑冲撞了别人可怎么好,黑道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他大声催促,赵杼只好加快速度,人群太挤,两个人拉着的手被冲散。   “赵——”卢栎当然也不想自己落单,心下着急,想提醒赵杼把自己丢了,可嘴刚刚张开,还没喊出赵杼名字,就被捂住,有人从身后制住了他。   卢栎惊的眼睛瞪圆,手脚并用踢打挣扎,可来人力气很大,他的挣扎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人还非常稳,掳到目标立刻往侧边撤。   眼看与赵杼距离越来越远,卢栎双目惊恐,急的眼泪差点迸出来,好不容易咬了身后人手一下,得以张开嘴大叫,可人群太拥挤太嘈杂,为比武喝彩的声音处处都是,他那弱弱的小嗓音几乎立刻淹没在茫茫人海,没有人能听到……   赵杼本来拉着卢栎在走,突然手空了,心下咯噔一声,感觉非常不好。   卢栎要找沈万沙,他应该达成少年愿望,可若少年丢了,什么都没用!   他立刻把沈万沙忘到脑后,迅速回头,眼神鹰一般扫视人群。   别人眼里,这里大约是人山人海,想找人简直是大海让捞针,可赵杼不一样,他注意力集中在双目,几乎一瞬间就找到了卢栎!   看到少年被掳身影的一瞬间,他左胸燃起了火,目眦欲裂!   全天下都想跟他抢这个人吗!   不行!卢栎只能是他的!   赵杼脚尖一点,瞬间跃起,踩着人们的头顶,身形如电,一路追向卢栎,在那劫持的人将卢栎掳出人群外围时,赵杼正好追到,五指并拢掌化为爪,一股风似的经过,已经将卢栎抓回怀中!   身形原地回转时,他的手却并未伸回,虚晃一招,即刻击穿了劫持之人的左胸!   卢栎惊骇地看着这一刻。   比在慈光寺还要血腥。   活生生的人,坚硬的胸骨肋骨,竟然被击穿,赵杼手收回时,指尖还残留着别人的心脏组织。   人重重倒在地上,血涌出来,流了一地。   杀人的画面还印在虹膜,仿佛与死神擦肩。可是距离这么这么近,也没有任何血滴溅到自己脸上。   赵杼单手抱着卢栎,杀人的手收在背后,嘴唇似有似无擦过卢栎的额头,“吓着了?”   卢栎脸色有些白,“……还好。”   纵使是黑道聚集大会,出了人命也是大事,应该会引起注意,甚至骚乱才对,可是并没有。   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一队人,迅速将现场围起来,死人抬走,清理地面,甚至还有人殷勤地打了盆水过来,让赵杼洗手。   卢栎有点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水龙帮二当家吴浩突然出现,先是行了大礼请罪,后提出请托,“我派人去请先生,不想这厮不明白什么是请,惊着了先生。这厮被先生护卫击杀,死有余辜,先生不必介意,稍后我会奉上赔礼,先生请务必收下。”   卢栎声音有点抖,“你找我……做什么?”   “听闻先生有鬼神之技——实不相瞒,我大哥屠通三年前身死,死状凄惨,我疑有异,特来请先生查案。”      第96章 私会      原来吴浩是来请卢栎调查屠通死因的,只是这方法,用的过激了些。   卢栎看了看赵杼。赵杼没有受伤,神情已经稳下来,不那么嗜杀,只是看着吴浩的视线仍然很不友好。   他不傻,一看就能明白,若不是因为身边有赵杼这样的高手,吴浩肯定是直接把他掳了去,上刀子,上毒药威胁,如果查不出来会怎样怎样;因为有赵杼,吴浩才改了方式,以礼待之。   而赵杼刚刚只露了一手而已。   实事上自遇到赵杼开始,只要有危险,都是赵杼出手,并且总是立刻解决。他从来不知道赵杼武功深浅,只以为是对手太弱,今日吴浩这番表现,他才知,赵杼身手足以让一个黑道帮派忌讳。   赵杼……非常强大。   卢栎非常庆幸拥有这个朋友。   “二当家如何得知我会验尸?”到了现在,卢栎也稳了下来,走到赵杼身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赵杼唇角似有似无勾了勾,站在卢栎身侧,片刻不离。   吴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知道二人感情甚好,更不敢大意,“先生在柏府救死之事我已听说,方才在假山石上与人大谈验死剖尸,我更好有这一难题,既然苍天予我时机,我岂能错过?”   “原来如此。”卢栎微笑,“只是二当家这手段……在下不敢苟同。”   “帮里属下不懂规矩……”   “是属下不懂规矩,还是二当家没把规矩好生说与属下听?”   卢栎言笑晏晏,似春风一般暖人,话说出来却带着刺。   就仗着赵杼武功高!   他得意地看了赵杼一眼。   赵杼难得眉眼含了笑意,摸了摸他的头,似在鼓励。   吴浩心下懊悔,然而到了现在说别的也没用,“我真心相请,还望先生帮忙。”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方才我受了惊吓……”   “我愿奉上赔礼,先生可随意提要求!”   “那好。”卢栎看了眼赵杼。   赵杼了然,指向比武台上的金球,“我们要那金球里的东西。”   吴浩面有难色,“那是此次大会胜出者的奖励,先生是外人,不好……”   “你那金球里装的不过是宝藏线索,又不是直接的宝藏,多给一两个人怕什么?”卢栎面色淡淡,“我还真不缺别的,验尸这活也累,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卢栎拉了赵杼的手欲走。   “先生留步——”吴浩眼珠子转了转,“金球里的东西,我倒是知道,但事关重大,我也不能随便予了先生。不如这样,先生替我查大哥死因,若能揪出凶手,这赔礼予你,金球里的东西,我也给你一份,但先生不可声张;若先生揪不出凶手……”   “我就什么都不要,如何?”   吴浩就等着这句话,立刻道好。   协议即已达成,卢栎便问,“你说你大哥死的蹊跷,如何蹊跷,你怀疑谁?”   “道上的人都好酒,大哥也不例外,可大哥聪明,一向有理智,对酒相当节制,连年底与兄弟们聚会都不会喝醉,何故那日就醉了,还睡死过去,楼塌了都醒不了,不知道往外跑?那楼塌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外,但我总觉骆氏可疑。”   吴浩说着往事,“大哥醉心帮派大事,不想娶亲被家事所累,只在楼子,暗寮里梳笼了几个相好。因一次遇到危险,被骆氏搭救,才娶了她。骆氏貌美,小意,也算温驯,可大哥对她仿佛也并不怎么上心,仍然天天在外头忙事。骆氏曾怀疑大哥外头有人,与大哥吵过好几次,还去寻过大哥那几个相好闹事。”   “大哥去世时,骆氏刚怀了身孕,哭晕了过去,说大哥死了,置下的家业便是她儿子的。当时她情绪激动,大家怕保不住大哥这一点骨血,对她很宽容,都哄着她,反正谁也不知道以后生出来是儿是女。谁知道这骆氏有几分气运,竟真生了个儿子。大家有过前言,再不愿意,也暂时让骆氏当了家。哪知这骆氏看着柔弱,手腕竟干脆狠辣,这两年位置坐的稳稳……”   卢栎听他说完,有些想笑,“这样不是正好?你们夫人是个能干的,教出来的儿子必不错,你们水龙帮后继有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浩紧紧皱着眉头,“是,大家都这么说,可我总觉得骆氏不对,之前就像个弱女子,后来像个泼妇,再后来一个女人竟能支撑黑帮……说不上不来为什么,我就是怀疑她,觉得大哥之死与她有关。”   卢栎沉吟片刻,“我懂验尸,但结论如何,都是证据说话,若是我验尸结果证明你所料为错,你可能接受?”   “只要证据摆出来,我绝无二话!吴浩声如沉钟,看着是重诺的汉子。   卢栎拍手,“好!如此我便先问一问这骆氏,她喜欢什么,有什么习惯,但凡你知道的,都说与我听。”   吴浩回想着,“骆氏貌美,却不好打扮,因大哥身死,这两年都只穿黑裙,倒是将少主人打扮的很好。少主人守孝,不能穿戴华丽,衣料子却是上乘的月白锦缎,银钱银铃铛银脚镯,不一而足。少主人年纪小爱闹,喜欢看江景,骆氏便常带他去江边遛,但骆氏守节非常贞,从不单独见外男,便是去江边,申时必回,夜里亦从不外出……”   吴浩说完突然想起卢栎要验尸,“我大哥的尸骸已升悬棺,现在不可能取下,先生能否……”   “能!”卢栎看着赵杼,好像在问你能上去,对吧!   赵杼颌首。   卢栎笑眯眯看着吴浩,“你只消告诉我你大哥悬棺在哪一处,我就能过去看。”   “正好,悬棺位置离此不远。”吴浩想了想,“先生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准备一下,过会儿来请先生,并给先生指路。”   卢栎笑着答应,还不忘提醒,“别忘了金球里的东西准备一份!”   吴浩走后,卢栎有些兴奋地看着赵杼,“我们能拿到金球里东西了!你也想看对不对!”   赵杼颌首,“我也想看。”他想看看,这股邪风到底要怎么刮!   “那你一会儿陪着我去验尸!”卢栎眉眼弯弯,小虎牙闪亮,“那悬棺可高可高了,我可上不去。”   “好。”赵杼轻揉卢栎发顶。   “呀糟糕,沈万沙!”卢栎突然想起来,脸色发白,“少爷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着急忙慌要去找,赵杼却把他拉了回来,“有洪右跟着。”   “哦……”卢栎顿时放了心,洪右武功好像很高。他郑重朝赵杼道谢,“谢谢你,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杼伸手弹了弹他鼻尖,表情一如既往充满傲气,好像在说,那是,爷是谁!   卢栎:……   现实总是给人各种惊喜,等待吴浩的时间里,二人发现了柏芳。   隔着一小片草木丛,柏芳穿着男人衣服,站在一个窗子开了半扇的房间里,距离他们并不远。   赵杼先发现,捏了捏卢栎的腰,示意他往那边看。   卢栎一看眼睛就亮了,房间里只有柏芳一个,好像在等什么人。   左右吴浩还没来,就算来了找一圈也能找到……时不我待,卢栎立刻拉着赵杼走了过去。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去房间,而是站在窗侧悄悄地往里看。   柏芳有些坐立不安,手指紧紧抓着衣襟,时不时看向门口,只要一点声音,立刻就站起来。   她可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卢栎赵杼却没等太久,很快房间门响,有个人进来了。   这人身材中等,五官端正,长的很白净,像是之前在忙什么,走进来时一脑门汗。   “宽哥!”柏芳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声音那叫一个婉转悠扬含嗔带怨,仅凭这一条,卢栎便知,这二人必有私情。   他朝身边的赵杼挤眉弄眼,隐意十足。   赵杼被他灵动清澈的眼神勾的心尖直颤,忍不住搂了搂他的腰。   “我这正忙着,你怎么挑这么个时间来。”那个叫被叫做宽哥的男人摸了摸柏芳的手,声音里满是抱怨。   柏芳红了脸,“我这不是急的坐不住了么……我自幼长在三叔家,三叔死了,我怎么也得守个孝,我爹娘说,我的亲事……要不就等两年,要不趁着热孝百日未过……就得定了。”   说到最后,她含羞带怯的看着男人。   男人坐到柏芳跟前搂了她,声音油滑,“那你就收拾嫁妆,今儿个就嫁了我呗……”   “宽哥……别……”   “羞什么,马上就是我老婆了,来亲一个——”   “宽哥……”柏芳半推半就与男人亲热了一会儿,眼睛小心的觑着他,“我爹说,宽哥只消拿出五百两聘金,就马上操办我们的亲事……我寻思你之前说过,只要你成亲,你那拜把子哥哥说多少银子都……”   “五百两?你爹倒真敢要!”男人却立刻冷了脸,“这事不成!”      第97章 马桑      柏芳的相好名叫孙宽,是一家米铺子的伙计。   孙宽长的白净,会说话,嘴甜起来能把人哄的心都化了。柏芳前年到庙里烧香,半路车轮坏了,这孙宽正好经过,不忍心娇滴滴的大小姐受苦,自愿帮忙,事办的漂亮,样样周全,柏芳虚荣心得到了莫大满足,那日起,孙宽的名字就挂在了她心头。   两人到底有缘份,半年后机缘巧合又碰到了,重逢之际满是欣喜,男的贴心,女的娇羞,但凡有点半推半就的心思,一来二去也能勾搭上了。   柏芳七岁起住到柏明涛家,柏明涛教育姑娘自然是往大家闺秀方向去,可柏芳到底还有小时候的记忆,有自己的对错观,规矩学的差强人意。她知道自己行事欠妥,可她认为孙宽是好人,二人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做出丑事,所以没有关系。待到以后孙宽升了二掌柜,到家里来提亲就好。   岂知情之一字最经不起岁月折磨,年轻男女常常耳鬓厮磨,甜言蜜语一来,哪还能守得住?   今年上元节,花好月圆,孙宽准备了好园子好景致好吃食,悄悄接了她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心上人为自己百般用心,为了自己名节,忍的身上都疼了就是不敢靠近,柏芳心里一酸,就豁出去了。   之前计划的百般好,此时此景也全忘了,素手扫娥眉,脱簪去衣,少女如花绽放,一夜良宵,已是妇人。   她以为自此郎情妾意,水乳胶融,二人会更好,岂知越过越不顺心。   孙宽越来越忙,二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柏芳着急催促,孙宽也会来,每每见她就狠狠颠鸾倒凤一番,好似非常激烈非常想念。他又好言解释:如今得了东家青眼,眼看事业有成;又认了个很厉害的干哥哥,现在开始攒银子,让她忍一忍等一等,马上就能抬了大红轿子娶她。   柏芳又是心疼又是甜蜜,耐心等待着。   只是东窗总会事发,她频频出去,一次两次旁人不知道,前些日子被人看见,柏家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怕的不行,六神无主,便想让孙宽马上娶她。   之前都说好了的,她对此非常有信心,觉得只要她提,孙宽必会答应。   岂知孙宽却冷了脸说不可能!还推开了她!   柏芳一时愣住,眼神有些茫然,“宽哥……说什么?”   “五百两银子我都能梳笼几个小娘了,用来娶你?”孙宽冷冷看着她,“你回去与你父亲说,二十两聘金,我过娶你过门。”   “二、二十两?”柏芳杏眸睁圆,难以置信。稍有点家底的人家娶亲聘礼也不只二十两,她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可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她还是自小在府尹府里长大,受着大家闺秀的教育,身份地位皆不比常人,二十两……宽哥怎么说的出口!   “这个数……叫我如何同家里说……”柏芳咬着唇,声音喃喃。   “不然你要多少?二百两?”孙宽目含嘲讽,“二百两我可以娶个县令家的清白嫡女了,你是么?柏明涛是厉害,可你是他生的么?”   “宽哥……”往日满目的柔情今日都变成了冷漠,柏芳有些慌,“你说不嫌弃我的……我习的也是大家闺秀的规矩……”   “大家闺秀的规矩教你未成亲就让男人睡?”   柏芳脸通红,“是你……非要……”   “我要你便给么?”   “你答应过我的!”柏芳突然大声,眼圈通红,极为可怜,“你答应娶我的!”   “要不说我是好人呢,”孙宽咂咂嘴,“吃了就得认,你去与你父亲说,二十两,我明天就抬轿子娶你。”   “二十两……明天……”   孙宽不耐烦,“你不是说着急吗!三媒六聘一样样行来百日哪里够,一切从简好了!”   “可是我爹——”   “没有可是!”孙宽站起来,“行就这样,不行拉倒,你别再来找我了!”   柏芳震惊地看着孙宽。   两年的相思,两个月的肌肤相亲,他竟然全然舍弃么!那些誓言,那些约定,全部都不算了么!   她不死心地扑到孙宽身上,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宽哥……宽哥!我这辈子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啊!”   “是我不要你吗?是你家不同意!你叔父不同意,你父母不同意,你全家不同意,就连你自己都不同意!”孙宽扯开她,“不过让你偷偷去你叔父书房弄点东西,你就推三阻四不愿意说弄不来,我前程无望,你不还挺开心?”   “咱们一刀两断,我想别的辙,你也去找别人嫁了,两不相干,岂不正好?”   柏芳跌倒在地,孙宽的话如同刀子划在她的心尖,刀刀见血。眼看着孙宽越过她,大踏步走向房门,她疯了似的跑上前拦住他,“你不能走!我为了你,我为了你都做下了那样的事,你不能……不能走!”   “我管你做过什么!”孙宽不耐烦扯开她,推门往外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二十两,你家同意了,我就娶,不同意,不许再来找我!我大哥这正忙,没闲工夫哄你!”   门啪的关上。   柏芳跌了一脸灰,嘴唇嚅嗫,“竟是哄么……你往常竟是哄我么……”   她跌倒在地,外面穿的男衣衣角翻起,露出一片衣裙。   妃色萱草纹镶尺宽的襕边……好像是洪右回报中,柏芳偷偷自己洗的衣裙。   卢栎探头往前看。   柏芳看到了裙边,不知道想起什么,非常害怕的抹裙子,一下一下,好像裙子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卢栎微微眯眼,想起一件事……   左右大戏已经看完,顺便问个供简直不要太合适!卢栎根本没绕去前门,拽了拽赵杼袖子,“赵大哥,我们进去。”   赵杼揽了他的腰,窗子推开,下一刻二人便落到了屋里。   柏芳吓了一跳,抹了眼泪警惕地站起来,“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好一个妾心绵绵郎心似铁,柏芳姑娘,心里不好受吧。”卢栎一点不客气的坐在桌边。   柏芳登时大骇,这人知道她的名字,还看到了刚刚的事!   “没错,我看到了,”卢栎也不多话,“现身相见,只欲问你一句实话——”   他沉沉看着柏芳,突然暴喝,“柏大人身中剧毒,可是你下的!”   柏芳身子一颤,眼珠子转动,却狠狠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卢栎一拍桌子,“是不是你!”   柏芳身子又一抖,整个人站不住,瘫坐下去,抖着唇,“我……我……不是……不……”   “柏大人死因有三,若你说实话,我还可帮你周全,若你不说……婚前失贞,没准还珠胎暗结,这样的事传扬出去,别说百日,你这一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卢栎拉长了声音威胁,“哦,我忘了,你还有个宽哥么,现在他倒是愿意花二十两银子娶你,你猜你名声不好之后,嗯,虽然是因他不好,他可还愿意娶你为正室?”   柏芳牙齿打颤,瑟瑟抖了一会儿,突然以怨恨的目光瞪着卢栎,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偷看,还逼迫自己,自己如何能落到这地位!   卢栎好笑,“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敢恨别人。你恨我没用,我不是你那情哥哥,没那么时间哄你,我数三下,你不说,我便走。一——”   还没数到二,柏芳就崩溃了,“是我!!是我下的毒!!!!”   她瞪大了眼睛,满目执拗,“我与宽哥两情相悦,叔父知道了该为我操办才是,他却将我狠骂一顿,还要把我关起来不准我出门,要找旁的人让我嫁过去!说我宽哥是混黑的,最会哄人最为无情,其实就是想拆散我们!我不毒他如何能获自由!”   卢栎觉得这个人脑子真是不清楚,“你叔父是为你好。”   “才不是!我宽哥是好人!才不是混黑的!”不知道是逃避现实还是想说明自己,柏芳声音特别大。   卢栎静静看着她,为柏明涛可惜,“你叔父养你,教你,供你锦衣玉食,却不如外人一点哄骗……柏大人睿智端方,从未警惕自己家人,却让你得了手。”   他叹息一声,“那毒,是马桑吧。”   马桑,剧毒,多生蜀山中,果紫黑可爱,常有人误食,汁液溅在身上很难洗去。此毒发作极快,中毒后皮肤发痒,心博加快,肌肉痉挛,很快昏迷……惊马时若柏明涛正好毒发,必不能主动防御自救,他任身体抛出车碾马踏,怕是因为……动不了。   中此毒者征象明显,嘴唇指甲必发绀,尸班颜色深,牙关紧闭,认识此毒者,害人极方便。   柏芳眼神慌乱,“我只是想让叔父病上一病,缓些时间让我与宽哥劝说,并没有想叔父死……并没有想叔父死的……”      第98章 白僵      可事实已经造成,柏明涛已死,有心还是无意已经没有了意义。   “你父母可知道此事?”卢栎问柏芳。   柏芳咬着唇,“不知道……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昨晚我娘叫我去训了一顿,很有隐义……我不知道……”   “你怎么认识马桑,是谁告诉你,亦或是,谁故意唆使你?”卢栎面色严肃。孙宽之前离开说过的话里,有几句让他很介意。   柏芳眼神闪烁,“没,没有谁,就是我自己……认识……我自己想的……”   卢栎眉眼微垂,话音沉沉试探,“你那宽哥弃你如敝履,你却还想替他隐瞒么?”   “不是,不是宽哥,是我自己!”柏芳面色急切,“宽哥……宽哥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他会来找我的,对,他会来娶我的……”   说到最后,她眼眸里已经蓄起一丝温柔,显然是不相信现实,还有了自己的理解。   卢栎站了起来。   柏芳这样子怕是铁了心,现在问不出来更多,须得等一等。   “赵大哥,咱们——”   “哐当——”   卢栎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了。   他侧头过去,发现还是个熟人。   “关山?”卢栎非常意外,“你怎么会来这里?”   关山脑门有汗,行色匆匆,显然来的很急,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柏芳,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与卢栎行礼,“让先生见笑了。今晨朱氏来报,说是芳姐儿失踪了,怕生意外,少爷心急,便使了人四外去找。朱氏那里有些线索,说出来却是家丑,不好传扬,少爷便命小人亲自跑一趟,若能找到芳姐儿,速速带她回去……”   “原是如此。”卢栎本来也打算想办法把柏芳送走,既然关山来了,更加便宜,“关管家这满头大汗,可是着急了吧,这里有茶,管家可坐一坐再走,我二人还有事,这便告辞。”   “外面挤的水泄不通,我是硬挤过来的,劳先生挂念,先生只管去忙,只是今日之事能不能……”关山赔笑,意思很明显,女儿家名声要紧,想让卢栎保密。   他大概没听到卢栎问话,不知道这柏芳做了什么,不然以他的忠心,定然不会如此。卢栎笑了笑,“都依管家。”   卢栎抬脚往外走,赵杼却多看了关山一眼。   关山素手恭送二人,似是没有察觉。   转到刚刚的地方,吴浩急的不行,“你们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方便了一下。”卢栎笑眯眯,“并没有多久,二当家也是才来吧。”   吴浩方想起这二人不好对付,讪讪笑了笑,没再提这事,“我大哥的悬棺就在不远,二位请跟我来。”   卢栎与赵杼跟着吴浩,发现一直在往上走。慢慢的,坡度越来越大,他走的有些吃力。   赵杼便将手伸了过去。   卢栎有些犹豫,今天赵杼心情好像不大好,还问过莫名其妙的问题……   赵杼挑眉,好像在问,你不累?   卢栎何目累,简直累死了好吗!他又不会武功!   而且他还介意一个问题:赵杼喜欢男人。已经有两次聊天赵杼都隐隐表达出性向,虽然后一次不怎么愉快。他不喜欢男人,如果太亲密会不会让赵杼误会?   可赵杼看他时眼睛里没有腻人的情情爱爱似的表达,完全是朋友兄弟的坦荡目光,害他也总是想不起这一茬,习惯了与赵杼靠近。   就像现在,赵杼理所当然对他提供帮助,眼神非常正常,顶多有对他磨磨蹭蹭的不满,这样的表现,绝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卢栎把手搭过去,将身体一大半重量靠在他身上,还试探了一次,“如果哪天你想成亲了,会找像我这样的人么?”   他问的很小心,赵杼直接白了他一眼,“你哪里来的自信。”鄙夷,不屑,傲慢的神情清楚明白的写着:多大脸!爷怎么可能喜欢你!   卢栎拍拍胸口,“那就好。”   说完觉得这样表现不大好,便回头安慰赵杼,“这成亲呢,要找个能相伴一生的,可不能着急,慢慢来,知道么?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末了他还偷偷眨眼,仿佛很贴心。   赵杼牙根紧咬,恨不得把他丢下去!   这小白眼狼怎么这么会气人!   他才不喜欢他!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他!等哪天他喜欢了自己,就是他哭的时候!   见赵杼板着脸不说话,卢栎顿觉窘迫,这个话题好像起的不太好。   转弯前,视野开阔,卢栎远远看到下面的人群,比武台。人看着小了,但是认识的人很显眼。   摘星穿着一身银闪闪的衣服,跳上比武台,马上要与人比武。   一身金灿灿的沈万沙躲在一棵大树后看着摘星,好像很生气,因为卢栎看到他脚在用力捻。   少爷在生气时下意识会做这个动作。   一群乌漆抹黑,奇装异服的黑道中人间,这两个人竟非常显眼,卢栎好笑的指给赵杼看。   赵杼却以为他在担心沈万沙安全,在他怀里还想着别人!脸色越加不好。   ……   拐了个弯,水声滔滔,卢栎一看,竟是来到了那日经过的崖壁。崖壁高直光滑,悬棺处处,草木不生,险峻非常。   “大哥的棺木就在那里——”吴浩指着方向,“最高的那一排,从东往西第三个。”   卢栎抬头一看,吓的腿软,好高!   他下意识看赵杼,那么高,上得去么!   赵杼捏了捏他的脸,小白狼眼还不信人!   “我方才已经吩咐一个轻功高超的手下过去等,今日升龙会我水龙帮为东道,身上事多,我却是不能相陪二位了。”吴浩拱手,“我别无所求,只求能查出大哥死因,先生请一定尽力!”   “二当家自管去忙,一有结果,我便来寻你。”卢栎面上云淡风轻。   不过等吴浩一行离开,卢栎立刻拉住了赵杼,清澈眼眸里满是担忧,“赵杼,这么高,能行么?”   赵杼眉梢挑高,声音粗砺,“自然能行!”本王什么时候都能行!   卢栎眉心仍然不能舒展。   赵杼将袍角掖进腰带,伸手抱住卢栎,卢栎配合地抱住他脖子。   “紧一点。”   卢栎动了动。   “再紧一点。”   卢栎双手用力。   “一会儿风大,害怕就闭上眼睛。”这一刻赵杼的声音几乎称的上是温柔,卢栎心说终于给个好脸了,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轻,整个人腾空飞起!   “呀——”卢栎惊叫出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杼黑发随风飘扬,面前石壁刷刷刷后退,再看脚下地面越来越远,渐渐能看清江水两边,长长的堤岸……   渐渐的,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头发打在脸上生疼,眼睛被吹的几乎睁不开,整个人像个无拘无束的鸟儿飞跃天际间——   卢栎没有害怕,他只觉得太、爽、了!   心跳越来越快,他下意识紧紧抱住赵杼,赵杼略高的体温传到身上,一点也不冷,而且还很有安全感!!   “哇——”卢栎兴奋的笑了,“上面的风景真美!”   赵杼有点意外,不过卢栎不害怕最好。他下意识减慢一点速度,让怀中人享受更多。   只是再美的旅途也有终点。到达放置悬棺的壁穴时,卢栎有点舍不得。赵杼松开他,他就往前两步,不敢再朝脚底下看了。   屠通是水龙帮老大,有权,有钱,悬棺并非简单的以楔入崖壁的粗木支撑,而是特意凿了个壁穴,壁穴还不小,卢栎看着能放三口棺材。   “恭请先生。”吴浩的人已经在这里等他,“我名水鬼,这是我们大哥屠通的棺木,先生尽可验,有什么需要可唤我。”   卢栎点头,“事不宜迟,我这便开始。”   水鬼事先做了准备,棺材盖都打开了。   卢栎探过头来一看,吓了一跳,竟是一副白僵尸!   尸体保存完整,未有破损见骨,皮肤还在,脂肪层,水份已无,尸体干瘪呈干尸状,周身肤色发白。这是一副经过防腐处理的尸体。   死者去世三年,将将移送悬棺,卢栎本来以为今天要验的只是骨头,没想到竟看到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干尸!   他眼神瞬间兴奋,这样的尸体只从书上看到过,从来没自己验过!   少年看到尸体眼睛就放光,赵杼已经习惯,水鬼却吓了一跳,怎么还有这种人?   卢栎围着棺材转了一圈,伸手戳了戳死者皮肤,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验倒是能验,不过需要些东西。”   “先生尽管吩咐。”   “热炭灰,薄布,湿水,热醋,葱,胡椒,盐,白梅,酒糟……”   卢栎一样样说,水鬼听的头晕,这是要验尸么?这是要做菜吧!   卢栎说完,见水鬼不明所以,轻叹口气,“我倒是随身带着仵作箱子,可你找不到我们的马车……”他看向赵杼,眼神期待,意思很明显——要不,赵大哥帮个忙?   自打慈光寺案以后,卢栎出行,身边都会带着仵作箱子,就放在马车之上,他的箱子里什么都有,用着最是方便。   赵杼摇摇头,走到壁穴边,食指抵唇吹了个响哨,手里不知道打了个什么手势,就退了回来,“等一等,有人送上来。”      第99章 验法      等待的时间里,卢栎也没闲着,他绕着棺材从头转到脚,再从脚转到头,眼睛里的兴奋半点不减,好像他看到的不是干瘪瘪,皮包骨,牙齿脱落眼眶凹陷的干尸,而是一个国色天香风情万种的美人。   他是真的全神贯注,时而捏着下巴思索,时而伸手轻轻碰触尸身,时而念念有词,旁边都有谁,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也不关心,就连仵作箱子被递进壁穴都没注意,还是赵杼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   “箱子来了啊!”一时激动有点丢人,卢栎反应过来后朝水鬼笑了一下,笑容稍稍有些羞涩。   水鬼吓的嘴巴差点闭不起来。他们混黑道的,谁手里都有人命,也不怕死人,可也没哪个喜欢看死人模样,还喜欢成这样的!虽然卢栎看的是他家大哥,但这表现还是太可怕了!   赵杼打开仵作箱子,卢栎一一清点确认要用到的东西,“热炭灰呢?”   赵杼指向一边的木笼,“怕凉,还未取出。”   “很好。”   卢栎拍拍手,“开始吧,赵大哥,给我搭把手。”   卢栎先看了看壁穴,找出个避风角落,将地面清理干净,让赵杼把木笼里的炭灰倒在地上,轻轻抹开,直至抹成一个长七尺宽五尺的长方形,方道,“可以了。”   之后他取温水将炭灰稍稍喷湿,拿出垫尸薄布,与赵杼一人拿两个角,平整铺于这层炭灰之上,“那个——水鬼,将你家大哥抱上来。”   水鬼脚步有些不稳。   这次的事之所以选上他,一是他忠心,二是他轻功好,三是他胆大,二当家吩咐时就提醒过,验尸之事有奇诡之处,让他千万放着胆子,别给水龙帮丢脸。   他做过很多假设,但没一种是仵作如此奇特如此凶残的……仵作先生吩咐他抱人,就算棺材里的是他大哥,也是个死了很久的干尸,怎么可能不怕!   “水鬼?”   仵作先生催促着,声音略急切,“不然我来吧。”   “不用!”水鬼心一横,闭上眼睛伸手进棺材,把干尸捞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大踏步往卢栎的方向走,“然后呢?”   卢栎很想提醒他,你家老大被你头冲下抱着呢……不过看水鬼神情明显紧张,忍住了没说,“将他放在布面一侧。”   水鬼僵硬的将老大尸身放下,期间眼神半点不敢移,是以一点没发现自己下巴抵着的,是尸体的脚。   卢栎与赵杼打眼色,赵杼自然看到了,捏了捏卢栎手心——小促狭鬼。   卢栎轻咳两声,捏了回去,两个人分享了一下只有彼此懂得的笑话。   尸体放在薄布一侧,权占半块面积。卢栎将尸身也稍稍喷些水,把另一半薄布掀起,覆于尸体之上,好像给尸体盖了一张被子。   因炭灰层之前略喷过水,此刻粘于薄布之上,这‘被面’……便黑灰一层。   卢栎整理边角,让整个尸体皆被薄布包裹,之后再用温水喷洒尸体全身。   炭灰热烫,却无明火,无法烧燃薄布,又因炭灰很多,一时半刻也凉不了,卢栎一边探手试着温度,一边又给尸体洒了几道热水。   期间他还不忘拿出小木罐,将箱子里的瓷瓶取出打开,分别把葱、胡椒、盐、白梅、酒糟按比倒进去,最后将小木罐连带配套的小木杵一并递给赵杼,“帮我研碎。”   水鬼对刚刚自己的表现很后悔,想要弥补,主动要求,“我来吧。”   赵杼却斜了他一眼,杀气明显。   水鬼不敢再动,赵杼看着卢栎,慢条斯理碾了起来。   越高的地方越冷,暗卫们很细心,不但以防万一把解剖工具箱和仵作箱一起送了上来,还加送了个热腾腾的炭盆。卢栎动作间不觉得冷,等待的时候就觉得冷了,一个劲往炭盆方向靠。   赵杼很满意,准备回头赏一下邢左。   邢左此刻正吊在壁穴上方悄悄往洞里看,冷风吹的透凉,鼻涕都差点流出来。   谁都没他命苦!这么好的靠近王妃的机会,他愣是连头都不敢露,帮王妃把箱子拿上来也只敢藏头露尾的往洞里扔,可王妃却根本没有想过要看送箱子的人,这心啊,都快碎成饺子馅了……   呜呜山风刮过壁穴,壁穴里却很安静,并且一点也不冷。   卢栎耐心等着,直到过了一个时辰,他按了按尸体,“行了。”   招呼赵杼帮忙把覆尸布掀开一看,之前皮包骨的干尸竟然充盈饱满了起来!除了脱落的牙齿和凹陷的眼眶,大部分皮肉平整浮起,不说与新死之人没两样,但绝对跟干瘪没有关系了。   水鬼看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还能这样?!   连赵杼都很惊讶,这个少年,到底还有多少手段?简直一层又一层,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后面永远都有惊喜等着!   卢栎神情也很兴奋,伸手按揉了下尸体表面皮肤,“你们的防腐技术真棒!怎么配的药啊,竟能把尸体保存的这般好!”   水鬼愣了愣,想说先生大变活人才厉害,简直鬼斧神工!   卢栎没听到答案,便意识到了什么,“哦对不住,我也就随口一说,这样的技术肯定不能外传吧,我懂我懂……”   不知道尸体这等模样能保持多久,事不宜迟,卢栎快手快脚的将衬尸纸覆在尸体身上,把小木罐里赵杼碾碎的渣掏出来,捏成一个个薄薄的饼子,在火上略烤一烤,隔着衬尸纸贴到尸体身上。   当然这贴在哪里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要害,重要穴窍,以及卢栎观察过后认为可能存在伤痕的地方。   如此又近两刻钟时间过去,卢栎方才取下糟饼,揭开衬尸布。   尸体又大变样了。   最初它是个干瘪白尸,之后皮肤涨起饱满,肤色白中偏黄,现在……身上出现明显青淤,一块一块十分明显,仿佛想讲述生前都遇到了什么。   “大哥——”水鬼看到屠通这个样子,立刻跪下了,声音颤抖眼眶微红。   卢栎见他如此表现,便问,“屠通新死之时,你可是见过?”   水鬼努力瞪着眼睛让自己别掉眼泪,“见过的,大哥初入棺材时,就是这个样子。”   “很好。”卢栎点头,眼神中有满意之色,这说明尸体并未被动过。   他蹲下来,开始仔细查验死状。   死者四肢,肋骨皆有骨折,骨折痕迹干瘪时并不明显,几乎未有发现,饱满软陷后却非常清晰,有两处背后骨头露出,断裂处干黄,未有血荫,其上皮肤亦未有淤痕,伤口断裂面整齐干净未有缩卷……这是死后伤。   活人被倒塌重物压死,尸体必会两眼突出,舌头伸出,两手微微握拳,全身因为淤血凝积而呈很重的紫黑色,可屠通尸体并不是。   眼,舌,手,淤痕皆不符,身上青淤明显,面积却不大,数量也很少……   这是怎么回事?死者并非塌压死,死前受过伤?还是死的半透之时遇塌压?   卢栎眉头蹙起,表情凝重,吴浩说的没错,这屠通之死并不简单。   继续查看,尸体表象却看不出更多,卢栎沉吟片刻,偏头看向水鬼,“我需要解剖。”   水鬼惊的身子一抖。   剖尸啊……那可是大哥!   不过上来之前二当家曾指示过,此仵作年龄虽小,手上却有绝活,曾在蜀中山阳小县施剖尸剜心验死绝技,如果他提要求,可照做。   水鬼不敢违背命令,咬紧了牙齿,艰难的说,“先生……请便。”   卢栎点点头,“多谢理解。”   赵杼打开解剖工具箱,卢栎取了一支锋利度良好的解剖刀,划向尸体表面——   解剖几次,卢栎的动作顺序赵杼几乎了然于心,已经能跟上卢栎动作帮忙递工具了。   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的水鬼如之前所有人一样,非常不适,时不时奔到壁穴边呕吐。倒吊隐藏在壁穴顶上的邢左抱着胳膊庆幸,还好自己聪明,没挂在下面……   尸体死去三年,防腐技术再好,内脏也不可能和新死之时一样,卢栎以为找线索会很艰难。   好在他足够细心,尸体表征也算明确,他很快就发现,尸体口腔,食道,胃部皆有凝固性坏死,颜色呈现灰白;结肠肿胀,坏死;肾脏肿大,同样呈现类似的灰白色。   卢栎并没有取任何器官,粗粗一看心里便有了答案,再扒开脊骨,看到内里已干枯的髓质呈暗红色后,更加确定了。   “屠通虽遇塌压,但遇塌压前他已经死了,或者说,遇不遇塌压他都得死。”卢栎眼眸沉静,声音平稳,“致死原因为中毒。”   “中、中毒?”水鬼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很快蹦了起来,眼神阴鸷,“什么毒!”大哥竟真是被人害死的!      第100章 骆氏      卢栎开始整理死者内部脏器,缝合。死者表象为明显的金属汞中毒,汞在古代,好像称为……   “水银。”   “水银?”水鬼面容阴狠,眼珠转动,好像在过滤任何一个杀害大哥的可疑人物。   卢栎回想着之前学过的知识,古代水银是如何提炼来着?好像是用朱砂……   他偏头看赵杼,“赵大哥可知水银如何而来?”   “丹砂,隔水煅烧,有‘上火下凝法’和‘下火上抽法’两种,工艺并不复杂,有丹砂矿即可提炼。”不过水银用处不多,用量也极小,多用于防腐工艺,并不常见,赵杼问卢栎,“你确定是水银中毒?”   卢栎点头,“九成把握。”   水鬼还未想出头绪,卢栎干脆问他,“水鬼,这兴元附近,何处有丹砂矿?”   水鬼愣了愣,突然咬牙切齿,“就在离此五里,有个小黑山,山中赤黑,出丹砂矿!有小黑山村民便以提炼此为生,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狠狠捶石壁,“定是那里的人害了我大哥!”   卢栎摇头,“凶手是谁,还需证据,据我所知,这小黑山非常贫穷,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愿意往里走,屠通可是去过?”   水鬼仔细想了想,“从未听说过。”   “所以么……”   卢栎将尸体整理好,与赵杼一起将人重新抬进棺材,揉了揉后腰,“尸体已验完,接下来要找旁的证据,倒是没必要在此了。我欲下崖,你呢?”   水鬼深深看了屠通几眼,将棺材盖盖上,“先生请便,我给大哥烧些纸钱便也下去了。此时已过午,二当家约摸会在东侧竹楼,先生可去寻。”   “如此,我便告辞了。”   卢栎打算的很好,转身却对着两个箱子发了愁。他的东西,他知道多重,反正他一个人是提不动的,可赵杼要抱着他下崖,哪里还有手拎它们?   少年眉眼纠结,仿佛面对着天大的难事,赵杼好笑,把人捞进怀里,“有人收拾,放心。”   卢栎立刻想起来,“你的手下?”   赵杼颌首,抱着少年往外走。   卢栎却眼睛亮晶晶,“是洪右么?不对,洪右跟着少爷呢,那是谁?说起来我只见过你一个手下,还有谁啊,引我见见啊啊啊——”   赵杼又是一个预告都没有,直直往下跳,卢栎惊叫连连,下意识用力搂住赵杼。   两个人胸膛贴的紧紧,纵使山风呜鸣,也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卢栎又玩了一把失重刺激加稳稳落地,兴奋的不行,喉咙都有点哑了,熠熠生辉的双眸却一点未变,“下一次还要!”   赵杼一脸‘土包子也就这点要求’的嫌弃,“好。”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卢栎越来越牵就越来越忍让,眸底也渐渐生出一种叫做‘宠溺’的情绪。   无人察觉,无人提醒,它已经在意识海洋里扎根,长大……   山下升龙会仍然在继续,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或者说更加暴烈。大概进行到了关键时刻,比武台上血迹遍遍,台下的汉子吼声更众,甚至有厮打迹象。   赵杼耳力好,便同卢栎解释,“赛事过半,有些帮派已失去资格,有些进入最后对决,大家火气都很大。”   路一如既往的堵,卢栎摸摸瘪瘪的肚子,干脆和赵杼一起离开人群买些小食吃,“少爷在哪,你可有看到?”   “没有。”赵杼从卢栎碗里挑过他不爱吃的,再从自己碗里挟了几块肉过去,“洪右跟着,他丢不了。”   “嗯嗯!”卢栎眉开眼笑的吃东西,觉得赵杼这朋友简直不要太贴心,以后谁要跟了他一准幸福啊!   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比武台上打斗,肚子填饱后,卢栎拉着赵杼的手往竹楼的方向走,“你可抓紧我,别再让人给分开了。”   赵杼知道他是担心发生之前那样的意外,可这话说的很有些暧昧,他又忍不住往偏里想,小白眼狼这是多想霸占自己!   脑门挤出了汗,卢栎才成功穿越人海,朝竹楼进发。   他猜水鬼肯定比他早一步找到吴浩,并说明了情况,或许人家还要就此事进行商议,所以他并不着急,慢慢溜达着。   谁知他还没到达竹楼,先遇到了屠通的夫人,骆氏。   骆氏抱着孩子从斜里青石径走来,正欲走往竹楼,一拐弯,与卢栎二人打了个照面。   骆氏颇为冷艳的点了点头,准备与二人错身,卢栎却唤住她,“骆夫人?”   骆氏有些意外的停住,“妾身姓骆,敢问阁下是……”她并不认识卢栎赵杼。   卢栎也未直言,扮鬼脸逗依在她怀里的小娃娃,“夫人不认识我二人,我二人却认识夫人,夫人本事出众,我二人很是敬佩,如此偶遇,心内激动,便喊了出来,还请夫人不要介意。”   怀里的孩子露出小牙笑的开心,骆氏紧了紧孩子衣角,面上略带出笑意,“不过是运气好,托兄弟们的福罢了。”   骆氏相貌冷艳,就算嘴角眉梢露着笑意,隐藏在幽幽杏眸底的防备也未降低,卢栎仔细观察着,觉得骆氏一点也不像吴浩描述里的女子。   吴浩描述里,骆氏温柔小意,初嫁与屠通时,还经常吃醋,甚至没脑子似的与屠通外面养的女人撕破脸闹,就算接手帮务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带儿子江边散布从不出门。   可这骆氏面上乖巧,眸底精明只要用心都能看得到啊……   “夫人谦虚。”   “公子要去何处?妾身让路与你。”   卢栎正仔细看着骆氏怀里孩子,并没有看着骆氏,听到骆氏说话声音突然明白了。   骆氏有一管好声音,柔柔如水,切切如弦,婉转娇柔,有种独特的韵味。回忆方才几句话,不看人只听声音,骆氏给人感觉的确是温柔似水。   而一个人的声音是她表达效果最好的体现。比如赵杼说话,不管他面色多么傲神情多么冷,卢栎都喜欢听,不为别的,盖因赵杼声音实在太美,听着就是享受,为了这声音可以暂时忍受一切缺点,有时还会有这个人很温柔的错觉。   骆氏也一样,如果她刻意表达亲近,温柔,再稍稍隐藏下眸底意图,怕是谁也不会多想。尤其黑帮,可都是男人聚集的地方。   男人总是瞧不起女子,也总会被厉害女子设计掌握。   “这娃娃长的真好,细眉俊目,长大了怕是个翩翩佳公子。听闻屠帮主浓眉大眼很是英气,孩子大概像夫人您了。”卢栎将小娃娃逗的咯咯笑,话音很是随意,“听口音,夫人不是本地人?”   “的确不是。妾身几岁上就来了兴元,家乡何处都不记得了,”骆氏柔柔看着卢栎,“在兴元从小长到大,从没人说过妾身还有口音,妾身自己亦不不知道,这位公子长着一双好耳朵呢。”   “夫人过奖。”   “公子听着妾身是何处口音?”骆氏声音悠缓似有些期待,“孤身似浮萍漂泊,妾身也想知道根在何处呢。”   卢栎眼眸微垂,片刻后抬头,笑容遗憾,“只是心有所感而已,夫人是哪里人,我却是听不出来,实在对不住。”   骆氏幽幽叹了口气,“是妾身苛求了,公子不必如此。若公子无事,容妾身告退。”   骆氏抬脚欲走。   卢栎却突然问,“夫人可曾去过小黑山?”   骆氏顿了顿,才微笑着问,“什么小黑山?”   “就是离此不远的小黑山,听说很是贫穷,夫人可曾去过?”   怀里娃娃扭头要看卢栎,骆氏调整了下抱着他的姿势,“从未去过。那小黑山有多贫穷?以后是不是调些银米接济才好……”后面的声音很低,却似自言自语了。   骆氏这番表现,一点也不像一个黑帮头头,反倒像心地极好的高门妇人。   此后骆氏也没特意再次提告辞之事,抱着孩子缓缓离开了。   卢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赵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骆氏……有些古怪?”   赵杼挑眉,“你不是有判断了?”   卢栎笑眯眯,“多个人认可,我便多些信心么。”   赵杼深深看了他一眼,“……嗯。”   停留片刻后,二人继续往前走。   可能今天升龙会实在太热闹,路未走完,他们又遇到一个人。   “关管家?”卢栎很是惊讶,“怎么你还未回去?”   关山满头都是汗,神色甚是愁苦,“芳姐儿怎么都不愿意走,这黑道聚集的地方……我也不敢用强硬手段,只好小心相劝,好不容易劝通,这路又难走,芳姐儿是女眷,如何能在汉子堆里穿梭?我便去找了升龙会东道水龙帮的人,拿银子疏通,人家这才答应给弄条路。”   “关管家辛苦。”   关山脸上堆笑,“这也没法子,谁叫事情都赶上了呢?”他抬袖子抹把汗,“卢先生是来看热闹还是有事忙?如果现在想回去,正好我疏通了道路,可以一起走。”   卢栎静静看了关山片刻,婉拒,“多谢管家关心,不过不用了,我二人还要寻个朋友。”      第101章 福娃      “即如此,小人便告辞了,先生有任何事都可还使人过来吩咐——”   “哇啊!”   卢栎正听着关山与自己告辞,突然背后传来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   回过头一看,是个小娃娃!   小娃娃头圆圆,头发软软,小脸玉白小嘴红润,宽额头大眼睛,竟是认识的……“福娃?”   小娃娃黑瞳定定,一直看着关山,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才转向卢栎的方向,眼睛登时更圆更亮,笑的见牙不见眼,“……俏哥哥!”   “福娃乖……乖一点……”抱着他的妇人满头大汗,见卢栎二人看过来,赶紧速速上前行礼,神情拘谨又忐忑,“给恩人问安……”   卢栎冲福娃笑了笑,才与妇人说话,“这里鱼龙混杂,你怎么把孩子带过来了!”   妇人听出卢栎话中的不赞同,姿态更低了几分,“娃娃年纪小,正是该补身子的时候,怎奈家里银钱少……这大会村里人说了可能不安全,可我一个老迈妇人,瞅着时间来卖些吃食应该不打紧……”   妇人急切解释着,“我就做了一担饼子,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如今饼子买光,我正要回去……”   见她实在受惊,卢栎微微叹气,“也不是责你……罢了,总之日后多注意,不安全的地方少去。你们一老一幼,没事自是百般好,若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是吧福娃——”   最后一句,却是在逗福娃了。福娃在妇人怀里蹦,露着糯米小牙,一个劲喊哥哥,亲热又可人。   卢栎心喜,从袖袋里摸出两个小葫芦样式的金锞子塞进福娃手里,“给福娃买糖吃!”   金锞子十分小巧精致,沈万沙前天塞给他一袋,说是让他拿着赏人玩。他见样式极为讨巧,很是喜欢,当下便装了几个在袖袋里,如今送于福娃正好,小娃娃的手刚刚好能握住。   福娃大概没见过金锞子,被灿灿的颜色吸引,笑的更开,又听卢栎说给他买糖,口水立刻往下流,紧紧攥住金锞子不放。   “使不得使不得……”妇人掰着小娃娃的手欲把金锞子抢出来,“恩人恩义未还,哪还能要恩人东西!”   “没关系,”卢栎干脆把娃娃从妇人怀里抱过来,“谁让咱们福娃这么乖……”生怕妇人用眼神吓唬小娃娃,他又抱着小娃娃避到一边,一大一小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才依依不舍的把孩子还回来,催促妇人离开,“此处不宜久留,可不能再过来了。”   妇人看着小娃娃紧紧攥着的手,眼眶微红,哽咽着给卢栎磕了两个头,转身走了。   看他逗孩子玩,赵杼若有所思。   娃娃的确可爱,卢栎心思纯善,会怜悯孩子也很正常,但是把正在忙碌的柏府管家关山晾在一边,不发话让人走……   他唇角不自觉扬出一个弧度,看来少年又与他心有灵犀了。   妇人和福娃身影消失很久,卢栎才偏头看向关山,脸上有些歉意,“对不住,看到熟人一时忘情多聊几句,耽误关管家时间了。”   关山笑容不变,“无碍,左右通道移出也需要时间,先生无须记挂。”   “那小娃娃可爱吧。”卢栎似又想起福娃,面上笑容灿烂。   关山附和着,“那孩子虎头虎脑,的确天真可爱。”   “就是家里穷了点,普通山里农户,都逼得敢到升龙会做生意了。”   “……的确可怜。”   卢栎又道,“那孩子是小黑山的,不知道关管家知不知道小黑山,明明离府城不远,却穷的厉害呢。”   关山想了想,“柏大人在任上励精图治,仍有诸多遗憾,这小黑山小人听说过,的确很穷。”   “真不知道那么穷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卢栎随意聊着,“关管家去过么?”   关山微笑着,“小人日常忙碌,倒是没机会去看上一看。”   “还真是。”卢栎看着关山,顿了一顿,才懊悔道,“瞧我这脑子,关管家诸多事忙,我却硬拉着你聊天,关管家赶紧去吧,柏许在府里怕是等急了呢!”   关山闻言拱手行礼,“如此,小人便告退了。”   ……   关山离开后,赵杼看着表情明显轻松很多的卢栎,“有想法了?”   “嗯!”卢栎用力点头,笑容耀眼。见左右无人,他冲赵杼招手让他身子低一点,悄悄附耳过去,“回头帮我个忙……”   二人又往竹楼方向走去,路仍然很长。不过这次不用他们用力往前挤了,吴浩身影很快出现,急急冲着他们走来,他身后,跟着一直在壁穴里陪同的水鬼。   这交见到卢栎他也没拿架式,直接拱手行礼,神情敬畏,“先生神乎奇技,可是让我水龙帮手下开眼界了!”   验尸之事卢栎做惯了,从未觉得有多厉害,得人如此夸奖不说有点害羞,别扭还是有点的,他摆摆手,“这没什么。”   岂知这种云淡风轻仿佛不值一提的姿态更是高竿,吴浩目中敬佩更甚,“我大哥之冤屈,还望先生相助昭雪!”   “我的确有了些猜测——”卢栎招手让吴浩走近,附耳轻声说了几个字。   吴浩面容顿时惊骇,“竟、竟是如此么?”   卢栎面上笑容自信,双眸熠熠有光,“八九不离十。”   吴浩神色变幻,一时阴狠一时犹豫,竟是定不下来。   “这桩案子证据不足,就算证据足了,只凭黑道手段你也无法做的了无痕迹,不若一切有我来。”卢栎手负在背后,下巴微扬,“不出五日,我可交你一副满意答卷。”   吴浩神情犹豫。   “二当家若不信——”卢栎转身,从赵杼胸口摸出一块金牌,避着人露于吴浩面前,“二当家见多识广,这东西,总该认得吧。”   见到金牌盘龙簇拥‘平王’二字,吴浩眼都傻了,“这这这是——”   “我即能有它,有些事情自然能办的很好。”卢栎立刻把金牌收起,“我与二当家只是萍水相逢,此案后大约也不会相见,天高皇帝远,水龙帮之事与我无关,二当家自可放心。”   吴浩眼珠子转了几转,咬牙道,“我信先生,就照先生说的办!”   “二当家好气魄!”   卢栎夸了夸吴浩,面上笑容灿烂无比,“所以交易谈成,这金球里的东西……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吴浩脸色一暗。   黑道谈生意,尤其与外人谈生意,很多时候说一套做一套,并不一定履行,与卢栎谈这件事时,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金球里的东西很要命,他不敢随意往外放。   谁知这小仵作看着年轻好骗,实则相当有脑子,他不但有脑子,他还有吓人的身份!   人家什么事都想到前头了,一步步打算的极好,他还能怎样?难道继续卖蠢么!   吴浩咬咬牙,面色颇有些颓然的伸手,“先生这边请。”   找到一处僻静之所,挥退下人,吴浩面带请求之色,“这金球里信息非常重要,先生知道后请千万保密,万不可让人说我水龙帮言而无信……”   “二当家放心,”卢栎面色平和,“帮里这些年事多,想来二当家弄到这信息并不容易,我一向尊重有能力又谨慎的人。”   吴浩这才放心,凑到卢栎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栎听完很有些惊讶,狐疑地看着吴浩。   吴浩神情有些不自然,这少年皮肤也太好了,离近了看简直白的能反光,尤其耳后颈侧这一段,如同上等白玉一般……   突然颈间一凉,吴浩察觉到少年身后护卫不善的目光,再一看,何止是不善,这是要杀人啊!平王的人可不好惹……   吴浩赶紧定了定神,正色道,“此乃我帮机密,连骆氏都不知道,我断不可能乱说!”   “如此便好。”想谈的事谈完,卢栎不再多做停留,“告辞!”   结果吴浩溜的比他还快,脚步相当迅捷,一转眼就不见了。   卢栎:……   “他这是怎么了?”   赵杼指尖刀片收起,“内急吧。”   卢栎微微挑眉,“管他呢,不过赵大哥,咱们可能还要往悬棺一趟。”   赵杼点点头,“我听到了。”   卢栎想起来赵杼武功高耳力好,便没再复述吴浩的话,“那我们走吧!”   二人需要再一次穿越比武台。   比武台的比试到了最后阶段,站在台上的是摘星,和另一个肌肉虬结,相貌很是勇武的汉子。   沈万沙已经从大树背后跳出来,眼睛直直盯着比武台。   他眼睛瞪的溜圆,眼神非常坚定,小拳头握着,嘴里不时迸出‘努力!’‘弄死那混蛋!’等声音,明显在替人加油。   可看他方向和表情,并不是在给摘星加油,而是摘星对手!   他还特意晃到前面,让摘星看到他支持对方!   你以为这就够了?天真,太小看土豪少爷了,沈万沙还掏了一把金元宝出来,现场开赌局,押摘星对手赢!还扬言如果赢了少爷重重有赏!      第102章 心跳      卢栎不禁掩面,小伙伴在黑道大会这么作死,出门忘带脑子了吗!   “沈万沙……不是这么傻吧。”卢栎看向赵杼,声音有点无力。   谈生意时不是特别精明吗!   赵杼揉了揉他的发,“他不会有事,无需担忧。”   “可是这是黑道……到处都是很暴力的人……”站在一群皮糙肉厚五大三粗汉子中间的沈万沙简直就像个嫩生生的小白兔啊!   “没事。”赵杼重重捏了下卢栎的手,让他安心。   卢栎不放心,原地看了一会儿。   摘星开始与人对打,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憋了气,桃花眼里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唇角也依然往上勾着同往常一样,可出手招式特别凌利,很快让对方见了血!   对方肌肉虬结,力气很大,摘星身体不算肌肉型,平时看着很好,跟对手比起来就有些偏瘦,要是被人按住打上一拳……呵呵。   可是摘星身法极好,脚下如同踏着一块柔柔水波,飘乎不定,一下子飘到对手身后,一下子又消失,便是对手攻击过来,他腰也极软,轻功极高,随便一个动作就避过了……   这样下去,怕是摘星得把别人耗死。   按说来升龙会都是黑道,卢栎对谁都没好感,这摘星在慈光寺遇到时,相处也并不愉快,但摘星好歹是熟人,而且当初也只是不怎么配合他查案,并没有给他制造什么麻烦,卢栎的心稍稍偏向他一点。   都是外行人,卢栎能看出来,沈万沙也能看出来,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原地跳,大喊大叫,支持台上汉子加油。   卢栎不禁想,这摘星怎么惹着他了,把他惹成这样?   他想事情时眼神有些恍惚,视线不期然落到别处,然后发现了一件谁都没有注意的事。   台上战况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夺去,没有往台上看的人就特别显眼。   卢栎下意识注意这个左顾右盼,形容有些猥琐的矮个男子。   矮个男人左看右看一会儿,见无人注意,从怀里摸出一片极薄柳刃,找机会朝摘星丢了过去!   这柳刃与一般兵器不同,没泛着寒光,也没泛着乌光,它是哑光的,颜色还不怎么亮,若非卢栎一直看着,根本注意不到。   这小小的柳刃出来,纵使周围都是会武的人,愣是一个人都没察觉。   卢栎本来也没在意的,摘星既然敢来这升龙会,手里大约有几分真工夫,总会处理类似的突发状况才是,他若提醒没准还多余了。   可好死不死,作死的土豪少爷沈万沙没在原地呆着!他蹦着给摘星对手加油,蹦着蹦着,不知怎么蹦的往西偏了三寸,这方向可是要命!   那柳刃正是从西边而来,沈万沙将将挡在了柳刃前方!他还一个劲蹦,蹦的还高,照此下去,他非得替摘星挡了这暗器不行!   卢栎脑门立刻出了汗,紧紧握住赵杼的手,“赵大哥!”   赵杼知他担忧,手腕一翻,乌钢薄刃瞬间发出,直直冲着沈万沙方向——   卢栎揪着心看着,只见千钧一发之时,乌钢薄刃击开了柳刃,弹到了地上!   就好像电视剧里的慢动作,周遭一切突然安静,卢栎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眼睁睁看着柳刃几乎刺到沈万沙后脑时,乌钢薄刃正好打在它的中间,带着霸道无比的戾气,将其重重压下去,弹到地上。   下一刻,世界恢复正常,人群喧闹声,呐喊声几乎能喊破天际。   沈万沙就站在人群最前面,蹦的高高的,手拢在嘴边大声给人加油,完全不知道他刚刚曾与死神擦肩。   疯狂跳动的心脏仍未恢复,卢栎捂着左胸靠在赵杼身上。他刚刚好像听到了兵器相撞特殊的金石之声,激烈,尖锐。   “没事了。”赵杼拍拍他的背。   卢栎嗯了一声。   再看过去,摘星已经毫不留情的给予对手最后一个重击,将人踢下台去。   他负手站在高台之上,头微偏,似乎朝这边看过来。   卢栎抬头看赵杼,“他知道?”   赵杼颌首,“大概。”   摘星又看了看台下已经蹦累了,眼神内灼灼火气却丝毫不减的沈万沙一眼,嘴角抽了抽,没说话,转身下了台。   有穿着水龙帮衣服的汉子上台喊话,“一柱香之后,进行最后一场对决,如果无人能胜擎帮主,本次升龙会龙头即刻产生!”   “洪右还跟着沈万沙么?”卢栎问赵杼。   赵杼点头,“跟着。”   “那我们去办正事吧。”小伙伴的危险只是凑巧,这样的凑巧大概不会总是有,他只是洒钱招摇一点的话,洪右完全可以保护。   他与赵杼时间却是不多了。升龙会龙头即将产生,金球里的彩头马上就会被拿到,他与赵杼如果不先一步去找,换来的这个机会就没太大意义了。   赵杼想法与他相同,一句话没多说,抱起他就往外冲。   卢栎想反正自己也挤不过别人,赵杼武功高,速度也快,于是非常配合的搂了赵杼脖子。   两人迅速再次转到悬棺崖壁之下。赵杼歇都没歇,直接提气施轻功往空中纵跃,时不时踩向崖避借力,调整方向,卢栎仍然震惊的享受着空中飞翔的刺激,等待落地……   吴浩之言,金球里是一张字条,指示方向是东侧第三排,临近峡谷的悬棺。   仍然是一处壁穴。就是略潮了些。   这处壁穴比屠通的还要大,大概死者生前更为富裕。待适应光线看的更清楚,卢栎更加确定了,这棺材外侧还堆着陪葬品,死者生前肯定很有钱!   金球指示地是这里,这里必然留存着宝藏线索,卢栎给赵杼使了个眼色,也不嫌脏,二人一人一个方向,翻找了起来。   结果还没找到线索,先看到了其它的东西。   卢栎从陪葬品里扒出一个陶罐,“赵杼你快来看,这个是不是很眼熟!”   赵杼应声走了过来。   陶罐很小,比人的拳头大不了多少,黑土制成,器形精致圆润,触手光滑,工艺非常好。可这并不出奇,民间能工巧匠很多,粘性黑土也并不难找,出奇的是上面图案。   颜色非常鲜艳活泼,抹去上面浮土后,看的更加清楚。云蒸霞蔚的仙山,山下有只翱翔的凤凰,配色极为大胆,构图很是庄严大气,颜色经年未褪,显然颜料质地极好。   唯一有些不协调的,是这画画方式。笔触有些硬,并非现下追求的写意,水墨,用卢栎的话说,有些像现代小孩子的涂鸦之作。   只是这涂鸦风格也能如此高大上,实在令人震惊。   而且它还眼熟。   卢栎想了好半天,只觉得答案就在嘴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便叫赵杼帮忙。   赵杼的确靠谱,立刻给出了答案,“山阳县,假公主古墓。”   卢栎一拍手,“对啊!”   那古墓机关重重,他们去过之后便塌陷了,给他印象最深的是那长长的壁画。壁画画的很传神,配色也好,还有一个蒙着面巾的俊逸男子,气质缥缈如仙。   如今再一想,那男子脚下不远处,有一个比这个大不少的罐子,罐子上也画着同样的图案!   “竟然与南诏遗公主传说有关么?”   卢栎回想着前事,“顾三爷说这宝藏有关一句天诣,‘仙莲出,圣世始’。那南诏遗公主古墓也有传说,南诏遗公主会诞下天命血脉,待天命之人出现,找回圣物,就能一统天下……”   他们照着宝藏指示到达悬棺,这里竟然摆着与遗公主古墓里相同图案的罐子!   当时他与赵杼探古墓,得到的结论是古墓是假的,是有心人刻意之为,然而就算为了掩盖真正古墓所在,假古墓也做的几乎能以假乱真,有些东西便是真的……比如这个图案……   卢栎越想心跳越快,有些害怕的拉住赵杼袖子,“我们是不是……找到不得了的东西了?”   赵杼修长双眸内有火光明灭,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顿了一顿,他才握住卢栎的手,“没事。”   卢栎却仍然觉得不安,“如果我们顺着找下去,找到那个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办?”会引来杀身之祸吧!   “有我在。”赵杼静静看着他,“信我。”   他的眼神深邃坚定,他的声音低沉真诚,这样安静平和的看着自己,仿佛誓言的承诺,又仿佛殷切的邀请。   赵杼可以保护自己吗?   安全可以!他已经屡次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更重视自己这个朋友!   赵杼的邀请……要答应吗?   相信他,和他站在一起……   为什么不!   这个人虽然霸道傲慢,总是一副‘你们这群庶民’的鄙夷脸,但他沉稳强大,又不失机智勇敢,好似一座高山,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一肩扛下,岿然不动,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最值得交付信任的人吗!   一切烦恼的担忧都交给他,自己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卢栎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涌动的声音,他双目不由自主焕发出光彩,用力点头,“我信你!”   面前少年唇红齿白,笑纹耀眼可爱,好似天边皎皎明月,让人恨不得抚上他的脸,试一试能否掬起这一捧月光。   赵杼一颗心仿佛泡在温泉水里,舒服的不像话。   揉向少年发顶的手不由自主转了方向,扣住少年后脑,将人紧紧拥进怀里,“卢栎……”   作者有话要说:  赵杼:今天的本王还是帅帅哒!栎妃本王好看不好看?是不是很想亲本王一口?(?﹃?)   沈万沙:今天的少爷也是萌萌哒!少爷要弄死那个说谎骗人又不承认的死摘星,小栎子酷爱来帮忙!(☆_☆)   邢左:今天的小右仍然忙忙哒!但素窝帮忙丢箱子了王妃酷爱看窝一眼!╭(╯3╰)╮洪右:今天的小左依旧蠢蠢哒!竟然迷路了害王爷自己出手教训人……_(:з」∠)_   骆氏:你小子给老娘好生呆着别生事!   吴浩:求先生为我大哥伸冤!   柏芳:我要与宽哥好你不要管不要管!   关山:先生要走么我可以带你一程。   顾三爷:我告诉你啊小娃娃,有宝藏啊!   水鬼:艾玛他他他把大哥给剖了好吓人嘤嘤嘤!   ……   卢栎:忙了这么些章为毛一天还没完!!累死宝宝了!(╯‵口′)╯︵┻━┻   第103章 名字      赵杼的怀抱太紧,也太热烫,卢栎有些不自然。   不是第一次与赵杼离这么近,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赵杼比旁人略高的体温,却是第一次脸发烧,心跳快的不像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   卢栎扁着嘴思考。他不是古代人,幼时因为生病被家里人抱来抱去已习惯,长大后也经常受人照顾,从没觉得不对。来到这里,虽时时会提醒自己注意礼节,可与好友在一起时便全忘了。他会与沈万沙扑到一起打闹,也会在遇到困难或危险时让赵杼抱。   沈万沙从没说过这样不好,赵杼也一脸自然,他便以为没关系,不需要大惊小怪。可是今天……现在,此刻,气氛是不是有点暧昧?   而且赵杼虽然喜欢男人,却明确说过不喜欢自己……   卢栎深呼吸几下,认为可能是山下山上温度相差太多,壁穴里翻找出来的信息又太惊人,心情一时过于激动,搞的都表现出了害羞的错觉。   他安静片刻,手抵在赵杼胸前推他,“赵大哥。”   赵杼没说话,卢栎感觉发顶有些痒,像是被赵杼下巴蹭了蹭。这人个子高,性格又稳,老把自己当小孩子似的,喜欢揉自己的头发。   卢栎笑了,继续推,“赵大哥!”   掌心胸膛坚硬,强劲跳动的心脏仿佛要冲出来。   原来赵杼也在激动。   这么冷傲的人也能激动,证明自己并没有不正常,卢栎更加放心,“赵大哥——我们还有正事呢!”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与赵杼说话越来越有发号施令一般的语气,这种语气里隐隐还带着撒娇,有些矛盾,却很得某人心。   赵杼最后一次亲了亲卢栎发顶,将人放开,清咳一声让嗓子不那么干哑,“好。”   两人视线相撞。   赵杼修长双眸浓黑深邃,似乎总隔着千山万水,永远让人看不透内里情绪,可这一刻,他瞳孔发亮,映着小小的卢栎身影,内里好似燃起熊熊大火,炽热非常。   卢栎被烫的抖了一下,脸又开始发热。他下意识躲开赵杼的视线,“那个,还是这样,我找这边赵大哥找那边吧!”   少年害羞了……   以为转过头就能藏起自己绯红的脸。   真是可爱。   赵杼含义不明的笑了声,放过了卢栎。   想想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卢栎害羞的脸红……之前是他理解错了,但这次一定没有错!卢栎一定对他有意思!赵杼忍住大笑的冲动,提醒自己要慢慢来。   要一点点的,展示出少年喜欢的地方,让少年深深迷恋,不能自已,最终羞红了脸说出赵杼我喜欢你,想想就很爽!   赵杼一边翻东西,一边回忆刚刚让卢栎动心的到底是哪个点,斗志昂扬的把自己刚刚一番表现全忘在了脑后!   心跳加速情不自禁霸道搂人偷偷亲人全部都忘了!   顺利交接换班飞到壁穴外的洪右正好看完整个过程,心塞的抚额,感觉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咦这是什么?”找了半天无果,卢栎头上见汗,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看到紧挨着棺木的地方好像有字!   赵杼走过来,顺着卢栎手指也看到了字体露出笔划。   他立刻双手搭在棺木上,微一使力——棺木被他横着推开。   “果然有字!”卢栎震惊,“竟然把线索刻在棺木底下石上,实在太狡猾了!”   卢栎穿越而来,看繁体字还行,偏一点的字体看着就困难了。这棺材底下的字全是小篆写就,他只能凭几个认识的字看出来的确与藏宝有关,但具体写了什么内容,他看不懂……   他急的抓耳挠腮,拉着赵杼袖子,“上面都写了什么?”   赵杼却有些惊讶卢栎不识字,“你不是爱看书?”   “啊?”卢栎有些心虚,两只手不安的握在一起,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地上,“我识字……全是张叔教的,张叔并没有教我太多字体,家里的书也都是……”   赵杼后悔说了上面的话。   卢栎幼时过的并不好,因冯氏刻意‘照顾’,他能悄悄跟着张勇识字看书,到如今地步相当不易,就算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可见其努力。   他却大剌剌提起少年伤疤,让人难受至此,真真不应该。   赵杼大手下意识放到卢栎发顶,“以后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   “嗯!”卢栎见混过去了很开心,当然他也的确对这些文字感兴趣,有机会能学也是真的挺高兴。   少年的快乐简单又纯粹,赵杼手有些颤抖,又想抱他了。   “上面写了什么?”卢栎问声急切。   赵杼便解释,“说这墓的主人不可究,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所以奉劝看到这些文字的人不必白费力气。传言里的宝藏的确存在,深埋于一处隐秘之地,有缘人可进入取出。至于秘地所在,他有幸得了一块地图残片,自知命已不长,八年前便将此地图残片交给一个友人保管,自己做了这悬棺,等死。”   “他是自尽的?”卢栎有些好奇。   赵杼手放到棺材盖上,并没怎么用力,棺材盖就开了,显然之前并没有钉死。   卢栎探头去看,棺内死者皮肉皆已消失,仅剩白骨,骨头上没有明显伤痕,姿势看起来像是蜷缩。   “死去时间太长,不能确定具体死因,不过这姿势,有冻死,病死,饿死三种可能,结合现下情况来看,倒真像是自己窝在棺材里等死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卢栎觉得很奇怪。   赵杼却不觉奇怪,“世间之大,此种情况并不稀奇。”   卢栎并不纠结于此人是谁,他想知道这藏宝图在哪,“这些字里可有提到他将藏宝图交于何人?”   “有。”赵杼目光有些奇怪,“柏明涛。”   “竟然是他?”卢栎神情也郑重起来。柏明涛之死,可与这藏宝图有关?   八年……八年前被托付这么一样重要的物件,再稳重的人也会有些不一样吧……   得去柏府看望下柏夫人。   卢栎暗暗做了决定。   既然地图在柏明涛手里,今日之行也算有收获,外面升龙会那一帮人,不管黑道还是江湖势力还是其它,大概都想着找到这条线索,他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赵大哥,能不能将柏大人的名字改了?”他想了想,“这消息太重要,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赵杼也有此意,当即蹲下来开始改字。   卢栎看不懂,也不知道赵杼将柏明涛的名字改成了什么,就见他在用内力抹去原有字体一部分,再加一部分,最后附上浮尘,这些字就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子,从未被改过一样!   “赵大哥竟然写了一手好字,”卢栎目光很是欣赏地看着赵杼,“我竟到今天才知道!”   赵杼神情淡定,“这没什么。”   “赵大哥记忆都恢复了么?练字能练成这样子,肯定很不容易!”这明显是仿写技术,赵杼之前该有名师辅导,这样的话,他身份应该不低?   卢栎眉心微微蹙起,他是不是太小看了赵杼?   赵杼心下一沉,顿了顿才慢声道,“也许吧,我亦不知。”   见他神情凝重,卢栎担心他情绪不好,赶紧安慰,“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心下却打定主意,以后要对赵杼更好了,万一人记忆恢复要离开,也能给人留点美好回忆不是?   将一切整理成没人来过的样子,卢栎最后看了放回原处的棺材一眼,“我们走吧。”   赵杼捞过卢栎的腰,下意识在他颈间轻嗅了一下,“嗯。”   一天经历几次云宵飞车般的刺激,卢栎表示感觉很好,并且已经慢慢习惯淡定,以后有机会可以多多益善。   到得崖下,转过弯时,升龙会比武已经结束,二当家吴浩正在台上宣布,天雄帮帮主擎霸天夺得此次龙头。   台上的人银衣潇洒,点滴血色并未让他看着脆弱,相反整个人更加气势如虹!   吴浩将金球交给他,他便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将金球打开,取出一张字条,还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看完上面的字,伸手把纸条攥进手里,下一秒手掌张开,纸条已经变成碎屑,随风飘去。   碎屑上仿佛还沾了一层银粉,非常明亮,也非常轻盈,已经碎的不能再碎,根本不可能恢复。   台下一片哗然。   卢栎看到无数人气愤的脸,包括那些西夏人,回鹘人,倭人。   这群人里有几个受伤颇重,需要同伴相扶才能勉强站立。   卢栎拽拽赵杼袖子,“他们可是为了……”   赵杼颌首,“十之八九。”   新的龙头产生,人家累了半晌该休息了,可一堆人跟着,根本不可能清静。   卢栎猜摘星现在心里肯定很不爽。   不过这里已然没有他的事了,他绕着人群找了一圈,将垂头丧气的沈万沙找到,“该回家了。”      第104章 认出      “小栎子——”沈万沙委屈的扑过来,声音那叫一个一波三折,“那混蛋摘星欺负人!”   卢栎却毫不留情敲上沈万沙脑门,“人家欺负你?我看你也有不顾环境无理取闹吧!冲到一堆黑道汉子前头设赌局是怎么回事?显摆你银子多么?你可知道这混黑道的最喜欢做什么事?谋财害命都是轻的,小心把你悄悄分尸沉了江,任谁都找不着!”   沈万沙吓的立刻脸就白了。   还真是……怎么一时脑抽干了这样的蠢事!   见他害怕,卢栎又摸摸他的头,“少爷乖啊,没事,这不有我么,还有赵大哥呢!咱们文武双全这么厉害,自是谁与不怕,那摘星欺负你,回头再碰到我就想办法帮你欺负回来,可是下回可不能这么胡闹了,知道么?”   卢栎鼓着小脸眼泪汪汪,感动的一塌糊涂,“小栎子最好了呜呜呜——”   “好啦,我们回家去!”   沈万沙狠狠冲摘星背影呲了呲牙,抱住卢栎胳膊,“嗯,我们回家!”   走过了升龙会这一段,路便变的平坦,马车走的很稳。   见沈万沙理智恢复安静下来,精神头却差了很多,蔫蔫的不说话,卢栎心下不忍,便与他说起今日之事。   听到神秘宝藏沈万沙眼睛果然亮了,情绪立刻激动无比,“竟然有宝藏!”   卢栎立刻食指竖在唇间,“嘘——”   沈万沙立刻捂住嘴,眼珠子四下看,甚至挑起车帘往外望了望,才悄声赔笑,“小栎子我错了……这等大事怎能光天化日下说?你回去再同我讲!”   卢栎将他凑过来的大头推开。   沈万沙才不怕,粘乎乎的又凑过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啊小栎子是不是是不是——”   卢栎一根食指抵着他的额头让他后退,“你跟你娘就是这么撒娇的吧。”   “那是,我娘最吃我这一套啦!”沈万沙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他心里痒的厉害,可是又不能说宝藏,便杂七杂八的同卢栎说话,一路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一直一直很想当个牛轰轰的纨绔!   卢栎不想看到少爷蔫蔫的样子,可人活泼起来又有点让人招架不住,他无奈叹着气,不知道该不该后悔。   关于宝藏这件事,卢栎问了问赵杼的意见,要不要与沈万沙说。   他是很信任沈万沙的,认为不会有影响,而且关键时候没准沈万沙也能帮忙。一个好汉三个帮,任何事一个人都是做不圆满的,自私自利要不得,相信朋友,一起闯出一片天地才最美好。   此事机密,照赵杼私心来说,不想任何多的人再知道,但此事江湖,异族已然得了消息,并传的沸沸扬扬,说不说区别都不大,沈万沙总能听说,在别处听说不如在卢栎这里听说的好。   再者卢栎相信沈万沙,沈家对大夏的忠诚,柴郡主对大夏的奉献,赵家也记的清清楚楚,大夏皇室该感谢他们,关照沈万沙也没什么。   自己也一直看着呢。   赵杼便点了头。   卢栎眼睛立刻就亮了,连衣服都没换,就挥退下人,窝到沈万沙房间说小话去了。   赵杼微皱了眉,却没阻止。   左右他也有事要做,看着两个少年闹实在伤眼。   卢栎将升龙会上与沈万沙分开后事的一一讲述,包括遇到顾三爷,吴浩请托查屠通死因,抓住柏芳与孙宽私会,上悬棺验白僵尸,下来遇骆氏,关山,之后在不明人士悬棺壁穴里,找到了宝藏线索。   沈万沙听的一惊一乍,一会儿震惊捂嘴,一会儿抓耳挠腮,最后气的不行,站起来跺脚,“我怎么就那么蠢去跟摘星那贱人斗气了,我应该牢牢跟着你的!丐帮,宝藏,白僵尸,光是听听就热血沸腾!”   卢栎悠哉给自己倒茶,“知道错了吧。”   沈万沙头点的像小鸡啄米,“错了错了我真错了!求细节!小栎子你跟我说说,那白僵尸是什么样子?你真的让干尸血肉充盈起来了?还有那藏宝图,真的在柏明涛手里?”   见卢栎不动如山,沈万沙又是作揖又是发誓,保证自己以后一定注意安全不让人担心,好半天卢栎才‘原谅’了他,与他细细说起今日的事,还把顾三爷给的玉佩给他看。   沈万沙连连惊叫,不止一次后悔没有跟着卢栎。   ……   这一天很累,卢栎第二天睡了个自然醒。   洗漱过后就来找赵杼,问他各方动静,以及他拜托赵杼查的事。   “升龙会过后,那位‘擎霸天’帮主一直不得闲,三更时分出来起夜都有人跟着,他不敢随意行动,那处悬棺,他还未去过……至于你托我查的事——你的猜测非常正确……”   “这样啊……”卢栎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我们这不去柏府看望柏夫人吧!”   沈万沙下决心不再掉队,昨晚若不是赵杼眼神太吓人,他都窝到卢栎床上与卢栎一起睡了,现在卢栎要去柏府,他当然要跟着。   三人坐着马车,很快到了柏府。   柏明涛下葬以后,熊烈的人就已撤走,柏府现在很清静。   柏许听到下人传信就赶过来了,听说三人想探望他母亲,立刻引着往后院的方向走,“家母吃了几天药,已经好很多了,现在可以开口说话,只是不能说太久,若不是先生神技相救,家母如今哪得……”说着又要哽咽。   卢栎安慰他,“如今柏夫人安好,你更该稳重,不然令柏夫人担心,这病怕是好的极慢了。”   “先生说的是……”柏许其实有些心急父亲之死,但时机不合适,只得先按下。   柏夫人已经能靠着迎枕坐一会儿,听说救她的人来了,情绪很有些激动。   卢栎一走进去,就看到柏夫人握着程妈妈的手,眼睛有些红。程妈妈站在床侧护着她,看到卢栎也很是激动,执帕子抹了抹眼睛。   待卢栎行了晚辈礼,走近,微笑着问,“柏夫人身体如何,可好些了?”   柏夫人看着卢栎的笑脸,突然怔住了,半晌没回神。   “娘……娘?”柏许连声提醒,柏夫人才惊醒一般回神,沙哑着声音问卢栎,“你可是……姓卢?”   柏许轻笑,“娘,这位是施妙手神技救您回来的卢栎卢先生,儿子不是与您说过?”   “是是。”柏夫人想起来,似心怀安慰。   她说话困难,卢栎不想让她累着,便试探着问,“柏夫人可是认识我父母?我娘叫苗红笑。”   柏夫人手一顿,眼泪又掉了下来,“苗……妹妹……的儿子……”   “柏夫人请莫激动,”生病的人最忌情绪起伏,柏夫人年纪大了,又是父母故人,卢栎不想她太难受,一边请柏许安排人上润喉的茶,一边不客气的坐到柏夫人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即找来,自然不会很快走,夫人尽可好生养病,病好了我们才好。”   柏夫人用力握着卢栎的手,连连点头。   到这里柏许也听出来了,卢栎曾说他们二人父亲是好友,看来母亲也知道,心底对卢栎更加亲近,劝着柏夫人,“是啊娘,卢先生到这就救了您,您可不能不好生将养,浪费人一番苦心。您放心,儿子必会好生招待卢先生,等您好了,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房间里其他人也一起劝,柏夫人情绪才渐渐稳下来,只是依然握着卢栎的手不放。   待柏夫人喝过茶,卢栎才有些严肃的开口,“我们两家的事暂且不急,急的是柏大人。柏大人之死恐怕并非意外,柏许可曾跟您提过?”   柏夫人看了看柏许,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柏明涛死去不久,她心中仍有哀恸,但时至今日,恨意更大了些,反倒心气更高,想恢复健康的心更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她身体恢复相当好。   “那好,我近日查案,得到一些线索,需要问一问夫人。夫人需得平心静气,万不可太过生气或者难过,好不好?”卢栎隐隐叹息,“实是有些事时间很久,我担心旁人不知,您与大人最亲近,若有人知道,怕也只有您了。”   柏夫人重重捏了他的手,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那我便问了。”卢栎正色。   柏夫人却做了个等一下的姿势,给程妈妈递了个眼色。   程妈妈明白,让房间里的人都下去,亲自安排人在院外四周远远守着,这才进来行礼,“可以了。”   柏夫人点头。   卢栎便问,“八年前,柏大人收到一样东西,可能是朋友所托,可能是悄悄送来,这份东西非常重要,柏大人谨慎,担心会有意外或牵连他人,必不会与任何人提起,包括夫人您。夫人先不要否定,试着想一想,八年前,有没有一段时间,柏大人举止有些不对?比如会不安,警惕心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当成大事……”   柏夫人微微皱了眉,摇了摇头。   卢栎又道,“夫人请细细回想,任何异样都可以,只要反常就……”   柏夫人听着卢栎说话,突然‘啊’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便拿过程妈妈的手,急急在她手里写了几个字。      第105章 簪子      程妈妈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夫人说的可是八年前冬月大人染了风寒之事?”   柏夫人双目微阖,轻轻点头。   程妈妈敛眉回忆片刻,才朝卢栎福身行礼,“大人曾在八年前病过一次,只是染了风寒,并不严重……夫人不便说话,老奴便逾矩了。”   卢栎颌首,“程妈妈请讲。”   “八年前,下元节后,大人突然很忙,不是在衙门上差,就是在书房翻阅卷宗,夫人劝说深冬日寒,年节将至,事情是办不完的,让大人多休息,大人却不肯听,夫人只好多与书房备些炭盆,时常送些热食提醒大人注意保暖,可大人还是积劳成疾,风寒入骨,病了。”   程妈妈回想着当时的事,“大人病了,夫人便把大人移到内院来休养,请大夫过来看过,说是风邪入体,小小的风寒之症,几剂药便可康复,不是什么大事。可大人表现却很不一般,很担忧,很难过的样子。大人夜里常做恶梦,也常惊醒,惊醒后很难入睡,总与夫人提起大少爷要如何照顾,家财要怎么保管,铺子里哪个掌柜精明忠心,接下来几年该要怎样等等,甚至还曾提起死后怎么办丧,像在交待后事……”   “大人行事一向沉稳,从未有这等慌张时候,夫人起先也觉得有些不对,可大人渐渐病好,这些症状就没了,夫人便笑言,可见是病了知道害怕担心了……”   “大人病情反复,将近过年才好,期间情绪总是那般,因是在病中,恢复后一切回转,夫人便以为只是生病之过,奴婢也未觉得哪里不对,方才先生提起,夫人想起这段时间,奴婢这才也觉得有些不妥。”   卢栎眉心微凝,“这段时间之前,可有人来拜访过柏大人?”   “大人公务忙碌,每日里处理事情颇多,来往宾客更是不少……”   “可有比较特殊的,比如积年不来往,突然到访的?”   “这个……”程妈妈想了一会儿,面色有些歉然,“奴婢不知。”   卢栎看向柏夫人,柏夫人也摇摇头,表示实在记不清了。   见二人实在想不起,卢栎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改问,“柏大人可有与夫人提起过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柏夫人又摇了摇头。   程妈妈补充,“大人公私分的很开,从不会将任上事务带回内宅……”   “大人临出事前这一段,表现可有异常?”   程妈妈肯定,“这倒是没有。”她还特意看了看柏夫人确认,柏夫人也点头。   “之前也没有交过什么东西让夫人保管?”   柏夫人摇摇头,叹气,的确没有。   “可能大人另有想法,或只是不经意提起,夫人身子刚好,不要用力去想了,回头若能想起来,着人告诉我即可,想不起来也不打紧。”事既如此,卢栎也不能强求,又与柏夫人聊起其它事。   比如柏大人平日性格,对收受贿赂的看法。   柏夫人在程妈妈手上写字,程妈妈代为回答。柏明涛是个心气极正的官员,最为反对收受贿赂,压榨民脂民膏,但凡任上有案子,尤其有关贪污行贿,必是要严惩的,还说花用贪来的脏银会烂手,纵死不改此志!   卢栎沉吟,“如若大人……私下藏起一大笔银钱……”   程妈妈眉眼微竖,“断不可能!”   说完自觉态度不好,赶紧行礼请罪,“奴婢一时失态,还望先生不要怪罪。只是我家大人与夫人感情实在极好,家里银钱,帐目皆是透明,大人断不可能私自藏蓄钱财。再者大人乃一家之主,任何事情都可做主,别说本性就不爱女色不好玩,就算真有那等爱好,咱们夫人也极是大度,断不会不允,大人没有理由私自藏钱财……”   卢栎也觉得不寻常,便又与柏夫人,程妈妈聊了很久,仍然是关于柏大人之事。   柏许坐在一旁相陪,时不时补充一些。   几人聊了很久,直到外面来报,新任兴元府尹张大人过来了。   柏许赶紧站起出去迎,不想刚走出柏夫人的院子,张大人已经带人进来了。   柏许有些不高兴,“张大人留步,此乃家母休养之处,家母有病在身,恐不能待客。”   这位张大人穿着朱色官服,佩着金玉腰带,眉深色重,官威十足。“本官正是来拜会嫂夫人,柏大人不在,有些交接事宜需要与嫂夫人讲明。”   他以官阶相压,柏许不好再拦,便让人去屋里报信。不多时,程妈妈亲自过来相请,“张大人有礼,我家夫人有请。”   张大人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往房间里走。   待进了房间,发现果然如熊烈传信一般,里面除了柏夫人和她的丫鬟仆妇,还有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一个威武倨傲气宇轩昂极不好惹,另外两个是清秀少年,一个周身锦绣一派富贵,一个眉目清润紧挨着柏夫人床。这挨着柏夫人床的,大概就是消息上的卢栎了。   张大人没理任何人,只敷衍拱手行了个礼,“柏夫人安好。本官乃新上任兴元府尹,因柏大人去世匆忙,一应事务未有准确交接,本官只得封了府衙书房,细细归整。柏大人意外去世令人扼腕,然逝者已矣,家属该好生相送令其无牵无挂再入轮回才是,怎么本官却听闻柏家有意深查柏大人死因?”   房间内一片安静。   柏夫人沉吟不语,程妈妈眉眼低垂,柏许有些急,看向了卢栎。卢栎微微皱眉,自是听出了这张大不赞同之意,赵杼冷嗤一声,面露鄙夷,沈万沙想说话,被卢栎摇头阻止。   张大人不等别人接话,自己就往下说了,“柏大人一生清名,还望诸位不要好心做了坏事,查出来什么本官不知道,但是这府务交接会不会出现问题……几位想好。”   张大人自顾说完,谁也没理,一甩袖子,气势冷硬的离开了。   柏夫人气的发抖,这姓张的是在威胁她们!   柏许也有些慌,他的确想查出真相以慰父亲在天之灵,却不想因为此事让父亲名声受损!   两位主子情绪变幻,下人们自然也跟着不安,卢栎轻叹口气,出言安慰,“关于柏大人之死我已有些想法,只是证据不足。如今上官阻止,真相却不能不顾,我再想想办法,你们不要着急,此事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得的事……”   柏夫人心绪渐定,紧紧握住卢栎的手,目露哀求之色。   卢栎拍拍她的手,“夫人放心,我必竭尽全力。”   见柏夫人又要落泪,卢栎赶紧找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四处看了看,“那妆台上的八宝簪真是漂亮,华丽贵气却不失雅致,可是夫人之物?”   柏夫人看过去,眼底沁出些许笑意。   程妈妈便说,“真叫您给说着了,去年大人亲自画花样做了整套首饰送于夫人,这八宝簪乃是其中之一,见过的人都说好看,最是配咱们夫人呢!”   程许眼睛也有些热,“父亲对母亲极好……”   沈万沙憋了半天没说话,这会看出卢栎安慰意图,想着珠宝首饰他最熟,便一点也不见外的跑过去,将八宝簪拿起,“我看看我看看——唉呀果然是好东西!这打底的造工,像是李大师的手艺,李大师手巧无人能及呢,还有这镶嵌,鎏金的手笔,细致入微,不见半点糊乱……啧啧,此等巧夺天工之造,除李大师再无旁人。李大师近年难得出山,京城里都少见呢!”   程妈妈眉开眼笑,“这位少爷好眼力,正是大人重金托了李大师,亲手为夫人打造的。”   沈万沙细细看了八宝簪半晌,突然问了一句,“这是大人何时送于夫人的?”   “年节上吧……”程妈妈见柏夫人脸色越来越好,夸奖之辞连绵不绝。   卢栎却觉得沈万沙有些不对,笑容虽然和以往一样灿烂可爱,可说话时明显一顿,旁人感觉不出来,他却看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呢……   张大人既然来示过威,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卢栎几人不便在此多留,见柏夫人情绪缓过来便提出告辞,程妈妈亲自相送。   “柏芳如今在何处?”卢栎想起了这个人,不知道她的事柏府知不知道。   程妈妈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一个姑娘家,没羞没臊做出那样的事,若不是关管家去的及时,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家里哪敢放纵,现在将她关在府里闭门思过呢。”   “哦?她自己说的?”卢栎目光闪动,柏府的人知道多少呢?   “她自己交待了,说是与外男有私……”程妈妈有些惭愧,“夫人曾见过院中男女私会……恐怕就是芳姐儿了。她那男人是混黑的,大概怕暴露才对夫人下手……我日前得知此事,未有及时告知先生,实在是这家丑……”   看来柏芳并没有说明一切。   卢栎笑容不达眼底,“无碍,妈妈无需挂心……”   他必会让柏芳明白,任何恶事,做了就要付出代价。      第106章 有望      走出院门前,方姨娘抱着儿子过来请安,见程妈妈带着客人出来,徐徐行礼,面容安静又乖巧。   走过之后,卢栎问程妈妈,“这方姨娘常过来么?”   “哪有,”程妈妈撇了撇嘴,“大人在时,她最喜欢与夫人对着干,大人敬重嫡妻,她不敢明面上来,只敢私底下动作,虽有几分聪明,到底小家子气了些。夫人对她没好感,却也没刻意打压,好歹给大人生育儿女,总得留些面子。前些日子,大人身死,她慌了,便日日来站规矩,估摸想得夫人庇佑,可夫人心内伤恸,无暇顾及她,她又生了小性,好几日没来。如今夫人好起来,不知道她又怎么想通了,日日低眉顺眼过来……”   卢栎沉着眉眼若有所思,“程妈妈见识多,可看得出这方姨娘过来,是真心还是假意?”   “真真假假,内宅里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想过好日子,做下人的,想过好日子就得讨好主子,以前大人在,方姨娘有儿有女,脊背能挺的直一些,现在夫人身体渐好,大少爷年纪渐长,守孝过后娶妻当家,方姨娘儿子还未满岁,只要不蠢,就不敢不讨好夫人。”   “柏明海夫妇呢?”卢栎提起这二人,“我看他们很想当柏府的家啊。”   “不过就是两个破落户!”程妈妈一时激愤骂出了声,骂完了赶紧捂嘴,下意识看看四周,小声告罪,“瞧老奴这张嘴,胡言乱语污了先生耳朵……这些天事情多,老奴也有些心浮气躁,先生可千万别生气。”   道过歉,她又言,“那两个,与咱们府早已分家,前几年死皮赖脸搬到兴元,大人和夫人也没让他们得太多好处,如今登堂入室,不过是趁大人去世,夫人又横糟意外,大少爷年纪小可欺罢了。现今夫人醒来,一天比一天好,大少爷也渐渐立了起来,他们哪……没几天好日子了!”   卢栎又问,“府里人心可有浮动,比如见柏明海夫妻二人能做柏府的人,便倒过来的?”   “这个啊——”   沈万沙突然插嘴,“这个你不问程妈妈,我都知道!”   程妈妈见沈万沙活泼发言,微笑着闭了嘴。   卢栎好奇,“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人之常情嘛!”沈万沙晃脑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光生意场上如此,哪都一样。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觉得哪处是靠山,哪处有前途,自然往哪处走呗,如果手里有些可交换利益的把柄,更是要使出来!所以本少爷不用问都知道,必有那些墙头草倒的!”   程妈妈笑着夸沈万沙,“少爷胸中有山河,好见识!”   沈万沙手里扇子‘刷’一下打开,骄傲的像只孔雀,“那是!”   ……   待要走出府门,卢栎突然意识到今日有个人没见到,“关管家今日不在?”   程妈妈笑道,“关管家今日休沐,大约又去江边钓鱼了。”   卢栎笑的别有深意,“是么……”   待离开柏府,卢栎立刻问赵杼,“洪右被你派出去做事,现在手边无人,你能不能……”   赵杼早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摆手,“你回去等着。”说完脚尖轻点,人就不见了。   沈万沙扇子遮了嘴,“赵大哥好高的功夫啊!”   卢栎与有荣焉,“那是!”   回到楼里之后,卢栎拽住要走的沈万沙,问他,“刚刚在柏夫人房里,你发现了什么?”   沈万沙有些茫然,“发现了……什么?”   “对!你拿着那只八宝簪时明显——”   “啊!”沈万沙听到八宝簪突然想起来,“那簪子有机关!”   “机关?”卢栎好奇,“不过是支簪子……”那么小,会有机关?   沈万沙鼓着小脸一脸‘你不能侮辱本少爷眼力’的认真,“有机关没机关的首饰外表很难看出来,但上手感觉会不一样!我家开着珍宝阁,高超的手艺见过不少,那八宝簪绝对有机关!”   “簪子有机关……会放什么呢?”卢栎沉吟。   “谁知道,”沈万沙也跟着猜,“许是隐私?家中不传之秘?纸条?”   “对!”纸条!卢栎眸子突然迸发出神采,抱住沈万沙转圈,“少爷你是天才!”   柏明涛沉稳,周正,心思细密,如果有天大的秘密,他不会与任何人讲,因为会招来灾祸,可他知道自己情况危险,手里的东西必得好生保管,放在哪里最安全,不易引人怀疑呢?   柏夫人的首饰!   柏明涛亲自设计花样,重金请求制首饰大师打造整套首饰,工艺细致,连天天戴着的柏夫人都看不出异样,若不是见多识,对首饰极有为研究的沈万沙,恐怕不会有人知道!   这套首饰里,一定有东西!   卢栎极兴奋,沈万沙起先不明白,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关键之处,激动地拽着卢栎问,“那里面可是有证据?有关柏大人死因的证据?”本少爷是不是立大功了!   “也许。”卢栎现在非常期待赵杼回来,他回来,入了夜,便可以去将那套首饰偷偷拿出来看上一看……   可是新来的张府尹不准追查柏明涛死因,没准还派了人盯他们的梢。   柏明涛死的蹊跷,牵连重重,就算他猜到了谁是凶手,若是没有官府支持,这背后的东西,如何定罪,都是个难事。   卢栎叹口气,又消沉了起来。   沈万沙担心询问,卢栎便把种种猜测告诉了他。沈万沙不由捂了嘴,“这、这是真的?”   “十有八九。”卢栎笑容无奈,“若不是种种线索都这么指,我也很难相信会是这样。”   “的确是有点难办……”沈万沙坐下来,托着下巴与卢栎一块想辙。   赵杼回来时,卢栎与沈万沙正在张罗饭菜。沈万沙说人生已经太多烦恼事,越是烦恼时便要吃的越好,没准心情一好,就能想出解决办法了。   赵杼回房间换衣服,值班的邢左帮忙收拾东西,调查归来的元连单膝跪在屏风外禀报事情。   “继太妃的家信寄到了军营,说请王爷无论如何回家一趟,家里生意受损,怕是有人针对;汇通钱庄的确与贪银案有关,但凡有汇通钱庄的地方,必有贪银之事。盐运使那边查不出太多消息,线索查到吴强这个名字便断了,恐怕我们得找出这个吴强是谁,才能知道更多;升龙会后,那个天雄帮帮主‘擎霸天’终于甩掉旁人到了悬棺,看到了王爷改过的信息,他将关键名字改了一遍方才离开;至于西夏,回鹘,倭人,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一个一个悬棺在找,估计很快会找到关键位置……”   听到继太妃请他回家,赵杼嘴角讽刺挑起,回去帮忙?这就是他吩咐干的!藏宝图之事都在预料之中,只是还需要知道更多;贪银案倒是有些意外……   赵杼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继续盯着。”   元连应是,站起来欲退身离开。   不想卢栎听到赵杼回来,正风一样跑进来,“赵大哥——”   邢左听到卢栎声音吓的不轻,他已经被逮到两次,再被逮到就坏了!小右提醒过他,不能坏王爷的事,王爷现在还没对王妃说自己是谁,不能因为他露了!   邢左立刻把手上东西一丢,‘嗖’一声蹿上了房梁。   没来得走,被堵在房间里的元连下意识接住了邢左丢开的东西,东西有点多,挡了他的视线,一时不查,被急急冲进来的卢栎撞到了。   他会武功,也知道卢栎是谁,万万不敢得罪,心说自己这身板把王妃撞出个好歹怎么办,一点也不敢使力,甚至主动往后倒,生怕伤了卢栎。   他一倒,手上的东西散了一地。   卢栎一看闯祸了,懊恼的不行,“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冲太快了,没撞坏你吧……”说着要去搀元连。   赵杼冷嗖嗖的目光射过来,元连背上一紧,哪敢让卢栎搀,赶紧避开卢栎的手,滚地一爬,自己站了起来,“没事没事……”   “那我帮你捡东西。”卢栎弯下腰帮忙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这一捡不要紧,他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这是——”卢栎拿起一块牌子,“按察使的令牌!”   卢栎对古代的事知道的不多,但见过写着平王的金牌,又被沈万沙告知了一些‘常识’,旁的不认识,这令牌是什么模样却是知道的!   这枚令牌周金漆黑,上书按察使三个大字,底部有朝政独有标识,定是按察使才能用的!   再低头一看,地上散落的衣服里,好像还有按察使级别的官服!   卢栎激动的拽住元连,“您可是按察使大人?”   感觉到赵杼森寒视线,元连连连后退,“这是王——”   “咳咳!”赵杼突然大声咳嗽。   元连眼珠一转,“这是我王交于我的……没错,我就是按察使!”   “太好了!”卢栎更加激动,“参见按察使大人!大人,经查上任兴元府尹柏明涛冤死,在下能设计揪出凶手,还望大人禀正明察,清肃兴元官场!”   元连避开卢栎的礼,悄悄看了眼赵杼。赵杼微微阖眸,不怎么高兴的地点头……   “好!”元连立刻明了,学着文官架式,“只要你所言属实,本官必会将恶徒绳之于法!”   卢栎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跑过去拉赵杼袖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少年笑的眉眼弯弯,清澈双眸里闪动着期待,赵杼摸了摸他的头,“我亲自盯看,你所料之事皆为事实,可以收网了。”      第107章 机关      一过来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卢栎笑的见牙不见眼,差一点就像刚刚抱着沈万沙转圈一样,扑到赵杼身上了。   至于为什么忍住了,一是因为赵杼……的性向,二是旁边有外人嘛。   此来兴元借住的是绸缎商周家的地方,周全处事贴心,丫鬟小厮个个顺手,赵杼这个房间与另外两间主人房布置一样,吃用准备一应俱全。卢栎便端茶倒水招待元连,“大人贵姓?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可是有什么公务要办?如果需要帮忙只管发话!”   很是热情。   元连面无表情扮演一身正气气质肃然的文官按察使,内心已经糊成一团浆糊。他是武官啊!从小就混军营的啊!让他当前锋去和对方进行一场畅快淋漓的骂战他能把人骂回娘肚子里去,烤腰子能豪放连吃几十串,和弟兄们拼酒醉了也能站着撒尿,下窑子敢唱十八摸让窑姐儿都臊的慌,这文官引经据典装逼范他不会啊!   少说话摆威风一会儿可以,就像当初在成都府那出,时间长了完全撑不住!而且这位王妃不注意便罢,一旦注意……那亮亮的利利的什么都欺瞒不过的眼睛,那睿智机敏的推理能力,那令人心肝俱颤的剖尸神技……   他会被王妃给剖了吧一定会被剖了吧,从肩膀上开始往下划,肚子割开——   元连吓的一激灵,恨不得跳上房梁把邢左拽下来揍一顿,害死老了啊!   “大人?”   意识一回来,王妃正眨着一双清澈澄净的大眼睛,等着他回答。这时候恍神是大忌,很容易引人怀疑!   元连心底扇自己嘴巴骂自己蠢,“哦我——”   岂知受惊过度,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声音尖颤的不像话,比王府里继太妃身边太监的声音都吓人!   邢左在房梁上捂了眼睛……完全不忍心看!   这还是威名远播,号称平王旗下第一疯狗,无人敢招惹的鬼见愁元指挥使吗!   赵杼也觉得很丢脸,自顾拉着卢栎坐下,“他叫元连,是我的……朋友。”指挥使官不算太大,权力却不小,说手下有点不合适,尽管他的确是。   元连立刻点头,“对,朋友,我们是朋友,我可以替……赵大哥去死!”他想表达交情过命,是自己人,完全可以信任这个重点,岂知卢栎听了更纳闷,“替赵大哥……去死?”不说这忠心手下一般的语气,元连看起来好像比赵杼大啊……   赵杼轻啧一声,给卢栎喂了块点头,“别听他瞎说。元连虽是按察使,私底下性格却很瞎,我与他是至交好友,他不重礼数,日后与他相处平常即可。”   卢栎总觉得赵杼表情有些硬,好像在崩溃……或暴发边缘似的,有些怀疑地看向元连,“是么?”   元连立刻点头,“正是如此,卢公子完全不必见外!”   卢栎总觉得哪里有些怪,不过令牌是真的,人也自己承认了,赵杼总不会骗他,便不再多提,想着眼前案子怎么办。   他伸手拽了拽赵杼袖子,悄悄朝他递眼色:现在的事,能说几分让元连知道?   赵杼神色板正:全部。   卢栎便松了口气,两人关系好到没有秘密,显然元连此人极为可信。“我记得正月里成都府贪银案一事,大人曾亲去调查解决,从容果断雷厉风行实在令人佩服。当初我与好友也曾陷进案子,只是大人去时我们刚好抽身,未得见大人一面,实是惋惜。”   元连搔搔后脑,心内庆幸审案时让那想洗白的府尹的上,自己隐在屏风后,不然别的时候被卢栎逮住一准反应不过来,“是,呵呵,是。”   赵杼凉凉瞥来一眼,元连手脚僵硬,不明白。   窗外挂着的洪右小心冲他比手势:注意言行举止!   元连立刻挺直腰板,对,现在他是文官按察使……   房间里几个人都在担心,卢栎却完全没注意到,说着成都府之事,“大人查此贪银案,可知此事内有隐情?”   元连小心试探,“卢公子指的是——”   “大人无需客气,唤我卢栎便可。”卢栎眉眼肃然,“我无意中得到贪钱案相关线索,一本暗帐以及名册,内情很深,以我自己手段实难查清,既然有幸遇到大人,稍后我便将暗帐名册交于大人……”   那暗帐名册王爷早就抄了一份,元连心说他现在手上就有,不过王妃不知道,他不能拆穿,立刻应了,“你只管交于我,我必会清查下去!”   元加气势很正,卢栎很高兴,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呢,便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有什么本事说了一遍。   赵杼心疼卢栎劳累,亲自执壶倒茶与他润喉,还时不时塞颗点心让他垫肚子。元连听的后背起汗,很想说属下都知道王妃您别累着了!   终于说完后,卢栎仍然没歇着,“还有关于柏大人之案,我是这么想的……”   他将现今为止所有线索汇总,如何推理,有什么结论,想用什么方法,一一说出。   赵杼早就料到卢栎所想,并不意外,元连第一次听到,眼睛瞪的铜铃大,王妃真是太敢想!不过如果王妃推断没错,这计的确是妙……   元连很快附和卢栎计策,并且表示一定配合。   大事说定,便是这八宝簪的事了,卢栎提起沈万沙发现机关一事,“当时屋里人多,少爷没有亲自试,到底这机关有没有,有的话里面又藏了什么,仍需验证。”   赵杼指尖轻点桌面,“这个不难,夜里去一趟便是。”   沈万沙等了半天等不到人,饿的受不了来赵杼房间喊人,几人这才离开,到厅里吃饭。卢栎将元连介绍给沈万沙,沈万沙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巧,不过对自己人有帮助很好,他很快接受了有个按察使朋友的事实。   之后大家分别忙碌,待到夜里,赵杼夜探柏府,很顺利的将柏夫人房间里包括八宝簪的整套首饰拿了出来。   果然有机关。   这套首饰是金玉配宝石,簪钗上均有大朵雕花,花瓣繁复花蕊分明,工艺精湛。沈万沙抱着研究了一会儿,找到机关就在那花蕊之上,小心左两下右一下轻拧,首饰就发出轻响,簪身伸长。   簪底金质,竟是空心,内里有物!   另一枝钗也是!   几人色变,小心取出一一查看。   簪子里放的是一封信,柏明涛亲自所书,还用了他的印。   自陈八年前突然收到一封信,昔年友人将死,托他保管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可能招来大祸。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身边陆续出现形形色色的人,很有些古怪,他不敢露出半点风声,小心保管着,希望风波能过去。   他为一方府尹,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两年前便遇上一桩不寻常的贪银案。里面水非常深,他不但不能找出罪魁祸首惩治,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做人,做官都要有良心,既然发现,便不能当然不知道,没证据他就去找,纵然水深亦不怕!   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他假意寻找并投靠贪污组织同流合污,历时良久,终于得到一些线索。得到线索的同时,他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柏明涛将前因后果,以及证据所藏之处写在了信上,道明若自己无事,必会亲自将恶人绳之于法,若自己出了意外,希望找到这信的人找出证据并帮忙……   此信笔锋时而犹豫,时而果决,看得出来柏明涛很纠结。他将东西藏好,想让品行良好的人发现,最好就是他的夫人,所以说明了前因后果,证据所在;又担心最后此信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里,所有涉及到人名的地方统统没写。比如他知道身边人都有谁别有居心,却未写明,大约想着就算信被歹人发现,因为没有切实东西,不会牵连到保存此物的柏家人。   取舍之间必然踌躇万分,很是艰难。   看完之后卢栎深叹,“柏大人……用心良苦。”   赵杼颌首,“很值得敬佩。”   钗里藏的是一方丝帛,上面线条纷杂,却是一张地图。   “藏宝图?”卢栎震惊。   “大约是了。”赵杼细细看了一遍,“只是这图仅是一小部分,实难看出是哪里。”   “难道藏宝图被分散保存了?”也就是说,别的地方还有其它部分藏宝图,不找到所有别想取宝?   “真正宝物皆难寻。”赵杼皱眉想了想,“收起来慢慢研究罢。”   “也是,谁知道这藏宝图是真是假,万一只是个噱头呢?”卢栎撇撇嘴,现在最重要的是案情。他拽拽赵杼袖子,“案情中模糊不清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找出来了,我们明天便揪人问供!”   赵杼同意,“好。”   “先把首饰给柏夫人送回去……”      第108章 收网      升龙会之后第四天,卢栎安排收网。   一切悄悄的进行,他选择的地点不远,就在住处附近的临江茶楼。   这茶楼的包厢极好,有大有小,最大的一间,敞亮亮的地方,足有一间小厅大小,包厢里备有特别的隔断屏风,和房间一样高,可随客人心思调整房间大小,可以隔成两间,也可以隔成三间,不特别说明根本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你可以一下招呼三四十个朋友办个大大的茶话会,也可以隔成小间招待的不同的客人,比如若有女眷时,隔断最是方便实用。   而且这包厢设计巧妙,只有一个门进出,根本不会认错,不注意观察也不会知道内里有乾坤。   这对于卢栎计划来说最好,因为偷听各种方便。   犯人没招之前问供,得由卢栎自己来,赵杼可随行跟着保护,沈万沙要求看热闹可以,却是不能在最前头了,卢栎有言,“少爷长的太俊太可爱,万一犯人走神怎么办?”要求他必须躲在屏风后面,而且听可以,偷看可以,但绝对不能说话,不能被别人察觉。   至于元连按察使,事先出现意义不大,等犯人招供后才最合适,所以他也只能穿好官服,跟沈万沙一起躲在屏风后。   包厢被卢栎要求隔成三个房间,头一个是沈万沙和元连呆的地方,隔断整个拉起,仿佛一道墙,不留意谁也不知道那并非是隔壁包厢;第二个用一般屏风,也就是高度不与房间等高,堪堪比赵杼高一点的大幅屏风隔出一个空间,一边挨着门,一边挨着沈万沙二人的隔断。   卢栎与赵杼就在这第二个空间里,静静等待。   未时二刻,门响了。   有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脚步很轻,走的很小心,似乎有什么疑虑。   卢栎紧紧拉着赵杼的袖子,很有些紧张。赵杼顺势将小手握到掌心捏了捏,表示‘有我在什么都无需担心’。   卢栎看了看赵杼,赵杼眸底漆黑,似古井无波。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眼神都能如此淡定,天大的事也不算事似的。   卢栎心底渐渐稳下来,不好意思地冲赵杼笑了笑。   来人在房间里停留片刻,朝着屏风这边走来。   卢栎的呼吸随着这人的脚步声缓缓加快,就在来人即将走过屏风的时候,房门又一响——   这人与来人几乎同时说话,语气震惊。   “你怎么也来了?”   “你怎么会在?”   房间一时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不好!”   “上当了!”   又是异口同声的两个声音。   赵杼捏捏卢栎的手,示意可以出去了。   卢栎轻轻呼出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大步走了出来。   房间里的两个人正要走。   卢栎朗声笑了,“二位,着什么急啊,既然来了,聊聊再走嘛。”   关山眯眼盯着卢栎与赵杼,“是你们!”   骆氏也神情警惕,“你们想做什么!”   “看二位这么默契,我就放心了……”卢栎拉着赵杼大剌剌走到桌面坐下,亲手执壶给自己和赵杼倒茶。   关山踏前一步,无意间正好挡住骆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卢栎笑眯眯,“意思么……我猜你二人认识,不但认识,还很熟,想交个朋友,便约了二位前来。”   “你放——”关山额角青筋直蹦,交朋友是个交法?他心内猜到一些事,却笃定不会有问题,尤其卢栎不过是个仵作……   眸里思绪翻涌,最终关山笑了下,“先生这请法稍稍有些不合宜。我是柏府尹大管家,公事私事都有涉及,骆夫人是现今水龙帮代帮主,我们二人自然相识,没什么奇怪,只是柏府事情多,水龙帮估计也不闲,先生将我二人聚于此,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卢栎声音缓下去,又突然厉起来,“柏明涛屠通之死,你二人犯罪事实,俱应交待!”   骆氏表情微变,关山却反倒笑出了声,“先生这是在指控我二人杀人?”   卢栎托下巴看着他,“怎么,你有异议?”   “自然!”关山眯眼,“我有何原因杀柏大人!”   “关山,七年前突然出现,机缘巧合做了柏府管家,被柏大人倚重,公务,后宅渐渐相托……”卢栎指着关山,“你能力出色,为何愿意屈居人下做这默默无闻的管家?难道真是生病被救记着这份恩情?柏大人八年前得到一重要东西,七年前你便出现,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到底冲着什么而来?”   关山目光变幻,“我不懂先生在说什么,但我绝对没杀大人,大人出事时我身在它县,一路有人证明!”   “我记得灵堂验尸时你在侧,当知柏大人死因不简单,除了意外,还中了毒,脐下有针。”   关山神情更加放松,“你说了那是烈性毒,我并没有时间下,至于针,更是想多了,我不会武,亦不会医,如何认穴用针?”   他不认罪,卢栎似乎也不生气,还好整以暇轻敲桌面,“那你来说说,是谁杀了柏大人?”   “柏芳与外男有私,大人不同意,可能柏芳冲动之下动了手;柏明海欲占大人家财久矣,可能忍不住下黑手;方姨娘与夫人争锋良久,又刚生得儿子,许是起了心思……这些人谁都有动机,先生即承大少爷委托查大人身死真相,何不积极一些查问可疑之人,揪着我这无辜之人问话,岂不可笑?”   “关管家机智。”卢栎微笑着称赞完关山,一一指出他方才所言不对之处,“柏芳与外男有私,恨柏大人不准,但她年纪才多大,纵使生气,也是一时之气,杀害大人怕是不敢的;柏明海贪钱,可柏大人若活着,他机会更多,害命不划算;方姨娘有了儿子,但儿子还小,更该要靠着家主……思来想去,我觉得这几人不若关管家你,可疑啊。”   卢栎一边说,一边理着思路。关山应该不知道柏芳下毒之事,所以未以此反击,关山这些天把持柏府上下,他不知道,大概府里所有人都不知道。   没有证据证明柏明海夫妇有异,这二人小家子气十足,但胆子应该不大,估计连助纣为虐的心思都没有,若知道柏芳所为没准还吓一跳。   方姨娘聪明,可一切所为都是基于自己和儿子利益之上,她之前会争宠,可应该不会想害柏明涛。赵杼私下查问到的结果表示她没有异常,那夜夜探时言语虽可疑,但联系后来她的举动,大概是她知道了柏芳私会外男之实,找到柏明海以此要胁,想保证以后的好日子。当时柏府情况很不好,柏许悲痛太过掌不了事,柏夫人命在旦夕,柏明海这个大伯却登堂入室,看上去很有掌家可能,她自然要想办法依附。之后柏夫人好转,柏许情绪渐缓,府中权柄偏移,柏明海明显不再重要,所以她再次回归位置去讨好柏夫人……   关山冷笑,“事实如何我不知,也不想过多猜测,但先生若指我杀害柏大人,还需拿出证据才是!”   “也是,证据不足么,我就不指你杀害柏大人了。”卢栎托着下巴,笑容明亮和缓。   关山却觉得那笑刺眼无比,咬着牙道,“即你无证据,我便告辞了!”   “关管家等等,”卢栎朗声叫住关山,“我说不指控你杀害柏大人,却没说不指你其它罪责啊。”   “你待要怎样!”关山有些暴躁。   卢栎突然声色俱厉,“你虽没杀柏明涛,却欲加害柏夫人,是也不是!”   关山微不可察的抖了下,声音非常气愤,“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在说——对柏夫人下手,意欲制造自缢假象的,是你!”   “我与夫人素无冤仇,杀她做什么!”   “因为——”卢栎偏头朝关山后面的骆氏挥手,“你二人夤夜私会,被她看到了啊。”   “你血口喷人!”骆氏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   “我劝你省些力气,”卢栎指了指骆氏,慢条斯理啜着茶,“你二人私情简直一目了然,多辩无义。你们不知道吗?那个被水龙帮众当做小主子忠诚伺候的孩子,长的与关管家一模一样呢……”   关山骆氏眼睛登时睁大,面上表情实难形容,震惊,不信,担心,狠辣……   “这是想杀我灭口?”卢栎讶然的笑出声,“可是你们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啊,只要来个滴血验亲,那孩子是谁的种,自能大白于天下。只是这水龙帮是黑帮,骆氏撒下如此瞒天大谎,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卢栎尾音悠长,似在房间回旋。   关山不说话了。   骆氏咬着唇,“妾身只是……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我抬不了,”卢栎站起来,“我若抬了,死者的冤屈该如何诉?”   他在二人面前走了几步,“我看你二人也不想招,我便说说你二人犯罪过程,你们听听看对不对?如果不对可千万要补充啊……”      第109章 猜测      升龙会上遇到关山时,卢栎开始觉其可疑,之后骆氏与关山前后脚出现,他心中便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方向。再碰到小黑山记忆极好的福娃,赵杼亲自帮他跟踪关山确定关山与骆氏避开旁人见面,他便对自己猜测更肯定了几分。   他以一个想要封口费知情人的口吻,写了两张‘我知道你儿子的秘密’字条,请赵杼悄悄分别交于关山与骆氏,若此二人不来或者有其它打算,他可能还要想其它办法证实猜测,但这二人来了。   不但来了,表现的还比他想象中要好。   他说骆氏的儿子长的和关山一横一样,是诈这两人的,孩子太小,眉眼还没怎么长开,依稀有些骆氏清秀的影子,其实并不觉得太像谁,若不是怀疑关山,心内细细对比,万不会觉得这孩子像他。   只是这种事皆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父母疼爱孩子,总下意识觉得,甚至希望孩子长的像自己,尤其关山骆氏这种隐秘关系,被人猛然提起必定心虚,乃至方寸大乱,露出破绽。   至此,卢栎完全确定自己猜测方向没有错。   脑中思绪纷飞时,卢栎静静看着面前一对男女,骆氏有些受不了沉默气氛,轻咬了唇,关山眼珠颤动片刻,恢复正常。   显然,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觉得卢栎能知道发生过什么,抓到他们的把柄。   卢栎冷笑一声,目光清正声音微扬,“关山,三年前以水银之毒杀害屠通,骆氏,数日前以针刺入柏明涛脐下,你二人为彼此交换杀人,特意隔三年之久,且动手之前确定时间,好让对方有不在场证明,是与不是!”   骆氏身子一僵。   关山却仍然淡定,“先生可真是会编故事。”   房间安静片刻,卢栎才道,“是啊,若非证据都是如此指向,我也不信。”   他手负于背后,端站于二人之前,“你二人有一样的口音,一样的休憩地点,还育有一个儿子,如此亲密的关系竟瞒过了几乎所有人,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亦不能发现,二位真真好本事!”   儿子秘密被知道,现在否定这个没有意义,关山骆氏二人皆未有言语。   “你二人许是故交,许是他乡重逢,可能某一人怀了不可告人的心思,主动勾搭,把这份关系打实,内里奸情我不想猜,”卢栎继续说道,“只是三年前,出现了意外。骆氏有了身孕。”   卢栎看着骆氏,“你很聪明,意外救屠通时抓住机会让他娶了你,我猜这件事发生在与关山相好之前。可纵使你小意温存,屠通是个能力事业心都很强的男人,不会与你儿女情长,你不甘之下,找过几次屠通外室的麻烦。之后,你遇到了关山,你们很快相好,你知他是府尹倚重的左右手,他教你如何得屠通信任,打入水龙帮内部,你很快站稳了脚跟……你不喜欢屠通,意外之下又怀了身孕,便忍受不了处处掣肘,想与关山在一起,或者有更深的利益牵扯,总之,你不想让屠通活着。”   “而关山你,”卢栎转身关山,“出于某种目的接近柏明涛,可几年下来迟迟未能成功,不止你心急,帮你,或派你来的人可能也等不了了。而你这几年并非全无建树,定然找到了一些头绪,或许认为柏明涛死后你可以成功取得想要的东西……只是你还有些犹豫,所以这杀人时间,拖到了现在。”   “你胡说八——”   卢栎截断他的话,“小黑山有丹砂矿,有村民以提炼水银为生。我问过你,你说你从未去过小黑山。”   “我的确从未去过!”   “可小黑山村民却认出了你。”卢栎提起升龙会,“那日遇到的一老一少,说三年前见过你,因为当时家中有事,记的很清楚,那个日子,就是屠通被楼塌压死之前!”   他没有说福娃,因为小孩子的话大人总以为做不得准,而且福娃当时也太小,他有意让关山理解为抱着福娃的妇人,到底有没有,看关山应对便知。   关山面皮微抖,“就算我去过小黑山,也不能证明我取过水银!”   他去过小黑山。   卢栎眼睛微眯,“那就奇怪了,你去小黑山若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不敢明言?”   “许是匆匆来去经过,我不记得了。”关山眼神闪烁。   “好啊,你可仔细想想,我正好有时间与骆氏说几句话。”卢栎看向骆氏,“你是用什么理由把柏大人约出来的?我猜猜……可是因为升龙会之事?升龙会举办在即,水龙帮是东道,做为水龙帮的东道,想与官府商量点事,语气再重点,柏大人应该不理。”   骆氏好像担心自己说错话,眉眼微垂,并不说话。   “你约柏大人秘密相见,可是在东面河谷?谷边树密,河水湍急极为隐蔽,是个适合密会之所。”   骆氏仍然不说话。   卢栎便从怀中掏出一物,“这个,你该认得罢。”他晃了晃那日在河边捡到的赤金小儿镯,清脆铃铛声传出。   骆氏看了那小金镯一眼,脸色瞬间苍白。   “屠通死了,你儿子顶着他的名,需为其守孝,可他的亲父明明就在,你舍不得孩子受苦,定做小儿饰物时总是金银两套,银的就在外人面前戴,没外人时就戴金的。你将此行为贯彻的十分彻底,连日前升龙会都给孩子戴银的……依我而言,有些做作了。”   卢栎视线下意识掠过赵杼,还是赵杼的手下能干,若没帮他查到消息,他还没把握质问骆氏。“岸边树林草地有柏大人脚印,岸上有你儿子戴的金镯,骆氏,你有何话说?”   “你说这金镯是我儿子的就是我儿子的么!”关山激烈反驳。   骆氏却拽住了他袖子,“这个……是……我从府城龙凤金铺打的,那边的师傅手艺好,也做有防丢的标识……”   卢栎抬眉,“你看,骆氏自己知道都推不了呢。”   关山愤愤瞪了骆氏一眼,这种东西怎么可以留下标记!   “我不过是想儿子的东西,万一被谁拿走去铺子里融,立刻能顺着标记找回来……这些是儿子生下来有的第一批东西……”   “骆氏,略懂武,懂针灸,曾经以此技为屠通疏通筋脉,得其夸赞,虽少有在人前施展,但很不巧,我打听到了。”卢栎微笑,“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与柏大人谈的,他为什么会让你在身上刺了针,骆氏,你与我解解惑如何?”   骆氏身子轻轻颤抖,几乎受不住卢栎灼灼视线,关山便挡在她前,“为难妇人算什么本事!”   “怎么,你们做时不为难,说便为难了?”卢栎轻嗤一声,“关山,我为柏大人验尸那天,一早柏夫人‘自缢’,是你干的吧!”   “柏夫人因见男女后院私会遭人毒手,我之前以为是柏芳与其相好,程妈妈,甚至柏夫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后来我觉不对,柏夫人见到的……是你与骆氏吧。”   卢栎眼睛微眯,“骆氏悄悄溜出深夜找你,被柏夫人看到,第二日柏夫人与你提起有男女私会之事,让你整肃内院,你应了。你担心柏夫人认出你,也担心引人怀疑,过了数天,找到天衣无缝的时间——柏大人身死;天衣无缝的理由——哀恸殉情,用手中权利巧妙调开内院下人,点了迷香让柏夫人沉睡,并让她‘自缢’。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的计划会顺利达成,并且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是与不是!”   他特意请赵杼去柏芳院里查问过,柏芳都是自己溜出去见孙宽,孙宽从未进过柏家。   关山鼻翼扇动,眼睛瞪圆,“这一切都是你猜测,你没有证据!”   “那么你做没做过呢?”卢栎慢条斯理转着手上小金镯,似极爱听上面小铃铛清脆响声。   只是这声音砸在关山心头就不一样了,尤其卢栎面上带着凉薄笑意,好似有什么隐意。   “你想用我儿性命威胁我!”关山拳头捏的咔咔响,“我儿在哪里!你把他藏到了何处!”   卢栎斜斜看过来一眼,“这样的问题,你不用问问骆氏么?”   “不,不会的,”骆氏面色惨白,“我出门前把孩子交给小柳照顾,小柳是我心腹,不会有问题的……”   “你为什么不抱着他来!”   “我怎知今日遇到什么样的事!”   卢栎懒的听他二人吵架,“你俩招是不招?”   “一切都是你猜测,你没有证据,我们不招!”关山直接放话,态度坚决。   卢栎晃了晃小金镯。   骆氏突然凄厉尖叫,“我招,我招!我全招,你别伤害我的儿子,他是无辜的!”   “好!”卢栎转身回到座位坐下,“你便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第110章 心计      关山拉住骆氏,“不许说!”   骆氏眼睛通红,泪盈于睫,“儿子不能有事!”   “他不敢害儿子!”   “你敢保证吗!你们男人全都一个样子,教我们这样教我们那样,我累了!我只想我儿子好好的!”   两个人神情都非常激动。   卢栎看了赵杼一眼,悄悄朝他递了个胜利眼色。   赵杼看着卢栎神采飞扬的眉眼,眸色微缓。   他知道,卢栎一直是很优秀的。   本案案情复杂,待找出所有细节铁证再拿人问供时间会拖很久,而藏宝图,贪银案都极敏感,谁用最少的时间理清前路,谁就会走在最前面,关山供言很重要。在他来看,现在得到的证据,以及卢栎由证据总结出的推理结论合情合理,足以让凶手认罪,卢栎却觉不够,便想了这么个方法诱供。   他本人的确想抱走骆氏孩子威胁问供,卢栎却不同意,说小孩子幼小受不得惊吓,自己会想办法诈他们。   卢栎总会这样,有着一颗最纯粹的心,最睿智的头脑,总会用最少的时间做最出色的事,行事方法新奇出乎所有人意料,效果却出奇的好。   他从未见谁有如此之才,怎能不注意,怎能不心喜?   房间里一对男女吵的正欢,他二人对视相笑,竟然互不影响。   躲在最后一面屏风后的沈万沙抓耳挠腮,整个人都贴到屏风上了,还是看不到外面,这屏风一点也不透啊!   他急的不行,小声问跟他一样扒着屏风的元连,“怎么小栎子不说话了?别被这对狗男女给欺负了啊!”   元连连连点头,表示他也很担心!   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小栎子不让咱们现身,要等他信号,可这对狗男女心太黑,咱们连看都不能看他们欺负小栎子怎么办!要不你搭把手,咱们俩小心把屏风挪开一条缝,只要不出声音,缝小一点别人看不到不就行了……”   元连给了一个少爷真聪明的赞赏眼神,搓了搓手就下手了。   沈万沙刚摆好姿势,还没动呢,就见元连两手伸开,扒住屏风一边,迅速一使力,同时拿脚配合一垫,屏风就被他抬出一条缝……根本没用他帮忙!   沈万沙张圆了嘴巴,愣愣看过去,这哥们真厉害!   只是这按察使不是文官么?手脚这么灵活……还有刚刚肩背上那腱子肉……这必是一个文武双全,注重保护自己的文官!   沈万沙心说以后得向这位学习才是,他文武双全了,就能保护小栎子了!   关山声音越来越大,骆氏哭腔越来越重,赵杼突然将杯子一摔,瓷器落地发出清脆碎声,房间陡然一静。   他之前刻意收敛自身气势,所以关山骆氏进来后目光只停在他身上一瞬,很快被卢栎接踵而来的质问引开,没有多余注意力分在他身上。   现在他不忍卢栎辛苦,不再隐藏,唇微抿下颌线条紧绷,与生俱来的倨傲高贵就此显现,无边的霸戾之气似能从袍角卷出,“你们可够了?”   这话说的并不重,威压却是十足。   骆氏抖了抖,唇瓣咬出血,“柏大人脐下之针是我做的。”   不等关山制止,她连声交待,“我邀他密会,趁他不注意放了迷香,在他晕迷不醒之际将针刺入他脐下。”   “他睡了多久?竟未察觉么?”卢栎问。   “我用的迷香是水龙帮中之密,能让人晕睡一柱香时间,且昏睡之时没有知觉。银针刺穴我专门学过,柏大人醒来不可能察觉,只会以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此后行踪才用了迷香。”   “你施针过后,他几时会有性命之忧?”   “不超三日必死。”   卢栎迫骆氏快问快答,之后突然扬声问,“柏大人与你有何仇怨,你竟欲加害!”   骆氏愣住,好半天才想出一条,“他阻关山前程,我看不过去!”   “听起来很合理。”卢栎点评了一句,又问,“你以何理由请柏大人出来密会?柏大人为官多年,可不是谁都能请动的,何况还是密会。”   卢栎神情一紧后一松,骆氏也跟着呼了一口气,“我知他在查贪银案,便说知道贪银案线索,比如那个吴强,我知道是谁。”   骆氏提起吴强二字,赵杼突然眸色一紧,目光如电的看过来。   屏风后面的元连也是精神立刻绷紧,迫切想听到下面。   卢栎背对着赵杼,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唇角上扬笑的狡黠,“哦?你知道柏大人在贪银案?府衙上下不知,柏府内宅不知,怎么偏偏你就知道,还坚信柏大人心系此事,必会前来?”   骆氏卡了壳,眼珠子下意识往关山的方向瞟,又不敢瞟实,“我……我就是……知道。”   “是有人告诉你的吧……”卢栎声音拉长。   关山在一边气的不行,骆氏蠢够了,被人套了话还不自知!   “是我说的。”关山话音冷嗖嗖,“我与他相好,说些密事很正常。你再责,我二人也只是通奸之罪而已。”   卢栎不理他,继续问骆氏,“吴强是谁?”他记得成都府贪银案里,沈万沙和赵杼顺着汇通钱庄往下查,最后查到了吴强这个名字,其后却没了下文。   “我不知道。”骆氏摇头,“我只是以此借口引他出来。”   她脸色苍白,表情荏弱,不像在说假话。   卢栎若有所思。   柏明涛之死,有关藏宝图和贪银案,关山到来的时间很巧妙,他以为关山是为藏宝图而来,现在看,莫非是贪银案?可七年前并没有贪银案一事,就算有,柏明涛也不知道……   此前诱供他未提这两桩事,是担心万一事实并非如他猜测,消息走露,现在看,倒是可以问上一问了。   “看来关管家对贪钱案很有兴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也逃不过。”关山嘴角上扬,表情有些讽刺,也好像有些得意。尽管这得意很不明显,卢栎还是发现了。   他在得意什么?是得意能害了柏明涛?还是早预见了这结果?   卢栎眼角微凝,顿了顿,才试探着说,“这话不对,柏大人持身已正,霁月清风,是个好官。”   “好官不也贪了?”关山冷嗤,眉眼间仍有些许得意,卢栎确定自己没看错。   “要让好官贪可不容易……”卢栎留意着关山表情,“财帛虽动人心,奈何柏大人不缺……柏大人心明眼亮,不是有人站的比他高,看的比他远,说出的道理让他信奉,他也不会听……”   关山神情越来越得意,最后竟笑了。   卢栎立刻抓住此刻疑点,“是你!是你教唆柏大人贪银!”   关山并不否认,还笑的更开,“是又怎样?学富五车,清廉数年,风骨颇高的柏大人还不是被我说的贪了?”   卢栎脑中迅速转开。   关山到柏明涛身边,明显有备而来。七年前柏明涛还不知道贪银案一事,近两年才接触。他的遗信里写道,身边有人心存恶念,他才顺水推舟假意听从,混入贪银案内部,取得证据……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关山!   柏明涛睿智心细,如果不是特意提防附合,关山恐怕不会觉得他已成功……   卢栎又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已取得柏大人遗信。他从未依你言贪污,而是把所有贪得银两全部藏了起来,与这些银两一起藏起来的,还有旁的东西,比如贪银案重要证据,比如……你在找的东西。”   关山呼吸急促,“你们找到了藏宝图!”   他果然知道藏宝图。   卢栎微笑,“关管家为此而来,并且为此杀人,怎么,你竟没找到么?”   “柏明涛骗我!”关山表情十分激动,“我明明看到他神神秘秘的把一张地图似的东西锁到黑铁匣子里,钥匙随身保管,沐浴如厕皆不离身,可他死后我摸出了钥匙匣子却不见了,原来被你们拿走了!”   “那是因为柏大人知道了你是谁!柏大人既然没被你唆使迷了心,自然不会再信你,他让你看到的,都是你想看到的。”卢栎轻轻阖眸,柏明涛真真用心良苦。   “不可能!我不信!”   “事已至此,招不招供好像都没区别了,”卢栎静静看着关山,“不如你态度良好的招了,我便将藏宝图给你看一看,如何?”   关山呼吸急促。   他突然感觉自己今天有些失常。   先是被那张字条乱了心志,后又被卢栎一波接一波的质问砸晕,心态不对,脾气不对,最后竟心浮气躁起来,被姓卢的套住!   可惜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卢栎已经将事实了解的差不多了。   “你真给我看藏宝图?”关山叹了口气。他不确定卢栎会给他看,但这是他追逐,活命的根本,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卢栎点点头,“君子一言。”   关山软了骨头,“好,我招。”      第111章 交待      接下来就很顺利了。   关山为了藏宝图,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将犯罪过程,从为什么到柏明涛身边开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骆氏担心儿子安危,力求表现,对一些关山没有想到的事及时做出补充。   关山说他是绍兴人,家境不算上好,可他天生聪慧,书读的很好,所有人都说他定然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他本人也这么认为。少年得志,他心气极高,上京赶考时一时不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他当时恃才傲物,认为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他高中,一切麻烦便会化为乌有,岂知上京不比他家小地方,他傲气不低头认错,别人就能让他上不了考场。   错过三年一次的大考,关山目眦俱裂,那人又呼朋唤友来嘲笑于他。异乡飘泊,举目无亲,通天大道被阻,关山从没丢过这么大脸,也从没觉得人生如此绝望,一时激愤,就揣了把刀子,将那人给杀了。   冲动之下理智倒也没有完全消失,他还知道寻找合适的时机,不要被人发觉。可惜总归业务不熟练,还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并以此威胁。   死在他手里那人家境极好,是上京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冷静下来后想一想便明白了,这件事不能露出半分,否则别说他要死,他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于是再不甘,他也只好接受抓住把柄之人的威胁,替他办事。岂知这人不但心黑,手段也极好,虽不怎么露面,也能迅速帮他圆了杀人事件,他便心服了。这人让他做师爷,混入不同地方提供消息,七年前,他被派到柏明涛身边,为的是一幅藏宝图。   他事先看过上封提供的柏明涛生平事迹,知道此人性子刚直,内心和善,便制造假病偶遇,巧妙诉说零丁身世,适当展现才华并忠勇性格,顺利被柏明涛信任,从一个不起眼的帐房先生开始,慢慢到这内外大管家的位置。   期间,他多次小心试探藏宝图之事,柏明涛好似未察觉一般,从不接话,他也极有耐心,并不急着追查,而是施着水磨工夫,争取成为柏明涛心腹。   之后,他遇到了骆氏。   骆氏的确幼年离乡,可离乡前,她与关山是邻居,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虽无男女之情,倒也有乡党之亲。第二次见面,骆氏就心苦的与他诉说与屠通成亲之后的种种不佳境况,出于同情,关山便教她如何入屠通的眼,如何在水龙帮立足。   骆氏很快给关山带来一个消息,屠通知道一处宝藏线索。   听骆氏细细描述后,关山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他便一边教骆氏取信于关山,有机会时把线索探听出来,一边与骆氏眉来眼去。   女人在喜欢某个男人时为他做事才会尽心尽力,他深谙其道,再说骆氏长的也不丑。   他们两头行动,骆氏这边努力渗入水龙帮,取得帮主屠通的信任,可惜屠通为人极精明,一点口风也不露。关山这刚好柏明涛遇到贪银案,处处受阻,上官不重视,同僚还相轻,这府尹位置眼看隐隐都有些危险,气氛很不好。   若说关山少年时期还是明朗少年,自他冲动杀人,又被人所制那一天开始,他的心就黑了,做下无数恶事,立了不少功,已然受上封器重,这贪银案之事,他曾从上封那里听到过。   深夜寂冷,他坐于房中,计上心来。   他开始若有若无的教唆柏明涛贪银。当然话说的很隐晦,道理却很大,他还根据柏明涛情绪,调整说话的时间,隐义,渐渐的,柏明涛开始改观,准备悄悄冲银子伸了手。   关山很高兴。他上封与贪银案有关,只要柏明涛敢伸手,他们就可以拿到柏明涛贪污证据,以此威胁,迫他说出藏宝图之事!   可惜此后柏明涛态度却暧昧起来,他察觉不到柏明涛到底贪了没贪……   与此之时,骆氏那边反馈,说问不出再多,只知道屠通是偶然得到了宝藏线索。屠通头脑极清醒,在确定此事无误后,意识到凭自己能力不可能取得这么一大笔宝藏,既然控制不了,也占据不了,干脆占个先机,用它做工具,提升自己的地位,于是便有了升龙会在兴元举办一事。   再有,她怀孕了。   骆氏在水龙帮挣扎良久很累,心仪关山,又怀了关山孩子,便不想再受制,让关山想办法接她出来,关山不同意,两人闹了很久,最后达成一致:把屠通杀了。这样骆氏不必离开水龙帮,继续帮关山找线索,也不用再受制。骆氏虽然有些不太愿意,也答应了。   关山与骆氏一直来往隐秘,除了骆氏身边叫小柳的丫鬟谁也不知道,杀害屠通这样一个黑帮头子并不容易,关山便让骆氏避嫌,自己来。   他从骆氏时时传送的消息里,分析出什么时机杀屠通最合适,并且找到合适地点,用一封信,把屠通约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危楼。   他是柏明涛身边大管家,要说卖个官府剿杀黑帮的消息,并请屠通不要泄密,屠通很相信,还与手下兄弟办了酒宴以做遮掩。   关山这一日白天去了小黑山,购买大量水银并用特制仪器装好,夤夜之时照着屠通留好的后门走进屠通房间,彼时屠通虽然没有喝醉,却也喝了不少。   关山杜撰了些官府清剿信息。他做师爷多年,这样的信息还是能编的像模像样的,屠通试探良久不见破绽,更信了。   关山虽从未与屠通直面,但他知道屠通厉害,为免屠通生疑,他并未提及其它,只与屠通又喝了两杯酒,见屠通有些微醉,便提出告辞,离开之前,他将装着水银的器皿置于烛盏旁边。   水银遇热蒸发,渐渐充斥整个房间,屠通想着事情,身子缓缓软下去……   危楼倒塌,内里所有东西碎裂,官府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清查,仵作除了压塌死之外验不出任何死因,也找不出任何可疑做案工具,做案人员,案子就这么盖棺定论。   水龙帮知道宝藏秘密的,除了屠通就是副帮主吴浩,而升龙会举办再即,骆氏总能找到机会寻出这条秘密,关山很放心。   而持续与柏明周旋,得到的信息有限,上封又在催,关山便忍不住了。他见过柏明涛避着人神神秘秘藏东西,认为那就是藏宝图,既然钥匙不好拿到,干脆将柏明涛杀了算了。反正就算找不到东西,升龙会到了,骆氏那边也会找到。   遂他做了计划。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他让明显完全无关的人——骆氏,来进行此次计划。   骆氏约柏明涛的借口是他提供的,因为他知道柏明涛最想要什么。吴强,这个名字一定能引动他。   果然,一切都非常顺利,不顺利的只是——最后他没能拿到柏明涛悄悄藏起来的,他以为是藏宝图的东西,骆氏虽然顺利在升龙会前得到了线索,但线索最终竟然还是落在了柏明涛身上!   卢栎有些惊讶,“你们找到那个无名悬棺了?”   关山点头,“为免旁人察觉,我亲自去的。棺木里有一封信,写着藏宝图交于柏明涛保管。”说到这里他还纳闷,“信已被我拿走,你们又是如何得知藏宝图消息的?”   卢栎沉吟。   他就说,赵杼移开棺木之时并无其它痕迹,明显是第一次被挪动,原来墓主有两手准备。   “墓主可还放了其它信息?”   “我细细找过了,并没有。”   卢栎停顿片刻,又问骆氏,“柏大人死前惊马之事,可是你做的?”   骆氏一脸震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卢栎笑而不语,他是真不知道,只是既然问案,便顺口一提,没想到还真是她做的。   “我知刺穴杀人,却并不能准确确定死亡时间,便想刺激一下……”   “很好。”卢栎问完话,转身看赵杼,“赵大哥,写好了么?”   原来趁刚刚关山骆氏招供时机,赵杼在帮他写口供。   “好了。”赵杼刚刚好停笔。   卢栎快走几步上前看,果然写好了。   纸上墨迹未干,一笔一画却极有力度,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似带着金戈之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卢栎不怎么会看毛笔字,但这些字却让他忍不住心弦颤动,绝对是好字!   让凶手在这供言上画押,卢栎觉得有些糟蹋的慌。   他轻叹口气,将供言拿到关山与骆氏面前,“画押吧。”   关山却负了手,“先生答应的藏宝图呢?”   “你画押了就给你看。”   关山眼微眯。   卢栎只是个仵作,没有申案之权,他愿意说明犯罪经过,是因为没甚紧要,只要今日看了藏宝图,出了这道门,日后若上公堂,他自会反口喊冤。在一个小小仵作面前认罪不妨碍,只要官府没有确切证据,就不能轻易定他罪,何况他还有个手段不一般的上封?   “我要看藏宝图!”关山态度坚决。      第112章 后续      “若我不给你看呢?”卢栎挑眉。   关山冷笑,“那我二人就不画押!”   卢栎顿时明了,就算现在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也是不会画押的。   既然如此,约定作废好了。他索性收回口供,转身缓缓回到座位坐下,一边好整以暇端起茶盏喝茶,一边指节轻敲桌面三下。   后面屏风‘哐当’一响,沈万沙撸着袖子就蹿出来了……他早就忍不住了!   刚刚卢栎问供,关山先是不认,后是狡辩,最后这架式竟然还想谈判?如此做恶多端心黑手狠的无耻小人,到底有什么脸!真是很想呸他一脸狗血!   这样的渣滓是可以教训的吧完全可以教训的吧!!   他实在忍不住,冲过去一脚踹在关山膝弯,将人踹的跪趴在地,半晌站不起来。   “这样的混蛋难道留着过年么!”沈万沙攥着小拳头恨不得往人身上打,“不画押就上大刑!夹板,水火棍,钉板,沾了盐水的鞭子,统统来一遍,看他画不画!”   沈万沙眼睛瞪圆,像个小狼似的杀气腾腾。   都是这个坏蛋,设计杀了柏明涛,害他误了时间没让小栎子见到柏明涛,心中愧疚难安。这王八蛋还做下那样乱七八糟的事,害小栎子揪他出来这么累!   元连也穿着按察使官服走了出来,用力咳嗽一声,提醒他的存在。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跳到元连跟前,瞪着关山,“知道这位是谁吗?圣上亲派的按察使元大人!你与人做师爷多年,该知道按察使是干什么的吧!我告诉你,你刚刚招供的话我们一字不漏全听到了,你以为卢先生只是个仵作招了没关系可以反口是吧,我同你讲你妄想!按察使可不是省油的灯!”   有人帮忙造势,元连求之不得,他对文官那一套实在有点虚。少爷热心,很好,可是不是省油的灯是在夸人么……元连虎目微凝,内里满是思考。   卢栎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过见关山好像傻了似的缓不过神,并没有阻止沈万沙。   赵杼贴心的将点心挪过来,让卢栎垫垫。   卢栎正拈起一块清荷酥,沈万沙激动的指着卢栎冲关山吼,“卢先生你也敢惹,你也敢大小声!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卢栎这块清荷酥差点掉下去。   本案中除了说服水龙帮二当家吴浩,他并没有扯平王大旗吓唬人,一来没有必要,二来柏家算是与他有旧,有些不好意思提这事。   不知道是不是沈万沙反应过来了,说到一半硬生生卡住,“啊呸!你都不配知道我家小栎子是什么人!说,你招是不招!”   关山呆愣愣看向穿着按察使官服,满面严肃一脸正气气冲山河的元连,眼神有些黯淡。   元连保持一个文官应有的高抬下巴用鼻孔看的人姿势,把怀里的按察使令牌拿了出来。   关山顿时身子颤抖,牙齿打颤,明白这一局,他全输了。   “你敢不服,就走出去看看!”沈万沙还在一边撸袖子恐吓,“按察使出行身边带什么人你不知道?能调动多少兵力你又知不知道!只要你敢反抗,往外这么一走,马上就变刺猬你信不信!”   “我画押……”   沈万沙还在恐吓,“你说啥?”   “我画押。”关册头深深垂了下去。   “算你识相!”   沈万沙跑到桌前把供状拿下来,让关山骆氏分别画押,最后把供状交给元连,碎步跑到卢栎跟前,满脸都是‘小栎子我能不能干求夸奖’的兴奋。   卢栎拍了拍他的脑门,“少爷真厉害!”   沈万沙立刻挺起小腰板,“那是!”得意了一下,他又抱怨,“可是你不该这么晚才让我出来,害我都没怎么帮忙……下回可不能这样了,我能做很多事的!”   “好。”卢栎与沈万沙说了几句,走到元连身前,“这二人供状已画押,案情事实皆已明悉,可直接关押监牢。柏大人出事前中有马桑之毒,那毒是柏明海女儿柏芳下的,如今她被禁在柏府内院。任何人做下恶事都有律法惩治,大人别忘了她。”   “稍后本官便会派人前往押解犯人。”元连真诚道,“此次破案,皆是卢先生功劳,该当重表,只是现下忙碌,本官需得先去将余事处理,旁的事容后再议。”   “有道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不过恰逢其会,不敢言功,”卢栎微笑道,“大人自管去忙便是。”   沈万沙仍然愤愤,“大人一定要记得用刑啊!”   至此,卢栎的破案工作告一段落,他长长呼了口气。   “累了吧,咱们吃好吃的去!”沈万沙看向卢栎的视线充满关心。   “还好。”卢栎捏捏眉心,“有些后续事情需要收尾,不过有按察使大人忙,咱们会轻松很多……少爷想请我吃什么好吃的?”话到后面,音调越来越轻松。   沈万沙笑嘻嘻,“你跟着我走就行了,保准你吃的不亏!”   卢栎答应着,拉起赵杼,三人一起去吃沈万沙推荐的豪华大餐。   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回去狠狠泡了个澡,睡了一觉,卢栎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元连那边接手了案情之后的事,卢栎有些关心关山的上封是谁,还有从柏夫人首饰里找到的柏明涛遗信……证物得找出来交给元连。   怎么想这贪银案都太深,不是他这种层次可以处理的,卢栎便请赵杼帮忙,悄悄从郊外野庙里,找出柏明涛埋下的贪银案证据,交给元连。至于元连将案情审问更深后,愿意与他说他便听,不合适就算了。   休息两天后,卢栎又去了柏府。   因为元按察使强势出现,本案又事实明显凶手自己都招了,新来的张府尹和熊烈都不敢再闹,见到卢栎都是躲着走生怕受牵连,他现在去柏府可是方便的很,根本不会遇到任何阻拦。   柏许看到他很激动,神情有些沉重有些复杂,“我万万没想到,竟是关山……”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小,而且关山伪装实在太深,柏大人发现他都不是很容易的事,你勿要为此事自责。”卢栎轻声劝他。   “还有芳姐儿……父亲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就下得去手……”   “人心似海,有恶有善,哪能说的清?”   ……   卢栎与柏许在庭中站了片刻,等他调整好情绪,才到后院去见柏夫人。   柏夫人病情已经大好。脖子里淤痕并未散尽,喉咙却是养的差不多了,说话已经不打紧。   她见到卢栎也很激动,显然也是知道了柏明涛身死因,除了对关山柏芳极度痛恨外,她还非常感激卢栎。如果不是卢栎,别说丈夫的冤屈无处可诉,连她也会被人下黑手害死,留柏许兄弟孤单在世,身边还有几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光是想想,她的心就揪的生疼。   “栎儿……”柏夫人抹去眼角泪水,将卢栎拉到身边坐下,怎么看都看不够。   少年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眸子清澈,笑起来耀眼灿烂,好似春日阳光,让人能从心底暖上来。   “你笑起来很像你娘。”   柏夫人颇为感慨,“你父母还好么?如今在何处?若方便,一定要请他们过来做耍才是。”   卢栎眸光微凝,“我父母……她们去世了。”   “你说什么?”柏夫人手中茶盏摔到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你说苗妹妹她……去了?”   卢栎点点头。   柏夫人呼吸急促,“不可能!苗妹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您……多久没见过我父母了?”等她情绪稳定一点,卢栎缓声问。   “有……十余年了。”柏夫人目光悲凄,“当初成都府一战,你父与我夫相交莫逆,智计百出,敌八我一的兵力,愣是打的敌人闻风丧胆,进攻时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只要一点动静就迅速撤离,不甚高壮的成都府墙,我方守了月余!”   “你母亲亦是女中豪杰,明明看起来纤细娉婷的身体,竟能爆发出那等力量……城墙上一抹红裙,一鼓破阵子,令无数男儿热血沸腾,万军之中百步穿扬夺敌将性命的箭术更是令无数人惊叹……”   “红酥手,书生令,你父母豪情大志无人可比……那时,我夫虽不算太年轻,却也有了少年人的激情……”   柏夫人视线迷离,似乎又想起了当年岁月。   卢栎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直到柏夫人回忆结束,“我无妇二人与你父母的交集,只有那一年。”   “只一年?”卢栎很震惊。   “是,只有一年。你父母不喜欢官府氛围,不欲与为官之人多有来往,成都府战事后,二人便离开了,只说日后有缘再聚。”   “我父亲和柏大人是好友吗?”   “是,一见莫逆,称兄道弟。”   卢栎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这岂不是说,柏夫人也不知道多少父母之事?   他很失望。   之后柏夫人细细问起卢栎父母去世详细,卢栎那时还小,有些事说不清楚,便将知道的告诉了柏夫人。   柏夫人眸中怜爱之意更甚。   虽然卢栎说的模糊,但她经历过颇多风雨,很容易听出话中深意,这孩子过的不好。   可虽然有一个不怎么好的成长时期,他仍然自强自力,并且想方设法寻找父母消息,是个好孩子。   柏夫人便也努力回想,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告知于他。   “虽相处时间并不长,但你父母性格皆真诚爽朗,我们一见如故,聊的非常多,你娘并未提过什么姓冯的姐妹……”   “你父亲名叫卢少轩,是个才华横溢,品味非凡,颇有上古世家遗风的君子。他并未提过出身,我总猜他是不是当年五姓七望的卢氏后人。他的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还曾道漫天大雪赏梅最是爽快……”   “你父母乐善好施,交友广阔,当年最为艰难的时候,你父母发出求助信号,赶来者众,其中不乏江湖人士……”   “我非常不理解,如果你父母预知有危险,为何把你交给一个并不怎么亲密的亲戚,若按情份,他们该知交给我们都比旁人好。”   ……   柏夫人说了一堆,卢栎脸色渐缓,“我父母可有什么特别近的友人?”   “你父亲那里我不知,我夫应该知道,可惜他去了。你母亲那里我倒是知道两个。苗妹妹常常提起两位闺中好友,一人姓张,名三娘,一人姓兰,名馨,是她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恍惚听苗妹妹提起过,这两位都嫁了朝中官员,张三娘嫁到上京名门崔家,兰馨嫁给一位姓王的五品外任官员,多的我便不知了……”   已经很好了。起码有更多更准确的线索,只要照着查下去,肯定能找出父母线索。   卢栎很感激柏夫人。   柏夫人眉头微皱,“你父母都是极聪明的人,没道理这样去世,我总觉得不对劲,不然我也帮你查查往日消息,看他们二们十年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这样倒是极好,只是会不会不方便?”卢栎有些担忧。   “没什么不方便的。”柏夫人笑笑,“有些事你问起来可能不容易,别看我这样,老姐妹却是不少,联系联系走动走动,总能问出点什么。不过这事不能急,我夫刚去,还在孝期,不好登门拜访别人。”   卢栎立刻答应,“哪能让您劳累,您保重身体为先,之后空时若想起来,帮帮我就是,想不起来也没甚紧要,我自己总也会查的。”   “那好,若有什么进展,你也可与我说。”柏夫人叹气,“苗妹妹,玉一样的人儿,偶尔入梦都极为耀眼,我真是不敢信她去了……”   ……   两人聊了很久,离开前卢栎将之前柏许给他的盒子递给柏夫人,“我来时柏大人刚去,您将将从鬼门关回来,柏许托我查柏大人死因,给了我这些金银,可我此来并非为此,万万不敢收。”   “你这孩子。”柏夫人叹了口气,“你不过来晚几日,世事巨变如沧海桑田,我与你父母为友,本就亲近,现在更是没旁的东西给你,你若不嫌弃,就收着罢。”   她闭了闭眼睛,“我柏家现在有的,也只有这个了。”   见她表情凄哀,卢栎不好刺激,便将小盒子重新收起,“如此,谢谢柏夫人……”   “叫什么柏夫人,唤我一声姨母吧。”   ……   卢栎是一个人去柏府的,出来后心事重重。他没想到寻找父母踪迹是这么难的事,然而心中总是有一股执念,迫切的压着他,不找不行。   他不知道是自己好奇心重,还是原身意念未消,但不管哪一个,他都愿意去做这件事。   纵使前途艰难,他也要找出卢少轩苗红笑死亡真相,以慰死者亡魂!   ……   接下来的几天,元连按察使在忙着案子,赵杼因为了解整件案情始末时不时过去帮忙,卢栎难得放空不想费脑子,干脆跟着沈万沙在兴元逛,彻底放松。   岂知人生在世烦恼多多,不是这边就是那边。这天,卢栎收到了来自灌县的信。   其中一封是刘文丽写来骂他的。   “刘文丽?是谁?”彼时沈万沙正坐在他身边扒早熟的甜瓜吃。   卢栎将信甩到桌上,“冯氏的女儿,总想撺掇秦绿柔欺负我的那个。秦绿柔你记得吗?慈光寺破案时有她,她是黄县令的小姨子。”   “你说的是那个没上嘴唇的女人?总是大呼小叫跑到你院子里找架吵的?”沈万沙把甜瓜扒好,用缠丝绕花金把手的精致小刀切好了,递到卢栎嘴边,“啊——”   “什么叫没上嘴唇,真刻薄,人家是姑娘。”难得沈万沙不是懒在一边等,愿意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卢栎一点也不客气的受了,就着他的手咬甜瓜吃。   “她就是没长上嘴唇么,丑死了!”沈万沙擦擦手,将桌上的信拿起来,刚看一眼就拍桌子,“什么叫你撺掇秦绿柔收拾她,让她成了灌县小姐圈的笑柄?打不开局面被别人笑话是她自己笨啊!”   “这又是什么,说你千里之外不忘耍心机传流言,把她对别人的春情之思说出去让她说不成亲了?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既然敢做就认啊!露馅了还怪别人没帮她包着……你这表妹真是奇葩!”   卢栎唇角弧度讽刺,“这还算轻的,刘文丽也就敢骂一骂,她娘专程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我必须把这些事平息,如若不然就扣住我娘的东西不给我呢。”   “靠竟然还敢这样!”沈万沙腾的站起来,“小栎子我们回灌县,少爷帮你摁死她们!”   “不用。”卢栎把沈万沙拽下来坐好,“也不是没有让人心情好的。小猛也来了信,说与张叔学本事学的极好,张叔发了话,如果今秋能通过他和县衙的考核,就让他加入捕快预备役,正式开始训练上工。我之前给他写过信,他非常羡慕咱们俩能四处走,说到时候能行就过来找咱们。还说咱们离开灌县这么久一定想念,买了两车东西送过来,里面有你最喜欢的腊肉熏肠,这两日就该到了……”   “还是小猛好啊!”沈万沙眼睛发亮,“不行,少爷得准备回礼去!”   沈万沙将甜瓜往卢栎怀里一塞,风风火火的跑了。   卢栎失笑。   这天晚饭时间,赵杼回来了。   卢栎有两天没怎么见到他了,有点激动,“忙完了?”   “嗯。”   少年的脸红扑扑,眼睛水润明亮,看到他明显很高兴……   不怎么美妙的心情瞬间转了过来,赵杼坐到卢栎对面,“吃饱了?”   看了看桌面剩菜,卢栎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会回来……我再给你叫几个菜!”   “不用。”赵杼干脆端过卢栎的碗,从汤碗里舀了些汤,拿起卷饼就着剩菜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动作却不粗鲁,配上那张英俊自带贵气的脸,相当赏心悦目。   卢栎看着看着,觉得赵杼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他细细观察。   他在灌县捡到赵杼时,这人身上一身玄色衣裳,他看不出料子如何,只觉得衣裳将赵杼衬的更为冷漠,气势非常吓人。   那时他穷,连饭都要吃不起了,给赵杼准备的衣服并不好,料子不好质量也不怎么样,可赵杼身材好,一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是好看很多。平民衣服朴素,穿在他身上距离感少了点,人情味多了点,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赵杼只是脸黑,心很好,是个极好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或者赵杼自己,手上开始有钱,身上的衣料也一天天好起来,赵杼开始穿与第一次见面时相似的衣服。   他仍然傲慢,霸道,偶尔杀气十足,可却不会像初见时那么锋芒毕露,随时手上都要见血似的,他身上多了一抹纵容,一抹超然。比如之前他身上散发的都是‘愚蠢的凡人离我远点不然统统杀掉’的冷硬气势,现在已经只是‘愚蠢的凡人离我远点’,他变的温和了。   连沈万沙都敢与他开玩笑了。   当然,有人惹到时时除外。他不高兴时,仍然像把出鞘的剑,亮锋的矛,一往无前无可阻挡。   他长着一双极有气势的剑眉,深邃无波的双眸,鼻子很高,脸部线条很硬,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一种别人都没有的气质,特别特别帅。   卢栎又开始流口水,不但是身材,身手,脸也帅,他也好想要!   赵杼看似在一边淡定用饭,目不斜视,实则早注意到卢栎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他……   对,就是这样!用力看本王!本王如此英武,你怎能不喜欢!   可惜吃饭时间结束,卢栎笑眯眯起身走了,“累了一天,赵大哥早点休息吧!”   赵杼:……这就看够了吗!   他凝眸盯着卢栎背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得想更多方法!   可是……怎样能快速攻破一个人的心呢?      第113章 壁咚      赵杼这些天有些不对……好像非常爱看书。   身为在逆境中百折不挠磨练出的一朵奇葩,平王文武全才,随便一点本事拿出来都能甩别人几条街,文学修养自然也是不差的,空时手里攥本书看很正常。   在边关,战争间隙,难得的空闲时间里,官兵们会分批放松,喝酒的,进城逛窑子的……平王有钱有权,明明该是酒池肉林最肆无忌惮的那一个,他却并不,常窝在主帐里拽着本书看,兵法,子集,术数,天时,民俗,游记,传记,不一而足……   所以邢左认为此事很正常。   洪右一脸‘你这蠢物怎么一点也不长进’的无奈,提醒他,“你看王爷最近看的都是什么书?”   邢左这两天值夜,表示自己有好好工作并且视力很好,一一数着赵杼看过的书,“《莺莺传》、《玉钗记》、《凤凰图》、《金石开》……咦,好像都是话本子啊!”   “还是改成戏折子,骗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眼泪的才子佳人故事。”洪右默默补充。   邢左一想还真是,不过……“看这个不好么?现在又没战事,王爷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对……”   “你喜欢看那些腻腻歪歪的戏?”   邢左头摇的像波浪鼓,“不喜欢!”只有娘们才喜欢!   “这不得了,连你都不喜欢,王爷又怎么会喜欢?”   邢左不懂了,“那王爷这是……”   “嗯——”洪右声音拉的深沉,“王爷会看的书都是有用的书。”所以现阶段看这种书,一定是认为它们有用。   邢左秀气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这种话本子有什么用?   洪右想了一会儿,把邢左拽到一边,神神秘秘的同他低声说,“我有个想法……”   赵杼看了几天被大多数人奉为情爱宝典的书,感觉到来自世间深深的恶意。   所有讨人喜欢的角色,都得是面白肤嫩的俊俏书生,谦谦公子志向高洁,还得会甜言蜜语,会变着法的夸人,夸心上人美,夸心上人靓,夸她善解人意风姿卓绝,如空谷幽兰似水上菡萏,宁愿这辈子不吃不喝,也得见小姐面,不然不如死了!   赵杼抱着诚肯学习的态度来看书,看完后双眼冒火,差点把书给撕了。   瘦鸡子似的书生有什么好!不说别的,小姐要是胖一点抱都抱不动好吗!嘴甜有什么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没事时自然百般好,出了事……呵呵,肯定会各自飞吧!还公子如玉志向高洁,多半是装的!那些小姐若不是有个好家世,你一个穷书生会喜欢?怎么不见你们去求那寒门小户的,哦对,那些不是大家闺秀嘛!   赵杼心内疯狂吐槽,如果他生在现代,没准还能飚出类似‘臣妾做不到啊’这种此情此景最适合的用词。   总之,赵杼研究几天后觉得,这些书帮不了他,他一条都不占!   卢栎还是被沈万沙天天拽出去玩,他总想找机会吸引卢栎,可惜除了早上那段练武时间,卢栎亮晶晶的眼神永远都不在他身上。最近因为与沈万沙的玩的太疯,卢栎早上经常起不来,连这可怜的练武裸半身吸引时间都没有了!   赵杼略有些烦恼。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感觉。   与边关杀敌不同,这样的烦恼不致命,却很细碎,时时萦绕,令他心绪蠢动,一刻也不得闲。   就在赵杼觉得再不想到办法就要忍不住想杀人时,他听到了暗卫们聊天。   这天晚上,他烦的不行,把所有人都打发走,酣畅淋漓的练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武,粗粗洗个澡,见月色不错,他拎着酒壶到卢栎斜对面房间的屋顶赏月,刚找好位置,就见出去遛的邢左洪右回来了。   两个人显然出去玩的蛮好,脸上都冒着红光。   赵杼缓和一些的心情立刻又不好了。   他看向卢栎房间。   四月晚春,夜风暖人,少年窗子开着,临窗一个长条案几,散乱放着几本书,靠墙的地方有一套浅青缠枝纹的茶具,杯中茶水飘着袅袅白雾,显是刚沏好的。茶具旁边用相同式样的小盘放了点心,碧绿的颜色通透的面皮,样式很是可喜。   窗台放着一支长颈圆肚花觚,花觚里斜斜插着一枝月丹,花瓣繁复,晶莹剔透,吐蕊含芳。   少年精致面庞映着这枝月丹,唇畔微微扬起,笑容明亮又温暖。   许是刚刚好渴了,他纤长手指探向茶盏。配着那浅青瓷器,只见其肤色玉白,光泽如釉……   少年每个动作都很正常,可在这夜色映衬下,仿佛带着某种不自知的纯真诱惑,令看到的人心躁口干。   赵杼烦恼的心绪不但没有恢复,反有上升危险,觉得简直不好能了,这恼人的春风!   墙那头,洪右正与邢左聊着今日见闻。   “唉呀可见识到了,原来小倌也是什么样的都有,那小倌馆的先生好有才!”   “阿右也是,撞到那种地方也不走,非要瞧新鲜。”   “就是新鲜嘛,反正他们又没在接客,只是上课,多好玩,小左不觉得好玩吗?”   “好玩!”   邢左声音明显充满了兴奋,“那先生说的好好,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渴望被爱的,只要手段合宜,就能攻破。女人不是他们的客人便不讲,只讲这男人,怎么做一个男人会喜欢的男人……哈哈哈好绕口!”   洪右声音也比往日里高,看起来聊兴很好,“说的也很有道理嘛,别的不说,只说这头一条。怎么攻破一个男人的心呢?就是让他感受到你的魅力,怎么展示呢?不同的客人得有不同的方法,比如有一种渴望被压的,他们喜欢这样……”   这两人真是偷偷去小倌馆里取经了,因为时间不多,他二人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管不管用,学了一招便回来了。   这招是针对赵杼卢栎情况,二人特意问的。   鉴于他们不是特殊从业者,只是想迫切攻陷喜欢男人的心,而且钱给的很大方,小倌馆先生非常有职业道德的讲述了必杀器之一——壁咚。   当然先生不是说这招叫壁咚,古代没有这个词,先生只是说,要在狭窄空间,极近距离,要将人逼到墙角,单手或双手往人头顶耳边啪的一放,呼吸相闻肌肤相触的那么近,眼神对视充满男人味的威胁,再加上声音语气的表现……   重要的是,拍墙必须有声音,必须有气势,势必要让人立刻心跳加速!   然后么,就若即若离,似吻非吻,让怀里的人为你脸红……当然这第一次,是不能真亲下去的,得一来二去几回,谈感情不是做生意,一点点酝酿才来的浓……   因为洪右邢左给予的资料和提问方向,小倌馆先生给予了详细解说,还给出相当全面的建议方法。   在这方面人家是权威,二人便照着别人建议,将这些话用这种方法传给赵杼听。   说完两人一头汗,非常期待效果。   赵杼听着听着就入了神,然后恍然大悟。   对啊卢栎是男人!他想让卢栎喜欢,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没用,那些学会了只能讨女人欢心,男人女人是不一样的!   最初他还为暗卫私下逛小倌馆这种地方很不满,听完之后却觉得这个意外非常好!就应该这样!   赵杼怔怔看着窗边少年,坐在屋顶吹风,连酒都忘了喝,心内开始计划……   第二日卢栎依旧起晚了,沈万沙更是,起床时直接吃中午饭了。   众人在餐桌上会面,沈万沙打着呵欠,“逛过书铺茶铺点心铺,银楼戏楼兵器阁……小栎子,接下来你想玩什么?要不咱们去听书?”   卢栎无可无不可,“好啊。”   赵杼却突然插话,“女儿节后,说书先生纷纷休憩,现在外面跑的都是徒子徒孙,不若等几日再去。”   “也是,”沈万沙敛眉,“说书先生累着了要休息,可他们是要赚钱的,休息不了多久,等等就好……那今天玩什么呢?”   “那个叫周全的今晨又来了一次。”赵杼眉也不抬的提醒沈万沙——你该去办正事了。   卢栎想起来也觉得沈万沙该办正事了,“我们到兴元麻烦周家不少,连吃用都是人家在管,没一句怨言,你即用生意拉住了人家,也不好老是推,不如先去把事情谈妥,之后我们再玩。”   沈万沙眉眼耷拉着,老大不愿意,“可是周家那个老东西可难谈了,跟他拉锯好累的……”他想着离开前快刀斩乱麻搞定来着,不过总放着的确也有些不好,那周全见天的来……   见他犹豫不决,卢栎干脆替他拿主意,“我今天不出门了,纵使你不去谈正事,我也不同你出去玩。”   “怎么这样……”沈万沙一副天塌了的可怜表情。   赵杼适时加了一句,“周全说下午还来。”   沈万沙卡壳了,认命的耷拉下头,“好吧好吧……”   赵杼想把沈万沙支开,他好进行计划,没想到沈万沙临了还是坑了他一把,拽着卢栎磨,“那我今晚可能要与他们吃饭,小栎子你必须要来接我!不然万一我喝醉了被人欺负怎么好办,好可怜的……”   卢栎知道他是想借机躲酒或早一点回来,爽快的答应了,“好啊。”   赵杼:……简直阴魂不散!   本来他想下午带卢栎出去玩,晚上吃一顿愉悦的晚饭,在气氛正好时试用一下那个所谓的绝招,岂知时间还是被沈万沙蹭掉了!   未时,沈万沙离开园子去赴周家之约,赵杼便说可以带卢栎出去看早荷。   四月的天时最好,不冷不热,百花开放,蔬果飘香,很适宜玩耍,卢栎有些动心,不过这些天天天出去的确有些累,而且他答应了沈万沙……便回绝了赵杼。   赵杼手指捏的咔吧咔吧响,声音都漏着凉风,“你若担心沈万沙,我们出去一会儿回来便可。”   卢栎仍然摇了头,“不用了,昨日我寻得一本好书,内里技艺记录颇为新奇,我想接着看。”   第一次约人却铩羽,赵杼很不高兴,比起‘丢脸,没面子’这样的感觉,心里气愤更多一些。卢栎明明很喜欢看他的脸,看他裸半身练武,怎么这会儿书都比他好看了么!   不过他下意识觉得不能勉强卢栎,不能让卢栎生气,否则计划还未施行便会胎死腹中。   于是他声音放缓,“我陪你。”   卢栎惊讶,“你今日无事?”他不是这些天特别忙?   赵杼摇头,“无。”   ……   二楼敞厅,窗子全部打开,临窗铺薄席置矮榻,散落几个绵软的迎枕靠垫,榻上放檀木方桌,置整套釉色深青的茶具并拼盘小点,榻边三足瑞兽香鼎吐香。走进厅来,远目江景浩淼,翠树喜人,近闻浅香袭鼻,气氛清幽,若对面再坐个面庞精致,举手投足都优雅温润的少年……   赵杼突然觉得,很满足。   自懂事开始,因为身边环境不怎么好,他一直处于不满足的状态。他出身高贵,明明可以拥很多,为什么别人要把这些拿走,为什么要打压他,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他非常不满,几乎是带着怨气逼自己强大起来,但最后不管抢回了多少,站到多高的位置,他仍然不满足。   好像他生下来就学会了‘欲求不满’四个字,当然这个欲,指的并非身体某处器官本能,而是他的心好像很大,怎么都填不满。   如今坐在卢栎对面,气氛详和宁静,他的心好像也静了下来,好像只要这样,只要能保持这样就好。   旁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卢栎静静看书,偶尔渴了便给自己倒杯水,每当这时,他看到对面一样在看书的赵杼,唇角总会不自然轻扬,然后替他也续上一杯。   两人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尴尬,气氛舒服的不像话。   赵杼这时总会心中微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卢栎是在看书,而自己,却是在看他。   武者洞悉人们动作前表现,所以卢栎每每欲抬头喝茶时他总能提前知道,然后眼帘垂下做出看书的样子。   卢栎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如同这四月骄阳,活泼,灿烂,充满感染力。   赵杼觉得喉咙干渴,腹内似有团火。   他开始想怎么实施计划。   榻不抵墙,他得让卢栎去别处。卢栎看书看的正起劲,怎么会愿意去别处?   要说赵杼颇有些急智,他开始给卢栎灌茶。   看入迷的卢栎根本没注意其它,茶杯被塞进手里,他就下意识喝,再塞,再喝,终于……他想上厕所了。   岂知他起身后,赵杼也起来了,“我也去。”   卢栎不疑有他,“好啊。”   在房间拐角处,赵杼终于等来一个时机,位置,角度都很合适,所以他当机立断,大手往墙上一拍——   卢栎却因为挡着马桶的屏风就在前面,起步跑了起来……   所以当然,赵杼慢了一步。   听到响声卢栎回头,有些疑问地看着赵杼抵墙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赵杼略有些尴尬的左右看了看,清咳一声,“有蚊子。”   “哦……”天气暖和,蚊虫的确出现了,又是挨着马桶的地方,卢栎展颜冲他笑,“赵大哥辛苦啦!”   马桶只有一个,所以他们轮流过去,不过卢栎人很好,在外面等着他。   赵杼失望的心情立刻恢复些许,想着时机又不错,干脆再来——   岂知他如厕后洗了手,却没擦,手掌往墙上这么一拍……溅了卢栎一脸水珠。   卢栎皱眉眨眨眼,“又有蚊子?”   赵杼黑着脸,“……嗯。”   ……   之后两人继续对坐看书,赵杼不死心的尝试两次,皆以失败告终。   卢栎这个醉心书本的人完全没有发觉他在做什么,这大概是唯一庆幸的事。   赵杼有些不满,觉得这方法没用,暗卫们该抽打!   杀气溢出,邢左洪右挂在屋檐外打颤。   “王爷该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大概……不会。”   ……   等天色暗下去,月亮爬上树梢,沈万沙悄悄使人来传话,卢栎便准备换衣服往外走。   赵杼提出跟随。虽然行动失败,卢栎的安全还是要保护的。   不过出门前发生了一件小意外,卢栎不小心蹭到了墙上的灰泥,十分不雅,便回头重新换了件衣服,这样时间就有些耽误了。   卢栎担心沈万沙心急,便问赵杼,“可有什么近路往那边走?”   赵杼想了想,“有一条暗巷,只是有点长,还很狭窄。”   “没关系,时间要紧,我们就走那条巷子,”卢栎冲着赵杼笑的灿烂,“再说有赵大哥呢,我一点也不怕!”   赵杼颌首,心情很好。   这条巷子果然很暗,很窄。明明月光大亮,却照不清地上的路,一人走不嫌宽,二人并肩太挤。   卢栎走在前面。   巷道长长,沉夜无声,月色溶溶,背后的脚步声沉稳安定,好像不管路有多长,多险,都会相伴……卢栎真的觉得,有了赵杼,他什么都不怕。   “啊——”突然脚底一空,卢栎往前一倾。   赵杼用时拽住他的手往回一拉,卢栎才站定。   卢栎只是一时没站稳,动作很小,只凭自己也能稳住,更何况赵杼拉了一把,他稳住的非常快。   赵杼蓄的力却未平息,一时收不回来,他下意识往前略迈一步,手掌往墙上一拍——   巷道狭窄,他往前一步就与卢栎站在一起,卢栎刚刚侧过身,他也下意识侧过来……   于是他的大手刚刚好越过卢栎耳畔抵在墙上,两人离的很近,春衫很薄,他们身体相贴,能感觉到彼此体温。   卢栎比赵杼矮了一头,此刻高高抬起下巴,看着赵杼的眼神有些迷惑。   赵杼低下头,鼻尖几乎抵住他的。   呼吸相闻。   月光很美,落在赵杼侧脸,冷硬的五官线条变的柔和,深邃眸底燃着火,就像他的体温,霸道炽热。   卢栎突然心跳有些快。   这样狭窄的巷子,这样有些压迫的姿势,不容错辨的男性气息……他没有害怕,但他被赵杼的雄性荷尔蒙糊了一脸,赵杼真的很帅啊!   “你……没事吧。”赵杼声音有些暗哑。   温热呼吸落在脸侧,卢栎脸渐渐红了。   他们离的太近……赵杼这样,给人一种即将接吻的错觉。   两人胸膛相贴,赵杼感觉到了卢栎略快的心跳。   少年头高高抬着,下巴到颈部的线条极为诱人,他还红了脸,眼神躲闪害羞,竟然还下意识舔了舔唇!   赵杼身体瞬间燥热,卢栎就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自知的,用这样纯真害羞的模样,没羞没臊的勾引他!   这是想被亲吧!这是很欺待被亲吧!如果不亲他会很失望吧!   少年呼吸很轻,气息间仿佛有青草的清香,太诱惑,太醉人……   这磨人的……赵杼决定满足他!他双眸微阖,头渐渐低下来——   突然‘啪’的一声,不远处墙头掉下来半块砖。   卢栎一抖,立刻从赵杼胳膊下钻了出去,“怎么了怎么了?”   吓死他了……他以为赵杼要亲他,而他好像中了什么咒,根本反应过来等着赵杼来亲一样,太吓人了!   赵杼黑着脸,瞪着不远处的方向。   邢左扒在墙那边不敢冒头,王爷会杀了他的一定会杀了他!可是小倌馆的先生说第一次不能亲实了,他是为王爷好!   “无事,年深日久,墙皮脱落罢了。”   旖旎气氛尽消,赵杼无奈的拉起卢栎的手,“走吧。”   卢栎觉得有些怪,虽然与赵杼拉手习惯了,但现在不是什么危险时候,不需要拉手,可是这么挣开好像又不太好……   卢栎眼珠一转,想起一事。   他将手从赵杼手里脱出来,从袖袋里拿出一物,递给赵杼,“那日借赵大哥将此物借我忘还了,正好带着,还给你吧!”   婴孩拳大的圆润珠子,散发着柔柔光泽,正是那夜夜探柏府时的夜明珠。   “还给我?”   “你的东西,自然得还给你了!”卢栎眉眼弯弯,一点想占为己有的意思都没有。   赵杼脸又黑了一层。      第114章 追逐      沈万沙最近有些苦恼。   因为赵杼无意间提醒,卢栎态度坚决的支持,他不得不与周家周旋,辛苦的谈生意。往日这些对他根本不是负担,因为他喜欢,并享受这种过程,可现在是四月,春暖花开的四月,玩耍的季节啊!再加上周家老头特别能磨,这时间浪费的让他几欲吐血。   然而这并不是他苦恼的全部原因,更多的……是他很担心卢栎。   虽然他很忙,时间很紧,可他仍然能看出来,赵杼最近脑子好像有病!   赵杼总是围着卢栎转,这不奇怪,自打认识开始,他就总在围着卢栎转,除非他很忙。可是近来他的行为,怎么说呢,很有些兀。   比如卢栎看书,他也陪着看书,可卢栎是真的看书,赵杼却是目不转睛的地看卢栎!沈万沙有天撞上,悄悄躲在一旁观察了,两刻钟,卢栎一动不动,赵杼看着卢栎的眼神也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几下!   沈万沙早怀疑赵杼对卢栎有想法,可赵杼表现还算隐晦,他也问过卢栎,卢栎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什么都没看出来,两人气氛还算合宜。可现在赵杼这么看着卢栎,目光深幽幽的,脸色紧绷绷的,乍一看,觉得他可能是太喜欢卢栎,注意去看头发根都能竖起来,太变态了!   哪个喜欢别人的人看人是这样子的?这是快饿死的人好不容易看到食物了还是怎的,那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能把人生吞活剥,太吓人了!   沈万沙头皮发麻的出现,唤了一声卢栎名字,赵杼的目光电一样刮向他,他差点吓哭了!   除了抓紧任何时间盯着卢栎看以外,赵杼还总喜欢把卢栎逼到角落说话,气势极压迫,气氛极紧张,小栎子吓的脸都红了声音都抖了!   他冲上前解救好友,赵杼看着他的目光好像想把他五马分尸……   不仅如此,沈万沙起夜时还总是看到有黑影窝在卢栎窗前屋顶,有时还‘咻’一声飞过,那影子怎么看也是个人,身形还非常像赵杼!他提心吊胆过来察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好像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沈万沙不敢对卢栎说,一来怕赵杼杀他灭口,二来卢栎一点没注意到别人变化,他去提万一卢栎太害怕失去理智,或者赵杼心一横狗急跳墙怎么办!   最终沈万沙决定,速速解决周家,然后与卢栎形影不离,保护他。   为了保护小伙伴,他也是尽全力了……   赵杼觉得沈万沙特别碍眼。他堂堂阎王敌平王,战场打出来的名声,岂会是个低级下流与良民为难的人!他不过想谱一曲凤求凰,能不能不要来捣乱!   可沈万沙是卢栎非常珍惜的朋友……现阶段,他必须忍耐,不把沈万沙弄死。   赵杼最近常给暗卫们放假。不知道这群暗卫是不是在边关憋厉害了,玩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竟然喜欢去听壁角,尤其小倌馆教育学生。   暗卫们每每听完归来聊兴都很高,他便听上几句,有些话说的极有道理。   比如先生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活在这世上,没有真正视钱财如粪土的,他们总有喜欢的方向。比如窑姐儿爱财,你给钱就行了,闺阁少女爱怀春,你给浪漫的情诗,刺激的情爱体验即可,任何人,都有喜欢的东西,男人,也一样。你给他们东西,他们不收,那是你没送到人家心坎里,且去仔细观察吧!可你送了别人明明很中意的东西,别人却因为太贵重不收,是你送错了吗?不,是你送的方式不对……   让人一个人喜欢你,你得让他知道他在你心里多么重要,要时时刻刻投以关注的视线……   要做一个别人喜欢和你聊天的人,舌灿莲花甜言蜜语固然好,可不爱奉承不喜甜言也不一定不能讨人喜欢,只要找对了方法……   男人与女人不同,感情若来,会来的干脆猛烈,刺激点很多,只要能开始,就会如干柴烈火,提早掌握房中术很重要……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暗卫们转述的原话有些露骨,有些油滑,赵杼不怎么喜欢,对于其中理论却觉很新奇,便想在卢栎身上试。卢栎的反应常不如预期,赵杼便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屁,一点也不靠谱,还是得自己琢磨……   于是追逐游戏越来越复杂,场面越来越混乱,再加上沈万沙适时捣乱,让暗卫们憋笑憋的快出毛病了。   如此热闹折腾几天,沈万沙觉得赵杼行为太伤眼,悄悄拽着卢栎说想与他单独出去玩。   卢栎拍沈万沙脑门,“你是觉得赵大哥在你玩不尽兴吧!”沈万沙有点顾忌赵杼,有他在时好像总放不开一样。   不管卢栎怎么样,目的能达成就好,沈万沙也不反对,鼓着脸睁圆眼睛问,“那你答应不答应呢?”   卢栎想了想,点头,“也好。赵大哥有事忙,陪咱们这么久已经很够了,现在没案子又没危险,让他轻松一点很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   卢栎亲自去赵杼说,要出沈万沙出去玩,还特别说出‘请赵大哥去忙自己的事’这种明显要撇开他的话。   赵杼脸色很黑,可想想别人说的‘适当距离感对培养感情很有用’……纵使很不愿意,还是答应了。   坐着豪华马车同卢栎一起出门的沈万沙简直像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根本停不下来。   两人先是去一家风评很好但没去过的酒楼吃饭,又到包厢听说书先生讲书。   那说书先生瘦高身材,白面美髯,拿把扇子上下舞弄比划虎虎生风,一部《大地主与小寡妇》的俗事被他说的笑点满满,又不失隐晦香艳。   卢栎笑喷多次,沈万沙手也拍红了,赏钱给的极大方。   有美食酒足饭饱,有好茶唇齿生香,有精妙故事开怀大笑,今日之行,俱是享受,二人非常尽兴。   回到马车上,沈万沙长长叹一口气,“今儿玩的真高兴!”   卢栎也歪在软垫上,“笑的我都没力气了。”   “将将申时初刻,离晚饭时间还早,不如我们沿着江景转一圈,慢慢回去可好?”沈万沙提议。   天气温暖,马车未挂窗帘,只铺以浅青薄纱,视野很好。卢栎往外看了看,眉梢微扬,“好啊,听说江边日落极美,我们可慢慢赏景。”   “正是!”   沈万沙敲了敲车壁,让车夫赶慢点。   干坐着无聊,沈万沙拿出一盘干果,一边吃一边与卢栎聊,“藏宝……的事,你可有什么计划?”   卢栎摇了摇头,“信息太少,目前还没什么想法……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可能还是要查一查的。”   “嗯嗯正该如此。”沈万沙提起赵杼,“他也与我们一起么?”   这点卢栎很肯定,“赵大哥会武,能帮上我们忙。”   沈万沙有点担心,“可是他最近……”   “最近怎么了?”   “你没有觉得,他对你……好像不太一样?”沈万沙小心提醒。   卢栎托着下巴回想,“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他很重视……很喜欢你……”   “许是他朋友太少,所以极重情义。”卢栎悠然看着沈万沙,“他对你也不错啊,你老闹他,他也从不生气。”   沈万沙鼓起小脸,“那是他没理!”   静了一静,沈万沙看着卢栎脸色,小心的问,“小栎子,你会不会喜欢赵大哥?”   “喜欢?”卢栎有些不解。   沈万沙握着小拳头严肃提醒,“对啊,你不是与平王有婚约么?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悄悄喜欢个人没什么,但若行差踏错……平王那个人很凶的!”   “你想哪去了,”卢栎莞尔,“我与赵大哥只是朋友。”   “是么?”沈万沙狐疑地看着卢栎。   卢栎点头的姿势非常坚决,“当然。”   沈万沙摸摸胸口,长呼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江水拍岸,带起白色水沫起落,日光落在江面,波光粼粼,有白色水鸟在远处飞翔,自由自在。   碧树映红花,风轻江水蓝,今日江景美的令人心醉。   卢栎默默看着,心绪却不能平静。   赵杼对他好……是有别的意思么?而他自己,每每对上赵杼心跳都略有加速……可面对那样霸道男人气场爆棚的人,这是正常的吧……   马车缓慢行驶,暖洋洋的太阳照的人昏昏欲睡。   突然帘子一动,有个人顺着窗子钻了进来。   沈万沙一激灵,“谁!”转头看过去,恨的牙痒痒,“摘星!”   来人一身月白衫袍,外覆银纱,白玉腰带,白玉簪子,桃花眼,笑容贱兮兮,不是摘星是谁!   摘星笑眯眯挥手,“哟,二位,又见面了。”   沈万沙一巴掌拍过去,“谁稀罕与你见面!”   摘星并未躲开,硬生生接了他这一巴掌,脸颊迅速红了起来。   沈万沙愣住了,“你……怎的不躲?”   摘星摸着脸,眉毛皱成一团,“美人儿何故打我?”   他还装可怜!一时的歉意很快消去,沈万沙竖起眉毛,“谁叫你骗我!打你还是轻的!”   摘星神色无辜,“我骗美人儿什么了?明明才救过你不久……”   “你还敢说!”沈万沙做势要扑上去揍人,卢栎把他拽住了。   “小栎子?”沈万沙眨眨眼,不明白。   卢栎将他拉回来,细细观察摘星半晌,才问,“你可去过升龙会?”   摘星笑嘻嘻,“怎么,美人儿想我啦?唉早知道我就去了,可惜那天接着一个活,没空呢……”   沈万沙愕然,“你没去?”   摘星揉着脸摇头,一脸被冤枉的委屈,“没去呢。”   沈万沙愣了愣,又攥着拳头板起脸,“我不信!”   卢栎却问摘星,“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沈万沙被他拽着,也不说话。   静了一会儿,摘星见没法混过去,便叹了口气,“拿了别人东西,不巧被发现,借你们车躲一躲。”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吊儿郎当,但这已经是在正经说话了。   卢栎便知,摘星遇到麻烦了,而且这麻烦,他自己解决起来有点困难。   看了看摘星自进来就垂着不动的右臂……沈万沙那一巴掌,是摘星故意受的,还是他根本没法挡呢?   卢栎目光闪了闪,问沈万沙,“这是你的车,你觉得呢?”   “风水轮流转,既然有你求我的时候——”沈万沙心气未消,盯着摘星笑的狡黠,“你这大骗子让少爷心情不好,还据不说实话道歉,少爷才不要帮你!”   说着沈万沙一拍车壁,吩咐车夫,“把他甩出去!”   车夫立刻甩起马鞭,马车迅速往前跑,又来了个急拐,摘星一时不察,真的被甩出去了……   沈万沙见摘星模样狼狈,拍着手哈哈大笑,“叫你欺负少爷!”   卢栎眉梢微挑,“很高兴?”   “高兴!”   “他真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可能,”沈万沙捂嘴笑,“你不知道,他可厉害了!上回他在赌坊救过我,我见过的,他钻进咱们车求助,我看他才不是没办法,是懒!”   卢栎提醒沈万沙,“他受伤了。”   “受伤?”沈万沙收了笑。   “虽然身上没有血迹,但他右臂好像……”   沈万沙立刻拍车壁,“停车停车!”他头钻出窗户往回看,摘星已经站了起来,并且一刻不停往旁边巷子里跑,跑动时右臂垂下未动,左手横过身体护着右臂……好像真是受伤了。   更值得注意的是,摘星刚跑进巷子,不知道从哪跳出来一帮打扮各异的江湖人,拿着武器朝他追了过去。   江湖人数量有点多,杀气很浓。   沈万沙立刻后悔了,“我不知道……我以为没事……”摘星虽然可恶,怎么也算救过他,一码归一码,他不能恩将仇报。   卢栎拍了拍车壁,“马上过去!”   江湖人追杀,赵杼又没在身边,刚刚若能悄没声息将摘星带走挺好,可机会已失,他们两个不会武功的贸然上去就是送死,所以即使到了巷子口,卢栎仍然拉住了冲动想往前跑的沈万沙。   沈万沙眼睛有些红,“我不想他这么死了……”   “没事,摘星欺负你,让他受些教训也好,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卢栎这些天在兴元转,附近地图几乎了然于心,他一边劝着沈万沙,一边在脑子里搜索附近环境——   “这边!”很快,他拉住沈万沙的朝完全相反方向的巷子跑去。   沈万沙着急,“他们在那边——”   “我知道!”卢栎脚下一刻不停,拽着沈万沙连着转了几道弯,最后来到一处深巷,这深巷底部窝了三四十个乞丐。   “给钱。”卢栎喘着气提醒沈万沙。   沈万沙‘啊?’了一声,下意识听话掏银子,往人群里一丢。   乞丐见了钱没有不要的,众人一哄而上,把钱抢了。   卢栎拱手,“诸位帮个忙。”   乞丐们没理。   卢栎早有准备,把升龙会上顾三爷给他的牌子拿出来,“认识这个吗?”   很快,乞丐群中间一个衣服上缝着七八块补丁,油腻腻看不出原有颜色的中年乞丐站了起来,细细看了牌子,也不废话,“但请吩咐。”   “好。”卢栎将牌子收起,“隔壁巷子,有个穿银色衣服的倒霉蛋被人追杀,我想请诸位帮个忙,把人群冲散让他有机会逃出去。”   中年乞丐点点头,招呼墙根里所有人起来,“干活了啊!”   卢栎又摸出两锭银子丢给乞丐,“今儿兄弟出门身上没多带,回头必来补上!”   中年乞丐笑出一口黄牙,“小公子客气!”   乞丐们一哄而起,拐进旁边巷子口。   沈万沙呆呆看着卢栎,“这样也行?”   卢栎指指右边,“摘星从那边巷子过来只有一个方向,绕几个弯必到此处,我们算是抄了近道。”他左右看着,找了块大石头往墙角滚用来垫脚,“我们不会武功,跑过去太危险,凑和扒墙看吧。”   沈万沙赶紧帮着卢栎滚石头,很快,两个少年努力扒到了墙头。   “哪呢?”沈万沙没看到人。   卢栎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别着急,马上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见摘星跑了过来,额上有汗,臂间有血,很是狼狈。   沈万沙更内疚了。   那些江湖人已经追到离他几步远了,有速度快的,与他仅有两步!   刹那间兵器交接,沈万沙见摘星取出腰间银色软剑与人对接,姿势仍然飘乎帅气,可步伐虽轻盈,左臂使剑却觉有些别扭,非常勉强。   很快后面又冲上两个人,摘星以一敌三,更是吃力,眼看着右臂处血越渗越多,脸色也越发苍白。   “怎么办怎么办……”沈万沙着急。   “别急……”卢栎捂住沈万沙的嘴,低声道,“就快来了……”   摘星侧腰又受新伤,血色漫出,在白色衣料上特别显眼。   沈万沙都快哭了,他真的没坏心,没想过要摘星死的……   “没事没事……”卢栎摸着沈万沙的头,突然有些激动,“你看来了!”   乞丐们突然出现,喊着什么‘张员外嫁女,有流水席’就冲了过来。   他们人数多,带着臭气,往巷子里这么一冲……江湖人恩怨分明,不愿意伤害无辜,而且这群乞丐一听脚步声就知没武功,只是赶巧了,便下意识躲着。   被他们这一冲,队伍散落,见有机会,摘星当然要逃!   他想也没想,往左边这么一跃——   卢栎沈万沙愣愣的回头看他。   他竟跃到了卢栎沈万沙身边!   摘星桃花眼眨了眨,“我没注意你们在这……”   见两人还对瞪,卢栎赶紧拉着沈万沙跳下大石,“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跑啊!”   “哦——”沈万沙下意识跑了起来。   卢栎着急,“你跑什么!”   岂知声音大了点,那边开始有人阴恻恻说话,“有人接应那小子!”   卢栎一跺脚,这下惨了,被当同党了!   他愤愤瞪了摘星一眼,“分开跑!”   没办法,三人只好分三个方向,分头跑。   沈万沙想帮摘星一把,跑的很积极;摘星为了逃跑,自然也不会停;卢栎一点也没想到,竟然因为他跑的最慢,后面那一票人全部追着他来了!   靠靠靠靠靠——   卢栎很想骂脏话,这跟他有毛线关系,都冲他来做甚!!!   他努力迈着步子,用尽全力奔跑,无奈他不会武功,只凭毅力决心显然赢不了,敌人越来越近,他回头时,几乎能看到拐角处露出的锋利刀光。   他已经跑出了巷子,可这条街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也没有……   他心里越来越没底,慌的不行,老天该不会让他结果在这里吧……   “小贼休跑——”   身后一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   卢栎努力快跑两步,拐弯——   可他知道,这样也拖不了多久!   突然,腰上一紧,有人从背后抱住他,把他往斜刺里一掳——   他吓的想尖叫,嘴却被牢牢捂住。   “嘘——”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是赵杼!   卢栎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   追着的人越来越近,可冲进内街后,却并没有看到他,朝前方拐角追了过去。   卢栎一直提着心,直到所有声音消失,才长呼一口气。   静下心一看,他站的位置十分特殊,就在街头,拐过来就是,很显眼。但因为站在角落阴影处,上面又垂下一条长长的酒幌子,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很容易被忽视。   赵杼的大手温暖又有力,可他没有感受到赵杼体温……   他回过头。   透过六角菱纹的窗槅,赵杼的目光灼灼如火。   这人竟隔着窗子抱住了他。   “迷路了么,小家伙?”他浅浅笑着,声音前所未有沙哑性感。   隔着一道窗,阴影中的赵杼面目有些朦胧,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气氛闲适淡然。   这一刻卢栎心跳如擂鼓,耳根不由自主红了。   所有担惊害怕仿佛在这一刻落地,只要有他,有他的地方,就是可以放松的港湾……   卢栎脸上缓缓绽出灿烂的笑,“刚刚吓死我了……”   “……有我呢,怕什么。”   赵杼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声音里带着谁都没有觉察的宠溺。      第五卷 迷情局   第115章 夕阳      “你怎么会在这里?”卢栎很诧异。   窗槅暗影里,赵杼眉眼如同墨线染就,就像隔着清澈的湖水,卢栎能看清他每一分表情,可写就这些表情的五官有些朦胧,有些悠远,隐约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就连唇角勾起的浅浅弧度,都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有探究的欲望。   两人靠的太近,赵杼高挺的鼻尖几乎能碰到他脸上,卢栎有些不自在,挣开赵杼怀抱,“那个,你不是去忙了么?”   赵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下一刻他将窗子拉开,脚一蹬,从房间里跳出来站在卢栎身侧,“忙完了。”   卢栎探头往他身后看,窗子内侧有一方小桌靠墙站着,桌上有三碟小菜,一壶酒,小菜份量略少,白瓷杯中酒液还有大半,筷子架在箸枕上。   赵杼刚刚在喝酒……而且好像还没喝多久?   见他好奇,赵杼伸长手把酒杯拿出来,递到他嘴边,“尝尝?”   卢栎小心舔了一口,眉毛立刻皱的死紧,“好辣!”   赵杼胸膛鼓动,笑声愉悦,“……你还小。”   远处人声响动,卢栎蓦然想起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拽住赵杼的手就要跑,“有危险,我们快走!”   赵杼稳稳将人环住,“怎么了?”一副天塌地陷也不会慌的淡定模样。   卢栎看了看左右,呼一口气,快速的将情况说了一遍,“……可能我跑的最慢,追着我的人最多!刚刚那几个过去,找不着一准会回来!”   “江湖人在追摘星?”赵杼表情略惊讶。   卢栎点头,“嗯!我与沈万沙倒霉撞上了!”   “你与沈万沙想救他?”   卢栎眉梢微蹙,声音有些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救不了,沈万沙一定会很自责。”   赵杼静了静,才问卢栎,“乞丐们往西四胡同跑了?”   “嗯!”   “走,我们过去找。”   赵杼长手一捞,搂住卢栎的腰就跳上了墙头。卢栎只觉头重脚轻,下意识搂住赵杼的脖子,心脏跳的扑通扑通响,脑子里思绪却不敢停,“去哪里找?找谁?”   “找乞丐……”   赵杼声音落在耳畔,卢栎痒的不行,无奈手搂着赵杼没多的手去揉,只好把头靠到赵杼颈窝,蹭了蹭。   少年肌肤似玉脂柔滑,带着微凉的温度,和说不上来的,极诱人的浅淡香气……   赵杼身体一僵,差点从墙上跌下去。   “你……”   暖风拂开发丝,卢栎视野宽了很多。耳朵不痒了身体没不舒服了,他便转开头好奇的问赵杼,“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   赵杼:……   事情发生的太快,尽管放了暗卫在卢栎沈万沙身边,赵杼本人尚未收到消息,自然没见过丐帮的人,但他可以猜。   他给予暗卫们的命令是保护卢栎及沈万沙,暗卫们没第一时发出警报,说明事情在可控范围内,所以事情应该不算太大。两个少年想救摘星,不用借助其它,用那些卢栎已经用过的乞丐就足够了。   同卢栎一样,赵杼脑中也有一张街巷地图,卢栎是因为四处逛下意识观察,赵杼却是本能催使,每到一处,必要排查危险源,对自己住的地方更要了然于心。   与卢栎不同的是,赵杼兵法娴熟,围追堵截最是拿手,对于不同的人在类似事件中会有怎样的行为也有相当准确的判断,只是各中缘由解释起来太费口舌,赵杼索性不言,直接三拐两转,带着卢栎找到以为任务完成,窝在一处墙侧的乞丐们。   赵杼抱着卢栎站到他们面前,“有活干了。”   这态度一点也不像求人……   卢栎掐了赵杼一下,尴尬的冲着中间那位中年乞丐笑了笑,“还是刚刚的事,想请诸位帮个忙。”   中年乞丐并不介意赵杼的态度,“讲。”   赵杼伸手从乞丐堆里点人,“你,你,你们一组,你,你,他一组……”   很快,三十多的乞丐,被分了八小队。   赵杼随手在附近拿了个木榻,简单在地上画上几条线代指巷道,言简言骇的吩咐,“一队往这个方向跑,在第二个巷道口右转;二队往西,到达第三条巷子口时不动,数够五十个数,右拐;三队急跑,尽量往北……”   他声音迅速果断,修长双眸微垂,表情认真肃穆,金色阳光下身影拉的长长……卢栎又被他帅了一脸。   “两刻钟后,你们会在这里会合——”赵杼指着巷子图中间靠西的位置,“江湖人也会在那里,你们不用管江湖人,自己人混在一起胡乱打个架,埋怨对方撒谎根本没有好吃的,或者好东西被对方私吞了,即可。”   卢栎虽然不明白赵杼的指示都是什么意思,但他相信赵杼,冲着乞丐们笑的灿烂,“有劳大家,稍后会奉上谢仪。”   乞丐们起哄欢呼了一声,很快三三两两的散开。   四处安静下来,卢栎才问赵杼,“刚刚那样安排,能救摘星么?”   赵杼挑眉,“他要不是白痴,就该知道往哪儿走。”   卢栎歪着头,“那我们去哪里?”   “这里。”赵杼抱着他跳过墙头,“等。”   “哇……”卢栎这才发现,原来墙这边竟然是沿江街!   两丈宽的路,过去就是宽长的堤坝,江水一望无垠,金色夕阳照耀下仿佛铺满涌动的金沙,非常美!   “好漂亮!”卢栎欣喜的回头指给赵杼看。   江风拂起赵杼发丝,碎金的阳光落在他侧脸,他抱臂而站,宽肩腿长,修长双眸里映着自己倒影,唇角笑意隐约又纵容……   卢栎突然脸热,视线不自然滑到地面。   地面上,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   卢栎落地后就挣开了赵杼,他们现在站的其实并不很近,可影子却依偎在一起,好像特别亲密。   卢栎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脑子就没清醒过似的,不过是影子,也能看的脸热!他心内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退后两步与赵杼并排而站,“谢谢赵大哥带我赏景。”   赵杼颌首,“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的景致极美,金橙色的光线变幻,渐渐染就漫天绚烂红霞,江水潺潺,鸟儿归巢,远处民舍炊烟袅袅升起……   卢栎长长叹了口气,“真美!”   赵杼视线落在卢栎脸上,少年唇角微扬,眉梢微挑,脸上笑纹几乎能暖透人心。   “嗯,真美。”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一声呼哨,卢栎转过身,只见摘星抱着脏成花猫脸的沈万沙落到了墙头。   沈万沙看到卢栎差点哭出来,“小栎子……”声音万般委屈。   卢栎赶紧冲过去,将沈万沙接下来。   摘星桃花眼斜睨,似有些调侃又鄙夷地看着赵杼,“啧啧,还没搞定?”   赵杼眯着眼,没说话。   “那困阵,是你的手笔吧。”   赵杼冷哼一声,还是没搭理他。   摘星落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开始不甘心地撩卢栎,“美人儿啊,你男人那么厉害,有没有亲一个呀?”   卢栎手一抖,差点把沈万沙给摔了。   沈万沙落地迅速捡了块石子用力丢向摘星,“不许欺负小栎子!”   摘星敏捷躲过,“唉呀呀,真凶……”   夕阳美景好像能把所有人都衬的很好看,摘星一身银衫,身材颀长,跳跃间有股轻灵飘渺味道,简直丰神俊朗,几乎能让人忽略了他染满血的右边袖子。   不过他能这么贫嘴,大概危机是真的过了。   卢栎一点也不怜悯,任沈万沙磋磨他。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明明应该抓紧时间跑,摘星却没有,耐着性子陪沈万沙玩,甚至还夸张尖叫着故意让他丢到两次,直到沈万沙累瘫倒地,他才好像很苦恼的叹气,“这么弱可怎么是好,都打不到我呢……”   见沈万沙哇哇大叫着撸袖子要与摘星再战三百回合,卢栎额角直跳,狠狠瞪着摘星,“你该走了!”   “啧啧,这么不喜欢我?”摘星看看卢栎,又极有深意的看向赵杼,“也是,心有所属了,看别人就都看不眼了……真可惜呀。”   “没意思,”摘星掸了掸袖子,“走了。”   “不过——”他刚抬脚,又笑眯眯回头,桃花眼眨了两下,摆着极装X的姿势,“美人儿啊,我提醒你一句,可别太快被给人吃了,跟着感觉走,你会知道你想什么……”   之后摘星发出一阵极有特点,在卢栎听来能起鸡皮疙瘩的笑,脚尖轻点,身影迅速远去消失。   真是莫名其妙!   卢栎很想骂人。   沈万沙也攥着小拳头挥,“呸!好像这世间就他什么都懂,别人都是笨蛋似的!”他炯炯有神地看着卢栎,“小栎子你别他胡说八道!”   沈万沙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脏的跟花猫似的,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很可笑,卢栎噗的笑出了声,几乎立刻忘却了所有烦恼,“是是是少爷说的对……不过,咱们该回家了。”   回去的路无比平静,好像之前发生的事都是做梦一样。   沈万沙下了马车就奔回房间洗漱,卢栎却突然想起一事,问赵杼,“慈光寺时,我们曾在古墓遇到摘星,你与他交手……你是不是认识他?”   起初不确定,但两人交手有个瞬间赵杼眼神好像不对来着。   赵杼把卢栎拉下马车,肩并肩往园子里走,“不重要。”不管摘星是谁,对他们都不重要。   没有恶言,也没有警告……就是说此人不具危险性?   “嗯。”卢栎没想刨根究底问摘星到底是谁,与他来说,没有危险便好。   ……   又过了两日,沈万沙过来问卢栎接下来有何打算。   卢栎沉吟片刻,“除了一件事要做,其它的还没有打算。”   沈万沙好奇,“什么事?”   卢栎看了看左右无人,神神秘秘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份文收,递给沈万沙看。   是一张盖了官印的文书,印盖的是按察使的印,文书却是空白。沈万沙不懂,“这个……做什么?”   卢栎眉眼带笑,“我不是与平王有婚约?”   这个他知道,沈万沙点点头。   “你知道,我想与平王解除婚约,可平王音信全无,平王府的人又好像没什么表示,也不知道这婚约要怎么退才好,到时能不能顺利,我便多做一手准备。”   卢栎拿着文书解释,“有了这个,我可以非常方便的办路引,身份文书,现在手上存了些银钱,也可顺便置些产业,若是平王那里退婚不顺利,我也不会没办法。”   “你是要逃……”逃婚!沈万沙捂了嘴。   “如果一切顺利,根本不会存在婚约这件事。”所以逃婚什么的,他并不承认。卢栎将文书收起,“我想着,即使有了按察使的文书,这事也得找熟人办,灌县的县令,慈光寺案山阳的黄县令都是好人选。我看了邸报,黄县令升官,调到成都府了,这升迁这喜,也算有我一分功劳,我拿正经文书去求帮忙,他不会不答应。”   “而且这事既然要办,也不能只办一份路引文书,平王是贵族,权势滔天,手下能人无数,万一觉得没面子追捕怎么办?我得多准备一些才行……”   卢栎有理有据说完,沈万沙直接愣住了,“小栎子你好厉害!”想的真长远!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找我,别的不说,钱的事可别与我客气!门路我也是有的!”   沈万沙豪爽,卢栎附和的点头,心内却打定主意,不麻烦沈万沙。认识以来,已经麻烦沈万沙太多,皇权之威,触之即死,能逃脱便是大幸运,这种不确定后果的事还是不连累他了。   除了这件事,现阶段没有别的事要做,卢栎正在考虑是不是回灌县,总住在周家园子里也不好。   不过沈万沙过来有此一问……   “你是不是有事?”卢栎静静看向沈万沙。   沈万沙扁了扁嘴,“其实……是这样的……”   原来沈万沙日前收到一封信,拜托他去京兆府去看一个人。   他娘柴郡主年轻时交友广阔,也极重情意爱帮助别人,有几个姐妹玩的不错。在他娘的小团体中,有一个略命苦的,端惠郡主。   端惠郡主说亲时不顺,新婚才一个月又死了丈夫,风言风语很多。她是柔怡公主的长女,柔怡公主身为先帝的妹妹,地位颇高,硬生生拉着皇上做保,才替端惠另寻了夫家再嫁。可再嫁之人头都有些低,端惠郡主谨慎小心,贤良淑德,尽心照顾夫家,才得以赢得尊重。   端惠郡主新丈夫人品不错,夫妻相处很是和谐,唯有一点,她丈夫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这表妹没嫁人,却死于生产大出血。这表妹是独生女,家中早已无人,现下生了个女儿,无人照管,端惠郡主的丈夫就把孩子带回了家。   家里流言颇多,自有香艳猜测,可端惠觉得反正人死都死了,不管有没有私情,都不能来与她抢丈夫,小的这个又只是个姑娘,将来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出去,便一点怨言也没有,收养了这孩子,给她取名珍月,尽心尽力抚养。待到了年纪,端惠又替她寻夫家,热热闹闹的送出了门。   沈万沙收到的信,便与这珍月有关。   因两家是通家之好,过年过节沈万沙常去端惠郡主那里走动,两人并不陌生,端惠公主便给他写了信,也不知怎么送的,竟真送到了他手里。   信里说已问过柴郡主意思,如果沈万沙有空的话,请他去京兆府看看她的出嫁女月珍。原因是一月前端惠郡主收到月珍的信,信中颇有死意,十分吓人。   半年前她曾收到过一封类似的信,字里行间的气氛却没这么严重,当时她便派管事及婆子丫鬟去看,可带回来的消息皆是很好,没事,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现在又收到更是担心。   她辛苦多年把月珍养大,好生发嫁,起先确有几分是为了名声,可养这么些年下来,感情已浓,她是真担心月珍出事。可这种事又不好大张旗鼓的说,得知沈万沙在附近,便请他过去看看。   沈万沙接到信的一瞬间便怀疑他娘知道他在哪了,因为虽然这信不是他娘亲自写的,但能送到他手上……端惠郡主权势不大,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   可不管怎么说,这信既然送到他手上,肯定是他娘有这个意思……   遂他来找卢栎了。   卢栎最聪明,验尸破案一手绝活,观察推敲能力也是无人可比,若能请他看一眼,必能知道是什么回事!   可他之前从未与卢栎提起自己身份,现在有求于人就说……有点尴尬。   沈万沙有些心虚,憋了半天说不出口,索性没说自己是谁,把身份问题含糊过去,只说受到端惠郡主所请,去看看她的养女。   他话中隐意是经商原因认识郡主,卢栎看着他憋出的一头汗,轻叹口气,“我知道了,等会问问赵大哥,他若也没旁的事,我们便去京兆府。”至于路引文书等事,写信去办就好。   卢栎知道沈万沙在遮掩,可沈万沙不想说,他就不问。他其实能猜出沈万沙家境一定不错,却并没有利用自己各种知识技巧观察,套话。朋友之间相处真诚为上,他相信沈万沙总有要说的一天。   吃饭时卢栎就问了问赵杼,赵杼扫了沈万沙一眼,直到沈万沙头皮发麻,他才表示他也没事,可以去京兆府。   接下来就是把身边事处理完,整理东西准备出发了……   卢栎先去柏家辞行,告知自己将要离开一事,柏许很舍不得,拉着他聊了好一半天,柏夫人也眼泪涟涟,让程妈妈拿了一堆东西包好交给他,其中光是银票就有五千两。   卢栎连连推辞。柏明涛虽然能干,但他已去世,那些脏银柏家一分没要,全交给了元连,柏许还小,再多的积蓄也要稳着花用才对。   柏夫人却笑了,道你可别小看了我的嫁妆!   最后卢栎却不过柏夫人,只好收了,但他打定主意,有空多注意柏家一些,如果有什么难事,好能拉一把。   柏夫人告诉卢栎,因为柏明涛去世,柏许也需要安稳环境读书,他们呆在兴元也没意思,不日也将启程,回返上京祖宅,还留下详细地址,让他空时过去玩……   这天的晚饭也是在柏府吃的,柏家是卢栎穿越过来之后对他最为亲切的家族,他心内非常亲切。   第二日,卢栎帮助元连按察使处理一些能做的事,沈万沙也过来帮忙。   元连整个过程都保持着下巴高抬,不苟言笑的风范,特别不平易近人。沈万沙看的好奇,扯了扯卢栎袖子,“你不是从他手里拿到空白文书,怎么他一点也不与你亲近?”   卢栎笑了,见左右无人,与沈万沙咬耳朵,“那是趁他忙乱之时,我悄悄拿文书过去让他盖的。他知道是知道,印象大概不会深……”   “哦你耍诈来着!”沈万沙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嘘——”卢栎捂他的嘴,“你小声点,没人知道呢!”   沈万沙从善如流捂住自己的嘴,笑的开怀,他就知道,小栎子与他最好了!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随时都能出发。   临行前夜里,赵杼接到了非常不好的消息。   关山死了。   赵杼眯眼,“怎么回事!”   元连头都不敢抬,“他一直不说出上封是谁,应该是想撑着等人来救,我们便也没动重刑,准备到时瓮中捉鳖。可昨夜他突然用腰带勒死了自己,没有任何预兆……”      第116章 卖身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坏消息。   元连将关山事件告知,瞟了一眼赵杼脸色,深呼吸一口,破罐子破摔的接着说下面的消息,“温年也死了。”   温年,成都府尹,青楼连环凶杀案时置身事外,手下推官孙正阳和仵作景星联手贪银,证据资料查下来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在府民前竖立的形象也还不错。   可身为上官,这么大的贪银案竟不知道,官场上下上行下效浑浊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赵杼一点都不信。   所以他插了手,不着痕迹的影响成都官场,走正常程序由吏部发文换了新府尹,准备等新旧府尹交接完毕,温年返京时,悄悄用手段将其制服问供。   这么做其因有二,若温年真的是个笨蛋,与贪银案无关,这样问话只是让他有点难受,后续不会有不良影响;若温年与贪银案有关,能撇这么干净必然不是小喽罗,没任何证据抓捕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令人狗急跳墙。淡化时间,在别人警戒心降低的时候下手最为合适。   可他竟然死了。   关山在牢里,有吐口危险,上封过来处理算是正常,可温年……他只派了人跟踪,这些人身手本事皆非一般,不可能被察觉,为什么也死了?   事情一件接一件,赵杼反而淡定了,指尖轻敲着桌面,“怎么死的?”   “新旧府尹交接完成后,温年定了离开成都府的日子,咱们的人只是例行跟踪报告其行迹,并没有离的太近,准备等他离开蜀地后行动,可他还没出城,就死在了自己家里,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咱们的人也吓了一跳……”元连说着手下传过来的消息,“头被砍了去,只剩躯体……”   想想就反胃,现场一定很血腥。   赵杼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头被带走了?”   “是的。”   “可能确定是温年?”   “回王爷,确定。”元连对这个倒是十分自信,“咱们的人去看了,确是温年无疑。”   温年之死意外可能性大,下面的人接命令行事并未日夜贴身跟踪,可以原谅,但是关山……   赵杼下令,“温年之死,暗查。关山之死……你下去领三十军棍。”   元连来时就知道要受罚,没被送回边关就好,立刻单膝跪地,“谢王爷开恩!属下必尽快查明真相!”   赵杼点了点头,“去罢。”   ……   上京。   西郊雅园。   一个长着八字胡,肤色微黑的胖子正在发脾气,“你说温年死了?”   “回三爷,确是……死了。”一个瘦高,气质颇有些书生气的中年男人小心回着话。   “是你做的?”三爷眯眼,目光毒辣阴鸷。   “三爷没吩咐,属下不敢,属下只下令让关山死了。”   “关山……”三爷将摔碎的锋利瓷片一一踢入鱼塘,看着鱼儿们四处躲避,没来得及躲的划的身上都是血痕,唇角邪邪勾起,“是那个跟在柏明涛身边的文书?我听说按察使在西边,你做的可小心?”   “三爷放心,就是买通狱卒聊天时说句别人听不出来的暗语,关山明白就自尽了,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就算狱卒被逮住,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见一条鱼浑身光滑没半道口子,炫耀似的连连跃出水面,三爷突然抓起一旁网兜迅速将其捞出甩在青石上。鱼儿痛苦拍打挣扎半晌未能回到水里,渐渐安静,三爷才满意了,拍拍手,“长宇啊,近来我们财路受挫,人好像也不只死了一个,有个疯子专门找我们的人杀?”   名长宇的中年男人额角滴着汗,“三爷好记性,因为按察使巡察,我们的财路确受了些许影响;不过疯子杀的人都是小货色,死的人里面,温年是最重要的一个。”   “旁的事放下,把这个疯子给我找出来!他今日能找到温年杀了,它日或可也能找到别人,别以为死的都小角色就不重要!”   长宇赶紧低头伏首,语态恭谨,“三爷说的是,属下马上去办。”   “好好办,”三爷仰头看天色,慢条斯理的说,“眼看这天儿就要热起来了,姨夫寿辰将至,咱们这儿一团糟,你叫我拿什么脸过去?”   “是……”   ……   这一切卢栎都不知道,他正沈万沙一起快快乐乐的启程。   沈万沙装了所有他在兴元搜罗到的,别处没有的金色布料,把玩物件,围棋叶子牌,以及满满一车的吃食;卢栎拎上他两口验尸箱子,些许衣衫,外带一堆买来的书,两人边吃边赏景边聊,玩的不亦乐乎。   他们此次去京兆府走的是陆路。兴元离京兆府虽有点远,但官道顺畅,沈万沙的马车宽大又舒适,赶起路来并没受什么罪。再加上吃食足够,天气适宜,景致还很好,这一路心情保持的很不错,只除了赵杼。   沈万沙一直赖在车上与卢栎腻在一块,虽然他很懂玩,一样接一样并不无聊,可赵杼根本没机会与卢栎独处,别说试用那些他瞧不上技巧了,就连自己想的法子都没办法用!   好在暗卫们比较有眼力劲,知道时不时制造个什么事引开沈万沙注意,让卢栎落单,才没让他更难受。   ……   如此行了一路,四月底,他们终于到了京兆府的地界。   时值中午,一行人到了处热闹集市。这里离城门距离已不太远,两个时辰内一定能到,沈万沙便让车停下,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饭铺子吃饭。   京兆府是个大地方,前朝时曾为都城,如今还未到城门,只是郊外一方小县,已经热闹成这个样子,沈万沙认为内城相当值得期待。   今日这里应该是个集市,两辆车并排能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   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民俗,不同的性格,光是看着,就有很多耳目一新的东西。卢栎坐在靠窗的位置,饶有兴趣的看着外面。在马车上坐了一路,虽然并不无聊,四下无人时比见到很多人的情况多,人是群居动物,有时总要处在人群里,才觉得自在。   沈万沙点了一堆小二推荐的据说是本地特色的招牌菜,上菜后赵杼眉梢微皱,移动了几盘菜的位置。   卢栎喜欢吃辣,虽然清淡的也不拒绝,但有喜欢吃的菜时会吃的多一点。   相遇这么久,有他看着陪着,卢栎只是从皮包骨的病瘦程度,变成现在略长了些肉的清瘦,赵杼很不满意。   卢栎与沈万沙正伸着脖子往外看呢,根本没注意这边。赵杼不满的敲了敲桌子,“吃饭。”   “哦这么快来啦!”沈万沙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清炖羊肉,“唔好次!”   卢栎接过赵杼递过来的筷子,伸向辣子鸡,边吃边叮嘱沈万沙,“天气热了,羊肉不要多吃,上火。”   沈万沙唔唔的含糊答应。   赵杼给卢栎夹了一筷子拌三丝,很想提醒他辣的也该少吃,可见卢栎吃的开心……他闭了嘴。   几人正痛快吃着,突然听到外面吵闹,而且声音很大。   沈万沙最爱看热闹,“怎么了怎么了?”筷子一放就朝窗外看去。   卢栎也有些好奇,同往外看。   热闹地点正好在街对面,他们视线极佳。   靠着墙的角落,有一方薄席,席上一张白布,覆着什么,看样子像个人形,席子旁边,跪着个浑身素缟的姑娘。   那姑娘未施脂粉,未戴首饰,黑亮的头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笼烟眉,梨花面,含情目,樱桃口,相貌不是一般的美!美人如今头上插着草标,双目含泪,贝齿咬唇,真真是我见犹怜。   卢栎看清姑娘身边牌子上的字,愣住了,“卖身葬父?”真的有这种事?   这样长相的姑娘要卖身葬父生意肯定是不差的,而且非常符合狗血逻辑的,被一个衣着富贵,后脖领插着把扇子,手里拎着笼黄雀,左脸还长着颗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少爷给缠住了。   那少爷掏出个银袋子丢进姑娘怀里,接下来摸住姑娘手就要带人走。   “小美人儿,你要卖十两,爷给你五十两,来跟爷走吧!”   姑娘必然嘤嘤嘤的不愿意,惨白着脸推拒,“求公子好心,放过小女子……”   “呦,这话怎么说的,你不是要卖吗,”纨绔少爷很不高兴,“爷收你进门,从此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连你这短命的爹,爷也给你找个风水宝地葬了,怎么,这是嫌少怎的?”   “公子误会了,非是嫌少。公子富贵俊逸,高高在上,小女子无才无貌,无品无德,不读书不知礼,唯有针线尚可,不敢高攀伺候公子……”   纨绔被夸了笑的更夸张,“爷说你行就行!来吧……只要好好伺候爷,什么都给你!”   沈万沙愤愤,“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卢栎却笑了,“怎么,你想去救这位姑娘?”   沈万沙抱着胳膊眉头紧皱,表情颇有些为难,“我吧,毕生愿望就是做个纨绔,所以那个品味不怎么好的公子哥角色才是我的,我比较想去换他,买那个姑娘,冲过去救人……与我想法不合。我娘也早揪着我耳朵告诫过,遇上这档子事不能管,可要真不管,那姑娘不是倒大霉了……”   卢栎笑的嘴都闭不上,悄悄看向一边的赵杼,想看看他的意见。不想一转过头,赵杼正盯着他在看……卢栎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赵杼脸色非常黑,“你想去救那个女的?”   眼睛直直地朝那女人看,还笑的那么开心,是看上那女人了么!   赵杼目光简直杀气十足。   卢栎噗的笑出声,“你也想去救那位姑娘?”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傻!   赵杼没正面回答,只表情很庄严肃穆的命令,“总之不许你去救!”   这霸道总裁一样的台词……卢栎突然心领神会,“你看上她了?”因为看上了,所以她是他的,所有人,包括朋友都不能碰!   赵杼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怎么可能!”卢栎这小脑瓜整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卢栎放心了,因为他也突然想起来,赵杼是喜欢男人的,就算想救女人,肯定也不是出于喜欢。   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你若去救会坏了人家的事。”   “那女人故意的。”   二人同时开口,话虽然说的不一样,但意思却是十成十相似。   卢栎惊讶地看着赵杼,“你看出来了?”   赵杼也放了心,原来少年笑容灿烂只是因为认为这是一出好戏。这样很好,多长点心眼,省得以后被骗。   他非常高冷的颌首,“我见的多了。”这种人到处都有,看到记得要离远一点!   卢栎却扇子掩唇轻笑,眼角微挑,话音意味深长,“原来赵大哥经验丰富啊……”   这是吃醋么?这一定是吃醋吧!   吃醋就代表少年开始对他有意思了!   赵杼墨黑双眸内情绪波动,似波涛翻涌。他清咳两声,眼梢微垂,挡住诸多思绪。他想得瑟,想笑话卢栎,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发现自己最想说的竟然是:你放心,本王只想与你有经验……   长成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赵杼如此震惊。他竟然……想调戏卢栎!他从没对任何人起过调戏的欲望,因为不等他想,别人就会主动送上门,甚至连衣服都脱光,让他觉得恶心,可他竟然想对卢栎……说军中汉子才会说的荤话!   赵杼受到了深深打击。   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   沈万沙虽然顾自纠结,耳朵也下意识听到了卢栎与赵杼说的话,反应过来后忽的转过头,拽住卢栎袖子,“你刚刚说什么?若去救就是坏了那姑娘的事?”   卢栎见赵杼沉默,以为他不好意思,正好沈万沙来问,他便放过赵杼,指着街对面那姑娘问沈万沙,“你觉得她可怜?”   “是啊,死了爹,没办法要卖身才能把爹葬了,却遇人不淑,等来这么一个纨绔,太可怜了。”沈万沙很发愁。   “你且细细听她的话。”   沈万沙不解,可见卢栎露出推敲案情时才会有的神秘笑容,狐疑的按下心绪,仔细听。   “求公子放过小女子……”   “小女子家中有祖训,绝不为人妾……”   “求公子可怜……”   那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手腕都被纨绔攥红了,越看越可怜。沈万沙心里着急,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看她只是求那纨绔放过她,却没有向旁边人求救……”卢栎缓缓呷着茶,提醒沈万沙。   沈万沙四外去看。   因为这样的事,旁边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圈,男人,妇人,背着担子的,挎着篮子的,抄着手的,大家指指点点,甚至掩唇相笑,其中有些人明显家境不错。   沈万沙有些气愤,“这些人怎么这样!”这么多人,一个起侧隐之心的都没有么!   卢栎没说话,任他自己想。   沈万沙皱着眉头,盯着纨绔看了一会儿,“是不是因为那纨绔家里极有权?这里的人虽然有不那么穷的,可遇到强权还是不敢动的。”   卢栎摇了摇头,“人皆有良知,不管在哪里,不管环境如何恶劣,总有那良心未泯的好人,愿意出手打抱不平。只要这姑娘求一声救,我想会有人出来帮她。”   “她为什么不求救?”沈万沙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哭的眼睛都红了,手腕都肿了,也没求救,“这么硬气?”   “非是硬气,而是结果她预料到,并且不想拒绝。”   “哭成这样了,是不想拒绝?”沈万沙觉得卢栎说的不对。   卢栎眉眼弯弯嘴角笑容勾的很大,“有个词叫欲拒还迎。”   见沈万沙不解,卢栎也不卖关子,索性放开了解释,“大夏百姓普遍淳朴,这位姑娘相貌端丽,如果真是爹死了无钱可葬,她扮扮可怜,从左邻右舍也能借到些银钱葬爹,就算不是本地人,也有好心人愿意帮忙操持,只要她去求;如果有些心气,还可去绣坊做工,你别看我,我知道,你们富贵人家要求高,普通针钱活入不了眼,可总有那些要求不太高的,她自己说了针线尚可,去绣坊定有活路;当然,她若想为奴,也可去专门的人市,嘴甜点表现好点,找个好主家;可她都没有,简单粗暴的把父亲尸体搬上大街,演这么一出……”   “愿、愿者上钩?”沈万沙明白过来了,有些结巴。   “聪明。”卢栎夸了夸沈万沙,“当然,我也不排除有别人真心实际想卖身葬父这么做过,但这位姑娘,一定不是。”   他继续指着那姑娘与沈万沙解说,“你看她虽然推拒着纨绔,可是不是每个动作都与纨绔有微妙的身体接触?接触之后她便脸微红,眼睛眨啊眨的害羞闪躲,这是不是会勾着纨绔不放手?”   “她哭的可怜,的确让你这样的围观之人心生侧隐,可近距离面对着那张梨花面,你确定纨绔不会心疼,下意识放轻动作?她未向旁人求救,未言词果决的拒绝纨绔,只说不愿为妾……少爷,你还看不出来?”   沈万沙都傻了,“怎么……怎么可能是这样!”   卢栎继续说,“席子上躺着的姑娘的爹,脚掌宽,脚趾粗大,骨节有些许变形,明显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的农人,有这样的特征,家里一定不富裕,或者说,很穷。可你看那姑娘,虽然穿的素,可一双手细腻有光,未施脂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瑕疵,明显有好生保养,甚至素缟之下里衣交领的布料……”   “松江三棱布!”说到布料沈万沙眼睛就利了,之前他没注意,光顾看着姑娘可怜了,现在仔细一看,虽然只露出一道边,他也能认出那布料!可那姑娘能用得起松江三棱布做里衣,还用得着搞什么卖身葬父……   被她给骗了!沈万沙鼓着小脸,非常生气。   “百姓的眼光也是雪亮的,没准挺多人看出来了,等着这好戏演完呢。”卢栎声音揶揄。   “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提醒那纨绔!”沈万沙捶桌。   “你情我愿的买卖,说了没人会高兴,自己没准还得惹一身腥……”   二人浅浅聊着,那边已经有了结果,那姑娘大声说了句‘我答应你’,让纨绔松手后,先是朝四外鞠了个躬,说知道有好人想救她,可她一届弱女子不想连累大家。之后又垂着头咬着唇很是倔强的与纨绔说,爹娘不准她做妾,她答应纨绔是违了祖训,得回去跪祠堂。且她家世代良民,祖上还出过官,纵使要做妾,也不能随便就跟人进了府,请纨绔三日后抬着花轿迎她,如果纨绔不答应,她就撞死在这墙上!   真是十分贞烈……   沈万沙心内情很复杂。如果不是卢栎提醒,他定要赞这姑娘品性,可如今却觉得,好假,这就叫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吧……   “懂了吧。”卢栎话里都是深意。   沈万沙垂了头,觉得十分没意思。饭吃完,他也没心情去逛个街买点东西,直接让车夫快点,终于在黄昏时分,进了京兆府的城门。   已经到了目的地,沈万沙心急的坐不住,可珍月夫家情况不明……他便与卢栎商量,卢栎赵杼去订好的客栈安顿,他一个人找上门去。      第117章 殇亡      其实傍晚时分去别人家里作客是不合适的。尤其古代,若要去谁家走动,是要提前下拜贴的,沈万沙这样匆匆忙忙,在暮色四合时登门的行为很失礼,更别提他只是简单梳洗换了套衣服就过去了。   卢栎却很理解。沈万沙心性纯善,收到求助信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既然到了地方,还离的这么近,心怎么都静下心来,不如就由着他先去看上一看。   入城前早打听好了城内情形,车夫也是个路熟的,卢栎和赵杼入住客栈并没遇到什么麻烦,他甚至还贴心的叫了一桌好菜,等着沈万沙回来享用。   谁知沈万沙风风火火跑回来,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他气的脸色铁青,声音发抖,拉住卢栎的手紧的不像话,“小栎子……珍月她死了!死了!!”   珍月就是沈万沙这次要见,要照顾的人,路上他不只一次提起。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虽然身世不怎么光彩,但人很好,很温善,长的也很漂亮,耐看。年节里小孩子一块玩耍,他总是玩的浑身脏,珍月那时也不太大,却知道悄悄带他洗脸,换衣服,知道小孩子霸道,还会圆话照顾他的脸面……虽然年龄差距加上门弟亲疏,沈万沙与珍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他对她印象很好,这也是他接到信一言不发就往这里赶的原因之一。   沈万沙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言语里会透出这些漏洞,可能是特别信任卢栎,也可能是很喜欢珍月这个小姐姐。   卢栎早听出来了,心里也很期待见一见这位温善姑娘,蓦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他也愣住了,“死、了?”   沈万沙眼睛微红,差点哭出来,“她死了,被她那混蛋丈夫杀了,满屋子都是血!我都亲眼看到了,她婆母还百般狡辩,若我不是拿出郡主玉牌,她都不准备报官!”   卢栎任沈万沙攥的他手指生疼,“你亲眼看到……她被丈夫杀死了?”   “我着急见她,没等下人一来二去传话,就拽了个小丫鬟让她带我去银月院子。谁知刚到院子,就听到尖叫声,银月的房间门开着,她躺在床上,到处都是血,她丈夫冲着她拿着沾满鲜血的匕首,上面血还一滴滴往下流,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沈万沙神情激动。   “你先别急,”卢栎并未否定沈万沙的话,先是温声安抚了他两句,又道,“如今时间紧急,着急难受都没有用,你静下心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不得不说卢栎提醒的很是时候,沈万沙就算不能立刻静下心,也会逼着自己去思考衡量,因为内里尺寸把握很重要。   珍月是端惠郡主养女,比一般人身份要高,嫁到于家六年,生有一子,眼下她婆母欲要压下这件事,可这样凄惨的死法,他做为临危受命的娘家人代表,必不能就这么放过。可要怎么解决,要不要撕破脸,撕破脸到什么程度呢?两家姻亲关系还要不要?孩子怎么办?若是端惠郡主在,会是什么意思?   沈万沙白着脸想了半晌,一时怒一时愤,最后咬着牙道,“反正我不能让珍月就这么冤的死了,杀人偿命,欠偿还钱,天经地义,那于天易敢动手杀人,就该得到该有的惩罚!”   “好。”卢栎也不问缘由,“需要我帮忙吧?”   沈万沙肃然点头,“那于家老太婆太可恶,我担心她会耍花招,我只信你,小栎子,你帮我去看看银月好不好?”   “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卢栎请赵杼帮忙提了仵作箱子,同沈万沙一起朝于府走去。   路上,沈万沙简单与卢栎说了珍月夫家于家的情况。   于家祖上曾是望族,前朝经历战乱后倒了霉,留下几枝血脉,都不甚亲近,且没什么大出息。珍月夫家算是不错的,公公比较能干,杀进朝堂做到从三品大员,可惜去世的早,儿子不出彩,家里地位日益下降,娶珍月,也算是个非常划得来的联姻。   月珍的丈夫叫于天易,是于家嫡长子,上面只有婆婆杜氏一尊大山。杜氏出身不高,字不识几个,性格……有些缺陷。早年有做官的丈夫管着,还柔和些,后来做了寡妇,家里她最大,渐渐的随心所欲起来,用沈万沙的话讲,简直不可理喻!   于天易幼时有才,读书过目不忘,练字几岁时就有模有样,家里对他期望很深。可随着年纪增长,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愿读书进取,转头经商,虽然很成功赚来很多家财,也用玲珑手腕和金银捐了个散官,可在杜氏眼里仍是不满意的。   七年前上京城,于天易偶然在庙里见到珍月,惊为天人,茶不思饭不想,不过一月便上门诚心求娶,端惠郡主和丈夫考量诸多因素,甚至设局考验了于天易,最终二人结成佳偶。   婚后两月珍月便诊出身孕,第二年产下长子瓜哥儿,夫妻二人很是恩爱,纵使接下来五年珍月再无所出,于天易也未有怨言,甚至一个妾都没纳,他现在屋里的人除了嫡妻珍月,就有一个小妾钟氏。   钟氏是他屋里大丫鬟,比他大两岁,从小就贴身伺候他,珍月有身孕时,杜氏做主给钟氏开了脸,放到于天易房里。于天易怕别人苛责珍月,再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像话,就收了钟氏。钟氏品性温良,低眉顺眼,运气也很好,很快有了身孕,可惜第二年生了个死胎。于天易为了补偿她,一年后再次让她怀孕,现在她有个女儿。   于家是兄弟俩,于天易有个弟弟名叫于天华。于天华读书上没什么才华,帮着哥哥行商,并担着家中庶务,经常出差不在家,娶妻罗氏,罗氏门弟也不高,性格掐尖要强,与银月常有些争吵……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再多细节沈万沙也不知道。   卢栎拍拍他的手,“这些尽够了,到时若有其它问题,提问就是了。”   赵杼对几乎要挂到卢栎身上的沈万沙很不满,可卢栎态度很软很欢迎,沈万沙难得不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上跳有些可怜……他眼睛半阖,压下把卢栎抢过来的冲动。   ……   路程并不远,三人很快到了于府。于府大门紧闭,下人们禁若寒蝉,气氛低迷,一看就知道受惊不轻。因沈万沙之前来过,还闹了一出,下人们识得他,马上遵从主子吩咐,开门将人让了进去。   于家富贵,在这京兆府城最中央的地界,住着五进的大宅。   影壁浮雕,楹柱漆红,顶梁彩绘,非常漂亮。因事出紧急,下人们举着高高的灯笼,连夜蒙白布挽白纱,为影响主家心情,走动起来都不敢大声。   入仪门,走抄手游廊,至垂花门,一路上可见树影叠翠,玉英吐芳,有小桥流水,有假山鱼池,有六角飞亭,景致真是极美。   可就在这么美丽的院子里,发生了令人发指的惨案。   卢栎一路行来,心情并不平静。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珍月的小院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极正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一共五间,前面没有抱厦,东西两边靠墙有三间屋子,以抄手游廊连接。墙很高,很厚,院子很大,天井种着几丛海棠,门前摆着两口太平缸,缸里种着碗莲。   三人一进院子,就听到内里声音嘈杂,人影浮动,显然房间里人不少。有道女声尤其尖利,沈万沙冷哼一声,提了袍角就往里走,卢栎赵杼自然跟随。   进门是厅堂,珍月卧房在东侧,厅里一堆丫鬟婆子,见三人进来闹哄哄要拦,沈万沙理都不理,直接掀帘子往东边拐。   卧房人很多。   于家人几乎都在,沈万沙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站在珍月身前查看她伤口的老者。老者看起来有五十岁,袖子束着,身子弯着,现在正扯开珍月胸前衣衫在看。在他身后,有个抱着箱子的十四五岁小童。   那箱子样式沈万沙再熟悉不过,是仵作箱子!卢栎也有一个!   莫非这么快时间里,于家已经请了相熟的人来准备砸定了结果!   沈万沙呸了一声,没门!   他立刻跑到那老者跟前,把人拽开,“你在做甚!”   老者不满他的态度,却也皱着眉答了,“验尸。”   “是么?可是验出了什么结果?”沈万沙冷笑。   “自然。”老者淡淡看着沈万沙,“此人乃是自刑。”   自刑?   也就是自杀?   沈万沙气的笑出声,“珍月这副模样,身上口子这么多这么深,你说是自刑?你有本事把自己杀成这样我看看!”   老者见沈万沙无理,淡淡看了主家一眼,索性不出声,束手而立。      第118章 自刑      杜氏一听老者的结论,脸色立刻强硬起来,“原来是自刑,麻烦余老先生了。”   沈万沙跳起来,指着余智鼻子冲着杜氏说话,“他说是自刑就是自刑么!不过是你与人勾连,意欲制造冤狱,我告诉你,我不服!”   “小公子慎言。”老者脊背挺直,微眯了眼睛,“老夫名余智,曾任上京大理寺仵作,做仵作多年,从未妄言,更未与人勾连,包庇恶人,你尽可出门打听一下!”   沈万沙愤愤,“你若未与于家勾连,怎么就断定珍月自刑!她怎么可能会自杀!”   “我是仵作,只验死验伤,死者心里怎么想,我如何知道!”余智一甩袖子,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那你就是不称职的仵作,卢栎就知道!”沈万沙几乎吼出了声。   余智目光突然一顿,“卢栎?”   沈万沙突然回过劲,冲动之下这么说出卢栎名字是不是不大好……他有些心虚的回头看。   杜氏拍桌子,声音尖利,“余老先生来自上京,做仵作多年,手里从未出过冤案,我把他请来,就是要表现公平公正,珍月之死,是她自己心存死意,与我于家无关!”   自事发后,于天易一直傻呆呆跌坐在床头,连身上的血衣都没换,这时听得杜氏的话幽幽插话,“月儿怎么会自杀……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娘,您别争了,就当月儿是儿子杀的吧,月儿那么好,儿子怎么忍心她一人独上黄泉,定是要陪着去的,她怎么死都没关系……”   “你个蠢货胡说八道什么!”杜氏怒不可遏,冲过去甩了于天易两个耳光,“没出息!不过一个女人,你就成了这副样子,我看她死的好!她死了,你以后才能活的像个男人!天华!你过来,把你哥哥扶下去!”   于天华目光充满悲悯地看了看床上尸体,“娘,大嫂是大哥发妻,大嫂去了,大哥躲出去不合适……”   “孽子!都是孽子!”杜氏颤抖着手指着二人,高声把罗氏喊了过来,“扶你丈夫去外间!”   罗氏便过来劝于天华,一时间现场很是吵闹。   卢栎从进房间开始就没歇着,一直在观察。   月珍现在躺在床上,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到具体尸体表征,只见满床都是血,粘稠的血液还未凝固,至今还在顺着床单往下流。地上血迹很多,但大都带着脚印,应该是人们经过床前血泊踩出来的。   床边血泊里掉落了一把匕首,于天易就跌坐在这匕首旁,表情愣愣的,似乎动都不会动了。他身上血迹很多,大半都在胸前下摆小臂,往上往后都没有。他没有穿鞋,甚至没穿袜子,就光着脚,连身上衣服都是里衣,好像上一刻还在睡觉。   于天华相貌不若于天易俊朗,有些敦实,看起来很厚道很老实,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床上的尸体,目光非常哀恸悲伤。他的妻子罗氏身材娇小,相貌不差,只是皮肤略黑,看起来就没那么漂亮,她现在吓的神情紧绷,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偶尔忍不住视线往月珍方向瞟时,总会咬着唇,神情里好像有一丝痛快。   杜氏鬓边有白发,看起来才四十多岁,并不算老,可她五官长的很大,眼角上挑,眼袋很大,冷着脸看人时感觉特别凶,好像随时在恐吓别人,让她气质极为不详和,看着也老了很多。她看向珍月的表情永远都是不满,一点也不觉得于家哪里对不起她,甚至憎恨她死的让于家难堪。   儿子媳妇不在身边,扶着杜氏站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相貌端丽的妇人。看打扮不是下人,也不像主子,时不时看向于天易的方向,目光充满担忧关切,卢栎便猜,这位该是于天易那个由丫鬟升到小妾的钟氏。能让杜氏做主给于天易收了房,她一定是得老太太欢心的。   一下子这么多陌生人,可能都会与案情有关,卢栎下意识观察他们的脸,注意他们的神情,并且记住这些人。   直到赵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嗯?”卢栎不解。   赵杼下巴微抬,示意卢栎看一个方向。   他从善如流看过去,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   那是个丫鬟打扮的女人。这个人跪在床前阴影里,眼睛一直看着珍月,泪水流个不停,表情非常悲痛,卢栎能看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伤心难过。   女人身材纤细,容色殊丽,唇色灰白,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时不时暗暗看向于家人的一眼,充满了恨意。   这是谁?   赵杼在他耳侧轻语,“看衣服……大概是死者丫鬟。”   杜氏说着就要吩咐下面准备葬仪,显是接受了余智的说法。   沈万沙着急,心道如果元连按察使也跟着就好了!可惜按察使忙碌,他们启程往京兆府走时,元连公务未完,并没有与他们一起。   如今上京来的仵作都出现了,要说服他们答应重新换人验尸很有难度!   沈万沙压下脾气,试着提议,“余老先生自是技术精湛,但我仍然得要求再验……我奉端惠郡主所托,过来看望珍月姐姐,结果看到的竟是一具尸体,这结果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我要求换人再验。”   杜氏气势高涨,“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你别拿端惠郡主压我!郡主是皇亲,身份高贵,我不反对,可他珍月是什么,不过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而且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我们有仵作结论,说出大天去理也在,我就不信郡主昏聩会胡乱攀扯!更别说珍月已嫁人,该以夫家为荣,可她上不孝老人,下不慈儿女,还自杀累一家人为她伤心!”   “娘!”于天易声音哽咽,“月儿都去了,您别再这样说她了好么……”   沈万沙被逼的不行,干脆再次祭出了大旗,“我请来的仵作是卢栎先生!卢栎你知不知道?是慈光寺中剖尸剜心施鬼神绝技之人!你们若孤陋寡闻没听过,我再说一条,卢栎先生是平王未婚妻,王爷的心尖肉,别说技术精湛来验个尸,就算什么都不懂非要看看尸体,你们也不能阻止!平王什么脾性大家都听过,好生想想后果,值不值!”   卢栎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怎么又提这茬?   再一次听到‘王爷心头肉’这样的话,赵杼怔了一下。最初听到沈万沙这么吹牛的时候,还是慈光寺的案子,那时他只想笑,现在再听到……仍然想笑。   之前想笑是真的觉得好笑,想嘲笑这群无知蠢人,现在想笑却是……会心,很满意听到这样的话,如果能经常说,天天说才好!   结果于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余智先扒拉开众人急急走了过来,“你说卢栎?仵作卢栎?”   沈万沙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表示自己才不会说谎的指向卢栎,“就是他!”   余智这才认真打量跟着沈万沙走进房间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威武俊朗,个子很高,宽肩长腿,目光睥睨,纵使提着两口箱子也不减其霸道气势。   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气质干净纯粹,站在这血案现场,不惧不怕,清澈双眸中似乎闪着睿智的光。   身为一个仵作,最关心行内消息,余智自然听说过山阳慈光寺一案,他对传言里那种神乎其神,甚至到了邪乎程度的剖尸剜心并不太信,可空穴不来风,他很想看看这卢栎到底有什么本事。   如今碰上了,自然要看上一看。   所以没等于家人表态,余智先走过来,“你是卢栎?”   卢栎微笑点头,拱手行礼,“在下正是卢栎,见过余老先生。”   “即如此,你来看看这具尸体吧。”余智直接把卢栎带到床前。   杜氏哪里想到会有如此发展,下意识阻止,“您老已经验好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虽是老仵作,但个人技术不同,别的仵作有更多见解也不一定。”余智笑言,“再说他不是平王未婚妻么,你家敢惹?我在上京时,可是没几家人敢提平王的名字……”   杜氏很想说她也不敢,可如果余智坚持,不是不可以拼一下立场,“余老先生,您的技术一向行里领头,怎能被一个小孩子左右……”   余智面色肃然,“三人行,必有我师,有时年纪说明不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怎么就突然顺利起来了,沈万沙乐的支持,“余老说的对,正该如此!”他眼珠滴溜溜围着余智转,明明看起来是个顽固的老头,就算不说话,也用脸上的沟壑坚定着自己立场,怎么一听到卢栎名字就变了?早知道不提平王未婚妻这茬了!   赵杼拎着仵作箱子走近,看卢栎有什么需要的。   卢栎只取了手套戴上,便弯下身查看尸体。   “确是自刑。”卢栎认真看了盏花时间,得出结论,“不过……”      第119章 致命      “不过什么?”沈万沙最心急,暗捺不住问出了声。   卢栎明显要解说,可话刚出口就闭了嘴,眼睛定定看着床上尸体腹部,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说话。   “月儿可是被人害的!”于天易表情激动,声音颤抖。   沈万沙立刻蹦到于天易面前,怒气冲冲,“装什么,不就是你害的!我亲眼看到你拿着匕首对着银月,匕首上还滴着血!”   “不是我……不是我……”于天易眼神有些乱,说完又苦笑了一下,认命似的颓然跌坐下去,“是我……是我害了月儿……”   “孽子!可敢胡言!”杜氏眼看着又要闹。   余智叹了口气,捋着胡须问卢栎,“卢小先生有何见解?”   眼看房间里又要闹成一团,卢栎干脆将视线移开,先把这伤痕鉴定说了再验其它。   “余老先生说死者为自刑。”卢栎浅淡开口,声音并不大,房间却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   余智视线落在死者身上,“确是。”   死者平躺在床上,穿上只穿了一套里衣。女子里衣与男子不同,式样多种,银月现在身上穿的是衣裙样式,下面浅碧色裙子,上身浅碧色小褂,贴身一件绣着碧荷的小衣,上身有数处匕首刺入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衣衫。   余智是个很好的仵作,很尊重尸体,因要验看伤口,他解开了死者身上小褂,小衣有些碍手干脆解下脖后系带取了下来,小褂却未脱下,半掩遮在身侧,还给死者下身搭了薄被。   房间人多,并非所有人都心系银月,有纯粹看热闹的。卢栎也明白,不欲死者裸身不被尊重,索性拉着余智并排站在床前,牢牢挡住了所有人视线。   床头阴影里跪着的丫鬟看了卢栎一眼,咬了咬唇往前膝行一步,堵死了视线漏洞。   “自刑者,口合眼闭,两手握拳,手臂弯缩,面有愁容,眉头紧皱,皮肉色黄,发髻不散……”卢栎一条一条指着床上尸体表征,说到发髻不乱时停了一下。   余智明白他的意思,便解释,“观死者衣物,之前应是在休息,睡觉醒来发髻微有乱很是自然。”   “那么死者是睡了一觉醒来突然想死,于是就自杀了?”   卢栎反问语态并不强烈,余智没有不快,“虽然老夫无法解释,可只凭这一点,无法推翻自刑判定。”   他笑吟吟看着卢栎,没有解释自己以何为标准判定自刑,明显是等着卢栎说结论,想看看他的斤两。   “确实,”卢栎眼梢微垂,并未看到余智眼底考量意思,眼神一刻未离死者,神态认真,“死者身上伤痕有八,集中于腹部,皆是本人能达到的部分,损伤程度多轻,多数有反复犹豫痕迹,致命伤仅一处。现场表现虽凌乱,却是因为无关人员踩踏,端看尸体表征,算是安静整齐的,遂一般仵作会鉴定此为自刑。余老先生,我说的可对?”   “不错。”余智满意的捋胡须,每个要点都能精准看出,这卢栎年纪虽小,心智眼力一样不少,确是出色,他不禁好奇,那剖尸剜心之事可是事实?   卢栎态度谦逊,“余老过奖。”      “你之前言不过……可是有其它高见?”其实余智也很好奇。      “高见谈不上,确有其它怀疑。死者身上多处伤口为自刑,我肯定这个说法,但死者心口这处致命伤——”卢栎指着尸体左胸血洞,“余老请仔细看,这处致命伤深及两寸,伤处平滑,干净,没有犹豫,是非常稳准狠的一刀,与其它伤口表现不同。”   “我们知道,自刑者举刀自戕之时,脑中思绪必然纷乱,会难受,会犹豫,所以下意识造成的伤口一定会集中,断续,伤口浅,不致命。但还有一个极重要的特点,伤口的损伤方向应该一致。您仔细看角度,其它伤口都是略朝下,也就是死者握匕首的角度稍稍低,可这致命伤……却朝上。”   卢栎缓言说道,“打个比方,若是他杀,其它伤口一定是比死者矮的人制造出来,而这处致命伤,唯有比死者高的人才能制造出来。”   仵作验死,最重要就是致命使,比如一个人短时间内先后被几个人打了,之后倒地而亡,致命伤是谁造成的,谁就是凶手,其它人惩罚力度会很小。   所以验错致使伤,是非常不专业的错误。   卢栎娓娓道来,声音轻缓,并未有指责之意,余老却瞬间眉头一皱,精神紧绷,弯下身去看那处伤口。   半晌,他转过脸来看卢栎,眼神有些复杂,似有欣慰有激动,独独没有不快,厌恶。   卢栎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位老先生资历好像很深,得罪了不太好,可事实证据一定要坚持,现在看……他是碰到明理之人了。   余智叹息了一声,“唉老了,不细看真能忽略一些事,还是你们年轻人好,眼睛利。”   “爷爷才不老!爷爷刚看,这些不知哪冒出来不懂尊老的年轻人就蹦出来,不但打断爷爷验看,还恶状相逼,现在竟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放狂言,真真可笑!”一直在余智身后抱仵作箱子的少年说话了,表情非常不高兴,话也说的很不客气,“爷爷做仵作近五十年,什么死验不出来?教出来的徒子徒孙不知凡几,连大理寺堂官见着爷爷都得客气着,哪个山里来的无知小子也敢妄言,爷爷可别太给他们脸了!”   说完他冲着卢栎扮了个丑丑的鬼脸,“还是京里的白哥哥好,聪明懂事又温善,爷爷咱们赶紧回京吧,不要在这破地方浪费时间了!”   少年像个炮仗似的说了一通话,卢栎才突然想起自己与沈万沙进来时,余智老先生好像连仵作箱子都没打开,而他老人家,是被沈万沙硬生生从床关拽开的……   原来人家还未验完!   怪不得……   卢栎有些脸红,“这位小哥说的对,确是我们不对,打断了老先生验看,若老先生继续,定也能发现疑点。”   余智挥挥手,“不说这些,你过来接着看,说说你的猜测。”   卢栎上前,余智身后少年不满,余智拉长声音略带压迫的唤了声他的名字,“王良——”   这个少年,也就是王良,立刻不敢说话了,束手退到一边,不过看向卢栎的目光还是有些不善。   赵杼见卢栎不用仵作箱,早就将箱子放在地上,抱着胳膊站在他身侧。卢栎验尸时他并不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卢栎每一个动作,心绪随之起伏,觉得世间再没有像卢栎一样的少年,俊秀,聪慧,专注,阳光……没有任何人,比卢栎更合他的眼缘,让他想这么一直看着,贪婪的不想错过半分。   他仍然想让卢栎亲口说出喜欢他,可有些以前意识规定的其它东西却渐渐淡化了,现在,他下意识认为,冒犯卢栎就是冒犯他自己,非常不值得原谅。   遂他瞥了王良一眼,淡漠,寒凉,像看一只将要踩死的蚂蚁。   卢栎知道误会产生,可现在不是时候,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挽回,偶然间注意到赵杼视线觉得不对,怎么杀气那么重!   赵杼武功高强,脾气不怎么好,卢栎亲眼看到过他杀人,还不只一次,他知道赵杼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   跟他不一样,赵杼好像没有明显的生死道德观,好像站的高高在上,觉得谁该死就会毫不犹豫动手。相处时间没多久,卢栎改变不了他的三观,却想影响他的行事做风。   “赵大哥——”他软软的呼唤赵杼。   赵杼是他的朋友,他失去记忆,不知从何处来,去往何处,不知道之前的岁月里是否手染鲜血,卢栎只想把他想象成一个坚毅勇敢的战士,纵使手染鲜血,也是为了保家卫国,一点也不希望他是个随心所欲的杀人凶手。   看到卢栎眸中肯求之意,赵杼怔了一瞬。   少年心地纯善,有着非黑即白一样纯粹的善恶观,这样的纯粹有时是吃不开的,因为天下之事并非如此理想,有很多灰色地带,有很多暗里形成的规则,他总这样一定会吃亏。   可见过太多黑暗,赵杼很珍惜这种纯粹,很想保护这种纯粹,所以有些事他不想让卢栎看到。   他要有心收拾别人,何需亲自动手杀人?那个山阳的仵作王得兴,卢栎觉得人没错,甚至还可怜,可他就是不爽王得兴与卢栎对着干,还不是暗里将他逐出山阳县,不能再做仵作一行?   遂赵杼唇角轻轻挑起,面色和缓的冲卢栎点了点头。   赵杼说话算话,但凡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到,卢栎顿时放了心。      第120章 胎胞      “想自杀的往往事前会很多准备,我不认为一个女人穿着里衣,形貌不雅,突然睡醒就想自杀……”卢栎转头专心与余智讨论,“死者身上伤痕多为自刑,唯有致命伤不是,是不是生前遭人逼迫?”   有人逼银月自杀,银月害怕手抖,多次用匕首刺向自己,皆未能死,最终凶手忍不了她磨蹭,终于亲自动手?   “如此来说,凶手该高于死者?”余智捋胡子。   卢栎摇头,“也不一定,死者在床上,可能坐姿,可能躺姿,只要十三四岁以上男女,能高于死者坐着的高度即可办到。”   “你看这伤口,直直入心窝,位置很准,凶手是否不是第一次杀人?”   “致命伤仅此一处,这点无法定论……”   听着两个专业仵作讨论,沈万沙忍不住,拽住于天易领口,“你逼银月自杀?自杀不成就自己下手?你个禽兽!”   “沈小公子请冷静……如今结论未下,我大哥着实无辜……”于天华在杜氏的示意下过来阻拦沈万沙。   沈万沙被扯着胳膊退后,非常不甘心,脚一个劲朝于天易方向踢,“我从未见过谁家恩爱夫妻出现此等惨案,于天易,你必对银月不住!”   这边闹着,那边卢栎与余智讨论声音由大渐小,渐渐的,旁人都听不到了。   沈万沙闹了好一会儿,停下来再看时,发现床上银月下身盖着的被子掀开了,甚至银月的裙子也掀开了。   卢栎看着尸体身下一物,久久不语。   是一个胎儿。   男胎,将将成形,有五官指甲,毛发未生,没有呼吸非常安静,这是个死胎。胎胞明显不久前才下来,周身血迹,脏物明显。   他就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在这里。   余智年纪大了,经验丰富技术很好,唯独看到这样场景心生不忍,“才四五个月大……”   正如前言所说,于家报官,余智匆匆过来验尸,因死者身上刺伤颇多,他的重点自然先放在伤口上,刚刚看出自刑,卢栎他们就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往下验,如今乍看到胎胞,心下不忍的同时,觉得此案更不简单了。   “是个死胎。”他仔细看过胎胞后,下了鉴定。   卢栎也验看胎胞,“胞衣紫黑色,血荫模糊不清,此胎在离开母体前已经死亡,确是死胎。”   “只是死胎滑出母体,是在死者死前,还是死后呢?”余智沉吟。   这个有点难断。   胎胞离开母体前已死,看新鲜程度滑出母体不超过一个时辰,而死者也是这段时间内死亡的……两者之间联系的脐带已断,是银月为之,还是凶手为之?银月裙子宽大,将胎胞盖的严实,是她自己做的,还是凶手做的?   内里可推断的可能性很多,在未进一步了解证据之前,不好做论断……   卢栎回过神第一时间就回头,观察身后于家人的神情。   杜氏一愣,又表情愤愤的猛拍桌子,“既然都怀孩子了为什么要死!死也要生下来再死啊!”她眉头皱的死紧,懊恼之意明显。她身边的钟氏也惊讶了一瞬,很快平静下来温声安抚杜氏。   于天易也怔住,“有……孩子?”他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想笑,之后却哭了,“月儿有孩子了……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丢下我们!”   于天华也吃了一惊,看向床头的目光更加沉痛,“大嫂有身子了?”显也是不知道。他的妻子罗氏咬了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腹,含仇带怨的看了床头一眼。   床角丫鬟跪着头抵在手背,身体不停颤抖,看起来是在哭。   真是众生百态。   卢栎与余智又低声说了一阵,将死者尸体验看完毕后,由卢栎口述,余智补充,王良主笔,写下尸检格目。   “问供吧。”余智净过手,相当理所当然的说。   见他说了这句话,于家人不但没反对,反而态度恭谨的应声,将众人请到正厅……   卢栎简直目瞪口呆,不是仵作只管验尸,没有问案权么?在小县城里,捕快都能问案,仵作就不行,连在成都府牛气的不行的景星,能掌握官场上下,问案却还是要孙正阳这个推官来……   沈万沙见终于所有人都从卧房里退了出去,让银月能安静,心情平息了一点。他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盯着丫鬟把门关严了,才跟着众人往正厅方向走,见卢栎不明白,便出声解释,“曾在大理寺里任职的仵作肯定不一样,名声,技术都是有保证的,他们问出口供,也是帮上官的忙,没人敢不配合的。”   卢栎突然心底有些兴奋,那岂不是说,如果哪天自己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就可以随意问案,不用再顶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头了?   少年笑容突然很憧憬很灿烂,赵杼没忍住,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卢栎心情好的时候几乎想不起来在意这点动作,他笑眯眯回头,“我要努力,争取以后也能做到大理寺仵作,赵大哥如果记忆恢复不了没处去的话,要一直陪着我呀!”   赵杼略颌首,神色微缓。   卢栎冲他眨眼,“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为免引人注意,卢栎声音很低,看起来像在说悄悄话。赵杼眸底似有潮水涨落,耳朵很痒……当着这么多人,他并没说话,紧紧握住了卢栎的手。   只是他的手太大,掌心温度也太炽热,只一瞬就让卢栎出了汗。五月开始入夏,天气可不凉快,卢栎不舒服,很快挣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他得听听于家人的供言。   赵杼愣愣看着空了的手,他这是被嫌弃了?   这种情况本来该生气才是,可他竟然……没有生气,还觉得只要卢栎没有不高兴,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   他只顿了一下,就握起拳,手负在背后朝前走去,目标当然是卢栎身侧。   不知怎么的,看到卢栎弯弯的笑眼,微扬的红唇,赵杼身体有些燥热。   ……今年入夏这么快么?   赵杼恍了恍神,突然注意到于天易朝卢栎看了一眼,像是好奇卢栎小小年纪做了仵作,又像是被他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余老先生请问,我旁听即可,若有疑问,我会提出来的。”卢栎拒绝了余智同坐共问的邀请,束手站在一旁。   有才,又不张扬,少年品性很好。余智很满意,便不再多话,“于天易,你最有嫌疑,先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于天易这才把视线从卢栎脸上收回来。   赵杼非常不高兴。   于天易是什么意思?不是爱那发妻爱的死去活来,要为她殉情么,怎么盯着他家卢栎看!卢栎也是他能看的!   眼神那么专注是要做什么,是对卢栎有意思么!他怎么敢!   好想挖出那对眼珠子丢在地上踩爆了……   赵杼眼睛微眯,表情非常阴沉。   无关案情,无关事实真相,此刻他与沈万沙感觉非常一致,讨厌于天易!   于天易神情颓萎,声音无力,“我……实在不知,午间我饮多了回房,月儿心疼我,亲自伺候我休息……这一觉睡得极沉,恍惚醒来时听到尖叫,就见月儿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可我没杀月儿,我没杀她!我醒时她就是那个样子了!”   余智便问,“你听到尖叫,谁的尖叫?”   “是月儿院中的两个丫鬟,冬雪和如夏。”   随着于天易声音,两个丫鬟快步走了过来,跪地磕头,“奴婢冬雪如夏,见过先生。”   两个丫鬟皆穿着素青比甲,头戴银簪,面相清秀,只是主子去世被吓的不轻,跪在地上身子都是抖的,声音都是颤的。   卢栎注意到,其中那个自称冬雪的丫鬟,就是卧房里跪在死者床头阴影里的那个人。   “你二人说说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冬雪先说话,“今日午间,太太在正房用饭,奴婢等未能贴身跟随,午时二刻,太太独自归来,说是不舒服,回了房间休息。两刻钟后,老爷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上前敲门,奴婢等不敢阻拦。太太开了门,扶老爷进去,要了些醒酒茶,又将门关了,说老爷需要好生休息,她也要歇个午,让我们远远走开,不许前去打扰。”   此时换如夏说,“太太一向敬重婆母,规矩做的足,晨昏定醒一日未落,总说如果哪天她没记着,奴婢们必须提醒。眼看黄昏时分,老爷太太还没起来……奴婢心急,便同冬雪商量,去唤太太起床。”   “奴婢二人隔门唤了好几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奴婢担心,便伸手推门,发现推不开,门从里面插上了。又大声唤了几句,太太不应,老爷也不应,奴婢心急的不行,便……便与冬雪一起撞门,看能不能撞开,如若不能便去求二门的小厮。奴婢二人许是力气大,撞了两次门就开了,可是一进去,就见老爷……老爷他……”      第121章 宅斗      两个丫鬟头贴着地,不敢再往下说了。   于天易神色萎靡,失了魂似的,不辩解,也不看两个丫鬟,只嘴里喃喃着叫珍月的名字。   沈万沙气的不行,跳出来喊,“不就是看到他杀人了么,有什么不敢说的!几张卖身契还能难死你们,少爷保证你们安全,快点说!”   两个丫鬟身子发抖,牙齿打颤,仍然没人说话。   卢栎却很理解,卖身契在别人手上,等于生杀大权握在别人手上,两个丫鬟害怕很正常。他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你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于天易和珍月是什么姿势,什么表情?”   这样的问题就好回答多了,坐在首座的余智并没有责怪卢栎插嘴,反而满意的捋须点头,“你二人如实回答。”   冬雪灰白的嘴唇直抖,“太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满身是血。”   如夏垂着头不敢看人,声音如蚊呐,“大爷靠在床柱上,手里握着匕首冲着太太,身上也到处都是血……”   除非在重压下两个丫鬟也敢串供说谎,否则这样的口供表明,她们没有看到于天易杀人的过程,也就是说,她们不能确定珍月是于天易杀的。   卢栎问沈万沙,“你进来时,可看到了于天易杀人的动作?”   沈万沙回忆,他来时听到房间里传出尖叫声,急步进去后发现珍月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于天易坐着,手里鲜血流淌的匕首对着珍月的方向……   “没有,”他皱着眉,“但是——”   卢栎摆摆手阻了他的话,断案需要证据,猜测没有用。沈万沙现在处于家属的激动时刻,情感大于理智,需要冷静。   他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余智,余智没说话,只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问。站在余智身后的王良则是撇着嘴朝他扮鬼脸,一脸‘敢让余爷爷丢脸你就死定了’的威胁。   卢栎苦笑,转回头遇到赵杼的眼神。   那双俊逸修长的眸子幽黑,深邃,如同墨染,蕴着一层层别人看不透的隐意,那么深刻,又那么直白。   赵杼永远都是支持他的,而且毫无理由。   不知怎么的,卢栎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他之前是紧张的,生怕有什么错漏误了案子,可想帮沈万沙,就不能太过有压力,顺其自然平心静气或可看到更多的东西。   他镇静下来,“你说你们撞门才得以进到房间……得知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为什么不试试窗子?”   两个丫鬟眼神有些迷茫,对视了一眼,才惊醒了似的,一脸‘是啊为什么没想到窗子’的懊悔。   “我们……一时情急,忘了……”   卢栎观察着两人表情,“珍月回来时说不舒服想休息,当时是谁伺候的?”   冬雪行了个礼,“是婢子。”   “你都做了什么?可有铺床,倒茶,梳头等等?”   “只续了一壶热水。太太说不舒服,不想看到别人,把婢子赶出去就关了门。”   “于天易回来时,谁上前伺候的?”   如夏行礼,“今日婢子与冬雪姐姐值班,太太回来时婢子去取绣样了,之后一直都在,大爷回来时,奴婢二人一同上前伺候。”   卢栎点了点头,问冬雪,“我来时见你跪在房间里,你很害怕?如夏那时去了哪里?”   冬雪灰白嘴唇颤抖,“是,婢子很害怕,婢子是太太陪房,太太去了婢子不知如何是好……”   如夏也小心答话,“发现不妥后,冬雪姐姐在房间守着,婢子马上去正房请老太太……”   沈万沙表示这点他可以做证,“于家老太太来的可快,我还没开始揍于天易呢,老太太就颠着小脚来了。”   杜氏猛拍桌子,“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是郡主府的人,也不该如此无礼!”   沈万沙翻着白眼,懒的搭理她。   卢栎问完丫鬟,又问于天易,“你说醒来时听到尖叫,是先听到尖叫被惊醒,还是醒后意识到有人在尖叫?”   于天易想了想,“我先醒来,才听到的尖叫。”   “你说你醒来时珍月已死,浑身鲜血……于是你吓的坐了起来?匕首是怎么拿到手里的?”   于天易摇摇头,“意识从睡梦中回来,眼前就是月儿满身鲜血的样子,骤然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后退,却发现退不了,我竟然正靠着床柱坐着,匕首……就在我手里。”   “也就是说,你睡觉时是躺着的,醒来是坐着的?”   于天易声音苦闷,“确是如此,我不可能坐着睡觉,睡不着的。”   问到这里,于天易虽仍有杀人嫌疑,嫌疑却降了许多,沈万沙小脸沉着,很不高兴。卢栎适时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小小安慰一下,才接着往下问。   “你夫妻二人先后回来,一个身体不适,一个大中午喝多了酒,也不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你二人午饭在何处用的?”   “在……我母亲院里。”于天易眼神黯淡。   杜氏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盅,“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于天易声音低苦,“若不是母亲相迫,月儿也不会想不开……”   “你这孽子!”杜氏又要撒泼。   卢栎赶紧阻了,扬声道,“谁来说一说这午饭之事?”   房间里顿时一默,无人上前。   卢栎便随便指了个人,“你来说。”   被指着的罗氏身体明显缩了一下,看了看面容沉肃未发一言的丈夫于天华。   卢栎浅笑着提醒,“记住,苍天在上,余老先生在堂,律法之威不可侵犯,问供需得说实话。”   罗氏咬着唇,看了一圈众人表情……没有人愿意替她。最后没办法,她只得说了。   “今日是家中固定一起吃饭的日子,大家齐聚婆母正院。因瓜哥儿病了,这两天不能陪着婆母,婆母有些……不大高兴。”   罗氏悄悄看了眼杜氏脸色,杜氏冷哼一声,并未反驳,显然不欲追究罗氏冒犯。   她不发火,罗氏便放了些心,“经前朝大劫后,于家血脉稀少,咱们家下一代更是只有瓜哥儿一个男丁,婆婆心急,免不了提起孩子的事。大哥是嫡长,虽然孩子少,也有了瓜哥儿了,可我……没用,嫁过来三年,未能给我夫添上一男半女,婆母不高兴也是正常。”   罗氏觑着杜氏神色,“我素来……掐尖要强,性子不好,全家都知道。婆母说我,我心服,可当着全家人的面,我不想丢面子,便道世家传承向来看嫡长房,我虽现在未有生育,可迟两年也不打紧,实在不行自会为丈夫择好生养的良家妾,可大哥不一样,肩担我于家百年名声,须得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婆母听后便与大嫂说,瓜哥儿五岁,已经开蒙读书,是时候生下一个了。大嫂……没应声,婆母便道大嫂不想辛苦也没关系,只消不要再管着大哥,多给大房放几个妾就好了,还把钟姨娘叫到身边,叮嘱她好生给于家开枝散叶。钟姨娘……红着脸应了,说她这辈子都是大爷奴婢,只要大爷愿意,她做什么都行。”   罗氏说到这里,站在杜氏身侧的钟氏一下子红了脸,搅着帕子垂着头,一副木讷老实人害臊极了却不知如何反应的样子。   杜氏斜了罗氏一眼,拍拍钟氏的手,干脆自己插话说了起来,“我说的有错吗?我只是想多要几个孙子,全天下上了年纪都这么想,到底哪里错了!那珍月长着一副狐媚样子,就知道勾着男人,若不是娶了她,要吃要喝要花,天易这样的好苗子怎会不思进取放弃科考,反倒做起了生意!做生意是来钱,可以买别人买不着的玩意儿,享受别人享不了的富贵,可行商怎能与做官比?天易没捐官之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不过一介散官,就能得如此便利,若他做大官上了朝堂,会是怎样前程似锦!头发长见识短的贱胚,那诰命大妆不比黄白俗物强!”   听她骂珍月,于天易不忍,“娘……月儿都去了,您别再说她了……”   “呸!自己做出的事还不准别人说不成!你一到京城就看上了她,我听说是郡主女儿,才应下这门亲,谁知她不过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若不是郡主心慈,哪能顺利长大!人心隔肚皮,走亲戚还分个远近亲疏,郡主就算养了她,怎会像亲生女儿一样教养?若不是她进门有孕,又生了个男胎,我早做主让你休了她了!”   “娘……”   “喊什么喊!她狐媚霸夫,上不孝你娘,下不肯开枝散叶,不友爱妯娌,嫉妒不允你纳妾,身娇多病,你数数七出她犯了几条!”杜氏气的心口直跳。   钟氏赶紧端了茶过来服侍她喝了,缓缓拍抚她后背顺气,好一会儿,杜氏情绪才好转,满意地看着钟氏,“嫡妻宗妇,还不如你这个通房!”接着她转头与于天易说,“钟氏多好,温柔不争,听话孝顺,对瓜哥儿关爱知礼,从未有逾矩之举……你怎么就不长点心!”   于天易看了眼钟氏,目光漠然的回落,“月儿很好……”   杜氏一通抱怨之后,厅内再次恢复安静。   卢栎便继续问罗氏,“后来呢?”   罗氏搅着帕子,不情不愿的接着说,“婆母只是想劝大嫂再给大哥添个孩儿,大嫂还没说话,大哥就上前护着,说不忍大嫂再受生育之苦,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儿子瓜哥儿……婆母更气,指着大嫂骂,让她自己认错,大嫂便道儿女是福,随缘来去,不好强求,婆母气的差点晕倒,大哥再怎么求情都没用,发话让大嫂站规矩。大嫂应了,岂知刚站盏茶的时间,就脚步虚浮晕了一下,大哥心疼的不行,立刻让人送大嫂先回来,婆母气的话都说不出来,饭也没吃就回了后堂……”   罗氏说话期间,卢栎一直注意着于家人表情,“之后呢?于天易的酒是在哪里喝的?”   “在……我们院子。”罗氏看了眼于天华,“大哥心内苦闷,便拉着我夫饮酒,最后大哥喝的有点多,却没太醉,不让我们相送,一个人回去了。”   罗氏说话时很小心用词,大概是担心杜氏或丈夫不喜,可一个人的情绪在说话时很难遮掩,卢栎清楚地看出,开始时她有些不高兴,后来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到了最后,反倒有些委屈。   事都完了,她委屈什么?   卢栎仔细观察,发现罗氏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又用脂粉盖上了。听她的话意,她与珍月并不交好,刚刚在房间里看到珍月死了,也是惊吓大于哀伤。于家人里只有于天易哭了,这罗氏根本没一点泪模样,再者就算她哭了,也应该顶着红肿眼睛让别人看她多懂事,对死者多么思念,去补妆做什么?而且这紧急时刻哪里有衬妆时间?   这一怀疑起,卢栎便多看了罗氏两眼,很快发现她的手腕也有些红肿。   他立刻就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罗氏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看了她的丈夫于天华一眼,“不、不小心撞到了……”   “是么——”卢栎话音拉长,眼神很有压迫力。   于天华便站了出来,冷着脸道,“是我推了她一把,她才不小心撞到了。”   “哦?”卢栎挑眉,“你为何推她?”   于天华看向罗氏的目光有些责备,“罗氏出自小门小户,不懂规矩,牙尖嘴利时时逞强。大嫂贤淑贞善,进门有孕,生育于家嫡长孙,样样都做的很好,根本不该受苛责。须知妇人嫁与别人,未生育儿女本就是错,我娘挑理,也只是一时心情不好,罗氏应该好生认个错,忍一忍便过去了,可她却心火丛生,出言挑拨,将我娘怒火转嫁,最后闹的全家人饭吃不好,上下气氛恶劣,她若懂事点,何至于此!我说她两句,她还拒不认错,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把,她便自己跌向桌子,如此心机着实可恶!”   卢栎看着二人对视表情,目有微光,似乎意有所指的说,“心机太深的确不好。”   “便是如此!”于天华好像说出了气,嫌弃地看着罗氏,“进门三年未有身孕,我都忍了,还给你面子未有纳妾,你却不知自省,从始至终尖酸刻薄,真真一点也不给我长脸!”   罗氏之前还算乖顺,不知道于天华的话哪里惹急了她,她突然跳出来骂,“于天华你混蛋!老娘为什么没身孕你不知道吗!揣着明白当糊涂有意思吗!老娘一个人如何——”   “好了!”杜氏突然拍桌子,阴戾视线刮过来,“这里可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她语音森寒,似乎透着一股明显的威胁之意。   罗氏身子抖了抖,咬着嘴唇退后两步站着,不再与于天华争吵。   于天华也皱着眉退后,不再说话。   房间内又陷入长长的沉默。   卢栎听出前言里的暗潮涌动,看着这一家子,脑补着中午时的宅斗大戏。罗氏为了讨好杜氏,说的太清淡,可只要前后一分析,就知道中午这事闹的很大。   珍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着实可怜。   “午饭都在说生孩子的事……难道没人注意到珍月已经怀有身孕了?”   于天易神情寞落,“月儿……没说,连我都没告诉。”   杜氏最先激动跳脚,“就是这个狐媚子最有心机!明明怀了身子却不说,是想让我扮恶人衬的她多可怜,还是想受些苦之后生孩子时让我给她低头认错!”   罗氏神情也不怎么好,可因为之前丈夫压制,她现在不敢说话。   钟氏安抚着杜氏,“老太太消消气,太太许是有别的想法也说不定……”   “什么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我儿对她这么好,她连我儿都不说是想要怎样!莫非这孩子不是我儿的,她心虚不成!”   这一句话喊出来,可谓是激起千层浪,杜氏像找到什么缺口似的,比任何时候都激动,眼神闪烁,“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贱胚偷人,怀胎四五月瞒不住了,畏罪自杀!”   沈万沙忍不住跳了出来,“你放——肆!珍月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于天易立刻‘扑通’一声朝杜氏跪下,‘梆梆梆’一个劲磕头,“娘啊——娘!您是儿子亲娘,月儿已经走了,她再怎么不招您喜欢,也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求您发发慈悲,别再这么说她了,儿子……儿子受不了……月儿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怎会……怎会偷……做出那种不洁之事!”   他神情极为激动,磕头力气极大,一会儿便头破血流,额上青肿一片。   杜氏愣住了,帕子掩面哭了出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被一个贱胚子害的母子不和,家宅不宁……”   “娘啊,求您放过月儿吧!”于天易仍然一个劲磕头。   于天华见状也跪了下来,“娘,大嫂已去,人死灯灭,若名声不好带累的还是咱们家,这样的话以后可万万不能说了……”   杜氏无法,只得长叹一声,让两个儿子起来。   “你们……说的对,就这样吧。”她的声音无限苍老,这个瞬间好像鬓边白发都多了几根。   说完中午的事,于家人仿佛磨尽了力气,全部都神情萎靡,气力不在的样子。   卢栎便问一旁的冬雪如夏两个丫鬟,“太太有孕,你们竟都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冬雪道,“太太小日子不准,有时两个月才来一次,婢子记得上个月太太来过红,只是有些少,便没在意……”   如夏也连连点头附和,“太太平日身子还好,只因女儿病吃着药,近几月并没请大夫。”   也就是说,于家所有人,包括珍月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珍月有了身孕。   这对于一个生活在大宅门里,随时随地身边有人服侍的人来说并不容易。珍月是怎么瞒过这么多人的?抑或是……她在于家有帮手?   时间已晚,证据不足,嫌疑人不明确,没有具体方向的问供要持续一段时间,不能一下子就能得出结果。见于家人皆面有疲惫,再问下去可能也不会带来正面的信息线索,卢栎便过去与余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之后转身道此案疑点重重,一时难有结果,大家先各自散了,明日官府会派捕快过府侦察取证,请于家人配合。   又因珍月之死征象明显,死因明确,尸检格目清晰,卢栎认为暂时没有解剖的必要,便与余智收集了死者身边证据,让于家人将珍月尸体移出收敛,以备后面治丧。   余智觉得很可惜,他很想亲眼看一看卢栎的剖尸绝技的。   命令一条一条往下传,房间里很快清空,卢栎却叫住冬雪没让她离开。他要验看现场,而冬雪是最后一个见过案发现场没有血迹时样子的人。   外面梆子敲了两声,已是二更天,房间内燃着烛火,跳跃的火焰在窗上映出拉长的人影,将刚刚死过人,还飘着血腥味的房间渲染的更加恐怖。   因之前房间里人太多,卢栎观察总被打断,所以离开之前,他想再仔细看一看这房间。   一边看,他一边问冬雪,“床上被褥是否是你见过的?桌上茶点可有变化,比如茶水可有变多变少?房间内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被挪动过位置的?这窗子,窗子……之前就是闩好的么?”   做为丫鬟,冬雪记忆力很好,一一回答了卢栎的问题,连窗子都知道,是关严,并在里面闩上的。   “太太当时心情不好,不想被人打扰,亲自关了门窗,婢子亲耳听到落闩的声音。”   卧房有两道窗,一道小门通着正厅,正厅对着可以进出的门,正厅西侧有相连的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两道窗子,进出唯一的地方就是正厅的门,卢栎带着冬雪往侧里走,发现所有的窗子都从里面闩着。   于天易过来时,珍月活的好好的好,两人进了房间后,门再次落闩,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所有门窗都是闩好的,直到冬雪如夏撞门进来。   于是这是个密室啊!如果凶手不是于天易,凶手是怎么进出杀人的?      第122章 星夜      卢栎明亮眼底泛起了兴奋。   受家庭环境影响,他对探案极有兴趣,几岁时就跟着父兄在这个领域摸爬滚打,到现在,这些兴趣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浓。忽然莫名其妙来到古代,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社会规则,不熟悉的人文世俗,所有一切都让他恐惧害怕,唯有探案,让他得以慰藉。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管何时,何地,总有奸人,总有千奇百怪的恶事,把恶人揪出来,很爽,一层一层寻找线索理清事实的过程,更爽,这是将大脑运转到极致的巨大满足。   现在,卢栎站在凶案现场,面对一个密室,怎么可能不激动!   死者身死时状态,于家上下充满隐意的反应,再加上这个密室,他下意识认为此案非常不一般,定然有不一样的秘密!   他再一次仔细观察,这次观察重点放在了门窗之上。   此处为嫡长宗妇私人院落,不会有人胆敢随意闯进,他问冬雪,若珍月招待外人当如何。冬雪回话说太太是外嫁,在京兆府没什么朋友,基本上没有需要招待别人的时候,偶尔做为于家嫡长宗妇出面招待时会在于家专门待客的碧落院,遂这个院子从未有外人来过。   卢栎点点头,集中精神在房间里转。   卧房在整排房间的最东侧,由门进来先是正厅,因不会有外人来,所以正厅和卧房之间的门是没有锁也没有闩的。门前隔了一道屏风,将视线与床断开,两面窗子,一面正对着床,一面在床侧小屏风后。一般女眷房间床侧小屏风后会置马桶,安上一扇窗子也好散味。   小屏风后这面窗子不大,而且有些高,冬雪道,“太太爱洁,有时就连起夜都愿意多走几步去西厢官房,这个马桶用的极少,放在这里只为不时之需,所以房间里很少有味道,这扇窗子也常年关着,经易不开。”   卢栎点点头,又走到了正对着床的那扇窗子前。   这扇窗子就有些大了,足有四尺宽,五尺高。窗子开成两扇,中间有并排突出的手柄,手柄做的很精巧,弧形圆润上有雕刻纹路,如同弯起身子欲跳龙门的鲤鱼。鲤鱼尾巴弯起刚好扣住窗子,头部高高上抬,这抬起的部分,架着一柄细巧乌楠窗闩,正好将窗子别上。窗闩与左边手柄尾部相连,也就是说,将窗闩往上,往左拨开,窗闩会乖乖挂在左边手柄上,此时双手握住手柄,或者就放在两扇窗槅上,轻轻往外一推,窗子就打开了。   窗子是如意百宝瓶纹的窗槅,糊的不是窗纸,而是浅碧的轻纱,很有种朦胧美感。   卢栎仔细看完现场后试了一下,许是为了确保安全,窗闩并不算特别灵活光滑,须得人们施力,它才能拨开或者落下。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站在窗子外面,小心调整好窗闩位置,将窗子推回来,窗闩也不会乖乖落下扣住。   糊在窗上的浅碧轻纱有两个特点,一是非常结实,以人手撕不断,像卢栎这样的,须得使用工具才能弄开;二是糊订手艺非常精致,一点缝也没露,根本不可能掀开。所以如果一个人在外面,想找缝隙揭开窗纱,手伸进来调整窗闩,也是做不到的。   可这窗子并不高,卢栎站在窗前,窗子底部还没到他腰的位置,一个人若由此进出非常方便,小孩子也能做到。   卢栎看完窗子,又退回几步观察离窗子近的所有东西,书阁,香几,甚至正对面的床,他都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没发现任何疑点。   而窗子从外面闩上很难,正厅对着的门就更不容易了。相比起窗子,门更高,更大,更无处借力,卢栎想不出有人可以在外面上门闩的可能性。   之后他又把西厢的房间再次检查了一遍,冬雪言道,为了安全,这几间房的窗子除特殊情况从来不开。因不常使用,窗闩很紧,卢栎仔细看过,没有近期打开过的痕迹。   最后在现场转一圈,将所有状态牢记于心,卢栎走出房间,又在院中转了一圈。   ……   这样的凶案现场很有意思,它证明了两件事。   如果凶手是于天易,那么他很蠢。   如果凶手不是于天易,这个人必然对于天易恨极,非常想把他给钉死。   一个没有人可以进出的密室,出了凶杀案,凶手只可能是屋子里的人么……   离开前,卢栎对冬雪道辛苦。   看年纪,珍月比冬雪大上近十岁,冬雪必不是陪伴珍月长大的贴心丫鬟,她只是陪房,还是珍月心情不好时可随意驱赶的陪房,定然不怎么受宠。而一个陪房在主子这里不受宠,在于家地位定然更加不会好,她害怕到声音发颤,走路发抖,唇色灰白,眼睛里充满恐惧不安,很正常,也很可怜。   冬雪垂着头,“先生万勿客气,这些都是婢子应该做的……”   卢栎体谅她的心情,忍不住提醒,“你袖袋里的辫绳露出来了。”   珍月死讯太过突然,于家人还没来得及换上合适的衣服,冬雪这些首先到达现场的人更是不可能有换衣服的时间,只草草把衣服翻过来穿上,身上艳色的物件全去了,比如如夏耳上的金丁香,比如冬雪发髻上的黄绿丝绦。   金丁香太小,卢栎之前注意到如夏把它们捏在手里;丝绦类的发饰倒好放,不怕揉不怕压,只是大动作频繁时不免露头。于家上下主子现在心情极不好,冬雪要被抓住一点把柄被迁怒,可谓得不偿失。   冬雪眸色更加惊慌,赶紧把丝绦收起,朝卢栎下跪行礼,“多谢先生提醒,婢子实在……不是故意……”说着又忍不住要哭。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卢栎把人叫起来,“今日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婢子不累,太太去世……”冬雪擦着通红的眼角,“婢子要守着太太……”   一个人是否真的伤心完全可以看出来,冬雪的言行举止,以及话语神态间透出的浓浓哀恸,让卢栎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小看古人的忠心了,纵使不被重视,这冬雪对珍月也是死心塌地,最后那句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勉为其难要去守灵,反倒有要守着珍月不被于家人欺负的感觉。   可冬雪明明这么瘦弱,看起来胆子也不大……大概是灾难来时,各人潜力不同吧。   卢栎阻了冬雪送行的脚步,走出了珍月的院子。   此时余智已和于家人沟通完后续事宜,先行离开。没办法,人年纪大了不好受累,再者验尸是仵作的活,勘察现场却不是,卢栎提出要再看一看现场时他还很惊讶,不过仍然对卢栎这种精神给予支持鼓励,提前道了别。   沈万沙要与于家人沟通一些事,卢栎怕他吃亏,请赵杼一起去了。赵杼天生一副黑脸,随时都在睥睨世间,偏生他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卢栎经常心内吐槽他凭什么,但不可否定的是,这种情况下他站在沈万沙背后,能非常好的提升格调气场,让于家人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挑衅之前请先想好后果。   这一招无疑是有用的,沈万沙与于家人说话谈条件时各种顺利。   赵杼其实并不想与沈万沙一路,但卢栎难得求他,他不忍心让他失望,再者暗卫们会跟着卢栎保证安全,他便答应了。于是沈万沙这边事情一完,他立刻往外走,沈万沙喊了半天‘赵大哥等等我’都没理,迅速找了过来。   卢栎在院门外看到赵杼,眼梢微扬笑容轻松,“事情谈完了?”   赵杼嗯了一声,过来握了握卢栎的手。   卢栎躲开,“端午节都过了,怎么可能还会冷。”   没握到软软的小手,赵杼目光黯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坚持,“走吧。”   卢栎便与他并肩往外走,“沈万沙呢?”   “外面。”   沈万沙没比赵杼慢多少,很快气喘吁吁的出现,“赵大哥你也太快了,喊你你都没听见……”   赵杼看都没看他一眼。   卢栎笑着斜了眼赵杼,安慰沈万沙,“他这人向来随心所欲,你别理他。”   沈万沙缓过劲,“我可没怪赵大哥,若不是他,我的话于家人才不会这么听呢!”   “你说了什么?”   沈万沙眉头拧起,静静看着卢栎,“我要住在于家。”   卢栎想一想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你要看着于家?”   “我总觉得这些人都不对,这于府没准买凶杀人。按察使大人没与我们在一起,谁知道这京兆府的捕快们什么品性,万一被人买通怎么办,我不欲珍月枉死,想亲自看着他们,有线索便找线索,没有也能压住这些人别起什么小心思。”   沈万沙小脸沉着,声音里带着哀伤,“这也是……我最后能为珍月做的事。”   “好!”卢栎答应的非常干脆,“你就住在这里,好生睁大眼睛看着,悄悄注意那几个主子的动静,多问问经年往事。往事是容易分出恩怨的,很多时候找到动机就能找到凶手,这案子若破了你记一大功!”   友人去世没有人会心绪平静,可卢栎不想沈万沙不开心,消沉,索性找个方向让他忙,忙起来哀思会少很多吧……   沈万沙果然被鼓励了,眼睛亮亮的,“我早想帮你忙,可总是帮不到,这次也算是有机会了!”   “只是安全问题不能不注意,”卢栎转头问赵杼,“赵大哥,你的手下洪右……能请他帮几天忙,跟着沈万沙么?”   沈万沙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么身份高贵的少爷,于家人不敢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卢栎看着赵杼,等着他回答。   赵杼一点也不认为沈万沙会出事。自他与柴郡主通过信后,离沈万沙不远总会出现些乔装打扮的武夫,只是碍着他的身份不敢上前靠近。他当然不喜欢别人闯进自己领域,所以才随意搭把手顺便保护沈万沙,大概这些人更乐于看到这个结果,离的更远了。可若沈万沙落单,这些人必然会围过来。   但他更不喜欢卢栎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得卢栎不高兴的脸色。   遂他点了头,“好。”   卢栎与赵杼与沈万沙告别后,离开了于府,离开前看到门前白纱已经挂好,白白的灯笼映着白纱,在夜色中十分凄哀。   卢栎长长叹了口气。   “不高兴?”赵杼再一次握向卢栎的手。   许是沉浸于自己思绪无法自拔,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牵手,许是下意识认为沉夜无人没关系,卢栎没有避开赵杼的手。   “这样的案子……总不会让人高兴。”   不过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朋友很不好,卢栎很快换了个话题,“你觉得这案子谁是凶手?”   赵杼沉吟片刻,“眼下很难判断。”   卢栎很欣赏赵杼的思维逻辑,以前每个案子,尤其快到结束时,他们总能心有灵犀,猜想方向一致。赵杼从不轻易下结论,他自己也是,一切以证据说话。   遂他换了个问题,“你认为于家人如何?”   赵杼嘴角讽刺的挑了下,“一群各有心思的蠢货。”   卢栎很同意很这句话,但蠢货杀起人来可不含糊,他们还没有办法立刻把人抓住,这人躲在后面,一定很得意……想想心情更不好了。   每次碰到命案,卢栎都会全神投入,完全忘记了要休息,就算身体休息,脑子里也一刻不停,好像非常急切的解开谜题,怪不得总养不胖……   赵杼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未婚妻很愁人。   看他这样子,就算回去怕也不会乖乖休息……   赵杼抬头往远处看了看,突然弯下身,左手环住卢栎腰,右手搂住卢栎大腿,像抱孩子似的把人抱了起来。   “啊——”卢栎不妨,下意识惊喊出声,“你做什——”   一句话还未说完,身体便随着赵杼腾空而起,失重带来的危机感让他紧紧搂住了赵杼脖子……   五月,将将入夏,夜已深,却一点凉意也没有,风吹在脸上都是暖暖的,如同这个怀抱一样。   赵杼时不时在屋檐墙头借力,卢栎视线随着起伏飘荡,突如其来的惊讶后,心神渐渐静下来,视野放宽,享受这无边夜色。   今夜晴朗,无月,星光璀璨。   在水泥森林生活良久,卢栎很少见到这样的星光,每每看到都忍不住心旌摇曳。   古代房屋建造普通不高,只要稍稍站高一点,或者离城中心远一点,视野就会非常开阔。墨蓝天空像绸缎一样光滑,挂满了璀璨繁星,星子顽皮的眨眼,就像落在墨玉盘上的珍珠,稍不注意就能掉下来。卢栎能看到清晰的银河,似飘带一样贯穿整片星空,甚至还能找出好几个星座。   “好美……”   赵杼最后落在一处高高的阁楼。不知道是谁家阁楼,面积很大,很平,四下一片黑暗……估计主人家没在。   只借用一会儿看看夜空,卢栎并没觉得不好意思。   太过忙碌时需要休息,思绪过于纷杂时也应该找自己喜欢的方式放松,这种调剂能帮助理清思路,就算没有找出更深的线索,也能让大脑放松,再使用时事半功倍。   卢栎以前常会拉着爸爸或哥哥进行这样的活动,没想到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忘记了,也没想到,赵杼会有同样的想法,并且强制实施。   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卢栎长长呼了口气,微微歪过头真心的冲赵杼道谢,“谢谢你。”   少年侧脸融在星光里,漫天星辰似乎掉落在他的眸底,熠熠生辉。他托着下巴,露出小虎牙,笑容灿烂又温暖。这一句谢,轻轻的,柔柔的,赵杼心底好似被羽毛扫过,又好似被嫩嫩的奶猫挠过,痒的不可思议。   “嗯。”赵杼绷着脸点着头,心内十分矛盾。他想离卢栎近一点,卢栎身上有股特别好闻的味道,一离近就想更近,最好没有距离,可这样又很热,从身体里面蹿出来的火,扑不熄浇不灭,让人十分难挨。   漫天星光闪耀,卢栎干脆枕着胳膊躺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爱看星星?”   “晴朗夜里,你总喜欢出来走动,便是在房间,也得靠着窗子。”自从离开蜀境,离开总是云雾迷蒙的地方,一到夜里,卢栎就像夜里会兴奋的猫儿一样,会扒着窗户看星星,看不够就走到房间外面接着看,有时起夜都会迷迷怔怔看一会儿,到了下雨天就不开心……   赵杼知道很多,大半没说出来。   “你真好!”好朋友如此关心自己,卢栎很感动。   “嗯。”赵杼也倾下身,与卢栎并排躺在一起。   两人胳膊挨着胳膊,很享受这一刻的心情。   “你和沈万沙走后,我再去案发现场想找线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间密室!”卢栎的思绪还是离不开案子,只是放松的时候说,与紧张的时候想,感觉完全不一样。   赵杼虽然有些不满意卢栎再提案情,但他深知卢栎性格,让卢栎真的完全放开案子不可能,所以……只要他开心就好。   “密室?”赵杼很配合的尾音扬起。   “嗯密室!”卢栎对着星空,把看到的卧房情况与赵杼说了一遍,说到激动时还转过头面向赵杼,“是不是很有趣?”   赵杼看着卢栎润泽唇瓣开合,不知怎么的有些口渴,他喉头鼓动,嗓音略沙哑,“有趣。”   “凶手一定在于府!不管这个人是谁,什么身份,一定在于府!”卢栎非常肯定的下结论。于府不是菜园子谁都能进,更别说当家主母的院子,能进出的必得是有权利进出的,人数很有限,想到这一点,破案还是很有希望的,卢栎笑弯了眼睛。   赵杼很同意卢栎的结论,唯有一点他不理解,“为什么不剖尸?”   “解剖是破案需要,若遇命案,只要解剖尸体,总会发现一些隐藏细节,可世人……怎么说呢,不能说愚昧,反正不会有人喜欢自己逝去的亲友被剖开,此乃常情,我理解,并尊重。”   就算是现代,也常有很多家属不答应解剖的,卢栎声音有些沉,“珍月是沈万沙的朋友,沈万沙很珍惜,若我要解剖,沈万沙必也同意,可他心内伤痛会更多,再者那于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我觉得,遇命案若能解剖最好,可现下情况暂时不需要解剖,也可尽力先寻旁的线索,实在不行,再行解剖之事。”   他并非执着于解剖,他只想破案。   赵杼修长双眸渐渐舒展。他没想到,一个少年,手握神技,竟然愿意不争锋,不炫技……换做别人,哪怕是经历很多的自己,在卢栎这个年纪也是享受出风头的。   卢栎的心一直很正,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毫不犹豫的在这条路上大踏步前进。   这样的人……他如何能不在意!   赵杼忍不住侧过身体,靠卢栎更近。   卢栎比他矮很多,他这个姿势,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卢栎整个拥在怀里。他看着卢栎上翘的唇瓣,某种欲望蠢蠢欲动,可他即已明了卢栎心意,便不想吓到他,只低头,轻轻在卢栎发顶印下一吻。   只是这一次,他非常明白,并非下意识,并非懵懵懂懂,他是真的,想亲吻卢栎……   星光无声闪耀,淡淡星芒笼罩住两个依偎的人影,夜,更静了。      第123章 喂饭      第二日一早,京兆府衙的捕快就进了于家勘察。   沈万沙不差钱,又是个擅经营的,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他虽然可以借家世压制于家,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天易看着软骨头不济事,那是因为突逢打击,其实他生意人脉铺的相当大,在本地腰板也是很硬的,大面上于家会稍稍妥协不与他生隙,可要说多配合就不会了。就算他使银子,这些卖身契在于家手上的下人们也多战战兢兢,不敢与他多说,除非胆子特别肥的,或者他问的事情不太紧要,是人尽皆知之事或与于家利益无关。   官差就不一定了。于家人脉再宽,银子再多,也不可能上官小鬼全部打点透了,于家上下现在自顾不暇,这样的大案不可能遮掩,这就是机会。   捕快是官身,问供时除非别人心里有鬼,否则一定不会乱说话,捕快经验丰富,自然前因后果什么的全部要顾到,所以下点心思与他们交好,很多事就能知道了。   沈万沙人长的机灵可爱,通身贵气,稍稍透露下家世更是能令人侧目,他再出手大方点,为人亲切点,适时表达些对珍月去世的哀恸……做为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娘家人,他非常有理由知道相关信息。   古代诉讼规矩不严,很多漏洞可抓,只是透一点消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更别说还有额外好处,捕快们很乐意。   于是这天沈万沙忙的不亦乐乎,只使钱派了个小厮给卢栎传话,说没空与卢栎相聚,晚上会有详细信息递过来。   于家要发丧,捕快们要勘察取证,于府必定忙乱,卢栎接到小厮传话,索性就没去于府,拉着赵杼外面转去了。   余智也没去。仵作只管验尸,到余智这地位能帮着问案,但勘察问供却不需要,他只消等着所有供言上来分析即可,如果不想理这一摊,也可将所有事情转给京兆府推官。   他遗憾看不到卢栎剖尸,便想有机会与卢栎肯谈一番。虽然年纪大了,他一双眼睛还算利,能看得出卢栎不会置这个案子不管,之后许会再见面,便吩咐下去,如若卢栎有问案行为,让下面配合。想想之后供言收上来案情分析会很忙,大概不会有探讨机会,他又派人即刻去请卢栎,希望能就验尸话题聊一聊,可惜传话的回来说卢栎出门了,没在。   王良很不理解余智的行为,嘴巴噘着很是不满,“爷爷何等身份,经过这京兆府,府尹大人都亲自下贴相迎,那姓卢的不过一个乡野小人,不知从哪学得些新鲜本事就到处招摇,哪值得爷爷放在心上?爷爷若想知道,直接去问就是,看他敢不说!”   余智一生经历坎坷,膝下无子,近十年境况才节节攀升。他发达后并未接受别人好意,仍与老妻相依为命,收喜爱仵作一行的学生无数。王良嘴甜又勤快,天赋也不错,他便带在身边教导,虽未行收干孙之礼,进出间爷孙气氛已是颇浓。   这孩子对他很是维护,可惜年纪太小,心智摇摆,不好好教导怕是不行。   于是余智冷了脸,“你跪下。”   王良愕然,“爷爷……”   “跪下!”   见余智声色俱厉,王良知道他生气了,立刻跪了下来,“我错了,您打我骂我便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我教你的东西,你都记到狗肚子去了?”余智一拍桌子,“三人行,必有我师,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管你到达怎样高度,遇到比你技高一筹之人当敬佩,当叹服,若有一点交流机会,都是上天恩赐,我何时教过你要以势压人,抢夺他人秘法!今日你这样对他人,自觉志得意满,他日别人如此对你,你当如何!你以为全天下就你势大么!”   王良今年十四,六年前遭水灾全家死光成了流民,是余智救他于水火,养他在身边,悉心教导,他知恩,也惜福,想好好过,想好好照顾余智。但因幼时没受过什么教育,经历灾难又太突然,很有些愤世嫉俗,没人踩到这点便无事,有人踩到他就会跳起来。之前在于府,沈万沙卢栎冒犯余智,又以身份压制余智,甚至验尸,问话时都由沈万沙主导,他心内非常气愤,他一点也不上想最亲的爷爷被如此污辱……   遂表现过了些。   方才的话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在京城时见惯也听惯了这样的事,下意识就说了出来,现在反思,的确是不对的。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救您别生气……”王良咬着唇,眼角通红。   余智知道王良情绪起因只是不愿意他被怠慢,“没有人喜欢亲友无端去世,面对尸体时偶尔行为过激很正常,你并非没见过,当知即便有些许怠慢,也是别人情急并无恶念。”   “是。”王良懊悔的垂着头,“稍后我就去王伯那里受手杖……”   余智却不打算轻轻揭过,“王良,我们这一行,可以技术不好,可以处事不圆滑,唯有一点最重要,心要正。心稍稍有一点不正,遇到利益引诱就会犯错误,犯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仵作验死,旨为死者伸冤,让亡魂安息,若与凶手串连做伪,这破案第一道线偏移,真相便会永远埋藏,你如何面对死者,如何面对死者家人?你要做仵作,必须心正身正,时刻谨记德行操守,三思而后行!”   他声音微沉,“此次回京,你离白时远些。”   王良一时话语偏激,听余智教训,深知自己错了,也非常惭愧准备主动多加几个手杖,可这最后一句,不让他见白时,王良无法接受,“白哥哥技术好,人缘好,给爷爷争光,让师兄弟们敬服,有什么不好!”   “并非不好,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子,处事方法,他能做的,你们未必可以,良儿,你还小,我希望你能好生学习,养出自己的心性。”余智捋着胡须,神态间颇有些语重心长。   王良缓缓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今日爷爷训我,是应该,不管有心无心,我的确说错了话。我跟在爷爷身边,时时见到高官,心思有些浮躁,确是该罚。但是爷爷,白时哥哥样样皆好,不就是胆子大了些,他说喜欢平王,想嫁与平王为妻,虽然不合世俗常理,但这是他自己的事,又不影响他的技术德行……”   余智并未讨论白时之事,只是阻了王良的话,淡淡的说,“你若不想听我的话,便自己先行回京吧,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王良这次是真的吓着了,立刻梆梆磕头,“我并非反对爷爷的意思!白哥哥是个好师兄,但若没有爷爷,我早死了,我这辈子都只听爷爷的话!”   房间陡然安静。王良不敢抬头,莫名的压力让他不禁深思,他这次大概……错的离谱了。   半晌,余智才道,“你下去吧。”   总算没提送他回京的事。王良磕了头,也不敢看余智,逃过大劫一样,迅速的溜出了房间。   他得好生想一想,是不是有些事想错了……   余智皱眉看着王良背影,想着把这孩子送到卢栎面前打打脸才好,他说的再多,也不及自己真正感受时的心得。这孩子品性不坏,喜欢钻研仵作技能,崇拜强者,之所以那么推崇白时,不过是因为白时是他所见过的年轻人里,技术最好的一个。如果能见识更高超的技术,眼界打开,就能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了。   昨日只是匆匆一会,他就看出,卢栎不管是技术,品性,抑或是头脑,都比旁人强太多,没准比他自己都高出一截……只是不知道肯不肯帮他调教徒弟……   想着想着余智轻啧一声,捋着胡子不开心,别人凭什么啊!   他默默看向窗外,深深叹气。   仵作一行受压制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个安和年代,今上又要整顿诉讼,修订律法……刑狱这一块受重视,不仅是推官们的机会,也是他们仵作的机会!为什么历史上不能出一个名传千古的仵作!   他年纪大了,有心无力,特别希望年轻人能出来,他收了那么多徒弟,白时表现最为突出,可这孩子虽然有天赋,还是缺了点什么,昨日得见卢栎,不知什么的,他突然就起了心思,这个少年肯定有机会!   如果能让他看看剖尸就好了……   卢栎拉着赵杼出去也不是漫无目的逛,他们一边熟悉京兆府的地界,一边游走于各茶馆,有选择的听人们嘴里的于府,于家人都是什么样子。   如此忙碌一天,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许是太累,天气也有些燥热,卢栎没什么胃口吃饭。可他又不想赵杼担心,便没提这茬,一筷子夹一粒米,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祈祷赵杼快点吃完,千万不要发现他的异样。   可惜事与愿违。赵杼当然发现了,还第一时间皱了眉,“怎么不吃饭?”   卢栎干脆把筷子放下,笑眯眯道,“这一天跑的太累,都没力气拿筷子了,我歇一歇就好,你先吃,等你吃完我也就吃了。”   赵杼盯着卢栎弯弯的笑眼,目光闪烁。   这是在撒娇么!这一定是在撒娇吧!是想他喂给他吃么!是不是是不是!   虽然很想靠近卢栎,做什么都一起,但喂饭这种事……还是有些羞耻了,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害臊么!   赵杼视线微微下移,瞪着手里的筷子,手指不自觉开始用力。   他用过的筷子……去喂卢栎……卢栎的嘴唇会含住……   赵杼清咳两声,眼神肃穆,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纵容和无奈,把凳子移近卢栎,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卢栎嘴边,“我喂你。”   卢栎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赵杼这是在做什么!   他说没力气拿筷子他就过来喂了!要不要这么贴心!那只是借口而已,他根本就不想吃饭啊!   接受吧,他接受不了,就算有胃口,被别人喂饭也是……之前他卧床生病时,只要能动,从来都是自己吃的!可如果拒绝,赵杼难得对朋友这么好,一气之下再拍桌子离家出走……   一时举棋不定,卢栎很想大喊一声,苍天哪谁来救他!   这句大概真被上天听到了,还没等气氛尴尬,赵杼手里的筷子突然断了。   他指尖握着的部分,发出不太大却极清脆的声响,筷子折断往下掉,夹着的菜自然也就掉了……值得以庆幸的是,卢栎还没张嘴,这筷子菜离他还算有些距离,掉在了桌上,并没污了谁的衣服。   可是这一幕仍然……太、好、笑、了!   赵杼脸刷一下子黑了下来,卢栎憋笑憋的极为痛苦。   好在这惊险一幕让卢栎明白,不吃饭是不行的,他若想躲,不知道赵杼会想出什么奇葩招数迫他就范,所以他干脆拿起筷子,迅速夹了些清淡小菜放到自己碗里,“我自己吃啊,我自己吃。”   赵杼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想喂别人吃饭,这跟他的身份,性格非常不符。他更没想到,他将喂饭这件事付诸行动时,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当然不满意,并且觉得很没面子。可当卢栎将一双新筷子递到他手里,并笑容灿烂劝他吃饭时,心内那点火气瞬间消失了。   在媳妇面前丢面子算不得什么事。   那群军中糙汉每每聊起这种事都很洋洋得意,并且会得到无数没媳妇兵蛋子们的崇拜眼光,所以这种事并不可耻,甚至值得骄傲……   也怪自己,握筷子力气大了点。   赵杼很快释然,接过筷子继续吃饭,移过来的凳子并没移回去,仍然紧紧挨着卢栎。   一个偌大的圆桌,两个人坐,还坐的这么近……怎么想都有些诡异。尤其这个人还紧紧盯着他吃饭,好像在观察他会不会手累拿不起筷子,随时准备继续喂饭。   卢栎感觉受到了惊吓……   这下不用催了,不管有胃口没胃口,他都非常迅速的扒着饭,直到吃下两碗饭,打了嗝,才放下碗,“我吃饱了。”   赵杼正在干第五碗饭,心内不时吐槽这碗太小,不知道再来三碗够不够,看到卢栎放下碗眉头直皱,“真吃饱了?”   卢栎点头如小鸡啄米,为了显示自己吃饱了,还拉着赵杼手摸了摸鼓起的肚子,“真的吃饱了!”所以你千万不要再有喂饭的恐怖念头!   夏衫很薄,掌心贴着卢栎腹部,赵杼几乎能感受到少年皮肤的润滑程度……   还有,小肚子的确鼓起来了。   赵杼放过了卢栎,神态却仍然不满,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长胖一点?   气氛诡异的晚饭过后,沈万沙那边终于送信来了。   沈万沙将捕快问到的口供洋洋洒洒抄录了好几张纸,还让送信的小厮带话,现在情势正紧张,他得在于府看着,就不过来了,但是他很想念卢栎,如果卢栎明天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他。   卢栎让小厮带话给沈万沙,说明早一定去,打发小厮走了,才安心坐下与赵杼一起翻看口供。   打头的是与杜氏有关的消息。   杜氏一直看珍月不顺眼,经常借故磋磨,若不是珍月有个好家世,又进门就生了嫡子,恐怕会更难受。至于原因,昨夜在现场杜氏自己说了一通,收集来的口供里只是把这件事砸实了,杜氏并没说谎。   昨日午饭不欢而散,杜氏心情不好,把于天易的钟氏留在身边伺候,并把所有下人都打发出去,直到珍月出事,丫鬟如夏过来请,两人互相为彼此的不在场证明。   关于钟氏,供言里说,此人的确很温柔。但凡做妾的女人,都会有争宠的小心思,她却不敢,于天易若去找她,她就伺候着,不去找她,她也从不埋怨,因为此,于天易高看她一眼,偶尔心烦会去她那里坐坐。   她不敢有坏心,乖乖的养着膝下庶女,从来不与珍月争锋,见到瓜哥儿一点脾气也不敢有,更别说用点什么阴私手段害人。在这里沈万沙添了一条,说他可以证明这点,因为他亲眼看到于家人忙乱,一时没顾到瓜哥儿,瓜哥儿摔倒哭了,钟氏将人抱起好生哄劝,并未因天时地利合适就磋磨孩子。   但钟氏并非一开始就这么温顺的。她从小伺候于天易,是于天易房里的大丫鬟,一度说什么是什么,也有掐尖要强的时候。珍月未嫁过来之前,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爬了于天易的床,还怀了身子。于天易舍不得孩子,便去正房求杜氏答应给她一个名份。彼时于天易书念的很好,前程可期,杜氏怎么可能允他未成亲先有庶子,态度非常坚决,不答应!   于天易和钟氏一跪在杜氏门面三天,杜氏也没松口,后来实在心疼儿子,便把于天易叫进房间里,说你还年轻,以后孩子会很多,少年慕艾,乱花拂眼,你以后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她还一点不犹豫的让贴身妈妈趁此时机给钟氏灌了落子汤。   之后于天易有些消沉,钟氏闹了几回,不但没受到重视,还被杜氏送到了庄子里。   于天易觉得对不住钟氏,去了庄子几回,后来许是想开了不再去,杜氏才放了心。后来于天易在上京偶遇珍月,惊为天人,娶为正妻,把妻子宠的上了天,跟个妻奴似的,杜氏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能让他们生分,这才想起了钟氏。   可吃一堑长一智,钟氏在庄子上日久,脾气早磨平了,根本不敢再要强,变的非常温驯,让杜氏有些失望。   于天易对钟氏爱怜已去,但因往事对她存有些许亏欠,所以待她也算不错,珍月不是计较的性子,所以于天易房中妻妾关系甚是和谐。   杜氏不喜欢钟氏,更不喜欢珍月,她对钟氏各种好,一来希望能膈应珍月,二来希望钟氏能立起来,与珍月对着干。   于天华因打理家中庶务,不在家的时间很多,但他对珍月这个大嫂相当敬重,四时八礼从未断过,而且常常让妻子罗氏与大嫂多学学。两人次次接触都有下人在侧,倒没什么特别的事。   昨日午间,于天易喝完酒从于天华院子离开后,于天华挥退所有下人,把罗氏拉进房间,两人闹了一阵后不欢而散,于天华回了书房,罗氏回了自己房间,大约二人心情都不好,进房间后便挥退了所有下人,直到有人来报珍月死讯。   在这里沈万沙有条批注,说他有些猜测,因不是确凿口供不好写下来,等见了卢栎再与他细说。   罗氏是很不喜欢珍月这个妯娌的。一来珍月处处压着她,家世,才华,嫁妆,她样样比不上。二来珍月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想弯下腰与她示好的意思。珍月受杜氏嫌弃,表面占着管家权,实际所有权利都牢牢握在杜氏手里。珍月不在乎,管不管家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罗氏在乎!   罗氏很想要这管家权,只要珍月表个态,就可以让杜氏松口,可她就是不开口!罗氏都恨死她了,说她全身上下一无是处,除了会勾汉子,什么都不会!   而这些口供里,最重要最震撼的一条,在最末尾。   有二门外倒夜香的婆子表示,珍月与外人私通。   这婆子说亲眼见过两次珍月与外人偷情,但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此人名字里有个‘云’字,因为珍月唤他‘云郎’。   沈万沙说这条消息是此抄录将要送出时新得到的,现下捕快们已经就地将那婆子,以及一干下人关押在于府,准备连夜审问,看能不能问出那奸夫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赵杼:小肚子这么鼓,会不会有宝宝 (?﹃?)   沈万沙:霍霍哈哈哈哈!好丢人的王爷!点蜡iiiiiiiiiiiiiiiiii邢左:这紧要关头……筷子为神马会折!窝马上用暗器帮忙托住打平行不行!╭(°A°`)╮洪右:抚额。我的王爷不可能那么二……_(:з」∠)_   摘星:平王你的节操呢!做为大夏最尊贵的,没人敢惹排名第一的酷炫狂霸拽的王爷,你的节操呢!~\(≧▽≦)/~卢栎:能不能不要跟饭桶一起吃饭了,心好累 (╯‵口′)╯︵┻━┻   第124章 跑路      这封抄录最后几行字写的可谓杀气十足,字字如刀,卢栎根本不用深想,就知道沈万沙在生气,他一定不相信珍月会有奸夫……   放下抄录,卢栎捏了捏眉心,问几乎贴到他身上的赵杼,“你觉得珍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靠在一起看抄录,卢栎看完,赵杼自然也看完了。   想想上京城里的关系网,赵杼皱起了眉。他经年在外,几年才回京一次,回去也不愿意被人当稀有物种围观,便能少动就少动,除非必要很少现于人前。端惠郡主是柔怡公主的女儿,是宗亲,他见过几次,可端惠养女珍月……他却从未见过。   端惠郡主是公主教养大,骨子里有天家的高贵,大气,不怎么顺利的婚事冲淡了她身上的骄骄之气,她整个人如同被岁月打磨的玉石,非常温柔,和润。她的丈夫性子也不错,温润谦和,彬彬有礼,两夫妻过的非常美满,京城里多有人传扬。   赵杼主观认为,就算珍月身份真的不光彩,端惠也不会故意把人养歪,在温煦圆融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珍月也应该不会长成阴沟里鼠辈的阴暗性格,她该是知礼,守礼的。   可他不能对卢栎这样说,“不知道。不过沈万沙不傻,他的眼睛应该不会看错人。”沈家的儿子精明着呢。   卢栎眉头仍未见舒展,“我担心沈万沙太激动。”稍微妨碍一下别人情绪倒没什么,但在于家那种地方……被欺负了怎么办?   “有洪右跟着。”赵杼拉开卢栎的手,揉了揉他眉心,“他不会有事。”   “可是——”   “去睡觉。”赵杼半拉半搂着卢栎回房间,“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去于府,今天你就别想了。”   卢栎叹口气,脸微微鼓起,“你就知道……”   赵杼当然知道他现在就想去于府,但今天累了一天,不休息怎么行?不过问个供,哪里需要卢栎亲自看着?遂他态度十分坚决,“那边一有收获就会送过来,我保证不让你错过。”   卢栎拽住赵杼的手逼他答应如果有消息过来必须叫他起床,才哼哼着洗漱睡下了。   闭上眼睛,卢栎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各种于家消息,从街上听来的,从口供抄录里看到的,主观上他与沈万沙想法一致,认为珍月不是不守礼的人,可本案案情扑朔迷离,或许内里有什么隐密,让珍月不得不如此也说不定。   没有证据之前,下什么结论都太早。   卢栎翻来覆去好半天,才呼吸渐沉,睡了过去。   抱着双臂坐在房顶的赵杼终于放了心,豹子一样伸了个懒腰,翻身跳了下来,轻手轻脚打开窗子,落在了卢栎房间。   只有淡淡星光顺着窗子洒进,房间里光线很暗,一般人肯定哪哪看不到,但赵杼武功高强,夜视能力不错,他能清楚看到床上那团小小人影。   许是忘了,卢栎睡觉没有放下床帘,莹白的小脸露出来,一缕头发调皮的落在脸侧,随着轻浅呼吸摇荡,睡颜天真的像个孩子。   赵杼忍不住靠近,大手轻轻落在卢栎脸上,替他拂开发丝。少年肌肤触手丝滑,柔软又充满弹性,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一时不愿离开。   初夏的夜一点也不冷,刚刚睡着一会儿,卢栎手脚就忍不住钻了出来,很快被子也被他整个掀开。他身上穿的睡衣是照他自己要求做的,上下两截,上面是小褂,下面是到膝盖的短裤,他这一翻身一蹭,裤腰往下滑,小褂往上移,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腰……   少年的身体仍然有些青涩,但胯骨,后腰,已然有了足以诱人犯错的美好曲线,他的小腹皮肤光滑,连肚脐的形状都特别可爱。   赵杼几乎能想象到这样的肌肤会是怎样的感觉,必然触手生温,软腻如脂,令人舍不得离开……   不过半年时间,卢栎长大了。   他不再是初见时那个处处稚嫩,处处孩子气的少年,他渐渐成熟,有了可以诱惑他人的性感身体。   目光一点点滑过卢栎身体,赵杼发现他脸部线条也更精致了一些。眉梢眼角纯真的孩子气仍在,但五官线条更加明显,俊秀,令人看的移不开眼……   他的卢栎,已经……足够成熟了。   赵杼本来只是心痒,想要多看卢栎几眼,谁知这一看就舍不得走了。   拥有多次经验,他深知卢栎睡觉很沉,除非有大动静,别人来叫,或者他睡饱了,不然一定不会醒。   遂他脱了外衫,轻轻躺到卢栎身边,将人搂到怀里……   少年肌肤比想象中还要美好,赵杼掌心起了火,身体也起了火,整个人几乎能烧起来。以防万一,他咬着牙拉好卢栎衣衫,轻轻抱好怀里人,逼自己不要有任何想法,睡觉!   卢栎一觉醒来,觉得睡的好舒服……初夏的天气很讨厌,入了夜盖被子嫌热,不盖被子嫌冷,昨晚那么舒服,被子一定新晒过!暖乎乎的,不用盖,抱着最舒服了!   他决定有机会一定夸夸客栈掌柜,价格贵原来有贵的理由么!   他们住的仍然是客栈最好的地方,一个独立带了个小花园的院子。卢栎揉着眼睛出门打水洗漱,就看到院里正裸着上身练拳的赵杼。   一如既往的宽肩,劲腰,大长腿,薄汗覆盖的肌理闪闪发光,胸膛肌肉好似能跳动似的。   卢栎照旧流着口水,“赵大哥早——”   赵杼这次却没有像往日一样高冷的不理人,动作越发帅气,而是停了下来,“我帮你打水。”   院里井深,不知为什么,赵杼脑子里总是闪现卢栎打水跌进去的血腥画面,遂阻了卢栎脚步,不让他往前走,自己打了桶井水拎过来,倒到盆里让他洗漱。   卢栎有些迷糊,一向要求高需要被伺候的不是赵杼么,什么时候变成自己了?   “以后打水叫我。”赵杼练了半天武,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偾张的肌肉太明显太帅,卢栎没脑子反应其它,迷迷蹬蹬就答应了,“好。”   吃早饭的时候卢栎脑子才清醒,“于府那边没送信过来?”   “夜里洪右来了一趟。”赵杼提起这件事就不高兴,他正抱着卢栎睡的心满意足,洪右就过来了,他狠狠心起来,洪右却没带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虽然是他自己下了命令,让洪右必须回来一趟,结果却让他特别不满意,“捕快审问很久没问出什么,索性把人打了板子,令其反思,其他人先行休息,今日再继续。”   “还没问出来?”卢栎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有人扯出这种事,必然会想吐口看后续,怎么竟然没说?   “我们快点吃,”他呼呼喝粥,“吃完就去于府。”   ……   在于府找到沈万沙,沈万沙果然不相信珍月会找奸夫,“珍月一向守礼,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握着小拳头神情很是愤愤,“若她不喜欢于天易,或于天易对不住她,完全可以合离,为什么要矮下身去去做这样的事!”   “那倒夜香的婆子的呢?”卢栎首先问这个,“听说打了板子,可问出结果来了?”   “那婆子说只见过两次,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这事太大,捕快们一早起来接着去问了,我也正要赶过去,咱们一起吧!”沈万沙拉起卢栎的手就往偏院走。   为捕快们查案方便,于家特意拨出一个偏院让他们使用,此刻所有人都在那里。   卢栎回头看了眼赵杼,赵杼盯着卢栎与沈万沙挽着的手,脸色很沉。不过他一向脸沉惯了,卢栎也没在意,“赵大哥也来。”   赵杼冷哼一声偏了头,卢栎便当他答应了,一边与沈万沙往里走,一边注意四下环境。   刚到偏院,就听于天易又在求他娘杜氏,“娘啊,求您不要再说珍月了,月儿绝对不会勾引别人,我二人情投意合,我对她好,她也时时处处都想着我,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别人,这婆子,这婆子一定在说谎!”   杜氏声音尖利,“她死都死了,谁关心她有没有勾搭人,这婆子与她无怨无仇,为何要说谎泼她脏水!明明就是那贱人不安于室,如今东窗事发,你还要护着她!”   “月儿……是我的妻,生前我要让她幸福,便是死,我也不允她声名有失!”   卢栎踏进门,正好看到于天易眼睛通红,额上青筋跳动,“我说她没有与别人有染,就是没有!”   罗氏抬高帕子掩着唇角笑意,“大哥是伤心太过,忘记自己姓于了吧。事实俱在,大嫂连贴身衣物都给人家了,难道还会有假?”她声音尖刻的笑了一声,“说实话,若不是瓜哥儿与大哥长的一模一样,我都怀疑咱们于家在替别人养孩子呢!”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于天华猛的把罗氏扯到一边,“不过是死无对证,别人有意构陷罢了!说贴身衣物,谁看到了,哪件?什么叫替别人养孩子,你是我于家人,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于天华死死瞪着罗氏,像与她有深仇大恨似的,视线好像带着刀子,杀气毕露。   “天华说的是……”于天易感激地看着天华,嘴唇蠕动,“月儿说过你很好,于家有我兄弟二人,定能长盛久安……”   “大嫂真这样说过?”于天华放开罗氏,直直看着于天易。   于天易点点头,满面苦笑,“是啊……可惜她却抛开于家,自己去了……”   于天华表情怔怔,“红颜多薄命……”   罗氏揉着微微红肿的手腕,咬着唇瞪着于天华的背影,视线充满怨恨。   卢栎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于家的人好像……   沈万沙看到他的神情,凑过来小声说,“你也看出来了?等会儿我与你细说。”   其实昨日看现场时卢栎已看出一些端倪,只是有些事不好乱猜,今日再见,他心内已肯定很多。   杜氏狠狠拍桌子,“好了!捕爷在此,哪有你们插话的份儿,一个个都听好了!”   卢栎这才注意到,东边靠墙的角落里,有个面方唇阔,粗眉大眼,穿着捕头衣服的人。这捕头之前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于家人表演,现在杜氏提了,他才站出来,“那婆子方才已经招供,说那云郎原名叫苏云,是一个戏子。之前不说,是不敢,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惹了祸,不想再错下去,但她吃不住板子,便全招了。”   房间内一片哗然,罗氏率先开口,“既然知道了奸夫,为何不去抓!”   捕头斜了她一眼,声音微冷,“既然得到线索,吾等自会前去,无需他人提醒。”   杜氏扯开罗氏,挂着笑脸很是客气,“那就麻烦卫捕头了。”   罗氏脸通红,立刻低下头。   卫捕头与杜氏寒喧两句,突然冲着卢栎拱手,“这位可是卢栎卢先生?如若有空,可否与我一起去抓捕那苏云?”   他是受余智所托,让卢栎尽可能的多接触这个案子,卢栎却并不知道,眼神有些茫然,不过探案之事能参与更好,便热情笑着应了,“如此最好,多谢苏捕头给我这个机会。”   两人浅浅几句,便定了下面行动,很快往外走,于天易适时跑过来截住他们的路,神情肯切,“我妻肯定不会与人有染,请二位一定要仔细查探!”   “于大爷客气,我等自会仔细勘察分析,必不会冤枉无辜。”卫捕头说完,绕过于天易,左手引着路,“卢先生,请——”   卢栎便也跟着绕过了于天易。   二人走到大门,卫捕头说了计划。因别人才招供,他须得回去确定一些资料,比如苏云所在的戏班子,住处,社会关系等一系列信息,再召集弟兄赶过去,请卢栎先行往目的地走,若先到便等着他们,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的,做为京兆府数十年的老捕快,卫捕头对很多事都很熟悉,别人招了苏云的名字,他便知道此人是哪个戏班子的人,住在哪里,只是有些详细信息不甚清楚,须得回去确定一下。当然,这个过程也不会太慢,没准卢栎还没走到呢,他们先到了。   人是捕快,会武,又对各种小路比较熟悉么。   卢栎明白,立刻与卫捕头道别,不耽误他办事。   之后他一边朝苏云家的方向走,一边拉过沈万沙问,“怎么回事?”   沈万沙看看左右没人,便与他咬耳朵,“我觉着那于天华不对,他好像对珍月特别好。”   卢栎点点头,“观其昨日今日两次表现,我也有此猜想。可我观他气正,神定,对珍月之死有痛心,有遗憾,有愤怒,却并未有旖旎愧色……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与珍月之间,是不是还清白?”   沈万沙一边点头一边说,“从下人嘴里听到的,于家下人虽然难打动,但银子多了,有些事他们还是愿意说的。他们说于天华对罗氏不好,不怎么进她的屋子,对珍月却很好,总让罗氏与她学,罗氏因此总与他吵架,却次次吵不赢。罗氏小性子,常与珍月做对,可每每她为难珍月,于天华便不进她的门,罗氏心气高,不肯低头,所以二人距离越来越远,至今没有孩子。下人们都猜于天华与珍月有私,可偏偏于天华极守礼,身边永远跟着下人,从未与珍月独处过,所以……”   “嗯。”卢栎背着手,若有所思。   沈万沙又说,“要说这于天易也是真痴情,对珍月极好,自打娶了珍月进门,他从未外宿,在外面谈生意,不管多晚一定回来睡觉,而且一定会在珍月房间。偶尔杜氏提起钟氏,珍月主动推,于天易才不高兴的去钟氏那里坐上一坐,这些年日日如此。于天易为了讨珍月欢心,什么银子都舍得花,如果天上的月亮能卖,他也愿意为她去摘,就算倾家荡产亦再所不惜,只要珍月说喜欢。他说娶珍月回来,就是让她享福的,花完家里所有钱都没关系,反正他这个人在,总会继续赚。”   沈万沙说着说着有些感动,“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是啊,男权社会,很少会有这样的男人,就算有,也很少在人前展现。   卢栎有些感叹。   赵杼看着卢栎,若有所思。这于天易……他拉住卢栎,倾身过去与他耳语了几句。   之后卢栎静静看着赵杼,表情很奇怪,赵杼却不动如山,冲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沈万沙跳脚,“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与珍月无关,”卢栎微笑着继续问问供之事,“昨夜几时结束的?那一众下人,尤其那婆子被关起来,中间可有人去看过?”   “要不说你聪明呢,什么都知道!”沈万沙注意力被转移,认真说道,“昨日三更,那些人还没吐口,卫捕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吩咐打了她们板子,打完也不接着审,只说让她们好好想想这板子挨的值不值,明日若还不说,可就不是板子的事了……”   沈万沙摸着下巴缓缓将打听到的事说了一遍。   卫捕头没让人给药,直接把人都关了起来,期间只有两个人去看过那个夜香婆子。一个是于天易,他带了药过去,想以此威胁婆子不要乱说话,另一个是杜氏的贴身丫鬟,奉杜氏之命送些粥食,并问一问珍月奸夫是谁。   他们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其实都被卫捕头看在眼里。   今日一早,卫捕头又过去,那婆子应该真是害怕受刑,利索招了。只是这时间沈万沙在迎卢栎,没在现场,所以没看到。   卢栎一边听沈万沙的话,一边信步往前走。   苏云家离的并不近,可因他的住处在巷子深处,就算坐车,半路也得下车,用两条腿走过去,所以卢栎几人并没有坐车,一边问着路,一边走近苏家。   苏云住在巷子最里面,巷口狭窄,巷道阴暗,气味也不怎么好闻。几人找对地方时看到了卫捕头,显然他也是才到。   “我进去看过了,”卫捕头面上难掩失望之色,“里面没人。”   卢栎一愣,“没人?”   “对。”卫捕头眉心微皱,“我猜可能是收到消息跑了,卢先生可去看一看。”   卢栎立刻提着袍角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非常小,院内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散乱放着一些柴草,主人明显很穷。走进房间,桌椅放置散乱,床上被褥未叠,衣柜乱七八糟,样样都显示,主人离开的很匆忙。   卢栎离近查看被褥折痕,衣柜夹住衣角的压痕,洗脸盆水壶里的水……断定此人离开肯定不到一天时间,或者更少。   “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不然不会这么快。   沈万沙气的跳脚,“于家!于天易!一定是他想保护珍月名声,可这样做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珍月嫌疑更重了!他怎么能这么蠢!”   赵杼眯眼,“也许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难道是杜氏?昨夜只有他们去看过倒夜香的婆子,杜氏若问出是谁,只会好好把人保护好,就算没这回事,她也会塞银子买口供,让别人说出有这回事!”   沈万沙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没有证据,都是猜测。卢栎不信卫捕头没盯着于天易和杜氏动静,这件事有可能不是这两个人做的。   卢栎围着房间转了两圈,又出来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最后请赵杼抱着他跃到墙头四处看了看。   苏云住处非常偏,巷子都到了底,前后,左边都是空的,唯有右边有邻居。   右边院内有新鲜的扫帚扫过痕迹,显是有人居住。   卢栎想了想,带着众人走到这户人家门前,敲了门。   院里一直安静,好像没人,卢栎却觉得肯定有人,锲而不舍的敲了很久,直到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不要再敲了!”   是个姑娘,虽然带着火气,声音却清脆动听。   等这道门缓缓打开,卢栎差点憋不住笑了,这个姑娘竟还是熟人!      第125章 引导      这姑娘一身素白衣裙,笼烟眉,梨花面,含情目,乌发绾斜髻,虽脂粉未施首饰未戴,仍然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一股强烈的‘我见犹怜’气质扑面而来。   正是那日在京兆府外遇到的卖身葬父之人。   这姑娘虽然不认识他们,但卢栎曾细细观察过她,并不觉得是陌生人。现在他将女子从头看到尾,眼里充满了笑意,“姑娘不是回家跪祠堂了?”   女子美眸立刻闪过一丝警惕,瞬间又消失,视线快速又犀利的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后,她微微垂头,抬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躲着卫捕头,看向卢栎,“小女子……不,不识得诸位……”   这小白兔的表情,这微微的颤抖,这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声音……怎么看怎么可怜,好像他们一行人是带着官牌,专门过来欺负她似的。   卢栎眼睛眨了眨,回过头面带歉色的与卫捕头解释,“这是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胆子有些小,若卫捕头不介意,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三人与她单独聊聊?”   闻弦知雅意,卫捕头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但他今天过来此地是为寻找线索破案的,这姑娘是苏云邻居,或许知道些什么,只要她肯说,他回避一下又何妨?   “卢先生客气。”卫捕头挥了下手臂,招呼手下弟兄们离开,“我在巷子口等三位。”   “多谢。”卢栎点点头,肃手送卫捕头离开。   之后,他回过头,“官差已经走了,姑娘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女子垂着的头一动未动,良久抬起头,还是一副被欺负小白兔的样子,“公子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沈万沙性急,干脆跳出来说话,“你怎么这样,我们都看到你那天卖身葬父坑别人了!”   女子眼神闪烁,脊背开始挺直……   担心事态发展下去不可控,卢栎立刻插话,声音尽量放的舒缓,“我三人与你无冤无仇,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探究指控之意。你隔壁这位邻居是一桩命案的关键人物,如今无故失踪,我们想知道你能不能提供些许信息。”   卢栎再次仔细观察过这位姑娘。她仪态完美,楚楚可怜,美目流转,时时扮着可怜样子,但眸底警惕一直都在,言语间颇会察言观色调动气氛引导方向,是个极聪明的人,骗没脑子的大少爷简直轻而一举。   现在离她‘卖身葬父’不过两天,纨绔少爷还没落到手心,她会担心出意外很正常。他们出现的时机太过敏感,不能怪人家不配合。   “小女子没——”   “不要耍花招。”赵杼突然凉凉开口,“我们抬抬手就能毁了你,想好了再说话。”不管话音还是神情,都充满了威胁。   女子身体不可察的一颤。   卢栎唉了口气,“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们不坏你的事,也不往外说你‘守孝’还吃鸡腿,只想知道一些案件线索,姑娘何不配合一下?”   女子猛的抬头,眼睛睁圆瞪着卢栎,一脸‘你怎么知道’的骇然。   “天生观察力强。”卢栎指指自己眼睛,又指指女子身上衣服,“姑娘回房可得换件衣服,袖口沾的油渍太明显,一看就是百香斋卤味独有的颜色。嗯……细闻味道也很明显。”   女子立刻背起手,身板挺直看向众人,也不扮小白花模样了,翻了个白眼,“祖上牌位就摆在我家正厅,跪一跪就当跪祠堂了,穷苦人家没那么讲究。几位的话我听不懂,卖身葬父有何不对,怎么就成把柄了,大夏哪条律法不准人这么做了?几位若出去故意诽谤我行为也没关系,我只当自己倒霉,遇人不淑,无话可说。”   要说美人就是美人,就是翻白眼也不觉得凶,反倒有几分强撑的可爱,卢栎微笑着看她,“这样直率不是很好,做什么装那个样子?”   女子不屑的冷哼一声,之后习惯性的冲卢栎绽出绚烂如春花的敷衍笑容,“就算公子说的对好了。”   卢栎不介意她的态度,微笑指着苏云家门缓声问,“你家这位邻居,你了解多少?尤其近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昨天至今晨,你可听到什么声响?”   女子下意识看了赵杼一眼,飞快调开视线,认真回想片刻,态度端正的回答,“我搬到这里不足两个月,只知道这家主人姓苏名云,是个唱青衣的戏子。因不知其以前如何,无从比较,遂不知道近来有何不寻常之事。这两日他好像一直在家,今晨四更时分,他家突然有动静,我听到类似桌椅碰撞的声音,许是碰疼了,他还高声呻吟了几下,很快这边门响,他应该是出了门。”   沈万沙狐疑的看着女子,“四更……你不睡觉注意邻居做什么?”   女子再次翻了个白眼,“我已卖身于人,且日期将到,若别人心急,可能很快会来,我须时时警醒。再者我在‘跪牌位’,不敢疏忽大意,三更就得起来,隔壁动静比闹耗子大多了,我怎会听不见?”   “你即听到动静为何不喊人!”沈万沙痛心疾首,这样那苏云就跑不了了!   女子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沈万沙,“人家在自己家里玩,又没犯法,我为何要喊人?”   卢栎拉住情绪激动的沈万沙安抚,继续问女人,“这苏云可有家人?”   女子摇摇头,“没见过。”   “可经常有人过来看他?”   “也没见过。”   “那今晨意外之前,可有人到访他家?”   女子眉心微蹙,“不清楚,我并未时时关注他家。但若有人来,肯定也没发出太大动静,不然我一定会听到。”   卢栎垂眸想了想,又问,“他是戏子,平时可有开嗓唱戏?”   女子笑了,“这个倒有,只要在家,除了夜里都在唱。不过他好像是个角儿,戏班子排的戏很多,白天在家时很少。”   若是如此,苏云大小也是个红牌,为何会住在这种环境低劣的地方?卢栎一路耳濡目染,开阔常识,知道戏子虽然不被人尊重,职业生命不算长,但正当年的红角儿肯定挣的不少,有聪明的光凭这青春饭,就能挣出养老钱,怎么苏云……如此特殊?   不过这些内情不熟的人怕是不知道,卢栎没问女子这个,而是提起其它,“他开嗓时可有唱过奇怪的东西,比如戏文里不会出现的人名,唱词等等。”   “还真有。”女子勾着眼角回想片刻,“他常随自己心情换词,给人感觉总是有些犹豫,悲苦,悔恨……青衣里常有表现这类情绪的唱词,但他用自己的话唱出来,情绪表露更明确,并不是用技巧勾动他人的感觉。”   “还有,偶尔他的唱词里会出现一个叫‘珈珈’名字,我自认听过不少戏,从没听到哪折戏里有这个名字。”   卢栎正拉着沈万沙的手,他注意到,在女子说到珈珈两个字时,沈万沙身体明显一颤,仿佛受到了惊吓。   “还有呢?”   女子眉梢动了动,瞬间眼角含媚,美眸含波,别有深意地看着卢栎,“公子可不要要求太多啊……”   卢栎很少直面漂亮女人放电,特别没出息的愣住了。   之后女子声调上扬,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别样的风情,“我知道可都说了,公子若不满意,可到我房间……”   卢栎脸腾的红了。   不是说古代女人含蓄吗!这这这这这个女人在说什么,是要约约约约那啥吗!!   赵杼瞪着女人的视线瞬间充满杀气,好像下一刻就能泛滥而出。这女人是想抢他的人么!眼睛瞎了么,他的人也是她这样粗鄙肮脏的人可以肖想的!想死么是不是想死!   还有卢栎……竟然看一个女人看直了眼,没出息!这样的姿色算什么!简直丑死了!   他突然上前两步,非常粗鲁的推了女人一把,将其推进门内,又啪一声把门关上,隔绝了视线,气味,以及一切!   卢栎明显听到女人呼痛的声音,不知道是跌倒了还是被门夹到了,“她……”   赵杼已经站到卢栎面前,两只大手箍住他双肩,力气略大,“女人很危险!”尤其漂亮女人,没事不要靠近!   卢栎双肩略疼,觉得赵杼反应大了点,他只是一时被被美人笑晃花了眼,并没有起什么绮念,可赵杼怒火这么大,这么说有些不好,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眼睛找向沈万沙,这点小事一点也不影响他分析案情的情绪。谁知沈万沙并没在原处,而是呆呆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卢栎眼睛瞬间睁大,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你怎么跌倒了?”   沈万沙欲哭无泪地看了赵杼一眼,慢吞吞手撑着地爬起来,肢体很有些不协调。   卢栎看了眼赵杼,懂了。   大概赵杼刚刚太着急,怕他被狐狸精勾走,动作大了些,直接把沈万沙撞开了。沈万沙那小身板哪经得起他一撞,两个人拉着的手也没能抵挡住赵杼的力度,所以沈万沙就……被甩到了地上。   没准胳膊腿还有哪处摔疼了,一时无法使力。   卢栎瞪了赵杼一眼,拍开他的手,跑到沈万沙身边,扶着人站起来,“可有哪时受伤了?”   “还好。”沈万沙有气无力的应着,活动活动身体觉得没事,“没受伤。”   “真的?”卢栎不放心,撸开沈万沙袖子检查了检查,又按揉了几处地方,沈万沙都没反应,他才放了心,“你……别生气,赵大哥有时控制不住力气……”   沈万沙完全没想过要生赵杼的气,因为生了也没用,与这样的人生气,最后结果一定是自己更生气。就这么想着,忽然看到赵杼盯着他的视线充满暗沉不快情绪……更不敢起任何心思了。   等他稳下来,卢栎才低声问,“‘珈珈’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么?”   沈万沙头垂下去,半晌闷闷地答,“珈珈,是珍月小名。”   女子闺名一般不外传,除了自己家人不会有人知道,待要成亲,下定换庚帖时,男方才会知道,但仍然不会外传,有些妯娌一起过了几十年,都不知道对方小名的。   所以苏云会知道珍月小名这件事……很微妙。   沈万沙咬着唇,心内非常难受,难道珍月真的与人……他仍然不愿意相信。   卢栎叹了口气,“如今证据还少,一切只有寻到苏云,才知道了。”   他拉着沈万沙往巷子外走,还不忘招呼赵杼,“赵大哥,我们走吧。”   赵杼颌首,修长双腿迈了两下,站到卢栎身侧。   卢栎默了一下,心想大长腿真是好,连步子都能少迈些呢……   在巷子口与卫捕头会合,卢栎将问到的消息说给他听,关于那位姑娘之事却并未详说。一来此事与本案无关,二来他答应了不外传,再者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对方名姓。   “接下来还是要麻烦卫捕头,早日将人抓获,案情才能早日有进展。”   卫捕头爽朗笑了,“先生放心,卫某定竭尽所能。”   因为得来的消息很不平常,众人下意识没往传,沈万沙还是住在于府,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事实真相。卢栎也没拦着,每天都过于府看望他,如此四天过去,案情也没有更新的线索。   期间卢栎在于家遇到余智两次,余智邀他一同饮茶,二人就仵作一行聊了很久。余智对卢栎验尸技术很好奇,可毕竟有避讳,只点到为止问了些许,结果却对剖尸一事更好奇了。   卢栎也聊的非常尽兴,这是来古代后第一次有畅谈欲望,余智人老成为精,睿智豁达,聊起来没有太多隔阂感,自己也能学到多东西。最后一次聊天时,跟着余智抱仵作箱的王良也在,可他对卢栎并未有上一次的不满,神情话语都谦逊了不少,而且一点也不像装的,卢栎不禁感叹余智的育人手段,实在高明。   这日吃了午饭,卢栎又与赵杼一起,到于家看望沈万沙。沈万沙正忙着,便派了个小厮来接他们,他二人也不着急,准备慢悠悠往外院走,岂知刚走两步,就遇到了于天华。   于天华穿着浅青衣袍,刚从灵堂的方向转过来,神情微微有些恍惚,眼神里埋了不少伤痛。见到卢栎,他拱手施礼,“卢先生。”   卢栎还礼,“二爷这是从灵堂过来?”   “是,我管着家中庶务,总是需要检查一下各处对不对。”于天华声音沉闷似叹息。   “二爷辛苦。”   “不敢。卢先生这是来看沈公子?”   见卢栎点头,于天华面有愧色,“近来家中忙乱,难免怠慢了贵客,卢先生不介意,我却甚为惭愧,今次便由我亲自为先生带路吧。”   卢栎推辞,于天华很坚持,卢栎便让他送了。   机会送到眼前,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卢栎与赵杼打了几个眼色,清咳一声后,开始与于天华说话,“听闻,二爷甚为敬重长嫂?”   于天华眼神微黯,“大嫂是个好女人,冰清玉洁,才华横溢,德容言功处处完美,堪称妇人典范,可就是……命不好。”   卢栎闻言轻笑,“女子立世不易,珍月有个心心相印的好丈夫,单凭这一点,就能弥补其它种种,在我看来,虽婆媳妯娌有些……小矛盾,她也是幸福的,只是去的太早这点很遗憾。”   于天华手突然握了拳,“你不知道……珍……大嫂她……过的并不开心。”   “是么?在我看来,女子所求,无非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珍月已然得到了,为什么不开心?”卢栎自然注意到于天华的神情动作,顺着他的行为语言进行引导。   “喜欢……不等于禁锢。大嫂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于天华只说了这句,卢栎再试探,也无它言。   卢栎想了想,突然之间提问,“你心仪珍月?”   于天华愣了一愣,转而脸膛微红,神情声音都隐隐带着怒气,“先生何出此言!我大嫂最是守礼,我敬重她,从不敢近前一步,如何会有……会有那等龌龊心思!”   卢栎接着追问,“珍月死后,你可恨你大哥?”   于天华一窒,眸底神色复杂,似是狠狠咬了牙,才道,“大哥与我一母同胞,我为何要恨他……”   “可若不是他,珍月或许不会死。”   于天华眸底浮出层层黑雾,最终却被压了下去,“世事无常,大嫂之死,最该怪的是那丧良心的凶手!”   “唔。”卢栎欲要再问,斜刺里青石小径过来一队人。   带头是个身材丰满,珠圆玉润的丫鬟。这丫鬟手里捧着两套衣衫,身后带着的婆子也都个个抱着衣裳,布料,看颜色都比较沉,尤其领头丫鬟手里的,像是老年人喜欢的样式。   碰到主子,所有下人皆福身行礼,于天华挥挥手,并没有问两句的意思,直接让她们走了。   可他与领头丫鬟之间……明显有眼神交流。   等人走了,卢栎好奇地问,“这些是哪里的仆妇?”   “我娘屋里的,大概老太太要选料子做衣服。”   卢栎一顿,心说这杜氏心可真大,儿媳才死,就有心情做衣服?虽然她是长辈不需要服孝,可这样是不是也不太好。   “那个领头的丫鬟,二爷应该认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眼睛。”于天华苦笑一声,解释道,“我娘近来心情不好,有时我都不好靠近,只敢问问这些丫鬟,老太太进的可香,睡的可好。”   “刚才我也想问,只是——”于天华指了个方向,示意卢栎去看。卢栎偏过头,看到远处小径末尾,靠月亮门的地方,有个穿素青衣裙的女子,看身材气质,有些像罗氏。   于天华捏着眉心,声音疲累,“不管我在何处,都不得安宁。”   卢栎便懂了,这两口子又在闹。罗氏大概非常没有安全感,需要时不时确定于天华动向才会安心,可是这样引得于天华更加不满,心内负担更重。   “也是委屈你了。”卢栎真心觉得于天华这日子过的难受,可感情一事,别人不好插手。   于天华叹气,“自己娶的老婆,还能休怎的?大嫂也说罗氏只是有小性子,德行上并没什么问题,言语行动偶尔有些偏激只也是因为太在乎我,只要我大度包容些,日子就会过好……可罗氏偏听不得这些,认准了大嫂离间我们!”   几人继续往前走,卢栎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引导话题,没想到沈万沙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小栎子,有新线索了!”   他跑的太快,一时停不下,卢栎眼疾手快接了一把,他才没有摔倒。   沈万沙拍着胸口庆幸,不想偏头撞上赵杼带着杀气的目光,脖子缩了缩。   卢栎等他缓过气,才问,“有什么新线索?”   “于天易书房厕轩,发现了东西!”   厕轩,是厕所雅称,古代厕所叫法多种多样,多有隐晦,卢栎现在练出来了,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发现了什么?”   “一个桃木刻的小人,上面写着珍月名字!”   桃木刻的小人?写着人的名字?卢栎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巫蛊之术!   沈万沙小眉毛拧成一团,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内里缘由。   赵杼却突然发言了,“凡欲令妇人爱敬,子日取东南引桃枝,则作木人,书名,安厕上,验。”   卢栎歪头看着赵杼,突然明白了。      第126章 建议      在灌县,卢栎有很多书。有多年来前身小心翼翼攒的,还有张勇家几乎全部赠予的一屋子。   他穿来时间不长,在灌县的时间也不久,可那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在看书,就连匆忙离开,到成都府再到兴元府也惦记着。沈万沙心疼朋友,干脆豪气雇人专门去灌县张家给他搬来一些,日前张猛来信问候,随信不但送了沈万沙喜欢的吃食,也有两箱子书给他。如今他的书比行李还多,可他很喜欢,也很享受。   书是人类知识的源泉,是了解世界的门径,有了它们,他的人生路就不会寂寞。   跟着赵杼的神情,卢栎想起来,他曾看到过这句话。是在一本比较偏门的民俗志异里,他看过觉得很有趣,强行塞到赵杼手里让他也看一看……   果然,任何一本书都有自己的智慧,绝对不会是没用的。当时以为荒诞可笑的东西,现在竟然可以做为他判断别人行为的依据。   “凡欲令妇人爱敬,子日取东南引桃枝,则作木人,书名,安厕上,验。”卢栎接着赵杼的话,缓缓开口,“这话的意思是,男子得不到妻子的爱,以为有鬼将妻子的魂勾走了,可以选择某月的第一天,取东南桃枝做一个木人,写上妻子名字,放在厕轩里,就可以得回这个女人的爱了。”   此法毫无科学依据,但古人多迷信,一些记录流传的法子,很多人愿意尝试,于天易估计就是其中之一。   他把桃木小人放在自己书房的厕轩里,照动机来猜,他应该是觉得珍月不爱他了,所以用了这样的方法。   沈万沙先是惊讶,“竟然还有这种邪法?”后又眉头拧起,“所以于天易也认为珍月有奸夫……可之前要查奸夫,他为何百般阻挡?越想挽回妻子的心,不应该越恨那个所谓的奸夫,想要杀了他么?”   于天华神情更为震惊,几乎愣在原地要石化了。他拳头紧了又紧,终是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可他眼睛里怒火明灭非常明显,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卢栎眼眸微眯,像足了猜度别人心思的猫儿。赵杼眉头皱起,走过去隔了他的视线,有些用力的揉了揉他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偶尔不能容忍卢栎长时间探寻,研究别人的目光,如果少年的视线只在自己身上就好了,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卢栎略不满地拍开赵杼的手,带着满心疑问提出建议,“我们过去看看罢。”   大家都点了头,很快,众人一起到了偏院正厅。   厅常正中间,于天易神态忧虑的束手垂头站着,官府捕快正在问话。   今天的捕快不是卫捕头,卢栎不认识,是个尖长脸,此刻他手里拿着一个桃木小人问于天易,“为什么你的书房厕轩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于天易眼神有些躲闪,含含糊糊的说不知道,并不承认这是他的东西。   “我能看看这桃木么?”沈万沙极客气的与捕快打了招呼,捕快也没为难,立刻将桃木小人递给沈万沙。   沈万沙看的眉头紧皱,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于天易,“你做这个干什么?咒人?”   于天易沉默未答。   卢栎顺着沈万沙的手仔细观察了桃木小人。很小,不足巴掌大,雕刻的有些粗糙,但有裙有髻有簪,明显是个女子,女子背后写着‘珈珈’二字,正是珍月的小名。   这桃木小人周身光滑,像被人摩挲过很久,很珍视的样子。   卢栎突然问于天易,“你认为珍月与人有染?”   于天易身子僵了一下才反驳,“珍月才没,没有与人染!”神情表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没有?”卢栎指着桃木小人,“没有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试图挽回她的情意?”   于天易咬牙,“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卢栎看了眼一边的捕快,捕快见他问话,已经退后了两步,态度很明显:卢先生您接着来。卢栎觉得不太好,可是捕快态度却好像很坚决……   他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赵杼回了一个无比睥睨的眼神。   这是在支持他,好像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应该的,就算站到这天下最高的位置,别人也不能有二话,必须欢呼鼓励。   卢栎心内翻了个白眼。他只是个小小仵作,没有官身,虽有几个印象不错,好好经营一下许会出奇效果的官吏,但都没在京兆府,别人凭什么由着他?   可赵杼理所当然的姿态太耀眼,让他不禁胆气也跟着足了起来,再看那捕快脸上真的没一点不快,还伸手示意一切都交给他……他轻呼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你真没见过这个东西?”卢栎从沈万沙手里拿过桃木小人,微笑着问于天易。   于天易看了看他手上的桃木小人,视线缓缓滑开,“没……没见过。”   “可这是在你的书房找到的。”   “我的书房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于天易依然反驳。   “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卢栎大剌剌晃着手上东西,走到于天易面前,“这是你家,是于府,你相信下人们的绝对忠诚,可在性命和忠诚之间,多少人能坚持到底呢?能进你书房的的确并非你一人,可我猜人数也不会太多,你觉得……把他们拉出来用重刑,会不会有人说实话?”   于天易眼神闪烁,“不,没有证据,官府不会草菅人命……”   “可他们只是卖了身的下人,时间紧迫时,你猜官差会不会愿意杀鸡儆猴?”   卢栎声音微凉,音调咬字很特别,仿佛能让人看到他说的画面。   于天易眉眼慌乱,显是有了担心。他很不安,笼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停搅动,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期待这场景快点过去。   卢栎观察着于天易神色,唇角神秘挑起,突然一松手,“唉呀——”   被他晃在手里把玩的桃木小人眼看着就要落地。   于天易大惊,立刻弯身去拣,因为担心桃木落地破碎,他甚至趴跪下来,只为接住那小东西。   等他惊出一头汗,好不容易将桃木小人接在手心,并紧紧握住时,才察觉到厅里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了然的,遗憾的,嘲笑的……   于天易知道,自己做错了。   “怎么样,还要否认么?”卢栎微笑着,“还是真要让我们把所有书房下人用重刑,死一两个问到真相?”   于天易头深深垂了下去,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我的……是我做的!”他声音有些嘶哑,“但这又怎么样,我爱珍月,这一生只爱她一人!就算她与别人有染,就算她不守妇道,我仍爱她!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她能回来!”   吼完这几句,于天易像失了力气,掩面跌坐在地上,“上京初见,五里桃林中,她似桃花仙子,高贵明艳,灼灼其华,人群里回眸一笑,我就知道,我陷进去了,她是我此生挚爱。我不惧门弟,不怕过往经历距离,厚着脸皮想尽办法,终将她娶进门,觉得此生圆满,再无所求。可情之一事总是扰人,日子渐久,我不能时时在内宅护她,她不开心,渐渐与我离心……”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泣血,悲痛非常,表征明显,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   “于大爷急什么?”卢栎却没一点同情心,笑眯眯道,“书中有言,此法是为挽回妇人心意。妇人离心,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可能只是天长日久,情爱化成亲情,没那么激情似火……可没有说,只是因为与人有染哪。你那么爱珍月,怎么能往坏处想她,怎么突然这么快就认了她与人有染一事?没准她本就清白也不一定呢。”   于天易突然视线僵硬,死死瞪着卢栎,说不出话。   于天华皱眉插话,“可大嫂的确与那姓苏的……”   卢栎阻了他的话,逼视于天易,“你是个行动力极强的商人,商场上尔虞我诈惯了,挖坑害别人的事估计也没少做。你爱极珍月,依你性子,知道她与人有染,第一个念头恐怕不是做桃木小人吧。”   于天易眼皮垂下,眼瞳迅速转动,很快重新摆出悲痛深情丈夫的脸,“我从未害过别人……”   沈万沙立刻跳出来,“你骗鬼呢!不管是谁,能做成一地商界领头羊,手上怎会没点雷霆手段,没制造出几个血海深仇的仇家!若光有慈悲心肠就能做大商行,天底下的和尚都腰缠万贯了!”他对于天易这话非常不赞同,太假了!   于天易眼神一辣,不着痕迹刮了沈万沙一眼,顿了顿才闭上眼睛,咬着唇,声音凄哀,“可是珍月……是我想用尽一生保护的人!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喜欢,我愿意付出一切,就算她与说我和别人在一起更幸福,我也没二话……可我知道,她会回来的,她会和以往一样,与我快乐过日子的……我于天易,这辈子为了珍月,愿意付出性命!”   等他眼睛再睁开,眸底仍是一片深情似海,声音喃喃似哀求,“月儿活着的时候,我没能让她无忧无虑的活到最后一天,现在她去了……你们能不能宽容一些,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她永远是我于天易的发妻,我于家一清二白贞孝无双的宗妇,我不允许任何人污了她的名声!”   沈万沙不明白卢栎为什么突然与于天易说那样的话,他看不出来于天易哪里不对。听着于天易字字泣血的请求,沈万沙甚至心揪的难受,珍月……就该是个清清白白人。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卢栎,“小栎子……”   卢栎只朝他压了压手掌示意不要说话,却看着于天易笑了,笑的非常真诚非常明朗,“于大爷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例行问供而已。你应该知道,珍月去世的房间是个密室,目前嫌疑人犯只有你一人,就算你与珍月是至亲夫妻,我们也得来回几次,把供状问清楚了,并没有激怒你的意思。”   于天易眼眸微阖,一下下抚摸着掌心的桃木小人,眼角有液体滑落,“珍月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具死状凄惨的陌生尸体……可她是我的命,我的命啊……”神情悲恸到能荡动人心。   沈万沙想起珍月往日笑颜,眼圈也红了。   卢栎偏过头,找到了赵杼。二人对视,一个目光清澈唇角微勾,一个墨眸暗沉眼梢微挑。只一个眼神,似能诉万种感觉,很是心有灵犀。   “姑爷说的好!”突然一道声音插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面相沉稳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仆妇走了进来。   几人身上衣服颜色样式不同,袖口都比常人短一分,袍角,裙底皆不盖脚面,袖口隐隐有相同的暗绣纹路,是下人打扮,可精细面料和精心裁剪都写着富贵,衬的人极有精气神,很明显,这些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于天易一看到来人,立刻站好拱手行礼,“刘管家。”   刘管家侧身避开,浅浅回了个礼,又转身面对沈万沙,行了个极为标准尊敬的下人礼,“见过沈少爷。”   沈万沙低声与卢栎解释,“这是端惠郡主夫家,刘家的管事。”又单手虚扶了下,“刘管家不必多礼。”   卢栎点头,眸内有不解之意。   “端惠郡主应该还是不放心,虽然请了我来看,也派了下人过来,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沈万沙叹着气解释,“刘管家一个时辰前才到,到了就忙了起来,遇到这样的大事也能冷静,能力很不错。”   他二人小声说着话,刘管家已经声音不小的夸奖了一番于天易,主要赞扬姑爷对他家小姐的爱重,以及姑爷的人品。   等气氛圆融一些,刘管家来请沈万沙,“小人有些话,想与沈少爷说。”   沈万沙看了看房间里的人,点点头,“到我往处去说。”   他转身走时拉着卢栎,卢栎既然被他拉走,赵杼自然也跟着。   到了卢栎暂居小院,刘管家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小人要说的是刘家家事,不知道这两位……”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相助查本案的重要人物,所有话都可明说。”沈万沙有些不悦,他不需要一个下人教他如何做事。   刘管家自会察言观色,不再提此事,肃手站在厅内提出自己建议,“小姐遭此横祸,实是可怜,按理说刘家及端惠郡主都应追究于家大错,责令官府查出凶手,可本案中有线索揭示,小姐行为……有些欠妥,传扬出去不但于家面上难看,瓜哥儿日后难做,上京刘家与端惠郡主声誉也会受损,遂小人建议,此案能否……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沈万沙立刻跳了起来,“说的倒轻松,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照你的道理,我不说珍月枉死多可怜,亲人离弃,冤屈不能诉,孤魂野鬼落于荒野无法入轮回,就说你的大道理,刘家,端惠郡主的面子!珍月身中数刀,四五个月大的男胎滑落,横尸于府家中,与她在一起的,是她丈夫于天易!好生生一个女儿家,这样的状态惨死,难道没打刘家和端惠郡主的脸么!刘家和郡主忍下这一口气,在世人面前如何抬头,是不是以后还要任于家粘贴上来,予取予求!”   刘管家额角渗汗,“可仵作验尸,那些刺伤是小姐自己……”   “致命伤不是!她是被人杀的,是被人蓄意杀死的!”沈万沙胸膛起伏,非常生气,停了一停,又问,“我且问你,你说的可是刘家主子的意思,可是端惠郡主明示!”   刘管家头更低了,“小人离京前小姐尚未出事,到此才得知噩耗,丧信刚刚报往上京,未有回音……”   “那就是你自己想的了?”沈万沙冷哼,“你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这么大主意!”   “沈少爷误会!”刘管家立刻跪下,“小人世代在刘府为奴,因忠心得主子赐刘姓,几代下来从不敢有二心,更不敢替主子拿主意!”   他哐哐磕了几个头,“只是来前老爷吩咐,小姐之事已让郡主殿下烦忧多时,今春都病了一场,让小人到此后,一切便宜行事,以不让郡主担忧伤心为准则……”   “所以你就自做主张了!”   卢栎拉生气的沈万沙坐下,安抚了他几句,才缓和房间内的紧绷气氛,微笑道,“刘管家起来吧,沈少爷为此案忧虑多日,心绪有些激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见沈万沙没说话,刘管家颤微微的站了起来,“小人知沈少爷古道热肠,来前老爷也吩咐,一切听沈少爷的,小人只是想求个万全之策,沈少爷不同意,小人绝不会擅自做主……”   沈万沙脸色稍霁,在卢栎示意下,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不过他不可能向个下人道歉,只略放缓了声音,“案情还在侦破阶段,线索和证据都不足,现在说什么都太早,我反正不相信珍月与人有染。我懂刘管家的担心,不若这样,案子先继续查着,若郡主的回信到了,珍月也该下葬了,仍然查不出凶手,或者查到珍月的确……行为不妥,再商量压下之事。”   见沈万沙态度有转缓余地,刘管家立刻应了,“沈少爷果然聪慧无双智计万全,一切都听您的。”   他拍了几下沈万沙马屁,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小人有此建议,也是因为刚刚在正房里听到消息,说与小姐私通的奸夫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沈万沙又跳了起来。   刘管家肃手躬身,“正是。方才小人在正房与亲家老太太商量小姐身后之事,一个丫鬟匆匆忙忙来报,说是府衙里过来消息,那个叫苏云的奸夫已经找到了,他逃到城外,被卫捕头亲自带人抓了回来。只是他慌忙逃跑疲累至极,未来得及问话就昏睡了过去,打都打不醒,须得等醒来才能问供。”   “这苏云逃跑时身上带的东西不多,捕快检查后发现一女子肚兜,月白绣碧荷的样式。因苏云现在不能问话,那边就派人过来让于府的人过去认,是不是……小姐的东西。小人也是因为有顾虑,才提出了方才建议。”   “月白绣碧荷……”沈万沙傻呆呆的坐了下去,半晌不语。珍月死亡之时,他见过她尸体,当时她身上穿的小衣也绣了碧荷,到处是血洞……   听到这样的消息,卢栎知道沈万沙有些六神无主,遂替他做决定,“刘管家,沈少爷现在无心与你讨论珍月身后事,你先自顾去忙,稍后沈少爷再召你可好?”   刘管家礼节标准,“是,小人便先下去了。”   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有丫鬟静静的过来添茶。   沈万沙没回魂的意思,卢栎下意识看了看这丫鬟,结果一看发现这丫鬟还是认识的,“如夏?”   如夏立刻福身行礼,“公子还记得婢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如夏不是珍月的贴身丫鬟么?现在应该在为珍月守灵才对。   如夏抹了抹眼角,“婢子一直在太太棺前跪灵,今日太太家人到来,灵前人多,府中管家便让婢子们做些旁的。主母发丧,家中忙碌,各处都需要人手,婢子被分到了沈公子院落,帮忙招呼。”   “原来如此。”卢栎记起常与如夏在一处的冬雪,便问,“冬雪呢?”   如夏叹了口气,“她给太太跪灵时晕死过去,浑身热的烫手,病的叫不醒,大爷心慈,免了她跪灵,让她的老子娘来把她接了回去。”      第127章 分析      “也是可怜。”卢栎端着茶盏,细细吹了吹浮沫。   “可不是怎的。”如夏见客人对冬雪感兴趣,便顺着话题说起了往日之事。   冬雪不算陪嫁丫鬟,太太嫁过来时她还小,是跟着做陪房的家人一块过来的。头些年也就能在大厨房烧火打杂,近两年才调过来跟着太太。   太太的出身问题很敏感,本以为离开京城,流言会少,没想到此事很快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大爷被太太影响,揪着这点不放,婆媳关系非常紧张。   太太想要过安生日子,想着这些事只有刘家的人知道,会传开肯定是自己陪嫁下人的错。她出嫁时排场很大,陪房很多,有很多她自己根本没见过,分不清谁忠谁奸,干脆把所有陪房都打发到了庄子上,身边只留了一个伺候她十多年的忠心妈妈。   大爷舍不得太太受苦,见太太没人用,就从家生子里挑了一大批送去,让太太亲自选人,还恩威并重的训话:太太的指令高于一切,若有冲突,连他的事都要靠边站。   如夏就是在那个时候调过去伺候太太的。   太太与陪房日益疏远,对于家过去伺候的家生子却越来越信任,比如她如夏,早就是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所有一应事务都由她统领分配。   两年前,冬雪因为做事勤快懂眼色,开始负责每天给太太送例菜。有一天大爷见太太用的高兴,召冬雪来问名姓,擅长做什么。太太喜欢吃枣泥水晶糕,偏巧冬雪这道点头极拿手,大爷很高兴,把冬雪从大厨房要了过来,专门伺候太太。   太太起初也很喜欢冬雪,后来有次说话时知道了冬雪的陪房身份。太太心慈,赶陪房出府时并未牵连家小,让类似冬雪身世的人留在府里,可想起来还是不高兴的,渐渐的不喜欢她总在呆在面前了,总是指使她出去,说眼不见心不烦。   可冬雪这丫头很懂眼色,也足够乖巧,一点怨言也没有,还每每把事情办的妥妥贴贴。她资历年龄什么都够,又会做枣泥水晶糕,还很爱助人,慢慢的,在太太院子开始有了一席之地……   “她真的很忠心,很会做人,她这样的升迁在婢子眼里是快了些的,但婢子竟没法怨她,只希望她能好。”如夏最后总结,面有轻愁,似在牵挂冬雪病情。   “喝茶。”卢栎正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就见赵杼伸手替他续了一杯茶。   最近赵杼变的很积极,不再大爷似的等人伺候,反而经常这样照顾他……卢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的习已为常。   不过他还是投桃报李的也拎起茶壶给赵杼续茶,“赵大哥也喝。”   赵杼端杯子接着,卢栎也伸手去拿茶杯,手指突然相触……惊的卢栎差点把装着滚汤茶水的茶壶给扔了!   卢栎忍不住瞪赵杼:也不怕烫着你的猪爪子!   赵杼很无辜:是你自己手不稳。   卢栎再瞪:谁让咸猪爪乱动了!   赵杼更无辜: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都是男人,只是无意间肌肤碰触,有什么好害怕的,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赵杼用他高贵冷艳兼傲慢霸道的脸,摆出非常令类的无辜神态,无言诉说着以上态度,卢栎表示……有点胃疼。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如夏站在一边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她这个丫鬟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倒茶这种权利都被无情剥夺了……   卢栎瞪的眼睛直酸,很快成了斗鸡眼,赵杼突然乐了,嘴角微挑,眸底噙着融融笑意,大手揉了揉卢栎的头,“好吧是我错了。”   卢栎立刻眉梢上扬,洋洋得意的挥手,“这还差不多。”既然你这么诚实,本仵作就饶了你了!   心里有此感想的同时,他突然觉得仵作这个职业是很有特点的,古代人从来没见过解剖,沈万沙见几次还害怕,赵杼虽然看起来心理承受力不错,但那没准是装的,他很要面子的!   那么以后赵杼要敢欺负他,他就亮解剖刀……吓不死也能吓够呛!   哈哈哈哈——认为终于找到可以力压赵杼的强大之处,卢栎笑的更开怀。   一直神游天外的沈万沙且不提,如夏都看傻了,两位客人这是在玩什么,她怎么一点也看不懂!不过卢公子长的真俊,笑起来好暖……   突然一道凌厉视线斜过来,如夏身子一僵,明白自己逾矩了。主子是主子,客人是客人,没有下人盯着主子客人的道理……她赶紧低下头去。   赵杼眯着眼睛,指尖敲着桌面,“如夏。你之前说冬雪跪灵时病重,于天易准其家人将其带走医治。”   “是。”不知为什么,如夏声音有些抖。这位客人只是气势足了些,面冷了些,可声音并不吓人,她却觉得好像掉入冬日冰窟似的,浑身发凉。   “于天易对她很好?”   如夏恭敬回答,“大爷心慈,从来不磋磨下人,对婢子们都很好。”   竟是没转过弯。   赵杼不悦的冷哼一声。   卢栎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接着说话,“于天易可想纳冬雪为妾?”   如夏这才回过味,立刻连连摆手,“怎么会?大爷最喜欢太太,从不往旁人身上扫一眼,怎么会想纳别人为妾?”她想了想更加坚定,“大爷痴情,也年轻俊逸,家财万贯,要说所有下人都没那等心思,婢子不敢保证,但冬雪肯定没有。”   “你确定?”   如夏秀眉舒展,“婢子从懂事起就在内院伺候,自认有些眼光,一个女人是否对一个男人有心思,尤其还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冬雪,婢子一定能看出来。”   “小栎子,那苏云,苏云被抓到了!”就在这时,沈万沙突然喊出这句话,紧紧拽住了卢栎的胳膊。   卢栎叹气,“你可终于回魂了。”同时他朝如夏挥挥手,“你先退下。”   如夏福身,“是。”   房门关上,卢栎才弹了沈万沙额头一下,“瞧你这样子。”   沈万沙捂着额头嚎了两声,鼓着小脸抱怨,“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卢栎摇摇头,“我也没想到今日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有结果是好事,证据多了,凶手就会藏不住。”   “可是苏云抓到了,珍月名声就危险了!”沈万沙很着急。   “一切都未有结果,不要着急。”   沈万沙五官皱成一团,“我怎么能不着急……我恨不得马上破案,凶手到底是谁!”他有些凶悍的瞪着眼睛,“是不是于天易,是不是他!”   沈万沙神色平静,长长睫毛遮了眸底思绪,“为什么怀疑是他?”   “不知道……”沈万沙有些怔忡,“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我也这么觉得。”此案与别的案子不同,沈万沙记挂太深,太影响情绪,卢栎决定索性给他分析一些。   沈万沙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你也觉得他是凶手?”   “不,我不确定他是凶手,但他言行确有冲突之处。”   “哪里哪里?”沈万沙很着急,拽着卢栎衣服的手力气很大,差点把他袖子扯坏了。   卢栎看了眼赵杼,目中似有相询之意。   赵杼斜了眼沈万沙,目光定在他不老实的手上一瞬,才冲卢栎点了点头。   卢栎便道,“其实我也没注意,是赵大哥先觉得不对。”   “赵大哥?”沈万沙愣愣地看着赵杼,突然想起,有次赵大哥避着人与卢栎说悄悄话来着,他问卢栎卢栎还不说,莫非是那个时候……   “赵大哥与我说,于天易表现有些假,不像对珍月深情的样子。”   沈万沙心下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于天易在说谎,他不喜欢珍月?怎么可能!”   “起初我也没往这个方向想,因为这种事想要瞒住所有人,需要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得不偿失。”卢栎眉梢微微凝起,“可这两天赵大哥帮忙把于天易这些年经历查了一下后,我觉得这样想反而很对。”   他声音轻浅,话音间仿佛有种奇妙韵律,“于天易幼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经史子集元一不通,不光是于府,外界都知其聪颖果敢,来日必是人才。弃文行商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尤其对聪明人来说。于天易放弃的不仅仅是学习的机会,还有日后入朝堂,拜相封侯光宗耀祖的机会,为一个女人如此,是不是有些儿戏?”   “可天底下并非没有痴情之人……”   “你说的对,天下有性格纯粹的痴情之人,但很少。”卢栎言道,“我们听说过超脱世俗的大才痴情,听说过品行高尚的士人痴情,听说过小儿女痴情,可曾听说过商人痴情?”   赵杼嘲讽的加了一句,“商人逐利。”   二人观点沈万沙都赞同,但是,“也许就有痴情的商人,只是世人少知呢?比如我爹,这辈子就我娘一个!”   赵杼冷嗤,“你爹娘不同。”   若前朝未灭,柴郡主就是皇族公主,皇族血脉与庶民怎能比?且柴郡主是位奇女子,世间女子难及,珍月……差之远矣。   “我爹就是商人!”   “于天易不是一般商人。”卢栎怕二人吵起来,直接继续,“他行事手段诡异,颇有心机,多疑,狠辣,与本案中见到的完全是两个人。”   基因这种东西有遗传性,沈万沙虽然也聪明,对商事灵敏手段多多,但他有颗赤子之心,性子豪爽,喜欢与人为善,反推之,不意外的话,他的父亲应该也有具有这种品质,与于天易这样的商人完全不同。   这几天赵杼收集来的消息里,于天易的人品简直是……卢栎用四个字形容他,就是没有良知。商场倾轧很正常,可于天易喜欢斩草除根,不给人留一线生机。   “但只因如此,并不能断定于天易说谎,”卢栎继续说,“我是觉得,他前后行为不一致。”   “他看起来很深情,桩桩件件做的极好,几年下来滴水不露。可他与珍月从未一起出府游玩过,‘恩爱’的证明只是他给珍月买东西,什么贵买什么,衣料,首饰,赏玩器物,一样一样往府里送;换光珍月下人,让她身边只有于府的家生子;日日山珍海味,连南海的珍珠都能拿回来都给她做弹珠玩;只要有空就会呆在珍月房间,日夜不出;还有,数年来夫妻二人竟没吵过架,一次都没有……少爷,你觉得可能么?”就此问题,卢栎曾比对过于家上下口供,所有人言词非常一致。   沈万沙下意识摇头。他爹那么爱他娘,两个人也是常有架吵的……他们俩常一起出府,游玩或作客,除非实在没有时间。他们也不会只要有时间就在房间里腻着,会在院中对酌,会在书房玩写诗做画,他爹高兴了会与他娘耍牌掷骰玩一些羞人的游戏,他娘高兴了会弹琴给他爹听,有时还会跳舞……   于天易与珍月有些奇怪……他不能理解,“他们竟都在房间里恩爱?”   “所以,这就是疑点。”卢栎敲了敲桌子,“我刚刚想问如夏二人房事如何,你回神的时机太巧给打断了,所以……这事交给你了。”   沈万沙拍胸口,“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去给你问出来!”不过想到如夏,沈万沙小小反驳了一下卢栎,“珍月的陪房是她赶走的,不是于天易……我虽然走了会儿神,耳朵没坏,听到如夏的话了。”   卢栎笑了,“如夏说的就是真的?”   沈万沙一拍桌子,眸含愤怒,“她竟敢撒谎!”   “未必是撒谎,”赵杼看用看蠢货一样的鄙夷眼光看了眼沈万沙,“下人能知道的,是主子想让她知道的。”   “哦——”沈万沙猛一拍巴掌,“你们以为是于天易做的,却表现成是珍月做的!”   卢栎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沈万沙眼睛一亮,又黯了下去,“可珍月为什么要认呢?”   “许是……有什么苦衷。”   房间内静了一会儿,气氛有些低沉,卢栎又道,“于天易还有个可疑之处。”   “哪里?”沈万沙神情很急切。   “他对珍月的死表现出了极大悲痛,供言里说有奸夫时,他一副死也不相信的模样,动作神态皆激动到了夸张的地步。可桃木小人被找出来,他立刻表示虽然珍月有奸夫,他能原谅,他只是希望珍月心意回转,她怎么样他都会爱她,大度又无私……相当于是做实了这件事。他如果真心要维护珍月,应该不承认到底才对。”   “可桃木小人都被找出来了啊。”   “所以说,这件事主要在态度。”   “可你吓唬他了啊!”   “他那么聪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可他还是那样说了。”卢栎眉梢微挑,眼睛微眯,“我突然揪住这点逼问,他没料到,乱了方寸,他的表情变化让我将五成的怀疑变成七成。‘夫妻恩爱情深’这件事上,于天易必有筹谋。”   卢栎甚至怀疑,这桃木小人是不是于天易故意暴露,砸定珍月偷人事实。他是不是想利用女子名誉之事,让这案子不明不白的了结?   现在苏云被抓,他猜那件小衣应该会被‘认出’是珍月的贴身之物,只是珍月这个奸夫,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事情,又是谁在推动,计划?   见他眉宇间满是疑虑,赵杼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要着急。”   卢栎抬头,只见赵杼眸中满是暖意,处处都写着‘我会帮你’,下意识弯起唇角微笑,“嗯。”   顺着查下去,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沈万沙这时正在思考,完全忽视了两个人之间涌动的奇怪气氛,他想到一点,声音有些激动,“那于天华知不知道此事!”于天华对珍月好像有些绮思,如果知道这些事表情……   “我试探过了,”卢栎回想之前与于天华的对话,“他应该有所察觉,但他与于天易是一母同胞……他压抑着自己情感,遂他有什么行动,意向,我并没有问出来。”只是有了些猜测。   “那罗氏,还有那个钟氏……杜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万沙愤愤,这一家子都在欺负珍月!   “罗氏小家子气,眼高手低,人并不聪明,杜氏不喜欢珍月,钟氏与杜氏之前有过矛盾,因为珍月二人关系才好转……”卢栎摸着茶盅沿,眼睛微微眯起,“第一个珍月偷人的猜测,来自钟氏‘有口无心’的话,入夜问供便有倒夜香的婆子说有奸夫,之后问出名姓,再到今日抓获,这里面,可能并不巧合。”   沈万沙眼神一颤,“你是说……有人设局?”   卢栎反问,“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沈万沙猛捶拳头,“就是太巧了!而且就在这紧要关头,刘管家也到了!”他开始阴谋论,“莫非刘管家也——”   “这个倒有可能是真巧合,”卢栎摇头,“刘管家是刘家派来的忠仆,不可能倒戈向着于家,他什么时候到这里谁也不知道。不过于家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煽动他,乍闻噩耗,他再稳重,一时心里必也是七上八下,这时最容易被汹涌而来的消息淹没,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策。”   “一定是这样!”沈万沙鼓着小脸,“他说的那些话都要把我气死了!”   两人就刘管家之事说了一会儿,沈万沙问卢栎,“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等。”卢栎神色沉稳。   “等什么?”   “等官府的消息。那件小衣是不是珍月的,苏云醒来供言为何。”卢栎说完这句伸了个懒腰,拉着赵杼往外走,叮嘱沈万沙,“你还有任务呢,可别偷懒。”   沈万沙这才想起他答应要问于天易夫妻房事的事,“唉你们别走啊,同我一起!”   卢栎冲赵杼使了个眼色,赵杼会意,捞住他的腰就跃上了房顶,沈万沙追出来时别说人影,连片衣角都没看着!   “真不够义气!”沈万沙跺脚,眉眼耷拉下来,沮丧的一个人慢慢往外溜。   他一个还没成亲的大少爷,去问这种事……多不好意思。   卢栎捂着嘴嘿嘿的笑,余光扫到赵杼过来捏他鼻子,立刻头往后倾,还亮出小牙呲了呲,“不许欺负我!”   少年表情太过生动活泼,赵杼没忍住,双臂箍紧,低下头碰着卢栎的额头,“嗯。”   二人额头相抵,视野变的很窄,眼睛里只有彼此。   周遭一切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卢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很快。   他有些不自在,推开赵杼,眼睛粉饰太平似的四处看,“那个,今天,有点热啊……”   赵杼唇角勾了起来。   卢栎耳根都红了。   这一次他绝对没看错,卢栎害羞了!虽然推开了,但他喜欢他的拥抱!   这边两个人玩着暧昧游戏,那边命苦的沈万沙连找了几个人,最后找到一直跟在珍月身边,嫁过来也没被赶出去,深得信任的贴身妈妈。   问完话他耳朵尖都红透了,这人说起那事怎么那么奔放!   卢栎赵杼气氛回转,沈万沙循着下人口信找回来了,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   于天易和珍月的房事,别人都不知道,因为珍月只让贴身妈妈收拾。那妈妈说了,太太害羞,大爷便依她,行房时从不让下人在附近,遂没人听到过动静,但那事后现场一片狼籍,怎么看都是好厉害的一场鱼水之欢!   都有什么样的痕迹,白的,黄的,粘的,偶尔还有可疑液体;被褥几乎每天都要换,太太害羞,这些也只让她洗,把她这老胳膊老腿累的……哪天谁要跟她说夫妻不恩爱,她跟谁急!   听过这话,沈万沙有些怀疑,卢栎却只是淡定捧茶,“……呵呵。”   赵杼同意卢栎观点,跟着冷嗤一声,神情极为不屑。   沈万沙差点摔杯子,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分析给少爷听啊!   很快,于家派去认小衣的人回来了,战战兢兢的说那的确是太太衣服,于府又炸了一回,主子们闹的那叫一个欢。   卢栎与赵杼没回客栈,窝在沈万沙院子,就着这出大戏下酒,很是享受。当然,夜里赵杼还带着暗卫们好好查了下于府。   这夜揭过不提,只说第二天午时,卫捕头突然到访,还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苏云死了。      第128章 自缢      苏云死了。   卢栎听到这件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这么巧!苏云的身份,名字,在于府里出现的非常突然又巧妙,寻找他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众人几乎等不了的时候,他又被找到了,大家以为终于可以得到新的线索时,他竟然死了!   这人好像一个被精准操控的玩偶,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吸引着人们视线,同时也引导着案情发展。   他是本案的关键人证,是珍月是否清白最有力的证据。珍月死了,死无对证。现在他也死了,死前留下只比本人供言稍逊一筹的有力物证——珍月的小衣。畏罪自杀或是殉情,不管哪个借口,都可以完美解释他的这种行为。   很有意思……   卢栎眼睛微眯,眸底满是兴趣。   沈万沙却天塌了似的,小脸煞白,声音都尖了,“苏云死了?他怎么能死!”   卫捕头眉头皱的很深,“是我疏忽了。苏云一直在赶路,我抓到他时,他不知在荒效野外跑了多久,脸上身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若不是我这双招子还算好使,根本认不出他来。我亮出捕头牌子,他并未挣扎,直接束手就擒,我提起于家大太太,他也未有意外神色,像是早料到被抓的原因。”   “可不管我问什么问题,他都不答,闷着头一声不吭,待要再问,他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我带他回府衙,请了郎中,郎中说他染了风寒,又疲累至极,方才昏睡。郎中开了药,言道我若想问话,最好容他养一养,否则病人精神崩坏失去理智,得出的供言准确性可能会受影响。郎中说至少养两日,我打算给他一天,夜里去看过两次,他都在睡没有醒来迹象,我便交待狱卒尽量少打扰,早饭也不用送了。谁知巳时末狱卒去送午饭,他已经上吊了。”   卫捕头解释过后,面上难掩遗憾。估计他也没想到,人都抓到了,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沈万沙却想起了兴元柏府之事,立刻拽住卢栎袖子,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小栎子!苏云上吊了!”   卢栎歪头看他,心说我知道啊。   沈万沙见他那么愣,心内直着急,“上吊啊!苏云上吊了!你可以救的!像救柏夫人那样——”   卢栎还没回答,卫捕头先愣了,像听到什么稀奇事似的眼睛睁老大,“救吊死的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万沙鼓起小脸,“小栎子就救过,少爷我还帮忙来着!”他比划着,“那人身子都凉了,脖子上勒痕有这么宽这么深,心脉停了,也不会喘气,家人都打算准备后事了,小栎子出手,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了!”   卫捕头仍然不信,“那人……还活着?”   沈万沙挺腰,得意洋洋,“当然!活的好好的!我们这次过来京兆府,随行的吃食都是她给准备的!”   卫捕头神色奇怪地打量卢栎……这怎么可能!   沈万沙则拽起卢栎的手就要往外跑,“走走去救人!”   卢栎却言,“你先不要慌,这人……也不一定就能救。”   “总是希望么,咱们早点去早点施救,没准仍然有奇迹呢!”沈万沙心内怀着美好愿望。   卫捕头虽然不信救死之事,但他找上门是有原因的,立刻顺便提了,“发现尸体时我去找了余老先生,可惜余老先生身子不适,无法前来,府衙其他仵作又未在岗,余老先生便推荐了卢先生您,我此次上门,是想求先生验尸的。”   沈万沙一听态度更坚决了,“反正都要去一趟,小栎子咱们快点,看看那人还有没有救!”   卢栎无法,只得顺着沈万沙力气快速往前走,还适时与卫捕头道谢,“多谢信任,我会尽力。”   解决完这两件事,他眼睛赶紧找赵杼。看到倚门抱着胳膊站着,修长双眸里杀气浓郁,整个人气势几乎扭曲的赵杼,他艰难的朝他挥手,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赵杼明白卢栎意思,这是让他不要与沈万沙计较,想让他陪他一起去验尸,还想让他帮忙拿他的仵作箱子。   身为大夏身份最尊贵的王爷,赵杼何曾被人吩咐干过活?就是最艰难的那些日子,他也是高傲的,有骨气的,从不做讨好别人的事。   可卢栎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好像他存在的意思,就是为了被卢栎看到,提出要求。被卢栎信任,依赖,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他非但不觉得受辱,反而很满足。   当然,尊贵的王爷赵杼并没有反思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认为,自己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啊!   卢栎这么不客气的使唤他,一定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很亲的那种!   赵杼很喜欢卢栎这种表现,并且希望他能一如既往持续。总有一天,卢栎会离不开他,到时,卢栎会哭着求着他疼爱,呵护,永远不要离开……   想想心情就很好。赵杼唇角微微勾起,运轻功跑去客栈拿卢栎的仵作箱子,几乎与卢栎三人同时到达了衙府。   邢左歪头咬着手指头,觉得自家王爷好拼,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他或洪右么!   被赵杼眼色示意跟随保护卢栎的洪右也深深叹气,王爷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有卫捕头带路,几人很快的到达了案发现场。   苏云的牢房在一排牢房最尾端,单间,看着还算干净,气味也不是那么难闻……他的待遇算是不错了。   卫捕头打开牢门,“苏云病了,需要将养。”所以才给了他单独小间。   府衙工作的人最懂规矩,仵作没来,尸体仍然好好吊着,卢栎点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监牢即是为了关人,再宽敞也宽不到哪去,不过是个八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顶高最多两米五,赵杼这样的人,举起胳膊几乎能摸到牢顶。   这样的空间很给人一种压抑感。   卢栎先看了看四周,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又摸了摸尸体温度……“卸尸吧。”   为免痕迹被破坏,现场不能进太多人人,卫捕头请赵杼搭把手,把苏云尸体卸下来,平放在草垫之上。   沈万沙握着小拳头,满目期待地看着卢栎,“咱们救人吧!”   卢栎走过去翻开死者眼皮看了一下,摸了摸死者胸口,摇了摇头,“此人已死,不能再救。”   “啊……怎么可能……”沈万沙一脸失望。   《洗冤录》上说,上吊之人,若从早上吊到中行,甚至员到晚上,也有救活机会,可若是夜里上吊,就算时间不够长,死了就是死了,救不活了。卢栎刚刚看死者表征,死者死亡时间超过十个小时,应是夤夜上吊,尸体表现早死透了,也不符合《洗冤录》要求,卢栎很确定……自己救不活他。   “死者已亡。”卢栎轻浅的说完这句话,走到赵杼面前,打开仵作箱子,拿出苍术皂角点燃,戴上手套,口罩,罩衣……“验吧。”   沈万沙立刻静下来不说话。卫捕头拿了纸笔,准备亲自书写尸检格目。   卢栎走到尸体跟前,蹲下身去,细细检查尸体表征,眉眼专注。   “验——死者两眼闭合,颜面微肿,嘴唇发黑,唇微张,牙齿显露,舌抵齿。两嘴角有垂涎,胸前洇湿。拇指紧握,指甲暗紫色。”   “结膜下有点状出血,结膜,口腔粘膜触之脱落。”   “小腹青黑色,大小便溢出,小腿,脚部有沉积尸班,呈暗紫红色。”   “颈间索沟呈马蹄状,经两侧向后上方斜行,逐渐变浅,八字不交叉……”   卢栎拿过死者自缢的腰带比对,“压痕对比一致。”   ……   看过所有表征,卢栎长叹口气,“此等死状,我认为死者确为自缢。”   也就是说,苏云是自杀的。   卫捕头对这个结果满意又不满意。满意是因为这里是监牢,死者是他的犯人,如果被人杀了,非常打脸。不满意的是,他抓了苏云回来,没打没骂,还给请医问药,这人怎么就不知好歹自杀了,好歹把事实交待一下啊!   沈万沙很不高兴苏云死了,“小栎子你真看清楚了?”   赵杼不满的视线立刻射过来,卢栎怎么可能看不清!   卢栎却明白沈万沙意思,微笑道,“看好了,他的确是自杀的。尸体表征,现场痕迹,都说明死者乃自缢,死亡时间大约在四更天。”   “他做什么要死!”沈万沙跺脚,“要死就卫捕头抓到前死,非跑到牢里死,害我白高兴一场!”   卢栎收拾着仵作箱子,“虽是自缢,也可能不是自己愿意的。”   卫捕头听这话有些疑问,“即是自缢,为何不是自愿?”   “他表情很痛苦,手指有很多刮痕,他应该很犹豫;他踩着马桶准备自缢,马桶几乎被他踩烂了,他站在那里很久;他发髻不整,未留遗言;被褥及四周也非常凌乱,看起来好像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死……与意愿已定的自杀者不同。”   想自杀的人通常会做一些准备。他们在有这个想法前很犹豫,可一旦开始实施,就会很果断。他们大都会把自己打理一下,写下遗书,好好与这个世界告别……   死者很犹豫,很担心,甚至很害怕。不管他与珍月是怎样情形,到了牢里,不会有人伤害他,于府人不可能到这里来杀他,通奸男人判的比女人轻多了,他不会受太多罪,为什么会害怕?又在担心犹豫什么?   卢栎睫毛微敛,突然想起一件事,部卫捕头,“死者可有家人?”   卫捕头摇摇头,“没听说过。为什么这么问?”   “死者是戏班子名角,相貌不错,又在正当红的年纪,挣钱应该不少。”   “的确,因他太红,戏班子班头今年都不分他的赏银了,他收入的确不菲。”   “可他那么富有,却住着最便宜的房子,”卢栎指着死者,“穿着最廉价的衣服。我们一起去他住处看过,内里摆设无一精致,打理的再干净,也摆脱不了便宜的本质。他的钱……都去哪里了?”   卫捕头猛然抬头,眸里精光乍现。   卢栎继续说,“他常在家,不出门交际,没养小情儿,他最在乎的,是谁?”   沈万沙听着卢栎分析,傻呆呆回了一句,“珍……珍月?”如果此人真与珍月有染的话……   “蠢。”赵杼白了他一眼,“珍月何需别人给钱?”   “对哦。”沈万沙点头。珍月出嫁,光嫁妆就一百二十抬,哪里会缺钱?再者于天易不是对珍月很好么,什么贵重东西都给她买,苏云再能赚,对比起来也是蚊子肉,没人瞧的上。   卫捕头冷笑,“家人。父母……妻小……”他竟一个都不知道!   卢栎在尸检格目的落了自己印鉴,与卫捕头道别,“这事还要麻烦卫捕头查了。”   卫捕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道,“自然!”他感觉他好像被人摆了一道似的,不把这事查清楚,简直没脸见人!   ……   过了两日,卫捕头没有新消息送来。卢栎觉得这样不行,与赵杼商量过后,再一次拿出兴无升龙会上得到的东西——顾三爷送的,可以号令丐帮的玉牌。   不管什么事情,做过必有痕迹。苏云是个戏子,下九流,不被人尊重,不被人重视,这样的人一旦被有权势的人盯上,很容易拿捏。同样,这种人的详细资料,官府寻起来可能有些困难,但混于市井,全天下各处都有的丐帮就很容易了。   同兴元一样,乞丐们最初对卢栎爱搭不理,就算给银子也没见他们态度好点,玉牌一拿出来,他们态度就变了,恭恭敬敬的听了吩咐,道有消息立刻传回来。   卢栎将牌子收起来,“如此多谢诸位了,此事紧急,还请尽力。稍后卢某会有谢礼送上,请一定笑纳。”   乞丐们态度热忱,卢栎与他们寒暄好一会儿才离开了巷子。   “不要着急。”赵杼摸了摸卢栎沉着的脸,这张脸还是要笑才好看。   卢栎叹气,“我以为此案发于内宅,很容易破,谁知内情竟如此复杂。”   “会破的。”赵杼捏着他的手,“很快。”   卢栎也觉得,案情到现在,好像到了关键节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只要有一处撕开,整个案子没准立时能破。可就是这个点,等的真是让人心焦。   这些日子于府一天能闹几场大戏,闹的刘管家和沈万沙都有些心累。因路途遥远,刘家和端惠郡主的意思还没传过来,于家也不敢草草将珍月葬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光是冰就用了许多,为这事于家主子好几个着急上火。   “我们提示沈万沙,珍月身边那个一直跟着的妈妈恐怕早已背了主,他查出新主子是谁没有?”昨天好像说过这事,卢栎给忘了。   “尚未。”赵杼拉着卢栎的手慢悠悠的走,“珍月死了,那妈妈不敢乱动,一直安安静静守灵,于府主子,她哪个也没找过。不过她会去找的,沈万沙让刘管家给她施了压,她必须得请求上面意思。”   卢栎点头,“那沈万沙得盯着。”怪不得今天没嚷着跟他们出来。   “是。”赵杼握着卢栎软软的小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沈万沙不出来更好,没人打扰他们独处!   “咦那个人——”卢栎突然停下来,指着街边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白衣女子,“不就是‘卖身葬父’的姑娘?”倒真是巧,他们与这姑娘像是有些缘份似的。   赵杼皱了眉,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   他不满的拉着卢栎转了个方向。   却被女子发现了。   刚出巷子,路本就窄,距离又没多远,两个大男人人家怎么会看不到,再一看是熟人,“哟,二位,今天又在找什么?戏子还是妓子?”   此人不扮小白花时豪放的吓人,卢栎惊讶的回头去看。   “真让我说着了?”见两人神色不大好,像是事情不怎么顺利,女子特别想讥讽嘲笑他们,谁叫他们威胁过她?她胡薇薇最讨厌别人威胁了!   胡薇薇今天化了个淡妆,与素面朝天时不一样,我见犹怜的气质仍在,眼角眉梢却多了一抹媚意,美眸好像带着钩子,只消看一眼就能失了魂,美的有些霸道。   “这样多好,比小白花漂亮多了。”卢栎发自内心的赞美。   赵杼非常不高兴,卢栎不但夸这女人,还把手挣开了!   竟敢这么看着一个女人……都没这样看过他!   这个女人……该死。   胡薇薇感受到杀气,蹙了蹙眉,她怎么忘了这个像保镖的大块头!   她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老娘还不稀的跟你们玩了!   “请等一下!”卢栎却叫住了她,“你家隔壁那个苏云……你真的从未见过他家人?一个都没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卢栎也不例外,看到美丽的事物总会想多看两眼,但想看不等于喜欢,不等于想拥有。虽然面前女子性子有些特别,但正事不能忘!   听到卢栎叫住胡薇薇,赵杼指间夹的薄刃射箭马上要射出去,再听他问苏云之事……赵杼气又消了,手背在身后,薄刃在指尖打转。   卢栎不被美色所惑,很好。   胡薇薇翻白眼,“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信?没有,没有,真没有!”   “呃……那好吧。”卢栎无奈叹着气,脚却不肯走,希望胡薇薇能想起一点。   赵杼不高兴,拉起他的手,“走了。”   “慢一点——”卢栎无法,只能任他拉着走。   赵杼力道有些大,卢栎倒没什么不舒服,就是一时不慎,袖子被扯的有些靠下,衣领跟着扯开很多,加上他略弯身的动作……脖子里的木牌就滑了出来。   那块苗方留下的,写着‘穿云’二字的木牌。   卢栎本就低着头,立刻就看到了,笑着把它抓住塞了回去。   胡薇薇却愣住了。   那面木牌,那面木牌——   好像写着‘穿云’!   “等一下!”这次换她叫住卢栎。   卢栎扯住赵杼回过头,眼神期待,“可是想起什么了?”   胡薇薇眼神激动,想求卢栎把木牌拿出来给她看一看,可瞥到赵杼身上隐隐的杀气……她顿住了。   她垂下头,迅速思考。   少年身上有牌子,若真是她认识的那块,那她就……可这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她可能打不过。这个人气势很足,杀气霸道,带着久在上位才会有的尊贵傲慢。   这样的人,呆在少年身边有什么目的?是朋友,还是……别有居心!   胡薇薇,稳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理智。   她对自己说。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又是八面玲珑的妖娆面孔,“我知道你们在查案,于府的是吧?这些天外头都传遍了。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心也没全黑,苏云的家人我是真不知道,但于府大爷有个姓钟的姨娘……我倒见过几回,这消息你要么?”   卢栎微怔,钟氏?本案里除了引出珍月与人有染的猜测,一直隐在暗处,连撕X大戏都不参与的钟氏?   见他愣住,胡薇薇撇嘴,傲娇的转身欲走,“唉,不想知道就算了。”   “想!超想知道!”卢栎立刻绕到她面前,“请务必说与我听!”   胡薇薇偏头看了眼赵杼。   赵杼虽然很不高兴,但线索很重要。这女人并没有要勾引卢栎的意思,卢栎也没被女色晃花了眼,把这事了了,日后不要再让卢栎见这女人就是了!   胡薇薇勾唇一笑,美眸妩媚生波,“那钟氏啊……”      第129章 钟氏      “那钟氏可不是什么活菩萨。”胡薇薇美眸微眯,语气讥诮,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美,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就算翻白眼也是漂亮的。   赵杼警惕心起,根本不关心她说了什么,只时刻观察着卢栎,有没有任何一点被诱惑的表情。   卢栎才没赵杼想象的那么肤浅,办案的时候精神必然非常专一好吗!听到胡薇薇这句话,他立刻想到的是,为什么要用‘活菩萨’这三个字。   一般人得做怎样的贡献,才会被冠上这样的尊敬称号,那钟氏不过是于府一个妾,还是家生子丫鬟爬上来,出身不怎样的妾。   所以卢栎很理智的问了一句,“钟氏做了什么?”   胡薇薇也一直观察着卢栎。   这桩命案太重,官府都介入调查好多天了,不可能再压得下,市井多有讨论,各种传言很多。做为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彪悍妹子,胡薇薇有自己的渠道,再加上因为倒霉住在苏云隔壁被小小牵连了一下,她对这个案子很好奇,着重打听了一下,遂她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一些。   京兆府尹和推官最近都特别忙,这个案子被委托给了大理寺的老仵作余智帮忙,余智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将仵作重任交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少年名叫卢栎,有个喳喳呼呼的富贵少爷朋友沈万沙,这个朋友与死者珍月有亲;有个冷面保镖,不爱说话,天天臭着个脸,影子一样站在卢栎身侧,只知道姓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日前敲她的门问话的,就是这三人。   本案最新的消息么,是找到了死者奸夫,可是奸夫畏罪自杀,案子好像可以结了似的。卢栎这样子显然没放弃,还要继续寻找真相,也不怕累。   方才只是激动之下心绪起伏粗粗一看,现在再看,面前少年眼瞳清澈,神情专注,问的问题很在点上。他没有朋友沈万沙的家财,没有赵保镖的强大气势,可他有睿智的头脑有足以洞察人心的眼睛……他并没有被朋友们的光芒覆盖,甚至,他更耀眼!   胡薇薇满意的笑了。   不管是不是自己寻找多年的人,这个少年都值得她赞赏和喜欢。   “嗯,钟氏的确做了了不得的事。”胡薇薇笑起来更加漂亮,如同夏日沉夜绽放的花株,勾魂夺魄。   卢栎眼睛亮亮的,没有急急出声催促,也没有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胡薇薇觉得自己被尊重了。   很少有男人盯着她看的时候,不是为美色,更少有男人会尊重她。   胡薇薇便也不废话,直接说,“京兆府富贵,每年都会有不同地方的灾民流民涌入,官府为了保护本地人,将流民挡在效外野庙,于家钱多,几年前就开始行善,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人过去负责布施,托于家的福,能抢到粮米的流民可是过了些好日子。于家主子多,这行善积德之事……你猜是谁负责的?”      既然前言提到钟氏,所以这个人肯定是……“钟氏。”      “聪明。”胡薇薇抛了个飞眼过来,卢栎很无奈,这么明显的事不用动脚趾头都知道,聪明个鬼啊!   “这钟氏能跳过那么多主子负责这件事,月月初一十五皆不停歇,数年坚持积累,有了个‘活菩萨’的美名,也不是不容易。”胡薇薇肯定了钟氏的能力,又鄙视她的行为,“可她并非只是乖乖施粮米,那野庙可是她的‘安乐窝’,鸳鸯成双,被翻红浪,钟氏玩的可爽了。”   卢栎眼睛睁圆,“钟氏竟然有、有奸——”   “奸夫。”见他脸有些红,胡薇薇笑着替他说了出来。   卢栎有些不好意思,跟个漂亮姑娘谈这种话题感觉好违和,不过问案为先,他接着问,“她的奸夫是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胡薇薇也有些遗憾,不过她没表露出来,大剌剌甩着帕子,“我若要想干那事手边男人多的很,何必去偷窥找刺激!”   理是这个理,可话这么说……卢栎又有点脸红,可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的没看到过么?背影,穿戴打扮,什么都行!”   胡薇薇翻白眼,“真没有。”   这女人这么浪,一定会带坏自己乖乖的卢栎!瞧现在就开始脸红了!   赵杼非常不满意,眼神如飞刀,“你可以走了。”他开始赶人。   胡薇薇哪能不明白?她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今日有了意外收获已经很好,其它的事……须得等她打听清楚了,再说。   她不着痕迹地深深看了卢栎一眼,又斜斜瞪了瞪赵杼,才傲娇的甩头,“当老娘愿意陪你们玩呢,银子都不给!”说完扭哒着那水蛇腰就走了。   卢栎更不好意思了。他扯扯赵杼的袖子,“咱们是不是应该给她些钱才对……”   赵杼非常冷硬的评价了胡薇薇两个字,“轻佻!”又严肃地叮嘱卢栎,“以后见到这样的女人必须立刻跑开,不然会被腐蚀的!”   卢栎:……   立刻跑开是什么意思……被腐蚀又是什么鬼!他问的是该不该给些钱!这姑娘一出现就‘卖身葬父’,还住在那样的暗巷,肯定很缺钱……   不过这消息正经不错!胡薇薇走后,卢栎反应比赵杼还快,拉住他的手就急匆匆往回跑,“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卫捕头和沈万沙!还得查查这钟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心海底针,这钟氏会不会本案隐藏大BOSS!   两边听到消息后都行动了起来,卢栎与赵杼也更加频繁来往于沈万沙的小院子和客栈之间。   捕头多年经验丰富的卫捕头还是没干过乞丐们。卢栎只等了不到两天,乞丐们就把查到的消息送了过来,此时卫捕头那边解决重重难关才查到一点端倪。   乞丐们送来的信上说,这苏云的确有家小,有个老娘,还有老婆儿子。苏云是个戏子,却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戏子,他老家在京兆府往东三百里外的磨盘庄,八岁时被人贩子拐了,因长的精灵可爱,又乖巧懂眼色,人牙子起了侧隐之心,没把他送进小倌馆,而是退居其次,送到了戏班子。   苏云在唱戏这件事上很有些天赋,学了几年就开始慢慢往上爬,直到如今的红牌地位。他被拐时已经八岁,虽然长大后记忆模糊,还是有些残存印象的,有了些钱后,他开始寻找家人。当然这件事是背着人做的,大概因为当时他地位不算太稳,若被班头知道他有这样心思,一定会认为是不稳定因素继而残忍掐断,戏班子下九流,能站住脚的背后都有关系,他抵抗不了。   如此坚持很久,他终于找到了地方,并借一次演出机会,回家认了亲。那时他已被班头做为重点培养对象,看的很紧,他更加不敢生事,只好继续瞒下去,瞒着瞒着成了习惯,就算与一直照顾他娘的姑娘悄悄成了亲,也没让别人知道。   理所当然的,他这些年挣的钱,也全都给了家人。一个红牌却没钱,苏云也觉得占不住理,于是对外表现出超级吝啬鬼铁公鸡的形象,才没被人怀疑。好在穷过的人好些都这样,有了钱就藏起来,苛待家人苛待自己,班头表示理解,并觉得这样也很好,好拿捏,给钱就行么。   因为再红,也只是个戏子,苏云的一毛不拔死扣形象只在他们圈子里小范围被调侃,卫捕头这样身份的人查事情时,没有人会说,遂卫捕头不知道。   也还好他不知道,不然这个疑点被合理遮盖,他们怕是想不到家人这个方向。   卢栎一边看信,一边拍着胸口庆幸。   信上还说,去年底苏云突然变的很奇怪,有些像初到戏班子那些日子,大惊小怪战战兢兢,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然后他去看家人的次数少了,再然后,他整个人变的有些阴沉,爱发脾气,爱与人吵架,然后……就到了现在,于府命案,他被指为奸夫,畏罪自杀。   丐帮的人听卢栎的吩咐去查清楚了,苏云的家人已经消失,看迹象是被别人控制了起来。可这事的幕后主人很神秘,穷整个京兆府乞丐们的力量,也没查出是谁,只查到控制苏云家人的是做这种生意的黑道,顺着出钱金主,他们最终找到一家林记粮铺,再找,就没了下文。   本地丐帮负责人在信的最后请罪,请卢栎千万别计较这个模糊结果,他们会继续查找,一定帮卢栎查出来。   卢栎却回了封信说不用,以后的事他会自己做,随信还附上了一打厚厚的银票。   有些事江湖人做方便,有些事其他人做来更顺手。查苏云消息,丐帮能量大,可最后查到商行,他们就不行了,他们没人经商,信息查探总结很需要时间,有这一手资源的就好解决多了。   卢栎与赵杼对视,笑了,“走,我们去找沈万沙。”   沈万沙看完信根本不用卢栎提要求,直接撸袖子,双眼放光,“你们都不要动,放着我来!”商行啊,不管做什么生意,他都有门路查!他家可是是什么生意都做,几乎能掌握大夏经济命脉的沈家!他沈万沙,可是现任家主的儿子,将来的家主呢!这点事小意思!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沈万沙忙成了陀螺,不但要与刘管家一起盯着于府,尤其那个可疑妈妈和她背后的新主子;得利用各种渠道手道查控制苏云家人的人;还得盯着于天易的小妾钟氏!   听完卢栎消息时,他差点蹦起来,这个钟氏竟然藏的那么深,他一点也没怀疑过!   ……   沈万沙忙成狗的同时,卢栎拉着赵杼在京兆府到处逛,听听流言,好奇好奇流民,尝尝美食,日子过的很欢乐!   每次玩一天特别累时,卢栎会睡的特别沉,于是赵杼就又有机会偷偷溜到卢栎床上,抱着睡。只不过卢栎很残忍,因为抱着太热,总会下意识把赵杼踹下床……   赵杼总算体会到了军汉嘴里的‘甜蜜负担’,虽然惊醒,发现自己睡在冰冷的地上,可看到‘媳妇’纯真可爱的睡颜,仍然觉得心里好暖……   还有,赵杼非常不光明正大的偷吻了卢栎,认为滋味不错,并且非常期待以后卢栎亲口说喜欢他,并一点也不害臊热辣辣吻过来的情形。   ……   这天早上,沈万沙派小厮过来客栈,急吼吼的喊卢栎二人去于府,他查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案情发展到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卢栎一听心急的不行,都不顾对着赵杼赤裸流汗的上身流口水了,将帕子甩过去,“赵大哥赶紧擦擦,我们马上过去于府!”   例行秀肌肉勾引卢栎的时间被打断,赵杼深深皱眉,非常不满。可看卢栎着急的样子,他要不配合,估计这人一个人就能走……没办法,赵杼只好迅速擦身,换衣服。只是时间太短,沾的水太少,擦的一点都不爽……   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卢栎整理好就拽着赵杼跑了。   沈万沙的新消息果然很给力:珍月身边那个跟了近二十年的妈妈背了主,新主子就是钟氏!   “我亲眼看到的!那妈妈悄悄与钟氏见面,会面前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会面后就信心满满什么都不怕了,定是钟氏应了她什么!”   沈万沙鼓着小脸,神情非常激动,“这所有的事,幕后主人一定是钟氏!她就是个心怀叵测的毒妇!自己偷人却要污蔑别人,还害了珍月!太可恶太讨厌了!小栎子,我们一定要把钟氏奸夫找出来!”最后他还忍不住的拍了桌子,显是特别生气。   “奸夫是一定要找出来的,马上就是十五,我们只消悄悄去野庙等着,就能知道了。”卢栎对背主妈妈的情况并不特别意外,但是钟氏害珍月为了什么?是想做正室么?凭身份也不可能,就算有什么‘活菩萨’的名声加持,杜氏肯定也不会同意……   不,也不一定。钟氏有手段策反珍月最信任的妈妈,那亲于府下人,疏远自己陪房的事……在妈妈特意引导洗脑的情况下,珍月还真有可能干的出来。钟氏能有这手腕控制珍月的院子,让自己人渗入,她就有可能渗入整个于府,杜氏那边会不会也早被布了局?比如这初一十五出府之事,她是怎么让杜氏答应的?   可钟氏有了奸夫,还与于家人死磕什么,脱身出去与别人双宿双飞不是更好?   卢栎想不明白,但这钟氏,心机必定很深。   “得继续查一查这钟氏。”他指尖轻点桌面。   “这还用你说?”沈万沙得意的晃脑袋,“我早让人盯着了,不管有什么动静,全部都报上来!”   “也报我一份。”   “必须的!”沈万沙顽皮眨眼。   卢栎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悄悄拽了拽赵杼袖子,小声说,“赵大哥也帮帮忙?”   赵杼握住他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颌首,“嗯。”   ……   反馈很快回来,钟氏果然有眼线,这些眼线哪个于家主子身边都有,还大多都是很受信任的人,就是数量不算太多……   沈万沙查到之后气的嗷嗷叫,拍桌子拍的手心都红了,“这个毒妇!”   赵杼那边也找出了一件陈年往事,钟氏生下死胎的日子,与珍月生下瓜哥儿是同一天。   沈万沙有点怔,没明白这有什么疑点。   卢栎却睫毛微垂,眸内闪过一道亮光。   见沈万沙没回过劲,便与他解释,“这钟氏至今有过几次孩子,你可还记得?”   “两个?”沈万沙皱着眉毛回忆着。   卢栎却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头,“三次。”   “这第一次时,她还是个丫鬟。下人们的口供是:钟氏是于天易屋里的大丫鬟,所有事都由她做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爬了于天易的床,还有了身孕。于天易舍不得孩子,便与钟氏一起跪求杜氏,给孩子,也给孩子母亲一个名份。杜氏不答应,还一边开导于天易,一边让人给钟氏灌了落胎药,将孩子打了下来。”   随着卢栎讲述,沈万沙想起来了,“是有这个!”钟氏还因此被赶去庄子了,若不是珍月嫁过来太得于天易宠爱,杜氏没法治,还不会接她回来。   “这第二次时,她已经是于天易妾氏。珍月进门有喜,一来身子不能适人,二来杜氏压着,钟氏成了于天易的妾,二人好歹有些旧情,没有旧情也有亏欠,于天易便给了她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   “这第三次,便是两次亏欠后,于天易又给她的孩子,是个女孩,现在才三岁。”   卢栎声音缓慢,眉眼沉肃。这些话说给沈万沙听的同时,也说给他自己听。将口供线索串连深想,口述出来,会刺激他的思绪。   “能与珍月同一天生产的孩子,必是第二次这个了……”   珍月进门有喜,能诊出来怎么也得有两个月,就算钟氏马上开了脸做妾,当晚就怀了孩子,怎么会与珍月同一天生产?这好像不足月?   “与珍月同一天生孩子,还生了个死胎……”这次,不用别人提点,沈万沙眼珠子一转,自己就想了关键之处,立刻站了起来,小脸严肃着,“我去找接生的稳婆问话!”连卢栎的回话都没听,沈万沙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时间就是金钱,必须得快些!   卢栎却没有动。   他双手交叉成塔形,指尖抵着下巴,清澈双眸定定看着桌面,眉梢微凝,睫毛在眸底落下一圈阴影,非常安静。   他在思考。   很认真,也很动人。   赵杼唇角微勾,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乖巧可爱,聪明劲几乎能泛出来的少年。   卢栎五官精致,唇红齿白,肤色白皙,脸上线条界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种极纯真的美好。他很聪明,聪明的人往往气质不错,他还很专注,认真的男人都丑不到哪去,何况还长着这样一张脸。   就只是这么看着,赵杼就看的浑身燥热,特别怀念少年夜里会露出一截的小腰。他只偷亲了媳妇的脸,嗯,还有嘴,为什么不去亲一亲那截白嫩嫩的小腰!现在想起来心痒痒几乎止不住,特别想做一些残忍的,过分的事!   良久,卢栎终于动了。   他脸稍稍侧了些,唇角弯起露出习惯性笑容。   这笑容与往日一样,又不一样。他半张脸浸在日光里,白的透明,几乎在闪闪发光,另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像无月时丝绸一样的墨蓝夜空,往日灿烂的笑容挂在这样的脸上,意外的不那么温暖,阳光,反倒有些神秘,有些狡黠,特别蛊惑人心,很让人有种探究的欲望。   “赵大哥,”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桌面,“你想到什么了么?”   赵杼虽然看卢栎看的流口水,但他毕竟是经历颇多,有着鬼才之称的平王,跟着线索转一转,也很快有了结论。不过他却没说,只挑起一边眉毛,声音暗哑的反问,“你觉得呢?”   赵杼笑的见牙不见眼,“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   赵杼颌首,不语。   “我们走吧。”卢栎率先站起来,“去找一个人。”   “谁?”赵杼起身跟上。   卢栎冲他眨眨眼,脸上还留着刚刚的狡黠笑容,“赵大哥不是知道?”      第130章 苦痛      赵杼下意识耍花枪,他喜欢看卢栎现在的样子。可卢栎见他故意逗自己,亮出小牙冲他呲了呲,抬脚就往外走。   赵杼不想真把人惹着,这才悠悠道,“冬雪。”   卢栎眼睛一亮,“你知道我想去找她?”   “本案关键人物都在积极蹦跶,有关信息越来越多,唯有这个最初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丫鬟因病回了家。”赵杼静静看着卢栎,眸里沁出一丝暖意,“于天易身边有很谜团,钟氏又控制了足够多的下人,若冬雪不知情,或者知道的不多却不听话,上面的人会忌讳。”   “可她能活着,不是同谋,就是知道的东西不足以威胁幕后主人。若是前者,我们此去或可有很大收获,如果是后者……”卢栎没说完,眼睛里含着期待,“我希望是前者。”   赵杼捏了捏卢栎的脸,修长双眸盈满笑意,声音低沉的提醒,“会有第三种情况也说不定。”   “第三种情况?”卢栎微微歪头,静静看着赵杼的眼睛,有些不理解……突然,他目光一闪,明朗笑容绽开,漂亮的小虎牙露出,声音激动,“还是赵大哥聪明!”   见他明白自己意思,赵杼大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总能与他心有灵犀……他的王妃真是处处都合他意!   既然有想法了,二人便给沈万沙留下口信,又悄悄打听了冬雪家住处,之后走出于府,避着人雇了辆小车,缓缓朝效外行去。   值班暗卫洪右非常贴心,知道王爷王妃一大早起来就在忙碌,饭都没吃,这会儿又马不停蹄要去郊外寻人……便买了吃食并一大壶凉茶,送进车内。   时近中午,卢栎还真是又饿又渴,加上天气很热,心内颇为烦闷,现在突然看到凉茶,眼睛刷的就亮了。   洪右只是做暗卫本职工作,哪里受得了卢栎火辣辣的热情视线,根本不用赵杼赶,他非常自觉的,刷一下消失了。   赵杼满意的点了点头。   王妃是他的,从头到脚都是他的,胆敢窥伺者,死!   “愣着做什么?”赵杼给卢栎倒了杯茶推过去,同时把包着吃食的油纸包一样样打开,“吃。”   卢栎两只爪子捧着凉茶一饮而尽,舒服的长叹口气,才高兴夸赞,“赵大哥的手下真好!”   赵杼耳朵动了动,听到洪右离的很远,不要脸的将这个夸奖背到了自己身上,“我让他去做的。”   卢栎立刻改了话头,“赵大哥真贴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真诚谢意,或许还带了点别的意思,比如‘赵大哥人这么好太值得以身相许’……赵杼淡定的接下卢栎所有的赞美和感情,脸皮非常厚的点了头,好像在说‘我就是这么好’。   这顿饭和凉茶来的太是时候,卢栎用的很满意,一路上不吝赞美之词,把赵杼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车内气氛详和,连漫长燥热的路都因此变的舒适了很多。   赵杼严肃着一张脸,脸皮厚的不可思议,不但将所有赞美揽下,还拐着弯诱卢栎说出‘谁要能嫁给你太幸福了’这种明显带着‘甜蜜期盼’的话语。   洪右隐隐听到一耳朵,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之后再也不敢靠近了……   珍月的陪房皆被赶到了庄子上,冬雪的父母也是,冬雪被接回家,自然也是被接到了庄子上。一般人家的庄子都比较偏远,官道不至,但于家是京兆府大户,家里庄子比别人地段要好些,卢栎与赵杼找起来没费什么力气。   但是找冬雪的过程却遇到了阻碍。   庄子上虽没有特别放置护卫,但庄子管事很凶,挡在路前,说这里是于家庄子,外人不准入。   卢栎好生与他道明原委,说是查于家大太太命案,有事需要问一问冬雪,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仵作牌子表明身份,管事仍然不准他们进,还是那句话:这是于家庄子,外人不准入。   赵杼脾气大,大手立刻掐住管事脖子,胳膊往上抬,硬生生让管事整个身体悬了空,管事顿时脸膛憋红,青筋毕露。赵杼唇角勾起,笑容凶恶,“我们能进了么?”   管事立刻连连点头表示可以,直到快闭过气去,才被放开。   方才卢栎已说明原委,还亮了官家牌子,这个大块头又是个不好惹的……管事扯着嗓子咳够后,很识实务的将人请了进去。   赵杼一边往里走,一边凶戾的盯着管事,“我们此来为密访,不可走漏消息,于家主子若是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   管事脖子一缩,赔笑着,“小的懂,懂……”   这管事很精明,最懂逢迎拍马明哲保身,什么时机该做什么样的事,日后事发又可以用什么样的借口避祸,所以他现在很配合。   将人带到冬雪家住处,管事就溜了。卢栎无法,自己上前敲门。   冬雪的父兄不在家,母亲和嫂子在,两个妇人一老一年轻,一胖一瘦,看着是做活的下人,可眼睛里泛着一股精明劲,见到卢栎赵杼不认识,直接装傻说不认识什么冬雪。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庄子有问题。不过他们没时间与这些无关人士耗,直接道明是管事带他们来的,若她二人坚持没有冬雪,等他们搜出来……   两个人,尤其赵杼特别凶,说话时指尖银光乍现,好像转着锋利刀子似的武器,两个妇人害怕,绕了三两回见骗不过去,只得让开,让二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算大,但对于下人来说,却是足够舒适,甚至算得上豪华了。   有影壁,有天井,正房六间,东西厢分别四间,院子也很大。来前卢栎打听过,冬雪家中只有一双父母,大哥长嫂和一个侄儿,人并不多,这样大的院子……   “冬雪住哪个房间?”   年轻妇人眼睛瞟了一个方向,同时手指过去,“那里。”   她指的方向是一道小门,并非房间。   卢栎有些纳闷,可见这两个妇人并没有引领他们的意思,直接拉起赵杼往那个方向走。   推开小门,是一条长满野草的石板路。走一会儿,石板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很快,面前出现一间屋子。   这是正房背后靠北的一间小屋,很小,墙面很薄,卢栎怀疑赵杼用力推一下,这屋子就能倒。   卢栎看了看四周环境,眉毛皱了起来。   这样偏僻的荒院,让他想起灌县刘家自己的院子。不被重视,轻易不会来人,几乎被所有人遗忘……冬雪竟住在这里?她不是她娘亲生的么!   赵杼轻叹口气,握着卢栎的手,“你不会再住这样的院子了,永远不会。”   卢栎轻轻点头,脸上笑容温和,“我并非心有所感,只是冬雪怎么会住这样的院子,她不是生病了么?”   “多想无益。”赵杼直接上前敲了门。   很快,冬雪过来开门。   不过几日未见,她瘦了一大圈。   脸上皮肤惨白,没有光泽没有血色,眼底一片青黑,眼神都有些木呆呆,过于宽大的衣服衬的她很不利落,卢栎几乎没认出来。   “冬雪?”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冬雪怔怔看了卢栎半晌,才回过神,“卢先生?”眼底跟着浮出一层水雾。   “你怎么……病的这么重?”   冬雪侧过身擦了擦眼睛,“没什么……先生是来看婢子的?”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只是个下人,别人为什么要特意来看他,“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找婢子?”   卢栎叹气,“来看看你……当然,也有事。”   冬雪苍白双唇弯起,露出个非常真诚的笑意,“先生请——”   这个房间非常狭小,只有一面方桌,四只圆凳,一方草编成的屏风挡在床前隔断视线。方桌圆凳是最廉价的木质,磨损程度很高,但擦的很干净;编屏风的草微绿,看出来是新草,还带着隐隐青草香,屏风上甚至还有水波形纹路。地方虽小,物品也‘朴素’到了一种程度,但冬雪还是努力把这里打理的干净舒适,像个女孩子住的地方。   冬雪端了两杯白水过来,有些歉意的垂着头,“对不起,婢子才想起,之前茶喝完了,还没有去买……”   恐怕不是茶喝完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吧。   不过卢栎也不会揭穿小姑娘这点小小自尊,“没关系,你也坐吧。”   冬雪摇头,“婢子站着就好。”   “我观你走路时呼吸微快,腿脚微软,怕是病还没好,气血不足力气不支。我二人不是于府主子,你亦无需以奴婢自称,坐吧。”   卢栎态度温和亲切,又透着一股不可违背的坚持,冬雪无法,福身谢过后,小心坐了半面凳子。   “我们今日来,是为珍月之死。”卢栎观察着冬雪表情。   说到珍月名字时,冬雪立刻双手搅到一起,眼梢垂下,很紧张的样子。   “冬雪,”卢栎不给她反应时间,直接问,“珍月是什么死的,你知道吧。”   冬雪惊恐的看了卢栎一眼,立刻摇头,“婢子不……不知。”   她坐下来与卢栎距离近了些,再加上她正面卢栎,说话呼吸都有些快,卢栎闻到了一些味道。并非口中污浊之气,是微涩微苦的药味,味道这般明显,她一定才吃了药。   卢栎进来时第一反应就是环视整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熬药用的东西,连药材,药碗都没有。可这个味道……阿胶,黄芪,党参……再观冬雪气色,想想之前见到时她的样子……   卢栎皱眉看向赵杼。   赵杼五感比卢栎好,卢栎能闻到的味道,他自然早闻到了。卢栎因为学法医,对医学相关知识有一定的了解,赵杼因为手不释卷,医书也看过几本,这味道特别,他也猜出了是治什么的。   他朝卢栎点了点头。   卢栎目光微敛,问冬雪,“你得了什么病?”   既然不愿意回答有关珍月之死的问题,那么这个问题应该能让冬雪放松才是,可是她却更紧张了,眼睛躲闪,“不,不是什么大病……”   卢栎眯眼,“不是什么大病……会跪灵时晕倒,家主允你父母带你回来?”   “风,风寒,只是风寒……”   “病的这么厉害,怎么你父母兄嫂没替你买药么?”卢栎故意环视房间四周。   冬雪立刻说,“买了,买了的,只是婢子现在好了,所以才不吃了……”   “你撒谎!”卢栎突然拍桌子,“你吃的明明是小产后补气血的药!”   冬雪愣愣看着卢栎,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去,“不是,婢子没有——”   “我是仵作。”卢栎声音沉稳,面色严肃,“你觉得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要不要我出去寻个丈夫,给你把个脉?”   冬雪不敢再说话,额头抵着地面,瑟瑟发抖。   “我今天只是来问你些问题,并非来追究你与人有私,未婚便珠胎暗结之事。”卢栎指尖敲着桌面,“只要你好好回答问题,我便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如何?”   房间安静好一会儿,才传出冬雪微弱的声音,“先生……请问。”   “你起来。”卢栎指着凳子,“我说话算话。”   冬雪战战兢兢的起来,小心坐了回去。   卢栎不问冬雪是怎么小产的,孩子有多大,是谁的,只问她,“我观你房间并无煎药之物,你吃的是什么?别跟我说你父母兄嫂给的,我不信。”   冬雪咬了咬唇,“是丸药。离开京兆府前,在百草堂买的。”   卢栎没听说过百草堂,看了看赵杼。   赵杼声音微冷,“百草堂,大夏最好的药房,总号在京城,各府皆有分号。家主几代传承,药材选用皆为上乘,药效保证,价格自然不一般,丸药尤其贵。”   他语意明确,重音明显,重在表达:纵然冬雪是于家的丫鬟,也是买不起的。   冬雪嘴唇已咬出几分血色,头垂的更低了。   卢栎却没继续追问这个,而是问她,“为何你家人不喜欢你?”   “先生……何出此问?”   “这不是很明显么?”卢栎视线环房间一周,神色揶揄。   冬雪懂了卢栎意思,苦笑道,“先生误会了,婢子的确是这家的亲生女儿。只是十指尚有长短,父母更喜哥哥,也是人之常情。”   “那也没有如此待你的道理。”卢栎微笑道,“我来猜猜好了。”   “我和朋友找到这个庄子容易,进这个庄子难,这里的庄头管事很厉害,怕是上面主子有什么吩咐。你娘亲和大嫂亦十分警惕,不但把你关在这,她们还不想外人知道……你可是与家人理念不合,犯了主子的忌讳?”卢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冬雪神情。   “……或许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是起了外心,还是不听话?”说前一句时,冬雪表情微有不屑,说到后一句,冬雪眉眼间泛着苦意,卢栎便明白了,“你是不听话。”   他声音有些厉,“冬雪,这庄子的主子,是于天易,还是钟氏?”   冬雪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是于天易要你做别的事你不肯,还是钟氏要你做事你不肯?”   冬雪又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牙齿打颤,“婢子……婢子不能说。”   她声音发抖,神情脆弱,好像这件事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你怕死?”卢栎盯着她,“还是怕你家人会死?”   “婢子家人……是无辜的。”   卢栎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一阵风几乎能吹走的姑娘,心内叹息。这是个重情意之人,不管家人对她如何,是被逼迫还是主动配合,她都不愿意让家人受苦。   卢栎没逼她,“他们让你做什么?杀了珍月?”   冬雪哭了,声音哽咽,“太太……是好人……”   卢栎观察着冬雪情绪,声音放缓,“珍月对你如何?”   “很好……”   “怎么个好法?”   “太太很喜欢吃婢子做的糕点,回回都给赏,天冷时除非馋的不行,不然不会让婢子做,说小厨房太小,也太冷,婢子还在长身体,不能冻着……如夏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太太会偷偷赏东西给婢子,别人都没有的……婢子完成事,太太总是很开心,有次还拉着婢子的手,说总觉得见过婢子,像妹妹那样亲切……太太真的很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与人为恶,可……”   “珍月出嫁前,你见过她吗?”   “见过的……当时婢子做错事受罚,太太看到,悄悄塞给婢子三块点心,说不要让别人看到……”   说着珍月的事,冬雪泣不成声,哭的止不住,情绪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悲痛。   “于天易……真的与珍月非常恩爱么?”卢栎蹲下来,看着冬雪,“这个无关珍月的死,你可以告诉我。”   冬雪抬头,眼睛通红,说是看着卢栎,不如说是瞪着卢栎。   卢栎神色郑重,“你可以相信我。”   冬雪咬唇,神色游移。   卢栎又道,“于家在你眼里是一座山,在我眼里却什么都不是。不说珍月的娘家人——上京的刘家和端惠郡主马上会有交待过来,于家抵抗不了,便是我……”   他拉长了声音,笑容耀眼,“我是平王未婚妻,平王你知道么?守大夏国门,嗜外族鲜血,能止小儿夜啼的战神……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平生最爱破案,但凡路遇不平事,总要弄个水落石出,善恶各有报才甘心。”   “你……”冬雪显然很惊讶,哭肿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要不要说随你。”卢栎无可无不可的拉长了声音,“我只是感兴趣,没准哪天这兴趣就没了呢。”   冬雪想了想,抖着声音说,“大爷对太太……不好。”她仍然不能全然信任卢栎,只说了一些,“大爷只喜欢买东西往太太屋里送,其实进了太太屋子并不说话,总是一个人看看帐或是做事……大爷每次来,都要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只留太太的贴身妈妈伺候,直到大爷出来……外头都说大爷与太太恩爱,可婢子从未见过他们行……行房……”   冬雪磕磕绊绊说完了,卢栎突然问,“你掉了的孩子,是于天易的吗?”   冬雪立刻僵住,脸色青白,牙齿咬的咯咯响,像是想起了什么永远不想想起的可怕之事。   “不……不……不是……”   卢栎见再逼问这姑娘估计会崩溃,便换了个问题,“钟氏很不喜欢你吧,可曾给你穿过小鞋?”   冬雪又哭了,“婢子见钟姨娘的机会并不多……”   “那珍月可与钟氏不合?二人可有吵架?”   “没……没有……钟姨娘每次见了太太都照规矩行礼,太太不喜欢她近前,每每见到直接挥手让她退下,二人根本没机会吵架……”   “那日你袖中丝绦颜色很漂亮,可是珍月赏你的?”   这东一下西一下的问话,冬雪抓不住卢栎想法,每个问题都下意识答着实话,“是太太赏的……”   “现在它在哪里?”   “就……就在婢子妆盒里。”   “很好。”卢栎站了起来,轻呼口气,微笑着看向赵杼,还调皮的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大哥知道了么?   若不是有外人,赵杼肯定会忍不住抱住他亲亲,这双眸子太漂亮了!   现在他也就矜持高傲的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走了。   “冬雪。”卢栎声音突然非常郑重。   冬雪下意识抬头。   卢栎看着他,神情认真,“若我破了这桩案子,堂官之前,你可敢说实话?”   冬雪愣住。   卢栎却没等她回答,抬脚往外走,“好生将身子养好,我会再找你。”   因他走的很快,声音有些缥缈,可内里笃定之意……非常明显。   冬雪紧紧攥着拳头,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深深朝卢栎背影磕了三个头。   再次坐在晃动的马车上,卢栎看着赵杼,笑容明朗,目光清澈,“赵大哥,我大概又要剖尸了。”      第131章 准备      关于破案,赵杼是完全信任卢栎的。因为自认识开始,卢栎就向他展示了不一般的头脑,不一般的逻辑,不一般的手段,如果是前面两样,经验丰富常年判案的推官或可达到,可剖尸绝技,却是千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逆境中成长的卢栎沉稳,成熟,自信,没一点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常让人忘记他的年龄,甚至精致出色的相貌,会眼睛跟着他拿解剖刀的手,脑子跟着他的分析,一点点深入到案情真相……   赵杼很喜欢这样亮眼的卢栎,也很喜欢看卢栎剖尸的样子,所以听到要剖尸的话,他没有任何异议,“好。”   “我就知道,赵大哥不会拦着。”卢栎弯着眼角冲赵杼笑了下。   他笑的爽朗,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首先,此次验尸他疏忽了一些东西,而这种疏漏,有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解剖结果。   哥哥曾说过,法医不是神,也不是机器,不可能做到每次解剖都无一遗漏,很多时候,法医也是跟着刑警线索推测,找到新的怀疑方向,二次甚至多次验证,最终找到关键证据。所以偶尔有疏漏不要紧,只要保持着对尸体的尊重和法医工作的热情,努力学习让自己成长更出色就可以了。   可古代与现代不同,现代有停尸房,有专门的存储设备让尸体保持新鲜,案子未破之前,都有重检机会,古代却不行,环境太简陋。冬天还好,只要防虫蚁工作做好,尸体能保存久一点,可夏季炎热,就算只隔半天,尸体表征也有可能完全不一样。   于家是富户,用了大量冰块镇着珍月尸体,卢栎仍然会担忧。照于家人表现,对珍月尸身能有多尊敬?就算样样精心,放置冰块方法稍有不妥,尸身状态就有可能遭到破坏,谁知解剖之时,她体内器官还能不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若他当时能再仔细一些就好了……再仔细一些!就算表象明确,他只要思维开扩,就不被表面蒙住眼睛!   卢栎紧紧握了拳。珍月尚且如此,若遇到旁的没有这种条件的尸体,若第一次有疏漏……怕就是永远漏掉了。   其次,当日沈万沙怒冲冲杀过去,气势很高,于府心虚,若他提出解剖,虽然沈万沙会难过,但一定会尽力促成这件事,而今,时机不同,想要解剖更难了。听到珍月与人有染,刘府管家还想着顾及刘家名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他提出解剖,于家人不干,争吵起来……能顺利剖尸的机会不大。   最后,现在时机不凑巧,就算能解剖,知道凶手是谁,可案情相关细节未明朗。凶手揪出惨案了结一切到此为止,一些该惩治的人惩治不了,那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卢栎静静看着窗纱,眉毛皱的像个疙瘩。   找到谜底有了结论时,少年笑的像花儿一样,像乌云多日终于遇到晴天,才过一会儿就苦大仇深,眉眼里充满思考人生般的凝重,赵杼觉得他媳妇真是谜一样的少年。   不过赵杼天生睿智,常与敌军对阵,观察力推测力皆非比寻常,这本事用在探案上很管用,用在心仪的人身上效果也不会差。   他长臂一揽,将不开心的卢栎拽到怀里,“担心剖尸遇到问题?”   兄弟之间勾肩搭背太正常,卢栎与沈万沙常这样,所以赵杼猝不及防的一下,卢栎只吓了一跳就恢复过来,叹着气道,“有点。”   然而夏天挨这样近还是很不舒服,卢栎掐了一下赵杼的手躲开,重新坐直了。   “我会陪你。”尽管媳妇嫌热不让抱,赵杼还是很大度的表示不生气,觉得世间没有比他更温柔的好王爷。   他话里的陪伴,是搭手帮忙,让这件事成为事实并且会陪伴的意思,卢栎却以为这只是单纯的精神鼓励,给他的笑脸非常灿烂,却并没有感动之意。   赵杼:……怎么有股淡淡的不爽?   路上想了很久,卢栎决定先不提此事,说服自己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   手里攥着沈家商圈所有关系的少东沈万沙速度相当快,还不到两日,就顺着林记粮铺,查到了了不得的事。   看到消息纸的瞬间,沈万沙眼睛就立了起来,他衣服都没换就火急火燎的跑去找卢栎了。   这消息里头一条,林家粮铺,与于天易有关。   林家粮铺做生意很独立,关系网络看起来很简单低调,跟谁也无怨无仇,可沈万沙顺着粮铺的生意网,银子最终流往方向,顺藤摸瓜,竟摸到了于天易!粮铺,包括林家人,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与于天易有关,双方好像完全不认识,可这个案子,这条线索,最终竟追到于天易身上,沈万沙打死也不相信,这于天易是无辜的!   沈万沙竖着眉毛拍桌子,“于天易这人渣!抓住苏云家人,逼他表现出与珍月有奸情的样子,逼他‘畏罪自杀’,珍月是无辜的!于天易觉得珍月死了死无对证,所以拼命泼脏水欺负,显的他自己多无辜!于天易是珍月丈夫,别说贴身衣物,剪缕点头发都行,他给证据让别人扮奸夫,怎么能不像!”他咬着牙痛心疾首,“珍月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烂人!”   卢栎却摇着头,提醒他,“我承认于天易藏的很深,可奸夫一事,若不是事实,定也不是仓促安排的。丐帮送来的消息里说,苏云早在去年底就表现出不对了,后来慢慢调整,在与‘卖身葬父’姑娘为邻时,还时常唱起珍月的名字,那时珍月还没有死。再者,于天易书房厕轩里的桃木小人,看磨损程度和泥土痕迹,绝非几日时间可以形成。”   “倒也是……”沈万沙扁着嘴,“可那于天易——”   “这消息才看了一半,别着急。”卢栎干脆拿过沈万沙手里的消息纸,继续看下去。   原来沈万沙接到消息只看了两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跑到卢栎面前马上就看到的消息发泄了一番,后面的还没看……   消息往下,卢栎看到了关键字,盐引。   沈家网络一时半刻没能查到林记粮铺与于天易有关的切实证据,却查到了于天易的一个隐藏身份——京兆府盐引巨贾。   众所周知,盐铁皆为朝廷钦管,谁能卖谁不能卖,管制很严。可这样的东西利润很高,只要有门路,发财致富不要太容易,所以小小一份盐引,有多少人对着它流口水,完全可以想象到。   于天易年年能弄到盐引,而且不只一份,可他自己不做盐生意,就引众人竞价把这些盐引卖出去,得银钱之利的同时,他还得到了众人的抬举,讨好,使得他在京兆府的生意网越铺越大,越干越好。   “这盐引……很好弄么?”沈万沙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还是少,偏头问赵杼。   赵杼摇头,“不容易。”今上登基后,开始整顿朝野,对各处抓的都很严,盐铁更是,一般皇商都很难拿到名额。   “那于天易是怎么拿到这些盐引的?”   沈万沙突然咬着牙道,“刘家,一定是借了刘家的路子!”他手攥成拳,非常气愤,“皇上对柔怡公主恩宠有加,端惠郡主小时候总跟着柔怡公主各处玩耍,性子极讨喜,可婚事不顺,皇上对她也有几分怜悯,对其夫家多有恩抚……刘家能弄到盐引。”   “也就是说……于天易沾了珍月的光?”卢栎摸着下巴,眼神渐渐笃定,“或许不只是沾光,于天易为此谋划了许多——”   “这个贱人!”沈万沙愤愤骂道,“他不喜欢珍月,却想尽办法娶了珍月,还让世人都以为他们恩爱有加,是不是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刘家和郡主的关系!”   卢栎双眸微阖,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   房间内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压抑。   沈万沙声音低落下去,眼睛微红,“我只能查到这些,若往官场,政事上查……不行。”家里也不允许。方向太敏感。   “我来。”赵杼负手站了起来,静静看着卢栎,“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有人愿意帮忙当然好,沈万沙并没有吐槽赵杼的能力,质疑他凭什么敢这么说,只是这样的话不该是对着他沈万沙说么,为什么只对着卢栎说,好像没他没什么事?   明明他才是认识珍月,为她的死伤心难过的人啊!   卢栎眉头微皱有些担心,“……可以么?”   “放心。”赵杼摸了摸卢栎的脸,似在安抚,似在承诺,“你所有的担心,我可一肩承担。”   卢栎明白赵杼话里指意,自从冬雪家回来,他想的就有点多,踌躇之意太明显被赵杼给看出来了,他索性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所以赵杼现在说这话,指的并非盐引一件事。   赵杼武功高强,手里有厉害的属下,也有他想象不到的江湖手段……   不管结果如何,能有这样鼎力相助的朋友,卢栎都非常开心,只是——他并没有躲开赵杼的手,还微微歪头配合着,“要注意安全。”   “嗯。”   赵杼看着卢栎的脸,目光幽深,似有千言万语未诉,二人之间气氛圆融,温暖,又有些……暧昧。   沈万沙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他看到了什么!   这两个依依不舍目光缠绵粘粘乎乎是要做甚!   卢栎你忘了你有个可怕的未婚夫了么!   赵大哥你忘了你平日狂霸矜傲生人勿近话都懒的说了么!   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在在谈情说爱!   可看卢栎样子好像并未察觉?那他要不要提醒?沈万沙很有些纠结。   ……   赵杼查消息很快,而且他并不隐瞒,每一点收获都会告诉卢栎。   卢栎很快知道,于府之中,钟氏对下人的控制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用赵杼的话说,他们把钟氏想的太厉害了。   可他们却把于天易看的太简单了,这个人心机很是深沉,不但能借着刘家的光顺利拿到盐引,他还能串连多处关系网,让自己所有事都能进展顺利。不光如此,此人狠辣,商场上倾轧也就罢了,官场上也能插一脚,短短数年,死在他手里的亡魂不知凡几,包括一处外县县令。   此人胆大心黑,多疑任性,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不敢害的人。   不过于府之事发生的突然,有些内宅之事可能细查也得不出结果,须得问供才知道了……   随着赵杼消息的反馈,卢栎常与赵杼秉烛夜谈,脑子里过着案情线索,一点点分析,比对……   这天晚上,月满如盘,星光微暗,赵杼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一,于天易的妾钟氏昨天并没有去郊外施粮米;二,珍月的父母,刘良玉和端惠郡主,明日一早将抵达京兆府,届时会直接去于府。   “我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去城外见了端惠郡主,说服她答应剖尸之事。”赵杼声音平静,故意不看卢栎,可每个神态几乎都在说‘看我多能干快来夸我’。   听到好消息,卢栎开心的无以复加,完全没有想到要打击赵杼,整个人忍不住扑了过去,抱着赵杼胳膊,“赵大哥你太厉害了!”笑的像夏花绚烂。   少年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冲到鼻尖,温软的身体靠过来,赵杼微微怔了一下,不过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反手将人抱进怀里,深呼吸了一口,“当然。”   卢栎:……   被好消息冲击形成的激动情绪很快过去,卢栎推开赵杼,清澈双眸内满是疑惑,“赵大哥认识端惠郡主?”端惠郡主可是皇族,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并能顺利说服的么?他可是要剖尸,任何古人都不能轻易接受的!   赵杼视线移开,“郡主是……明理之人。”   “真的?”卢栎狐疑的看着赵杼,“你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江湖方法?”比如挟持要胁,喂毒药什么的……   赵杼看出卢栎想法,脸一黑,“没有。”   “你保证?”   赵杼咬牙,“我、保、证!”   “……好吧。”相处这么久,赵杼脾气虽然有些怪,但做事总是靠谱的,卢栎很快不再纠结此事,转身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开始写字。   他先给沈万沙写了一封信,说了接下来的计划。   之后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抬头是冬雪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问赵杼,“赵大哥,我有两封很重要的信,你可有手下在身边?”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赵杼有几个属下,他认识的那个洪右还有没有跟在沈万沙身边。   赵杼点头答应,把信接了过来。   卢栎见他看信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信相关案情,并非隐私,“后面这封信要保密,不能被旁人看到,而且我需要一个回话,赵大哥交待下,请手下兄弟务必给我带回来。”   看完信,赵杼就知道卢栎要做什么了,对接下来的动作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你这字,着实该练练了。”   卢栎有些脸红。他在现代没学过毛笔字,到了灌县偷偷自己练习着学,可进益好像不太大。他现在的字,勉强可以说写的端正,但美感,风骨什么的都不要想了。   赵杼见他害羞,想起他幼年的成长环境,很是心疼,大手揉上他的头,“没关系,多练练就好,回头我写些字贴给你。”   卢栎眉眼弯弯地看着赵杼,“那就多谢赵大哥了!”   赵杼很快把卢栎的事交待了下去,卢栎没想到的事他也补圆交待了。   之后,他信步走回卢栎房间。   花前月下,夜静人美,正是谈情好时机……   不想卢栎已经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一副准备上床的样子。看到赵杼进来,还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哦,我说我忘记什么了,竟忘记闩门了。”   他说着就要过来关门。   见赵杼不动,他还歪头问,“赵大哥可是忘了怎么回房间?”   赵杼咬牙,“怎么这、就、要、睡、么!”   卢栎手掩口打个哈欠,“当然,明天要忙一天,必须睡个好觉养好精神应对。”   这么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   看着睫毛上挂着泪,眼睛似春水生波的少年,赵杼脚抬不动,“你我兄弟还未同榻而眠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夜——”   在外面值班的洪右差点脚一滑掉下去,好想说王爷你要点脸……今日替元连值班真是一个错误,元连刚刚受罚归来,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实在应该感受一下。   “不要!”卢栎非常干脆的拒绝了赵杼的提议。   这一刻赵杼的心情难以言说,就觉得脸很疼,像被谁大力扇过一样。   卢栎给出的原因十分合理,“同榻没什么,好兄弟秉烛夜谈很好啊,但是夜谈夜谈,肯定要说很多话,太浪费时间,明天有场大战,今天该早点睡。”   赵杼无言以对,说的好有道理。   “所以……你可以离开了么?”卢栎盯着赵杼的脚。   赵杼无法,只得后退。退出房间门的范围,卢栎冲他灿烂一笑,“赵大哥晚安。”门‘啪’一声关上了。   赵杼甚至没看清楚那朵笑容……   王爷走回房间的脚沉重又压抑,洪右默默在心里点蜡。   ……   第二日,卢栎起的很早,起床后就开始忙碌,洗漱,收拾自己,检查仵作箱子……连赵杼裸上身练功都没去看。   提前准备好一切向赵杼报备的元连没得到一个好脸,离开前拽着邢左问,“怎么今天王爷起床气这么大?”   邢左纯洁的摇着头,“不知道诶……”   用完早饭,卢栎正襟危坐,小脸严肃,神色十分郑重。   “准备好了?”赵杼优雅的擦擦嘴,放下碗筷。   卢栎声音清朗明快,“准备好了!”   “好,我们出发。不过出发前——”赵杼倾身过来在卢栎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栎眼睛睁圆,“真的?”   赵杼颌首,眸底满是笑意,“真的。”   卢栎站起来,深呼一口气,清澈眉眼里盈着正气,“今日,我必能为死者伸冤,让恶者得报!”   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赵杼爱极了他这模样,没忍住拥人入怀,亲吻他的发顶,“你一定可以。”   卢栎以为这只是一个朋友鼓励的拥抱,答应的也很干脆,“嗯!”   然后,他就推开赵杼,手拎起袍角一甩,潇洒的出了门。   赵杼提着两口仵作箱子,微笑着跟在他身后。   邢左拉拉刚刚过来的洪右袖子,“王爷起床气没了呢!”   洪右摸摸邢左的头,没忍心揭穿他的愚蠢。   沈万沙早早等在于府门口,看到卢栎潇洒下车,气势万千的走过来,忙迎上去,“你今天可真精神!”   卢栎今天精心准备过,一点也不客气的接下了沈万沙的赞扬,“我们走吧。”   “好。”沈万沙头前带路。   “刘家人和端惠郡主到了么?”   “还没,应该是要配合你的时间。”   “于家人对剖尸之事反应如何?”   “都要炸了,我说你马上就来,现在都聚在厅堂准备声讨你呢!”   “他们知道刘家人要来么?”   “当然不知道!”   ……   沈万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与卢栎说着话。昨夜看到信他差点呆了,小栎子这是要干大事啊!计划周全,条理清楚,不但要痛快的打脸,还要利落的结案呢!      第132章 众目      “我于家宗妇,要上族谱要入祖坟,自刑致死已经很丢人了,剖尸万万不可能!”   卢栎几人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房间里传出尖厉刺耳的吼声,不用细听就知道是杜氏。   杜氏中气十足的把于家祖上夸了个遍,什么门第,风骨,气节,清名,语速之快,用词之华丽,完全可以想象到这段话曾被她说过多少次,估计早背的滚瓜烂熟了。   夸完祖宗表现‘于’姓光荣足以众人仰视还不够,杜氏还狠狠呸了一声,骂起了卢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野犊子,长着一张狐媚子脸,勾的一票人神魂颠倒,什么都听他的!剖尸?千百年来谁听说过!又是谁说剖一下就能知道死因找出凶手了,简直不知所谓!要是这样做就能揪出凶手,那还要官府做什么,推官捕快做什么,见到死人呼拉围上去剖了,人就告诉你是谁杀了他,怎么杀的!”   杜氏尖酸刻薄说完,自觉讲个了很好笑的笑话,尖着嗓子就笑出了声。   罗氏,钟氏在一旁恭维,“老太太说的对!若是这样,官府都可以撤了!”   ……   赵杼瞬间眯了眼,眉目低凝,看向卢栎的目光稍稍有些不赞同,扫向沈万沙的目光就有些锋利了。   沈万沙无辜耸肩摆手,“是小栎子让我一早跟于家人提剖尸之事的!我知道这老虔婆有点不讲理,谁知道她嘴那么脏!”   卢栎歪头看赵杼,笑眯眯,“缺什么找什么,无知妇人最喜炫耀,找存在感,赵大哥不要生气,一会儿她就该哭了。”   见他一点也不生气,赵杼心气微平。想想自己身份,根本不需要与一个蠢妇计较,看不顺眼自有人会收拾,不过现在有卢栎,稍微忍一忍也没关系。   可他锋利眼神还是狠狠的刮了沈万沙一下。   沈万沙:……   关我什么事!你有本事吓唬我你有本事反驳小栎子啊!   三人走进厅堂,杜氏霍的站起来了,手指指着卢栎,面部表情狰狞,“是你说想剖尸的?”   卢栎示意赵杼放下仵作箱子别累着,视线平静地扫过整间屋子。   杜氏在上首,左右分别是于天易和于天华,再往下有钟氏罗氏,靠墙一溜丫鬟仆妇,因杜氏站起来了,别人也不敢坐着,像堆木头似的直挺挺戳着……来的倒是整齐。   卢栎微笑,“正是。”   “那就对了,”杜氏指着门口,“你给我滚!于家不欢迎你!”   外面听着很不像话但还可以忍受,现在直面杜氏刁野,沈万沙方知受不了,指着杜氏鼻子就骂了回去,“你个老虔婆说什么!我告诉你,别看这是你于家的地方,但这事轮不到你做主!”   杜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于家的事我凭什么做不了主!”   卢栎笑眯眯拉回沈万沙,“因为这不是你于家的事啊。”   杜氏眼角褶子撑开,仿佛不能接受这人现在还能言笑晏晏气定神闲,“珍月是我于家的人,死后受我于氏香火,不是我说了算谁说了算!”   “我说了算!”   突然一道苍老不失浑厚的声音插入,众人下意识看向门口——一位老者一位抱仵作箱子的少年,竟是余智和王良来了。   卢栎这才想起来,昨日安排有不到位之处,竟然忘了请余老先生!不过余老先生能来……他下意识看向赵杼。   赵杼略颌首,视线微暖,好像在说:你只管验尸破案,其它的事我都替你搞定了。   卢栎没办法不感激,赵杼对他真是太好了!   心内一阵后悔一阵欣慰……卢栎轻呼口气,有赵杼帮衬,他对今日之事更有信心了!   余智如往常一样穿着一套灰色衣袍,步态沉稳双目如烁,“这是一起极为恶劣严重的杀人案,官府已立案,委托于我兼管,该如何行事,自当我说了算。”   余智地位不俗,但照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于家仍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遂杜氏并不怕余智,虽然神情缓和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话说出来还是很不客气的,“余老先生在上京大理寺任职,手段自能令人信服,只是剖尸一事,只怕老先生也未见过。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岂能任由他人胡乱下刀?珍月生前已是辛苦,死后……无论如何我于家也该保其荣光,让其好生下葬!做为珍月婆母,我就是不准,莫非余老先生派兵用强不成?”   “你——”余智走南闯北多年,何曾被一个妇人指着骂,立刻跳脚就要骂回去,却被卢栎阻了。   卢栎其实也有点愣,余老先生是个很稳重,技术很好心态也很正的和气老头,卢栎从没看到过他生气,今日竟因杜氏反对剖尸气的要跳起来了……虽然有些老顽童的可爱,可年纪不小了身体需要注意啊!   “余老不必生气,”卢栎微笑着对他说,“今日这尸,我定是要剖的。”   杜氏接着尖叫,“你凭什么?我就不让你剖!”   卢栎像看小丑一样无奈的看着杜氏,“我请沈少爷先与你们说一声,是通知,不是请示,今日你同意我要剖,你不同意我也要剖。”   话音虽不重,内容却是吓人。   杜氏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小子你凭什么!我今儿个告诉你,这尸体万万不能——”   “必须剖。”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大家转头看,门口又出现一个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穿着按察使的官服,大踏步尽量走出一身正气,实际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和谐感觉……   是元连,按察使!   卢栎眼睛睁圆,莫非又是赵杼安排的?他看向赵杼。   这次赵杼还没给他答案,房门外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响。很快,一个长身玉立美髯微飘的中年美大叔,扶着一位云鬓珠翠华服美饰的妇人走了进来。大叔双眉微皱,明显心情不好,对手边妇人却是极体贴,提醒她抬脚看门槛。妇人相貌柔美温婉,一双眼睛微微红肿,显是哭过。   沈万沙喊了出来,“端惠郡主?刘叔叔?”   “小沙……”端惠郡主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刘良玉小声劝着,“事已致此,你要节哀,别让小辈心内愧疚……”   沈万沙凑过去也跟着安慰,“是啊郡主,珍月姐姐孝顺,定然不希望你为她伤身……”   儿女早逝,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不孝,父母可责骂,若父母哀伤太过甚至伤身,死者会魂魄不宁……端惠止了泪,由刘良玉扶往上座,“我同意剖尸检验。”   因她身份是在场中只最高贵的,没有人敢不让位,就算杜氏被沈万沙挤的趔趄了一下,也不敢有二话。她本来想与端惠说几句话亲近亲近,毕竟是亲家,谁知道端惠一来什么都不表示,直接说同意剖尸,杜氏脸色黑了起来。   端惠根本没看他,只朝着赵杼,卢栎,余智点了点头,“此行恰好遇到代天子巡狩四方的按察使元连元大人,元大人对吾女珍月命案尽已知悉,吾与夫详听经过,商议过后决定,同意剖尸。”   杜氏瞬间哑了。   大理寺仵作说可以剖,按察使说可以剖,珍月母亲,有皇家血脉的端惠郡主也说可以剖……   似乎到了现在,于家的确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了。   端惠郡主的目光最后定在卢栎身上,“这位可是卢栎卢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卢栎感觉端惠郡主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带着一些试探,品评……可她的目光很温柔,并不让人觉得被冒犯,不舒服。   她们之前好像……并没有见过?   卢栎不明白,却还是认真回答了,“回郡主,在下的确姓卢名栎。”   “你……请尽力,”端惠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为吾女珍月伸冤。”   卢栎深深弯腰行礼,“是,在下一定尽力。”   “那就……就……”珍月声音艰涩,刘良玉叹息一声,替她开口,“开始验尸吧。”   端惠郡主一出现,于家人都低垂了头,默默无声,包括于天易。或许是强权压制,或许于家觉得再怎么样也折腾不出花来,没有一点反对意思。   卢栎哑然,和着根本不用他费心思,这事就解决了?不过样这样也好……   现场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正好厅堂够大,足够这么多人一起见证,余智干脆让于家下人把珍月尸身抬过来。   珍月尸身被放在木板之上抬过来时,珍月忍不住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刘良玉将其拉住,轻轻环在怀里安抚低语,“不要伤心……还有我呢……我们好生看着,这于家人到底如何待月儿……你若不坚强起来,谁能为月儿撑腰呢?”   “是……是!若我能早一点……月儿就不会……”   “是我的错,不怪你。”刘良玉拍着端惠郡主好一会儿,才把人安抚下来。   此刻,卢栎已经开始准备解剖了。不过他还是有空给了赵杼一个眼神:不是说郡主中午才会到?   亲人看到解剖场面会很伤心,好多都受不了的!   赵杼很淡定:家人心情急迫,可以理解。   卢栎心内叹气。   他打开仵作箱子,余智那边已民经让王良取出苍术皂角点燃了,“卢栎,你就做剖尸准备就好,其它你不用管。”   余老先生愿意帮忙自然很好,卢栎认真谢过,开始净手,沾些酒液蹭到鼻底,戴手套,口罩,穿罩衣。   罩衣穿好后,赵杼很自然地走到他背后,替他系好带子。   之后,另一口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锋利的,奇形怪状的刀具。   卢栎一个一个看过去,挑了顺手的解剖刀,走到尸体面前。   “我要开始了。”他提醒各位。   女眷们不太敢上前,看到卢栎拿起刀子还吓的往后躲。男人们也不太敢靠太近,因为房间里好几个地位高的人,人家没发话,擅做主张不合适。   遂今天的解剖气氛很诡异。   卢栎清楚今天的解剖流程和目的,理论上来说,珍月整个身体都应该坦露才对。可上面坐着端惠郡主和她的夫君,二人表现不同,但神情同样悲痛,解剖一事让古人接受已经非常不容易,如果可能,卢栎愿意稍稍退后一步,让死者家属心安。   他剪开了覆尸布。   之后把两片布一上一下挪动了些许。上面部分从死者胸部往上遮盖所有身体,下面部分从私处往下亦全部遮盖,死者身体只有整个腹部裸露。   当然,卢栎亲自掀开面部确认过,尸体是珍月无疑。   他做完这些,端惠郡主已经受不了扭头又哭了,根本不忍心看,想来如果珍月整个身体裸露,她没准会想要中止也不一定。   解剖开始。   目标腹腔。   卢栎顺着死者本身在脐与剑突附近的伤口轻轻一划,用镊子提起之间腹膜,左手食指,中指插入小口,向上提起剪开更多腹膜,沿肋缘切断肌肉层,使腹腔充分暴露。   死者偏瘦,脂肪层不厚,尸体保存尚完整,腹内积液量正常。因死者用匕首自刑多次,腹腔内部分脏器有损伤,小肠粘连,但子宫部分……完好。   卢栎看到死者子宫一愣。漂亮的倒梨形,前扁平,后稍突出,壁宽腔小,是个很健康的子宫。卢栎惊讶的是,这颗子宫看起来有些小,不像最近育孕过孩子。   他眉头微皱,想起另一样可能性,解剖刀往下,想要找另一个证据。   妇人分娩,耻骨支结合部背面,近耻骨联合缘处,会有不规则粗糙骨面,或黄豆大小的骨持凹陷坑,这是附近韧带被拉伤或嵌入骨面造成,若有分娩行为,则必有此特征。   可是珍月她……没有!   卢栎眼睛一眯,珍月从来没生过孩子!      第133章 阻止      第一次看到剖尸,余智整个人是颤抖的。   做仵作四十余年,漫长岁月锤炼,余智的心态,技术,道德标准皆非常人能比,他现在其实很少出山,事业重点放在教书育人上,希望仵作一行能出个好的领军人,把这项事业好生完善,并传承下去。又因为对仵作一行的执着,现在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新奇,有效,震撼的技术,卢栎所为刚好砸在他的心坎。   所以他怎么能不激动!   当卢栎的仵作箱子打开,出现一堆奇形怪状,泛着寒光的锋利器具,别人第一反应是害怕,他却是差点流着口水扑了上去——他很想知道那些工具都是做什么的!   卢栎纤瘦手指一一滑过这些刀具,最终选取了一支小巧锋利的解剖刀,他也很想过去问,为什么是这个!相同的东西不是有好几支么,为什么是这个!   尸体腹部裸露,卢栎白皙手指拿着解剖刀在死者肌肤上划时,他眼睛瞪圆呼吸急促,双手下意识握紧……划开了划开了!没有血!为什么没有血……不对,只是少了点,还是有血的!   尸体独有的腐败味道充斥房间,尽管苍术皂角燃的很旺,气味也不能全部驱离,不习惯或者害怕的人早跑出去吐了,余智却一动未动,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卢栎,生怕漏看哪怕一瞬间!   他看着卢栎的手轻轻巧巧剖开死者肚子,避开大血管,分解肌肉层,准确找到想看的位置……这个少年知道哪里会遇到什么,哪处是血肉哪处是骨头,哪里质软需用小力,哪里质韧需用巧力……   如庖丁解牛一般,这双纤长略瘦的手,行水流水般轻轻巧巧就做成了这件事!   ……   卢栎停下时,不仅余智目光炯炯,厅内众人,只要没怕的跪下,没忍不住出去吐,都死死瞪着卢栎的手,眼睛睁的老大,竟然真剖、剖、剖了!   比起这些人,见过数次卢栎解剖的沈万沙与赵杼就淡定多了。   沈万沙还坐在端惠郡主身边,时不时靠过去小声说话,说这并没什么可怕,卢栎之前做过许多同样的事,有次还剜了别人的心出来呢……不过每次只要卢栎这样做,就一定会揪出凶手!   也多亏了沈万沙,郡主夫妇才没有太过失态。   “余老先生,您过来看——”卢栎停下后,唤余智上前。   余智本来离的就不远,听到召唤立刻跳了过去,“在!我在!”   “您经验丰富,纵使没亲自剖过尸,定也见过不一样的妇人尸身,您看这里——”卢栎指着死者子宫,“妇人怀胎,发于胞宫,三月始显。即便本人偏瘦,衣裳穿的宽大,怀胎四月不显,胞宫却不可能没有变化。当日现场验看,死者身下有一小儿胎胞,至少四个月大,遂死者胞宫……有可能是这样么?”   余智之前只着重在看卢栎的解剖动作,现在才开始细看死者身体内部,这一看,一句话惊讶的脱口而出,“死者最近根本没怀过身孕!”如卢栎所言,他经验丰富,见过很多不同妇人尸体,包括破损的。妇人胞宫在什么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并非不知道,眼下死者胞宫紧实,最近绝对没有怀孕!   此话一出,房间内骤然安静。   杜氏最先愣愣的问出声,“她没怀身孕,那那个死胎是谁的?”   卢栎没理她,继续与余智说话,“不止如此。”   “妇人孕育血脉,受生育之痛,只要诞过孩子必留痕迹。”卢栎用镊子拉开肌肉层,露出死者耻骨部分,示意余智观察,“若有分娩行为,此处韧带拉扯或嵌入骨面,骨面必会粗糙,或有黄豆大小凹陷坑,所有妇人皆是,而死者没有……”   余智眉头紧皱,“死者竟从未生育过?”   卢栎点头,目光笃定,“是。”   余智并没有反对卢栎的话。卢栎会的技术他不会,那么卢栎懂的知识他不懂也很正常,短短几次接触,他自信了解这个少年,不会随便说谎,尤其有关验尸。遂他下意识问,“那于家嫡长孙瓜哥儿是谁?”   “是啊……”卢栎别有深意的环视房间一周,目光定在于天易身上,“瓜哥儿是谁的儿子呢?”   因为卢栎有意识的引导,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向了于天易。于天易目光闪烁,双手握拳,没有说话,好像被吓到反应不过来,又好像在思考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怎么做。   端惠郡主差点晕了,“瓜哥儿……不是月儿孩子……月儿没生过!”   这件事实在太吓人,于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杜氏。不过她反应不过来是因为质疑卢栎,也因为端惠郡主情绪太过不对,如果这件事落实,她们于家怕是会承受天家怒火!   于是她立刻指着卢栎鼻子,“可是有人收买了你,让你在这里做伪供!瓜哥儿怎么可能不是珍月儿子,我亲眼看着珍月怀胎十月,生下瓜哥儿的!”   余智平生最讨厌别人质疑验尸结果,如果是同行,讨论各自看法当然没问题,可无知之人不接受结果胡搅蛮缠算什么,遂他眯眼甩袖,“我倒是不知,杜老太太什么时候也懂验尸了!”   “我不懂验尸,但我懂生孩子!你倒是说说,谁家媳妇胃口失和,诊出滑脉,肚子渐鼓,一鼓十个月,一朝消失,不是揣了个崽儿的!”   ……   结果已经出来,对于卢栎来说,解剖过程算是完成了。他有请余智一同见证,也有赵杼帮忙看着王良记录,解剖即已完成,自然该缝合了。   他取出针钱,用镊子夹着,一层层拉整,缝合肌肉层,脂肪层,皮肤……他的手很稳,缝合出来的针脚极为平整漂亮。   缝合完毕,他拉下手套,净过手,用沾了温水的帕子仔细给死者擦拭身体,直到一切干净整洁,才将覆尸布拉上。   房间内还在争吵,他宛如不觉般,走到死者头前,拉开白布,轻抚死者发丝,目光温和,“珍月,我会替你伸冤,安息吧……”   再次将覆尸布整理好,招手让抬尸体过来的下人过来,交待几句话,下人们点了头,将珍月尸体抬了出去。   “月儿……”端惠郡主注意力基本都在珍月身上,见珍月尸体被抬走,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郡主节哀。”卢栎脱下罩衣,口罩,温声安慰端惠郡主。   他所有作为端惠郡主都看在眼里,尽管他用冰冷的刀子剖开了珍月尸身,端惠并不觉得被冒犯,如果珍月能因此伸冤,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卢栎动作轻柔,好像很想保护珍月……   端惠帕子抹着眼角冲卢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她太伤心,伤心的没有办法笑出来,伤心的连于家人争吵都没精力参与。   卢栎整理清爽后,站到余智身侧,瞅个了空子缓缓开口,“我曾听闻,妇人身体常虚,当补。可补阴虚之药,不可过猛,不可长时间吃,否则肚胀如鼓,脾胃失和……”   仵作都略懂医术,他这么一提醒,余智立刻想起来,“对!有药物,有药物可以做成这样效果!”   杜氏声音尖利,“呸!有没有这种药我老婆子不知道,我就知道女人生孩子,没有自己不知道的!珍月若没生瓜哥儿,她能不知道,能任瓜哥儿叫娘,还百般疼爱?从孩子出生到现在已有五年,她若没生早闹事了,她为何不闹!”   证据不足,这个问题余智回答不了,不过有卢栎呢!他接到过信,早知道卢栎今日有备而来,遂视线转向卢栎。   卢栎微笑解释,“之前余老先生身体不适,因不想打扰您休养,有些线索没往您那儿送,所以您可能不知道。”   这是事实,也是在给余智台阶下。余智站半天看剖尸,现在也有点累了,心满意足的找了个座位坐下喝茶,挥挥手让卢栎自由发挥。   卢栎用眼神谢过余智支持,视线环视房间一周,落到了站在于天易身侧的钟氏身上,“钟氏,听说瓜哥儿生下来当天,你曾一同生产,可惜你运气不济,产下一个死胎?”   房间里又是一静。   内宅阴私时常可怕到令人发指,大户人家尤是,只这一句,就能引出无限遐想。   珍月尸身被抬离房间后,端惠郡主情绪有了稳定趋势,听到这句话,她看向钟氏的目光称得上是凌厉了。   钟氏即刻原地跪下,“妾身确与太太一同怀有身孕,只是妾身福薄,太太生产时牵挂太甚,不小心撞到桌角早产,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她脸色苍白,声音悲痛,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看着极为可怜。   她没有否定这件事,对死去孩儿伤痛难受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不假的。   杜氏森森目光瞪着卢栎,“你这小子在暗示什么!我于家数代传承,嫡血从未错漏,你说的这件事我于家上下皆知,不过是个巧合罢了!钟氏现在膝下只有一女,若她有个亲生儿子,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可瓜哥儿自小养在我的院子,钟氏的身份等闲见不到,就算偶尔有机会见到,也不过生疏的以礼相待,若有蹊跷,我如何会看不出!”   卢栎没理她,将视线转向沈万沙,“沈少爷。”   沈万沙之所有没跟杜氏吵起来,全因配合卢栎计划,憋着呢!现在看到他表现的时间了,腾的跳起来,大踏步走到正厅中央,卢栎的身边,双手高高举起拍了两下,声音清脆的喊到,“来人!”   门外一阵脚步声,很快,两个小厮架着一个婆子过来了。   那婆子见堂上这么多人,有穿官服的有着华衣的,眼睛不敢乱看,立刻跪下行大礼,“小妇人崔氏,见过各位主子!”   杜氏认出了她,皱着眉道,“你是……稳婆?”   崔氏声音有些低,“回老太太的话,小妇人确为稳婆,五年前贵府嫡长孙出生,就是小妇人接生的。”   “你抬起头来。”端惠郡主突然插话。她的声音低沉却不失温柔,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尊严。   “是。”崔氏不敢不从,跪是仍然跪着的,只是上身抬起来,让人看清她的面貌。   圆脸,眉目和气,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此人应该是个勤快利落的妇人。   “将你当日接生之事,说与本郡主听。”端惠说完又加了一句,“将事实讲清楚,不用拘束。”   崔氏一听是郡主,身体更加紧绷,“是。五年前,于家大太太临产之时,急急忙忙找到了我,说是之前备的稳婆临时出了状况,无法接生,知道我手艺好,特意来请。我们做这行的,本来不熟悉情况的人家不会随便去,但于家是大户人家,给的银子也多,我便去了。”   “可到于府,进了大太太的产房,大太太情绪不稳,不让我碰,大太太身边的妈妈说大太太怕生,请我出去稍坐。之后她百般劝说,一说让我顾着产妇情绪,万一坚持进去产妇或孩子有问题敢不敢负责;二说于府多请个稳婆只为心安,其实我做不做事都没关系,不做事也有钱拿多好;三说大太太最信任她,有她在必会一切顺利,就算不顺利,也是大太太坚持结果,与我无干……”崔氏将当日情形说了一遍,面色非常惭愧。   “所以珍月生产过程,你并未亲眼看到?”沈万沙发问。   崔氏垂头,“……是。可孩子嘀哭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那妈妈把孩子抱出来时,身上还有血污,我很确定,那的确是刚下生的孩子!”   “那位妈妈,可是她——”沈万沙手指指向站在屋角一个不高,偏瘦,嘴角眼角看着有些下垂,面相很严肃的妈妈。   崔氏立刻点头,“不错,就是她。”   端惠郡主也认识这个人,“钱……妈妈?”   钱妈妈目光闪了闪,走出来行礼,“老奴见过郡主娘娘。大小姐出嫁前,郡主交待老奴好好照顾大小姐,老奴没用,让大小姐……没了……”说完眼睛通红,泪如雨下。   沈万沙不理会钱妈妈的表演,只问崔氏,“你只是看到钱妈妈抱孩子出来,并没有亲眼看到大太太生产,可是这样?”   崔氏点头,“是。”   “钱妈妈让你见了新生的孩子,可有让你看生产过后的大太太?”   崔氏摇摇头,“没有。”   “妇人生产多有痛基,声嘶力竭,你可有听到?”   “这个……太大大生产很顺,并不怎么痛若,所以我没听到太尖利的喊声。”   “所有人都知道,于府大爷与大太太恩爱至极,大太太‘生产’时,你可有见到于家大爷?”   崔氏再次摇头,眸里有些疑惑,“说是大爷有事赶不回来……我倒是见到二爷过来问,神色很有些紧张。”   “当日钟氏也曾生产——”   沈万沙待要再问,杜氏不满,阻了他的话,“一个稳婆的话怎能当真,我于府这么大——”   “哼,”元连冷嗤一声站了出来,“于府之案本官早有耳闻,一直在暗查,证据当然不只这个稳婆,稍后还有更多,老太太何不安静以待?”   余智听到这话,心内惊讶,这位按察使好生厉害,竟私下查明案情并抓到人证物证,还带到了这里么?稍一深想,看向卢栎的目光更不一样了。   当日他让官府下属们配合卢栎查案,暗示将权利交给卢栎,并没想到他能做到哪里。现在想想,是他小看卢栎了,今日场面能闹到如此,人家这人脉……   元连的话指意明显,于家众人心头都像被重锤敲过,心里有鬼的人情绪就更不稳了。   卢栎继续问崔氏,“当日钟氏也曾生产,因她未到产期,危险早产,府里必没备有稳婆……你即然在府上,可曾被请去看过?”   “没有。”   “那你可曾听说钟氏小产,生下死胎之事?”   “听说了,离开前,我听到下人们议论,说是大爷唯一小妾小产,生下了死胎。”   “下人描述为何,可有人亲眼看到死胎?或者你可曾看到?”   崔氏想了想,“都没有……只是听说有这个事,没有谁说亲眼看到了死胎。”   “这样的话……”卢栎声音拉长,看着钟氏,“把你身边的人拿下来问就知道了。”   此时于天易突然走到钟氏身前大声说话,“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钟氏小产一事与本案无关,官府到此,是要查案情寻凶手,我于家期盼诸位能尽力帮忙,揪出凶手,为我发妻伸冤!浪费无用的时间有何用!我敢对天发誓,我没有杀珍月,钟氏也没有,若违此誓,人神共愤,天地可诛,死无葬身之地!”      第134章 耳光      “命案发生皆有动机,了解这些有助于我们理解案情。”   卢栎微笑着上前一步。“于大爷不要急,为了案情清楚明白,这点时间算不得浪费。不管是谁,做下害人之事必留痕迹,诅咒发誓都没有用,害死珍月的凶手今日也必会揪出。至于钟氏生产之事与本案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于大爷你说了算,在场这么多人,可没白长了眼睛耳朵。”   与于天易梗着脖子红着眼大喊大叫的急态相比,卢栎神色舒缓气质平和,话声缓慢却不失力度,举重若轻的样子非常有说服力。   “你要与我于家过不——”于天易眯着眼粗着声还要反驳,赵杼拉卢栎回来,眉睫冷厉,“请钟氏下人问话。”   沈万沙和元连立刻响应,几乎异口同声说道,“带钟氏下人!”两道声音叠加,整齐响亮,肃杀的气势油然而生,厅堂内一时安静无人敢阻,站在门口的于家下人更不敢不听,立刻跑去钟氏院里押人了。   至于于天易……慑于赵杼刚刚一瞥的锋利杀气中,心神大乱,忘了如何应对。   很快,钟氏院子里所有下人都被请到了厅堂。   沈万沙竖着眉眼训了几句话,大意是今日端惠郡主,圣上亲派按察使大人,大理寺仵作余先生都在,任何一个人动动手指头,可能就会有抄家灭族的后果,让这些人想清楚该怎么答话。   卖身契虽然重要,但上位者更尊贵,府中嫡长宗妇身死,上面来这么多人,不知道于家是否能躲过……众人悄悄对视一眼,手握拳眼神闪,很快明白该怎么做了。   时间刚刚过去五年,下人们更换频率并不太大,除了个别犯事的被赶出去,这些人里新换上来的没几个,大都记得当时的事。   “那日大太太突然发动,府里一阵忙乱,钟姨娘非常担心,说产房怕会缺人手,将老奴……同院里所有粗使都打发过去帮忙……”   “这些奴才一去不回,钟姨娘着急,只得又吩咐了婢子们过去问消息,为防意外,还让婢子们两两为伴……最后钟姨娘身边只有下春儿姐姐伺候。”   “婢子名叫春儿。的确,钟姨娘把所有人打发出去,身边只留下婢子一人。可一时半会儿没消息传回,钟姨娘心急如焚,一时不慎脚滑跌了一下,肚子撞到桌角,立刻发作要生。婢子慌了手脚,喊人来没有人应,婢子只好请姨娘忍一忍,慌慌张张跑出去叫人,不想四外都没人,等婢子叫人回来,姨娘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倒是真巧……”卢栎问春儿,“你下一次见到钟姨娘是什么时候?”   “半个多时辰以后……”春儿咬着唇,“当时大太太产房传来喜讯,说大太太生了于家嫡长孙,母子平安。院中下人陆续回来,婢子没看好姨娘,又不知道姨娘去了哪里,吓的不轻,正六神无主,就见钟姨娘被软轿抬了回来。姨娘回来就哭,说是孩子早产,死了……”   这下别说卢栎,厅里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了,钟氏发动,一个人跑出院子,不知道去哪儿逛了一圈,回来肚子就瘪了,早产死的孩子也不见了?   “钟氏,你的孩子早产在哪了!埋在哪了!”沈万沙瞪着钟氏。   钟氏帕子掩面就开始哭,“妾身低贱,只盼大太太能顺利生产,一举得子,这样妾身腹中孩子就可以好好长大……院中下人没一个回来,妾身惊惶担忧,突然撞到肚子发作……身边无人,孩子头都要出来了……为母则强,妾身想把孩子好好生出来,只好奋力爬起去外面寻求帮助,谁知经过之处都没有人,孩子却等不了了,在妾身经过白玉拱桥时突然掉了下来……那孩子猫崽儿一般大,竟不会哭,也不会动,周身黑紫……早已死去!妾身命苦哇……妾身当时万念俱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恨那孩子,磨掉脐带将其丢到了水里……丢到后又心疼的不行,心生死意,就想自己也跳下去陪他……那时大爷正因听到大太太喜讯急匆匆赶来,救了下妾身……那软轿,也是大爷给派的……”   钟氏一个头磕到地上,声音呜咽身子颤抖,“若是可能,妾身宁愿自己死,换回我儿的命啊——”   一番话说的很有艺术,又真情流露,非常可怜的样子。   于天易心神被钟氏凄哀的哭拉了回来,下意识站过来将人挡在身后,“是,我可以做证,钟氏所言皆为实!”   这明显的时机,明显的动作……他维护钟氏的心思十足十真诚。   大户人家,便是嫡长宗妇生产,房中同样怀有身孕的妾氏身边不可能离了人,就算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一个撞了肚子马上要早产的人,和正常生产的孕妇也不同。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便是身体健壮的妇人也要经历好一番苦痛,因外物撞击要早产的,其疼痛程度可以想象。   若真是那种情况,没有人管,钟氏不死在原地就不错了,还能自己跑出去,悄没声息的把孩子生了?还丢了?   这漏洞百出的话,也就于家人能相信。   珍月没生过孩子,偏偏有她‘生孩子’的那一天,这钟氏也在那一天,早产生下一个谁也没看到的死胎,前者有钱妈妈做证,后者有于天易做证……   怎么看,都是后面这几个人做了一个大大的局。   于家嫡长孙,十有八九是钟氏的孩子!   在场只要不傻的,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好大声质疑,小声嘀咕是完全可以的。但于天易和钟氏不可能认,钟氏一个劲哭着喊冤枉,于天易眼神像淬了毒,看向厅内众人,尤其卢栎时充满阴森恶意。   卢栎不可能放过他,直接上杀手锏,“其实想证明这件事很简单,滴血验亲就是了。”   厅堂内一静。   沈万沙击掌,恍然大悟般,“对啊,滴血验亲就行了!钟氏说瓜哥儿不是她的儿子,于天易可以替她做证,咱们找不到目击证人,找瓜哥儿取滴血就好了呀!钟氏再往里一滴,相融就是生母喽!”   钟氏身体一颤,“不,不,不要——”神色极为惊恐。   于天易也咬着牙,“我是瓜哥儿生父,我知道他是珍月生的,他是我的嫡长子!”   “事到如今,是不是还真不是你说了算,得看证据。”沈万沙看了眼元连,又看向余智,“不如按察使下个令,请余老先生来亲自检验?”   二人从善如流,“好。”余智甚至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按着指节,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滴血验亲这活老夫最熟,保证不会出错!”   钟氏往后倒,“不要,我不要!”她颇为慌乱的扑腾着,生怕有人去给她取血。   于天易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接近。   这样的情况,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卢栎等人没想到,这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竟是罗氏。   罗氏突然叉着腰哈哈大笑,指着杜氏声音十分尖利,“真是没想到啊,你心肝肉一样疼的嫡孙,竟是个小妇养的!”   杜氏脸早黑了,脸抖着嘴唇颤着……难道她被儿子和钟氏摆了一道?   “见天的催儿媳多生孙子,天天得意显摆养在你房里的嫡孙多么乖,是栋梁之才将来必要光宗耀祖,我呸!看不惯大哥喜欢丫鬟,就给丫鬟灌了落胎药赶去庄子;中意珍月家世,又担心压不过她,便处处磋磨,还特意把钟氏找回来企图压制,没想到钟氏心计比你强,放线比你长,你这大孙子都是人家生的!那眼跟瞎了似的,把人家带在身边金尊玉贵的待着,一个小妾捧的比我这嫡媳地位还高,这还不够,还把人家儿子心肝儿肉的疼……啧啧,婆母,您这心可真大!”   杜氏双眼通红,气的狠了,冲到钟氏身前‘啪啪’扇了两个耳光。   钟氏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脸不知道怎么办,雾蒙蒙泪涟涟的眸子看向了于天易。   杜氏更气,再次扬起手——   却被于天易推的一趔趄,“娘你够了!”   这次换杜氏懵了,勉强站住脚,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于天易,“易哥儿……”   于天易却没理她,反手将钟氏扶起来,认真看她的脸,“你没事吧?”   于天华之前还有心思想训一训罗氏,现在看着自家大哥和娘亲的样子,傻傻的愣住了。   这场面真是……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指着于天易,“每月初一十五在野庙与钟氏野合的男人是你!”   钟氏身子又是一抖,于天易拍了拍她,“没事,别怕。”   他转身瞪着沈万沙,“是我又如何,我与我的女人在哪里办事也犯法了吗?”   这是认了啊……   “真不要脸!”沈万沙恶心的直想吐。   坐在上首的端惠郡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钱妈妈,声音压低,带着浓重怒气,“于家……可真是好本事呢。”   杜氏被这话惊的一抖。   此事未发还罢,事情发出来,不管珍月怎么死的,她们于家都苛待了珍月,郡主怒火,于家当如何承担?   她立刻跑到端惠面前,恭敬下跪行大礼,“郡主,您听我说,我于家——”   “啪!”的一声脆响,杜氏立时止了话头。   原来郡主愤怒之下将手边茶盅掷了过去,茶盅擦破杜氏头皮摔碎在地。   杜氏吃痛,手摸到额角看到血迹,脸色大变,“就算你是郡主,也不能动用私刑——”   “住嘴。”端惠气难平,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看了看身侧着着的妈妈,闭了眼睛。   皇家郡主尊贵,便是生气要打杀别人,也无需亲自动手。   这妈妈人称素妈妈,是郡主身边最得脸也最有手段的妈妈。   素妈妈容长脸,打扮素净整洁,礼节一处不错,神色极为和气。   只是她看着和气,动起手却不怎么和气,左右各两巴掌扇下去,杜氏吐出两颗门牙,脸立时肿的像猪头一样。   杜氏呜呜呜要讲理,素妈妈笑眯眯,“大夏朝姓赵,赵家的理就是理。郡主身有皇家血脉,岂容你这庶民冒犯!”   等素妈妈退回去,端惠郡主神色有些疲惫,挥挥手示意继续审案。   沈万沙先唯恐天下不乱的跳出来嘲笑,“于家老太太,你是怎么看着珍月生出你那‘嫡孙’瓜哥儿的?还说什么于氏名门,最重嫡血,从来没出过嫡庶不分的情况……你家这些脏事,你样样不知道,怎么有脸在堂上说话的?”   杜氏拿帕子遮脸,恨不得这地上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   “哟,你这是也知道丢人啊!”沈万沙继续嘲笑,“早知道话别说那么满,做人别那么猖狂,教儿子好好教啊!”   卢栎看了看于天易,这人正站在钟氏身侧轻轻说着什么。   审案还要继续。   卢栎声音清朗,“沈少爷说的很对,杜氏,想来你一定不知道,你的大儿子很恨你吧。”   杜氏身体一僵,拿下帕子看向于天易。   她是于天易生母,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么多侮辱,于天易竟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哄那贱婢钟氏!   “不过一个丫鬟,你于家本就没什么规矩,你给了于天易就是,你偏不给;不给也行,你把她远远发卖,或者再狠一点,也能断了于天易的心思,你也不愿意;你非要打落钟氏孩子,把她赶到庄子上,显的你在于家有绝对权威,又有慈悲心肠。你可知道,你这样没有人感激你,两个人但凡聪明些有些感情,这点距离便不会是困难。你没有掐断他们的感情,反而给了他们促进感情的机会……”   “他们想在一起,天长日久成为执念,他们会竭尽所能完成这个愿望。”卢栎轻叹口气,“于天易聪敏,钟氏有心机,二人想到极好的办法……于是于天易去上京寻找机会,机缘巧合,挑中了珍月。”   “可是要布一个大大的局,只你们二人不成,”卢栎视线扫过于天易和钟氏,最终落到钱妈妈身上,“你们需要有帮手,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钱妈妈身体下意识一颤,后背发凉,手心渗汗。      第135章 背主      “钱妈妈,”卢栎目光冷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来与大家说说,为什么要背主?”   钱妈妈立刻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冤枉!”   她没看任何人,也没有激烈反驳,只一下下重重磕头喊冤,很快额上就见了血,反应像极了蒙冤的‘忠心奴才’。   忠心奴才,以一腔热血表真心,上位者有责,不敢反驳,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明志,相信她的主人会保护她。如果主人有其它思量,不理会她的暗示求情,她也能咬牙‘牺牲’,‘认’了这个错,尽管她是冤枉的。   这样一来,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罪,都能留下引人猜测传扬的点,不错的名声。   只不过她求的主子……是于天易钟氏,还是端惠郡主?   卢栎眸内闪过嘲讽,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实当前,大家心底早有答案,掩耳盗铃有用吗!   “钱妈妈还是别磕了,污了地板别人擦起来也费劲不是?”他声音拉长,“您老吓着了,一时想不起也正常,卢某帮你理理思路,兴许你就有心情说了。”   卢栎庄重的朝端惠郡主行礼,“郡主此来,必带有府中老人,不知可有对钱氏熟悉之人,来与大家说一说钱氏过往?”   端惠郡主心绪曾剧烈起伏,现在呼吸有些急促,喉咙有些不适,听到卢栎的话下意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其夫刘良玉见状,端过一旁茶盏,用手背试了试温觉得尚可,一边递到端惠面前示意她喝,一边看向素妈妈,“素妈妈熟知家中事,可记得钱氏?”   素妈妈福了福身站出来,“是,奴婢记得。”   “你便与众人说一说罢。”   刘良玉给端惠喂完水,目光担忧地看着她,仿佛在问还能不能坚持。端惠点了点头,拭去眸里浮泪,下意识挨刘良玉近了一些。两人并未有过分亲密之举,可每个对视,每个神情,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对对方的牵挂与依恋。   等郡主舒服一些,素妈妈才略上前一步,缓缓开口,“钱氏,刘府家生子,曾在长房伺候,规矩良好。二十岁时,受府里老太太恩典,嫁于外院回事处执事石磊,两年后产子石强,同年,因规矩好,调入郡主院内调教,后派到大小姐身边伺候。”   “大小姐未满周岁时体弱多病,钱氏尽心守护一刻不离,常没时间回家,其夫石磊恰在此时身染恶疾,短短数日病逝,郡主感叹钱氏忠心,赏赐丰厚,并亲口承诺两人之子石强的前程,钱氏感恩,照顾大小姐更加尽心……”   “郡主心慈,时时记挂石强,命人好生引导教育。石强十六岁就晋升外院总执事,郡主高兴,将身边最喜欢的丫鬟嫁给了他。可惜石强与他父亲一样命不好,两年后死于一块坠马意外,其妻当时身怀有孕,过于哀恸伤了根底,生子时血崩不止遗憾离世,钱氏为其孙取名石头,精心养着,一点都不肯疏漏……”   素妈妈清楚明白的把钱氏过往说了个遍,“按说钱氏此人命数不好,不该常在主子身边伺候,可她细致周到,忠心耿耿,多年来没犯过什么错,大小姐很喜欢她,郡主也怜其命苦,并未撤她下来,还多有恩赏……”   素妈妈对钱妈妈的评价很客观,言语中透露钱妈妈在刘家很规矩,别说背主之事,连不精心敷衍伺候的时候都没有。刘家是大家,郡主身边也多有厉害妈妈,郡主对珍月之又很看重,若珍月的教养妈妈出了问题不可能察觉不到。   所以这于天易……真是好本事。   卢栎一边默默想着,一边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不想赵杼也在看着他,他这一个偏头,二人视线交汇……卢栎心跳突然加速了。   赵杼仍和往日一样,沉稳,寡言,目光深邃。可今日他的漆黑眼眸并不像往日一般,好似隔了千山万水,神秘又遥远,今日的赵杼,目光专注又温柔,修长双眸里,好像只有自己……   卢栎下意识偏了脸。想想来于府的马车上赵杼说过的消息……他偏回脸来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依旧明朗灿烂,令人心旌摇曳,可赵杼看出来了,卢栎弯弯的眼睛里透着一抹不同于往日的羞涩。   他有些口干。   往常卢栎问案,他只帮忙,从未开口帮忙问供,这次他没忍住。他知道卢栎一切计划,知道现在该到哪了,知道卢栎想起了什么……   赵杼缓缓开口,“六年前三月,珍月远嫁,到京兆府地界时,钱氏幼孙突然上吐下泄,医者束手,正巧于天易接亲,得知此事亲自找来偏方,钱氏幼孙才得平安。”   今晨在马车上告诉卢栎这个消息时,卢栎眼睛里好像有无数星光闪耀,极令人心动……   房间里一片安静。   大家都在想,于天易这是对钱妈妈有恩?丈夫儿子先后离世,相依为命的小孙子就是钱妈妈的心头肉,若能救他,策反钱妈妈就很容易了。   赵杼目光太炽热,卢栎下意识转开,清咳两声,看向钱妈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很惊讶,不过一个偏方,就能引你背主,这也太容易了。不过听完素妈妈的话,我倒是理解了,钱妈妈,你对刘家,尤其珍月,有恨吧。”   钱妈妈目光有些慌乱,“没有!奴婢怎么可能恨主子!”   “若不是因为照顾珍月,疏于关心你的丈夫,石磊也许不会死,他若不死,你不用守寡,你们可以生好几个孩儿,欢欢喜喜的过好几十年。”   钱妈妈双手攥拳,头深深垂下去。   她没有反驳。   卢栎眯了眼,顺着继续往下说,“你儿子十六岁做总执事,压力一定很大,他出意外,你是不是也以为……那不是意外?”   钱妈妈身子抖了抖,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端惠郡主,仍然没有反驳。   卢栎明白了,“你觉得郡主故意把石强抬的很高,才让他被人害了!”   钱妈妈仍然不语,显是默认了。   素妈妈满脸不可思议,“你丈夫染上寒疫,本就是不治之症,便是你能回去照顾,他也是要死的!至于你儿子,他的确优秀,郡主真心想培养,大管事也有意传其衣钵,才教导他前行,小小年纪就做了执事的,他出事确是意外,你怎能糊涂的怪到别人身上!”   钱妈妈猛然抬头,瞪着素妈妈,“所以我尽心伺候大小姐长大,没做一点亏心事!可大小姐出了门子,此后在夫家生活,我也得让自己过的舒坦!我自认对得起刘家,可大小姐算哪门子刘家人,不过是个养女,因为她我这一生不顺,讨点利息怎么了!”   “你竟然……”端惠心痛的偏过头,竟是难以言语。   沈万沙听到这里眼圈都红了,跑过去踢了钱妈妈几脚,“你这死奴才欺负珍月姐姐!”   卢栎拉开激动的沈万沙,冷眼看着钱妈妈,“怎么,现在还不肯说?”   钱妈妈环视四周,算是明白过来了,今日堂上这么多人,不可能放过于家,大势已去,她不可能躲过。可见刘家人个个神色愤怒地瞪着她,她心底突然生起诡异快感,她很想把怎么磋磨珍月说出来,这些人越生气她越爽快!   于是她也不跪着了,慢慢站起来,扶了扶衣角理了理头发,“既然你们都想听,我便说与你们听听。”好像大发慈悲的样子。   “在上京时,于大爷就找过我了。他看上了珍月,想让我帮着说好话,给我塞了好多钱。我不缺钱,起初没答应。可于大爷有句话说的很对。”   钱妈妈看了眼面色阴沉的于天易,“他说我在刘家有些地位,过的还不错,可我是珍月的贴身妈妈,将来不管珍月嫁给谁,我都要陪过去,若夫家不待见我,我这日子肯定不会过的比现在好。可若我能事先帮珍月找个‘对’的夫家,保证自己地位,那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比刘家还要好。他于天易,诚心诚意请我做他嫡妻后院的主。”   “刘家于我有恩,但也欠我,它日我离开刘家,这些恩怨一笔勾消,将来的日子我说了算,我为什么不答应?”   “于大爷与珍月偶遇一次,我便趁着时机常在珍月耳边说于大爷的好话。年轻姑娘哪个不怀春?我只消说一点好听的,珍月就会对于大爷有好感。但珍月是个听话孩子,她不会做出有悖理法之事,说亲事必须听父母的,若是父母不同意,别人再好,她也不会胡乱行事。”   “于大爷也是个会折腾的,不知怎么的,就求到了家主面前。家主和郡主郡主本来不想答应的,可于大爷处处表现的好,问珍月意见时珍月羞涩退避,显是不讨厌,家主和郡主便定了几次考验,若于大爷能过,便应了他。”   “这些我都打听来告诉了于大爷。比如郡主担心珍月外嫁受欺负,要派人打听于家情况,于大爷准备的样样皆好,条条返回来的消息都让郡主满意;比如家主要测于大爷人品,以财,色相诱,于大爷便如人中君子,人品气节风骨样样皆好……综合种种,家主和郡主便答应了于家求亲。”   端惠郡主听的身子颤抖,刘良玉则是目光微眯,眸中充满杀意。   钱妈妈更得意,“到了于家更容易了。于大爷娶珍月回来另有目的,并不愿意亲近珍月,只是洞房这天过不了,于大爷过于粗暴,吓着了珍月,珍月不愿意再与他同房,于大爷正好也如此想,两厢正好。只是于大爷还要营造夫妻恩爱的假象,便日日提了公务回房里来做。”   “我劝珍月说这是大爷爱重表现,喜欢你,在床上忍不住,又不想伤害你,只好离你近些。珍月心生愧疚,认为是她生事不愿意与于大爷同房,于大爷还如此温柔,人前人后待于大爷越来越好……哈哈,真是可爱是不是?”   “钟氏很可能有喜讯了,于大爷来找我想办法……这实在太好办了。”钱妈妈面有得色,“珍月未曾生育,哪知真正怀孕是何样感觉?只要给她点药吃让她肚子大起来,脾胃不和,她自会以为是有孩子了,于大爷再找个厉害嘴紧的大夫配合,此事如何不成?”   “于大爷在杜氏那边也上了不少眼药,很快杜氏就把钟氏接了回来,开脸给于大爷做了妾,钟氏也‘适时’有了好消息,一切都很顺利。”   “我们说是盯着珍月这胎,实则盯着钟氏那胎,于大爷本事大,在外面混的风声水起,在家里下禁口令悄悄安排些人再方便不过。钟氏那边开始阵痛时,于大爷便安排开始,我给珍月喂了泄阴利阳的药,她立刻开始腹痛,我便安排产房——”   钱妈妈环视房间一周,众人愤怒不齿的目光对她来说非常享受,她得意笑了,看着钟氏,“我倒没想到,这钟氏这么能忍,她身边的小丫头也这么好骗。于大爷的人把钟氏转移,孩子生的非常顺利,交到我手上时还捂着嘴不让哭,这第一声哭,还是让珍月房外的接生婆听到的……”   钱妈妈故意说的十分曲折,显的她多大能耐,沈万沙好几次气的差点听不下去了。   很明显,珍月是被钱妈妈和于天易联手给坑了。   她自小身边就有钱妈妈,十几年来一直忠心,到了夫家,她心底不安,最亲近的莫过于钱妈妈。钱妈妈手段多,又刻意哄骗,骗她怀孕生子,再加上精明大夫上好药材,于天易的精心配合,还真的并非不可能。因为‘生’了儿子,珍月对于家没准感情更深也说不定。   可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卢栎相信,珍月的死,必与此真相有关。   端惠郡主握住刘良玉的手,哭的伤心,“我端惠的女儿,可配上京任一名门嫡子,可月儿自小心思细,善良敏感……我本想着,低嫁一些,她无需受家世之累,婆母不敢苛责妯娌不敢相欺,仔仔细细查过,才把她嫁给于家,没想到……没想到……她生孩子这么大事,我怎么就没想着多派人来看!”   刘良玉叹息一声,安慰着她,“派了的,你派了的。可是当时很巧……你忘了?你当时怀了我们的明哥儿,你年纪大,大夫说恐会有险,我便不让你再管此事,你知道的,都是我说与你听的。”   他也很后悔。珍月的喜讯一传来,端惠很高兴,派了六个身边擅此科的妈妈押了几大车东西过去,事先说明了,那些妈妈全部留在于府伺候珍月生孩子。可这些人前脚走,后脚端惠就开始身体不适,大夫诊出喜脉,端惠年纪大了,身体不适宜怀胎,反应很吓人。他看着时时心惊,找来找去,还是端惠之前派出去的那几个妈妈最懂她的身体状况……   于是他马上派人来了于家。妈妈们传回去的消息是于天易对珍月很好,二人很恩爱,婆婆虽然有些拿架子,不过并不敢挑事,且珍月怀的是于家嫡长子嗣,谁也不敢怠慢,更别说有钱妈妈这个忠仆在,珍月这里样样都好。   遂他就放了心,让几个妈妈全部回来,伺候端惠身体,至于珍月这边,让钱妈妈每旬一封信汇报情况。   珍月情况很好,顺利的生下了于府嫡长孙,可端惠很不好,有几次鬼门关前过,生产时更是差一点就回不来,比起从表妹那里抱来的养女,他对妻子明显关心更甚……   于是只疏忽了一点点,就造成今日悲剧。   刘良玉双目微红,“是我的错……”      第136章 不悔      刘良玉将事情解释一遍后,端惠郡主眼圈更红,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二人对视,内里情绪翻涌,卢栎猜他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怎奈时机不对。不过利益于这些信息,他可以把事实更加合理的拼凑出来了。   端惠郡主与珍月同时怀孕,刘良玉对女子之事不太懂,对于天易又过于信任,导致其换子成功。因这件事进行顺利,于天易更加自信更能放开手了。   他很快与钱妈妈合计,赶走珍月身边所有陪房,哄骗,限制并监视她的所有行动,所有与外面,尤其刘家的联系,都由钱妈妈这个‘忠仆’代劳。为了使一切毫无破绽,也为了自己的事业更加成功,他又做了两件事。   一,加深与刘家的来往,当然,这个来往指的是他自己。比如常去上京刘家走动,做出一副完美女婿亲近岳家的表象,关系渐深后,事业可以得到加成——借势谋到盐引。这样做也能让刘府更加放心,因为一个与岳家来往亲密,需要岳家提携,女儿贴身妈妈传来皆是称赞夸耀之语的人,怎么会不疼女儿?   二,放任杜氏罗氏给珍月穿小鞋。珍月如果能忙起来,更多的心思就会用到内宅,会忽略他与钱妈妈所作所为不合理的地方。当然,珍月不是傻瓜,总是会想到的,可这个时间拖的越长越好,越长对他就越有利。   几年过去,于天易自己生意渐渐做大,翅膀也硬了,他开始觉得刘家帮助不如以往那么大,珍月留着坏处大于好处,可以动手布下面的局了……   卢栎看向于天易。自其子生母暴露后,他未发一言,就算钱妈妈把所有做有做过的事摊开了讲,他也一点不见紧张……不是有恃无恐,就是打算好了后路。   卢栎有些恶心。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人,做尽恶事一点也不愧疚?   他冷冷发问,“于天易,你欲害珍月之事,招是不招?”   于天易笑了,手束在袖子里,颇有些好整以暇的意思,“卢先生不是整个案情都明了了?怎么还需要我来与你解惑么?”   沈万沙呸了他一声,“你别给脸不要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是在给你机会知不知道?”   于天易淡淡看了沈万沙一眼,神情非常不屑,明显在说:老子不需要。   沈万沙气的哇哇大叫,“小栎子!”   卢栎本就没打算放过于天易,“于大爷还是别太自信了。”他手负在背后,眼睛微眯视线前所未有的锋利,“你联合钱妈妈,将珍月禁锢在你于家大宅,频繁与上京刘家接触,为自己谋取盐引私利的同时,心机手段并用让刘家对你更加信任。几年过去,你羽翼渐丰,认为是鸟尽弓藏的时候了,便又生一毒计。”   “你觉得珍月没用了,可端惠郡主和刘家对珍月很是疼爱,你行商再成功,得罪了二位,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你打算毁了珍月。”   卢栎半眯着眼,清澈双眸此刻黑的吓人,“怎样能给一个女人带来致命打击,甚至其家族也会蒙羞?名声。你想毁了珍月名声。去年底,你找到了各方面都合适的人——戏子苏云。你控制住苏云家人,与他谈判交易,把珍月贴身小衣交给他,让他等你信号,拿着证据承认与珍月私通。你只消把事实闹大一点,珍月许就活不下去,或者你制造出珍月‘畏罪自杀’的结果,并将所有证据收起,承于上京刘家。因你证据在手,又控制了流言外传,主动将错揽到自己身上,刘家与郡主可能不仅不会怪你,还要感激你贴心……这一举数得,于天易,你好狠的心肠!”   端惠郡主眼睛瞪圆,呼吸急促,差点晕过去,刘良玉更是站了起来,目光沉痛狠厉,“竟还有此事!”   于天易眼角压低,声音低沉隐含威胁,“卢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说过,世间之事,但凡做过必留痕迹,我已找到你花银子让黑道帮派行事的证据,苏云家人此刻亦已救出,任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卢栎神情淡然,“你很可惜吧,珍月死的突然,你的计划被打乱,事情变成你也想到不到的样子了。”   此时于天华突然说话了。他双眼通红目光沉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是不敢相信,“哥……那苏云……是你安排的?”   于天易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卢栎觉得有些可笑,“于天华,你说珍月那样的人不应该被禁锢,你一定感觉出你大哥不对了,可你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去想深入了解一下,因为于天易是你大哥,是不是?你欣赏珍月,你觉得你愿意帮助她,所以在倒夜香的婆子招出苏云后,你偷偷得到了婆子口供,连夜找到苏云让他速速离开……你认为没有奸夫,珍月偷人的事就没有证据,珍月就是清白的了。”   他上前两步,目光沉静,“那夜悄悄去见过那婆子的只有两个人。一是于天易,因为苏云本来就是他安排的,他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要表现出一个爱妻子疯狂的丈夫应有的模样,适时维护妻子名声就可以了。另一个是杜氏的贴身丫鬟,这个丫鬟,我与你说话时碰到过,当时你与她明显有眼神交流,你将原因引向了你的妻子罗氏,很合适,我当时没有怀疑。后来想,你掌管于家庶务,家里下人肯定是很熟的,于天易都能在内院找几个心腹配合换子,你在杜氏房里掌握个丫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肯定从她口里听到了婆子的口供。”   “可你没想到吧,那苏云早与于天易有交易,没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都事先说好了,苏云被擒,只要于天易有个信号,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得‘畏罪自杀’。”   “于天华,你欣赏珍月,觉得自己可以暗里守护她,可所有事情只要碰到于天易——你的同胞哥哥,你的关心守护,甚至一颗良心,便全都没有了。你眼睁睁看着珍月受苦,却当做看不见不知道,不关心不作为,直到珍月死了,你还未觉得自己所为有什么错……如此行径,你不觉得恶心么?你有什么资格关心珍月,又有什么资格对你大哥的行为伤心?这不都是你自己同意默认的么?”   于天华神情大骇,无力后退两步,不小心咬到了舌尖,满口腥甜。   他掩面垂头,半晌后声音苦涩,“你说的对……我没资格……我错了……错了……”   于天易看着几乎被伤痛压垮的弟弟,突然有些恐惧。于天华对珍月有情,他看得出来,可于天华做的很好,心内还是维护他这个哥哥的。他们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从小一同长大,兄弟情深,这种感情他不想失去,可看于天华的样子,像是不想再要他这个哥哥了……   “天华……”   于天华没有理他,一步步走出房间,每一步都沉重万分,背影几乎溶在光里,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于天易嘶吼着,“天华!”   于天华脚步顿了一下,可他仍然没有回头,就那么一步步的,离开了。   于天易狠狠咬着唇,瞪着卢栎这个挑拨他们兄弟感情的罪魁祸首,“就算我做了这些事又怎么样!我没有杀珍月,奸夫之事也未有做实!谁家夫妻没个矛盾,我只是对珍月有些疏忽,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伤害她的事,你能怎么判我!能给我判个斩刑么!”   说到最后,他目光有些疯狂,神色阴狠的吓人。   “你放心,我一定能判你一个死刑,请认真期待。”卢栎唇角微扬,笑意真诚。   端惠的声音有些抖,“害吾儿性命的……到底是谁?”她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卢栎眉眼微垂,轻轻叹了口气,“此事非常遗憾……郡主请务必稳定情绪。”   端惠郡主点了点头。   卢栎扬声道,“带冬雪进来。”   很快,冬雪出现,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安静跪在房间中央。   卢栎缓声问,“冬雪,珍月自刑之时,你在房间里是不是?”   冬雪眼泪立刻掉了下来,“是,奴婢在。”   “珍月自刑,尽管决心已下,可手仍颤抖,数次刺伤自己皆不在要害,非常痛苦,是不是?”   “是。”   “珍月求你,求你帮忙让她得个痛快,你不敢,可珍月越来越痛苦,甚至身体抽搐,就是死不了,你舍不得,便应了她的请求,将匕首刺入了她的心房,是不是?”   “……是。”冬雪一个头磕在地上,眼泪不住的往下流,地板很快洇湿一片。   房间里一片哗然,没有人想到,竟是冬雪下的手,冬雪给珍月刺入了致命一刀!   卢栎闭了闭眼,接着问,“珍月身下胎胞,是你的孩子,是不是?”   “是。”   “你看着珍月闭眼,将昏睡的于天易扶起靠坐在床头,并把匕首塞到他手里,用头上丝绦打活结系于窗子正对的床头,从窗子跳出,用丝绦缠住窗闩,将窗子推上后,利用丝绦之力把窗闩闩上,再用力拉扯丝绦,制造无外人可以出入的密室,是不是?”   “……是。”   卢栎第一次检查密室时,只注意到床与窗子正对,有利用可能,可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直到注意到冬雪的丝绦。丝绦质滑,不管绑缚何处,都不易留下痕迹,冬雪此举有些大胆,可她守在珍月院子里,第一个与如夏进入案发现场,就算丝绦之前因她猛力拉断,她也有机会收拾……   他昨天把整件事想清楚,并将所有证据准备好,想今日大闹于家,连夜给冬雪去了封信。冬雪写来血书明志,并一早自己过来,表示愿意付出生命,只要卢栎能像信上说的,为珍月伸冤,惩治于家人。   “你与珍月费如此力气栽赃于天易……为什么?”   “因为于天易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该死,该下十八层地狱!”冬雪通红的目光瞪着于天易,充满愤恨。   冬雪咬着牙,似想食于天易的肉,啃于天易的骨,“大小姐聪慧,成亲一年半后,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后来设计抓到于天易与钟氏话情缠绵,和生意上一些不好的事。大小姐不喜于天易借刘家势做恶事,于天易便拿瓜哥儿威胁大小姐。可怜大小姐不知道瓜哥儿非她亲生,日日与杜氏周旋已操碎了心,想想谁家没个难念的经,不过是丈夫不喜欢,没关系,她有儿子指望就好,于郡主刘家也是报喜不报忧。”   “可谁承想瓜哥儿竟不是大小姐生的!大小姐偶然听说这件事时心神震动,可她知道,这样的事发生必有内情,便不动声色,暗里查了整整一年,才知道所有事情来龙去脉……她当时身边只有一个背主的妈妈,所有陪房被赶出于府,没有可用的人,便想找帮手,奴婢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大小姐的。”   “奴婢知道大小姐人极好,奴婢愿意有这样的主子,所以奴婢好生表现,终于入了于天易的眼,得入大小姐院子伺候。大小姐不能明面太信任奴婢,所有事情还是交给如夏负责,奴婢悄悄替大小姐跑腿办事……可于家这么大,于大易那么精明……他很快怀疑奴婢了。”   “奴婢做事很小心,于天易没有抓到把柄,便威胁大小姐:不管知道了什么,乖乖闭嘴,因为他与上京刘家来往颇深,每年得数盐引的同时,还得了一些东西,可以置郡主与郡马不利。他还说,大小姐这个女儿是养女,郡主可还生有亲生女儿三个呢,其中两个还未出阁,都是大小姐看着长大的妹妹,如果大小姐不听话,他就会做一些事,毁了大小姐,以及这几个妹妹的名声,让她们嫁不出去,一生受名声所累!”   “于天易还找到奴婢,明明白白说怀疑奴婢,说奴婢怎么表忠心都没用。他已经顺利威胁了大小姐,不想把大小姐顺手的奴婢带走逼大小姐鱼死网破,那么只要奴婢成了他的人,生了他的儿子,就会听他的话……”   冬雪唇畔咬出了血,“那夜不管奴婢怎么反抗,就算胳膊折了,于天易也没放过奴婢……事后大小姐抱着奴婢哭,说让奴婢逃跑,不想再连累奴婢,可奴婢只是个下人,自小到大,从没人对奴婢好,对奴婢温柔的笑……只有大小姐。大小姐是好人,奴婢愿意为她去死!”   冬雪扣着地面的指尖发白,眼泪再次不停的掉,“大小姐说,她身世不详,郡主却从未心存芥蒂,金尊玉贵细细心心的把她养大,担心她乱想,陪伴她关心她的时候最多。郡主说她是长姐,有好东西合该第一个挑,她的东西比妹妹们都要好,妹妹们有的她都有,妹妹们没有的她也有。妹妹们月事来,是妈妈们教导,只有她,是郡主亲自教的。长大后,郡主操心她的亲事,不管谁来提亲,家里什么条件,都要问过她的意思,郡主真心把她当亲生女儿娇养着的……”   “是她自己不争气,被贱人迷花了眼,得到如此下场,是她的命。可她眼瞎活该,咎由自取,怎能再连累恩重如山的郡主?妹妹们对她尊重,事事以她为先,她怎能不护着妹妹们,由于天易这畜生胡乱糟蹋?她那两个妹妹,温柔聪慧,贞善淑敏,才貌双绝,是父母掌上明珠,合该配上京最出色的公子……于天易怎么敢起那恶心心思,他连提她们的名字都不配!”   冬雪一字一字,声如泣血,“机缘巧合之下,奴婢偷听到了苏云之事,大小姐说不能等了。这么短的时间,她没有人手,根本联系不到郡主,她若冤死,她的名声没什么,可妹妹们还要嫁人……于天易为人阴险狡诈,若不做点大事,怕是会被他压下,大小姐便决定……决定……自刑。她毕竟是郡主之女,横死不可能没声没息,那时于天易还没准备好,只要上官重视,深查下去,就能翻出于天易真面目……只要郡主能察觉,摆脱于天易这块狗皮膏药,她的死就算值得。”   “奴婢早先怀了身孕,可奴婢不想要畜生的孩子,故意撞桌角摔跤……孩子也没下来。”冬雪身子颤抖,“奴婢知道孩子无辜,可这孩子生下来注定受罪,大小姐要死,奴婢也不想活了,早决定会下去陪他。大小姐把奴婢骂了一顿,她希望奴婢能有个依靠,以后好好过日子,哄奴婢去看大夫,可奴婢去看时,大夫说……孩子已经死了。死在奴婢肚子里了……”   冬雪眼神发直,“那日时机正好,大小姐决定实行计划,点了迷香让于天易这畜生晕睡。奴婢之前得了大小姐银子和身份玉牌,拿了上好的落胎药和小产后调理的药,大小姐想闹的事大,奴婢就想加个胎儿肯定更好,便立刻服了落胎药……一时辰后,死胎落下,大小姐自刑……”   “大小姐说她不后悔,她很庆幸来世间一遭,得到那么多关爱,虽然时间短了点,结果也不太好。”   “奴婢也不后悔!奴婢亲手弑主,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可奴婢不忍大小姐再痛苦,只希望死后能给大小姐磕个头,世世代代伺候小姐!”      第137章 刑罚      卢栎记得珍月的样子。   巴掌大的脸,琼鼻,樱桃口,眉若远山,肌肤润泽晶莹,纵使死前痛苦,眉蹙鼻皱,她仍然很漂亮。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长着一双好眼,明眸善睐,柔若春水。   卢栎可以想象出这个女子生前灵动的样子,必然水眸生波,眉目柔柔,笑起来或许嘴角还有梨涡。若她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必能把日子过的极好。   她会有几个孩儿,热热闹闹的环绕膝下,淘气又调皮,她可能故意虎着脸发脾气,也可能温柔笑笑,由他们去;待她老了,孙儿吵闹,她可能夸张的像寻常老太太一样心肝肉儿的喊着,也可能笑眯眯让下人拿出早备好的窝丝糖……   可她死了,花信年华,最美好的年纪,在这深深宅院里,自刑。   古人迷信,自己放弃生命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难入轮回,珍月是怀着怎样的勇气,做下这个决定的?   地上跪着的冬雪,身形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唇畔渗血。   珍月死时,她刚刚吃了落胎药,将腹中胎儿流出。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做着主子计划好的事,她的心情是怎样的?会不会很害怕,会不会很孤单?   主仆二人最后一个对视,最后一句话,活着的人不会忘记,冬雪是否夜夜惊梦,魂不能安?   两个人悄悄做下这些事,若他们没能及时赶到,若余智没能来,若官府不重视,于天易发挥手段只手遮天,她们的牺牲……   卢栎紧紧握拳,手心浮出一层细汗。   他知道古代对女子束缚极重,却没有想到,一个生而富贵,出嫁前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姑娘,也会被禁于内宅,寸步不能动。被苛待,被禁锢,她能想到最好的方法,竟是用自己的死换取一个并不是百分百成功的机会……   他曾经见过很多桩案件,随着阅历增加,能震惊到他的案子越来越少,可现在,他真的觉得悲哀,很悲哀。   “冬雪,杀人……是要判刑的,你知道么?”他声音轻幽似叹息。   不管谋杀,故杀,还是过失杀,都要负责任,就算是珍月相求,冬雪也是主观意识给予致命伤,情可悯,理难容,不可能逃脱法律制裁。   冬雪神色安静,缓缓给卢栎磕了个头,“谢卢先生,奴婢知道的。”   房间安静片刻后,于天易突然笑了,他抖了抖袖子,眸色略带得意地看着卢栎,“我早说过不是我做的,多谢卢先生揪出凶手,为我伸冤哪。”   卢栎目光一凝,墨黑瞳眸内怒气翻涌,“怎么,到了现在于大爷还不觉得自己有罪?”   “我有什么罪?不过是个疏忽失查之错,犯了哪条律法,你能耐我啊——”   他说着说着失声痛叫了出来,原来沈万沙忍不了他那丑恶嘴脸,撸袖子冲上前将人踹倒,狠狠揍了起来。   于天易不会武功,不查之下被沈万沙踹倒,骑在身上冲着脸直招呼。沈万沙也是气极了,一点不嫌自己疼,一下一下打的极用力,几下之后,于天易吐了口血,血里裹着两颗牙。   沈万沙也不会武功,能制住于天易只因出其不易,他年纪小,力气和身板都不如于天易这个成年人,于天易反应过来当然要反击,腿高抬,同时胳膊肘一弯,想要猛力反制沈万沙,不想哪里飞出两颗小石子,分别打在他的肘部和腿部的麻筋上,别说反制,他连基本防卫都做不了了。   沈万沙一边打一边骂,眼睛都气红了,“你这个畜生!你逼死了珍月,瞒过了整个上京刘家!你还想处处占便宜,下三滥的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卢栎看沈万沙拳头见了血,眼泪鼻涕都飞了出来,心疼的过去抱住他的腰往后拉,“好了好了……不气了啊不气了……”   沈万沙死死拽着于天易的领口不肯撒手,不过他方才揍人用尽了力气,现在敌不过卢栎,眼看着于天易的脸越来越远不能再揍人,他腿抬起脚用力踢——   于天易胯下被狠力踢到,疼的他弓起腰出了一身冷汗。   沈万沙胡乱踢着,他并不知道自己踢到哪了,反正就是用力踢,只要能踢到这个畜生就好!   卢栎把沈万沙搂在怀里拍背,又拿出帕子轻柔的给他擦脸,低声劝着,“你跟一个畜生较什么真儿……他做恶事,会有律法治裁,你打他自己还疼呢……放心,他一定不得好死……”   这些发生的太快,直到现在,杜氏才尖叫着扑过去,“易哥儿……我的儿啊……我儿无罪,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   赵杼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个少年,心里有些不爽。他甚至开始怀疑,沈万沙是不是有别的心思,也要抢他的王妃!   他朝元连丢了个眼色。   元连负手上前,盯着杜氏和于天易,“于天易,你私贩盐引,构建京兆人脉网,大批银两流入汇通钱庄,你身上有一印,刻吴强二字。景星,孙正阳,温年,关山……这些名字你不陌生吧,你与成都府,兴元府贪银案皆有关联。你迫害郡主女儿,商场倾轧致数户家破人亡之事皆不提,光祸乱官场一条,就足以判你斩立决。”   “本官手中铁证如山,桩桩件件皆可查。当然,你可以不配合,但狱中重刑,怕是你要经历一番了。”   元连是指挥使,是赵杼常用的先锋官,身上血气很足,这些话说的轻松,字字都像含着刀子,往人骨头缝里刮。   杜氏没听懂,但意思明白了,按察使大人是在说,易哥儿犯了别的大错,死,死罪?   她立刻大力磕头,“大人明察,我家易哥儿冤枉啊!”   元连却不理她,蹲下身,冲于天易笑的邪性,“于天易,你身上背有数条人命,不可能判个简单的刑。听说过‘梳洗’么?”他用手比划了下,“这么大的铁梳子,又尖又利,往你身上一刮……一层肉就会抓梳下来,一下下,一下下,直到你血流干,肉梳尽,你还能哀嚎着死不透。”   “按说此等酷刑已被禁止,但本官为圣上钦赐按察使,替天子巡狩,圣上有言,允本官一切便宜行事,见到不法之事,可破例严刑给世人警示……”   于天易眼睛瞪大,露出深深恐惧,仿佛一点也不相信元连怎么能知道这些,这些事怎么可能会暴露!   元连冷笑,“若你配合,乖乖说出上线名字,交待过往,本官或可给你判个斩刑……铁证如山,于天易,你已是插翅难飞,好好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说完站起来,大手啪啪拍了两下,门外马上有着军衣的兵士入内,个个体悍目锋,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之人。   “带走!”   挣扎,不甘,恐惧……种种情绪过后,于天易目光呆滞,像失了魂的狗,不知道如何反应,任来人给他戴上枷铐,往外拉扯。   杜氏大惊,拉扯不住,扑通一声跪在端惠郡主身前,“易哥儿无罪,求郡主下令放人啊——”   端惠看都不想看她,扶着素妈妈的手站了起来,声音微哑,“同我去看看月儿。”   素妈妈微微垂首,姿态恭谨,“是。”   刘良玉一脚踢开杜氏,也没说话,与端惠往外走。   杜氏有些懵,易哥儿是郡主女婿啊,怎么能……   罗氏忍不住冷哼讽刺,“婆母啊,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觉得你是珍月婆婆吧,你可是她的仇人!”   杜氏一愣,反应了过来,死死瞪着钟氏,咬牙切齿扑了过去,“都是你——”   看完大戏,余智拍拍手站了起来,“这钟氏与于天易合谋,迫害郡主之女,杜氏也下手相帮,虽说是家务事,可郡主是天家血脉,此罪不能不能判哪。”   元连翘着嘴角笑了,“余老说的是……来人,把这几个都给本官抓回去!”   厅内一片哭喊,有喊冤的,有欲逃跑的,只有冬雪始终如一的安静。   冬雪被带走前,卢栎有些不忍,“我过两天去看你。”   冬雪回头冲他笑了笑,“谢谢卢先生,只是冬雪贱婢一个,无需先生挂心。”这个笑容放松又释然,有着十七八岁小姑娘独有的纯真可爱,卢栎知道,这一刻,她是真的开心的。   ……   闹腾过后,房间很快安静了下来。   于家人下场会如何,很好想象,于天易身犯重罪,是别想出来了;杜氏钟氏可能罪不致死,律法惩治后会被放出,可上京刘家不会放过她们,端惠郡主不会放过她们。   上位者无需事事亲为,只消一句话,就能决定这些人是生是死,还是生不如死。   此事过后,京兆府里大概不会再有于家。   只是珍月后事还需操持,沈万沙现在情绪不稳,卢栎便请赵杼帮忙,前头去看看郡主和刘良玉有什么需要。   赵杼冷冷扫了沈万沙一眼,又用力捏捏卢栎的手,才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卢栎拉沈万沙走出气氛压抑的房间,并肩站在庑廊,看着五月骄阳似火,照出庭中树影斑驳。   有暖热微风拂过。   沈万沙眉目低垂,声音轻轻的,“小栎子,我一直以为情爱一事很是美好。”比如他爹和他娘,恩爱的令人向往,他也曾期待想象,要娶一个娘亲一般的姑娘,生个自己这样的孩儿,一家人过着甜蜜恩爱日子。   卢栎摸摸他的头,“嗯,感情是美好的。”   “可为什么……他们要伤害别人?”沈万沙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是伤心难过,他不明白。      第138章 后事      “可为什么……他们要伤害别人?”沈万沙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是伤心难过,他不明白。   “人心无边,可能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卢栎轻叹口气,伸手到沈万沙鬓边,替他拂好被风吹乱的发丝,“不过我觉得于天易和钟氏,不会长久。”   “纵使他们计划成功,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一起。”   沈万沙眼睛睁圆,像个猫儿似的,十分惊讶,“为什么?”   少年瞳孔十分干净,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好像一眼能看到底。卢栎感觉被治愈了,之前被于家搞的恶心糟糕的心情不复存在,“于天易是个很有野心,心机手段都不缺的人。他多疑,狡诈,心黑手狠,这样的男人,会特别想要开创大事业,只要能往上爬,他可以付出很多东西。连兄弟情都可以不顾,男女情爱之于他,大约没有本案中表现出的那么重要。”   沈万沙愣愣地重复卢栎的话,“没那么……重要?”   卢栎点点头,声音舒缓,“少年慕艾,于天易喜欢钟氏,可能只是一时迷乱,杜氏若允,或许就是简单一段引人嚼舌根的香艳往事。杜氏不允,他们的情爱变的无比珍贵,每一个见面的机会都是偷来的,情越浓,执念越深,心思就越扭曲。与其说他们联手做下这些事是为了他们的爱情,不如说是为了他们的自由,为了证明他们可反抗杜氏这座大山,可以主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于天易强暴过冬雪。他是主子,冬雪是个有卖身契的下人,若他真想挟制冬雪,并非只有这一种办法,肯定是他自主愿意。他不介意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显然对钟氏的感情并没那么忠贞,今日可以‘不得已’,明日就可以‘我愿意’,可真正的情爱发生,两个人心里眼里应该是没有别人的。所以就算此事真成,二人日日相守,再没有刺激的偷情快感,情份一定会渐渐淡下来。钟氏聪明有心机,于天易多疑狠辣,两个心思不正的聪明人……你觉得他们能长久?”   沈万沙歪头想了好一会儿,皱着的眉毛才松开了,“小栎子你说的对!他们之间不是正常的感情,不是情爱!”拿这两个恶心人与父母之间的爱情相比,自己真是蠢透了!   卢栎摸摸他的头,“你明白就好。”   沈万沙没躲开卢栎的手,笑眯了眼睛,半晌声音感慨,“我娘老后悔没给我生个哥哥,说我这样的太容易被人骗。家里摊子铺的大,小伙伴们很多,可很多都是玩一两次,我娘就不让他们和我玩了,说怕我长歪。她见天的发愁,说这辈子只生了我这一个,哪天她和我爹走了,没人护着,我一定会被人给拆着吃了,如果我能找到个良师益友就好了。”   “我特别不服气这话。我明明很聪明!十岁起就跟着我爹在家里商行转,十三岁时任何一项买卖给我,我都能打理的极好。有次与我爹玩游戏,一人手上十个铺子,易容做东家,不借助任何家里关系,自己跑生意抢生意,半年到点结算时我赢了!我把我爹铺子都差点挤垮了!”   沈万沙越说越得意,背挺的直直的,下巴抬的高高的,眼睛盛着阳光的神采,十分可爱。   卢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是呀少爷最能干!”   沈万沙学着赵杼冰山脸,傲慢睥睨的拍开他的手,“对少爷尊重点!”   卢栎噗噗暗笑。   沈万沙绷不住,自己也笑了。末了他做了两个鬼脸,认真地看着卢栎,声音缓下来,“我现在突然觉得,我娘说的是对的……我可能有些小聪明,但有些天真,很多事情……真的没有那么明白。如果不是跟着你,我怕要懵懵懂懂很久,小栎子,你就是良师益友啊!”   他一激动,直直朝卢栎扑了过来。   卢栎下意识抱住他,心内无奈叹息一声。   其实沈万沙又何尝不是他的良师益友?   上辈子时,哥哥说过,一个多么正直的人,看到的恶事多了,也会渐渐习惯,麻木,虽然心内信念不灭,可感情不能再起涟漪也是很痛苦的。哥哥说他是开心果,暖心树,给了他最温柔的治愈。   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两辈子加在一起,他看到的恶事也不少了,他也需要一个时时可以刺激心跳的开心果,治愈树,沈万沙……就这么及时的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谢谢你,少爷。”我最亲爱的小伙伴……   “啊!”   卢栎还没感性完,就觉得腰侧一痒,沈万沙又做怪了!   这位大少爷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只要靠卢栎近点,就忍不住跟他闹!   “好啊……竟敢偷袭我!”卢栎笑着,一边转身抵御,一边反手去骚沈万沙的痒。   “呀——”沈万沙尖叫着要跑,被卢栎逮住了上下其手一番欺负,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其实比卢栎还怕痒。   卢栎一点也没心疼,毫不客气的继续折腾,叫你作死!   沈万沙好不容易躲开卢栎,一边抹眼泪捂肚子,一边往远处跑,“小栎子来追我呀……”   竟是还没玩够!   卢栎:……   两人闹了一会儿,呼哧呼哧喘着气瘫倒在树下草地,滚了一身草叶。   平静过来后都有些不好意思,对视一眼后又哈哈笑了。反正丢人一块丢,有人陪着一点也不孤单!   午后树影斑驳,暖风微醺,实在很享受,可回想起刚刚的事,二人都知时间不对,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了。   他们叹息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草叶,又互相帮忙拍下对方背上的草叶,相视一笑。   沈万沙撸袖子往外走,“要去给端惠郡主帮忙啦!可不能让赵大哥专美于前!”他跺着脚步子虎虎生风,非常有精气神。   卢栎笑了声跟上,走两步他想起一事,叫住了沈万沙。   “于天易精于筹划,商场上无往不利,在京兆府搭的摊子不小,如今他落网,这个大摊子势必要被瓜分。格局重新规整会给行业带来生机,也不算坏事,可若无人看着,商界许会秩序崩溃,对一些无辜之人就是伤害了。你擅行商,家里也有些关系,若有空的话,不如帮忙看着整顿下本地商行,别出现太出格的事。”   这种事并非是谁的义务,但卢栎觉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对的,如果大家都能心存善意,社会该多么美好……当然,这只是奢望,世上什么人都有,能做到自己认为对就可以了。   沈万沙本就愿意与人为善,这种事他喜欢做,也能做的极好,只不过费些时间精力而已,他答应的很干脆,“好!”   说完正事,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去往前院找端惠郡主。   ……   端惠郡主看过珍月尸身,已经又哭了一回。郡马刘良玉在一旁小声劝着。   “珍月不会怪你,你别伤心了,不然你让珍月泉下如何自处?她说很高兴来世间一遭,很喜欢你这个娘亲呢。”   端惠帕子拭着眼角,努力止住哽咽,“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命好苦……”   刘良玉叹了口气,“当年我抱她回来时,她生下不足满月,猫崽儿一样大。她娘出意外,被山匪玷污有孕,心怀恨意,孕期也不经心补养,她七月早产,胎里不足,大夫说恐伤寿数,道士也说命数不好,没有后福。如今她虽去了,却也过过好日子,早点投胎,下辈子一定会福寿圆满,长命百岁。若她活着受苦,你我都不知,才是真正痛苦……”   二人夫妻多年,刘良玉很懂怎么安慰端惠,虽然他心里也有苦痛,但妻子身体不好,他不舍得妻子因此太过伤身。   赵杼过来时,就看到两人浅浅相偎的背影。   虽然没有特别激情出格的动作,可那种亲昵信任的感觉缓缓流淌萦绕,任谁都能看出二人之间浓浓的情意。   很令人羡慕。   赵杼以前对这样的场景总是很看不过眼,现在却觉得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宽容接受。而且他看时还会下意识想,如果如此相偎的人变成自己和某人……   直到二人分离,他才负手漫不经心上前。   端惠先看到他,拉着丈夫行礼,“见过王爷。”   赵杼抬抬手让他们起身,“珍月之事很是遗憾,然而厮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端惠有些愣神。   他见过平王多次,不管幼时,还是长大后,这个人一直寡言,冷漠,一直用冰冷锋利的视线拒绝别人的靠近,她从来,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有人情味,明显透着关心的话。   刘良玉见妻子怔忡,赶紧答话,“谢王爷关心,臣定会好生劝慰郡主,不让她伤心太过。”   赵杼颌首,“珍月的丧事,你们有何想法?”   “珍月已是于家妇,本不应该离开此地,可于家将散,珍月就算埋在这里也不会有烟火相祭,遂臣与郡主商量,想做些法事道场,带她回上京,在贤女庙外择地下葬。”   珍月是外嫁妇,该入夫家祖坟,于家行事如此,端惠郡主与刘良玉必不会放过,不想让其葬在这里可以理解,可出嫁妇也不准葬入娘家,会引乱家中风水福禄。上京贤女庙是个特殊地方,可容类似珍月这样身世的人埋葬,有人专门负责供香,刘家不缺钱,珍月可得个风水好地,这样打算已是最好了。   赵杼便没再问。   端惠见他神色安和,壮了壮胆气,“日前王爷找我夫妻叙话,配合今日办案并不要说破王爷身份……可是为了那个名叫卢栎的少年?”   她问的小心翼翼,赵杼却并没有生气,“是。他是本王母妃为本王订下的王妃,等他年纪到了,我们就会成亲。”   端惠倒吸了一口气,“竟是先王妃订下的那位!”   赵杼眉梢微压,似在问:有什么问题么?   端惠只是乍然一听有些惊讶,并没什么其它意思,本来她就不敢惹平王,现在更不想让平王不高兴,马上笑了,“我就是在想,卢先生身份贵重,这一趟来的及,没有准备足够匹配的见面礼。”   赵杼眉眼微缓,“此事日后再说,别吓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赵杼:闲杂人等死开,本王的王妃只有本王能抱!(╰_╯)#   端惠:终于有人能治这熊孩子了,本郡主等着你夫纲不震哈哈哈哈哈!!(☆_☆)   卢栎:你的马甲什么时候扒下来让窝看一看 ←_← 沈万沙:姓赵的,看本少爷七十二趟天罡龙爪手!少林寺绝学,专门扒人马甲!泥萌酷来膜拜金光闪闪的土豪少爷!~\(≧▽≦)/~   第139章 发现      端惠心内更加惊讶,不过提一提卢栎名字,表现些礼仪上的善意,就让能平王如此……这个未来的平王妃一定不能得罪!   只是平王喜欢别人尊敬卢栎,却、并一定喜欢别人多嘴问相关的事,毕竟怎么玩闹是人家两个年轻人的事。端惠按下心内好奇,换个方向与赵杼寒暄,“如今边关安宁,王爷可是要回京?”   赵杼摇摇头,“最近事忙,短期内不会回京。”   端惠微笑,“那王爷只身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杼微颌首。   端惠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让她说出自己身份,她安顺配合,那么他言下暗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行迹,端惠回京后定也不会与别人提起,赵杼很放心。   赵杼对端惠没有恶感,端惠更是愿意与赵杼交好,聊了两句后,小声提起一件事,“一直以来,王爷没有成亲的意思,去年末,您府上的继太妃放出口风,有意为你聘良妻……”   赵杼目光一厉。   端惠见他没制止,继续往下说,“说是知道你不满男妻,心疼的不行,想帮你把此事解决,好让你美美满满的过日子……我来前听说,她对自己家一个侄女相当中意。”   赵杼冷嗤一声,“她倒是关心本王。”   “王爷可不要太不当一回事,若有心仪之人,早些把麻烦事处理掉才好,不然万一发生什么误会,可不是什么好事。”端惠看着赵杼的目光有些担忧。平王事前叮嘱她们不要泄露他的身份,那么那个少年就还不知道他是王爷,如果上京事发,很多事凑到一块,就不太好了。   赵杼怔了怔,突然拱手真诚道谢,“多谢你提醒,否则本王恐会疏漏。”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端惠微笑道,“若不是您和卢先生在,我女儿冤屈怕不会这么容易诉。卢先生技术精湛,世间无其右,相貌又清秀俊朗,真真是难寻的好人才。”   赵杼这次真的笑了,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又有些低调的矜持,“卢栎很好。”   端惠偷笑,“我等着两位的好消息。”   赵杼颌首。   待要再说什么,卢栎与沈万沙从一边石板路转过来了。   沈万沙立刻热情的打招呼,“赵大哥,郡主,刘大人!”   卢栎也赶紧上前行礼,“见过郡主,刘大人。”再看看赵杼,眉眼弯弯笑的灿烂。   赵杼大手放到卢栎头顶揉了揉,目光温柔,明显带了笑意。   端惠又是一怔,连沈万沙与她说话都没反应过来。   “郡主?”沈万沙体贴端惠失女心情不好,声音提高了一点,“我来帮您办理珍月姐姐后事吧。”   端惠回神,提到珍月又是一阵伤心,“……好。”   接下来几个人都在于宅忙碌,沈万沙最忙,过来过去的跑。可这并不影响他的智商,时间一久,他就发现了,端惠郡主老是盯着赵大哥和卢栎瞧!   为什么呢……   好奇之下,他也时不时盯着看了。   然后,还真给他发现一点,赵大哥好像很粘着卢栎啊!   其实他自己也很粘卢栎,很喜欢与卢栎一块玩,时不时还蹭到人身上闹,可赵大哥不一样,他板着一张脸,看似生人勿近,离卢栎也不近,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一直在卢栎身边,从不离卢栎超过五步远!   赵大哥视线不常常盯着卢栎,可每几息就要‘漫不经心’‘不经意’的扫过卢栎;他看别人时视线锋利,好像带着刀光,可看卢栎时却温柔满满……别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怎么从那双冷漠眼眸里发现柔情的,他就是感觉出来了!   还有,赵大哥会时不时拉卢栎的手,揉他的头……   当然,自己与卢栎是好朋友,互相之间也经常如此对待,可赵大哥不同,他明显不是这一挂的人,而且他只喜欢对卢栎这样!   有问题!妥妥的有问题!   沈万沙眼睛刷的瞪大,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赵大哥对卢栎有意思,卢栎好像也有点不自知的……两个人之间气氛很奇怪,很有些暧昧。这样下去对不对好不好呢?对不对且不说,好像不大好啊!   卢栎有个厉害可怕的未婚夫,平王一怒,尸横遍野,赵大哥要死……嗯,有点可惜,但卢栎绝对,绝对不能有事!卢栎这么好的人,还有那么好的神鬼技艺,若被平王以‘不守夫道’‘红杏出墙’的理由灭掉,实在太虐!   而且小栎子要是没了,他可怎么办!   沈万沙纠结半晌,最后拳砸掌心,目光了悟:这两个人要好没问题,等小栎子把平王婚约解决掉再好呀!现在好被捉奸后果太严重,只要克制一点不被发现就没问题啦!   所以,目前最佳解决方案是,提醒那个已有色心的赵大哥低调。   只是这天太忙,沈万沙没有机会。   他想着这件事也不是非得马上要做好,等个一时半刻也没关系,遂心情也不是特别难受。   但是,一天忙完后,他没有回于家那个院子,也没接受端惠郡主邀请过去与她们一起住,而是跟着卢栎回了客栈。   期间获得赵杼白眼无数,他厚着脸皮装做没看到。   他非常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可他必须要保护小伙伴的贞操!   这天晚上,他与赵杼进行了无数次‘交锋’,明里的,暗里的,视线上的,动作上的。沈万沙觉得,如果不是他特别坚强,如果不是卢栎特别护着他,他肯定早被赵大哥杀了!   赵杼的确很生气,沈万沙这是要造反么?   每次他觉得卢栎特别好看想多看一眼时,沈万沙的头就适时冒出来阻挡他的视线;每次他想拉卢栎的手或揉卢栎头时,沈万沙要不就插过来,要不就把卢栎拽走,真是特别倒胃口!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今日沈万沙一直重复这些动作,要说他不是故意鬼都不信!   赵杼手指捏的啪啪响,拳头直痒痒。   ……   这天晚上起夜尿尿,沈万沙看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这件事直接促使他下决定,必须与赵大哥谈谈!   他看到什么事了呢?是这样,这夜星光闪耀,月朦胧鸟朦胧,初夏的夜,不管温度还是景致,都是极好。   卢栎为图凉快,睡觉时燃了驱蚊草,窗子大开。   沈万沙经过窗子,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卢栎床前,弯下身子亲吻卢栎。   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是赵大哥!   黑经半夜的,赵大哥竟然偷偷潜入卢栎房间,亲、亲、亲吻卢栎!   经过人家同意了么!   沈万沙非常气愤,替小伙伴无意识经历这种事气愤,赵大哥这样的行为非常非常无耻,不可取!   他攥起小拳头,用力敲了下窗子,一溜烟跑回了房间,今天就这么算了,等明天……哼!   不过……小腹好涨,他忘记尿尿了!   第二天,沈万沙顶着熊猫眼起来,连连打呵欠。   卢栎神情担忧,“怎么了,没睡好?”   沈万沙默默看了他一眼。兄弟,为了你,本少爷翻来覆去想辙,一夜没睡着啊!   见他不说话,卢栎更担心,“要不今天你别去郡主那了,我与赵大哥过去帮忙就可以了。”   “不行!”一听到两个人要单独相处,沈万沙就下意识脑补赵大哥把卢栎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的画面,十分接受不了,痛苦的捂着眼睛,“我要去!”   卢栎:……去就去呗,捂眼做什么,还神情那么痛苦,好像被什么闪瞎了一样。   赵杼斜了沈万沙一眼,恶意很重。   沈万沙当没看见,多用冰凉井水洗了两遍脸,雄纠纠气昂昂,抱着卢栎胳膊出发了。   这一日同样很忙,但是因为前事已定,未时末他们就回来了。   守着卢栎把赵杼气走,又在卢栎房间里磨了一阵后,沈万沙才出来,一步步,缓缓朝赵杼房间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练习接下来要做的事。   眉眼要厉一些,气势要强一些,声音要大一些……   他得挑着眉毛,眉尾扬高眉头压低,眼睛不必睁圆,但必须很大,脊背挺直,用丹田发声,掷地有声的说,“你不能那样对小栎子!”   沈万沙练习几遍,自觉可以,连声给自己打着气,离赵杼门口越来越近。   赵杼一向气势强大,沈万沙怕自己露怯,索性停都不停,猛力推开门,叉腰大喊,“赵大哥你不能把小栎子那样!”   房间陡然一静。   房门被大力推开,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又无辜的慢慢反弹回来。   沈万沙愣在原地,“你们这是……”   他看到按察使元连穿着便装,跪在房间里,他旁边跪着一个清秀,身体微瘦的少年,而赵大哥……正把手上的牌子递给元连。   那个牌子周身赤金,长三寸宽两寸,有四爪金龙盘踞之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平王’两个大字。   金子颜色明灿,是上好纯金,盘龙雕刻精美,栩栩如生,防伪性极佳,沈万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身份金牌……   是平王赵杼的身份金牌!      第140章 暴露      身份令牌极其特殊,少有离身,平王的身份令牌为什么会在赵大哥手里,还正在递给别人像吩咐什么事……   沈万沙一时脑子有些木,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着房间里的人。   房间里除了赵杼之外,元连和邢左也吓的够呛,面面相觑,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王爷近半年来几乎一直与卢栎和沈万沙在一块,卢栎不提,沈万沙像个直觉敏锐的小动物,不知道王爷真正身份,下意识感觉有危险,从不随意靠近。他性格活泼跳脱,可到了王爷面前就会变的安静;如果没有卢栎,他一定不会与王爷独处;他天天蹬蹬蹬的从王爷门前过,却从未敲门进来。   所以他们才没管。   元连与邢左武功高强,早就听到了沈万沙脚步声,以为这位少爷和往常一样只是路过,根本没有提防的意思,继续说着事,谁知道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他推门进来了!   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且他说什么?王爷把王妃怎么样了?昨天洪右值夜他们没看到啊!   二人心思翻腾,想避开时已经晚了,人家什么都看到了……   元连苦着脸,接过赵杼递过来的金牌;邢左小脸皱成一团,不知道是该继续跪着就这么承认,还是起来想理由开脱。   沈万沙的眼睛木呆呆在三人脸上扫过,看到邢左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好像……见过这个人。   在哪来着?   他歪着头,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直,是在灌县,灌县!   他认识卢栎,是因为卷入一件命案,而他之所以会卷入命案,是在不合适的时候碰上了难缠的人,那人死时,他还没不在场证据。   为什么没有不在场证据,让人觉得特别可疑呢?因为在死者溺水前后的关键时间点,大半夜的,他没在客栈好好睡觉……他看到一个黑衣人在房顶上跳来跳去,手里拿着好像是哪个王府才有的乌金令牌。他有些好奇,便跟出去想看看清楚,结果人家会武功,自然把他甩了。他因这段时间表现可疑,受了好一通冤枉,若不是卢栎,怕是很难摆脱那些刁民的纠缠。   穿夜行衣,拿王府牌的清秀少年,有按察使一干配置的元连,两个人都跪在赵大哥面前,这说明了什么?   往事一幕幕飞过眼前,之前没注意过的细节闪现,沈万沙陡然了悟,指着赵杼,“你、你、你是平平平平王——”赵杼!   灌县时,他遇到卢栎没两天,就看到了登堂入室的平王……面前这个清秀少年肯定是平王手下,提前打前站的!   平王是卢栎未婚夫,他去灌县肯定有什么计划,想把卢栎怎么样的!可他却瞒着身份,还让手下避开,编了失忆的理由陪在卢栎身边……   后来他一直跟着卢栎四处走,破案,嗯,中间负气离开一次。他给予卢栎很多帮助,甚至在觉得卢栎力有不逮的时候,让手下假扮按察使。   当然,平王忠心,绝不可能擅自使用按察使名头,可以使用,一定是皇上有所吩咐……   沈万沙第一次脑子转的飞快,分析出各种可能性,最后虽然仍不知道平王这样做的目的,对他身份已十分肯定,“你是平王爷!”   元连和邢左头已经低到地上,心叹完了,怎么办哟,事情没做好,王爷暴露了!   赵杼却毫不在意的动动手指,让元连邢左起来,手懒洋洋撑着下巴,非常清楚的点了个头,“嗯。”   竟是承认了!   邢左眼睛睁圆,元连也一脸不可思议。   “你们先下去。”   王爷表了态,做为执行力一流的属下,元连与邢左问都没问,几乎同时起身,腰身一弯脚下一弹,就从窗子蹿了出去。   沈万沙看着二人瞬间消失的窗口,嘴巴张大。   他就说早先看元连有些违和,哪有悍勇之气如此重的文官,原来人家本来就是武官,为了配合平王,才勉为其难假扮的……   “沈万沙。”赵杼指尖敲了敲桌面。   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傲,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沈万沙却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在!”   “你想与本王说什么?”   沈万沙眼眸微垂,“我想让你……离小栎子远一点。”   “嗯?”赵杼声音冷厉。   沈万沙立刻怂了,“那你不说自己是谁,与小栎子那么近,看着好像要……呃,我不是想,小栎子还有个厉害未婚夫,若是你们行事不慎被察觉,会有大麻烦么……”   倒也是出于善意的关心,赵杼微微挑眉,并没在太生气,“现在你知道本王是谁了。”   沈万沙用力点头,“嗯,平,平王爷。”   “本王与卢栎有婚约,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懂?”   沈万沙再点头,“道理是这样没错……”之后他又摇头,“可小栎子不想与平王成亲,他想退亲来的。”   赵杼脸一沉,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还是亲耳听到卢栎说的,这个话题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沈万沙看到赵杼脸阴了,可还是鼓起勇气说话,“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管有没有婚约,得小栎子愿意……才行。我、我、我不怕你的!”   这是想要帮卢栎与自己做对了?   赵杼眯了眼,瞬间气势拔高,周身似有杀气围绕,“卢栎是我的。”   他声音冷硬,“他只能是本王的王妃!”   沈万沙有点腿软,声音结巴着,“可小栎子……不愿意。”   赵杼霍的站起来,“他会愿意的!”   沈万沙吓的倒退两步。   赵杼察觉到自己态度有些过了。在沈万沙试图阻止他与卢栎亲近时,他就考虑暴露身份,沈万沙自己撞上来,时机倒是刚刚好。沈万沙是卢栎知交好友,这孩子单纯,有些死心眼,他不能太过严厉,否则可能会弄巧成拙。   而且沈万沙有些担心是对的。   之前瞒着卢栎身份,是一时无聊起了逗弄心思,想看看挂着自己未婚妻名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他有机会坦白,却屡遭意外;现在卢栎刚刚对他有些好感,突然坦陈身份一定会节外生枝。   不如等卢栎爱惨了他,离不开他之后,再坦白身份……到时就算有些小摩擦,也能好好哄回来。   赵杼很快打定主意,声音尽量放缓,“你看到我们如何相处了。”   沈万沙闷闷‘嗯’了一声。   “你觉得卢栎讨厌本王么?”   沈万沙摇摇头,必然不讨厌啊,赵杼能力很强,很值得信赖,对卢栎又好,为什么要讨厌?   “卢栎喜欢本王,喜欢本王碰触,喜欢本王占有。”赵杼声音低沉笃定。   沈万沙深深低下头,话不能这么说……小栎子虽然没反对你的靠近,可并不一定是你认为的那种喜欢啊!   “就算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一定会喜欢。”   这倒并非没有可能……沈万沙看的出来,卢栎看赵杼的眼神越来越柔和,隐隐透着依恋,如此下去,真的心仪赵杼也不一定。   “只要别人不多事,我们就能发展的很好。”赵杼总结完,盯着沈万沙,“所以,你知道怎么做了?”   赵杼声音里带着锋利杀气,仿佛他不答应立刻灭口,沈万沙哪敢不答应,“嗯我当什么都不知道!”   答应过后又很纠结,觉得对不起朋友……他小声问了句,“那你这样骗小栎子,将来小栎子知道了生气……怎么办?”   “那是我二人的事。”赵杼声音凉薄,言下之意,这不关你的事。   这话说的极霸道,也还算有些道理,感情……的确是两个人的事。沈万沙无法反驳,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赵杼的眼睛,“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不准欺负小栎子,不准让他受伤,否则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直面嗜血凶悍的平王,沈万沙是很害怕的,可他仍然瞪着眼睛挥起小拳头,“我不怕你的!我可以保护小栎子!”   赵杼有些意外,不过瞬间,他修长双眸内锋利锐气收起,挥了挥手,放沈万沙走了。   他之前看不上沈万沙,贵族少爷,没有武功,天真,闹腾,除了有钱,胆气还算行外,没有任何优点,对卢栎不会有任何帮助。可这样的少年,没被自己吓尿,还能顶着压力说出这些话……卢栎有个这样的朋友,也还算不错。   这小子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以前不觉得是问题,现在觉得这个问题很大。他瞒着身份靠近卢栎,一切大白后卢栎肯定会生气。他敢霸气的对沈万沙说不关你的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话说出来时无比心虚。   因为他不能预料卢栎的反应。   ……   沈万沙跑出房间后,背后冷汗直冒。这件事给他的震撼太大,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想清楚如何应对最重要。   卢栎与平王有婚约,现在平王看上卢栎了,看样子还很喜欢很喜欢,一步都不肯离;卢栎对平王也有意,可能自己还未察觉,或者这份感情还很浅。平王说的对,如果没有别人干涉,这份感情会良性发展,有一份好结果。   他知道了平王身份,不说对不起朋友,说了可能会没命,感情的事外人插手的确不太好,真的不作为又与自己的价值观不符……他打不定主意,索性决定再看看。   如果平王表现的好,卢栎也的确喜欢上了平王,他就放任小两口耍花枪闹;但凡平王有一点歪心思,一点对不起卢栎的地方,他就把事实告诉卢栎,带着他逃跑!   凭他沈家的势力,一定能护着卢栎!   沈万沙一边想一边点头,想着为免万一,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脑子里一团糟,他特别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问问赵大哥叫什么!早知道名字他就早能确任身份了!   晚饭前见到卢栎,沈万沙狐疑,悄悄上前问,“赵大哥的名字叫什么?”   卢栎一脸坦然,“赵杼啊!”   沈万沙:……   “和着你早就知道?”   这下换卢栎狐疑了,“知道啊,我与他生气时还吼过他名字呢,怎么你没听到过么?”   沈万沙摊手,“真没有。”   “没有就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卢栎耸耸肩,“现在知道了也行,走,咱们去看看今晚吃什么。”   沈万沙吞了口口水,“你没有听过说……”他左右偏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小心问,“没听到过赵杼这个名字么?”   外面平王话本子那么多,小栎子竟一次都没听过么?   卢栎认真回想片刻,果然摇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很有名么?赵大哥与人重名了?”   沈万沙嘴角抽了抽,“没有,我就是随便一说。”   平王爷赵杼,皇族宗室,赫赫威名,又闯出那么大一番事业,谁敢与他同名!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多西哟……会被小栎子揍成狗,会被大大们讨厌,会被作者封杀木有表现机会……金灿灿的土豪少爷要领盒饭鸟好可怜呜呜呜呜 〒▽〒卢栎:哼!~\(≧▽≦)/~打PP打PP!   赵杼:土豪金去死,王妃酷爱看本王PP最好看!号称电动马达!打桩机!本王也很会玩PP哟,可以让你VIP体验一下哟~(?﹃?)   邢左:哇好高深的样子……八过神马叫VIP体验?(⊙v⊙)   洪右(默默捂住邢左眼睛):乖,少儿不宜 →_→摘星(看戏磕瓜子):小剧场这么没下线真的好吗?还电动马达,平王你征战沙场那些年莫非都练舞去了?←_← 金灿灿的小美人表怕,谁要不喜欢你本大盗就潜进谁家偷的内裤都不剩!(☆_☆)   元连(默默COS王爷练武):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切克闹!      第141章 送别      卢栎觉得最近沈万沙有些奇怪,好像胆子小了很多。   比如跟他说话时常常下意识警惕,头左右摆,眼珠子乱转,声音压低;会被各种声响吓到,特别安静时就算是一阵风吹过,也能让他大惊小怪一番;只要视野里出现赵杼,不是一溜烟跑掉,就是笑的特别勉强,看自己的眼神谜一样的难懂……   卢栎知道,珍月的死给沈万沙带来了一些伤害,而且赵杼的确气势很强,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连隐忍低调都不愿意了,随时出现都自带气场光芒,的确耀眼的吓人。可大家相处这么久,沈万沙应该早习惯了,为什么怕成这个样子?   他很不放心,私下里问过沈万沙,沈万沙却没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它,“许是夏日烦躁,心内郁气久久不能散。”   卢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可他并没继续追问,转过头随时关注三餐饮食,希望清淡美味的食物能让沈万沙恢复精神。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沈万沙好像处于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敏感世界,怎么也走不出来。   卢栎担心的饭都吃的少了。   赵杼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他就坐在王妃面前,王妃竟然没看到!   “吃饭。”赵杼不满的夹了筷子鸭脯给卢栎。   “哦。”卢栎答应着,却仍然食不知味。   赵杼黑了脸。他的王妃竟然在二人共食时想别的男人!是有别的想法么,是想离他而去么!还是欲擒故纵,换个方式勾引他!   必须不能忍。   饭毕赵杼捏碎了一个茶盅,起身去找沈万沙,进行了一次‘亲切友好’的会谈。   之后,沈万沙再出现在卢栎面前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只是背着人时,他看向卢栎的眼神无比怜悯。撞上这么一个强大霸道心思诡密又粘人的平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总之,在卢栎的意识里,一切恢复了以往状态。土豪少爷小伙伴活泼跳脱,‘保镖’赵杼强壮高大信得过,虽然前路漫漫,他心中疑惑之事还未得到答案,但一切平安顺遂,只要继续下去,肯定能心想事成!   时间缓缓流淌,天气越来越热,珍月的法事做完,京兆府相关事宜忙碌完毕,端惠郡主和其夫刘良玉准备回上京了。卢栎和赵杼沈万沙一起,摆了送别宴,送他们一直到十里亭外。   赵杼一如既往态度冷傲,眼睛里除了卢栎没有旁人,非必要不会多说一句话,做为‘知情人’,沈万沙与端惠郡主交换了好几个眼色,内里含义极深。   十里亭地处空旷,八面来风,很是凉爽。端惠郡主不敢多与赵杼搭话,便拉了沈万沙过来聊,“小沙啊,你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回上京?你娘可想你的紧哪。”   沈万沙一个激灵,食指竖在唇间急急‘嘘’一声,小脑袋立刻后转——见卢栎正与赵杼说话没看这边,才拍了拍胸口放了心。   “小沙?”端惠郡主不解。   沈万沙深深叹息一声,他都忘了这茬了……   还替赵杼瞒着小栎子身份担心,他自己不也是瞒着小栎子!等哪天真相大白,小栎子会生赵杼的手,当然也生自己的气!   他该为自己多担心担心才是!   “没……什么,”沈万沙苦着小脸,“卢栎他……不知道我娘是柴郡主。”   端惠惊呼一声掩了唇,“你也瞒着他?”现在的年轻人都在玩什么游戏,她年纪大了不懂啊!   “就是当初觉得麻烦没说,”沈万沙低头对着手指,“谁知道以后大家会互相欣赏成为好朋友……”   端惠突然想起一事,“那你可知道……他?”她悄悄伸手指了指赵杼的方向。   沈万沙脸色一黑,“前几天知道了……”所以更倒霉啊!知道了被镇压不能说,良心受尽谴责,他多想回到从前,与小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端惠顿了顿,突然噗的笑出声,“你们这些孩子,我可是不懂了。”她抬手用帕子掩着唇,“不过小沙啊,友人相交,最重真诚,若你想与那位卢公子交朋友,可要找时间把自己身份坦诚才是。”   “是啊……”沈万沙挠挠后脑,有些发愁。   端惠拍了拍他的手,“倒不必过于担心。我观那位卢公子目光清朗,睿智豁达,未必一无所觉……你认个错,态度好一点,事情兴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差。”   沈万沙耷拉着脑袋,“多谢郡主吉言……”   端惠郡主看的准,卢栎对沈万沙的身份还真有些大方向的猜测,料想他一定出于名门贵族。没办法,沈万沙一路以来的行为,道德准则,卢栎全看在眼里,就算不主动去推理,也能明白很多东西。   赵杼就不一样了。赵杼表现太低调,虽然有些神秘,却也没神秘到让卢栎特别好奇的地步。卢栎交朋友态度很端正,信则不疑,有些事朋友想说时自会说出,无需多做揣测猜疑坏了友谊。所以如果别人没做出引他怀疑的事,他就不会主动留意推理,他一点也没想到赵杼就是平王。   两个人完全不一样,无法比较。   至于端惠郡主一行特别客气的原因,卢栎也没往赵杼沈万沙身份上想。他虽然恶补了许多古代知识,可对于皇家宗室,贵族名门,认知还只在书面上,没想到端惠和气是因赵杼和沈沙万沙,只以为端惠大气,不拘礼节,又因他们帮忙破了珍月的案子,才诸多客气。   “郡主和郡马感情真好。”卢栎看了半晌,末了感叹这句。   赵杼一边揉他的头应声,一边心叹自家王妃可爱,除了破案,不观察推理时迟钝的卢栎也是好看惹人怜的!   “因郡主要求,按察使将本案移交大理寺,一干人员全部押解进京,我可能再没机会见到冬雪了。”卢栎叹息。此前他去过府狱,可冬雪不愿见他。不知道怎的,他有些牵挂冬雪,这个丫鬟实在可怜,却也足以令人敬佩。   “此后的事不该你管。”所以不要随便想别的女人!赵杼紧紧握住卢栎的手,生怕他冲动之下跟着端惠郡主车队跑了似的。   卢栎声音很轻,“……我知道的。”   赵杼不喜欢他这个略显失落的表情,微微用力,捏着他的指节,直到把人捏的回头看他。   “赵杼,案子破了,我很高兴。”卢栎回神,笑容温暖。   赵杼目光微暖,“……我知道。”   ……   郡主夫妻并没在十里亭停太久,话别一阵就离开了。卢栎看着长长的车队一点点走远,对自己的前方有些迷茫,“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呢?”   沈万沙回答的很干脆,“玩啊!”他转过头,“小栎子你看啊,咱们破了这么大个案子……不对,自打去年认识,咱们就没消停过,一直在忙着破案,现在天气这么热,去哪都不舒服,不如留在此里好好玩一趟!”   “我同你说,京兆府曾是几朝国都,一年里有很多特殊日子,很热闹的!我打听过了,最近三个月,接连有厨王争霸赛,花王共艳节,医药行交流会……可多了!旁的错过没关系,这厨王争霸,处处美食,可不能错过!”   见卢栎犹豫,沈万沙继续游说,“我记得你曾说过,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现在我们休息好了,接下来好努力行走啊!”   卢栎看了看天,也是对这火热的天气发愁,偏头问了问赵杼,“你的意思呢?”   “留下。”赵杼也同意留在京兆府,但他的理由与沈万沙要玩不一样,他有条鱼要钓。   正如卢栎之前所言,珍月惨死,本案有关一切,因端惠郡主所请移交大理寺,一干人员全部押解回京,但有一个人,他扣下了。   于天易,本案心思最深沉的恶人,手握汇通钱庄‘吴强’印鉴,与贪银案联系甚广。元连手段连出,于天易被吓的够呛,吐了口,可惜他知道的东西有限,只凭其口供抓不出首犯,倒是身份可以用一用。那些人如果知道于天易在这里,一定会过来灭口,到时他就可以抓到更高一级的上线了……   所以,他得留在京兆府,直到这件事解决。   两人都想留下,卢栎又觉得无所谓都行,遂最终结果便是:留下。   沈万沙欢呼一声,“为了庆祝,今日少爷请你们到醉仙楼吃大餐!”   路上很热,沈万沙受不住,连声催促车夫,马车很快到了地方。   谁知还没下车,几人又看到了一桩不平事。   沈万沙摩拳擦掌,眼睛放光,“这次该本少爷玩了!”   ……   上京。   西郊雅园。   长着八字胡,肤色微黑的胖子又在发脾气,“那个杀人疯子还没找到?”   瘦高,书生气十足的谋士长宇小心应答,“……回三爷,是。”   ‘啪’的一声,三爷掷出一个茶杯,碎在长宇脚边,“给你这么多时间,你竟连个疯子都找不到!”   “实是那人太狡猾……三爷息怒,再给属下一些时间。”长宇面色不变,声音沉稳。   三爷三角眼微眯,“还有那个于天易,不能留了。”   “是。”   “必须在进京前做掉,一旦进京,端惠郡主势力是小,她身边可联合利用的势力是大,我们不能马虎。”   “可是……属下得到消息,于天易仍在京兆府狱,端惠郡主并没有带走他。”   “哦?”三爷唇间讥诮,“这位于大爷,竟人嫌狗憎到这种地步了?”   他指尖敲打着桌面,目光阴毒,“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死。”   长宇手指颤了一下,细长眼眸眯起,“……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多西哟……忘了自己也穿着马甲了……求怎样的坦白方式不被揍成狗!急在线等 (>﹏<)   摘星:金灿灿的小美人憋怕,昨天有个人说玩PP经验丰富呢,要知道,不管啥样姿势效果,实践出真知 →_→卢栎:大杼你来说说,为什么很会玩PP。(╰_╯)#   赵杼:本王只是看那个啥V片多了点,悟性奇高……(?﹃?)   邢左:王爷哪看过啥V片?话说V片是啥 (⊙ω⊙)   洪右: 实践出真知点赞 ╮(╯▽╰)╭   元连(继续COS王爷练武):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切克闹!      第六卷 断头案   第142章 不平      卢栎三人又遇到一次恶性欺负事件。   这次被欺负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瘦弱小男孩,欺负人的是多宝斋掌柜,二人横眉冷对,气氛剑拔弩张,完全不存在‘你情我愿’的演戏,也没有别的纨绔抢镜,沈万沙怪笑着撸袖子,“该是少爷表现的机会了吧!”   惩恶扬善,标新立异,做大夏朝最不一样的纨绔,是沈万沙的终极梦想!   卢栎安静看着街角追打的两人。   小男孩穿着着濯洗干净,补丁很多,看着像是大人衣袍改成的衣服,因个子小跑不快,被大人拉扯着教训很是吃亏,挨了几下衣服就变的皱巴巴,脸上也有了血道子,可一双眼睛执着的发亮,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背蜷起来护着,打死不给人的样子。   那掌柜是从多宝斋追出来的,多宝斋看样子做珠宝首饰生意,以掌柜不依不饶的态度看,这小男孩怀里护着的,应该是件珍宝。   “你这小贼,快把东西交出来!”   “这是我娘的!”   “卖与我家店子就是我的!”   “我只说抵押,你答应了的!”   “我家又不是当铺,没有抵押这一说!”   ……   二人的表现,激烈争执的言语,很容易让别人猜到事情真相,沈万沙认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必须要帮。   卢栎却拉住他,“你想怎么帮?”   沈万沙得意抬下巴,“自然是抬出本少爷身价,让这掌柜知难而退!”他眨眼解释道,“不管那东西多少钱,本少爷买下来,再送于那孩子就是了!”   卢栎却摇摇头,觉得不妥,“这京兆府水好像很深。财不露白,大家不知道你是谁还好,若财露白于市井,没点势力……恐怕接下来会有麻烦。”   有于天易这样的渣滓搅和,卢栎十分不确定京兆府地界的气氛,如今端惠郡主一行已经离开,他们没有靠山了。   沈万沙觉得卢栎提醒的很对,他担心的当然不是会有麻烦,而是他的身份……根本没有与小栎子说啊!他要凭着家世出头做英雄没,小栎子还要担心他行事不密,有麻烦怎么办。   这被蒙在谷里的感觉一定很屈辱。   心内瞬间愧疚无比,沈万沙愁肠百结,“小栎子……”声音百转千折,那叫一个忧郁难受。   小伙伴心好,帮不了别人会难受……卢栎感叹沈万沙三观端正的同时,觉得自己有些冷血了,立刻凝神定气脑子飞快转动想办法,必须要达成土豪少爷的愿望!   卢栎看着多宝斋的招牌,眼神突然定在牌匾的标志上。   “少爷,这家店,是于家的?”   沈万沙定睛看去,“还真是!你还别说,于天易行商是个有本事的,手底生意,铺子无数,我这些天着紧看着,也只解决了些大面上的,这些小店子还没来得及管。”   “像这样的铺子,最后会如何处理?”   “明面上是交公,私底下么……看个人本事了。”   卢栎半眯了眼,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所以你可以影响它的归处。”   “那必须的。”沈万沙拍着胸脯自豪。   “你这样……”卢栎拉沈万沙过来,附到他耳边轻声说话。   沈万沙疑惑听着,后来眼睛越发明亮,一边听一边点头。   赵杼抱着胳膊坐在马车一侧,很不满意。明明媳妇开始对自己有意,可注意力总被无谓的人事引开……能不能好好看着他粘着他说喜欢他!   这一刻,赵杼有种想毁灭世界的冲动。   沈万沙听完卢栎的主意,笑的见牙不见眼。   他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衣服,自觉还不错。他天天穿金光闪闪的衣服,小栎子说最近天热太晃眼,看的人也跟着热,非要让他穿的低调一点,没办法,为了朋友,沈万沙做出了一些兴趣上的小牺牲。今天穿上身的衣服并非遍身金灿灿,是玉色缀金的款式,只在肩臂,袖口,下摆织了金色云锦,不是极强的阳光照耀,其它地方的暗绣洒金根本看不出来。   非常低调,真是一点也不抢眼,一点也不像上京来的有钱大少爷。   沈万沙很满意,掀开车帘就下了车。   不管别的,他分开人群走到中间,指着那掌柜就喊,“你竟还有空瞎闹,大祸临头了知道吗!”   那掌柜一愣,揪着小男孩的手一松,脸色茫然,“你是谁啊……”   小男孩想顺势跑,可他眼珠子转了两下,没动,头微微晃着,眼睛偷偷四下看。   “多宝斋是吧?于家的铺子是吧?掌柜的难道不知道于家败了,名下铺子在清查么?”沈万沙挺腰背手,神色凝重,样子像极了胡说八道的神棍。   那掌柜一听面色就变了。于家出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这店子是他自家的,规模不大,几年前为得庇护,想办法与于家搭上了关系,只每年给于家些钱,对外挂上了于家名头,仍然自己管理。这几年他的生意顺风顺水做的极好,于家倒时他觉得反正契书在自己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岂知今日被道破,难道真的有问题?   沈万沙懒洋洋指着牌匾一角,“那个红印,你不识得么?”   掌柜一看脸白了,“这印……有什么问题?”   沈万沙一看这掌柜不知情,更好办了!他装模做样清咳两声,“这牌匾,是于家送你的吧。”   掌柜的眼睛瞪圆,“你怎么知道!”   沈万沙没答他的话,只翻了个白眼,“官府查抄于家产业,以此印为标准,凡有此印者,必须归公。你这店子小,官差们怕还没来的及,不过你也别着急,等不了几天了。”   掌柜吓的立时松了手,招呼人出来,要去摘牌匾。   他手里制着的小男孩赶紧趁机跑了。   掌柜舍不得,又要去抓,沈万沙凉凉开口,“牌匾摘了也没用哟,但凡有此印的铺子,于家都登记造了册,官府看册子,不管来时牌匾如何,照抄不误。”   “掌柜的,你这店马上就要易主,你还有空招闲事啊。”沈万沙拉长了声音说话,围观众人觉得甚有道理,积极附和,“是啊是啊,于家害人,掌柜的你可长点心,别尽心经营的铺子最后归了别人!”   掌柜的心急如焚,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见沈万沙气质不俗,言语惊人,立时有了想法,摆正身体冲沈万沙长揖到底,“先生救我!”   沈万沙摸出袖间扇子,刷一下打开,一脸‘你很识相’的满意,“好说。”   接着,掌柜的忘了要抓那小男孩谋人家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的把沈万沙请进铺子里,上好茶好点心,虚心请教。   沈万沙便按卢栎教的,有技巧的点播了这掌柜:负责你家铺子的是谁谁,将来很可能归到谁谁的手下,这个谁谁有什么喜好,最喜欢孩子,最不喜欢手下欺负孩子,若被他知道,下场就两个字,吞并。我呢,机缘巧合之下听到此事,想结个善缘,特来点播于你,你若相信,我也不要你银子,你且先放过那个孩子,坐等两天,看我说的事对不对。若是对,你送些谢钱与我也好,不给也罢,我行善不留名,只为心里爽;若我说的不对……你认识那孩子,定也知道他住在城里,到时找过去便是,以你能力,想谋什么不都是小菜一碟……   如此如此,有技巧的三言两语,加上恰到好处的神秘姿态,沈万沙顺利完成了任务,被掌柜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   沈万沙离开掌柜的视线后,迅速找到自家马车钻了进去,拽着卢栎袖子,眼睛亮晶晶,“怎么样怎么样少爷表现的怎么样?”   卢栎之前看到小男孩转了两圈离开,掌柜的没有后续动作,显是安全了,伸出大拇指,“非常好。”   沈万沙得意的甩头,“那是,也不看少爷是谁!”   非常骄傲的夸了自己良久,沈万沙催着卢栎赵杼下车,“走走,都到醉仙楼了,咱们吃饭吃饭!”   赵杼脸色很不好,周身温度都寒了几度。   卢栎好笑,只觉得这人脾气忒大,不过相处久了他懂,这人脾气虽不好,但特别好哄!他拉了拉赵杼袖子,送上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赵大哥,我们去吃饭!”   果然,赵杼神色立刻缓和,静静看了卢栎几息,握住他的手,一脸‘我这是给你面子’的傲慢,率先往醉仙楼里走去。   沈万沙觉得自己眼睛快瞎了,这是平王吗!是征战沙场号称阎王敌的平王吗!不过一个笑脸,这货就化成了绕指柔,那些彪悍异族对手看到一定会惊掉下巴好吗!   总觉得这一刻起,再也不怕平王了呢!   沈万沙内心怀念了下以往娘亲用平王名头吓唬自己的画面,叹口气,乐颠颠往醉仙楼里跑,“小栎子今天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卢栎面带微笑往前走,眼角不经意滑过街角,看到一抹白裙子倩影。   好像是……之前遇到过的‘卖身葬父’小白花?   卢栎眉头微蹙,总觉得最近挺奇怪,好像不只一次看到她。   赵杼不满身边人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   卢栎回过神,又侧过脸冲赵杼灿烂一笑。   赵杼满意的颌首,眼睛开始四下挑位置了。   沈万沙强忍住不笑出来,热情招呼卢栎往里走,不想乐极生悲,斜刺里跑出一个穿着富贵,看起来像是酒楼掌柜的中年男人,看到沈万沙脸上就堆出笑容,“哎哟我的小伯爷,可是把您给盼来了!”   沈万沙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头一卡一卡的往侧边偏——   卢栎眯了眼,定定地看着他,“小伯爷?”   沈万沙立时惊惶,欲哭无泪,“小栎子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卢栎抬手阻了,抬脚就往后走。   赵杼一点也没想阻止他,因为刚刚四下扫视时,他看到几个不应该在此出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多西哟 (>﹏<)      第143章 生气      赤炎堂,官称起于辽,发于西夏,隐于回鹘,不隶属任何国家,专做消息买卖,暗杀任务,本事奇高,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连国君都能杀。   架势摆的挺大,名头听着也吓人,赵杼却知,这是有人蓄意而为。再好用的狗,也是因为主人教训引导,屡出成绩,才会广而流传。   方才醉仙楼一楼厅堂靠墙角的一桌,坐的就是这赤炎堂的人。   赤炎堂有自己独特的联络方式,一般外表穿戴上不会有特别的标志,赵杼会认出这几个人,是因为数年前一次与回鹘干架。   当时情况险恶,做探子卧底的元连陷于敌营不得出,他亲自带暗卫十连夜过去营救,路上遇到这伙人,打扮的凶神恶煞,犹如地狱恶鬼。当然赵杼救人也不是大剌剌穿着王爷衣服去的,他也很低调,扮成盗匪的模样,说要趁战乱去回鹘皇宫偷东西。   深夜绝壁,两拨人撞上的突兀,气氛很有些紧张。赵杼心眼多,又沉得住气,刻意放低架子与人搭话,赤炎堂能带队出任务的头目也不是特别蠢,赵杼刻意引导加姿态亲和,那边一配合,你来我往一来二去,很快照利益关系商定‘合作’了一次。   赵杼真正目的是要救元连,希望最大程度保证他的安全,只要自己的兵,自己国家没有任何损失,他愿意稍忍一忍,暂与恶徒为伍,不爽的情绪以后再讨回来。他在边关多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但凡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可过了时间点,别人就得小心他翻脸无情,他打仗杀人从不论交情。   他与这伙人订了临时合作计划后,一边提防这伙人反水,一边趁着混乱杀进敌营救元连。这伙人是真的接到任务,要杀回鹘一个大将并偷什么东西,两头开花闹事,回鹘营内迷糊了,赵杼很快趁乱救出了元连。   他遵守前言,并没有去找那伙人的茬,可事后他花力气去调查了,费了很多心思,才找出赤炎堂这个名字。   赤炎堂一直在周边异族领域发展,并没有进入大夏领土,他未深入异族腹地,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只让手下放亮眼睛提防着。   这是第二次与他们撞见。   那夜赵杼做了伪装,且那时他尚年少,身量未成,再碰面别人一定认不出他,可那伙人的小头目是成年人,几年过去,除了气度更沉一些外,没别的区别,他自然认得出来。   他的边防线不是那么好过的,赤炎堂能过来,必然人数不多,且分开行动。京兆府是大夏重都,能进到这里,说明他们的人已经过边防线后聚齐。   赵杼留意过,那一桌共有五人。赤炎堂组织奇特,此次潜入大夏,必有所图……   不过,到了他的地盘,就别想回去了。   赵杼眼睛微眯,手指做了个手势,隐在远处的洪右立刻点点头,身影消失。   这些人不管因为什么出现,都意味着危险,赵杼不想让卢栎有一丁点伤害可能,遂跟着卢栎往外走的脚十分坚决,末了甚至嫌卢栎走的慢,大手捞过他的腰,脚尖一点,施展轻功,快速在人群里掠过。   追出来的沈万沙伸着手欲哭无泪,好歹给个说话的机会啊!   赵杼带卢栎换了个地方吃饭,卢栎情绪不高,饭也没吃多少,他略心疼,捏着卢栎的手不放。   饭后他带着卢栎看景散心。   高高绿树掩映,阁楼清凉,视野良好,卢栎长长呼了口气,终于没有皱着眉了。   虽心内满意卢栎与沈万沙生气,终于可以你侬我侬培养感情没有不长眼的打扰了,可想想他也有这一天……赵杼还是小心试探着问了,“很讨厌姓沈的瞒着你?”   卢栎看着远方,碧绿垂柳在瞳眸内摇摆,“也不是很生气……”他声音舒缓,带着豁达与开朗,“不过总得让他知道,做错了事该罚,下次做什么时想想清楚,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竟然不生气?”赵杼真的惊讶了,他的媳妇好风度啊,这样的话以后他要坦白不也是……赵杼唇角忍不住上翘,有种想给沈万沙打赏的冲动。   卢栎托着下巴,脸颊微鼓,有了些寻常少年的可爱,“……也是有一点的。”   他早猜到沈万沙身份不寻常,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土豪小伙伴竟然是个伯爷!能被称为伯爷的,应该都有圣上赐的爵位吧,他得运气多么好,交到了这样的朋友?上辈子好像没做过什么拯救世界的事……   沈万沙饭都没吃,就回到了三人住着的客栈。卢栎太聪明,赵杼不仅聪明还腿快,他就是花光所有钱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守株待兔比较好。   他心焦的祈祷,小栎子生气可以,但一定不要同他绝交啊!别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好歹回来给他个机会解释一下啊!   地板几乎磨掉一层,等到黄昏时分,终于看到两个人身影,沈万沙长呼一口气,这样一定有转寰余地!   他直接冲上去,“小栎子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啊,我不是故意的!要是认识之初我就知道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我一定不会随便隐瞒,什么都告诉你的!”   卢栎看都看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夕阳金橙色余辉照耀下,他五官精致,面容俊秀,整个人几乎要溶在光线里,仿佛一个不注意,他就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沈万沙大急,转到他面前,连环带炮不停的说,“我爹是沈千山,我娘是柴郡主,我家生意遍布天下,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产业,你看我从来不缺钱,也不用买丫鬟,到哪都能找到贴心下人雇,就因为这个。我爹行商,不入仕,可我娘是郡主,平民身份不匹配,皇上便赐我父伯爵爵位,但此爵位是虚衔,且不传继。因我是郡主儿子,从小身边多有人巴结,他们都叫我小伯爷,以为我喜欢听,可我并不喜欢。我爹有大夏最大的商行,我娘是御封郡主,我生下来已经拥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将来我还想要什么,自然也要自己去挣,靠父母算什么本事?而且我不想当什么伯爷,一点也不想,我想当江湖大侠,走遍大夏河山,之后当个正义纨绔,奉养父母贻养天年,现在遇到你,我想跟着你看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我娘说,懂人心者智开,将来不管做什么,都通透圆融,一生得益……”   沈万沙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小栎子你信我,真的,我长这么大,就你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你要不要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卢栎停步,漆黑瞳眸深邃,如寂夜星空,“知道错了?”   沈万沙愣了愣,急急点头,“知道了,我知错了!”怕卢栎不信,他食指中指并起上扬,“我可发誓,若日后再相欺,天打——”   卢栎把他的手拍了下来,“我不相信誓言。”   沈万沙有点懵,“……啊?”   “我只信行动。”卢栎越过他往里走,“我还在生气。”   沈万沙更懵了,所以这是要他怎么样啊!   赵杼鄙视地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跟着卢栎进了房间,还不忘‘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沈万沙欲哭无泪,突然眼角瞥到扒在墙头上的邢左,小跑过去问他讨主意,“你说我可怎么办啊?”   因为已经暴露过,邢左不是那么避着沈万沙,被看到了也不生气,笑眯眯不说话。   沈万沙握着小拳头恶狠狠威胁,“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告诉小栎子你在这里!”   邢左眼睛睁圆,鼓着小脸气呼呼看着他,“你怎么能这样!”   沈万沙继续恶狠狠,“少爷就这样!”   邢左苦着小脸,闷闷想了半天,才吭哧吭哧给了答案,“是不是……让你用行动认错的意思?你去哄哄王妃试试?”   沈万沙瞪他,“小栎子还没答应呢,不许随便叫王妃!”   邢左立刻捂住嘴巴,警惕地看着他。   不过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能做了……沈万沙摆摆手,放过邢左,忧伤的往自己方向走。   邢左也忧伤的扁了嘴。因为他突然发现,沈万沙是受王爷威胁不准往外说王爷身份的,所以他只是吓唬自己,根本不会与王妃说自己存在的……自己果然像小右说的一样蠢……   沉寂过后,沈万沙开始积极哄人。他花银子,把饭食打点的处处好,卢栎没表示,赵杼却剔着牙满意点头,见他看过去还呲了呲,眼神示意可以继续;他置办衣裳行头,以凉爽透气不粘汗为佳,卢栎没表示,赵杼一天换三套衣服,以睥睨眼神示意他再接再厉;他预定最好的位置看戏,听书,赏景,卢栎没表示,赵杼……撇开他,抱着卢栎跑了,根本不让卢栎看到他……   瞧你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点也不像威名赫赫的战神平王,说出去都替你丢人!   沈万沙觉得赵杼太可恶,怪不得叫阎王敌,这样的讨厌性子,死了阎王也肯定不会收!   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握紧了拳头,鼓励自己很久,平王爷赵杼——你等着!你也有这一天,哼!!   怎么哄都哄不回来,沈万沙想,恐怕只有案子能挽回卢栎的心了。      第144章 宠物      卢栎是技艺精良的仵作,每每剖析案情时总是神采奕奕,他精于此道,享于此道,沈万沙认为,只消他找到一个案子,就能挽回卢栎的心。到时他们又能是勾肩搭背的好朋友啦!   哪里有案子呢?府衙推官!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兴冲冲跑了趟京兆府。可惜,看屋子的小吏摊手,推官去辖县巡查了,而且最近没有新案大案,案头上都是陈年落灰的悬案卷宗,没准元凶和受害人都一块死了,不说查起来困难程度很高,很多已经没有继续查究的必要了。   沈万沙很失落。   他想了想,又去了余智的住处。余智是大理寺老仵作,经验丰富,信息肯定也多,他还没回上京,或许知道什么案子也不一定……   结果余智不在,他那个小徒弟王良也不在,看家的门房说老先生去了府里别的县,想要多看些风土民情,至于新案子么……不知道。   沈万沙更失落了,难道真的没办法让小栎子回心转意了么!因为那个讨厌的平王阻着,他的表现机会全部减了半,小栎子看都看不到,怎么原谅他?眼看近十天了,小栎子还一句话都没与他说过呢!   沈万沙苦恼的不行,又拽着邢左想主意。邢左见王妃最近没个笑脸也很担心,而且小右也说了,沈少爷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心地很好的……便安静托着下巴跟沈万沙蹲一块想主意。   两个人闷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最后邢左想起些事,犹豫的说了句话,“要不要试试宠物?”   “宠物?”沈万沙一脸茫然。   “对啊宠物!”邢左比划着,“要有毛的,机灵的,小小一只的,会逗乐哄人笑的……”   沈万沙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主意好像不错。   第二天,他高价买了个小东西,一路提进了院子。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了赵杼,赵杼手里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只纯白的小奶狗……   这讨厌鬼是不是又打算坏他的事!知道他去买宠物了他也弄一个来!   沈万沙顿时小脸皱成一团,愤愤看着赵杼。   这次还是真的冤枉赵杼了。   赵杼并不知道自家暗卫与沈万沙商量了什么主意。暗卫们虽然为他工作,但也是独立自主的人,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只要对他不构成威胁,他不必事事知晓。至于沈万沙一大早起来跑出去做什么……最近这位少爷闹腾的不行,他忙着与卢栎一处培养感情,没那么多闲工夫关注别人,只要知道沈万沙安全,没出事就够了。   他手里拎着的这条小奶狗是只小狼狗,浑身雪白,父母都很强大,也极忠诚。他让人看着它们下崽儿,精挑细选出最漂亮最强壮一只,好生教养,等了很久,刚好今天送过来了,自然要提来给卢栎。   慈光寺案子里,因为一只白色的小狼,他们找到了尸井,每每想起卢栎都很感叹,语中留恋之意颇甚。可惜过去这么久,想再寻当初那条小狼很难,赵杼便想了个这个折中的法子。这小狼狗长大以后样子很像狼,一定能让卢栎开心,卢栎每每看到小狼狗,就会想到送它的人…   谁知道自己要送小动物,沈万沙也要送!   那笼子里关着的是个什么东西,细毛长臂长尾巴,屁股一坨红,穿着金色的小衣服,打扮的再像人,也是只滑稽的猴子,一点也不可爱!   赵杼一向不喜欢别人抢他的风头,别的动物抢他小狗的威风当然也不可以。   他问都没问,直接抬手一扫,沈万沙手里笼子里的锁扣‘咔嗒’一下打开,小猴子机灵的‘嗖’一下蹿出来,胳膊腿一起用力,‘吱吱吱’叫着就爬上了树。   沈万沙大急,“回来!”他手忙脚乱的去抓,可惜他不会武,动作再灵活也赶不上一个猴子,小猴子三蹿两跳,成功跃上了房顶。   “你怎么能把它放出来!”沈万沙跺着脚发脾气,“这是要送给小栎子的!”   其实他更想说另外一句:你现在帮我捉它下来我还能原谅你!可他不敢……不过神情语气里是带出这意思了的。   赵杼眉梢一挑,嘴里突然暴喝一声,蹲在屋顶的小猴子受到惊吓,立刻跳着跑了……   沈万沙气的不行,冲到离赵杼三尺远的地方,攥着小拳头大着胆子吼,“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小栎子!”   赵杼修长双眸微眯,周身气势发凉。   小奶狗害怕,可怜兮兮的‘嗷呜’一声,嫩嫩的小爪子不安刨着,不知道怎么弄的,小篮子被它挠的一斜,它整个狗身子瞬间往下掉。   沈万沙‘呀’一声急急往前跑,在小狗掉到一半的时候接住了它。   赵杼动作也很快,只不过他大手拎住的是小狗尾巴……   小狗疼的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呜呜’叫着。   “放开!”沈万沙表情恶狠狠,“你弄疼它了!”   赵杼皱着眉,不满的放开了胆小如鼠,与威风凛凛父母一点也不像的小奶狗。   沈万沙抱着小狗安抚几声,小狗才不抖了,湿漉漉的眼睛看的沈万沙心发软,一时竟不想还给赵杼了。   正好这时,卢栎过来了。   他隐隐听到声音,想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沈万沙怀里的小奶狗,“小狗!”好可爱!   他飞快走到小狗跟前,小心碰了碰小狗的头,让它闻了闻自己的手,又小心给它挠下巴。小狗舒服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卢栎手离开时,它还依依不舍的蹭了蹭。   卢栎爱的不行,“和那只小狼好像!”   沈万沙不解,“小狼?”   “嗯,”卢栎点着头,“之前在灌县时,我遇到过一只小狼,浑身雪白,特别可爱,就是冬天吃的少,特别瘦。慈光寺时也碰到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狼,因为它,我们才找到尸井最终破了案,我总觉得两只小狼是同一只……可惜之后再也没机会见到……”   说着卢栎突然抬头,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神采,“这小狗是你要送给我的么?”   沈万沙现在特别兴奋,因为卢栎终于肯和他说话了!可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小狗是赵杼带过来的。   他虽然很讨厌赵杼,有些恶劣的想既然小栎子认错了,就当是自己送的好了,反正平王那性子肯定不会计较,最多在后面找回来……但他不能这样做。不管这狗是赵杼送来,还是什么不起眼的人送来,都不是他沈万沙送的。   他不能占这样的便宜。   沈万沙扁了扁嘴,小声说,“不是我送的。”   卢栎微愣,“……嗯?”   “我想送小宠物哄你的,但我买的是只小猴子,被赵……大哥吓跑了,这只小奶狗是赵大哥提过来的,应该也是想送你。”沈万沙说的很有些不甘愿。   卢栎讶异的看向赵杼,“是……这样?”   赵杼很满意沈万沙的识相,决定放这天真少爷一马……“我知道你喜欢那只小狼。”赵杼大手揉向卢栎的头,“可惜找不到了,这小狗不错,长大了很威武。”   卢栎低头看着小奶狗,眼睛湿漉漉,耳朵耷拉着,小腿短的不行,爪子都是粉嫩嫩的,这样的小家伙……很威武?   他噗的笑出了声。   “谢谢。”他抱起小狗,偏头看着赵杼。   赵杼修长双眸里情绪翻涌,良久才嗯了一声。   夏日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明亮又温暖,这是卢栎很少在赵杼身上看到的感觉,这个人越来越多的向自己展现他的温柔……   卢栎心脏漏跳一拍,脸颊突然有点热,他下意识低下头,觉得自己有点不对。   欣赏赵杼也就罢了,赵杼的确是个值得欣赏的人,可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突出其来的害羞感觉是怎么个意思!   沈万沙眼圈有些红,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是不是他不应该缠着小栎子,小栎子只喜欢和赵杼在一块……   他想跑,却被卢栎拉住了手。   沈万沙心狂跳,“小……栎子?”是自己想的那样么?小伙伴原谅他了,舍不得他!   卢栎眼眸微弯,微笑的样子像三月春光,“我最喜欢这样的少爷,善良,勇敢,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失本心……沈万沙,有你做朋友,我很荣幸。”   沈万沙这下眼睛真的红了,声音有些哽咽,“你还愿意……同我做朋友?”   “当然,好兄弟,一辈子。”卢栎冲他眨眨眼。   “哇……”沈万沙扑过来抱住卢栎肩膀,声音特别委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卢栎把小狗交给赵杼,拍拍沈万沙的背,“怎么会呢,少爷那么可爱。只是朋友相交以诚,以后可不能随便瞒着我了,我不喜欢别人欺骗,就算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沈万沙小脑袋在卢栎肩膀拱啊拱,“我记得了……”非常清楚明白的记住了!   两个人诉着友情,十分腻歪,赵杼看不下去,拎着沈万沙的后脖领往后丢,之后捞起卢栎的腰,抱着小狗,迅速离开了。   沈万沙:……   几日过后,沈万沙突然觉得,虽然卢栎原谅他了,可好像有后遗症似的,他与卢栎关系仍然没有恢复到以往那般亲密。那不要脸的平王一天到晚粘着卢栎,小奶狗那么怕他,他当看不到似的,非要粘着卢栎一起养!还时不时用那种带着异样情绪的眼神盯着卢栎看,他都看到卢栎害臊脸红好几回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要谈情说爱可以,但他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不能失去……   沈万沙眼珠子转着,突然想到一处消暑好地方,提前花银钱布置后,去邀请卢栎。   天气越来越热,卢栎也是难受,沈万沙一磨,他就答应了。   于是这天,沈万沙明白了一个真理。事实证明他之前的想法极为正确,要抢回卢栎的注意力,果然还是是得靠案子!      第145章 玩耍      这天阳光灿烂,夏花竞艳,气温依旧火热,可抬眼远望,碧空湛蓝,万里无云,景致十分可喜。   沈万沙特意查过黄历,这天宜出行,会亲,求子,忌安葬,破屋,祭祀,避暑上山玩耍大善!   他乐颠颠的准备马车,吃食,鲜果,所有外出游玩需要用到的东西,他还找到一尊周金漆金,镶有五色宝石的三足鼎,备了足足的冰放进去,保证路上也不会热,才跑去请卢栎。   卢栎本来也没有太生沈万沙的气,只是这种事不能放任,必须重重的提个醒。他很喜欢沈万沙这个朋友,担心自己心软,索性不怎么与沈万沙见面,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其实很想这个可爱少爷的。   遂沈万沙一来,他就眉眼弯弯应了,还抱着小狗,拉着沈万沙一起坐。   沈万沙这叫一个舒爽,感觉浑身毛孔像冬日里泡了温泉,浑身都是劲儿!他甚至一点也不介意平王赵杼投过来的淡淡威胁目光了,小栎子都跟他好了,谁怕谁!再敢凶少爷,少爷就告诉小栎子你的身份!   沈万沙一口小牙呲过去。   赵杼深深皱眉,姓沈的不就仗着卢栎看重!不过想想他会这样,全是因为卢栎在自己这里面子大,而卢栎在自己这里面子大,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疼他……   赵杼便释然了。   他仍然在食物链的最顶端嘛。   ……   马车很宽敞,坐三个人一只狗一点也不挤,冰放的足足,外头烈日炎炎也完全不觉得热。   卢栎拿出坠了小铃铛的精巧绣球放到地上,小奶狗立刻跳过去抱住滚啊滚,滚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又把绣球叨起来放在卢栎手里。卢栎把绣球往车尾一抛,它就颠颠跑过去追,追上兴奋滚一会儿,反应过来又滚回来叨给卢栎。   小奶狗活泼好动,可它身子胖乎乎,小短腿不够长,也不够有力协调,时不时会左腿绊右腿跌倒。滚两圈后就有点懵,左右找半天才能找到球在哪,看到球后眼睛一亮,‘嗷呜汪汪’嫩声叫着再扑过去,呼哧呼哧兴奋的不行。   沈万沙看到小狗蠢萌蠢萌的样子乐的不行,拍着腿哈哈大笑。他也坏,见小狗跌倒了,他就把绣球藏起来,小狗晕乎乎找半天找不着,鼻子耸着闻到他面前,他就侧着腰,把身上香囊解下来晃着迷惑它。小狗仰着头看他半晌,呜呜呜的跑回卢栎跟前,眼睛湿漉漉像哭似的特别委屈,那可怜劲就别提了。   “大白乖,没事啊,没事。”卢栎一边揉着它安抚,一边手偷偷伸到沈万沙背后,动一动那绣球。   绣球上有小铃铛,他这一动立刻就响了,声音特别清脆。小狗眼睛一亮,‘汪汪’的扑到沈万沙身上,飞快地拽着他衣服往上爬,踩着他的脸蹿到他身后,叨起绣球就跑。   小奶狗爪子嫩,踩两下也不疼,可它在地上玩了半天,还是有点脏的……   沈万沙感觉不对,抹了把脸一看——立刻指着小狗教训,“你怎么能踩少爷的脸!道歉!必须道歉!”   卢栎捂着肚子笑,“该!叫你欺负它!”   “那也不能踩脸么……”沈万沙撅着嘴老大不高兴。   卢栎拿帕子沾了些水亲自给他擦了,他才笑的开怀,“罢,看在它年纪小的份上,少爷就大度点原谅它了!”   卢栎看的直乐,少爷真可爱!   沈万沙起了兴致,拿绣球逗小狗玩,边玩还边与卢栎说话,“这个铃铛不行,黄铜做的,一点也不亮,改天我给它打几个好看的,要有花纹,要金灿灿的才好看……小栎子,你刚说它叫什么来着?”   “大白。”   “为什么呀?”   “它是白色的么。”   “可它这么小,应该叫小白呀。”   “它会长大啊,小狗长的很快的,没几个月就是大狗了,到时就是大白了。”   “哦……有道理!”   ……   两个少年玩的不奕乐乎,仿佛忘记了赵杼的存在,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赵杼却没有生气。   在他看来,虽然今天卢栎有意与沈万沙这个好朋友亲近,可一句话都不与自己说,一眼都不看自己,必然是害羞了!   这些天没沈万沙隔着,也没乱七八糟的事烦,他与卢栎朝夕相对,每天都表现的非常好!照着从暗卫们那里偷听来‘如何征服一个男人的心’要点,他按时按点的刷着自己健壮的身体(裸上身练武),深情的目光,别有隐意的话语……   最重要的一点,人说不管男人女人,征服都得有钱,得财大气粗,他已经让元连从边关他的卫所私库里抬来一箱香料,两箱夜明珠,三箱宝石……卢栎虽然没说要,但很喜欢夜明珠!   而且与他在一起时卢栎脸红的次数越来越多!   今天早上卢栎出门,他进门,两人撞了个对脸。因为房间门口刚好有台阶,他们一上一下,脸直直对上,鼻子差点撞到一起。   两人视线相对,呼吸相缠,前所未有的近。   差一点亲上。   那时赵杼明显看到了卢栎眼神的慌乱,躲闪。少年的脸瞬间红透,清澈双眸泛着波光,密长睫羽微颤,看起来非常可口……   媳妇这样勾引自己,赵杼当然受不了,瞬间迸发强烈的征服欲,他遵从自己欲望,搂住了卢栎的腰。   卢栎却把他推开了,不过后来像做错了事一般,不敢再看他,和他说话,沈万沙跑过来时,卢栎松了好大一口气。   赵杼明白,猎物已经入网了,只要他再添一把火……   今天这个时机很好。虽然是沈万沙提的出来玩,可卢栎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与沈万沙混在一起;虽然带了那只不认旧主只认新主的白眼狼小狗,可小狗偶尔喜欢自己玩,所以只要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他就可以进攻,甚至可以完成早上未完成的那件事!   卢栎熟睡时,他曾悄悄潜入房间抱着卢栎睡,当然也趁机亲亲过了,但他一直期待着清醒时的亲吻!   可惜赵杼想的很好,也足够有耐心,事实却不那么如他意。   沈万沙兴奋于卢栎终于原谅他了,可感觉稍稍还差点,比如他还没像以前一样扑到卢栎身上闹着玩呢……这一点很重要。这是判断他们友情程度的标准。   遂沈万沙一路表现很好,他带着卢栎在避暑庄子上逛;在清凉的水渠边,参天大树下吃喝玩乐;撺掇着卢栎脱了鞋把脚浸在凉爽的流水里……   玩耍的十分惬意。   可是仍然没能到小栎子怀里滚一滚。   不开心……   沈万沙有些羡慕小白狗。   他决定再做一次努力。   他眼珠子转了转,与卢栎说了句话就离开了,说是马上回来。之后没一会儿,小狗也跳开抱着绣球滚了。   赵杼觉得……他的机会到了。   他开始向卢栎靠近。   “你今天早上——”   岂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沈万沙就惊慌失措的回来了,“小栎子——呜呜呜小栎子——”   估计是真受到了惊吓,他眼睛里明显有湿意,声音特别抖,跑到近前还不小心跌了一跤,他也不停下,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似的,连滚带爬扑到了卢栎怀里,“小栎子——”   卢栎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立刻抱住他拍拍,“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感觉到怀里身体在颤抖,他连这个也不敢问了,只温声安慰着,“不怕啊不怕,少爷不怕……我在呢,赵大哥也在呢……”   被这么柔声安慰着,沈万沙渐渐回了神,身子也不抖了。   是啊,小栎子在呢,平王那个阎王敌也在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想起刚才的画面又有些胆颤,“小栎子,有尸体!超可怕的尸体!”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看一次就不想再看的尸体!   “你说有尸体?”卢栎微微蹙了眉,表情严肃。   “嗯!”沈万沙依依不舍的从小伙伴怀里出来,指了个方向,“在那边,特别吓人!”   卢栎霍的站了起来,“带我去看!”   沈万沙点着头往前带路。卢栎担心他害怕,一路拉着他的手,还时不时拍拍他的肩背,温声安抚。   沈万沙虽然仍有些害怕,心里还是笑开了花,他与小栎子和好如初啦!可以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啦!果然还是案子最厉害,一下子就可以抓住小栎子所有注意力!   可前几天他刻意四处问都问不到,今天没想找,却碰上了……这样的意外一点也不可爱。   沈万沙一时心喜一时郁闷,好半晌才察觉到赵杼投向他的视线里充满了恶意,好像想把他撕碎吃肉喝血一般。   沈万沙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赵杼眼神前所未有的可怕,他一点也不还击……缩了两步,头扭回来,沈万沙紧紧抱住了卢栎的胳膊。只要在小栎子身边,就是安全的……平王一定不敢杀了他的!   赵杼恨的磨牙,正合适的时机,找什么尸体出来!气氛破坏怠尽,估计接下来也不是什么好场景,他怎么亲到媳妇!   然而这一切卢栎都不知情。在沈万沙带着他走到现场看到尸体后,他明白了,为什么沈万沙那么害怕。      第146章 无头      实在是这具尸体太过骇人!   尸身曝于高耸山顶,周遭无高大树木遮挡,周身赤裸,表面脏污,皮肉翻起,很多粘着红黄污物的白色肉虫蠕动,不消细看就知其为蝇类蛆虫,脚步未及近前,风中便传来恶臭……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具尸体没有头!   卢栎走来的方向极好,一眼就看到尸体颈部的黑红伤口,其上无头,视野清晰准确。   饶是见过不少血腥画面,卢栎还是下意识皱起了眉。他脚步微顿,拉住沈万沙,远远指着尸体,“你看到的可是那个?”   沈万沙想起之前没留神差一点与尸体‘亲密接触’,难受的直想吐,“没错。头先我没留意,一路跑到他身边,被臭味呛的差点跌一跤……”他死死拽着卢栎的手,不肯再往前走,眼神惊惧,“小栎子,他没头啊,没有头!”   “我知。”卢栎拍了拍沈万沙的手,示意他松开。   见沈万沙虽放手,面上仍难掩紧张,他唇角微扬绽出一个微笑,从怀中摸出一枚精致小瓷瓶。小瓶白底青花,水波纹漾开,十分雅致。   “这是?”沈万沙不解。   卢栎修长手指捏住瓶上木塞,微一使力,旋开木塞,倒出三粒绿豆大的褐色丸药,药香四溢。   与常用熏香的怡人香味不同,此药香味道有些怪,直入鼻间,有些刺激,让人不大舒服,甚至很想打喷嚏。可刺激过后,脑子顿然一凛,灵台清明,神志清楚,整个人像活过来似的,再闻不到尸体恶臭,眼不花了脑门不跳了也不想吐了,瞬间生龙活虎。状态一好,沈万沙觉得好像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   “这是什么?”沈万沙食指拇指并拢,从卢栎掌心捏起一颗丸药,举高对着阳光看,又凑到鼻间闻了闻。   “苏合香丸,去秽辟恶,提神醒脑,我自己做的,效果还不错。”卢栎递一颗给赵杼,剩下一颗自己吞了。   沈万沙立刻明白,无需别人催促,自己就仰脖吃了。吃了之后开始好奇,不知道离尸体近一点,效果会不会仍然这样好?   只赵杼负着手,深深凝视着卢栎,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药丸。   卢栎挑眉,他也不答,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卢栎额角开始跳,这被伺候惯了的大爷!   他手伸过去,眯着眼示意赵杼“啊——”,赵杼从善如流张嘴,他迅速将药丸拍到这人嘴里,又瞪了一眼,才重新拉着沈万沙往前走。   一早那个巧合太尴尬,他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化解,想混过去,赵杼一直言语不发时时用眼神逼他也就罢了,竟还示意他做这种看起来很亲密的事!有意思吗!卢栎心下暗想,下次喂你毒药,看你敢不敢吃!   不过正事当前,这些小事着实不应计较,赵杼性子虽讨厌,却也是真心实意要与他做朋友的。   卢栎深深叹口气,走到尸体近前,仔细察看。   尸体仰躺,两腿平直,手臂舒展,这样的姿势一般代表放松,舒适,可对一具失去头颅,明显是恶性杀人案的尸体来说,这样的姿势是不是刻意了些?   若此处是第一案发现场,人之将死动作很多,舒服的接受断头不可能;若是弃尸,不管仓不仓促,随意一丢就丢的这样规矩也不大可能。尸体姿势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斩首时将死者弄晕过去,摆成这样姿势好斩,二是凶手斩首后觉得愧疚,给死者摆的。   此案会是这哪种?   卢栎边想,边蹲下了身子,想看看死者颈间伤痕。无奈仵作箱子没在,无法冲洗伤口,看不真切。死者死去时间不短,周身爬满蛆虫,腐烂分解情况严重,黑红污物遍布,混着尘土,完全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卢栎无法,只得重新站起来,“报官吧。”   “啊?”沈万沙有些愣,“你不验尸么?”   “眼下情况不合适。而且不管验不验,发现尸体都是要报官的。”卢栎并未在尸体面前停留太久,拉着赵杼沈万沙退开……现场需要保护。   “少爷,你是上京来的小伯爷,地位高人面熟,此处避暑庄子也是你租借而来,烦请派人下山,一报官,二联系此庄主人,捕快们应该有话有问。”卢栎大脑迅速转着,“我与赵大哥留在此处,保护现场,防止不明就里的人或动物前来破坏。”   沈万沙在听到‘小伯爷’三个字时脸有些红,神情很不自在。卢栎察觉到,摸摸他的头,“有势借不好么?我可是做梦都想势呢,与少爷交朋友,我还想着哪天定要狐假虎威一把呢,少爷可千万别不给我这个机会。”   沈万沙知道卢栎在安慰他,但只要卢栎不生气,他就一点脾气也没有,高兴的应了。应完他斜了赵杼一眼,心说小栎子要狐假虎威,平王的派头比他这个旁人胡叫的小伯爷好使的不是一点半点呢!   可惜小栎子就喜欢他,不喜欢平王,哈哈哈哈!   沈万沙走了,卢栎便与赵杼一起四外察看现场情况。   此地离城中不太远,沈万沙用了他家的令牌,派了最快的马车,不到两个时辰,官差们就来了。   卢栎一看,还是个熟人,“卫捕头!”   卫捕头面色肃然的拱手,“卢先生。尸体在何处?”   “卫捕头这边请。”   卫捕头率先去看了下尸体,眉头皱的死紧,后带着捕快们小心勘察周边,记录,同时才让人抬来木板,将尸体放上去,移走。   “卢先生,”卫捕头走到卢栎面前,抱拳行礼,“府衙仵作近来忙的分不开身,余老先生也不在,若先生不介意,可愿意帮在下验尸?”   “求之不得,”卢栎微笑道,“就是卫捕头不提,我也想厚着脸皮求个参与机会呢。”   “如此,事不宜迟,请先生随我下山。”   “请——”   ……   府衙有专门的验尸房,天气炎热,屋里放了冰,跑了一路身上有些汗湿的卢栎一进来就觉得舒服了很多。捕快们抬着尸体的木板进来,有个着皂衣的差役打了桶水就要往尸体上冲。   “且慢——”卢栎来不及翻自己的仵作箱子,立刻阻了。   差役不解,迷惑地看着他。   卢栎微笑道,“这尸体身上蛆虫也是线索,根据其大小特征,或可推断出死者死亡时间,尸体即由我负责,这冲洗也由我来罢。”   “可往日咱们都要把尸体打理干净给先生们……”差役有些忐忑,不干活也行?上头知道了会不会骂啊!   卢栎摇摇头,“无妨,我会与卫捕头说。”   差役想了想就答应了,“那就有劳先生了。”不干活拿工钱更好啊,有的选谁愿意伺候尸体,又恶心又臭的。   几个人迅速离开,沈万沙有些担心,“小栎子,你真的要自己弄?”   “嗯。”卢栎点了点头,顾自打开仵作箱子,拿出苍术皂角点燃,“少爷要帮忙么?”   沈万沙摇摇头,又点点头,神情极为犹豫。   卢栎看的好笑,“方才我与卫捕头商量过,尸体身上没有衣物,头部缺失,身份确认可能有些难,我提出解剖深入了解尸体情况,卫捕头同意了。”   沈万沙眼睛发亮,“剖尸啊,剖尸好啊!”   这是想留下来看了。   卢栎便扬眉道,“为免万一,还请少爷帮忙做个见证,以后若有人置疑,摆出小伯爷的谱帮我挡啊。”   沈万沙立刻拍胸脯,豪情万丈,“交给本少爷了!”他还立刻跑过去把仵作箱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少爷亲自帮忙写尸检格目!”   卢栎感谢之意非常诚恳,“有劳了。”   沈万沙一边得意摆手示意不用谢,一边斜了眼赵杼——你是平王又怎样,小栎子靠我才不靠你!   赵杼墨眉挑的老高,修长双眸里暗雾涌动。   卢栎以酒擦手,蘸一点酒液抹于鼻下,取一姜片含于口中,穿上罩衣戴上手套,最后拿着温水酒醋走近尸体,“开始吧。”   沈万沙立刻打起精神,不再与赵杼斗气,认真看着卢栎动作。   赵杼也站在房间里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一边听着外面声响,一边注意卢栎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验——死者肚腹胀,周身皮肉不整,左肩后有腐败绿斑,左臂内侧有褐红色皮革样斑。”   “手腕,脚踝皮肤不整,有绳绑系痕迹。伤痕圈极细,不足半分,深可磨骨。十指指甲磨损严重,只有青白色粉末,未见土渍。”   “颈间伤痕切面整齐,光滑。”   “骨头有凹痕,上有血荫,残存皮肤微卷。”   “除颈间伤口,尸体周身无明显外伤痕迹,胸骨,肋骨因蛆虫繁殖分解皮肤暴露,有黄豆大小白色蝇卵堆。会阴部分有褐红色蛹壳……”   ……   卢栎一边验着尸状,一边将自己的分析说与沈万沙与赵杼听。   皮革样斑是死前伤,死者生前曾躺在地上被人拖拽,或被人拉扯时大力蹭到墙上以致皮肤破损。   死者手脚痕迹证明他曾被人绑缚挟制,且使用工具特殊,极细,绝非一般绳子。死者曾奋力挣扎,身处地点一定有青白色砖瓦,发现尸体的山顶很可能只是弃尸场所,死者被丢在那里时已经意识全无,不能挣扎。   对死者进行斩首之人动作稳冷狠,未有犹豫,能这样利落斩断一个人的头颈,凶手不是会武功,就是力气很大,而且使用的武器很锋利。   死者系生前活活被斩首,经受了极大痛苦。   夏日野外尸体,一般死后一小时左右就会引来苍蝇产卵,蝇卵七到八小时后能孵化成蛆,蝇蛆四五天后会成熟化蛹,一周过后,成蝇破壳飞出,留下蛹壳。   尸体身上发现蛹壳,且是新鲜的褐红色,未见灰黑色塌陷,说明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十天左右。   ……   检查完毕,卢栎一点点冲去尸体身上的蛆虫蛹壳,准备解剖。   验尸房地面没有砌砖,是泥土凿的地,颜色发黑,略有浮尘,蛹壳掉到地上不大看得清,白色蛆虫却仍然蠕动,十分恶心。   沈万沙眼睁睁看着这些恶心东西从尸体身上掉下来,浑身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情绪不佳,神情上便带了出来。卢栎看到,便温声安慰,“少爷放心,蛆虫只喜欢腐败的东西,不喜欢活着的人,不会往你身上爬的。”   沈万沙头皮发麻,小手往前一摆,“求别说!”   卢栎笑了声,转向赵杼,“赵大哥帮我拿下解——”岂料话还没说完,一只精致小巧的解剖刀已经被放在掌心。   他有些惊讶的抬头,只见赵杼修长双瞳泛着乌光,深邃如浩渺星空,“可是要这个?”   连声音都低沉富有韵律感,非常好听!   卢栎的心狠狠动了下。   与赵杼之间,常常有这种默契,说不清,道不明,好像赵杼总能知道,什么时候他想要什么……   “……嗯。”卢栎眼帘微垂,“谢谢。”   赵杼紧紧盯着卢栎的唇,“不需要。”他想要的,不是口头上的谢。   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炽热如火,卢栎耳根有些红,他强迫自己看向死者血肉模糊的颈间,胸腹,提醒自己这是什么时机,心跳才徐徐缓下来。   “我要解剖了。”他道。   赵杼上前一步,“我帮你。”   可惜此次解剖结果却帮助不大。一来尸体腐败严重,能看到的东西有限,二来死者内脏表现皆与死亡时间相符,没有特殊之处。   死者没有中毒迹象,内脏没有受损大出血,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胃,小肠都是空的。   说明死者死前的最后一顿饭过了八小时以上。      第147章 感觉      卫捕头忙完手边的事,匆匆赶到验尸房。他来的正好,卢栎刚刚完成解剖,正在做最后的修补整理。   “死者死因为何?”他双眉紧皱,似颇有忧虑。   沈万沙将尸检格目递给他,“喏,都在这里。”   卢栎修补尸体,赵杼帮忙,卢栎拿起笤帚清扫地上的蛆虫,赵杼帮他整理手套罩衣并仵作箱子。   往常这个时候,沈万沙也是不吝帮忙的,可这次尸体太可怕,就算吃了苏合香丸,心里感觉不怕了,面对一堆蠕动的蛆虫,头皮发麻脚底发软的生理症状也没消失。他眼珠子飘乎着,不赶往前凑,干脆把尸检格目解释给卫捕头听,卢栎方才所有猜测,没有写在格目上的,也一一说给卫捕头听。   卫捕头听完眼睛眯起,“死者生前被关过?”   “嗯嗯,”沈万沙握着小拳头,“不仅被关,还不给饭吃!”一定饿的很难受!   卫捕头沉吟,脑中思虑甚忧。   不一会儿,卢栎整理完毕,净过手走过来。   见卫捕头面色极其凝重,颇有为难之意……他擦手的动作微顿,目光隐含了悟,“卫捕头可是……没有查到死者身份?”   卫捕头面色赧然,声音微苦,“确是让先生料着了,在下派人四处询问,未有半点有用回馈。”   荒野发现无名尸体,无头,赤裸,周边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做为捕头,他的侦察方向当然是本府的失踪人口,重点方向在发现尸体的方圆周边。京兆府虽是大地方,仍然本地人多,若有人口失踪,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可也奇了怪了,最近附近周边还真是没有人失踪,一个都没有!   “卫捕头莫要着急,”卢栎看了看没有血水污渍干净干燥的手,满意的点点头,将帕子丢在一边,“离发现尸体不过几个时辰,不能很快问到线索实属正常。”   卫捕头顿了顿,又道,“先生不知,我从小到大长在京兆府,做捕头也有数年,府城内外各路消息皆很熟悉,死者死去已有十天,可市井乡民皆未有流言,实在有些蹊跷。”有人失踪,外面没有任何风声,及至发现尸体,四下询问,也未有所得……如此下去,继续询问也可能不会有所得。   发现尸体,却不知道尸体是谁,如何能破案?   卢栎眉目微垂,沉吟片刻,转身再次回到尸体跟前。围着尸体仔细又看过两遍后,他眉尖微蹙,神色变的颇为严肃。   卫捕头不解,缓步走来,“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   “你来看——”卢栎指着尸体手脚,“死者脚骨齐整细致,未见宽大,定然不是常年劳作,奔波的农人,商者;手指修长,中指骨节微弯,隐有骨刺……这是读书人案牍劳累才会有的毛病。”   “读书人?”   卢栎点点头,“此人个子不高,身材瘦长,骨节与遗留皮肤皆很细腻,看骨形身形特点,定然不是北方人;膝关节骨凹,生前必经常不适,观死者骨龄不过而立之年,这样年纪出现这样症状,多半是跪的。”   “我们知道,平民百姓地位低下,可他们老实过活,一年到头需要跪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而朝上官员,位高权重,时时皆循礼节,每天怕都要跪几遭,遂我有些大胆猜测……此人可能是官。”   “官?”卫捕头神色更加凝重。如果是官,死了数天没任何动静,事情就更不一般了。   卢栎眼睛微眯,“还有可能是来自江浙地带,一路科举艰难往上爬的官。”   身形特点,骨形特点,加上猜测,卢栎有了这样的猜测,但是——“猜测只是猜测,不一定是事实,还需卫捕头查证。”   卫捕头却信了八成。骨状表现为读书人,不是北方人,南方会读书的属江浙为上,江浙人才多,能过科举派官的,定是不俗人物。卢栎推测可能会有偏差,最多不过是地域有差,作为不同,比如死者可能不是江浙人,或者不是官,是官员身边幕僚。   但只要有方向,就会有新线索!   “多谢先生高才,此次可是帮了卫某大忙!”卫捕头认真鞠躬行礼。   卢栎摆摆手,“卫捕头不必客气。此后打交道的地方还多,若次次捕头都如此多礼,可叫我怎么好意思?”   卫捕头挠挠头,爽快笑了,“是,是。先生忙碌良久,不如先行歇息,我马上去寻找尸体身份线索,有准确消息再来找先生。”   卢栎拱手,“您请——”   “请——”   ……   卫捕头走后,沈万沙目光闪闪地看着卢栎,“小栎子你竟连这个也能看出来,太厉害了!”   “其实也不难,”卢栎冲他眨眼,“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好啊好啊,”沈万沙点头如捣蒜,待卢栎弯着眼睛拉他靠近尸体时,他才明白过来小伙伴这是在坑人玩呢!知道他害怕这具无头尸偏要吓唬他!   “太坏了你太坏了!”沈万沙好不容易跑脱,鼓着小脸瞪着卢栎发脾气,一定是跟平王那个讨厌鬼学的!   玩笑过了,卢栎给小伙伴赔罪,“好啦是我不对,可谁叫少爷一向豪气干云,天不怕地不怕,我以为你不怕么。”   沈万沙立刻挺起小腰板,声音非常做作透着心虚,“当,当然,少爷怎么可能会怕!不过就是没有头,少爷才不怕哈哈哈哈!”   ……   赵杼见卢栎玩够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回去休息。”   卢栎用力甩了两甩,没有甩开他的手,不满的回头,“走就走,拉我做什么!”   赵杼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小猫折腾似的力气,捏了捏他的脸,“乖一点。”   卢栎气的去踩他的脚,“乖个屁——”怎么说话呢,他又不是宠物!   赵杼挑眉,索性倾身过去,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   卢栎大急,立刻四下张望。   正是暮色四合之际,大概歇班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丢人的样子没人看到……卢栎略放些心,眼睛找着沈万沙,想要求小伙伴救命,结果连沈万沙的影子也没找到……   这是怎么回事!   沈万沙虽然有时敢和赵杼叫板,但人不傻,知道什么时候能作什么时候不应该在,赵杼过去抱卢栎时,他眼珠子一转,立刻跑着避到了大树后,藏住身子往外看。   见卢栎惊慌失措求救,他捂住眼睛很是愧疚:小栎子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敌军太强!而且你跟人有婚约……我娘说过,别人两口子打架不能掺和,不然会里外不是人的!   卢栎敌不过赵杼力气,见快要走出院子了,不得不低头,声音软下来,“赵杼,你放开我。”   “不闹了?”赵杼面色不变,声音冷静。   卢栎:……到底是谁在闹!   怎奈情势不由人,他咬牙道,“是,不、闹、了!你快点放我下来,不然给人看到怎么办!”   赵杼一点不介意被人看到,声音拉的悠长,“我们是朋友。”   卢栎不明白,是朋友又怎么样?   “朋友间不必介意太多。”赵杼侧过脸,“可以互相关心,可以在不方便的时候喂食,可以有亲密动作,也可以……离的很近。”   他突然欺了过来。   卢栎忍不住往后退,不想赵杼箍了他的后脑,他不能再退。   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卢栎清楚的看到赵杼墨黑双眸里的自己,眼神慌乱,神色紧张。   赵杼长着一双极好看的眉毛,斜飞入鬓,锋若剑裁,气势十足,此刻这双眉微扬,眉底狭长双目微敛,盛满夕阳金橙暖光。这人脾气霸道蛮横,常让人受不了,可这一刻,他眼睛里仿佛流出无限柔情,深邃温暖,让人着迷。   ‘怦怦……’   卢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宛若擂鼓。   完了。   他心底疯狂尖叫,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   他该不会是……   “看什么?”怀里人表情怔忡,好像失了魂,赵杼很不满。   卢栎脑子打结,下意识说了句让他极为后悔的话,“你长的好看。”   赵杼唇角上扬,眸里光华流转,“喜欢?”   卢栎差点抽自己一巴掌,闭了嘴不说话。   赵杼这次语气肯定,“你喜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的好看的我都爱看!”卢栎梗着脖子喊了一句。   赵杼心情正好,丝毫不介意媳妇嘴硬,继续之前话题,“朋友靠近很正常,任何时候都不应尴尬,你有什么不舒服,都可同我说,我们商量解决,不可胡乱躲避。”   卢栎懂了,赵杼在说今早差点亲上那件事。他的确因为这件事觉得尴尬,想避一避大半天没理赵杼,谁想赵杼神色时时提醒,末了还让他喂食药丸,故意气他!   他很不高兴,“你也很过份!”   赵杼知道他指什么,胸膛鼓动声音里含着笑意,“若不是你别扭,我也不会时时提醒。”   难道竟是自己做错了么!   卢栎瞪着赵杼,一脸不可思议。   赵杼粗糙拇指滑过他的脸,“不能与我吵架,不能说脏话,再有不乖——”   话语未尽,威胁之意却甚浓。   卢栎别过头不理他,赵杼也不嫌烦,紧紧抱着他不放。   半晌,还是卢栎败阵,红着脸冷着声音,“……放我下来!”   赵杼没说话,眉目微垂,隐含笑意,询问之意明显:可是乖了?   卢栎咬牙,他怎么会觉得这人长的好看?怎么会对这人起那样……的心思?这人明显就是个脸皮厚的不行的无赖,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放我……下来。”   见怀里人服软,便宜也占够了,赵杼悠然的放下了卢栎。   卢栎仍是气不过,用力踩了下赵杼的脚就跑。   赵杼低头看着鞋面上的脚印,胸膛鼓动笑的开怀。   ……   夜里,卢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这些天有些不对。不想承认心里感觉吧,对自己太不真诚,承认吧又不甘心,概因赵杼那厮太讨厌了!   傲慢,霸道,我行我素,最近表现出脸皮厚这一特点,到底有哪好啊!就算武功高,武功高的又不只他一个!   做朋友当然没关系,可是变成其他……   卢栎非常非常纠结。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不安生。   他梦到一个漂亮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眉目秀致,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可美了,姑娘喜欢他,他也喜欢姑娘,两个人花前月下,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然后他们就成亲啦!洞房花烛夜,结发,交杯,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把美人压上床时,他上手一摸,发现美人胸是平的!   美人力气很大,一下子翻身压住他,火辣辣的吻就过来了,他被亲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神,发现美人衣服脱光了,胸膛宽阔,腹肌有力,特别熟悉,好像每天早上都能看到……   再抬眼一看,美人五官英俊硬朗,剑眉斜飞入鬓,双目墨如子漆,内里欲望翻滚,炽热火辣,好像想把他吞吃入腹一般!   “啊——”卢栎立时惊醒,心脏吓的几乎停止,回过神来知道是梦,松了一口气。可再跌到床上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粘粘的湿湿的,他伸手往下一探——   整张脸都绿了。   他额角跳着下床换衣服,还把衣服藏的好好,提醒自己第二天洗。   再跳上床时,卢栎羞愤不已,太丢人了!   怎么能梦到这种事,还是跟那厮!   心内情绪翻涌,再也睡不着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他知道同性恋是是什么,不歧视不反对也不拥护,穿越到此,会抵触与平王婚约,最大的原因并非是两个都是男人,而是他们之间并不了解。   他生而有病,从不敢奢望爱情,一颗心全部挂在法医上。纵使看过不少与爱情有关的小说,电视,心底对爱情仍然不够了解,不知道它真正来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可如果有的选,他还是希望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毕竟是社会主流,前路走起来也容易的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对赵杼的感觉到底是怎样,可如果真是最糟糕的那种……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两个人心意相同么?会一路坚持么?会面对压力困难也不松手么?   他可还有个平王未婚夫呢。   越想越多,卢栎心思反而静下来了。   不管怎样,遇到事情总要解决,不能不明不白的放任。问题一直会在,不是装做看不到,它就真的不存在,等它跳出来咬你你才觉得受不了……那不是成熟人该做的事。   所以,先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吧。   如果真的陷进去了……就攻略赵杼,不同的结果配不同的解决方案!   可攻略赵杼……   想想就牙疼。   那人霸道傲慢又脸皮厚,武功还很高,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能攻吗?   卢栎打了个哈欠,十分忧郁的睡了过去。      第148章 寻找      验尸完成,接下来是捕快们忙碌的时间。卢栎再挂心案件,在不知道尸体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什么社会关系之前,也是没办法往前一步的。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于他正合适,整理整理突如其来繁复心情什么的。可卢栎与一般人不同,对案件的痴迷程度超乎一切,自身什么事都不及案件重要……遂除了小部分时间会想一想那件难以启齿的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关注着案件消息,很有些心焦。   卫捕头已经很努力,无奈古代资讯传播缓慢,想要很快查清不大可能。卢栎每天都在叹气,与沈万沙说话心不在焉,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也就与小狗玩绣球时有点笑模样。   赵杼仍如往日一般刷着存在感,可惜这几天得来的全是白眼,卢栎连他早上裸上身练功都不看了。   其中固然有心急案件情绪不佳的原因,最大的原因却是卢栎内心在检讨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若做朋友,赵杼样样好,可若做……那啥,这人除了身材好点,脸不错外到底有什么优点!   看赵杼一回,卢栎就觉得自己眼瞎一回,索性眼不见为净。   他丝毫不担心得罪赵杼,如果只做朋友,当然要处之以礼,可若想在一起,需得怎么舒服怎么来!一辈子相对,仍然要时时心思转动注意礼节,也太累了。   是时候坦诚相处,让赵杼知道知道他的为人了。   吓着了更好,拂袖而去离家出走也没关系,趁着自己用情不深,难过一时总能扳回来;若用心事事讨好,最后自己深深陷入不得而出时才失去,心内创伤怕是永远不能恢复!   对自己这段突然萌发的感觉,卢栎的决定是:暂不作为,顺其自然,看清楚自己的心先。   他给了自己一个期限,经过这段时间后,如果仍然不能放手,就去积极争取,努力扫清障碍;如果无可无不可,便壮士断腕,将一时意乱情迷抛开。   相处态度转变太快,他以为赵杼会生气,谁知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反倒对他越发宽容,连靠近程度似乎都经过思考,未做出一点让他不高兴的事。   着实令他惊讶。   他却不知,赵杼最是狡猾,带兵打仗多年,直觉最是敏锐,日日相处,对他脾气禀性深为知晓,哪里会不知道他何时是真生气不好继续挑拨,何时还未触及底线尚可试探撩拨?   再者,赵杼住在隔壁,耳聪目明,他何时上床何时睡熟全部知道,白日里未靠近,夜里该占的便宜一点也没少占!   当然,赵杼也不是没有事忙的。一边把于天易扣在手里,外松内紧的守着,姜太公钓鱼等人上钩;一边让暗卫们跟踪日前看到的赤炎堂小组,查清过往,等待时机抓获,询问入境消息,来大夏目的;最后还要保持与皇上的联系,将所见所得所为包括有什么建议一一上报……   做着这些事,还要抽出大把时间谈情说爱,平王也是很努力的!   可他再厉害,也不可能看透卢栎的心,不知道媳妇内心所想,便把卢栎最近表现归结于案情之上。   媳妇太愁案子,都没心情勾引他了!   这还得了!   为了自己心内不可告人的目的,赵杼继续操练手下们:照卢栎提供方向,查找死者身份。   ……   卫捕头焦头烂额好些天,找到的消息再加上一份天降无名密信,终于可以来找卢栎了。   两个月内,全京兆府内寻找到的失踪人士,共有三人。两者行经京兆府,未进府城,突然失去下落,一人进京兆城门,之后行踪不明,至今未见人影。三人皆是由官道行来,一路驿站内休息,偏生到了京兆府便下落不明,音信全无……   卢栎听完,眉心微蹙,“此三人姓名,官职为何,具体失踪时间可能查清?”   卫捕头点点头,“此三人皆来自上京,行经京兆府两人为章华,八品司职宣政;郭乐山,从六品将作,此二人失踪已四十余日。入得京兆府城之人名为司兴英,是六品的宣使,二十天前入城,入城后就音信全无,直至今日。”   卢栎沉吟片刻,“即为官身,又有名姓,未进城便也罢了,如何进城后无人知晓?”   “实是此人行事低调。”卫捕头沉声解释了一遍。   这司兴英只是六品,官阶并不很高,来京兆府若因官事,自有得了文书的人交接,可京兆府内无人接到文书,不知道此人要来,遂他此次来访,可能是因为私事。   卫捕头去查过守城记录。但凡有特殊人物经过,便是当职人员不记得,当时定也留下了记录,翻开一看果然。这司兴英打扮低调,只身入城,身边无仆,若不是掏出随身身份铭牌,守城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官身。   官职不够大,打扮低调不带下人也不是什么毛病,人自己不在意,别人更不觉得有问题,守城之人照实做记录,未有后续关注。   哪知此人进了城就不见了,查遍所有客栈,市井,皆无人听过他的名字。若不是此次发现无头尸体,查找失踪人口,还是官身,没准还翻不出这个名字。   “进城有记录,进来后却音信全无,”卢栎指尖敲打桌面,眉目微垂,眸底隐有光芒闪过,“定是用了假名字。”   卫捕头也有此猜想,“就是不知道他用何名字,才遍寻不到。”   “这却难了。”   “谁说不是呢……”卫捕头发愁,刚有了方向,就没了下文。   沈万沙托着下巴,大眼睛忽闪,“前面二人行经京兆未进城门,可能性不如这司兴英大,无头尸一定是司兴英的!”   “可不管是谁,找其踪迹都是必需。”卫捕头叹气。   “卫捕头不用着急,我们不是还有线索?”卢栎微笑。   卫捕头转过脸看他,“还有线索?”   卢栎点点头,将手抬高,碰了碰指甲,眸光微闪,“这个。”   沈万沙反应比卫捕头快,瞬间拳砸掌心,“尸体指甲里有青白砖渣!”   “正是。”卢栎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微笑着看向沈万沙,“前几日你曾与我说起,京兆府有一片地方墙砖颜色浅淡,别有一番味道……是哪里来着?”   “是哪里来着……”沈万沙愣了愣,名字就在嘴边,可就是想不起来!他抓耳挠腮片刻,手指指向赵杼,“他知道!”   卢栎眨眨眼,目光转向赵杼,“你知道?”   这是几日来卢栎第一次正眼看他。   修长的眉,密长的睫,清澈澄净如春日湖水的眼睛,似情人般柔软专注……   又在勾引他了!   赵杼心内舒畅,眸底也似燃起了火,下意识背挺的更直,手臂微弯的动作更富有美感,“我知道。”他声音凝低,尽力让声音暗沉动听,“是华——”   “华津坊!”卫捕头拳砸桌面,眼神兴奋。做为本地人,外乡人能看到的,他脑子里转两转就想到了!   卢栎视线立刻转移,看向卫捕头,笑的眉眼弯弯,玉脂般光滑的面颊似在发光,“真的?”   卫捕头果断点头,“必是此处!”   “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华津坊!”卢栎立刻起身,还不忘拉住沈万沙。   沈万沙也很兴奋,连凑热闹跑到门口汪汪叫的小奶狗也抱上了,“我们一起去!”   几人高高兴兴的往外走,谁也没想起,后面还忽略了一个人……   赵杼面黑如炭,周身杀气环绕,手一松,落下白色粉末,他竟把茶盅硬生生捏成了粉末!   邢左吓的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多亏洪右及时拉住。   他拍着胸口连连庆幸,小声问洪右,“王爷这是怎么了啊?”   洪右没有回答,只微微叹了口气。   风头被抢,王妃连个眼神都不肯给,王爷可怜哪。   可如果王爷不是有意做作卖弄,直接说出王妃想知道的事,也不会如此……   赵杼顾自生了会闷气,不知不觉把杯子捏碎了,回过神来不放心,还是得跟。   他拍拍衣服理理情绪,没事人似的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吩咐暗卫,“换一套新的茶具。”   邢左佩服的不行,要不说咱王爷厉害呢,这一会儿就不生气啦!   洪右摸摸邢左的头,还是太单纯了,王爷这只是脸皮厚,没什么好崇拜的。   ……   卢栎以为到地方就能找到线索得到好消息,可走到华津坊,他才发现自己太天真。   华津坊称坊,地方自然是很大的,长宽超过二里地,民居,酒馆,酒楼,漆器,铁器,胭脂香帕,各种铺子不一而足。设计者很重美感,坊间建筑风格一致,都是灰白色墙砖,深青色屋瓦,四四方方一座坊,精致好看,装的人还不少,卢栎估摸着,肯定不下百户。   如此大面积,如何寻找线索?就是描述死者身形特点,一个个问,几天也问不完。   “我们……分头行动吧。”卢栎无奈之下只得如此提议。   卫捕头同意,“我马上通知兄弟们过来帮忙,先生与沈少爷还是一路,虽京兆府治安不错,光天化日不会有危险,可总要防着万一。”   卢栎点头应了,“如此便麻烦卫捕头了。”   卫捕头拱手,“卫某份内之事,先生勿要挂心。”   两拨人分开,沈万沙摩拳擦掌,“小栎子,咱们这就开始吧!”   卢栎点点头,“可。”   沈少爷眼睛亮晶晶,“怎么开始?”   卢栎:……   “描述死者身形特点,问当地人二十日内有没有见过此类生人。”   “好!”   ……   沈万沙壮志万千,天真的以为胜利就在前方,干劲十足,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摇头否定答案,他慢慢蔫了,委屈的拽着卢栎袖子,“小栎子……他们都说没见过。”   卢栎倒并不气馁,“寻人之事本就困难。可若京兆府内唯有此处用青白墙砖,死者必在这里出现过,不可能没人看到,我们继续。”   沈万沙不满的视线投向赵杼。平王一早就跟过来了,可他和卢栎干活,连小奶狗都不让人抱,汪汪帮忙叫门,这位厉害的平王爷却抱着胳膊作壁上观,一点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是喜欢卢栎要下手吗,这样表现真的好吗!   赵杼仍然面色严肃,扫都不扫他一眼。   ……   “司兴英……会起什么样的假名呢?”卢栎一边忙,一边暗自嘀咕。   沈万沙也连声念着司兴英的名字,“小兴?大英?”   两人正皱着眉发愁,小狗突然弓身,头压低,冲着巷角汪汪叫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嫩嫩低吼警告声。   有人!   卢栎沈万沙对视一眼。   “谁!”二人一边喝着,一边往巷角跑去,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大白不会无缘无故叫。”沈万沙眼睛微眯,“这里刚刚一定有人!”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是不是有案情有关!   卢栎也有此担心,想了想,终于不再别扭,看向一边抱着胳膊的赵杼,“赵大哥可愿帮忙?”   赵杼神色未变,一双眸子锐利如鹰般盯着卢栎,一步步朝他走近。   卢栎有些紧张,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后退。   沈万沙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紧紧缩着身子,把自己藏在巷角。   背抵到墙,卢栎再也退不了,定定看着赵杼。   赵杼走到离他两步远停下,身体前倾,“想我帮忙?”   两人距离非常近,呼吸交叠鼻息可闻。   卢栎再一次看到赵杼眼中那个神色慌乱的自己,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赵杼身材高大,并没有伸手禁锢他,也没有碰触他哪怕一点衣裳,可他仍然感觉被赵杼气息包围,无处可逃……   再一次气自己没用,卢栎咬着牙,伸手抵住赵杼胸膛阻止他继续靠近,声音粗暴,“你帮是不帮,给句痛快话!”   “帮。”赵杼声音低沉似叹息,“你的忙,我如何不帮?”   他一边用大提琴般动听的声音麻痹着卢栎思绪,一边手轻轻放到卢栎面颊轻抚,“只要你说。”   赵杼手上皮肤并不光滑,略粗糙的触感并不美好,可这粗糙轻抚带来的感觉极其清晰,卢栎整个身体好像都跟着战栗了起来……   心弦一颤,卢栎转身躲过他的手,掩饰的清咳两声,“那就去吧。”   赵杼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这次他没说什么,只将抚摸过卢栎脸的那只手抬起,放到唇间轻轻蹭了下。   仿佛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卢栎却看的红了脸。   这这这……怎么能这样!   卢栎咬牙跺脚,提醒自己下一次不要这么没出息,让赵杼害臊才是正理!   赵杼出手,自然不同凡响,他身子一跃一跳,突然在墙头消失又马上回来,只是回来时,手上提了一个人。   卢栎非常惊讶,只因为此人……他见过。      第149章 通铺      这人穿着一身大人改小,洗的发白的衣裳,手脚踢腾声音尖利,“放开我——”   正是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沈万沙忽悠某掌柜救下的小孩子。   沈万沙乐了,跑过去捏捏小孩的脸,“刚刚是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想谢我?”   小孩被赵杼拎着后脖领,本来挣扎的很厉害,见沈万沙过来气势就弱了下去,任他捏脸也不躲,小脸微红,很有些害羞的模样。   沈万沙更乐,掏出袖中泥金折扇‘刷’一下打开,笑的矜持又得意,“少爷可不好谢,小家伙,你来说说,想怎么谢我?”   小孩身子一僵,头垂了下去,像是十分惭愧。   沈万沙微怔,这是怎么说的,转变这么突然?   卢栎叹口气,缓缓走上前,架住小孩胳膊,把人抱下来,“你别听他的,他就是嘴坏。”   接到卢栎眼色,沈万沙立时明白说错话了,将扇子收起,冲小孩嘿嘿的笑,“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啊。”   小孩更加愧疚,手捻着衣角,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突然转身要跑……被赵杼再一次拎住后脖领。   他悲愤转头,恶狠狠瞪着赵杼,“放开我!”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周身杀气溢出。   不听话的小崽子,竟敢使计让卢栎抱,卢栎也是他能肖想的?太欠调教了!   大概是慑于赵杼身上浓烈锋利的杀气,小孩身子抖了抖,不敢再动,深深咬住下唇。   卢栎拉开沈万沙,蹲在小孩面前,拍拍赵杼让他把人放开,微笑着与小孩说话,“可是突然看到我们,心下亲切,下意识跟了一跟?”   他眉眼弯弯,笑容明亮,声音温暖,很容易让人失去戒心,小孩那日见过他,本就喜欢,现在见他这么温柔与自己说话,眼睛一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了水雾。   从小到了,除了娘亲,很少有人对他这么亲切。   小孩小心看了卢栎一眼,乖乖回话,“……是。”   见他配合,卢栎笑容更暖,“你叫什么名字?”   “大柱。”   “家就住在附近么?”   小孩指了个方向,“那边,往里走最后一间就是我家。”   卢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条细窄小巷。这条巷子极其细窄,临近中午亦有阴影,阳光照不进去,对比小孩身上衣物,他能想象到小孩子家里境况。   华津坊很大,看起来很漂亮,但漂亮地方也有阴影角落,这样小巷尽头的屋宅,估计与之前找过的苏云家宅很像。   为免小孩尴尬,卢栎并未提出要去做客,只柔声与他说话,“那日见你护着你娘东西,你们感情定然极好,你身上的衣物是你娘做的?针脚很平整漂亮呢……”   ……   “我叫卢栎,他叫沈万沙,”卢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万沙,同时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子,塞到小孩手里,“这位沈少爷很有钱,平日里最喜欢四处洒钱,所以你心内感激他就可,千万别不要他的银子,否则他该生气了。”   小孩本来真要推拒,被卢栎的话震的不敢动了。   “我们有正事要办,时时需要警惕,方才那位大个子叔叔捉你力气大了点,但并没有恶意,不要生气好么?”   小孩看了眼赵杼,赵杼脸色仍然不快,一点没觉得自己不对的样子……小孩赶紧回头看卢栎,轻轻点了点头。卢栎对他很好,不会骗他!   “人心隔肚皮,做事需三思而后行,别再像上次那样鲁莽被人欺负了……要好生学习,快快长大,保护你娘亲,知道么?”卢栎叮嘱了一番,摸摸他的头,微笑道别,“我们还有事,你也早点回家吧!”   小孩却摇摇头,拉住卢栎的手,“你刚刚说的那个司兴英……我听到过。”   这下不光卢栎,沈万沙也非常惊讶,“你听到过?”   两位恩人表情都太激动,小孩咽了口口水,认真想了想,笃定点头,“听到过的。”   “可我不记得是谁……”小孩面色略赧,“天太黑,我没看到那两人的脸。”   “两个人?”沈万沙更加惊讶,怎么会有两个人?   卢栎认真看着小孩,“没关系,大柱,你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仔细与我们讲说清楚便是。”   小孩重重点了头,“大约是半个月前,具体哪一日不记得了,我去给娘亲拿药。药铺新来了一大批药材,掌柜说我若愿意帮忙便免我半成药钱,遂我回来的很迟,天都黑完了。”   “我抄了近道,从那边,”他指了个方向,“醉八仙酒铺后巷绕过来。后巷少有人过,四下很安静,远远的我就听到了争吵声。是两个人,声音压的很低,说话又快又含糊,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好像什么事情没谈拢,有个人很生气,吼出了‘司兴英’这三个字,骂对方小人。”   “那个叫司兴英的反骂这人不识抬举,好像还打了这人一拳,警告他说‘我现在叫盛玉,若你敢把我原名透出去,小心性命’这样的话……”   小孩不太确定当时原句是不是如此,但肯定是这个意思,“两人说不到一起,很快散开,叫司兴英的那个说,如果对方想通了,到木氏车马行寻他。”   “木氏车马行?”   “嗯,就在那边。”小孩又指了个方向,“很近的。”   卢栎摸了摸小孩的头,又认真问了些细节,明白小孩不知道更多,才微笑道谢,“谢谢你帮忙。”   小孩脸微红,“没……什么的,”他很快挥挥手转身离开,“你们忙正事,我不打扰了,我娘也该叫我吃饭啦!”   “这小孩真懂事。”看着小孩背影,沈万沙非常感慨。想想自己那个年纪,总能引的爹娘轮番胖揍……   卢栎却没时间想这些,“我们去木氏车马行。”   ……   木氏车马行紧挨繁华巷道,地处狭长,后门窄小,出来就是各样铺子,酒铺子饭铺子胭脂铺子,方才小孩说的醉八仙酒铺离此就不远。其正门朝着坊外民街,街道宽阔人影稀疏,相比很有些冷清。   此处虽方便,但鱼龙混杂,于官身之人来说还是复杂了一些,司兴英怎么会愿意住在种地方?   带着疑问,卢栎提起袍角,带头往车马行里走。   车马行做的多是运输业务,虽也有住宿,但那只是为行脚的方便,档次一定不高。一路往里走,几人不只一次看到马车来去,装卸,喂料,忙的热火朝天。   沈万沙两次避过清扫马粪的小厮,皱着眉嘀咕,“司兴英怎么不住客栈,这样的地方住着多糟心。”   尚未进门,就有小二来迎,卢栎非常客气的道明来由:想寻一个叫司兴英的。   小二一脸茫然,末了直摇头,连声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卢栎又言,“我这朋友性子怪,有时出来不用本名,常用‘盛玉’这个名字……小二哥可曾听过?”   “我道是谁,原来是盛玉啊!”小二立刻有印象了,“知道知道,在我们这住了十来天呢!”   “我这朋友与家里闹别扭,出来多日未有音信,我心下着急找过来,有些事想问问,还请小二哥行个方便。”身边有没官差,查案需低调,卢栎笑吟吟请托。   小二在店里迎客,最是机灵,见几人穿戴不俗,不敢怠慢。纵然不是店里客人,好歹别给店里带来麻烦,他非常热情的引几人进去,还上了凉茶,“店内东西粗陋,贵人别嫌弃。”   “哪里,”凉茶微苦,入口回甘,大热天饮一碗很舒服,卢栎笑容更盛,“暑天凉茶,实是贴心,贵店生意兴隆,可是托了小二哥的福啊。”   “这个……贵人过奖了。”小二挠着后脑勺,笑的见牙不见眼。   客套过后,开说正题,卢栎先问最关心的一点,“我这友人与家人赌气,数日未归,行踪不明,敢问小二哥,他何时住店,何时离店,可有东西留下?”   这个小二记不太清,拿来店里记录册子翻看,“六月初八入住,何时离店……未有记录。”他歪头想着,“我有近十日没见过他,大约是十多天前离店的吧。”   “至于东西,除几件衣物外,再没其它。”   卢栎眉头紧皱。   沈万沙一脸不可思议,“未有退房离店记录,还有东西遗留,证明人根本没走的意思,无故失踪,为何不报官!”   这话充满谴责意味,小二回过味,立刻喊冤,“这位少爷可是误会我们了!”他解释道,“一般情况下,出现这种事定是要报官的,可这位客人不一样。”   “他住进来时就没有包袱行李,衣服是后来穿脏了现买的,房钱也是提前预付,言明自己有事,办完可能当下就会离开,没时间回来退房,反正他没行李,不过两件衣服,到时帮他扔了便是。”   小二连珠带炮的说完,急出一身汗,“因客人事先说明,我们才没觉得客人出事,只认为他办完事提前离开了啊!”说着他还翻了翻帐银记录,“这位客人预付的房钱还余两百文,你们即是他朋友,这钱就请你们帮忙领走,送还给他吧!”   “小二哥莫急,我还有话要问。”卢栎眉梢微敛,目光沉静,整个人似乎有种令人安静的气质。小二深呼口气,似想到了某种可能,肃然看着卢栎,“您请问。”   “客人上门,都是你接待?”   “车马行日夜皆有忙碌,小的与人换班轮值。”   “盛玉之事,你可了解?”   “他住的时间不短,行里兄弟们都不陌生。”   “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记得的,窄脸,细长眼,面白无须。”   卢栎顿了顿,提醒自己稍后要请画师画像,让小二帮忙认。   “他住哪间房,可能领我们去看看?”   “可以,他住通铺。”   卢栎陡然双目微敛,“住通铺?”   小二点头,“嗯,的确住通铺。”   沈万沙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明白卢栎为何惊讶,大眼睛忽闪着,看看卢栎,又看看小二。   赵杼冷哼一声,为了显示他与媳妇心有灵犀,不爱说话此时也插了一句,“他可常给你们打赏?”   小二闻言立刻点头,“赏的,赏银还很大方。如果夜里起夜时谁愿意陪他,他还给银锭子呢!”   沈万沙后知后觉点头,“哦……那也不是没钱啊。”不差钱为什么要住通铺?莫非……“你们这里没有上房?”   “有的,”小二表情略骄傲,“咱们木氏车马行遍布大夏各州县,东家生意做的大,怎么会没上房?”   那司兴英怎么不住?沈万沙皱着小眉毛,没有问出来,因为就算问了,小二也不一定知道……他又不是司兴英。      第150章 印象      车马行生意极好,为防万一,上房通铺都备的足足,现在盛夏,不算旺季,遂空房很多。   小二一边介绍,一边带卢栎三人走过长长青石甬道,来到一间房前,推开门,“这便是当日盛老爷住处。”   卢栎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下环境。木氏车马行占地很宽,因要保持华津坊整齐面貌,它形状狭长,是个长度几乎近宽度三倍的长方形。他与沈万沙赵杼起先是在巷子里,挨着车马行后门,为了看清原状,他们特意绕到前门,现在小二带他们一路往后走,推开的这间房……应该在车马行最里面,离后门很近。   他眉梢微凝,“客人很少喜欢住这么里面吧。”   “谁说不是呢?”小二微笑道,“客人图方便都住的靠外,行里房间属这里最不易住满。不过有些常客来往频繁,不喜与人挤,便会往后住。”   “盛玉是常客?”沈万沙一脸怀疑,那人是上京来的官,不可能常往外跑,更别说住车马房了。   “他不是常客,”小二伸出手指比了个动作,“但他舍得花银子,所以想住哪里自然可以选。”   卢栎走进房间正四下看,听到这句话便问,“你说这房间是他自己选的?”   小二很肯定的点头,“这位客人过来那日正好小的当班,记的很清楚,他直接往柜上放了一锭银子,说想自己选地方。行里是做生意的,即付了银钱,我便带他四下看。起初他哪哪不满意,要不嫌吵了,要不嫌阳光少了,直到到了这里,”他指了指窗子,又指了指通铺位置,“他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看,又见通铺上隔一个位置有一个人并不太挤,就住下了。”   卢栎点点头,走近通铺前,继续观察。   此房间不算小,但也不太大,目测能住十五六个人,靠墙一张长几,一排窄窄四角柜,简单整洁,东西不多,与一般客栈没什么区别,看不出什么特殊疑点……   正想着,他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原来是赵杼推开了窗子。见他看过来,赵杼索性冲他招手,“过来。”   卢栎略有不解,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这房间坐北朝南,于南墙上开了一扇大大的窗,视野极好。他第一次看时没看出什么,偏头疑问地看着赵杼,赵杼脚步没有挪开,只突然揽住他的腰朝自己靠近,手指指向一处,“那里。”   卢栎恍然大悟。   站在此窗靠墙侧里,仔细观看,可隐见窄小后门。他们从后巷绕过来时,刻意去看过,那道门是活动的,只有一人看守,也就是说,可以来去自如。   “你见过盛玉多次,对他印象如何?”沈万沙跟卢栎良久,已经学会问话了。   小二束手回想,“行事不拘小节,说话偶尔之乎者也,有同住之人问起,他道自己是个师爷。没什么架子,喜欢与同住之人一起玩,只要无事,便与大家聊天做耍,有时还掷上几回骰子,对银钱似乎并不在意。他说来这里是为办事,这事似乎不太好办,偶尔独处时会面有愁意,可也不像太难,因为他时常说要打交道之人是他有亲戚,此事成功可能性很大,只要成功,他就能一步登天……”   “亲戚?”卢栎侧首,目光如月下湖水,波光微闪,“这位亲戚姓甚名谁?”   “这个……”小二想了很久,叹气,“小的委实不知。”   “小二哥平时事忙,不知就里实有情可原,”卢栎不再继续追问,指着通铺,“当时与他一起住的客人都是生客么?盛玉喜玩,可有人与他走的很近?”   “多是短客,这位盛……老爷脾气好,与大家都能聊的来,常客的话,只有一个。”小二纠结了一下对盛玉称呼,指着最东边铺位继续说话,“有个叫李贵的,每月皆要经过两次,次次住在这里。上一次停留像有什么事耽搁,多住了几天,与盛老爷……颇聊的来。”   卢栎听出小二话中语气有些不对,“如何聊的来?”   小二面色有些尴尬,声音略低,“这李贵有些……爱财,盛老爷好像随身带了很多银子,喜欢赏人,李贵见到,便常凑上去蹭赏银。”   “怎么蹭?”沈万少大眼睛忽闪,很是好奇。   “夜里无聊,天天聊天掷骰子也没意思,这李贵便凑趣买酒,调暗烛火,讲……鬼故事。”小二看了看卢栎,“这位盛老爷好像极喜欢,不但听别人讲,自己也讲,常把一屋子吓的不敢睡,起夜都要结伴,因此……这李贵赚了不少赏银。”   小二之前提过盛玉很大方,起夜若有人愿意相陪便给赏银,大约这份钱被李贵分走很不甘心,小二脸色有些不好,“要我说李贵有些过分,讲的鬼故事太吓人。有次起夜回来,盛老爷发现被角与起先出去时不同,惊的脸色煞白,嗓子都喊破了,后来有人承认说不小心碰到,盛老爷都未能释怀……”   沈万沙有些鄙视,下巴抬的老高,“不过是鬼故事,这些人胆子也太小了些。”   小二心里也有所想,嘿嘿直笑。   卢栎眯眼看了看李贵通铺,“盛玉有没有与李贵说过自己有何事要办?”   “应是提过。一起住着的人,连我们这些伙计他都说了,不可能一点不与李贵说。但盛老爷行事说话颇有分寸,大约也是只说了大概,个中细节并未多提。”   也就是说,这李贵可能知道司兴英提起的亲戚是谁,也可能不知道。   卢栎眉目低垂,长长睫羽掩住眸中思绪,“你说李贵每个月都要过来两次……下一次大概是何时?”   小二捏着手指头算了算,“大约也就是这两天了,不过上一次他因事停留稍久,此次过来许有延迟也不一定。”   卢栎点点头,面上微笑一如既往,“多谢小二哥告知这些。此前你说盛玉有衣物遗留,可否拿来与我们?”   小二有些为难,“看是可以的,可若要拿走,得经掌柜批示。之前我说的结余房钱,亦需如此。”   “无妨,先拿来与我等一观。”卢栎并不着急。   车马行行事自有规矩,大概东西分类明确,小二很快就把衣物拿过来了。   卢栎上前细看,发现所有衣服都是成衣铺里买来,衣料款式没什么特殊之处,略有脏污,没任何可疑痕迹。   半晌,卢栎将东西递还小二,“有劳。我这位朋友身份特殊,这些东西还请小二哥妥善保管,我们会很快过来取。”   小二笑着接过,“这个您放心,咱们车马行做这样生意,最擅保管东西,既然您几位在规定时间内找来,这东西一定不会随意处理。掌柜的下午会在,届时小的会道明原委,请掌柜的把批条开了,几位来时就能直接带走了。”   卢栎再一次微笑致谢。   沈万沙明白卢栎心思,知道这是要走了,果断抬手丢碎银打赏小二,“好生办事。”   小二接过银子,笑容更加真诚,“您放心,小的亲自看着,保准没问题!”   ……   走出车马行,沈万沙急急问卢栎,“为何不多看看多问问,万一有线索呢?”   “我们不是官差,以友人身份前来,小二肯说这么多已是不易。为免意外,还是应该把卫捕头请过来才是。”卢栎缓声解释完,想起一件事,猛拍脑门十分后悔。   与卫捕头分开之前,他们并未约定再聚暗号!   华津坊这么大,他不知道卫捕头具体去了哪里,怎么找?   赵杼了解他心中所想,凝声出主意,“此处离府衙不远,可使人前去带话。”   卢栎眸内闪过光彩,对啊!他不知道怎么联络卫捕头,府衙里的人肯定知道!   “而且——”赵杼皱眉看了看天色,“时已过午,你该吃饭了。”   卢栎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的确饿了。   他立刻做下决定,找地方吃饭,同时使银子差人送信,并四处寻寻看,若有卫捕头行迹最好了!   可是……去哪里吃饭呢?   说起吃的,沈万沙最积极,立刻举手,“我知道一家店味道不错!”   腹中轰鸣,卢栎适时给予小伙伴赞许目光。   沈万沙更加激动,撸起袖子,“小栎子你不知道,京兆最近不是厨王争霸么,我闲来无事,细细打听了一番,别的不提,就说这华津坊,有个厨娘做菜那是一绝!”   沈万沙嘴皮特别溜,把这厨娘擅长什么菜说了一遍,用词夸张,渲染得当,令人口水横流食指大动。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卢栎催着沈万沙带路。   沈万沙得意的大步朝前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这厨娘的八卦,“……是个寡妇,成亲不久男人就死了,膝下没一儿半女,幸好有祖传手艺,不然过活都困难……”   卢栎一边想着案情,一边想着吃食,实在没精力听沈万沙说厨娘,等走到地方,根本不记得沈万沙说了什么……   不过——   “醉八仙?”他很惊讶,这不是起先大柱说过的那个酒铺子?   沈万沙一拍后脑,也想起来了,先头那小孩说司兴英曾与人在这酒铺子后巷争吵!   赵杼皱眉,阻了卢栎去后巷的动作,“先吃饭。”   卢栎一想,也是。后巷总在那里,又不会跑,死者死去时间已久,便是有什么痕迹,现下可能也早已消失,早一刻晚一刻过去并没什么差别……   他微微扬头看着赵杼,笑容灿烂,“好。”   媳妇这么听话,还笑的那么乖勾引他,赵杼心尖一阵酥麻,可他也知道时机不对,只紧紧握了卢栎的手,按下心头蠢动,大步朝里走。   这样的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卢栎早已习惯,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心里有了别样心思。   赵杼大手握过来时,不知怎么的,他被这只手掌心温度烫了一下,一股炽热微麻的感觉从手中散开,瞬间流走全身,仿佛过电一样……   以前拉手无数次,也没这样过!   卢栎眼睛睁圆,耳根通红,下意识甩开赵杼的手。   岂知赵杼力气奇大,他怎么挣也挣不开,急的差点就上嘴咬了。   赵杼适时回头,挑眉看他。   “你放开!”卢栎目微怒唇微张,亮出小牙呲了呲。   赵杼却没说话,眉头缓缓压低,眸色舒缓,眼角微扬,瞳眸深处闪过一抹颇有深意的笑意。   卢栎没明白,赵杼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蹭过唇间。   卢栎脸刷的红了。   这人之前有过这个动作,现在是不是以此提醒:你敢下嘴咬我就敢再这么亲吻伤口!   暧昧意味太明显,卢栎不敢再动,慌乱的转开头。   还好……没人注意这边,连沈万沙注意力都好像被什么引开,还没走进厅堂。   卢栎十分庆幸。   午间日头大,沈万沙手掌放在额前,搭棚远望,小眉毛拧成一团。   刚刚是他看错了?那个穿着银白布衣,像个小伙计往远处蹿的人……怎么那么像摘星?      第151章 美食      那人走的非常快,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   沈万沙叹口气,转身往里走,见卢栎与赵杼已经选好桌子,大眼瞪小眼严肃对坐,“怎么了这是?”他不过一下子没看着,赵杼又欺负卢栎了?   桌下卢栎狠狠踩过赵杼的脚,心情十分爽快,闻言偏过头看沈万沙,笑容灿烂,“什么怎么了?”一脸为什么你会问出这种奇怪问题的诧异。   赵杼也一脸平静的看过来,眼神疑问,非常配合。   沈万沙:……   这么明显的气氛,小栎子耳根还有些红,赵杼唇角微扬带着罕见笑意,两人眸间情绪激烈交锋,电光火石干柴烈火如胶似漆,看着下一刻就能爆发……当他是瞎子么!   “没什么。”他眼角抽着,压下心内好奇,默默坐下。娘亲说,情场之事,打情骂俏,床头打架床尾合,打打闹闹都是爱,外人瞧热闹就好,干涉就是罪……   沈万沙淡定看着菜牌点菜,目不斜视,非常认真。点完后见小伙伴仍然面带绯色,目光似嗔似怒,整个人更加俊秀,更有生气,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突然萌生别样情绪。   有一种类似‘闺女要嫁人’的心酸,还有一种觉得自己长大了,这都能看出来并且能聪明应对的欣慰……总之,非常复杂。   莫非这就是娘亲口中的‘成长’?   沈万沙托着下巴,目光越过无声对峙的两人。   窗外正巧有一株石榴,火红花蕾绽放,热烈绚烂,如同这夏日恼人情思……   沈万沙忧郁的叹气。   卢栎狠狠瞪了赵杼几眼,换来的是赵杼更加黝黑深邃,仿佛藏了怪兽一样充满危险欲望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有些打鼓,摸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等他想清楚了,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厚脸皮!   卢栎哼了一声,开始想正事。   六品文官,通铺,亲戚,升职……   司兴英此来京兆,很不寻常啊。   店里小二上菜速度很快,不过只上了两道。沈万沙点的菜多,店里客人现下不少,小二解释说厨房转不开,都是一桌先上一两个菜,请客人们慢尝,后面的菜会慢慢上,请他们谅解。   沈万沙一向有等美食的心,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卢栎也没意见,桌上有干果有细点,垫一垫不成问题,好东西一向需要等待,他也不着急。两个人都没意见,赵杼当然……也就没有意见了。   先上的两碟是凉菜,佐酒正好。酒是赵杼点的,他知卢栎酒量不行,夏日也不合适饮太烈的酒,便点了微酸甘冽的果酒,清爽又适口。   卢栎虽然还在气赵杼刚刚太霸道,饮一口酒后眼睛立时亮了,连声催沈万沙,“你尝尝你尝尝!”   沈万沙饮了一口,表情几乎与卢栎一样,“好喝!”   两个小伙伴干杯,眉眼弯弯志同道合连饮好几口,把贴心点酒的赵杼丢到了一边。   赵杼眯眼,手指捏的咔吧咔吧响,姓沈的每天都在跟他抢媳妇,太可恶!   卢栎心思正,饮几口酒,吃几筷子菜并两块细点,肚子没那么饿后,继续想今日之事。   左右无事,沈万沙也与他讨论起来,“小栎子,你说这司兴英是怎么回事,那个同屋的李贵会不会是凶手?”   卢栎笑了,“你觉得是他?”   小伙伴笑容本就乍眼,现下丰润玉肌映着窗外火红石榴……沈万沙看的差点回不过神,手掩唇咳了两声,“现在……没旁的人,也就是他可疑了么。”   “线索太少不能下定论,不过若我们遇到的尸体真是司兴英,他那个亲戚……很是微妙。”卢栎缓缓开口。   沈万沙不解,“为什么?”他找亲戚不是来办事的么,就算事没办成,亲戚也不会杀了他吧。   卢栎眼梢微垂,“你觉得司兴英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万沙想了想,“书生,文官,而立之年,做到京官六品,应该是个聪明人?”   “不错,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旁的不说,脑子一定不会不好使……”卢栎双手相抵成塔状,指尖抵着下巴,眸内思绪浮沉,“他应该知道有人想杀他。”   “啊?”话一下子跳到这里,沈万沙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一个聪明人,京官,有身份,有钱,可他到京兆府,不住客栈,不找关系近的同僚同科,不住所谓的亲戚家,而是住在鱼龙混杂的街巷车马行,房间靠最里,紧挨后门;夜里少有外出,无聊就与人聊天做耍,讲鬼故事,可起夜却让人陪,甚至许以重赏;回来看到自己物品略有移动就吓的不轻……”   卢栎眸底光芒闪烁,声音清朗沉静,“隐姓埋名,随时观察后门有无生人进出,确定危险时立刻逃走;有钱有闲,胆子也不小,却不敢独自起夜;随时注意自己周边细节,一有风吹草动就吓的不行……种种行为,都说明他在害怕,他知道有人想害他。”   “他知道?”沈万沙手捂嘴,一脸不信,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在京兆府,赶紧跑了才是正经啊!   他表情一向直白,想说的话全部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细猜,别人就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赵杼指尖轻点桌面,提示了一句,“司兴英说,只要做好手上这件事,就能一步登天。”   利益,永远是驱动人心最直接的武器。   卢栎完全赞同,清澈目光移向赵杼,弯起眼睛笑了下。   赵杼心尖一麻,媳妇这眼神……够劲!   桌下手紧握成拳,他决定以后要找准机会适时说话!   “赵大哥说的对,”卢栎声音悠缓,“只要利益足够,任何人都愿意冒险。这司兴英很聪明,而且应该很自信自己的聪明,认为安排大抵不会出错,遂冒着危险过来一试。他说找亲戚办事,这个亲戚,可能不只是字面上的‘亲戚’,他们一定有利益瓜葛。”   沈万沙嘴巴微张,半晌才迸出一句,“……好厉害!”   就这么点线索,就推出这么多信息,小栎子不愧是他看上的朋友,必须崇拜!   沈万沙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相貌精致,性格纯善,气质清新不失贵气,尤其一双眼睛长的极好,像深夜繁星,明亮温暖熠熠生辉。   被这样一双眼睛充满崇拜的看着,卢栎不可能不动容,面上笑容更甚,眼神也更加温柔,“这没……”   岂料赵杼突然插话,“财帛动人心,有人自视甚高自不量力,将性命葬送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可厉害的。”   竟是把话意给歪曲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卢栎清咳两声,没再说话。   沈万沙欲哭无泪的看着赵杼——有必要这么坑他吗!你是平王了不起啊!   赵杼丝毫不觉气氛不佳似的,给卢栎夹了一筷子肚丝,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试试这个,爽口,又补胃气。”   卢栎尝了一口,爽脆柔嫩,酸辣适中,眼睛立刻发亮,“好吃!”   于是话题顺利的回到了美食上。   沈万沙:……   好吧,你赢了。   许是终于轮到次序,厨房开始做他们这桌的菜,菜品一道接一道的上,几人埋头苦吃,边吃边感叹美味聊食经,没时间心情说案子了。   一时风卷残云,酒足饭饱,沈万沙满意的打了个嗝,才注意到有道菜还没上。   “怎么回事?”他叫来小二。   小二连连做揖,声音恳切,“客官见谅,您点的这道白扒鱼唇是本店招牌菜,由主厨亲自制作,可大约一柱香之前,主厨的锅突然坏了,锅不顺手,烧出的菜味道便不对……主厨日前曾在铁铺订做一口新锅,现下已派了人,锅很快就能拿到,届时立刻做您的菜。主厨言此事是店内有失,稍后会多送两道菜,几位客官千万不要生气……”   “主厨……是你们店最近来的主厨梅娘么?”   “正是。”   沈万沙立刻朝卢栎眨眼,梅娘就是他说的那个寡妇!   卢栎笑着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没吃到菜,沈万沙有些失望,“暂时吃不到了啊……”   卢栎拍拍他的肩,“你点了这么多菜,难道还没吃饱?吃撑了菜品再美味也难以享用,不如把这道菜退了,下次再来品尝。”   沈万沙有些舍不得,“下次来还要排队……”   赵杼发话,“时间已久,卫捕头应该得了消息。”   是啊……算算时间,方才拿银子雇的人应该把话带到了,他们该过去府衙看看。   沈万沙摸了摸略撑的肚子,偏头笑嘻嘻看着小二,“那这道菜我们就退了。不过这次因你店中有失,我们没能吃尽兴,下次再来,就不用排队了吧。”   沈万沙最擅谈生意,现下虽然笑着,语气也很和善,小二还是感觉到了很大压力。本来店里没这规矩,他却还是说,“……我可以帮您问问。”   “去问去问,”沈万沙掏出一张银票,晃了晃,却没有拿给小二的意思,“问回来我再会帐。”   小二苦着脸下去了。   卢栎目光揶揄,“你为难人家做什么,人家也不容易。”   “谁赚钱都不容易,但理是理,该我们的就得是我们的。”沈万沙小眉毛一扬,神情很是坚定。今日他受了赵杼太多挤兑,也该挤兑挤兑别人了!   而且这事他占理,小二一定不会受到责难嘛……   目的顺利达成,会过帐,三人在小二陪伴下往外走。   途中经过楼梯拐角,拐角挨着厨房入口。有个花信年华的妇人站在入口,看到有人过来眼睛大亮,“你终于来了!”   她声音有些大,三人注意力皆被引去。   只见此妇人身形娇小,纤细娉婷,眉眼细致,冲向侧门的脚步无比迅速,声音也很是利落,“等你半天了……这是我的新锅?”   妇人相貌不算太漂亮,可身材玲珑,说话行事透着一股爽利,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只是联想到之前信息……卢栎有些好奇,“这位可是贵店主厨梅娘?”   小二回道,“正是。”   沈万沙比卢栎还好奇,迫不及待问道,“梅娘个子如此娇小,如何拿起重重铁锅?”要知道做厨子不比一般,颠锅特别费力气,一般男人都嫌累,何况女子?   小二神情骄傲,“咱们主厨可与一般人不一样,从小练的童子功,几道菜算什么,她做半个月流水席都不会累的!”   “哦……”沈万沙眼神微闪,目光很有些欣赏。   此刻梅娘正将锅举到耳边,手指轻叩,听声辨响,时不时与对面男人说句话。   那男人个子很矮,偏瘦,穿着短打,腰带松扎,袖子撸高,脸膛通红,身上都是汗,衣裳上也有干透的白色汗渍,看着有些……不太干净。   沈万沙皱眉问小二,“那是你家伙计么?”如果是,他以后恐怕再也不想到这里吃饭了。   小二摇头,“不是,是隔巷铁铺子的铁匠毛三,大概怕伙计说不清,亲自来送的。”   “……嗯。”还好不是,沈万沙心情立刻松缓,拉着卢栎往外走,“咱们下次再来!”   卢栎笑眯眯道好,赵杼目光却在那一男一女身上停留几息,才转身离开。   几人刚刚走出醉八仙,就见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人跑过来,见到他们立即行礼,“卢先生,我们头儿请您立刻回府衙。”   此人卢栎三个都认识,是卫捕头手下。   “可是卫捕头知道我们送回的消息了?”   “是。卫头儿说其后之事他会去做,另有要事请您回府衙。”   卢栎点头应了,几人立刻赶向府衙。   岂知到了府衙,等待他们的不是卫捕头,而是余智。   余智正满面忧愁的踱着步,见到卢栎虽然很高兴,面上愁意却未消失,“卢栎!”   “老先生好。”卢栎热络打过招呼,左右看皆不见卫捕头,便问,“卫捕头呢?”   “他接到你的信就去木氏车马行了,我在此等你,是有话要说。”余智捋着胡子,面色严肃。   卢栎察觉气氛有异,也认真起来,“老先生请讲。”   余智目光微沉,声音肃穆,“你验的那具无头尸,并非个案。”      第152章 多起      那具无头尸,并非个案……   这意思是——难道还有?卢栎惊讶地看着余智。   余智闭眸叹了口气,静静点头,“的确……还有。”   赵杼目光瞬间凌利,沈万沙也不由自主捂住了嘴,一脸不敢相信。   “老夫此行京兆府,良久未离开,也是因为此事。”余智目光凝重,“于府珍月案后,我奉府尹所托,出城多日,看了好几个相同的案子。”   此事话说来长,余智请卢栎三人坐下,让小吏上了茶,缓缓道明实情。   最近一年,从成都府开始,三府九道,皆出现了无头裸尸。尸体皆抛于荒野,有些初死即被发现,有些尸骨腐烂,甚至野兽啃噬只剩白骨方被发现。因尸体发现时间,位置皆有差别,当地官员只查其一,觉得案件格外惨痛之外,并未有太多联想。   无头裸尸身份难寻,案情久久未有进展,凶手自然也没捉到。悬案疑案置于各处官员案头,未决之时不好上报,遂如此凶残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在不同地点制造命案,竟无人知道!   卢栎呼吸微凛。   下官们以为是只有自己地盘上才出现的个案,悬案未解不上报,上官不知道有数量庞大的相同案件,不能给予总结,指示,帮助,凶手狡猾钻空子,可不就法外逍遥么!   一年……十二个月,凶手得杀了多少人!   余智眉心紧皱,话音极无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案子的。”   两个异地当差,关系非常好的县丞偶遇,闲谈时聊起这神秘难解无头案,发现原来不仅我这里有,你那里也有!一问细节,竟还差不多……二人感觉不对,立刻报告上官,京兆府尹便很快得到了消息。   府尹立刻着推官跟踪排查,接到各处回馈时吓了一跳,竟是如此残暴的连环凶杀案!得知余智刚好在京兆府,他们便将这位老先生拉过来帮忙查探。   彼时余智正好被于府拉去断珍月之案,因有卢栎这个能力强大的年轻仵作帮衬,他才少放了些心思在珍月之死上,分出更多精力于无头案。当时他不想牵连太多,没将本案告诉卢栎。   谁知辗转月余,卢栎竟也撞到了这个案子上。   “……原来如此。”   卢栎目光微凝,他就说,余老先生才德兼备,就算有提携后辈之意,也不可能完全撂开手不管,原来身上有其它的事。   而且此无头尸发现,官府竟找不到仵作验尸,卫捕头言辞恳切的求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无头案!   沈万沙也恍然大悟,“我说呢,珍月身亡,端惠郡主与其夫一同抵达京兆府,府衙上下一个出来迎的都没有,郡主乃宗室,如此不敬可是不对,原来另有原因啊。”   余智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神态恭敬,“郡主刚到京兆府府尹大人就接到了消息,只是身在外无暇它顾,特意写了请罪信折,郡主大义,言道正事要紧,并未介意。”   卢栎对于这些并不在太关注,他关注的是案件,“余老寻我来,可是允我一同查案?”如果他想的没错,卫捕头现在大概也知道事情大了。   余智定定看着卢栎,目光有些复杂,“卢栎,你可知道,此连环案里,初死即被发现,尸身保存最完整的个案,官府用多少时日才查明死者身份?”   卢栎对比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四日?”   沈万沙发现的那具尸体死去十天,发现后立即验尸,给出猜测结论,卫捕头再发力,足足过了八日,才找出几个名字。若尸体新死即被发现,就算身裸,诸多线索应该也很好找,古人虽没有现代的各种便利工具,但智慧经验常常令他惊讶,遂他将时间减少了一半。   余智摇摇头,比出‘六’的手势翻了两翻,“十二日。”   “啊?”卢栎微怔,完全不敢相信。   “裸尸,无头,想找到其身份,太难太难。”余智目光赞赏地看着卢栎,“我看过你的尸检格目,完全没有想到,你竟只凭一具尸体,给出了那么多线索……卢栎,你很强。”   被一个行业领头人,一位睿智坚毅老者认真夸赞,卢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尽力而已。”   “此案凶手极其狡猾,作案时间长,地点范围大,侦破非常有难度,成都府,兴元府,京兆府三方府尹便提出联合,资源整合共享,并专门置了一份赏银,谁能侦破此案,便奖赏于谁。”余智抛出话头,“卢栎,我想让你参与。”   “不过我不是冲着那份钱,我只是相信,有你参与,本案破案指日可待!”   余智表情太坚定,卢栎耳根有些红,“我……”   谁知他还没说完,沈万沙便急急问,“赏银是多少!”他两手握拳脸颊绯红目光闪闪,竟是比谁都激动。   卢栎:……“你不是不差钱?”   “那不一样!”沈万沙捧着脸,满是向往,“我的钱是我的钱,但凡能挣到手的,一定要争取!”   余智被少年的可爱模样逗乐,呷了口茶,才道,“因是三方府尹联合,赏银少了面子也不好看,遂……一千两整。”   “一千两!”沈万沙眼睛放光,府尹们好舍得!他立刻拉住卢栎的袖子晃,“小栎子,干了!”   少爷眼睛里似乎冒着金光闪闪的元宝,卢栎也很激动,笑着点头应了,又问余智,“余老外出,可是看过很多案状了?能与我说说么?”   说起正事,余智表情认真,“我只看过附近几桩案子。因时间长久,尸体腐烂义庄保存不了,很多都葬了,稍完整的尸身,我只见过一具。”   “同你验的那具尸体一样,无头,赤裸,除手脚有被极细极利东西绑缚痕迹外,无明显外伤,找不到第一案发现场,不知道凶手动机,也不知其如何选择弃尸之地。”余智声音苍老,似幽幽叹息,“我查阅过那些放置日久的无头案卷宗,尸检格目类似,所有尸体表现皆为一致。”   卢栎指尖轻捻,缓声问,“都是活着被斩首么?”   “我看的那具是,斩首时人还活着。但其它尸检格目不全……有些仵作不太能验出斩首在死前死后,或者疏漏未曾记录。”余智很遗憾,“明确写出死前斩首的只有一份。”   卢栎点头表示理解,大夏仵作一行发展并不突出,拥有好技术的人很少,不过——“现场表现,伤口痕迹有好好记录吧。”   “有。”余智指了指桌上那一叠厚厚卷宗,“这些是我从几府推官处收集到的卷宗,你来前我正在看,可惜还未看多少。”   “我可以看么?”   “自然。”余智笑道,“带到这里,就是要给你看的。”   天色尚早,卢栎看了看赵杼,又看了看沈万沙,“我要在这里看卷宗,你们……要不回去休息?”   沈万沙反对,“小栎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回去多没劲啊,跟着小伙伴最好玩!而且破案啊,没准他也可以出一份力呢!   赵杼双目微敛,面色平静,神情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不要管我。   卢栎明白了,眉眼弯弯冲余智一笑,“我现在就开始看卷宗!”   余智忧心案子,也没休息的意思,迅速叫人进来,指挥着把几条方桌拼成面积很大的桌子,卷宗移过去,茶点上齐,坐下与卢栎一起看了起来。   ……   时间过的很快,一老一小两个仵作看的极认真,除了如厕根本没动过。沈万沙一时帮忙一时溜出去玩,时不时在卢栎眉头紧皱,余智捏颈时凑个趣活跃下气氛,而赵杼……存在感极低,曾出去了很长时间,愣是无人发觉。   手边的卷宗越来越多,卢栎翻着翻着,很快发现了共同点。   尸检格目里,没有一条写出‘死后斩首’几个字,不是不提,就是明确写明‘死前斩首’。不提,可能是没验出来,或者忽略了这个问题,写明就是确定……卢栎认为,很可能所有尸体都是死前斩首的。   对于颈部伤痕的描述,按时间排序,后面的断面皆平滑,干脆,前面的有二次,三次,乃至多数伤痕……凶手之前犹豫,后来果断,显然砍头一事对他并非没有压力,他非天生冷血,可杀人越多,心性越是凶辣,此事对他已经不是负担。   死者体表都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绑缚手脚的工具……从未被找到过。   而捕快们的现场勘察记录里,明确记录着死者被发现时的样子,全部都是仰卧,手,脚平直,舒展……所有尸体都被摆过姿势!   ……   可是这些都不够,共同点,他需要找出死者更多共同点,重叠的社会关系,才能确定杀人动机,继而最终找出凶手!   但这些死者大多连名字都没找不到,如何找社会关系?   真是头疼……   一直看到暮色沉沉,卢栎捏了捏眉心,这样不行。   “余老,我想验看更多尸体,可以么?”尸检格目里很多连死者年龄都推断不出来,找身份何其困难?不如他帮个忙,就算要四处奔波也可以。   余智捋着胡子,目光闪烁,笑容神秘,一脸‘你怎么知道我有准备’的模样。   卢栎先是不解,明白过来后眼睛越来越亮,“您……早料到我想验尸,事行与上官商量过了?”   “不止,”余智脸上笑容更甚,“我以自己名声担保,向几位府尹提出要求,将能运的尸骨皆运到此,明天凌晨,第一批就能到了。”   “我早有耳闻,你不但会剖尸神技,验骨也有一手……卢栎,尽情向我们展现你所学之长吧。”   被这样一位老人如此信任,卢栎第一次高兴的抑制不住,差一点扑上去抱抱对面老人,可他知道古代礼仪与现代不同,生生忍住了,只挺直脊背,大声道,“余老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年轻人面颊略红,目光熠熠,朝气蓬勃,余智不由回想起当初的自己……   这份纯粹,实在难得。   他没忍住,摸了摸卢栎的头,“明天开始你会很忙,今日晚了,回去休息吧。”   卢栎有些不舍,并没立刻走,而是就着刚刚从卷宗里总结的共同点说了一遍。   余智听的面色严肃,一日下来,他也发现了一些东西,与卢栎不谋而合。卢栎思维之细致,分析之精准,几乎全部都能超过他了……   这样一个年轻人,怎么会走不远!   余智目光越发热烈,两人谈兴极盛,最后赵杼看不过去,提醒卢栎该用晚饭了,余智才恍然大悟,催着卢栎快点走。   卢栎见天色这么晚了,余智这把年纪也不能硬挺,细细叮嘱了好久,才随赵杼离开。   此前赵杼已眼色示意沈万沙先回客栈张罗饭食,遂此次一同往回走的只有他们二人。   乌云来袭,天色暗沉,星月全无,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有商铺住家门口挑的灯笼,卢栎几乎看不见路。他下意识跟着赵杼脚步,思绪仍然沉浸在案子里,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男人越来越沉的脸。   赵杼终是忍不了,突然将人扛起,大手‘啪’一声落到了卢栎屁股上。   卢栎吓了一大跳,捂着屁股又羞又怒,“你干什么!”   “提醒你注意分寸。”赵杼声音暗哑,“事情多急,都不如身体重要,懂?”   卢栎脸爆红,他知道赵杼为他好,可这样的方式他不能接受,“你放我下来!”   赵杼以行动说明:不放。   卢栎手脚奋力挣扎,可怎么都挣不开赵杼的大手,大街上他又不敢声音大了引来别人,最后急的不行,亮出小牙,逮哪咬哪。   赵杼胳膊被咬住,可他不但没怒,反而胸膛鼓动,笑的开怀。   卢栎:……变态!   六月的夜,难得夜风呼啸,鼓起二人衣袍。   有淡淡花香。   风里带来潮湿水气,也带来变幻无常的天时,有闪电惊雷,突然划破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53章 夜袭      一直行到客栈独院后门,赵杼才放下卢栎。   彼时雨还未落下,劲风鼓起衣袍,雷声轰鸣不断,闪电划破长空,明炽亮光将彼此表情映的十分清晰。   卢栎恶狠狠瞪向赵杼。   赵杼衣角翻飞,发丝狂舞,狭长双眸微凛,气势比往日更强更吓人。   卢栎一点也不害怕,眸中怒气犹如实质,好像在用全身的气势表达——给我道歉!马上!   赵杼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眉梢一松,眸色微缓,左手叉腰,右手抵住院墙,墨黑瞳眸映着卢栎的身影,矜傲又霸气的开口,“喜欢我?”   卢栎一时没反应过来,“哈?”   赵杼下巴微抬,长眸微阖,一脸‘我这样出色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鲜明出众,喜欢我太正常’的理解和忧郁,不知道跟谁学的,侧脸还摆出四十五度角度,非常销魂,“没关系,我懂。”   卢栎:……   能不能要点脸!   你懂什么,以为我在跟你调情吗混蛋!   卢栎深深觉得心累。他非常困惑,自己怎么会……对这样的人起那样心思?是吃错什么东西生病了,还是上天在惩罚他!   第一次,卢栎对前路非常迷茫,非常希望自己错了,下一秒能扳回来。   他手抵上赵杼胸膛,将其推开,看都不看人一眼,径直往前走。同时祈祷上天眷顾,让他睡醒之后发现一切都是梦……   卢栎此无视举动,赵杼一点也没生气,反倒觉得媳妇越来越有性格,越来越可爱,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的开,勾引眼神热烈又大胆,害羞了也不避着自己只是走开,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他马上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赵杼得意挑起眉毛,手负在背后,好心情的吹着口哨,追着卢栎脚步走去。   挂在屋角的邢左皱着小眉毛,拽了拽洪右袖子,“小右,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洪右抚额叹息,何止是不对,再这样下去,哪天王妃踹了王爷……他完全能理解。   晚饭气氛倒还不错。   卢栎一进门外面雨就落下来了,又急又快,沈万沙迎上来,满面欣喜,直道他运气好,两人并肩走到正厅,菜也正好上齐。   “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得派人给你送伞,菜怕也要热上几道,这样的天气很不容易呢!”   卢栎发现不面对赵杼那张脸,心情立刻好了,便与小伙伴聊起天来,一时说天气,一时说美食,一时说案件,也是不亦乐乎。   赵杼有些不满,却也没生气,只是目光不离卢栎,时不时凉凉扫沈万沙几下。   沈万沙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奈何他不知个中细节,为了让小伙伴高兴,索性不去看赵杼。   这样的时间其实持续并不长,用过晚饭两刻钟,卢栎就与小伙伴告别,起身回房。余老先生说最早一批尸骨明晨就能到,好好睡觉养好精神是正经,旁的事都可以推后。   沈万沙很支持,反正累了一天,外面又风雨交加没的玩,早睡早起,没准还能看到美妙的雨后日出呢!   两个小家伙都跑了,赵杼淡定的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饮着。   半个时辰以后,他捏捏手腕站起来,吹熄烛火,轻手轻脚走向卢栎房间,到门口方才停住。   侧耳静听,房间里呼吸平缓,绵长,人显然已经睡熟。   赵杼满意点头,取出随身轻薄匕首,插入门缝轻轻将门闩拨开,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关门。   一室暗沉,青幔未垂,床上人睡颜温暖,像个孩子。   赵杼忍不住倾身亲了一下,才解开外袍,上床,将人抱住……   卢栎不满的咂了下嘴,很快找到合适姿势,再次睡的极沉。   赵杼更加满意,低头吻了吻卢栎额头,闭上了眼睛。   外面风急雨骤,怀中软玉温香,呼吸间都是这人独有的味道……平王表示,这才是一个王爷应该过的日子!   ……   夜至子时,风雨不停,相对巨大的声响把所有细弱声音盖住,往日里明显的滴漏声都听不到了。   赵杼却倏的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眯起,侧耳听了一瞬,眸光变的冰冷,有锋利杀气萦绕。   吻了下怀中人,轻轻松开环抱的手,他缓缓起身,拿起衣袍走出房间。   一出房门,他动作立刻变的十分迅速,手一抖穿上衣袍,脚尖同时轻点,整个人箭一般跃出,翻出庑廊,手撑柱,一个漂亮的小翻身,豹子一样落到了屋顶。   任大雨浇濯,他借由檐角遮挡,定睛远望。   一,二,三,四,五……   一共五人,着夜行衣,面覆黑巾,手执利剑,远远朝着这个院落靠近,目标非常明显!   很快,被邢左洪右拦住了。   赵杼并没有出手,静静坐在卢栎房顶。   邢左洪右出于他专门训练的暗卫营,刺杀,保护本领乃是绝活,连大内亲卫都能打趴下,一般刺客来个几拨都不成问题。而且对方来势汹汹,谁知道还有无其它计划?   邢左心性像小孩,平日里对很多事不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动起手来也像小孩。闪电劈下,清秀的小个子暗卫眉微敛,双目凌厉耀动嗜血光芒,剑光过处,必有血花!   洪右更是沉稳,面色变都不变,与邢左背靠着背,手中刀光如织,收割的鲜血雨水浇都浇不完!   如此紧张的拼杀时刻,洪右仍然察觉到赵杼所在,转身间隙暗暗比了个手势。   赵杼目光瞬间紧缩,这五个人,竟是赤炎堂!   暗卫们接他吩咐,悄悄跟踪这五人,找出他们目的,打算,摸清一切后将人抓获,不想他们的目的竟是自己!   不,不对。   赵杼眯了眼。   他的名号外族皆知,若是想对付他,不会只来这几个人。这几人与暗卫交手时颇为吃惊,显然不知道他在这里,那么他们为何而来?   目标如此清楚,就是这个院子。院子是客栈独立小院,安静,离客栈主体较远,在这里住着的,除了他,就是卢栎和沈万沙。   那么这群人……冲着沈万沙,还是卢栎?   赵杼手扬起,食指中指并拢往下重重一划——   不管是冲着谁,都不能留了!   邢左洪右接到命令,招式更加凌厉,刀剑翻飞,似能把雨幕斩断!   一柱香过后,对方五人不支,捂着伤口对一对眼色,达成共识——撤!   邢左洪右哪会让他们跑,暗器,绳链,各种手段齐出,留不下活人,尸体也可以!   五人组小头目武功稍微高些,心眼也多,借着同伴们拖住邢左洪右的时机,悄悄退后,往斜刺里撤。   眼看着战圈越来越远,他松一口气,脚步越来越轻松。谁成想,马上走到院墙,能借机会隐于夜色了,颈间一凉——   银色柳刃带着冰冷雨珠到达身前,杀气凶猛!他瞳孔紧缩,用尽力气转身,谁知要害躲过了,伤却没躲过,那柳刃深深刺入他的肩膀,力道之大,竟穿过身体,将他整个人钉到了墙上!   是谁!如此精准,又悄无声息,让他不管怎样都躲不过去!   他目眦欲裂,瞪向柳刃飞来的方向。   邢左洪右身先士卒与人对战,命令手下小组不可妄动,以王爷安危为先,遂所有人都隐在赵杼上下左右,严防死守。现下见王爷亲自动手,有人忍不住挡到赵杼面前,“王爷当心——”   那头目听到‘王爷’二字,目光顿时一凛!   王爷……   大夏王爷不多,能配这等厉害手下,连他都不能察觉的,恐怕只有一位。   低头看看肩膀的柳刃,细,薄,本身重量不大,这么远的距离,能让柳刃无声无息靠近,让他躲不过,还直接把他钉在墙上……只有那位,才有这手本事。   “平王……赵杼!”   “赤炎堂来我大夏,意欲何为?”茫茫雨幕里,赵杼声音不大,却传的很远,字字如炸在耳畔。   头目一脸惊讶,显然非常意外赵杼知道他们是谁。   他这一惊讶,赵杼冷嗤出声,“果然是赤炎堂。”若说先头还有疑问,现在就是完全确定了。   头目一脸后悔,知道落在平王手里逃不了,索性抬头大笑,笑完喊了一声,唇落齿阖——   “阻止他们!”赵杼瞳孔一缩,这些人要自尽!   可惜动作还是晚了。头目一发令,剩下的几人不管在拼杀里占上风还是不敌,都立刻咬了齿里藏的毒药。   毒药药性猛烈,几人瞬间倒地抽搐,口吐白沫身亡。   头目死的慢些,一双阴鸷眼睛定定看赵杼,脸上笑容诡异,“大夏……躲不过……你平王……也躲不过……”   临死前的声音低弱,很容易被雨声盖过去,但在场之人都会武,耳力不一般,自然都听到了。   现场顿时一静,气氛很有些诡异。   邢左性急,直接跑过去揪住头目领口,“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大夏躲不过,王爷也躲不过!躲不过什么!”   可惜,头目已死,回答他的,只有雨水落在地面,溅起的水花声。   “邢左,放开。”赵杼面色仍然平静肃穆,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是这般,昂然挺立。   他是大夏的支柱,坚强勇武,永远,永远都不会倒!   邢左心头一热,是啊,有王爷在,担心什么?以往年月不都是这般,数次绝境都难不倒王爷,不过三两句死前妄言,怕什么!   暗卫们和邢左一样,心绪顿时平静,一些处理尸体,一些排查痕迹后患,平稳有绪的忙了起来。   赵杼见一切恢复,翻身跃下屋顶,回到自己房间换衣服。   烛火跳跃,把人影映的很模糊。   赵杼缓缓眯了眼。   真的不在意么?不可能。   赤炎堂派到大夏的,肯定不只这一拨。否则不管他们目标是谁,都要事先调查踩点数次,暗卫们跟踪不可能察觉不到。今日之事,应该是这几人接到命令,认为信息足够不需要踩点,或只稍稍看了一看,就直接过来了,暗卫们才没察觉……   他必要将这伙人揪出来,查清事实!   大夏是他保卫的疆土,是他放在肩上的责任,由不得他人破坏,敢伸爪子,就该承受他的怒火!   ……   大雨冲刷了一切痕迹,连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暗卫们都做了处理,雨夜这一场暗袭,除了参与者外,无人知悉。   许是睡的好,更夫梆子敲过五声,沈万沙就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   雨已经停了,天还暗着,可墨蓝星空如洗,星子闪耀,已是雨过天晴。   还真能看日出了!   沈万沙洗过脸,高兴的往外走。起这么早,只看日出多不划算,关心关心小伙伴,亲自准备一份贴心早饭才是正经!   厨房里厨子一般五更就得起,做各样吃食,客人没要求,便一律包子馒头稀饭咸菜,有要求,才会有好东西。沈万沙笑眯眯走出跨院,朝客栈厨房走去。   他们住的小院离客栈主体挺远,走到近前,各种呼噜声入耳,视野也略显逼仄。沈万沙觉得还是有钱好,花钱能买到的好东西太多,比如清静。   少爷就是有眼光啊!   心内夸了自己好几声,沈万沙拐过小径,目光时不时在漂亮星空流连。小栎子最喜欢看星星,可惜,今日星光这么美,自己独享啦!   正美着,突然一抹极亮银色划过视野,他定睛看去,发现是个人。   骚包的颜色,骚包的轻功动作,熟悉的相貌……“摘星!”   天上正在飞的人动作僵了一僵,装做没听见没看见,头直直偏着迅速往北飞。   沈万沙眯眼,这混蛋一定看到自己了!   这样就当不认识了?还想骗少爷……啊呸!   下次碰到要不打你个满面桃花开,少爷就一辈子不穿金光闪闪的漂亮衣服!   哼!      第154章 总结      金色晨光溜进窗槅,湿润空气送来夏花芬芳,一切都那么美好。   卢栎被鸟儿鸣唱唤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床上爬起来。许是夜里睡的太好,他一醒来精神就非常好,穿衣,洗漱,叠被,不到一刻钟,他就完成一切,来到门前……稍微愣了一愣。   昨晚睡觉前没有闩门吗?   也太粗心大意了。   不过有赵杼这个镇宅高手在,他一个男人,闩不闩门都不会有危险,屋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想想也就释然了。卢栎没细看门闩,手掌轻轻往前一放,推开了房门。   灿烂阳光倾泻而入,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深深呼吸。   虹膜上映着温暖的红色,鼻间嗅到雨后的清新气息,青草,树叶,夏花,甚至还有一点点土腥……   每当这种时候,卢栎都有种浓浓的感触。不管以前如何,是幸福还是遗憾,现在,他活在这个时代,以后也将属于这个时代,上天让他带着记忆过来,他怎能不竭尽所能回馈?   “小栎子!”   耳边传来沈万沙欣喜的喊声,卢栎睁开眼睛,冲着远远跑过来的小伙伴微笑,“起那么早?”   “少爷很勤快的!”沈万沙献宝似的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挤眉弄眼笑容灿烂,“还给你准备了早饭!”   卢栎有些意外,“早饭?”   “是啊,我还想用食物的香味叫你起床呢,谁知道晚了一步,”沈万沙把卢栎拽回房间,“来来,尝尝我让厨房做的小食!”   小伙伴如此热情,自然不能拒绝,再者早饭是不能省的,沈万沙不来,卢栎也要去前面吃,只是——“赵大哥……”   “他练武还没结束,我让人给他留了一份,你放心,”沈万沙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端出来,“咱们先吃!”   “好。”   沈万沙摆出数十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里东西都不多,有油饼,酱香饼,肉饼,南瓜饼各种饼,奶香包,灌汤包,煎饺,虾饺,各种包子饺子,几小碗粥汤,再加一堆开胃佐餐小菜,非常丰盛。   卢栎看的直咂舌,“你可是把厨房折腾的天怒人怨了?”这么多样,人得忙多久!   沈万沙傲娇的甩头,“管那么多做什么,来吃吃吃!”说着又遗憾叹气,“还是准备的晚了些,只能做些普通品种,要是昨天提出来,就能吃到更多新鲜东西了。”   “……已经非常好了。”所以土豪你就放过厨子们吧。   拜土豪少爷所赐,今日客栈的客人都享用了一顿非常有诚意的早饭,掌柜小二接赏银接的合不拢嘴,想着土豪少爷虽然难伺候,但也能带来好事么!   只有赵杼非常不高兴,媳妇又没来看他练武!   ……   吃饱喝足,卢栎一点也不耽搁,拿上仵作箱子就往府衙跑。沈万沙当然跟着,赵杼把事情吩咐好,也跟了过来。   府衙验尸房里,余智早早就到了,现在对着一副骸骨,皱眉咂嘴若有所思。见卢栎来了,冲他招招手,一老一小两个仵作立刻扎进了工作中,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这些尸骨皆从外府外县运来,有死去很久,在荒野暴露很长时间,尸身分解破坏完全,只剩白骨的;也有死去不太久,保存条件尚可,皮损微腐内脏筋肉却还在的,只是不管何样情况,尸体到这个程度,都不会好看就是了。   饱经血腥验尸场面的沈万沙,这一次又没忍住,跑出去吐了。   卢栎仍然很镇定。   房间里点上苍术皂角,吃上一粒苏合香丸,姜片,酒醋都准备好,口罩戴上,罩衣穿上,一切都同以往一样。因此案重大,尸体需好生保存,京兆府财大气粗,连验尸房里都置了冰山,卢栎觉得条件相当不错。   他很满意。   他与余智商量着,从最左边一具开始,认真验看起来。   认真的人最美。   赵杼大概没听过这句话,但视线仍然不自觉的被吸引。   卢栎认真的模样很特别,不像余智眉头紧锁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他眉目舒展,眼角低垂,眼线平滑微翘,长长睫羽在眼底映出一小圈阴影,肤如玉脂润泽,唇红齿白,五官更显精致。他眼神特别专注,仿佛面对的不是腐烂程度不一,表象恐怖,气味更恐怖的尸体,而是一般人,同大街上的活人没什么区别。   赵杼此前觉得,卢栎生机勃勃的样子最好看,不管笑的灿烂,还是‘瞪’的热情,这人眸底那股纯粹的热烈最吸引他,他渴望卢栎对他坦诚,渴望很多很多亲密的事。   现在,卢栎没看他,浑身上下包裹的特别严实,宽大罩衣遮盖住身体线条,纤白如玉的手指也看不到,几乎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可他仍然能想象到这人衣服底下的身体曲线多么美妙,手套下的小手如何灵活柔软触如玉脂。   这一刻这个年轻人浑身散发着一种难言说的致命吸引力,他光是看着……就硬了。   可鼻间连绵不断的气味提醒着他,这场合是多么的不合适。   赵杼不满的轻啧一声,换了个姿势,准备去外面走走。   ……   此次验尸需要寻找确定的,是尸骨性别,大概年龄,地域,可有什么特殊特征。卢栎主要关注部位很多,比如骨盆耻骨部分,胸骨联合线,骨质密度,边缘生产疤痕,厚度等等。   如果哪具尸体保存稍完整,内脏破坏不太严重,还要顺手解个剖研究下内里。   尸骸很多,这个过程必然不短,基数越大,结论越准确,遂他一直忙碌了三天,才将整理的信息总结上报。   所有一十八具尸体,男十七,女一。   十七名男子,年龄均在二十五岁以上,只一名超过五十岁,这些人手指中指关节皆略有突出,全部都是经案牍之劳的读书人。面骨表现多为南方北方人皆有,未有明显特征。   其中一人左腿有过严重骨折,骨节愈合情况不良,生前走路应该有些跛;另有一人生有六指。   一女子年约三十,曾有过生育,骨架纤细秀美,生前如果不胖,体态定然不俗。她指间并无突出,不是读书人,可左手小手指数年前被利刃切下,缺失。   ……   长长一张纸,仔细写满各种征状,卢栎想尽最大努力,帮忙捕快们寻找线索。受害人共同点很明显,比如大都是读书人,未经明显困苦劳作,死状,姿势皆相同,所有内脏完整的经解剖也发现肠胃无食,死前经受过饥饿困扰……   可为什么,要摆出同样的姿势?难道真是忏悔,觉得抱歉?可砍头这样凶戾的行为,凶手会有抱歉的情绪么?   还有为什么一定要砍头?做为纪念品是不是恶心了点?做仪式的话……凶手想表达什么?   余智一直与卢栎一起,见识了许多从未听闻的手段,也深深记于心间,对卢栎的认识更加深刻。他还是自视过高了,这个年轻人,已超过他多矣……   几府联合办案,卢栎验状清楚,范围划定明确,府尹们如获至宝,即刻将验状抄录几份下发,令捕快们迅速行动起来,查明死者姓名,关系网络。   而在此时,卫捕头那里也终于有了消息。   与司兴英一起住通铺的李贵已再次入住木氏车马行,并且供出很重要的线索:盛玉的亲戚与他同姓,姓李名通。   “李……通?”卢栎重复着卫捕头的话。   卫捕头面色严肃,态度恭敬,“是。府里推官大人不在,府尹大人知卢先生不仅擅验尸,还极擅推断侦案,特命我邀您协同办案,只是府尹大人现在公务繁忙,无法亲自面见,请我致歉并带话,稍后有时间再请您一叙。”   卢栎不介意这些礼节,只要能办案他很开心了,“府尹大人真允了我?”   “自然。”   “李通……李通……李通!”沈万沙反复念着李通的名字,突然想到什么站了起来,“是不是那个粮商李通!”   卫捕头有些惊讶,“李通确是京兆府内最大的粮商,沈少爷知道?”   沈万沙点点头,“这个人很会做生意,我在上京见过!”   “如此……”卢栎双眸微眯,整了整衣衫,“我们便去李家走一趟吧。”   卫捕头叹气,“实不相瞒,这李家……我已去过一趟了。”   “啥?”沈万沙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等小栎子一起去!”   卫捕头言辞恭谨,“听到此线索我就往李家走了一趟,当时府尹大人还未有新令,卢先生验尸已经很辛苦,我不敢相扰。”   恐怕不是不敢相扰,而是没有府尹或者推官相请,卢栎这个不是本地编制内的仵作来验尸已经破规矩了,再请他一起侦案更加离谱,哪家官府也不会愿意这样干的。   卢栎喜欢验尸,也很喜欢破案,可他知道很多事都有规矩,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尤其在这个封建社会的古代。他很理解,微笑着拉住沈万沙,“现在也不迟的。”   见他不生气,卫捕头松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先生体谅。”   他二人表情平常,沈万沙小脸微鼓,倒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   卢栎拍拍沈万沙的肩,“我猜卫捕头去李家问供不太顺利,大少爷,该你帮忙了!”   沈万沙指着自己鼻子,“我?”   “当然。”卢栎看着沈万沙,笑容灿烂又满足,“李通是大粮商,又与你在上京见过,你头顶上的沈字招牌金光闪闪,他大概不会想得罪你。”所以小伙伴太重要了!   沈万沙先是一脸骄傲,“那是!”天底商家谁不知道他们上京沈家!   不过看看卫捕头的脸色,他又有些纳闷,“你真吃瘪啦?”   卫捕头也有些奇怪,他又没说,卢栎怎么知道?不过此事无关大局,他点头回答沈万沙,“李通的确不太配合。”   沈万沙看看卫捕头,再看看卢栎,最后指着卢栎,眼睛放光,“你猜到的是不是?快说给我听!”   卢栎也不反驳,只微笑道,“时间紧,我们边走边说。”      第155章 客栈      卢栎先解释了他为什么猜到卫捕头问供不顺利。   “卫捕头为人很正,很有责任感,能力也很强,是个值得信赖的办实事之人。”珍月命案接触过,卢栎对此人有些了解。他可能不如自己在验尸或推理上独树一帜比一般人强些,可他胆大心细,做事效率非常高。当时于家,尤其于家下人供状,都是在他迅速有效的组织安排里问出来的,也因为有这些事实依据,自己才能在细节上来回推敲,使整个案子清楚明白。   “这样一个人,职责所在独立办案,几日前接到我们给出的线索,定然第一时间就关注了木氏车马行,等着可能出现的李贵。李贵一出现,他立刻就会去问供,得到确实消息也必然会马上走访李通。”卢栎和沈万沙并排走着,示意他看卫捕头的脸,“案情有重大进展,他却面无喜色,为什么?”   沈万沙摸着下巴定定看着卫捕头。   卫捕头面方唇阔,粗眉大眼,一身正气,当捕头气质非常合适,甚至还能当人一声夸,可若说他长的好看……就太违心了。卫捕头甚有自知之名,经年下来练就一身冰冷犀利的气势,等闲人不敢与他对视,现在被个金灿灿福娃娃一般的嫩嫩少爷盯着看,他有点不好意思,退后一步,拳抵唇边轻咳了咳。   便是这样,严肃面色也没少几分。   所以……小栎子是怎么看出来这平板脸高兴不高兴的?沈万沙觉得很神奇。   卢栎看懂了他眸中之意,微叹口气解释,“一个人高兴还是不高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一路快行,正好走到了马车前,卢栎抬脚先上车,注意到马车不大宽敞,他下意识看了眼走在最后的赵杼。   赵杼面色十分冷漠,像谁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眼神那叫一个傲慢,往谁身上都不放,包括卢栎。   卢栎眉梢一挑,没任何表示,直直坐进了马车。   沈万沙看看卢栎,又看看赵杼,拳砸掌心,他明白了!   平王这样的奇葩,小栎子都能感知其微妙的心情变化,卫捕头再厉害,比平王也是差那好几个层次呢,小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沈万沙腾的跳上了马车,挨着卢栎坐下,闪闪发光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   卢栎没注意,仍在顾自解释着,“卫捕头办差时为方便多穿常服,近来因断头案忙碌,东奔西走,我从未见他穿过公服,可今日他穿了。以前聊天时卫捕头曾提过府尹大人甚是亲和,从不介意属下不拘小节,尤其办差勤快的捕头。他说这种‘不敬’之事做过多次,自嘲还好运气好遇得好上司,不然他这样的没准一辈子都升不了捕头,所以刻意穿公服应该不是因为见府尹。”   “他奉府尹之命来寻我,眼神平和诚意十足,提起李通名字时才眉心微皱,目含不满,显然不是不满府尹打断他问讯,也非不喜我加入查案,而只是不满李通这个人。”   “李通如何得罪了他,使得他情绪挫败?我答应同他一起办案,态度积极,还明确指出少爷你有便利条件,可能会使李通更配合时,卫捕头眸底喜悦更甚——”   “种种表现,都说明他在李通那里碰了钉子。”卢栎眉眼舒展,唇角扬起微笑,淡然又平静,“除了问供不利这个可能,我想不出其它。”   卫捕头微怔,观察好是细致,分析好是犀利!   沈万沙却是习惯了,卢栎用这种推理折服过他数次,可惜到如今也没学会一点……但小伙伴永远都是这么棒,与有劳焉啊!   赵杼没上车,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匹马,大太阳底下也不嫌热,就这么跟着骑。   卢栎悄悄看了一眼窗外……一点也不心疼!   谁叫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打他屁股!打完竟然不知道道歉,晾这么久,给了诸多机会,仍然不知悔改!   就不理你!晒死你!脱层皮下来看脸能不能薄一层!   说是如此说,时间久了,卢栎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往窗外瞥一眼,注意外面那个会不会中暑晕了。   赵杼不上马车,一是马车太小,就算用了冰,这么多人挤在一个空间里也不舒服;二来么,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只要一接近卢栎,视野里出现这人俊秀修长的身体,精致漂亮的脸眉,他就忍不住起反应。   外面起反应也就算了,人多时……是不是有点尴尬?   平王其实也是要脸的。   ……   卫捕头职责在身,勤快又负责;卢栎本事在手,验尸推理无人可及;赵杼……虽然黑着脸,可有他在,安全问题,消息渠道都是小事。大家各有各的事干,沈万沙表示不能落后,也要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为破案事业做贡献。   眼前能帮上忙的,大概就是李家了。   遂他眼珠子一转,严肃的与大家科普起李家。   这京兆府李家,是有名的富户,专做粮米生意,爷爷那辈发的家,两代稳定壮大,规模已经不小,若不是于天易突然冒头发家,这京兆府商圈的头一把交椅,恐怕要落到李家手里。   李通今年得有四十多了,做生意是一手好手,之前于天易倒了,大家一窝蜂的上,可最后捞好处最多的,就是这个看起来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胖子。   几年前李通有机会做皇商,可他往京城转了一圈,拒绝了。说自己祖上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儿孙也还小看不出来什么,真到京城混一个不小心再把老底填进去了,哭都来不及,不如就留在京兆府做土财主,李家后面如何发展,就看小辈们了,反正不在他手里壮大,也不能在他手里败。   ……   卢栎若有所思。这李通没读太多书,心性却很谨慎,是个聪明人。   到了地方,沈万沙投了名贴,一盏茶后,李通亲自迎了出来,看到一身金灿灿贵气十足最显眼的沈万沙,猛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小伯爷,这是哪股暖风把您给吹来了?大驾光临,我李家真真蓬荜生辉啊!”   沈万沙非常符合大夏首富沈家少爷的形象,矜持又不失和气的与李通寒喧。   二人说了几句话,李通看到卫捕头,眼睛眯了一下,随后哼一声,像是在说‘你怎么又来了’,很有些不欢迎的意思。   可他动作神情做的明显,却没有任何不尊重之举,也没说任何不讨人喜欢的话,客客气气的将几人一起请进了门。   卢栎静静看着,心内琢磨着李通表现,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想着想着,视线随意游移,不期然又落到了赵杼身上。赵杼站在他身侧,离他三步远的位置,此刻也正在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错,似平地起了火。   卢栎眼神闪着薄怒,不知道是对时不时牵挂赵杼,没出息的自己生气,还是气赵杼这些天不作为,就是梗着脖子不道歉。   赵杼修长双眸微眯,墨黑瞳眸内情绪翻涌起伏,好像蕴着一场暴风雨,看似宁静实则危险;又似狠狠压抑着什么,此刻压抑的越明显,它日暴发出来就越猛烈。   ……   既然此次沈万沙做代表,略略说了些生意之事后,他就开口问道,“不知李员外可认识司兴英?”   李通家有钱,早早就捐了官,可以得人称一声员外,不过别人叫那是应该,沈万沙叫可就太给面子了。李通放下茶盅,一脸受宠若惊,“怎能当得小伯爷如此客气?您叫我名字便可。”   沈万沙笑眯眯,“你是长辈,若不想受这一声员外,我可是要喊一声伯父了。”   “使不得使不得!”李通这下真不敢开玩笑了,沈家是什么地位,他怎么敢让人家少爷认他当伯伯,“少爷名门之秀,礼仪传家……员外就员外吧,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李员外可知道司兴英?”   李通胖胖的大手一挥,“知道。”回答的非常干脆。   卫捕头眼睛倏的瞪圆,竟然这就说了!他来时这死胖子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不配合,待急了一问,便说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卫捕头咬牙。   “哦……”李通看了看卫捕头,笑出一口白牙,“我又想起来了啊!”先头你问时我就是忘了,怎么的!   卫捕头深呼吸两下,别开头不理他。今日有卢先生和沈少爷在,会一切顺利,他不能因情绪添乱。   “你与他有亲?”卢栎抬眸。   李通看了看沈万沙,又看了看卢栎,这二人关系……怎么看着像以后者为先?   沈万沙立刻补充,“司兴英自称是你亲戚,你们是么?”   李通立刻明白了,这里最不能得罪的,是沈少爷身边这位眉目疏朗,气质温润如玉的精致少年。连沈少爷都敬着,他当然得更敬!   他立刻摆出最亲切的笑脸,“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走近了就是亲戚,走的远也就是一般人。”   他却不知道,这里地位最高的平王瞪着他的后脑勺,恨不得用视线给他烧个洞出来。   这么看着他的王妃做甚!老不要脸!小心本王活活剐了你!   沈万沙在一边捂嘴偷笑,他算是看出来了,平王与小栎子在吵架闹别扭呢!   卢栎纤长手指托着茶盏,“那李员外与司兴英走的近还是远呢?”   李通心内早有思量。卫捕头来时,他还可以敷衍一番,反正他没犯事,只是担心引火烧身,说与不说都没甚大关系,可沈家少爷上门,这事就不寻常了。   沈家少爷门庭响当当,在上京也是少有人敢惹的大家,不过一桩府内案子,能引得这位少爷助阵……不简单。   他之前从没想过司兴英会出事。那人虽然自视高了些,但很有些滑头,这些天不见,他以为这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想什么鬼主意去了,卫捕头来问时,他没怎么重视,以为官府弄错了,可现在想想,那人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思忖半晌,看了眼卢栎。   卢栎神态恬静淡然,目光清澈明润,仿佛一眼能看到底,可再多看看,就觉得他眸底似有一汪水镜,明亮洁净,能映出世间万物,人性百态。   人看的很清楚,你在想什么,打算什么,说没说谎,他看的清清楚楚。   心内‘咯噔’一声,脊背生凉,腋下汗湿,李通不明白自己历练多年,为什么倾刻之间就会对一个年轻人俯首,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敢说谎,不敢有所隐瞒,否则下一刻就会身死似的。   当然,他并不明白,这其实只是因为赵杼用看一个死人的视线在看他,人在性命受到威胁时,总有本能么。   于是事实就是,相当顺利的,李通就说了与司兴英来往始末。   “我与司兴英从未见过,若不是这次他找上门,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嘉兴人,耕读传家,家境不算太好,好在人聪明,一路读书往上爬,做了京官。可谁都知道,上京那是什么地方,官场又岂是那么好混?没家世,没财力,想要走的远,根本不可能。”   李通眉毛微微皱起,“司兴英有抱负有志气,这很好,可他过来撺掇我收拾京兆府商圈,并接收于天易在上京的势力……他说他有关系,可以帮忙,保证我发展更快,甚至许诺只要我不愿意,就不问我要好处,我觉得有些不对,没有答应他。”   “我琢磨着,上京不好混。于天易因为害了嫡妻,牵连出做过的恶事才倒了,可他一个年纪轻轻,祖辈上没什么商圈根基人脉的人,发展扩张这么大,上京都能站住脚,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与郡主的姻亲关系。这里面,必然有更深切的原由……”李通面色笃定。   面对巨大利益吸引,要说他不动心,那不可能,可他早为这辈子做好了打算,遂逼着自己没答应。   再者,他也不是那么信任司兴英,这年头兄弟反目的都多,何况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司兴英要是故意设套害他,他一脚踩进去,谁知道还能不能爬起来?   遂他与司兴英接触了几次,还处于互相试探阶段。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再出现,明明没有谈崩,他应该会再找我才是。”   李通说话时,卢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李通表情非常自然,很仔细的回想往事,认真与他们剖析当时心态,可谓诚意十足。   他没有说谎。   卢栎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心里就是觉得有些不对,难道是因为……赵杼正好站在李通背后?   李通坐着,赵杼站着,身材高大存在感十足,还时不时有特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他,他不可能看不到。   卢栎阖了阖眸,深呼一口气,再问李通,“你可知道司兴英化名盛玉?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知道,他还再三警告我不准叫他本名,一叫就非常生气,如临大敌。他性子圆滑,照理说不应该这样,名字起来就是被人叫的,有什么好生气的?”李通回忆片刻,“最后一次见他,大约是半个多月前。”   “具体哪天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在下雨,我们相约在醉八仙酒铺子喝酒。那日醉八仙客人特别多,午后闲时竟坐满了,我们便要了个包厢。他想继续说服我扩大生意,说他在上京认识了不得了的人,只要我愿意,他便介绍与我认识,保证我一定不会吃亏。”   “做生意,就算拒绝也不能特别直接,太得罪人,我便与他瞎扯,胡天海地的聊。”   “他到底年轻,少点斤两,被我给哄住了,我们聊了半天海上奇闻,直到小二过来询问可要添菜。”李通突然笑了,“小二说酉时已过,司兴英竟吓的跳了起来,直问‘那岂不是天都黑了?’,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脸色煞白身体发抖,竟是怕黑!哈哈哈——”   “我从没想到,一个男人怕黑到这种地步,知道天黑了,就一直喃喃自语,说什么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明明之前我有天天黑时也见过他,他都没这么害怕!”李通努力止了笑,胖手拍大腿,“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不能看着他那么可怜不是?我就给他灌了些酒。酒壮怂人胆么,果然,喝醉后他就不怕了。”   “可惜我只知道他化名盛玉,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他醉的太厉害,我不能放他在酒铺子里呆着,但一来那夜我还有别的事不能立刻回家,二来我之前邀请过,他明说不想住我家,我也不好违了人的意,就扶着他出门,找了家附近客栈给他开了个房间,给了些赏银,请小二夜半时看上一趟,别出什么事。”当然,他也不喜欢这个人,送进客栈给了房钱也算仁至义尽。若之后出了什么事……与他无关。李通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沈万沙着急,“之后呢?”   “之后?”李通摊手,“之后就没了,他再也没来找过我。”   沈万沙:……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你可去客栈问过他的行踪?”   “问过。”李通喝了口茶,“小二说第二天去看时客人已经走了。”   “夜里呢?”卢栎注意到李通话中一点,“你给了赏银,小二夜里可去看过?”   “这个……”李通胖手一拍脑门,“我给忘了没问!”   卢栎顿了一顿,又展颜微笑,“没关系。李员外可还记得是哪家客栈,小二叫什么名字?”   “记得,就在醉八仙酒铺旁边,缘来客栈。不过小二叫什么名字…… 我没问,我就记得他左脸上,”李通比划着自己左脸,“这里,有颗痦子,黑的,可大,特别明显。”   这样来看,要去缘来客栈走一趟了……卢栎眸底思绪起伏。   “多谢李员外。”他率先站起来,与李通道别,既然得到线索,就早些过去看看。   卫捕头想法与他一致,沈万沙也精神满满,表示必须要去,赵杼……同意不同意都没用。   一行人离开李府,又急急走向缘来客栈。   小二特点明显,很容易打听,到了一问就知道了,是个叫栓子的十六岁少年。   可惜栓子今日歇班,不在。   众人心下一沉,还是沈万沙最先反应过来,掏出一锭银子甩过去,“少爷有事要问他,能把他请过来问话么?”   掌柜的接住银子,眉开眼笑,“贵人们使唤,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能?小的马上安排!”   “等等,”卢栎叫住他,“这事你可交于下面人办,我们还有话问。”   “好嘞——”掌柜的招手叫来一个伙计说了通话,伙计点着头走了,掌柜的笑眯眯束手站在几人面前,“少爷有话尽管问!”   “你这店里安排客人住宿可有记录?当时栓子接待客人,客人住在哪间房,可能查出来?”   “能!”掌柜的笃定点头,“这个月栓子值夜班,夜里临时来的客人很少,小的翻翻册子,就能知道您几位要找的房间了。”   “太好了!”沈万沙立刻与他描述着可能日期,时间,司兴英形貌特点,当时酒醉的状态……   托了夜里客人少的福,掌柜的很快确定了两个房间,这两间房正好现在都空着。   几人在掌柜的带领下分别到两个房间看了看。   第一个房间向阳,半个月来,住过五个人,几人仔细看过,又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在阴面,光线不怎么好,夏日淡季里,使用频率并不高,半个月来,只有一人曾经住过。   大约十平方米的房间,只有一张架子床,一方矮几,一只圆角衣柜,一套八仙桌椅,物件虽少,装饰的却不错,墙上有书画,窗台有摆件,白瓷茶具,野趣小饰,八仙桌上还有只细颈圆肚瓷瓶,插着一支假花。   这样的地界,算是豪华舒适了。   卢栎走进房间,先是围着房间细细走了一圈,又认真看各样摆件,器具,最后来到床前。   注意到床头有些暗……他弯下腰眯眼细看。   片刻,他唇角轻扬,“掌柜的,可有烈酒和酽醋?”   他大概发现死者遇害第一现场了。      第156章 血痕      “烈酒和酽醋?”掌柜的一脸不解,用这些做什么?   卢栎笑道,“我自有用处,掌柜的若有,只管拿来便是。”   左边有金灿灿贵少爷眼神骄傲兼急切的催促,后面有气势不凡的黑脸猛男杀气威胁,旁边还有个铁面捕头冷眼看着,也就前面这个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俊秀公子好说话,掌柜的哪敢耽误,转头连声喊着人就去了。   沈万沙和赵杼其实也不明白,但卢栎做事向来有章法,数次接受‘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洗礼,这俩人没一点担心,反倒眼神兴奋,迫切的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赵杼比沈万沙要镇定些,他走上前认真看了看夺去卢栎大半注意力的床架。   这一看,也看出了问题。   客栈档次一般,再豪华的房间,物件材质都不会顶级,比如这床架,是榉木打造的。   榉木,南方多产,易得,质重,坚固,纹理清晰,很适合打造家具。一般木材颜色皆是浅黄,榉木偏红,泛白,看起来与浅黄色差不多,却比浅黄色好看很多。这样的颜色足够大方美观,所以这副床架保持着木质原色,只上过清漆,表现泛着淡淡光泽,看起来更加好看,也防止木质泛潮蛀虫,延长其使用年限。   起初赵杼没注意,侧了个角度对着光线时,才发现床架靠床铺的一面,似有水溅痕迹。就像有人手湿着,用力一甩——这样的痕迹。   可走过来一点,痕迹就不见了,伸手去摸,不脏,也没有任何异样触感。痕迹非常浅,他来回看过几次,几乎要怀疑自己眼神,是不是看错了。   卢栎见他看出来了,微笑着指了指窗子。虽不是阳面,晴朗的夏日午后房间里也是不会暗的,光线不同,角度不同,事物呈现的样子就不同。   总算是有个笑模样了。赵杼心内松口气,过来捏了捏卢栎手指。他完全不明白卢栎为什么不理他,以为只是媳妇害羞过度,一点没自我检讨,这几天小心翼翼不靠过来,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他冲卢栎讨好的笑笑。   这笑容在沈万沙这些人眼里仍然是傲慢霸道的,不过平王会笑这一点已经足够震撼,沈万沙差点没左脚绊右脚跌倒。这是他印象里的平王么?说好的只会生气玩狠呢?   卢栎却看出了赵杼眸底讨好之意,然后……脸上笑容僵住。   坏了,他忘了还在生这个混蛋的气呢!   还有一过来就捏别人的手,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赵杼又笑笑,捏小手的动作更出格——他竟然轻挠卢栎的手心!   卢栎咬牙甩开赵杼大手,深深叹了口气。   跟人生气其实很费力气,浪费时间精力,还搞的自己心情不好,有这工夫他还不如多看两本书……再者赵杼这也勉强算是伏低做小了,这篇……揭过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赵杼此刻有了和沈万沙憋屈时一样的顿悟:果然还是案子好!案子可以完美勾住卢栎所有的注意力,只要有案子,所有朋友做的坏事卢栎都可以不在意!   那么是不是……赵杼心内开始盘算,自己坦白时得准备些什么。   卫捕头不理解房间内微妙气氛转换,不过这不耽误他思考,他也像赵杼似的,把卢栎看的地方认真看了一遍,心里有了些猜测。   ……   掌柜的回来很快,身后带着几个伙计,每人手里拎着几个坛子,都是卢栎要的东西,“店里就这些品种,您看看哪种得用?”   见东西来了,卢栎神色立刻变的肃穆。他让众人把坛子放在地上,一个个打开细闻,拿不准的,还伸手指蘸了些许浅尝。半晌,在这些挑出最合适的两坛,他让所有人退开,撩开床上被褥,将坛子里的酒醋泼洒在床头,再一路后退,将酒醋洒满地面。   烈酒,浓底很高的酒,酽醋,浓度很高的醋。酒精和醋酸混合生成乙酸乙酯,是有机溶剂,会与血渍中凝固的蛋白质起反应,使其显现。   没有发光氨,他只能借助这些东西,只是时间需要长一些,效果上也不如发光氨。   希望这酒醋的浓度足够高吧。   卢栎泼完也没闲着,细细观察其它地方,甚至绕出房间到四周察看环境。   烈酒味道很冲,酽醋也相当刺激,两者混和可谓杀器,几乎没有人能不捂着鼻子在现场停留,见卢栎出去,掌柜的留两个人守在房门外,自己跟着一票人呼啦啦出去了。   卢栎觉得缘来客栈地理位置很有趣,在醉八仙酒铺斜对角,三角巷道交叉口,仔细一看,离木氏车马行也不远。客栈建在华津坊,做的是普通人的生意,墙头不高,治安条件也没多好,夜里守夜的就只有轮班伙计和看门的。   一一细看了解,这圈就绕的大了些,前前后后,连客栈后头小巷都看了一遍,半个时辰才结束。   夏日炎热,等待的时间并不如想象中的长,他重返房间,惊喜的发现效果已经出来了。   床头,床板,床柱上出现密集点状,惊叹号状痕迹,这是明显的喷溅状血痕。   床下靠着床头的地方有一小团血泊痕迹。   地上有一道长长的擦拭状痕迹,不规则,不均匀,有平行的线条状擦纹,从床头方向开始,近门口结束。   会造成这样痕迹,说明有人在床上,或者紧靠床边的地方受到了暴力击打,在床下静止片刻,又被人拖行至门口!   酒醋挥发快,夏日温度高,除了残留气味,已不见湿痕,房间地面青石铺成,血迹残存痕迹比青石深一些,仔细看都能看清。床角那片血泊甚至还勾勒出半个人形,浅黄榉木床板点状喷溅痕迹发乌明显,让人忽略都忽略不了。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瞎子,只要有脑子,就能看出这里发生过什么!   掌柜和伙计们紧紧靠在一起,吓的喉咙干渴说不出话。卫捕头也眼神惊骇地看着卢栎,他知道卢栎验尸技术精湛,推案极好,没想到竟还有这一手神技!   沈万沙没忍住,尖叫着扑到卢栎身上,“小栎子好厉害!”   赵杼……赵杼手握成拳,指节捏的咔吧咔吧响。   媳妇是我的!我的!本王的!都给本王闭上眼,不许看!!   大家都很激动,卢栎则是长长出了口气。   他不懂化学,没本事做出发光氨,酒醋浓底再高,理论是理论,成功机率其实不算大,根本不能与发光氨比,别说变蓝,能显出略明确的痕迹就是好的。今日一试,如果什么反应都没有,不一定能证明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有反应,这房间里就一定发生过一些事!   他今天的运气真是特别好。   可看过之后,他眉头仍然皱了起来。   沈万沙不理解,“小栎子……不开心?”这样重要的现场都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更顺利了,为什么不高兴?   卢栎背着手,眸底闪过思考,“这些血量并不致死。”   血迹看着吓人,尤其是地上的擦拭状血痕,看起来面积很大,但其实造成这样痕迹,并不需要太多血量,一个人只要不是要害处被暴力击打,流这点血是死不了的。   所以,他发现的并不是死者被害死的第一现场,有可能只是死者被凶手制服带走的现场。   “尽管如此,也已收获良多。”赵杼适时插了一句,语意安慰。   卢栎看了看赵杼,心中微动,眸色略暖,“不错。”   停了一停,他转头问掌柜,“房间住过客人后,谁来打扫,可有固定的人?”   掌柜的从震惊中回神,不再敢直视卢栎。这位看着最温和,实则最恐怖啊!这是手什么本事,酒醋一泼,就让凶案现场血迹现了形?这位俏公子一个个尝过酒醋,其实不是尝,而是把手上涂的什么通灵之物混进酒醋里吧!   “有……有的,”掌柜的神色小心回话,生怕人看不顺眼,手指一点,让他见阎王,“店小利薄,伙计不多,一般谁接待的客人,谁负责打扫收拾。”   也就是说……“栓子。”卢栎目光平静。   “这人来了么?”沈万沙刷一声打开扇子提醒,“少爷记得让你去请了。”   掌柜的忙道,“来了来了,刚到,就在前头等着呢!”   卫捕头勤快,跟着掌柜出去,把人带了过来。   虽然经过数日,现场已被破坏,但几人仍抱着保护的心态,去了隔壁房间问供。掌柜的一点意见也没有,别说那位金灿灿的贵少爷已经给了足够的赏钱,淡季房间反正都空着,光想想可能会得罪能通灵的俏公子,他就不敢。   栓子浓眉大眼,身材健壮,嘴唇边长着毛茸茸的短须,左脸一颗痦子相当显眼,很有精气神。在古代,十六岁,已经是可以支撑门户的年纪了。   被掌柜的请过来,又被穿公服的捕头带来问话,他有些紧张,“小的栓子,见过各位贵人……不知道几位找小的……”   “只是问些事情,无须紧张。”卢栎温和的看着他,“你本月上夜班,半个月前遇到的客人,可还有印象?”   栓子挠挠头,“虽然是淡季,客人还是有些,不知道贵人说的是哪位?”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缓声提醒,“那天下雨,客人戌时二刻方至,大醉,由其友人搀扶。”   “哦那位啊,记得!”栓子神态肯定,“虽然客人陆陆续续的不算少,但那么晚又醉了的客人只有那一位,扶着他的友人还给了我赏钱,托我半夜去看一趟呢!”   “你去看了吗?”   “当然看了,拿人赏钱,哪能不办事呢?”栓子一脸正气,不过片刻他又撇了撇嘴,“不过这两位感情肯定不好。”   “为什么?”   “给赏钱的那位通身富贵,身上的料子是上好的葛绸,看着极为关心客人,可那客人却在装醉,这不明显感情不好么?”栓子一脸不以为然,客人穿着布衣,友人那么有钱,换了他他肯定早巴上了,客人却装醉,多浪费机会。   沈万沙一脸好奇,“你怎么知道客人在装醉,他装的很明显?”   “倒也不是,我过去搭了把手扶人,客人酒气浓重,身体非常沉,还真像喝醉了,”栓子说提半夜去看客人的事,“可是我起夜经过他房间时,他在房间里背着手来回踱步,每一步都非常稳,像在想什么事情,喝醉的人怎么会是那样子!”   “你没进他房间么?”   “他点着烛火,不用进房间我就能看到么,”栓子想着那夜的事就想笑,“他站直了,他才发现他个子不算矮,正经走路的样子特别认真,一点也不像个随意喝醉需要临时找客栈住的人。”   卢栎心下微沉,“所以你没进房间里去看他。”   “他之前装醉,当时人是清醒的,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我就偷了个懒,没去。”   卢栎与卫捕头对了个眼色,二人心内皆有了同样猜想:若李通供言为实,司兴英的确醉的厉害,那么栓子看到在房间里踱步的人,一定不是司兴英!   赵杼身影斜刺里插进来,阻住卢栎的视线,墨眸深邃略带不满。卢栎笑了,之后又略摇头,示意他不要胡闹。   沈万沙拳抵唇边轻咳了两声。   打情骂俏请注意场合好吗!   栓子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不懂……   调整片刻,卢栎又问栓子,“第二日你可见过那位客人?我听说他没来退房?”   “没有,那夜后我再没见过那位客人,”栓子面色有些窘,“他那位有钱友人过来问时,我也照实话说了,不是我们伺候的不好,人家自己走了,不关我们的事。”   “客人房间是你收拾的?”   栓子点头,“是。”   卢栎突然一拍桌子,声音微冷,“房间里有血迹,为何不报官!”   栓子一愣,满脸‘你怎么知道’的惊骇,声音有些结巴,“我我以为是鼻鼻鼻血……”   卫捕头清咳一声。   栓子吓的跪下了,“真的啊,我没说谎!我上夜班,早上那阵很忙,近换班时才有空查房,那时那位客人已经走了,枕头上有滩血,桌子上放了几角碎银……我们做一行的,常遇到这种事,客人弄脏了物件不好意思,便留下赏银,让我们打扫……”   “只有枕上有血?”   “真的!就枕头上一小滩,我前两年好与人打架,最是熟悉,躺在床上时流鼻血就是那个样子!”栓子信誓旦旦。   半晌,卢栎才点点头,“……嗯。”   现场大约……经过清理。栓子只是一般的客栈伙计,也许别人清理的不够彻底,可他没注意。   只是这样的话,线索又断了。   不能急,不能着急,查案……需要时间。   卢栎长出一口气,站起身与卫捕头拱手,“其后之事,要劳烦卫捕头了。”   虽然发现了新线索,可没有明确指向,须得捕快们努力,四处走访,排查,问讯,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线索,甚至嫌疑人。   房间痕迹那么明显,一定是有人在那天夜里潜入,制住司兴英,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给弄了出去。夜色掩盖,不太严密的客栈环境,再使用下有利地形——不大高的墙头,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很多。   卢栎根本不用分析,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连沈万沙都能看出来,卫捕头岂会不知?   遂卫捕头没多问,直接朝卢栎拱手致谢,“今次多谢先生,待有后续消息,我再去寻先生。”   “好。”卢栎转身,叫上沈万沙赵杼,离开了客栈。   卫捕头仍留在客栈处理后面的事,除了查案外,还得提醒掌柜的和栓子不许多嘴,为方便问供,短时间内也不准出城。   马车上,沈万沙神情依然亢奋,今天又被小伙伴神技秀了一脸,太幸福了!   那个酒醋好神奇,到底是怎么选的?小栎子是不是往里面加东西了?不期然间,沈万沙想法与客栈掌柜不谋而合。   赵杼目光久久不能离开卢栎的脸。这人太出色太出色,仿佛一座挖不完的宝藏,总在给他惊喜。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埋没?很快,他就会被众人所识,会有无数人上前众星拱月……各种心思的都有。   他最幸运,遇到了珠玉蒙尘的卢栎,参与了他的生活。   他更感谢早逝的母妃,真是亲娘啊,慧眼如炬高瞻远瞩,早早为他订下了这个未婚妻!   小时候怎么能埋怨娘亲离开太早,留他在世间受苦呢?真是太不懂事了!娘亲明明早已为他订下最好的人,那些苦难,黑暗的憋屈的永远不想再记起的过往,都是为了今天,他能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站在卢栎身边!   他配得上媳妇!也能保护好媳妇!   ……   这俩人脑洞大开,卢栎一点也没察觉,他托腮看着浅青窗纱外的街道,想着下一步该如何。   要不……再去发现尸体的现场走走?   许会发现些以前没注意到的事也说不定。      第157章 大白      卢栎最近特别喜欢和大白玩,尤其忙累之后。   小狗小小一只,软软的,暖暖的,白团子一样,可能腿上力量不足,经常左腿绊右腿跌倒,跌倒后懵懵的怔一怔,困惑的看看左右,再吭哧吭哧爬起来,又憨又蠢特别萌。要是这时卢栎叫一声‘大白’,它就眼睛一亮,‘呜呜汪汪’的跑过来求抱求摸头,特别会装可怜。   大白只认卢栎做主人,沈万沙来了它也会给面子玩一会儿,可一见赵杼就溜的没影。小家伙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什么困难也阻止不了它探险的脚步,每天把自己玩的脏兮兮。   到卢栎这里不到一个月,它已经长胖好几圈,小腿也也开始有力量,很少左腿绊右腿跌倒了。不知道是混熟了胆子大起来了,还是意识到它的主人最厉害,最近越玩越疯,连赵杼的房间,没人时它也敢进去遛一圈。   最近大白迷上了一个游戏——找东西。   卢栎拿一样东西,它凑过去闻闻,闻完趴到地上,两只爪子搭在眼睛上,任卢栎去藏,卢栎藏好回来拍拍它的头,它就蹭一下跳起来,呼哧呼哧的到处跑,闻,直到把东西找出来。   叨着东西放回卢栎手里时,它下巴抬的高高的,歪着头,眼睛也不看卢栎,往斜上方看,露出一大片眼白,小模样看起来特别骄傲。直到卢栎夸它‘乖’,揉它的头或者骚它的脖子,它才‘嗷呜汪汪’疯了似的往卢栎身上扑,伸舌头一个劲的舔卢栎的脸,好像在说‘本汪能干吧能干吧本汪就是这么牛X’!   卢栎屡次被它逗的笑的停不下来。   当真是减压利器。   去李通家了解情况,再去客栈找线索,回来时间不早不够干别的,再说也挺累,卢栎就把所有想法放一边,与小狗玩到一块,这一玩,就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沈万沙过来见小狗都玩疯了,喘的不行还缠着小栎子不放,忍不住吐槽,“它都这样子了还想玩啊!”再一看,卢栎也满头是汗!   “……你俩还真是一样。”   卢栎抬手抹了把汗,炎炎夏日,谁能不出汗?痛痛快快玩一通挺好,不过小狗还小,别热出毛病了……他果断抱起小狗,“我们去洗澡。”   “那可得快点,马上要吃饭了呢。”沈万沙也没拦,跟着走进房间,帮卢栎打水抬浴桶。忙完也没走,拉过屏风隔着,一屁股坐到桌前,准备边磕瓜子边与卢栎聊天。   屏风后面,卢栎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到屏风上,抱着小狗进了浴桶,“少爷,今天晚饭吃什么啊?”一点也不介意沈万沙坐在外面。   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嫌的,上辈子澡堂子不知去过多少回,沈万沙还给他隔了道屏风,很贴心了。   “这几天有点热,又为案子着急上火的,我让厨房做了些清淡下火的菜式,肉菜只有两道,”沈万沙咔嘣咔嘣磕着瓜子,“行吗?”   “行啊,”天热,卢栎也想吃点清淡的,“凉拌菜多点更好。”   小狗不太喜欢洗澡,老想往外蹦,卢栎把它抱住,避开眼睛耳朵,抹上澡豆,上下一通揉,“肉菜都给赵大哥吃。”   “放心,肉菜虽然只有两道,但份量足足的,一准够吃。”沈万沙听到小狗‘呜呜’扮可怜试图逃避洗澡的声音,噗的笑了,“主人这么伺候还不满意,小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人家叫大白!”卢栎拉住小狗两只前爪露出屏风晃了晃,“人家很乖哒!”   沈万沙笑的更大声,“可拉倒吧,上回你没空让我给它洗澡,可费了老劲了,老往外跳不说,还特别喜欢甩水,把它洗干净我浑身都湿透了!”   卢栎也笑,“那是你太凶!”   大白‘汪汪’叫着附和主人——主人最好!本汪只爱主人一个!   沈万沙瞧着热闹,站起来往这边走,小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嗷’一声跳出来再跳回去,激起一堆水,非常合适的溅了沈万沙一身。   沈万沙怔住,半晌才抹了把脸,黑着脸磨牙,“你个小混蛋——”   卢栎适时把小狗递过来,“抱出去,给它擦擦,我这马上就好。”   沈万沙:……   和着他是适时过来当苦力的。   沈万沙瞪着小狗,小狗歪头嫩嫩的冲他‘汪汪’叫了两声,特别乖巧可爱。他心情好了点,以为这次会很顺利——小狗立刻身子一抖,甩了他一身水珠。   沈万沙:……   同样的事经历很多次,沈万沙算是习惯了,叹了口气,抱着小狗走出来,拿一张帕子给它擦身体。   屏风后哗啦哗啦水声不绝,卢栎开始给自己洗了。   沈万沙一边擦,一边问卢栎,“咱们今天走见了李通,还去了客栈,你觉得谁比较有嫌疑?”   “线索太少,还不好说,缘来客栈掌柜伙计有没有说谎,有没有嫌疑不一定;至于李通……我总觉得他还有些事没说。”卢栎拿澡豆抹身上,“你常与这种人打交道,可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万沙轻啧一声,“生意人说话圆滑,趋利避害意识很重,他若有什么未尽之言,也是正常。不过我完全没看出来,你真觉得有?”   “只是感觉。”   “嗯,反正还要查,李通家大业大又跑不了,之后有问题找上门问好了。”沈万沙虽然不满意被小狗甩了一身水,可拿帕子给它擦身体的动作很是轻柔,“客栈那刚得了线索又断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说到客栈,他声音开始兴奋,“小栎子你太厉害了,客栈那一手把所有人都吓呆了!你是没看见,那掌柜都想把你供起来了!”   “也没什么,只是凑巧罢了。”卢栎洗完,开始擦身体穿衣服,“明天……我想再去一次那个避暑庄子,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沈万沙给小狗擦完毛,拍拍小屁股让它自己去玩,“那地方本就偏僻,再凉快也少有人去,最近发现尸体更是没生意,主家正头疼呢,我们再去根本不用事先预订,直接付钱就行了。”   “这便好。”   “再说有少爷我在,什么都能搞定!”沈万沙回头,发现卢栎已经从穿好衣服绕出屏风了。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衫,手拿帕子揉着头发,面颊微红,眼睛湿润,发丝散乱,凝着水气……整个人淡雅闲适,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气,犹如雨后翠竹,舒展挺拔,怡然自得。   沈万沙顿了一顿,突然跳过来捏卢栎的脸,“小栎子你可真俊!”这俊俏样子平王没看着,都便宜他了,少爷果然运气最佳哈哈哈哈!   卢栎拍开他的手,“少爷也很俊。”   “这么敷衍……”沈万沙眼珠子一转,扑过来挂在他身上,“那就好好感受一下少爷的魅力!”说着手指就要往卢栎腰上戳。   卢栎早有准备,按住沈万沙的手,很是无奈,“少爷,我身上湿……”   “我知道啊,”沈万沙眨巴眨巴眼睛,“你洗澡了我还没洗么,给你沾点灰!”   卢栎:……   小伙伴学会坑人了!   他眯了眼,丢下帕子,反手攻击沈万沙。   沈万沙腰侧被袭,尖叫出声,笑声几乎顶破房顶。   正巧这时,赵杼过来了。   他本来与沈万沙一样,是来喊卢栎吃饭的,谁知还未走近就闻到澡豆的清新味道,至门口,就见到雨后竹妖般清新迷人的卢栎,再一定睛,竹妖正被姓沈的小子紧紧抱着呢!   “你、刚、洗、完、澡?”一字一句,赵杼说的咬牙切齿。   他一来,欢快气氛陡然消失,玩闹的两个小伙伴停了下来,卢栎继续拿帕子擦头,很自然的回答,“是啊。”   沈万沙有点心虚,不敢看赵杼,躲到卢栎身后。   赵杼手指无情的指向沈万沙,“他一直在?”   沈万沙缩了下,心内大概猜到平王在想什么,伸手拽了拽卢栎袖子,提醒他不要把自己给卖了。谁知卢栎没理解到,“在啊,你有事找少爷么?”   赵杼眼珠子都红了,“有!”   他竟然不知道媳妇不介意别人看他洗澡,不但错过了大好画面,还让姓沈的占了便宜!   简直不可原谅!   “你过来!”   沈万沙身子一抖,默默看向小伙伴,眼神真诚到极点:王妃救命!   卢栎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到赵杼面前,“那你们去谈吧,一会儿饭厅见。”   沈万沙:……   不要啊!   这天平王与沈万沙进行了一场亲切友好的会谈,内容卢栎不知道,只觉得吃饭的时候小伙伴神情有点蔫,顺口问了声。沈万沙答没事,就是有些苦夏……   第二日,三人故地重游,再次去了发现无头尸体的庄子。   再探现场,可能会发现新的线索,也可能一无所得,卢栎为免无聊,带上了大白。   能出来玩,小狗非常兴奋,路上几次试图往外蹦,跟拉车的马比谁跑的快……   卢栎按住小狗,陪它在车里玩丢绣球游戏。沈万沙主动让出卢栎身边的位置,让赵杼与卢栎坐一起,赵杼丢了个‘你很识相’的满意眼神,沈万沙眼角一抽。   可惜有人就是没动物缘,沈万沙不坑赵杼,小狗开始坑他,数次欲咬,在赵杼瞪它时还做出被欺负的委屈模样往卢栎怀里扑,卢栎心疼的不行,“跟小狗计较什么!”语气非常不满。   赵杼眼睛微微眯起,阴云密布。   沈万沙侧过身,手捂住嘴忍笑忍的非常痛苦。   卢栎也不是对平王一点意思都没有,可平王的追妻路真心比旁人辛苦,太可乐了!   ……   故地重游,环境路径比上次熟悉很多,这次不需要沈万沙带路,卢栎把小狗交给他,拉着赵杼一起走了。   赵杼很满意,朝沈万沙点了下头,神情非常得瑟。   沈万沙:……   他抱着小狗,淡定朝两人挥手,“我盯着厨房准备点好东西,回头再去找你们。”   “嗯。”   卢栎拉着赵杼走了一会儿,招手让赵杼低一点,“你会轻功,带着我四处看看,我想远一点!”   赵杼:……   原来这么亲近是想让他当苦力!   不过么……苦力也可以,只要能离媳妇近一点。   赵杼一脸‘真拿你没办法谁叫我脾气就是好呢’,倾身抱起卢栎,脚尖轻点,运起轻功。   卢栎对赵杼存了别样心思,照平时,肯定会害羞,可今日他旧地重游是带了目的的,满脑子都是案情,根本没心思注意两个人离的多近,呼吸相缠肌肤相贴什么的。赵杼一直眸含深意,隐晦的动手动脚,试图制造暧昧气氛,可惜就像媚眼抛给瞎子看,卢栎一点没察觉。   赵杼很受打击,脸黑的不行。   不知道心底怎么转的,突然他心情又好了,看着卢栎的眼神满是赞赏:不愧是本王媳妇,就得这么骄傲!要是一来就扑上来,与别人有什么区别!   本王的媳妇必须与众不同!   卢栎要知道赵杼内心想法一准笑喷,他早有想法了好吗?就是一直没时间细想而已……   再至尸体发现位置,卢栎仔细观察,没有新发现。   让赵杼带着扩大范围,一圈一圈往外延,无果。   圈子扩大到山腰,无果。   日头正盛,卢栎见赵杼一头汗,拉着他走到一棵大树下,中场休息。   “你……不要担心。”卢栎心疼赵杼出汗,赵杼又岂不心疼卢栎?他有武功,不过出些汗,媳妇小脸都红了,可千万别中了暑热!他拿出帕子笨拙的给卢栎擦汗,“案子会破的。”   卢栎当然知道案子会破,所有真相都不会消失,犯人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他只是……想缩短这个时间。   “嗯。”他微微眯了眼睛,任赵杼给他擦汗。   虽然仍然有些别扭,但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卢栎深呼一口气,开始分析自己对赵杼的想法到了什么程度。是淡淡的想呢,还是……渴望?   赵杼见气氛不错,试着找话题聊天,“为什么这么喜欢破案?”   卢栎背靠大树,发丝随风起舞,落到眸上唇间,衬的他的气质飘乎,很有些神秘。他没有回答,轻声反问道,“你有没有喜欢做的事?很喜欢很喜欢?”   赵杼视线根本离不开卢栎,“有。”他很喜欢打仗,非常喜欢。   “为什么喜欢?”   赵杼答不出来。他喜欢与敌人斗智斗勇,阵前阵后虐的他们骂娘;喜欢保卫疆土的成就感;喜欢战鼓擂起浑身热血沸腾,甚至喜欢战场上流血的感觉。   真实,刺激,痛快!   他最喜欢敌人准备充足,信心百倍的过来,他排战法,偷袭,截袭,诱敌,歼敌,用最小的损失,把敌人揍的哭爹喊娘落花流水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可让他具体找原因……他说不出来。   卢栎见他不语,偏头微微一笑,“就是喜欢,喜欢到愿意为它付出青春和热血,一辈子不悔,同你一样,没什么高大上的理由。”   “高大上?”赵杼眉梢微敛。   “哦,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卢栎笑出声,他都忘了,这时代哪有这个词?   看来他与赵杼相处越来越随意,一点戒心都没有了……   卢栎轻轻叹气,低头看自己脚尖,这次是不是……真的栽了?   说起来……跟男人谈恋爱需要注意什么?从来没学过这样的知识,不懂啊!   赵杼静静看着卢栎,突然意识到……卢栎的眼神是不是有点不对?眸色那么黑,似有暗潮涌动,像在计划什么。   他倒不怕,反而有点兴奋,会是什么呢?   不等他继续研究深想,大白汪汪叫着跑过来了。   它跑的非常快,四只小腿蹬的那叫一个有力,像个小炮弹似的往这边冲,耳朵飘着尾巴摇着,好像快飞起来了……   大白见到卢栎非常亲,上来就扑着舔。   卢栎揉着它的头,“你来啦……少爷呢,怎么没与你一起?”   大白当然是不会答的,只会汪汪的叫。   卢栎也就一问,没指着它回答,想着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反正没有收获。   谁知道小狗头一偏,闻到了卢栎手上味道,也不闹了,鼻子凑到地上开始到处闻。闻了一会儿,果断朝一个方向跑了起来。   卢栎大急,“大白回来!”跑那么快丢了怎么办!   眼看小狗身影就要消失,卢栎拽了拽赵杼袖子,声音焦急,“赵大哥——”   赵杼明白,立刻抱起卢栎朝着小狗方向追去。   虽然是为了小狗,但能抱到媳妇仍然是件非常不错的事!   小狗跑的非常快,一路不停,直到离当初发现尸体不远的小土坡。它鼻子耸动,没再跑,但也没歇着,找到一个地方,突然前腿使力,刨了起来。   卢栎想过去抱小狗,赵杼却伸手阻止了他,“等一等。”   卢栎看看赵杼脸色——停住了。   莫非……这里有什么?   小狗干活十分卖力,很快挖了一个坑,然后‘扑通’一声,把自己掉进去了。      第158章 深坑      大白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卢栎惊的心脏狂跳,大白看着再活泼健康,也才几个月大,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他拔腿就往前跑。   赵杼动作比他快,大手捞过他腰身,抱紧了迅速往前掠。   他们追着大白而来,离坑的位置并不远,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卢栎看着那个直径陡然变很大的坑,声音焦急,“大白——”   “汪汪!”坑底下传来小狗精神十足的叫声。   卢栎拍胸口,闭上眼睛长长呼了一口气。   “它很好,”赵杼拍拍卢栎的背,“没有受伤。”   卢栎点点头,提醒自己冷静一点。   心思沉下来后,他开始打量面前这个坑。坑是大白奋力挖的,它再努力,个子也很小,小短腿再能刨,也不至于弄这么个大坑出来,这坑像是顺势自己陷进去了似的。   赵杼摸摸坑边,舔湿手指伸进坑里,又围着坑走了几圈,确定不会塌,“我们下去。”   “下去?”卢栎还没说自己想法,坑底下又传来一阵‘汪汪’叫声,清脆又急切,像在催促他们。   “……好吧。”反正有赵杼这样的高手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坑下很黑,看不出有多深,为安全着想,卢栎往前一步准备去抱赵杼的胳膊——会轻功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可能刚刚心绪过于波动起伏,卢栎有些脚软,同大白无数次的动作一样,他左脚绊右脚,人直直跌向坑里……手扑腾着还没够着赵杼的衣角。   赵杼眼疾手快伸手,还是捞了个空,心下一急,立刻跟着跳了下去。   视野变漆黑的一瞬间,卢栎非常害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叫都叫不出来。他惊恐的手脚胡乱划着,试图找一个着力点,可惜碰到的地方都特别光滑无法使力,只能任身体疾速下落。   过于惊惧之下,他甚至忘记把自己身体蜷起来,尽量避免受更多伤害。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过去一秒,手心突然一暖,胡乱在空中挣扎的手被握住。   干燥的,比一般人略热的,有力的大手……无比熟悉。   紧接着,整个身体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一停,黑暗中也不知那人怎么调整,很快,一只大手搂住了他的腰,二人撞到一起,肌肤相触呼吸交缠。   下一秒,腰上的手一个使力,两人位置调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剧烈的担心害怕过后,一颗心好像被柔软的羽毛包裹,尽管眼前漆黑一片,尽管身体在下坠,可卢栎一点也不害怕。   他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放开他。   漆黑暗洞里,卢栎抱紧赵杼,唇角扬起,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   坑并不深,赵杼急急下来,抱住卢栎急转弯,还来不及用轻功借力,就看到卢栎脸上的笑,心神一恍,人跌到了地上。   地上很多浮土,并不太硬,背抵上去一点也不疼,手里抱着的宝贝乖乖挨在身上,笑靥灿烂,容颜如玉。   赵杼心尖陡然一颤,只觉得人生至此,方为圆满。   他不由自主头微微抬起,趁着落地时的推力,轻轻亲了亲卢栎的唇角。   微暖濡湿的触感,一触即离,卢栎感觉到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以为是不经意的碰触。   落地代表安稳,意识到这坑不深,他胆子又回来了,声音轻快的调侃,“赵大哥,你的轻功呢?”   “你可真是……会说话。”赵杼很是无奈。   “嗷呜汪汪——汪汪汪——”大白跑过来舔卢栎的脸。还趴在这干什么,快点起来玩呀!   “哈哈……大白不要舔,好痒。”   赵杼脸迅速黑了,难道案件,姓沈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跟他抢媳妇还不够,还要来一条狗!   卢栎从赵杼身上爬了起来。他也不是真心嘲笑赵杼,坑太浅有些动作来不及,调侃一句也就够了。   怀里一空,温香软玉不在,赵杼抚额叹息。   那处……站起来了!   有人只负责勾引不负责灭火!   然而他不能不别扭的站起来,因为一道声音正由远及近传来,他没有平息邪火的时间。   “小栎子——啊啊啊——”   沈万沙也掉了下来。   卢栎大急,“赵杼——”   赵杼叹口气,在人掉下来的时候,随便挥了挥手,送出力道圆柔的掌风。   沈万沙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坐到了地上,顺手拍了拍硬硬的地面,“咦?怎么不疼?”   对比外面炎炎烈日光线,这里暗了非常多,可一旦适应,会发现坑里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般漆黑。卢栎现在已经能看清楚,笑着把沈万沙拉起来,“你怎么也下来了?”   沈万沙看不到卢栎,两只手胡乱的挥着,表情惊骇,“糟了小栎子我看不到!”   “等一会儿就好。”卢栎温声安慰。   果然等一会儿就能看到了。沈万沙拍着胸口庆幸,“小白呢?”   “在这里呢。”卢栎拍拍手,“大白?”   “汪汪!”   沈万沙眼睛眯起,“你个小混蛋——”   大白跑远点,继续‘汪汪’的叫!   卢栎拦住愤怒的沈万沙,“怎么了?”   “它太过分了!”沈万沙拽住卢栎胳膊,委屈的控诉,“我说准备点吃喝,一会儿再来找你们,它就是等不及,我一个不注意,它偷偷跑了!这里地宽,荒郊野外的,丢了可怎么好!要不是我赶紧出来追,听着声一路追过来,都找不到这小东西,谁想你们竟然在一块!”   “我和赵大哥四处转,想看看有什么新线索,结果一无所获,还好大白来了,发现这么个可疑地方……大白也知道错了,下回不会再这样,”卢栎转头看向小狗,声音隐含警告,“大白,是不是?”   “呜呜……汪汪!”又开始扮可怜了。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不理这小东西,眼神眨巴眨巴,看到了贴壁站着的赵杼,“你怎么……”站在那里?   赵杼斜了他一眼,回话非常迅速,“凉快。”   沈万沙:……好吧。   这位还是一脸生人勿近。不过他刚刚下来时,好像听到卢栎叫了他的名字……小伙伴真是好胆量!   情绪稳定下来,卢栎开始观察四周。   这个坑不深,刚刚情急之下手忙脚乱,认真一看绝不超过三米,赵杼个子高,又有武功,一跳就能跳出去。坑壁土色暗沉触手光滑,干燥不潮湿,没有异味,看起来存在很久,不像新凿。   光线照不到地方很暗,尤其背后,似有微风涌动,大白的叫声从那里传来,看来内里应该还有路。光线照进来的地方很清楚,坑直径不大,壁上有浅浅凹痕,只要不是小孩子,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踩着这些凹痕爬出去。紧挨着坑顶壁缘,有一面硬硬的,像是铁的东西。   “赵大哥——”   赵杼颌首,脚尖轻点跳上去,看了看,又伸手敲了敲。   “是铁。”   “是铁。”   光听声音,卢栎就能判断了。   赵杼跳下来,“铁片很厚,上有搭扣,大白应该是刚好碰到了机关。”   卢栎点点头,“我们往里走。”这个洞的呈现模式,好像一条密道……   赵杼让卢栎等一等,跳出洞口,很快找来一根木棒,点燃了又跳回来,头前带路。   沈万沙有些害怕,紧紧抱住了卢栎的胳膊,小狗在前头欢快的跳,跑一会儿再等等他们。   往里走,洞就变的狭窄了起来,只容一个人过,像赵杼这样个子高的,还得憋屈低下头。   空间逼仄,土腥味扑鼻,尽管有微风浮动,感觉也并不好受。在这样的环境里,五感好像特别清晰,外面传来的一点动静,都能扰乱情绪。   沈万沙抱住卢栎胳膊的动作更紧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白突然叫了起来,声音极其兴奋。   几人加快脚步走过去。   是一处拐角。洞窄小,拐弯的地方会相对宽些,这样的地方,也最容易落下东西。   卢栎定睛一看,果然。   小白正对着地上一团东西,叫的兴奋。   赵杼蹲下来,手上火棒下移,跳跃火焰照耀下,几人看了个清清楚楚。那是一只麻袋,宽大,脏污,皱巴巴。   “有血的味道。”赵杼皱眉。   卢栎蹲下身,轻轻拉开麻袋……“还真是血。”暗色血渍几乎遍布整个麻袋,味道浓重,他很熟悉这个味道,是凝固的血。   “为什么大白知道这里有这个?”沈万沙瞪着小狗,感觉十分神奇。   小狗成功完成任务,现在正趴在地上休息,舌头伸出一喘一喘,好像知道沈万沙在夸它,它高高抬起下巴,露出眼白斜睨着看他,一脸骄傲。   沈万沙:……这狗是成精了吧!   卢栎静静看看自己手指,“大概是在跟我玩游戏……”   再探现场,他在发现尸体的地方停留很久,甚至不只一次摸过地上的土。尸体暴露良久,血脂,尸油渗过浮土,没那么轻易散干净,他这么碰触,肯定沾染上了味道。   大白找到地方闻了那么久,大概很奇怪为什么只有味道没有东西,遂它锲而不舍的继续寻找,终于闻到从洞里往外散逸的血味。此洞虽长,但封闭之下空气不流通,散味不易,血的味道浓重,能吸引大白过来,不是不能理解。   荒野发现尸体,尸体不远处有密洞,洞内有大片血迹,还有可疑的染血麻袋……卢栎不得不考虑,这是不是凶手用来搬运尸体的途径和工具。   死者系生前被斩首,这样一来,野外就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别处砍下死者的头,再将死者尸体搬运过来。   “继续四下察看。”   卢栎睁大眼睛集中注意力,让赵杼走慢一些,甚至有需要时,往回走一走,观察的特别细致。   赵杼非常配合,一直弯着腰也一点怨言都没有。   沈万沙也开始情绪放松,平王在这里,这里就算是地下,也是安全的!他就不信四外没有人看着!他抱着小狗四处走,让它帮忙闻味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人一狗共同努力下,还真找到了更多血迹。有些在壁上,呈擦拭状,有些在地上,呈滴溅状,越往远处走,血迹越多。   也就是说,凶手搬运尸体初时,尸体一直在流血,到目的地抛尸时,血量已经几近干涸,所以他们刚落到坑里并没有看到血迹。   整条密道,除了血迹和染血麻袋再也找不到其它。麻袋是普通廉价的麻袋,到处皆有,并没有什么特殊标志,无法确定更多信息。   没办法,只有……“走出去看看。”   这密道到底通向哪里,卢栎很好奇。   几人走了很久,终于碰上另一道铁门。只是这一次,铁门的位置不在头顶,就在平地之上。   外面好像有机关,怎么推都推不开,赵杼眯眼,使足力气,一脚踹了上去。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呼痛声……   卢栎目光一闪,“有人!”   赵杼打头,卢栎沈万沙随后,三人一同跑出来,然后与一个人大眼对小眼。   此人身穿银白短打,头顶歪戴布帽,脖上系银巾,腰间挎酒袋,脚下粉底白靴脏的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桃花眼,风流眉,脸俊唇红,相貌非常非常熟悉。   “摘……星?”卢栎不确定的问。   长的像,可如此朴素低调的衣服,可不像那人穿的。   这人挥挥手,笑容尴尬,“我是京兆府第一包打听,号称江湖百晓生,摘星是谁?”   沈万沙眼睛危险眯起,把小狗交给卢栎,撸起袖子,阴阴笑着走过去,“我来告诉你……摘星是谁!”   下一刻,拳头准确的落到了这人脸上!   “装!装!叫你再装!不认识摘星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再被你骗过去,我就不姓沈!”   “诶诶别打脸……别打脸啊!”   沈万沙好像没听到似的,呲着小牙,一下接一下,不是冲着眼睛,就是冲着脸。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章好多老读者冒头,作者灰常开心,小剧场来一发!   卢栎(招手):宝贝儿来给大家打个招呼。╭(╯3╰)╮沈万沙(捧脸):大家好!我是大宝贝儿金灿灿土豪少爷沙沙!圈养泥萌好不好,天天都来陪少爷玩哒!~\(≧▽≦)/~摘星(脸好疼):大家好。我是总打酱油次次狼狈出场的宝贝银闪闪风流帅盗摘星……少爷说的对啊!鼓掌!〒▽〒赵杼(抱臂):大家好,我是最亲爱的宝贝威武霸气一统江湖无敌平王赵杼!所有人都把眼睛给本王闭上,栎妃是本王的,本王一个人的!(╰_╯)#   大白:嗷呜——楼上的全部滚开!本汪才是主人的宝贝儿,本文终极卖萌杀器汪星人大白,可抱抱可揉头可暖手!愿望:一辈子陪主人破案,保护主人汪汪!口号:警犬在手,天下我有汪汪汪!梦想:泡一只狼来生猴子汪汪汪汪!(☆_☆)   洪右(眯眼):只在小剧场出现不敢自称宝贝,话说最后这幕好暴力。→_→邢左(托腮):是啊好惨。→_→   元连(捂眼):太血腥了不忍心看。→_→      第159章 王子      娘喂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   卢栎一激灵,立刻伸手想去拽沈万沙,赵杼却拉住他,轻轻摇头。   卢栎急的不行,他才不怕摘星被揍,只是摘星会武功,他担心沈万沙吃亏!   可惜被赵杼拉住,他动不了……   然后看着看着,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赵杼拉住他,因为小伙伴根本不会吃亏,摘星这厮根本不还手啊!   摘星被沈万沙揍成了狗!   卢栎眼角抽了抽,转头看赵杼: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   赵杼摸摸卢栎的头:乖,就算有意外,这不还有我在呢?   沈万沙一下一下揍的起劲;摘星不知道是担心伤着沈万沙还有其它想法,只是抬着胳膊挡,没跑也没还手;小狗唯恐天下不乱的站在沈万沙旁边汪汪直叫,随时准备着上前帮忙咬人……风过尘扬,汗滴衣襟,场面这叫一个热闹。   “叫你骗人!欺负少爷不会武功是不是!”   “别打脸……”   ……   卢栎很想提醒小伙伴,现在不是别人欺负你不会武功,是你欺负别人不还手啊!   打人的沈万沙气喘吁吁,挨揍的摘星也觉得差不多了,突然两手伸出握住沈万沙手腕,左右一转,将沈万沙转了个方向箍在怀里,“够了啊!”   沈万沙的背抵住摘星胸膛,力有不逮怎么都挣不开,手动不了,眼睛也看不到摘星的脸,索性腿往后撩,狠狠道,“不够!”   摘星膝盖一夹,把沈万沙腿制住,微低下头,唇抵在他耳畔,声音低沉又无奈,“够了。”   “不要离我那么近啊!!”沈万沙异常愤怒,继续使力再战,结果当然是……被压制。   摘星紧紧抱住动来动去的沈万沙,笑着跟卢栎打招呼,“美……”眼角瞥到赵杼暗沉威胁的眼神,即将脱口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没想到这样么时间不见,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呀!”   他虽然嘴贱,但从不撩有夫之夫,这是原则,不是给谁面子。摘星静静斜了一眼赵杼。   赵杼神色不变,不动如山。   卢栎默默叹气,以为他听不出来怎的?拜托想调戏人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的脸?青一块黑一块丑成那德性,没一点往日的风流俊逸,画风不对啊!   而且你知道你暴露了吗?自己承认好久不见,之前否认不是摘星还有意义吗?   卢栎瞥了眼小伙伴。   沈万沙果然智商没掉线,怒气冲冲,“你果然是摘星!”   摘星:……   沈万沙继续挣扎,摘星继续无奈紧紧抱住不让动,眼神放到赵杼身上。   赵杼本来只打算看好戏,不想两个人动作推拒时彼此衣裳乱了很多,他一眼就看到摘星衣襟里露出的一个小角。   那是一截柔软丝帛,质沉色暗黄,有墨线勾勒……非常眼熟。   赵杼眯眼,走过去拉开二人,将沈万沙推给卢栎,“我和他有事谈,马上回来。”扯住摘星胳膊,脚尖一点,转瞬两人已落到数丈之外。   沈万沙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卢栎想了想,拍着小伙伴的背安慰,“放心,赵大哥是咱们的人。”不会故意把人放走的。   沈万沙长长出了口气,鼓着小脸道,“算了,反正我也揍过了,他走就走呗,咱们跟他又没多大仇。”   卢栎揉揉他的头,“少爷真是宽宏大量!”   “那是!”沈万沙笑眯了眼,又高兴起来,“少爷最讲道理啦!不过——”他眉毛挤了挤,“咱们是顺着凶手搬尸路径到这里的,那人出现在这里非常可疑,得让他解释清楚了再走,说不清还是得下大狱!”   “嗯。”走这么久也累了,卢栎见赵杼与摘星有话说,干脆找了块干净大石拉沈万沙坐下,边休息边聊天。小狗也凑过来趴下,边卖萌,边耳朵直挺挺竖着警惕四方动静。   这边两人一狗安稳和谐,那边两个人气氛略显紧张。   “赫连羽,墨脱三十六部王子,下一任王座继承人,来我大夏……有何贵干?”赵杼盯着前面的人,语音十分不善。   “平王爷,不要这么严肃嘛,”化名摘星的赫连羽早知道身份被识破,一点不意外,揉着脸笑的坦然,“咱们可是亲睦友邦呢。”   赵杼眼睛微眯。   吐蕃疆土面积比大夏小不了多少,同大夏一样,内乱外乱,连年争战。大夏与西夏,辽,高丽,倭人打架,吐蕃与波斯,大食,天竺掐,偶尔有利益交扯时也会激烈碰撞一下,彼此并不陌生。   大夏历经战乱,近年来终于安稳,得以休养生息;吐蕃也是,墨脱三十六部崛起,统一了吐蕃诸部,赫连羽这一枝占了鳌头,内政外政一把抓,把周边敌人揍服,历年争战后,摆在面前最重要的问题和大夏一样:休养生息。   可说起来一样,因为水土,信仰,风俗不一样,两边遇到的问题不尽相同。   大夏有肥沃的土地,积极发展的各种技艺,只要皇上把朝政抓好,引出一番新风气新气象,好好挣一堆银子,情况就会好转。   吐蕃不一样,地广人稀,就算资源不缺,也得有人干活啊,所以主政者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造人。人丁兴旺需要时间,而且那边人的意识形态与大夏不同,他们需要精神寄托,否则会迷失,会乱。也就是说,墨脱王室的任务,有很大一部分得满足民众精神层面的要求,非常不容易。   两国相邻,处境相似,只消一个契机,很容易就会眉来眼去,形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作为大夏王爷,赵杼虽然常年在北边守边线揍人,对这些也是知道的,墨脱三十六部早就送来国书,两国关系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慈光寺一案时见到赫连羽,赵杼就给皇上递了密折,皇上的回复是:不用管。可见大家结论一致,墨脱三十六部的王室继承人出现在大夏国土,虽然有些敏感,可并不算恶事。   只是不算恶事,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好的事……尤其这人鬼鬼祟祟行踪如迷的时候。   遂赵杼目光里满含压力。   赫连羽一看不好,赶紧举手提醒,“喂喂咱们可是递过国书的,要与大夏和谐友爱共同发展,你们皇上还答应给我找个媳妇,和亲来我墨脱呢,你可别任性,当心被你们皇上揍!”   赵杼不语,眸光微凛,看了看四周,又转回头盯着赫连羽,没有任何表态。   赫连羽笑了,“你不用担心,这里就我一个人。”   赵杼负手而立,声音冷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货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   赫连羽冷嗤一声,“我若连独立行走这点能力都没有,将来如何做墨脱三十六部之王?”   别看最后是他家上位了,底下可没一个好打发的,一力降十会,若没有绝对的实力,不可能站在塔尖上。他会这么做,也是在展现实力,让别人瞧瞧他的厉害。   “反正你也不会杀我。”赫连羽笑出一口白牙,十分光棍,“我这说的都是事实,你可别阴谋论啊。”   赵杼眯眼,“你每次出现时机都很特别。”逼的他不得不阴谋论。   赫连羽微微一怔,眼梢微垂,眸内情绪浮沉,似在考虑什么,并未答话。   “仙莲出,盛世始……”赵杼紧紧盯着他,语音笃定,“你是为宝藏而来。”   赫连羽这下真的惊讶了,不过一瞬间后,他摊开手,语音自嘲,“被你看出来了。不过想找这东西的非我一人,兴元府升龙会,你也在场,当知个中数股势力较量,想要这个的很多。”   他看着赵杼的眼睛,神情极为认真,“我与那些人不一样,我不要宝藏,我只要里面一样物件。”   “何物?”   “家族传承之物。非金非银,一块木头,与你们不值钱,于我却极有帮助。”   “你怎知宝藏里有此物?”   “祖上秘法记录。”赫连羽垂眸叹息,“先辈极想迎回此物,一直未成。我做这件事,一为圆祖上心愿,二来,这是我给自己订下的继承王座必经任务。”   赵杼修长双眸微敛,“你不要财宝?”   赫连羽嗤笑一声,“不瞒你说,宝藏什么的,我还真不稀罕,家里这些玩意儿最多。”族人彪悍,掐架最好抢战利品,金银,琉璃,象牙浮雕,宝石珍器,值钱的东西国库不要太多,再者他这摘星大盗身份也不是假的,还真不缺钱。他最缺的,是可以忽悠人,掌控民众信仰,令百姓虔诚拜服的,具有非一般意义的东西,而这东西,在大夏。   蠢人才想沾光抢金银财宝呢。   他眼珠子转了转,再看赵杼时眉梢微凝,长长眼线勾勒映衬下,眼神极为严肃郑重,“我为王储,你为王爷,大家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口玉言。我可再立国书,承诺三十年不犯边,与大夏和睦友好,同气连枝,这宝藏,我必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如何?”   不管怎么说,东西在别人地盘上,人家人多势众,他就算找到位置,想悄悄把东西拿走……成功率不高。   赵杼冷笑。   吐蕃那样子,人都快没了,拿什么来犯边?光等新一茬长起来,培养能用,就得二三十年!以两国国情,这二三十年根本不可能干架,双输的局面,谁出手谁傻,而且不是他自夸,吐蕃的情势比大夏难多了。   漂亮话谁不会说?   赵杼凉凉开口,“我也可以保证三十年不揍你们。”   赫连羽愣住。   这人也太小气了吧,传说中平王宽大如山的气魄胸襟呢!   不过……事情谈成了就行。赫连羽笑着伸出手,“那我们说定了?”   赵杼干脆利落的与他三击掌,“说定了!”   不答应他,他也得在大夏跑,杀了他也不妥,对现今情势不利,不如就放在眼前看着……而且这种事,皇上一定会答应。   平王算盘打的也很响。   三击掌后,赫连羽眉毛上挑,“我说,既然是合作伙伴了,你能不能别老是黑着一张脸?契约已定,再打架至少也三十年后,放轻松,轻松一点嘛。”   赵杼不睬他。   赫连羽垂手,想到刺激赵杼的点,笑的意味深长,“你这样可交不到朋友……那漂亮聪明的卢美人,你肯定还没上手对不对?要不要小王教你几招?”   赵杼眸光只闪了一闪,又恢复正常,镇定的问,“此处偏僻,我们为查命案方才寻到。”   言下之意,你怎么也在?   赫连羽翻了个白眼,“碰到假消息了,以为这里有地图,结果并没有,我不死心到处看,就碰到了你们。不过说起来……你可知道地图之事?可弄到了?”   赵杼不答,反问,“你呢?”   在人家地盘上,还需要借人家的势,就得配合,赫连羽又翻了个白眼,掏出怀中丝帛,“我自然知道,也弄到了一张,是这样的……”   外头流传的宝藏消息很多,大多是假的,摘星不辞辛苦,用多个假身份打入各个团伙,收获很多,当然,也吃了不少苦,比如上次受伤被沈万沙发现相助。   赫连羽坦诚的把知道的消息告知,既然合作意向达成,大家对彼此也并非不了解,赵杼便将自己知道的也说了,除了有关大夏朝政或敏感点,有关宝藏之事,他未有一丝隐瞒。   这点心胸他还是有的。若赫连羽反水,他也有打回去的自信。   赫连羽能在众多继承人中杀出成为王储,能力自也不俗,他充分理解了赵杼所言,也聪明的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这些日子不太平。”他还补充了几次遇到外族团伙袭击的事。   想起前些天雨夜那场伏击,赵杼也眉头微皱,“确实。”赤炎堂领队死前诡异笑容时常浮现在脑海,他不禁怀疑,这群人会不会也是因为宝藏而来?   兴元升龙会上,沈万沙和卢栎可都露过面……   赵杼自信自己的实力可以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但有送上门的保镖,不用白不用,遂他提出要求,“宝藏所在甚为神秘,并非短期可得,你便与我几人同行,可好?”   族里各种矛盾已经摆平,亲爹王座坐的很稳,周边没有架打,只要徐徐图之休养生息就好,回去帮不了什么大忙,找传承之物是现在最首要的目的……赫连羽甩着头发答应了,“好啊。”   远远望去,大石上两个纤瘦身影挨一起坐着,微风吹起他们的发梢衣角,清朗笑声传来。   金灿灿少爷挺好玩,虽然有时挺气人,可心起来也很可爱,卢美人那一手验尸绝技也令人赞服,若能传入吐蕃……   赫连羽大踏步走着,笑容越来越大,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下的非常正确。      第160章 组队      “他以后会同我们一起。”   赵杼带赫连羽回来后就宣布了这件事。因赫连羽身份特殊,暴露出来不大好,赵杼仍称其为摘星,旁的事并未多言。   这也是摘星希望的。他从小到大麻烦无数,从来不惧,但孤身异乡,麻烦能少点就少点,他笑眯眯朝卢栎和沈万沙抛飞眼打招呼,“请多关照哟……”   沈万沙本来不气了,看赫连羽贱兮兮的轻浮样子立刻又炸了,“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一起!”   卢栎倒略有猜想,赵杼性格冷清,与自身无关的人往往看都不会看一眼,主动拉摘星去聊天就有些预兆了。再好的朋友,也是独立个体,有自己的隐私,自打赵杼记忆恢复一点后,行事越来越神秘,卢栎不是不好奇,但他下意识命令自己不要去观察,不要去注意,给彼此空间,遂到目前为止,他脑海里的赵杼,是与神秘江湖有关系的。而摘星一手好功夫,用各种身份游走江湖,很可能是赵杼以前认识的人,想在一起也很正常。   遂他答应的很干脆,“好啊。”   他思考时间很短,这句话与沈万沙的反对意思同时说出,沈万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过来,“小栎子你怎么能同意与这个无赖一处!”脑子坏掉了么!   卢栎:……   赫连羽偏头看了眼赵杼。   赵杼大马金刀的抱臂而立,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态度很明显: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搞定。   果然是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平王爷赵杼!   赫连羽嘴角抽了抽,捂住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伤心道,“我这么乖这么帅……”   “呸!”沈万沙叉腰横眉冷对,“你最会骗人,装什么可怜!”   “可我真被你揍了啊……”赫连羽眼神控诉,十分委屈。   沈万沙有些讪讪,好像的确如此……   卢栎无声的笑,“少爷拳头很硬呢。”   沈万沙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谁叫他欺负人呢。”   “我骗你,但你不也打回来了,我帅气无比英俊无双的脸啊……”赫连羽抽抽鼻子,看似眼眸低垂扮可怜,实则睫毛微动,一直不动声色注意着沈万沙表情,“好疼啊……不知道会不会破相。脸坏了以后讨不着媳妇可怎么办?我爹八十多了,就等我带媳妇回去给他看,不然都闭不上眼……”   沈万沙有些懵。   “找不着媳妇,不敢回家,不敢见老父,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就是天下最不孝的人,人嫌狗憎,天弃地厌,一生悲苦,死无葬身之地……我那老父勤勤肯肯一辈子,从没做过恶事,为何临了不能有儿子送终……”   沈万沙僵住,眼睛瞪的溜圆,他不就是打了这人的脸,怎么听起来好像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非但得理不饶人,还没理狡三分,和他最瞧不起的市井泼皮一样了?   他愣愣转头看卢栎,脸上满是疑问。   卢栎心内早笑疯了,这摘星真真是人才!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是绝了……不对,也不算倒打一耙,有因才有果,他要不耍贱逗少爷,少爷也不会如此针对他。   赵杼希望摘星留下,摘星自己也留下,沈万沙其实对这件事并非不能接受,只是不忿摘星欺负人,他得劝劝沈万沙。但沈万沙是自己好友,别人再聪明那是别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被欺负。   他先摸摸沈万沙的头,“打脸确实不好。”   沈万沙有些蔫,低下头捏自己的手指头。   “不过么——有些人太讨厌,惯会花言巧语哄人唬人,可又不算罪大恶极,律法管不了,放出去是个祸害,普通人难以招架,这时候,有能力的人就该出头管管了。”卢栎眸微眯,意悠远,“上位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少爷,为了劳苦大众,你不能因为怕辛苦,就推拒这份责任。”   沈万沙忽的抬起头,大眼睛忽闪。   卢栎捏捏他的脸,“我会帮你,谁敢欺负你,我就剁谁的手。”   赫连羽后背隐隐发凉。   平王你怎么找的伴,明明看起来温润谦和,说话怎么这么慑人呢!   赵杼冷嗤,你就瞎扯吧!你爹还不到六十,听说棍法耍的密不透风,十个十七八岁新兵都打不过!还找媳妇,大夏皇上都答应帮你挑了,你怕找不着?   见赫连羽明白了自己话中隐意,卢栎满意的笑了笑,日后行事知道分寸就好。   沈万沙脑子里转了数圈,终于回过味来。对啊,他立志做最不一样纨绔的少爷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怎么能让摘星这贱人出去祸害别人呢,他要亲自看着他,逼他改好!敢犯贱就揍敢犯贱就揍!有小栎子这个解剖刀在手连鬼都怕的伙伴,还有平王这个守护神,他怕什么!   他霍的转头,眼神凉嗖嗖的盯着赫连羽,“你跟着我们吧,我不打你脸了。”然后亮亮的小眼神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细细打量了赫连羽好几遍,好像在分析哪块最经打……   赫连羽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对这个小团体的印象有了改观。以前他以为除了平王,这两个小的都是温暖的,可爱的,谁知道……兔子也是有牙的!   几个对面,几句言语交锋,几个眼神交错,时间并不长,却足够聪明人分析明白。赫连羽立刻明悟,这里最不能惹的人是谁。   他眯了眯眼,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枝金色茶花凭空出现在他手里。只要不看脸,这一幕魔幻又帅气,充满个人魅力。   他走到卢栎面前,笑容真诚,眼神史无前例的清澈,“送你。”   然而这个瞬间,气氛陡然变的不同,让他意识到他好像做错事了!   卢栎看了看那枝金花茶花,又狐疑看他:少爷最喜欢金子,你若真心道歉不应该把这朵金花送给少爷吗?   赵杼盯着赫连羽送花的手,修长眼眸里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这厮知道卢栎是他媳妇,还敢献殷勤,是不想要命了……还是他今天其实并不是来谈合作的,是来挑衅的?   沈万沙就更气了,这厮想讨好小栎子!别说小栎子是平王妃,就说摘星这死德性,他也不可能由他哄骗好朋友!   气氛如此诡异,赫连羽先是茫然,这是怎么了?看清众人眼底情绪……心内直接飚了脏话,他只是想讨好小团体里的老大而已,有什么错!不要误会好吗!   沈万沙沉不住气,直接把茶花抢过来,连带把赫连羽拽一边去,隔离开他与卢栎,并且自己插入两人之间,恶狠狠瞪着赫连羽,“你耍花招没关系,我会看着你,但你要再敢对小栎子起心思,我就弄死你!”一脸‘我说真的你最好相信不然后果自负’的威胁。   赫连羽试图解释,“我只是想份礼——”   “不需要你送!”沈万沙凶巴巴吼,“少爷有钱,什么都能小栎子买!”   赵杼神色微缓,给了沈万沙一个鼓励眼神。沈万沙得此鼓励,瞪向赫连羽的眼神更凶了。   卢栎:……   赫连羽万万没想到,他堂堂脱墨三十部的王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提名字就能让人趴下的气势,到这里一点不剩了。而且不明情况下自己作死,地位变成了小团体里最低。   这真是个悲剧。   赫连羽掩面,心底悲伤逆流成河。   沈万沙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联合小伙伴给予赫连羽一道极强杀威棒,将赫连羽教训蔫了,才回归正题——破案。   他们从密道出来,门口遇到了赫连羽,为什么?   赵杼为此给出了解释:这货是无辜的,迷路正好转到此处。   换了以前,卢栎和沈万沙是不信的,一个拥有多重身份,本事不错的大盗会迷路?不识路别说偷不到东西,被人抓住大卸八块都有可能吧!   可今日相处下来发现,外表是会骗人的,摘星这货才不是风流睿智的大盗,他就是个脑子拎不清只会耍贱的蠢货!   赫连羽:……小王内心悲苦可有人能懂。   既然摘星与本案无关,那只有继续找了。   几人观察四周,很容易发现前方有一片密林,而密道出口虽然足够隐蔽,与这密林之间的野草好像曾被人踩踏,离远了看更明显,像是走出了一条路似的。   四人两两对视一眼,沿着路径往前,一直走进密林。   夏日林深,外面阳光再耀眼再炎热,林里也是阳光不见,阴凉潮湿。无风,树叶微动,各样鸟虫走兽动静不绝。   赵杼朝赫连羽丢了个眼色,二人分开,一人拉住卢栎的手,一人护在沈万沙身侧,慢慢往前走。   林中树木茂密,脱落下的枝叶铺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常有清脆声响,然底下浮土松软,一个不注意,就会——   “呀——”   像沈万沙这样,滑倒。赫连羽到底不是吃素的,上前一步,稳稳把少爷接了个满怀。   沈万沙心有余悸的扯住赫连羽衣角,稳住身形后仍觉不妥,为防万一,他灵光一闪,把两人衣角绑在一起。这混蛋现在挣表现必须得出手帮他,可万一使坏呢?两人绑在一起,他倒这厮也会倒,看你敢不帮忙!   绑了个死结,拉了拉很结实不会松开,沈万沙自觉十分聪明,给了赫连羽一个满意目光:“你刚刚表现的很好。”   赫连羽:……他没那么小气好吗!   而且这位少爷,你得意的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任谁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吗……   赫连羽叹口气,斜眼看了看赵杼和卢栎,这几人组队到现在都没散也是个奇迹。   四人继续在林中行走,卢栎和沈万沙都觉得倍加小心之后,路走的特别顺。他们并不知道,赵杼和赫连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射死了数条毒蛇赶走了数只动物……   “咣咣咣——”   有短促的,持续的,力道十足的敲击声传来。   “这声音……”   “谁在伐木么?”   几人直直往前走,在即将走出密林时,终于确定有人在伐木。   夏日暑热,壮汉脱了上衣,高高举起斧头,一下一下竭力砍向树木,汗水在他的脸上,胸背汇聚,泛着莹莹水光,力与美完美结合……   赵杼心内咯噔一声,转脸去看卢栎,果然这死孩子眼睛直直看着人家!   这不省心的就好这一口!   赵杼狠狠捏了捏卢栎手心,毫不犹豫站在他身前,挡住他视线。   卢栎其实也并非见了谁都流口水,冷不防冒出个裸上身的男人,正常人都会看两眼么。说起来一个人见多了好东西,寻常之物就入不了眼了,卢栎非常悲剧的发现,欣赏赵杼好身材太久,他越来越挑剔,比如面前这个伐木工,虽然身材不错,肌肉也很健硕,但他一点想长成这样的心思都没有。   腿不够长,肌肉太多,显的人有点憨,不好看啊……   两人正各有心思,沈万沙突然喊出声,“李通!”   卢栎登时警惕,李通?民、   他往侧边站一步,视线看向伐木工身后,果然看到了京兆府富商李通。   他在这里做什么?   在此偶遇几人,李通也很惊讶,不过商者圆滑,不管何种境况,都能恰到好处的寒喧,令气氛圆融。   他抬手与几人热情的打过招呼,言语轻松,“今日一早家中招来喜鹊登枝,我说应在了哪里,原是此刻!数日不见,几位神采依旧,光芒耀眼,我差点不敢靠前了,哈哈……”   卢栎听的牙有些酸,看了沈万沙一眼。   与这样人打交道沈万沙最擅长,他背着手笑眯眯,“李员外客气了。”尽管笑着,神态并不亲切,隐隐带着距离感。   李通却像没看出来似的,“几位可是到此游玩?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若不嫌弃,我做东请几位吃个便饭可好?”   沈万沙却没正面回答,指着伐木工问,“这是你家工人?”   “是,我家世仆李路,不会说话,倒有把子力气,最近缺木材,派了他过来伐,今日闲来无事,我也来看看。”   “李员外家有庄子在附近?”卢栎插话问道。   “庄子?”李通不解。   “你一个人出现在附近……”卢栎意有所指。   李通忽的笑了,“我倒忘了,贵人是外乡人,对此处地形不熟。这林子密,视野受限,您再往外走一点一准不会有此问。这里接着华津坊,我家就在华津坊背后,走过来不过几步路,不用换衣也不用摆阵势。”   卢栎目光突然一紧,“你说这外面……是华津坊?”   作者有话要说:  赫连羽(仰天长笑):哈哈哈小王终于成常驻角色了,酷爱!酷爱!给小王加戏加戏!!(☆_☆)   沈万沙(拳打脚踢):嗯,加啦! ~\(≧▽≦)/~卢栎(抚额):少爷,你这只是单方面暴打。╮(╯▽╰)╭赵杼(捶胸):最该加戏的难道不是本王吗!!蠢作者你粗来,敢不敢干脆利落上吻戏!敢不敢让我哔——栎妃!(?﹃?)   洪右(吐槽):王爷你暴露了。→_→   元连(吐槽):王爷你暴露了!⊙▽⊙   邢左(受到了惊吓):哔——是神马!||||(⊙ω⊙)||||蠢作者:窝神马都木看见 ←_←      第161章 住所      “外面是华津坊?”沈万沙也相当惊讶,这怎么可能!   他们今日到避暑庄子上玩,坐马车,出城,一路走了一个多时辰,而刚刚那条密道,走起来虽然不太容易,时间上也有些模糊,但绝对没有一个时辰那么久,否则他早累趴下了!   李通丝毫不介意沈万沙的大惊小怪,笑眯眯肯定,“是华津坊没错。”   卢栎下意识看了眼赵杼。在他印象里,这个人的方向感很是不错。   赵杼之前没注意这个问题,此刻回头细想——来时车行方向,庄子位置,密道入口,路径转折……所有线路由点成线迅速浮现在脑海,清楚明白。   他们此行就像画了个半圆,而从弃尸地经密道走至此处,就像把半圆的两个点直线连接,抄了近道。还没走出树林,赵杼没看到华津坊,但从地理位置推测,树林外就算不是华津坊,也相距不远。   遂他看着卢栎的眼睛,轻轻颌首。   卢栎脑中思绪开始迅速转动,数个想法浮现,再被他撇去,最后所有的想法化成一句话,“我们自避暑盛地小莲山过来,李员外可能猜到个中关窍?”   他笑意吟吟神情舒缓,就像一般情况下与友人聊天逗趣。   赵杼目光一眯,卢栎这是要……   卢栎意识到拉住自己手的力量突然紧了下,微笑着回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迅速朝赵杼眨了下眼睛。好像在说:看出来了也别说哦!   做完怪模样也不管赵杼有没有明白,把头转回来,继续笑吟吟看着李通,等着人回答。   赵杼心尖像被猫爪子轻轻挠过,痒痒的胀胀的,浑身血液都跟着热了起来!胸口躁动无法排解,他握紧了卢栎的手,往侧前方再站一步。   夏衫轻薄,若即若离的碰触,好像肌肤挨到了一起一样。   赵杼眸底似春暖花开,笑意浓重。   赫连羽狂翻白眼,暗地以大拇指朝下的姿势嘲笑平王:瞧你这点出息!   有本事偷偷占便宜,有本事亲一个给大家看啊!   赵杼全当没看见,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之人。   这几位于李通来说都是贵人,尤其面前这个年轻人,沈少爷很是看重,身份定然不俗。人家这么亲切和蔼的与他聊天,他要不抓住机会就是傻子!   李通也是机灵,只想了一会就想到了关键之处,试探着问,“您几位……该不会是从密道中出来的?”   卢栎眸内亮光闪过,李通果然知道。   沈万沙这下也反应过来了,指着李通,“你也知道那个密道!”   “嗨,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城里有点年纪的都知道。”李通见自己猜对了,开始眉飞色舞讲述,“那密道可老啦,得有大几十年了,我想想……好像是战乱时挖的!那世道常有危险,城里也不安全,小莲山山势虽然不高,但峰头众多,不是本地人常会迷路,遇险可避。当时的府尹大人是个好官,常忧心治下百姓,捧着地图与众位属下商量良久,才从华津坊外挖了这条密道,为迷惑视线,还造下这大片密林……”   “时间久远,战乱年代已经过去,那密道早就不用了,您几位是怎么发现的?”   “一时意外。”卢栎微笑着继续问,“依你之言,这密道岂不是大家都知道?”   “这个……”李通言语有些模糊,“也说不准,比如小孩子家,肯定很少知道。”   ……   主子们在说话,之前脱了外裳砍树的下人李路早停止了动作,拎着斧头在一边静静站着。微风拂来,树叶哗啦做响,晃动间光影斑驳,被挡住的阳光时隐时现,斧头刀刃磨的极其平滑锋利,足以反射阳光。   赵杼目光定定在斧头上扫了两眼。   卢栎察觉到赵杼视线转移,也偏头看过去,眸里隐有亮光明灭。   “李员外真是见识广博……”沈万沙接过话头与李通寒暄,李通继续努力邀请几位一块吃饭。   等卢栎认真看过四周,赵杼把之前玩的痛快直接失踪的大白找回来,示意可以离开的时候,沈万沙才婉言推拒,“多谢李员外盛情,只是今日已有安排,改日有时间咱们再约。”   李通不死心追着游说数句,见几人态度坚决,的确没有转圜余地,这才做罢。   沈万沙与卢栎相处良久,最了解其习惯,刚刚一幕,照常理,小栎子一定是有了发现!   一离开旁人视线,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卢栎点头,“凶案犯罪者有个比率很大的共性,他们习惯在自己熟悉的,或者离住处不太远的地点行凶,因为方便,快捷。”   “本案看着犯罪地点很多,范围很广,极其没有规律,但凶手是流动的,并没有久居一处。他每到一个地点必要做案,那么我们能不能大胆假设,此次做案地点,离他在京兆府的居住点很近?”   他双眸盛满阳光,折射出黑曜石般神秘又耀眼的色彩,“醉八仙酒铺,缘来客栈,密道,这几处线索的交叉点,都在华津坊,那么凶手……是不是就住在华津坊里!”   “那司兴英知道有人想杀他,隐姓埋名小心翼翼,甚至住到与身份极不匹配的车马行,岂不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凶手手心!”沈万沙登时倒抽一口冷气,木氏车马行可也在华津坊!   赫连羽刚刚加入,不知道几人聊的具体案件,不过这不耽误他听懂沈万沙的话并评价,“所以说……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照李通说法,密道在本地年长者群体里不是秘密,就算战乱时流民众多,密道因此传播,传到凶手耳朵里可能性也不算大,凶手能知道此密道并利用,很可能……有本地友人。而且这个友人,年纪一定不会太小。”卢栎垂眸分析,凶手住在华津坊,杀了司兴英,现在走没走,什么时候会走都是未知数,不果断下手排查,凶手就会从手边溜走……   “此事须立刻告知官府!”他神色严肃地看着赵杼,“拜托赵大哥走一趟。”   赵杼答应的很干脆,“好。”   要与官府通气的,并非只有密道一事,要严查华津坊,李家,李通和他那个伐木工人也不能疏忽了。   ……   折腾一天,本应疲累,可今日收获不小,大家心底都有些亢奋,沈万沙土豪少爷兴致尤其高,嚷着必须要花钱吃大餐!   卢栎看了看摘星,既然赵杼信任并拉人入伙,解释通气很有必要,一路同行,他们得让摘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才好,别觉得被排斥心生嫌隙。   他拽了沈万沙过来,二人小声嘀咕一会儿,吃大餐的行动付诸实施,但名头改了,不是为找到新线索庆祝,而是欢迎摘星,新伙伴的加入!   赫连羽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努力争取,包括如今地位。今日决定与赵杼合作,是深思熟虑,也做好了积极主动打入小团体的准备,照之前卢栎与沈万沙的态度,他以为会花上相当一段时间和精力,而那个冷酷平王不会帮忙。   他一点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直接接受他,并且主动讲说最近在做什么,以前做过些什么,让他充分了解!   真是……纯真的可爱。   沈万沙在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包下最大的包间,卢栎边喝茶边等着赵杼回来,解说工作全部由沈万沙一人完成。   面对着这双清澈明亮,有点不耐烦却仍然一桩一件仔细与他说清楚的眼睛,赫连羽觉得心尖一麻。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团体如此稳固了……   做为一介王储,只身潜入大夏,在诸多势力间辗转,赫连羽眼光仍是宽广的,并未只拘泥于宝藏,各样消息都听了一些。比如高产的粮食,比如发达的技术,又比如稀奇古怪的……拥有鬼神之技的仵作。   慈光寺案中见过,他对卢栎的验尸手段有一定认识,可他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这个年轻人在这个领域展现出来的才华竟如此广博,值得天下人敬仰推崇!   开国可以没法度,治国却必要有律法,一个国家想要昌盛,规矩不可少,而规矩定了,如何执行,以什么标准,怎样让人信服,都是难题。   小小的仵作,人人眼中的贱业,却让他看到了广阔的发展空间!   他须沉下心,好生看个清楚……   重案在前,官府办事速度还是可以的,三天后,余智和卫捕头一起,带着一份名单找上了门。   名单由卫捕头带过来,余智的目的么,他对一些骨头判断有疑问,正好碰到卫捕头,便结伴来了。然余智乃上京大理寺仵作,地位很高,有他的地方,卫捕头当然要恭敬行事,所以等他们聊完,卫捕头才把名单拿了出来。   这份名单信息广泛,大部分是之前卢栎验骨给出线索查探总结的结论,小部分是近几日查到的华津坊概况。   验骨查到的名单在前,华津坊概况在后。   卢栎接过名单,刚看几行,眉毛就皱了起来……   有些名字,怎么感觉很熟悉?      第162章 名单      这些名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一个,不确定,两个,不确定,五六个都似曾相识呢?   卢栎眉头紧锁,他肯定见过!   在哪里呢……   他双手交握,垂眸细思。   灌具……成都府……兴元府……是了,这些名字在成都府就见过,兴元府也见过!   在成都府,他办了件青楼连环案。凶手对妓女,尤其与官场公人有染的妓女非常憎恨,抓凶手的过程,他偶然得了一些聪明女子抄录的保命符——名单和帐册。   但凡可以威胁官员保命的东西,肯定与腐败行贿脱不了关系,后来证明果然。景星与孙正阳因此下狱,这些名单帐册他交给了按察使,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将这些拿在手里,不但不能查明真相给予别人帮助,反而还可能引来麻烦。   兴元府柏明涛案中,柏明涛舍身取义,用自己生命换来诸多贪银证据,并且证明了这是一张极大的网,上官下官勾连,试图遮天蔽日,蒙骗朝廷。   卢栎看过那些证据,深觉案情扩大,不是他一介小小仵作能管,正好按察使又在,他又将证据交了上去。   现在手上这份名单,他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与此前先后得见的两份名单颇有重合之处!   这说明……本案与贪银案有关!   卢栎愕然,心下思绪翻腾,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杼见状,凑上前低头看着他手上名单,这一看,就明白了。   卢栎也突然反应过来,这几桩案子,赵杼一直在身边的!沈万沙因为对这些不感兴趣,得到名单时只感叹了一句压根没上前看,赵杼却是同他一起,全部都看过了的!   他猛然抓住赵杼的手,眼神焦急:怎么办?要不要与余老先生说!   赵杼眉眼压低,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冲卢栎摇头。   此事关系重大,客栈人多眼杂,为免消息泄露,他还是私下里派人走一趟为好。   卢栎先是挑眉不赞同,余智为上京大理寺仵作,操守信的过,卫捕头也是一身正气,现下主查此案,为何不能说?等赵杼指了指隔壁,他才恍然大悟,隔墙有耳!机密事情还是谨慎的好!   在赵杼神情示意,稍后一定妥善处理,必会让官府知道后,卢栎才轻轻呼了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名单后面是华津坊调查的结果。   非常遗憾的是,在这京兆府,华津坊并非富人区,亦非贫民区,它是一个人流动相对很快的区域。   看这里都做什么生意就知道了,车马行,供普通人歇脚的客栈,酒馆……很多人来这里都是短暂停留,事情办完了就走。有到京兆府来寻营生,失去音信寻亲,反正各种意外情况,只要不太穷,进了城,第一步就是住到这里。   在这样的地方,找一个不久前来的人,难度很大。   沈万沙很失望,“怎么这样啊……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呢……”   卫捕头也很遗憾,“华津坊的确特殊,能查到的消息不多。”   “死者……喜欢到醉八仙酒铺子吃饭?”卢栎看着纸上消息,手指掠过一行字,写着李贵供言,盛玉只要空闲,必到醉八仙酒铺,最喜梅娘手艺。   卫捕头点头,“的确,因李贵与死者住同一通铺,关系又近,遂我将人拘了严格审问,观其表现,不像在说谎。”   “嗯……”   半晌后,卢栎转头看向沈万沙,笑容隐含深意,“少爷可想尝尝梅娘的手艺?”   “想啊!”说起好吃的沈万沙眼睛就放光,“醉八仙上回怠慢了我们,还欠我们一顿好料呢!”   “那么……”卢栎抖抖袖子站起来,“我们就去醉八仙吃饭!”   环视房间,摘星不在,卢栎请赵杼去叫人,他本人则笑着分别向余智和卫捕头提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吃饭?”   骨头疑问得到解答,余智很满足,不过他还是摆摆手拒绝了卢栎,“我老了胃口不好,你们小年轻自己耍去。”有那工夫还不如多看几副骨头呢!   卫捕头也婉拒了,事情太多,他还要查人,实在没时间享受,“待案子破了,我做东感谢几位。”   “卫捕头无需客气,”卢栎拱手为礼,“案情方面还须你尽力,我这里若有什么新线索,亦会立刻给你送去。”   “如此先谢过卢先生……”卫捕头匆匆而来,又脚步飞灰的离开。   稍后,人员聚齐,卢栎和沈万沙,带着赵杼和赫连羽一起走向华津坊,醉八仙酒铺。   马车微晃,路途悠长。   因新得了线索,卢栎脑中思绪沉浮,突然间想到了李通。这个富商看似爽快豁达,其实很有心机,那日去李府,他就觉得李通有未尽之言,无奈线索太少,分析不出来,也勾不出李通再深言语,只得做罢,现在看么……   贪银案牵涉广泛,把四处银子,官员联系起来的汇通钱庄的中间人,最后落到了于天易身上。于天易天资卓绝,却放弃科考行商,惊掉了所有人眼睛。于天易傻么?不,他不傻,相反他精明的可怕。他之所有放弃科考,是认为行商能带给他的利益价值更多更好,比科考划算的多。   他怎么在京兆府建立了无比庞大的商业帝国呢?因为从上京弄来的盐引。   沈万沙怀疑此事于天易借的是岳家关系,而端惠郡主因珍月之死来到京兆府,他与沈万沙都试探过,此猜想不实。于天易的确借岳家关系发展人脉网络,却并没有过多利用岳家关系弄盐引。   那么于天易做成此事,必有人从旁协助,并且还误导了大众视线,让众人猜想与不明事实时的沈万沙卢栎一样。   这个站在暗处的人……是谁?   司兴英突然跑来找李通,想说服李通接手于天易的班底,重新架起京兆的圈子并上京关系网,还说他有上京关系,认识极有力的上封,只要李通答应,就可保其万无一失……   司兴英说的这个上封,是不是就是于天易背后站着的人?   卢栎捏了捏眉心。   若事实如此,李通老狐狸一个,恐怕是从言语之间猜出,或者套出了关键信息,才拒绝的。   行商之人谁都有一颗想成为圈子龙头的心,但李通此人非常谨慎,必会觉得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于天易那么狂,手段那么高,还有皇血岳家,都能一下子倒了,无人来救,他李家有什么?往前数四代,还是土里刨食饥一顿饱一顿的贫农,挣下这点家业不容易,怎能被自己祸祸了?   卢栎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这李通怕是知道些什么,认为一旦泄露会性命堪忧,所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个明白人。   “少爷……”   “嗯?”沈万沙听到小伙伴召唤,立刻凑了过来。   “我觉得……你可以与李通做生意。”卢栎摸摸他的头,“只要不恶意欺负于他,会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啊?”沈万沙没明白,但小伙伴一向最懂剖析人心,卢栎觉得人可以,就可一试,“好,回头我接触我接触。”   沈家生意做的大,但独木难成林,大夏这么大,不可能所有生意都被他们做完了。沈万沙有个积极进取,生命不绝,搂银子不断的爹,有个好管闲事,事事为大夏皇室赵氏着想的娘,注定了操心不断。   这些年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良莠不齐,知人知面难知心,好的合作伙伴难找,既然卢栎说李通可用,他不如就给此人一个机会。   ……   说话间,醉八仙酒楼到了。   几人上楼,找包厢,点菜,一气呵成。   小二还记得之前怠慢过几位贵客,招待的特别殷勤,连声说菜一准儿快快的上。   “若店里过于忙碌,倒是不急,今日时间尚早,腹中不似那日饥饿难捱。”卢栎微微笑着,“只是贵店主厨梅娘声名远播,我等慕名而来,可能见上一见?”   “这个……”小二有些为难。自家主厨是个女人,常有人图稀奇提这种要求,有时还言语粗俗不堪,东家曾严令这等要求一律拒绝。   卢栎看明白小二意思,放下茶杯,轻轻叹气,“是我孟……”   赵杼却见不得卢栎被拒绝,气势陡然全开,指节猛力敲打桌面,“叫她来见!”话音内似有兵戈杀伐之气传来,小二差点跪了。   赫连羽隽黑双眸内笑意闪过,此刻撩袖闲闲倒茶,再狗腿的把茶推给沈万沙,“少爷小心烫——唉眼下没有您常喝的大红袍,这粗茶淡饭,也只有凑和着了。”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替沈万沙整理衣裳,刻意让沈万沙腰间玉佩显露。   小二注意力稍稍这么一顿,呆住了。   他明白了,这几位都是贵人啊!这穿戴,这佩饰……喝的都是极品外面买不到的茶!到他们家店子也就是尝个野趣,怎么能与常在华津坊出没的闲人比!   贵人们要见主厨,是醉八仙的福气,也是梅娘的福气啊!   “几位稍等,小的立刻通知主厨!”小二说完跑着就离开了,心情非常急切!   沈万沙享受一番殷勤有些懵,卢栎却眼睛亮亮的看着赫连羽,神情里满是夸赞。   赵杼不满的敲桌子,盯向赫连羽的眼神十分不善。   赫连羽正后悔又表现过了的时候,沈万沙来救他了。   少爷把空杯‘咣’一下放在他面前,一脸‘你很识相嘛’的满意,“给少爷满上!”      第163章 梅娘      赫连羽本是一时起意。他看得出卢栎希望事情能圆融顺利,赵杼气势太强,帮忙行为变成了压迫,做为刚加入小团体的人,他非常有眼力劲的施了个巧法。   果然,一切如他所想,非常顺利。   他不想惹到赵杼,沈万沙无意之下给他解围,他心存感激,可这位大少爷顶着‘你要识相’的傲娇脸,乐此不疲的使唤他执壶,布菜……   是要闹哪样!   倒两次茶见好就收好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颐指气使,他可是王储!除了年节给亲爹倒几回酒,他从来不会伺候任何人,都是别人伺候他好吗!   赫连羽眼角直抽,看起来非常想掀桌。   沈万沙大少爷并没察觉,他就是看这个人不顺眼,就要这么闹,看这小人偷再敢欺负他!   卢栎感觉出来了。这摘星看似不拘小节,潇洒风流,实则很讲究,看他的穿戴配饰,举止动作,说话角度都看的出来,这是个很聪明,富有上位者气质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放低身价做伺候人的事?   可在他的角度,不管旁人多厉害,多有地位,沈万沙是他的朋友,只要小伙伴三观正常,没有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他都不会劝阻,甚至无理由无条件支持。若因此有任何不良后果,他愿意与小伙伴一同承担,解决。   少爷不过是想落一落摘星面子,算得什么大事?   卢栎品茶尝菜,装做没看到。   他意思明确,赵杼当然跟紧他的脚步,不但不反对,甚至隐隐帮助沈万沙,让他虐赫连羽虐的更爽。   赫边羽:……   他是不是找错组织了,现在退出还来的及吗!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能受受胯下之辱,想想自己的远大目标,部落渴望几代的传承之物,赫连羽……忍了。   继续给少爷倒茶倒酒布菜,甚至还亲自挟菜喂进少爷嘴里,见少爷两腮鼓鼓,像个小松鼠似的样子,赫连羽突然觉得这事做起来也没什么,少爷长的还是非常可爱的。   赫连羽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喂沈万沙却相当顺手,越喂越觉得眼前少爷又乖又可爱,连呲小牙颐指气使的样子都特别吸引人!虽然最后他饭都没吃几口,精神上却诡异的……满足。   当大家酒足饭饱,梅娘过来给贵人请安时,赫连羽回过神来,脸上笑容裂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个小团伙会妖法!这种受虐的事他竟然会接受,并悲摧的好像享受上了!   爹……爷爷……太爷爷……我对不起你们……   赫连羽无力抚额,心中悲伤再度逆流成河。   梅娘相貌不算极美,但身材甚好,削肩细腰,体纤肌丰,穿了一身浅碧衣裙,夏日里很是清爽。她进门就行礼,姿态落落大方,“醉八仙主厨梅娘,见过几位贵人。店内忙碌,到此方有暇,几们贵人吃的可好?”   卫捕头整理过华津坊内的大概资料,其中就有这位梅娘,只是所有信息皆是官府私下调查,卢栎就算看过,也不好直接问话,听到梅娘说话……他眼眸微闪,唇角微扬,有方向了。   “听娘子口音,仿佛不像本地人?”   像是这样的问题听多了,梅娘一点也意外,微微笑着,“贵人听出来了?实不相瞒,妾身确不是本地人。”   “娘子嗓音极为亲切,”卢栎捧着茶盏微笑,“从蜀中出来,好久没有听过乡音了,娘子可是蜀人?”   梅娘这下意外了,先是一怔,神情突然热情起来,“您也是蜀中人氏?这可真是……早知道,应该送贵人几道菜才是!”   “娘子不必客气,今日这些尽够了,”卢栎指着桌上一个空了的盘子,“如此正宗的辣子鱼,可是很久没吃到了。”   “不值得什么,贵人若想吃,随时可以再来!”即是同乡,梅娘态度明显亲切了很多,“若不方便,想吃哪一口尽管让人过来带话,妾身上门去给您做!”   “哦?”卢栎好奇了,“你这店还能上门做菜?”   “也不是……”梅娘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些许,“妾身跟店里签的是白天的契,到点可走,每月有四天休沐,时间上有空余,接个私活店里也不会管。”   “娘子手艺精妙,想必生意不错。”   “这个……”梅娘谦虚的笑笑,“的确有些忙不过来,一般人的生意都不敢接了。”   一般人的生意不敢接,那接的就是……不一般人的生意了?一般人可以拒绝,不一般的人,可不好推。   卢栎明白了潜台词,继续与人拉话头,“我从蜀中出来,穿山绕水,走很久才到京兆府,一路辛苦难捱,娘子呢?”   “谁说不是呢,蜀道难,行路不易,妾身也非一帆风顺,行经成都府,兴元府,才至此处。”   听到这梅娘说经过成都府,兴元府,卢栎眼睛微眯,声音微缓,“真是巧了,我也是这么来的。咱们蜀中擅食一道,出来想找合胃口的吃食实在有些难,听说利州的柴火鸡,金州的回勺面很有特色……娘子擅烹,一路上必有心得了。”   说起吃的,做为厨子,梅娘的确当仁不让,眼睛里全是神采,“贵人懂食!正好这两个地方妾身都经过,有幸得以品尝,利州的柴火鸡鲜香可口,肉质嫩滑,的确值得回味,回勺面也有特点……”   就这样,梅娘在卢栎不动声色的引导下,点评了自蜀中出来,走至京兆府一路上遇到的各样美食。她谈的畅快,卢栎也非常轻松的知道了她都在哪些地点停留。   茂州,利州,金州,均州……都是无头尸案发生过的地点,而这些地方,梅娘都去过。   随着二人的交谈,沈万沙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捂着嘴眼睛瞪的溜圆,小栎子连这个都骗出来了!   他都反应过来了,赵杼和赫连羽当然也早就明白了,赫连羽放在卢栎身上的目光无不欣赏,赵杼瞪向赫连羽的眼神明晃晃写着警示。   卢栎算着时间,“如此说来,娘子到京兆府,不过才两个月?”   梅娘点头,“妾身来京兆府,是想看看这里五年举办一次的厨王大赛,听说到时各地名厨齐聚一堂斗艺,能长个见识也是好的。”   梅娘表现极为自然,无凭无据卢栎不好直接问案情,若此人与案子有关,他这么做会打草惊蛇,若无关,凭白引的人担惊受怕,遂他继续引导,“娘子可去小莲山?”   “小莲山?”梅娘秀眉微敛,“那是什么地方?”   “有钱人避暑的地方,娘子手艺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去做过菜呢。”卢栎抬手饮茶,态度自然悠缓。   “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梅娘摆摆手,“贵人太瞧得起妾身了。”   ……   二人聊天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在饭点上,已经耽误很多工夫,梅娘很快福身告罪,“店内实在忙碌,若贵人们不嫌弃,改日再来,梅娘必好生招待。”   梅娘走后,包厢里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沉默。   沈万沙最先拍桌,小眉毛皱成一团,“这个梅娘,必得好生查一查!”   “不管凶手是不是她,她与本案都脱不了关系。”   “她出现的地点都恰好有命案发生,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赵杼赫连羽意见一致,认为这件事必须立刻执行。   卢栎亦点头,“不过线索还少,我们不能因为主观意识放弃其它可能性,需要通知卫捕头,华津坊内广泛撒网调查不断,同时重点排查开始进行。”   众人严肃点头。   “只是如果这个梅娘是凶手,能力必定不俗,为防意外,跟踪她的人不能本事太低……”卢栎眼眸低垂,“谁去好呢……”   赵杼本来想说可以派他的属下去,沈万沙却率先拽住赫连羽的手举了起来,“他去!”   卢栎怔了怔,“摘星?”   赫连羽也非常惊讶,指着自己鼻子,“我?”   “你什么你,你才来,怎么也应该做点贡献干点正事,不然要你干嘛,伺候本少爷?本少爷有的是银子,多少下人请不来?”沈万沙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轻功好么?跟踪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赫连羽:……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但是想坑他没那么容易,赫连羽非常干脆的应了,然后提条件,“……我初来乍到,对案子什么的不太熟悉,需要有人在一旁提醒,得是个能吃苦不怕累不怕烦有能力又聪明的人。”   他目光在沈万沙脸上停都没停,直接移开,态度很明显:他看不上沈万沙这个大少爷。   沈万沙斗志被激发,拍桌而起,“我来!少爷完全可以胜任!”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少爷也想谈恋爱 (>﹏<)   赵杼:就你这智商,基本告别谈恋爱了 ╮(╯▽╰)╭卢栎:放心,你已经用谜之萌术俘获了猎物。(☆_☆)   赫连羽:猎物在哪!叫他出来看小王不揍死他!竟然敢跟小王抢喂少爷!(╰_╯)#|暗卫团:王爷竟然有脸吐槽别人谈恋爱的智商 〒▽〒   第164章 剖析      沈万沙和赫连羽做跟踪任务;卢栎与官府对接,分析查验最新送来的尸体,并积极与余智探讨仵作工作,与卫捕头沟通最新探到的消息;赵杼一边关注几个人的安全,一边耐心等着意欲对于天易灭口的人。   而所有对案情的分析布置都在私底下进行,除了参与人员无人知晓。本案凶手辗转数地,一直在做案从未被抓获,想也有几分狡猾,如果露出风吹草动让其察觉,破案难度会更大。   一切都紧张有序的进行着。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市井突然有了流言。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仿佛一夜之间,谣言四起,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断头案。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咱们地界上来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人吃人肉喝人血,最喜欢砍人头下来煮汤!”   “我连襟的舅舅的邻居大爷家的小儿子有个捕快朋友,听说验尸房里摆满了无头尸,夜里诈尸好几回呢!”   “世道不平啊,管好家里人,千万不要独自外出,尤其是夜里!”   ……   最开始,是类似这样的传言。传言经市井,百姓嘴里流动,越来越夸张,人们开始不敢夜里外出,日间也结伴而行,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卢栎眉梢蹙起,非常担心,这样大的阵势,凶手只要还在京兆府,不可能听不到……   赵杼指尖揉上卢栎眉头,“卫捕头不会放松,我也会帮忙看好四周。”所以,不要这么不开心。   “若他跑了呢?”眉心痒痒的,卢栎拉下赵杼的手,稍用力握住,示意对面的人乖一点。   明明是喜欢玩解剖刀的手,触感却柔滑轻软,仿若上等丝绸,却不似丝绸冰凉……卢栎的手,永远都是这么温暖细腻,令他舍不得放开。   赵杼反手将柔软纤长的手包裹,眼角飞扬,“追就是了。”   他唇角笑意明显,眸底一片漫不经心,可低沉的声音里却掺杂了丝丝缕缕的杀意,亦或是志在必得的信心。   只要他想,他可以抓住任何人。   卢栎心内温暖,怔了一怔,才垂眸笑了。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来的自信,可是这种霸气宣言真的很鼓舞人心,他立刻就释怀了。   天网恢恢,只要不放弃,顺着线索一直找,就一定会找到凶手。   卫捕头听到流言果然怒不可遏,顺着民众线索一路往下找,还真揪出了府衙下属一个走关系塞进来的捕快。他最瞧不起这种人,捕快这一行同别的不一样,有一定危险性,走关系进来玩的,真带出去查案,没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了工作效率,同时也保护这些人,他从不带他们办差,没想到这些人倒有意见了,竟给他使绊子!   卫捕头投入了收拾属下的火爆运动中……   府尹知道此事后下发指示:公差人员带头,积极主动消灭流言,引导民众思想,掐灭一切民乱的可能性。   这波流言慢慢散去。   卢栎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谁想新一波流言又开始了!   这次流言性质与上次全然不同,若说上次民众是带着恐惧心理的示警,这次却是兴高采烈的欢迎!   “大家都不用怕了,断头使者只杀坏人,从不杀害无辜之人!”   “听说被砍头的一个平民没有,都是官!”   “对,都是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官!”   “断头使者做了大家都想,却不敢做的事,简直是大侠!”   ……   自古以来,见义勇为的行为都会被提倡,古代社会中‘劫富济民’的大侠常有出现,这样的口风一起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像真的,越传越夸张,百姓们没有人知道凶手姓甚名谁,没有人了解过凶手是什么性格,做过什么事,没有求证过一切消息是否属实,就自主宣扬开来。   他们给凶手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断头使者,他们拥护凶手,说他是正义的化身,希望他能继续替天行道,造福人间。   有顽劣的少年已经开始玩各种危险游戏,他们在夜里结伴出来,在各偏僻地点转悠,期待能偶遇断头使者,当面给他鼓励;有人甚至在喊出口号,愿意资助断头使者,若使者答应,可于夜间在他家墙外石上刻痕。   ……   “这种情况相当危险。”卢栎放下茶盏,眼角微垂,眉宇间皆是浓浓的担忧。   对少年们来说,他们多了个好玩的游戏;对百姓们来说,他们多了个正义的守护者;可对政府来说,大夏多了个威胁。   的确,史上‘劫富济民’大侠屡见不鲜,可他们都在什么情况下出现?是在社会败坏,上位者无能的时候,被传扬,成为人们的信仰,救世之人。   而各种民暴,起义,甚至改朝换代的起始,泰半由此而来。当皇权管制下的社会民众不以皇族为信仰,而是以某个横空出现‘见义勇为’者为信仰,皇权就不再稳固。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众的能量,点滴汇起,聚集,就是这么强大。   现在的大夏朝廷败坏吗?上位者无能吗?   并不。太嘉帝上位以来,励精图治,抱负万千,可他却并不着急,一步一个脚印,稳稳的来。卢栎从历年书籍,邸报上完全可以看出,大夏如今正在积极发展,政治,经济,律法……都在朝好的方向转变。而军事上,有平王那只令外族闻风丧胆的鬼畜,大夏边关不会不安。   如此下去,只要太嘉帝不抽风,平王不造反,后继皇帝智商不掉,大夏朝必会走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可在发展前期,出现类似‘劫富济贫’的侠之大者,是很危险的。   卢栎都懂,赵杼不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卢栎能看懂这些,赵杼有些意外。上位者眼光,治国之道,可不是仵作验尸绝技可比的,一个人的地位,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站的高度,看东西的角度,以及思考的方向。   这个小家伙,到底聪明了什么程度?   “无碍。”赵杼却并不为此事发愁,闹的再厉害,也不过小小京兆府,别说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就算有人特意制造话题,他也能将人找出来摁死。   他在这里,就会让一切消失于萌芽。   卢栎仍有些担心,“……希望官府会有好消息吧。”   可惜卫捕头那边送来的却并不是好消息。   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们并未得遇断头使者,而喊口号的这位,却在墙外石上发现了刻痕。   浅白色,尖利,深刻的锐器刻痕。   “断头……”火急火燎过来传话的差吏有些抖,好像非常害怕,“断头使者表态了!”断头使者只杀官差,他是公职,会不会哪天倒霉也被杀了!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目中杀气萦绕,他真的生气了。   卢栎看完卫捕头写的信,目光一凛,一转,最后笑了。他笑容温暖,声音轻缓的安慰差吏,“怕什么?不过有人借机使手段罢了。在这人墙外石上划痕的很可能不是凶手,只是想混水摸鱼占便宜的旁人。你若信了这个,明天石上出现预言,说下一个要死的是谁谁,你当如何?”   “真会这样吗?”差吏瞪圆了眼睛。   卢栎微笑,“做为官府差吏,要帮着上官保护这一府百姓,越是混乱的当口,越是不能乱,你们若乱了,百姓们可怎么好?百姓淳朴,极易被利用,我们知道凶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百姓们却还当他是好人呢。”   卢栎将这些提醒话语说的意味深长,声音虽缓,却足以引起差吏思考。   凶手要做什么不一定,百姓正在做什么可是明确摆着的!京兆府里有这么个搅屎棍,不抓住明显麻烦多多,所以现在与其担心自己性命,不如马上行动!   凶手只要逍遥在外,所有公差受到的威胁都比百姓大,可只要抓住他,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见差吏目光越来越清明,卢栎暗里松了口气,等差吏拱手告辞时,他出言提醒,“方才这些话,可转述与卫捕头。”   “是。多谢卢先生!”   差吏离开后,卢栎面上笑容收起,表情不似方才轻松,因为——“石上刻痕的可能是别人,也可能的确是凶手。”   赵杼眉头紧皱,挥手示意窗台暗卫——去监视那家。   他想着想着站了起来,准备也去外面看看,卢栎却拉住了他的手。   “嗯?”他虽然挺喜欢和卢栎腻歪,但现在正事要紧。   卢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出去用处也不大。山雨欲来风满楼,若我们能知道风从哪吹,岂不就能推断雨下多大?”   “你是说……”赵杼剑眉微扬,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我说,这些流言有些不对,该是有人推动。”卢栎拉赵杼坐下来,“我们可以从行为分析目的,再由目的推断结果。”   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思考,但有人讨论,会更快得出结果。赵杼很聪明,一直以来与他也很有默契,他们一起思考,定能事半功倍。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方能一矢中的。”   二人对视,目光流转间,是心有灵犀的愉悦,是心意相通的畅快。   “开始吧。”   “来!”   赵杼亲自执壶倒了茶,卢栎却嫌榻上方桌碍事,将其推开,与赵杼盘膝对坐,目光闪动,“短短数日,流言出现,消沉,又换个方式再起,将整个京兆府搅动的人心起伏,气氛紧张,我以为这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你觉得呢?”   赵杼颌首同意,但他不同意之前卢栎怀疑的‘思想控制民暴起义’猜想,“格局太小,祸国不可能,若有人想谋朝篡位,不会如此设计。”成功率太低。   “那么便是只冲着本案凶手来了。”   赵杼点头。   卢栎又道,“凶案历时良久,消息泄露也属正常,可谁会故意推动这样的流言,有什么意思?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赵杼沉吟,“想借势?想要别人死?想栽赃?”   如同方才之事,聪明的人若起了心思,把势造起来,喊口号招凶手出来,凶手若能出现,二人谈交易,凶手或可替此人杀人;或无人应答,喊口号之人可自行设计,比如写个名字,说下一个死的是他,那么哪天这人死了,大家也会觉得是凶手所为,不会怀疑到聪明人身上。   “的确,本案凶手罪大恶极,残忍暴虐,极会杀人,召唤这样的恶徒,很大可能是要谋他人性命……”卢栎手指轻捻衣襟,清澈双眸内思绪浮沉,“所以,幕后之人想杀谁?”   “先将凶手在京兆府的消息露出,让百姓惊惧,让凶手担忧……”   “再扭转其形象,让百姓关心,甚至维护于他……”   “这是鼓励!”卢栎手指猛然收紧,“幕后之人在鼓励凶手!他希望凶手胆子再大一点!”   赵杼也同意这一点。他看着卢栎纤长手指在膝上缠绕,目光有些幽深,却也不忘继续话题,“凶手在京兆府……都有谁知晓?”   “各处官府,公职人员,以及你我等意外撞上来的人。此案残暴,官府为打草惊蛇多隐而不发,意外见到的人因心内惊惧也不敢妄言……”卢栎目光放空,想着可能知道,关心案情的人,思绪一转,又想到一处,“本案凶手选择目标特殊,幕后之人如何确定凶手一定会帮他杀人?”   二人突然同时目光一紧,想到一个可能,“贪银案!”   凶手杀的全是官,而且都与贪银案有关,历时近两年,杀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能知道,贪银案后站着的人必然更清楚!而且凶手极擅躲藏,他们因命案暴露,闹大才得知,做为利益相关者,贪银案的人知道的没准比他们还早!   这些人只要知道手下谁死了,就会知道凶手在哪里!   “可他们难道不应该比我们更想抓到凶手么?”卢栎身份微微前倾,离赵杼更近,眼眸内光华流转,“他们该帮我们隐瞒线索,暗地送消息过来,让我们将其抓获才对。不帮我们抓人,反倒鼓励凶手,他们想害谁……”   赵杼目光锋利,嘴里说出一个名字,“于天易。”   卢栎登时反应过来,失口喊道,“他们想杀于天易!”   可于天易不是做为珍月案主犯,送到上京……看着赵杼表情,卢栎抚额,“好吧,于天易还在京兆府。”   赵杼摸上卢栎额头,将他的手拉下来,“贪银案事关重大,官府不可能一无所知,会把于天易扣在这里,大约也是为引人入瓮。”   卢栎明白了。按察使身负皇命,深明正义,怎么可能不做事?此前他与赵杼将贪银案证据全部交了上去,按察使没行动才叫奇怪,只是……赵杼是怎么知道的?   赵杼似乎很难开口,“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好像这些人身份不便透露。   “你不用说了,”卢栎很有眼色的伸手阻止,“我知道结果就好。所以这些人是想引凶手去杀于天易,反正于天易也不无辜。”   “恐怕还想一石二鸟,”赵杼语含冰霜,“不但解决于天易,趁机也将这个针对他们的凶手灭杀。”   卢栎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打的好算盘!”   其实关押于天易的牢房并未在府狱之内,赵杼另找了合适地点布局,外松内紧的看守,正等着人来。闻得此言,赵杼拍了拍卢栎的背,“他们不会得逞。”   这话话音不重,戾气却十足,就像一个矜贵傲慢的贵族,突然变成嗜血狂暴的杀神,说话间就能决定旁人生死。   正值傍晚,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夕阳光芒,四下归于一片黑暗。   六月盛夏,卢栎竟生生感觉到一丝寒意,忍不住打了个颤。   赵杼以为他害怕,索性大手一捞,将人拥入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不要怕。”   “我……没有。”卢栎不想说被赵杼鲜少出现的暴戾表情吓到,闭着眼睛自己调整情绪。   难得见怀中人脆弱模样,赵杼忍不住把卢栎抱的更紧,这种被依靠,被需要的感觉有些陌生,滋味却无比的好……   正想得寸进尺再进一步,门外突然有人蹬蹬蹬跑来,卢栎猛的起身,把赵杼推开了。   赵杼:……   来人也是卫捕头派来送信的差吏,说市井又有新流言了:害死郡主之女,令整个京兆府民蒙羞的于天易,竟然还在京兆府中!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卢栎目光闪烁,这些人玩的也太高兴了。   赵杼猛然起身,看着卢栎,“我要出去一趟。”   卢栎明白,赵杼这是想出一把力,帮忙看守于天易。虽然一直以来,赵杼都表现的很强势,还有些霸道不容人,可三观正直,为人热血,他很欣赏。   遂他果断点头,“赵大哥且去,只是需得注意自己安全。”   赵杼揉了揉他的发,深呼一口气,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差吏看着这一幕有点不懂,这两位感情……真好。   卢栎站到窗前,直到赵杼背影消失,才缓声与差吏说:“告诉卫捕头,一切无碍,请他多派几组捕快巡街,注意不要有百姓太激动导致受伤即可。”   差吏点头,将话重复一遍,问清楚卢栎没有其它言语之后,也离开了。   夜黑如幕,群星璀璨,弯月如钩。   微风渐起,空气中带来一丝潮气,暗沉乌云渐渐遮住月色。   又要下雨了。   卢栎摸摸胳膊,关上了窗子。   ……   赵杼肩披月辉星芒,带着暗卫一路疾驰,朝关押于天易的地牢跃去。   在选择地址时,赵杼想到了一切可能性,所有部署环环相扣,保证人能进来,却别想再出去。他对这自己亲手做的布置很有自信,可今夜不知怎么的,他心情有些浮躁,必须过来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这是一处民宅,平顶,瓦墙,看起来很普通,内里却别有洞天。为了贪银案幕后之人能顺利找来,赵杼特意把这个地方在府衙备案,外面放了几个京兆府差吏装样子迷惑。   这几人不认识赵杼,可见到赵杼手上令牌,立刻放了行。进到门里,是赵杼自己的暗卫,今日元连当值,他带着暗卫们过来行礼。   赵杼摆手让暗卫让开道路,一路往深里走,走过四道门,直至关押于天易的最后一道门。   “王爷?”见赵杼停下,元连有些不解。   “于天易……”   “就在里面。”元连立刻懂赵杼想看犯人,伸手将门推开。   长九尺深九尺的密闭房间,一人背对牢门坐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衫脏污,自脖子到手到腿全由粗重锁链套住,五条锁链延长,分别高高系于屋顶四角,墙壁。   这人听到门响,缓缓扭过头来。他颜面脏污,须发蓬乱,眼瞎了一只,手上捧了片薄薄肉片。   赵杼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于天易没错。   凶手在外头搅风搅雨,卢栎担心的身子都颤抖了,这货竟还有肉吃?   赵杼一怒,大手一甩——   于天易被剧烈掌风甩到墙上,重重铁链随惯性跟着砸在他胸口,他吐了口血,从墙壁上缓缓滑下来,直接软成一滩。   “谁给他吃肉了!”赵杼很愤怒。   元连有些呆,不是王爷你说他现在不能死,让好吃好喝的……   “有口气就行了,别太惯着!”   元连看了眼已经昏过去,不知道多久才能爬起来的于天易,摇了摇头。因之前问供,他们给于天易用了很多刑,别看他还能坐着,大腿往下已经全要不得了,身上更是没一块好肉,要不是用了好药好食,这人恐怕早死了。   这还叫惯着……王爷一准在迁怒,求王妃解救啊!   赵杼将所有地方检查一遍,确认不会有问题后,又将元连叫过来好生叮嘱。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他思绪开始发散。   贪银案幕后之人必然知道了于天易所在,也确定凶手仍在京兆府,才会如此行事。饵下的这么重,换他是凶手,他也早来了,为何这么久都没动静?   莫非……此举动另有它意?   要将自己引开么?引开做什么?   ……卢栎!   脑海中出现这个名字,赵杼猛的跃起,话都没吩咐一句,直接运轻功往客栈的方向飞!   如果卢栎出了事……   他不想有这个如果!   心惊胆战一路狂奔回来,赵杼立刻推开卢栎房门。   卢栎不在!   连留在卢栎身边的暗卫也不在!   赵杼的心立刻凉了。      第165章 初吻      时隔经年,赵杼再一次感受到了害怕的滋味。   心脏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每个呼吸都疼的发紧,周身冷汗直冒,血液逆流,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年幼之时。   阎王印,印生死,十王殿前留名,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全家,注定孤苦一生,横尸于野。   生下来喉间一抹红痕,赵杼命运注定不会平静,他的出生给父母带来的并非惊喜,而是接踵而来的麻烦。幸而母妃坚韧勇敢,用尽一切心血保护他,五岁之前,赵杼懵懂无知,虽然听到些闲言碎语,但母妃的关爱让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问题,直到六岁生辰那日,母妃去世。   意外带走的不仅仅是母妃性命,还有母妃亲手为他撑开的保护伞。   父王日日借酒浇愁,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碌,越来越多难听的话灌入了赵杼耳朵。赵杼那时非常伤心,听不得一点不中听的话,他用自己的小鞭子打了一个人。那人算是他的堂兄,同为宗室,地位相当,可人家命好,有护犊的父母,又自小嘴甜会说话,很多人喜欢,他这样的天煞孤星去欺负人家,必然会受到反击。   别人没打他没骂他,却从身世,教养,阎王印这些方面攻击他,父王醉的不醒人事,护着他的母妃去世,忠仆身份不匹配,想也知道,他的处境变成了什么样子。   除夕皇宫举宴,堂兄弟们玩起了新游戏。   赵杼成长过程中总是一个人,别人排挤,不与他玩,没关系,他已习惯,并不在意,但别人想欺负他……不可以!   母妃那么温柔的呵护他,保护他,在有限的范围内让他健康成长,不是让他长大被别人欺负的!若那么轻易被人欺负,他怎么对得起母妃历年来悉心照顾!   赵杼握紧手中小鞭子,开始与堂兄们捉迷藏。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偶尔露个头,吸引堂兄们的视线,再迅速跑开,将堂兄们分隔开来,又溜回去一一把堂兄们抽了一顿。   七八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计划欺负一个大家都讨厌的人,结果没欺负了,反被抽了一顿!这如何能忍,孩子们纷纷哭着回家找父母。   赵杼名声又臭了一层,所有人见到他都会远远离开,一旦落单,还会被狠狠揍上一顿。他人小,又无人帮衬,赢的时候非常少。父王不喝酒的时候也不会管他,渐渐的,连下人都开始有胆子欺负他了。   同是宗室,见面的机会很多,见面就打,已经是这群孩子的固有游戏。而知道会面对什么环境,有准备的时候,赵杼通常是不会输的。   小孩子打架不懂什么是分寸,尤其特别气的时候,赵杼这次发了狠,他打死了一个人。   这人是他父王弟弟的独子,而他父王的弟弟,因之前意外伤身,已不能让女人怀孕。   为了平息此人怒火,皇上将赵杼关在宫里禁足,找最严厉的太监教导他规矩,为期两年,而他的父王……没有异议。   赵杼在宫里过了最黑暗的两年。   前期还好,起码还有宗室身份在,虽然受了些怠慢白眼,并没什么实质伤害,可随着时间流逝,外面的人渐渐把他遗忘,连最底层的太监,都敢欺负他了。   太监欺负人的手段很阴损,赵杼开始吃不饱,没保暖的衣服穿,没炭火取暖,浑身疼,没有力气走路,上京的冬天,几乎要了他的命。   为了活下去,他不断尝试逃脱,可宫墙深深,禁卫森严,别说紫禁城,他连当时的宫殿都跑不出去,负责看守他的太监总能神出鬼没的出现。   每次逃跑失败,他就三天没有饭吃。   当鼻青脸肿,伤口渗血,饿的头晕眼花时,赵杼缩成一团,仍然没有后悔。   他不后悔揍人,不后悔任何迫使他落到这个地步的行为,若再来一遍,他还会这样做!   他唯一难受的是,再也看不到母妃的笑。   小时候不懂事,问母妃要小伙伴,责怪母妃不带他出去玩,数次惹母妃伤心落泪……母子缘份那么短,为什么不懂事一点,为什么要让母妃哭!   不到八岁,赵杼懂得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滋味。   ……   赵杼学会了爬墙,钻洞,比同龄人瘦弱的身体尽量灵活,渐渐的,他能跑到隔壁冷宫蹭点饭吃。   冷宫里住着失宠的宁妃,宁妃带着当时年幼的太嘉帝,日子也不好过。   几人日夜担惊受怕,彼此支撑,经历漫长寒冷雪夜,渐渐等来了春暖花开。   赵杼被父王接了回去,迎接他的,是父王新娶的继母,和将将降生的弟弟……   赵杼一颗心变的冰冷。   平王一爵世袭罔替,戍守边关,抵御外敌,做为平王嫡长子,只要赵杼没死,不管外人怎么看,他都必须要接受相关教育。   平王找了数位师傅教赵杼习武,时不时亲自检验,或将他丢入军营磨练。   赵杼已经九岁,按理说开始习武已经晚了,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可赵杼硬生生顶住了压力,师傅让练两个时辰,他偏要练四个时辰,风雨不畏,霜雪不惧,简直像不把自己当人,不过两年,成效远远超过预期。   除了练武,他还要学兵法,看书,短短两年,他身上展现的军事才华,令平王惊惧。   两年间,除了去军营,他从不出门,因之前闯过大祸,平王并不计较,皇上,宗室也从来不提要求,这两年,他过的相当安静。   可惜,继王妃坐不住了。   平王对赵杼欣赏简直掩饰不住,这对她的儿子是不利的,她开始用各种心机,找了风格不一,妖娆妩媚的女子去勾引赵杼。   练武两年,赵杼身体发育非常快,非但没了从宫里放出来时的瘦弱,反倒强壮勇猛,开始像个男人了。继妃很懂,这样年纪的孩子,只要将其引歪了,就会使其沉迷,一事无成。   随时都会有因意外扑到自己身上的女子,洗澡会有裸女出现,偶尔半夜醒来床上还有女人试图抚摸他,赵杼从起初的不明白,渐渐懂了,懂了之后,慢慢就习惯了。   他折断了两个女人的手臂,再往上扑的,也懂分寸了。   可他的嗜杀名气还是传了出去,上京城都在说,平王世子赵杼最喜折磨人,每月府里都会有被他折磨而死的尸体运出去……   无疑,又是继妃做的。   赵杼并未理会,他与父王说,想去边关。   平王并不同意,赵杼还太小,将将十一岁,戍边军最年少的兵也不只这点年纪。继妃却很高兴,有人不知天厚,想要死在战场,简直不要太好!   于是这件事的最后结果,就是平王亲自送赵杼去边关。   平王说,既然做了决定,就亲自来感受下战争的残酷,如果后悔,还来的及。   平王直接把赵杼丢到了战场。   赵杼第一场仗,是十一岁打的。在所有士兵当中,他个子最小,初来乍到,没有人知道身份,没有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他独自拼杀,像个不知畏惧的小老虎,英勇锋利。   那一场仗,是大夏与辽国的边防之战,大夏胜了,可赵杼差点死了。   他第一次与死亡离的那么近。   胳膊,腿,后背,全部受了伤,力气用尽,几乎举不起手中长刀,眼前血光一片,敌人的刀箭几乎化为虚影。可平王没有帮忙,就骑在高高的马上,远远站在场外,冷漠的看着。   就算他大声求救,平王也没有来。   赵杼相信,只要战争再持续半个时辰,或许不会半个时辰,他就会死,而他的父亲,不会来救他。   被抬下战场时,他狠狠瞪着平王,眼睛里都是杀意。   这就是他的父亲!   伤势太重,赵杼昏昏沉沉,足足十天,意识才清醒。平王在床前看着他,第一句话就问:还想留在战场吗?   战场之上,形势纷杂,瞬息万变,没有人救你,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你,准备好了吗?   赵杼看着空空的掌心,他什么都没有,唯一拥有的母爱,也早早失去了。天地间好像没有属于他的地方,上京不是,平王府不是,这里……也不是。   如果手中注定抓不住任何东西,那就不需要有恐惧,不需要有留恋。   这里天高地阔,风霜雨雪都来的那么直接,好男儿自当像这自由的风一样,恣意来去!   阻止他来去的,杀掉便是!   他何尝不知战场凶险,便是武功最高最聪明的人,也阻止不了意外,身在其中,性命随时可能丢失。   可他不惧!   纵使身首异处,纵使马革裹尸,他也痛快打过一架!   他会死在蓝天白云之下,尸身滋养土地,血液浇灌出鲜艳花朵,这便是他来世间走一遭的证明,有何要悔,为何要怕!   自那一日起,赵杼便再不知害怕滋味。   困于绝岭,他不怕。   箭尽粮绝,他不怕。   孤身杀入敌帐,经数百官兵围剿,他亦不怕!   他的重重凶名,来自忘我杀戮,他的身后,堆积着如山尸骨,他不怕,甚至期待着下一次惊险对阵!   可是现在,推开房门的这个瞬间,卢栎不在,他害怕了。   血液冰凉,喉头发紧,嘴里似乎有血腥味。   不单单是害怕,他非常恐惧!   如果卢栎出了事,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拳头一砸,毁掉房间里桌子之后,赵杼立刻转身往外飞——或许卢栎只是出去了,并没什么事!   他先飞去醉八仙,找沈万沙与赫连羽。   沈万沙与赫连羽这些天在监视梅娘,梅娘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忙碌,遂他们几乎一日三餐都在店里度过。赫连羽能转换身份在江湖上混,手上还是有些绝活的,为了不引人怀疑,他给自己和沈万沙简单易容,任务刷的如鱼得水。   沈万沙也觉得很新奇,赫连羽又有一手哄人的好工夫,两人气氛渐渐圆融。   突然看到赵杼,沈万沙眼睛都圆了,“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杼不满二人打扮,太难认了,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疾声问,“卢栎来找你没有?”   沈万沙更惊讶,“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   话音未落,赵杼身影已经消失。   沈万沙指着他的背影跳脚,“你倒是告诉我,小栎子怎么了啊!”   赵杼又急急去找卫捕头,卫捕头也很惊讶,“难道卢先生又有新线索了?是不是还在路上,我去迎他!”   赵杼狠狠瞪了卫捕头一眼,又去找余智。   余智已经睡了……   赵杼又去了验尸房,因为卢栎找不出新线索时会习惯再来看看尸体,可惜,卢栎也不在。   赵杼几乎要疯了,双眼通红,眸含杀气,握成拳的手指捏的咔咔响。   洪右远远坠在后面,不敢露头。   他非常庆幸,现在是夜里,街上无人。王爷上一次出现这样表情,直接杀入敌营,生生用手撕了西夏大将……   “洪右!”赵杼突然转身。   洪右迅速出来,“王爷?”   “给本王查!”不管是谁,胆敢伤卢栎一根头发丝,他都会让他后悔来到世间!   “是!”洪右心下一颤,“属下即刻联络所有人行动,请王爷回客栈等候消息!”   赵杼颌首,默许洪右动用所有力量,暴露行迹也没关系。   他转身回了客栈,准备养精蓄锐,等有消息好立时出击!   ……   夜色如水,星子闪耀,没有那个人,一切都那么寂寥,仿佛冬日里吞下数支冰棱,连心都是凉的。   赵杼不敢呆在卢栎房间,房间里充满这个人的气息,吸一口,都让他觉得心痛。   他走在小径上,眸中杀气沉浮,无法抑制。   可就在此刻,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脚步声轻缓,不快不慢,自在闲适,是那人独有的声音。   赵杼眼神一惊,猛的脚尖使地,跃过转角——   卢栎吓的后退一步,“做什么这么吓人?”   他手里端着个圆圆的瓷盅,脸上沾了几道黑,衣衫撩起掖在腰带里,一点也不斯文。轻声抱怨后,他冲着赵杼眉眼弯弯一笑,“你回来啦!看我给你准备了什——啊,小心汤啊,汤!”   赵杼冲上去将人狠狠抱住,声音发紧,“你去哪里了……”   他想把卢栎摁住狠狠揍一顿屁股,可当卢栎对他露出灿烂笑颜时,他发现他舍不得……就算这人做了惹他愤怒至极的事,他也舍不得。   因为过度激动,他手臂甚至有些颤抖,他没意识到,其实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我很担心你。”   卢栎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想推开赵杼,可这人情绪明显有些不对,他只好单手艰难的端着汤,另一只手安抚的拍着赵杼的背,“怎么了?你先起来,我身上脏……”   卢栎好好在他怀里,二人胸膛相贴,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能感受彼此血液流动。   温暖体温透过衣衫传来。   赵杼嗅到栀子花的香气,清淡,微甜。   一切都那么真实。   赵杼鼻子凑到卢栎颈间,深深吸了口气,“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卢栎觉得赵杼情绪有些奇怪,赶紧转移话题试图让他恢复正常,“你看我还担心你回来饿,亲自去厨下盯着煲了汤!”   赵杼此刻一点也不想谈汤,抱着卢栎转了个方向,将其抵到墙上,迫使他专心。   卢栎手上力气本就不大,托着盅汤已经很艰难,赵杼动作太快,他手上不稳,汤盅摔到地上,发出脆响。   卢栎呼吸有些急促,也不想汤了,担心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紧紧把卢栎箍在怀里,感受着怀中人的呼吸,体温,心跳,赵杼才渐渐安静下来,眸中血色褪去,满足的喟叹。   这是他的人。是母妃为他选择,他亲自确认,想要在一起的人。   往日空空的掌心现在已非空茫,他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有这个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属。   这个人,是他的命!   他不容许任何人窥探伤害,连卢栎自己都不行!   去他的计划,去他的‘等卢栎亲口说喜欢我就拒绝’心思,他承认,他栽了,他想要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放!   赵杼目光幽深,轻轻低下头,亲吻卢栎的额头,眼睛,脸颊……   卢栎眼睛瞪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跳开始加速,赵杼每一次碰触,他心跳都会再快一些。   脸上的柔软触感,微微的濡湿,都让他清楚的明白赵杼在做什么!   陌生的情愫,陌生的感觉,从心尖荡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并不害怕,只是有些紧张,隐隐还有些期待。   亲吻到达嘴角时,赵杼脑中似有烟花炸开,这个瞬间,他明了了自己心意。   他是喜欢赵杼的。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赵杼受到惊吓,奇奇怪怪要亲吻他寻找安慰时,他都不想拒绝。   赵杼可能是一时兴起,可是他自己……愿意!   卢栎为自己的觉悟神伤。   他栽了,栽在赵杼这个讨厌鬼身上。   真是不甘心!   感觉到怀中人神志迷茫,有些抵触,还下意识挣扎,赵杼不满了。   他握住卢栎手腕,举过头顶按在墙上,用一只手固定住,身体重重下压,另一只手抚着卢栎下颌,不许他躲闪。   火热的亲吻落下来时,两人同时叹息,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两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陌生的感觉一遍遍冲刷身体,卢栎有些慌。   赵杼对这种事并不熟练,有些粗鲁,咬破了卢栎嘴皮,可这种急切恰恰表明了他的心情,他想让卢栎感受到他的情感,接受他的情感。   今夜并没有下雨,空中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露出如钩弯月,璀璨群星。   暖风袭来,暗香盈袖。   二人缠绵身影映在墙上,这一刻,美的出奇。   卢栎有些喘不过气,赵杼却不知餍足一般,不容他退却……   “咦?这是什么?谁摔了碗?”沈万沙的声音突然传来。   卢栎心下一惊,立刻推开了赵杼。   赵杼咂咂嘴,盯着卢栎嘴唇,一脸不满。   卢栎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嘶’的抽了口冷气,太疼了!   还肿了!   赵杼是狗吗?不就是亲一下,怎么还带咬人的!   卢栎清了清喉咙,理了理衣服,从转角走出来。   “小栎子!你没事吧!”沈万沙大惊小怪的跑过来。   他是担心卢栎安全才回来的。赵杼刚刚找他们时表情很不对,偏又不肯说什么,他心下实在难安。现在看卢栎没事,他就放心了,只不过……“你的嘴怎么了?”亮亮的肿肿的,“中毒了么!”   卢栎耳根微红,脸转向一边,眼神有些飘,“嘴馋,辣椒吃多了。”   “哦……”辣椒吃多了是会这样,沈万沙皱着眉头叮嘱小伙伴,“知道你爱吃辣,可也得有个度,大夏天的,多燥啊,这是上火了,等明天我给你弄几道清火小菜吃!”   卢栎点头,“谢谢。”   “你我说什么谢?”沈万沙见卢栎没事,脚步一转就要走,“我那儿还得忙着,先走啦,你上了火,早点休息!”   卢栎见沈万沙风风火火的样子就担心,“大半夜的,你小心点!”   “知道啦!”沈万沙手高高举起挥了挥……   沈万沙走后,卢栎与赵杼大眼瞪小眼,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卢栎清了清喉咙,“发生了什么事?”   赵杼将去确认于天易的事说一遍,“回来你果然不在,我以为出事了。”   卢栎噗的笑了,“我怎么会出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幕后之人计划诡秘……”   “那他们认识我是谁?认识你是谁?殚精竭虑谋害我们做什么?”卢栎曲指敲了敲赵杼额头,“你自己吓自己啊!”      第166章 猜想      赵杼仔细一想……还真是。   他行迹一直隐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如果贪银案幕后之人知道平王在这里,还神通广大察觉卢栎对他的重要性,计划不可能如此简单。赤炎堂是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知道的全死了。他在卢栎身边布了暗卫保护,虽然今日有些意外,大多临时被他派了出去,只剩邢左一人,可邢左本事他有数,必会好生跟在卢栎身边保护,就算出了意外,不可能没个示警的时间都没有。   突然非常担心,回来又发现卢栎不在,他一下子就疯了,也没发信号问邢左,误会就……产生了。   赵杼背着手清咳两声,承认自己的确想的有点多。   可他的担心实实在在,没一点掺假!他都急成那样了,面前人却眉眼弯弯没事一样,还轻松写意的调侃他!   他忍不住额角青筋直蹦,“现在有个疯狂杀人犯在外面!”   卢栎幽幽叹口气,眉眼低垂,神情略无辜,“……哦。”   赵杼突然泄了气,周身无力。   面前这个是他挂在心尖上的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甚至见不得受一点委屈。   “……我很担心你。”赵杼两手握住卢栎肩膀,迫他抬头看自己,“乖一点,好不好?”他的声音如夜风低吟,有无奈,有爱怜,有哄劝。   那种不寒而栗,天塌地陷般的感觉,他不想再尝试了。   卢栎:……他就是去厨房弄盅汤而已,至于吗!   漫天星辉洒下,面前人似沐着柔光,肤色如玉,眸光微动,唇瓣水润,有调皮的发丝随风起舞,落在他的眉宇之间……赵杼忍不住再一次张开双臂,把人紧紧拥在怀中。   星月交辉,风舞淡香,这一刻太美。   心中满满都是满足,足够弥补幼时所有受的苦,足够支撑将来可能会有的所有磨难。   若时光能够停驻就好了。   杀人不眨眼,素有阎王敌称号的杀神,能止小儿夜啼的平王爷赵杼,第一次有了感性的期待。   他再一次低下头,准备继续之前未竟之事。   方才不过浅尝辄止,已经让他心旌摇曳,神魂震撼,还未深入,沈万沙就过来打岔了!   媳妇味道这般好,不仔细品尝怎么可以!   岂知他头刚刚低下去,离卢栎润泽唇瓣足足还有一寸,一个白团子蹿了过来,兴奋的朝二人身上扑,连扑边激动大叫,“嗷呜汪汪!汪汪汪汪!”   同时卢栎身体抖了一下,手坚定抵上他的胸膛,头也偏向一侧,拒绝态度明显。   赵杼:……这只蠢狗!   他修长双眸眯起,危险的盯着小狗,恨不得立时将这坏人好事的小东西扒皮炖汤吃了!   有卢栎在的时候,大白一向不怕赵杼,不但没退,还胆大包天的朝他狂吠。   卢栎却很庆幸大白的到来。   刚刚意外之下与这人接吻,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除脸蛋身材,武功之外没别的优点的男人……稍微有点承受不住。虽然和喜欢的人亲吻感觉非常好,耳根发红呼吸加快内心也无比渴望,但他们仍然需要时间适应。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细水长流最为稳妥,发生太好好像并不好,如果控制不住最后直接上床了怎么办!他刚刚可是感觉到赵杼某个部位……硬了。   赵杼愣了一下,卢栎为什么拒绝?刚刚不是配合的蛮好?   卢栎趁此机会身子一转,溜出赵杼怀中,“那个,今夜晚了,早点休息!”说完就跑了。   赵杼有些愣,媳妇是在想什么?怎么前后表现差那么多?   情爱……真是恼人啊。   他脸上破天荒冒出有点傻的笑容,有些得瑟,又有些故做烦恼,但总体来说,还是挺幸福的。   他大声叹了口气,想着好歹到自己碗里了,媳妇看样子也没有多反感,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怎么说今天都占了便宜,还是在卢栎清醒时占的,他心情很好,还吹起了口哨。他双手举高伸展了下身体,又交叉放于脑后,头微微仰起,看着星空。   怪不得卢栎喜欢,这漫天星子像洒落墨玉盘的珍珠,熠熠生辉,晶莹闪耀,的确挺好看的。   嗯……回去看媳妇睡觉!   赵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大步朝前一迈——差点滑倒。   “日——”脚下是一堆碎瓷,还有打湿的地砖,不小心踩上去的确非常滑,这是谁干的!   刚想骂脏话,赵杼回过味来,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   好像刚刚卢栎手里端着个碗来着?   然后因为他动作粗鲁不小心打碎了?   看这地上,碗里当时装了东西……味道甜香,明显是吃的。   赵杼摸下巴想了半晌,媳妇是饿了?   他歪头回想前事。他看到卢栎好生生出现特别激动,猛的把人抱住,抱住还不够,还下嘴啃了,卢栎虽然略有挣扎,却也没有拒绝,气氛特别好,但是双方都说了些什么……   想不起来。   可是卢栎大半夜不在房间,自己跑去厨房找吃的,一定是饿的狠了!   赵杼最后站起来,目光坚定:作为疼媳妇的人,必须解决媳妇的一切烦恼!媳妇饿了,还因为自己的原因把夜宵摔了,他就得给媳妇再弄一份,还必须比地上这份豪华!   赵杼脚尖转了个方向,美滋滋的往客栈厨房跑去。   扒在墙头看着一切发生的邢左眼睛几乎闪成了星星,“亲上了亲上了!小右你看到没有,王爷和王妃亲上了亲上了诶!”   洪右:……我眼不瞎。   形左抱着胳膊,抽着鼻子哼哼,“不过王爷这次一点也不英明,竟然没先找我问话就发疯!”还让小右忙成狗做一堆没用的事!邢左决定,就不告诉王爷地上那碗汤是王妃给王爷准备的!   如果东窗事发,他就躲王妃后面,就不信王爷敢打!嗷吼吼!   ……   这是赵杼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亲自去厨房,亲自点菜式,亲自打点,准备给自己的心上人弄一份爱心宵夜。因为业务不熟练,从来身上不带碎银的他朝墙头暗卫抢了点银子;还担心厨师不好好做,破天荒给了个笑脸。   厨房里的厨子吓的……差点没找块豆腐试图撞死。大半夜的,一个人高马大魁梧异常看着一拳能打死只老虎的壮汉,冲他们露出仿若黑白无常才会有诡异阴笑……这位不是来要宵夜的,是来要他们命的吧!   厨子们态度无比积极,切菜动作快的能出虚影,油锅‘嘶拉’起火,颠勺颠的几乎颠出花来,非常快速的做完菜,装盘,拾入食盒。   赵杼对速度是满意的,想着银子的确好使,怪不得沈万沙那么得瑟,媳妇也那么喜欢,赚到银子眼睛能弯成月牙儿。   只是这菜式……太粗糙了些。   不过小地方,又是夜里,好歹凑和了。   赵杼拎起食盒走了。   厨子们齐齐松了口气。这位爷真是太奇葩,说要吃什么熊掌,驼峰,燕翅鲍参……真是疯了!别说大半夜弄不到,就算白天,就算顶级酒楼,整个京兆府也找不齐这些食材啊!食盒里的,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豪华宵夜了,他还不满意!   这位下次可别再来了,永远别来了!   赵杼拎着食盒走向卢栎房间,心情仍然极好。他认为现在两人关系近了一层,理应与平时不同,遂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卢栎房门,试图给卢栎惊喜。   岂知卢栎心情其实有些有些不好。和喜欢的人亲吻很舒服,可费心费力两辈子第一次给人准备吃的却被打碎,身上到处脏脏的和人拥抱这件事……很不爽。   画风太不协调了!别人想起初吻怎么美怎么美,他想起就是脏兮兮一身菜味……   卢栎深深抚额,叫来一桶热水,洗澡!   因为心绪有些不宁,他忘了闩门,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也没必要放屏风,所以他坐在浴桶里,正好面对房门。   赵杼推门进来时,他正侧身拿帕子准备擦身体。   “媳妇快看我的好东西——”   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赵杼很没出息的……嘴角开始有可疑的液体流动。   “啊——”卢栎又气又怒,这个不要脸的流氓!   他立刻拽了衣服搭在身上,手上帕子冲着来人丢过去,同时手边捞到什么就丢什么,“你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啊啊啊!!”   “嗷呜汪汪——汪汪汪汪——”大白今夜准备睡在主人房间,本来乖乖趴在一边,听到主人声音立刻跳出来,扑到赵杼身上咬住了他衣襟。   赵杼激动之下手不稳,食盒落地,砸出‘啪’的巨大声响,菜洒了一地。   卢栎情绪激动,小狗也很激怒,赵杼除了激动之外,还有些窘迫。   他虽然霸道,崇尚胜者为王,强取豪夺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但他还是读了很多书,知道礼义廉耻,内心想做个君子的……   “你别急,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卢栎脑门直跳,继续丢东西砸人,“你倒是滚啊啊啊——”   赵杼关上房门,背贴在门边墙壁上,右手抚上跳动如擂鼓的左胸,深深叹息。   心里住进一个人,他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短短一个时辰,各种激烈情绪此起彼伏,坏的,好的,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把他整个人都弄懵了,这是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很新奇,很陌生,也有些累,可他一点也不厌烦,相反,心里很享受,很满足。就像疲累至极时泡到温泉,舒服的不想睁眼的感觉。   只要能和卢栎在一起,就算天天鸡飞狗跳,热闹无比,他也很愿意……   卢栎心累的擦干身体,穿好衣服,瞪着地上倾倒的食盒,洒了一地什么味道都有的食物……默默抚额。   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很二的人。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这个艰难的夜晚过去,睡醒了的卢栎再看到赵杼时,能做到表面平淡如水了。   案子还没破,哪有心思谈情说爱!得赶紧把这个案子破了才是要紧,他没别的时间!   又过了三天,于天易那里仍然没有动静,卫捕头,沈万沙赫连羽收集到的消息越来越多,陆续而来的尸体查验也与之前一致,没有更新更多的线索,是该分析透彻,做捉拿凶手计划的时候了。   卢栎,赵杼,沈万沙,赫连羽,四人齐聚于客栈小院正厅。   “我最喜欢这种时候了,大家聊一聊,总结一下,提醒一下,没准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啦!”沈万沙笑眯了眼,精致的小下巴高高抬起,指了指茶盅,示意赫连羽倒茶。   不过几天,赫连羽已经习惯被少爷使唤,他修眉微扬,桃花眼眯起,唇角上扬带着笑意,亲手执壶给沈万沙倒茶,没一点不愿意。   赵杼觉得这个不错,可以学习,也亲自执壶给卢栎倒茶。可惜赫连羽倒完茶沈万沙还给了个满意的笑脸,他倒完茶,卢栎连个眼光都没给一丝。   赵杼叹气。   不知怎么回事,那夜月光如水,花香风轻,一切都那么美好,他尝到了人世间最美妙的滋味,可一夜过去,卢栎翻脸不认人了,不肯与他靠近,更别说亲吻了。   营里的军汉们都说媳妇心,海底针,爱耍小性子,闹小脾气,是男人就得让着,哄着。赵杼便也耐着性子等着,可如果忍到极限,卢栎还这样……可别怪他力气大!   房间一时安静,赵杼起了个头,“这几天,凶手没有行动。”   沈万沙笑了,“你当凶手傻啊,别人布这么大局,他就得马上上钩?怎么也得多探听研究,杀了那么多人,凶手心思缜密着呢。”他与赫连羽也从卢栎那里听到过有关此事的分析,深深叹服,小栎子果然最聪明!   卢栎呷口茶,不落痕迹看了赵杼一眼。   果然,赵杼脸黑了。   凶手不傻,这个二货傻啊!风声一出来他就跑去确定于天易安全,还脑子短路以为自己丢了,闹了一大出。   这样的黑历史赵杼一点也不想想起,事实上他的确难得像这样失去分寸,十几年胜仗可不是假的!可事实就是这么无奈,给媳妇留下了这样不好的印象……   赵杼心里苦啊!   为了扭转形象,他大改以前不说话的风格,率先理智分析,“凶手能成功杀那么多人,这些人又全部与贪银案有关,很明显,他因贪银案一事心生郁结,很可能因此受到过伤害。”   沈万沙同意这一点,“可就算他受到了什么不平待遇,要复仇,也不可能所有死者都害过他吧!”   “能成为众人攻击对象的人,一定出类拔萃,在某方面有出色才能。”赫连羽将白玉茶盅放在指尖,五根手指转动着玩,“这样的人不会泯然众人默默无闻,若犯案,很容易找到,凶手显然不是。”   “凶手并非受过所有死者迫害,可他却能准确找到这些人并将其杀害……”沈万沙皱着眉头,“为什么?”   赵杼指尖敲打桌面,老神在在插话,“凶手必与其他被贪银案伤害过的人有交集。”   可能是认识,可能有人悄悄帮他整合资源,凶手必须收集这些信息,才能成功杀人。   “可是怎么做到的呢?”沈万沙非常好奇,“就算凶手认识了一些人,知道贪银案子圈子做恶的官,可这些官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他是怎么知道的?”   赫连羽上白色瓷盅越转越快,几乎成了虚影,“就如这司兴英,悄悄来到京兆府,化成盛玉,知道其身份的大概只有李通一个人……”   他与沈万沙问题一致,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凶手也很聪明,”赵杼眉目微敛,“把死者头砍去,衣服,佩饰全部拿走,再弃尸荒野,令其身份难寻。”也因为此,所有案件都极难堪破。   “砍头……真的是因为隐藏死者身份么?”卢栎双手抱着茶盅,突然插话。他睫羽微闪,目光流转,“……只是因为要隐藏身份么?”   “不隐藏身份为何要费那么事,”沈万沙将空了的茶盅放到赫连羽面前,“我虽然没试过,但见过刑场行刑,刽子手无一不是彪形大汉,力大如牛,可就算如此,连砍十多个人,也气喘吁吁力气不继。我爹说,他见过宗族犯大事诛整族的,刽子手砍到后面没了力气,砍好几下人才能死呢,有些头都没砍下去,连着皮肉筋膜,可惨了!”   他说完拽了拽赫连羽,“你会武功,你说,砍头是不是很费力气?”   赫连羽拿起茶壶给他续水,“的确费力,人的骨头很硬。”   卢栎摇摇头,“我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砍头目的并非只有一个,”赵杼深深看着卢栎,接过话头,“可能是想隐藏什么,比如特殊的伤痕。”   对,就是这个!卢栎看着赵杼,眼睛发亮,脸上不由自主绽出灿烂笑容,可察觉到赵杼目光开始幽深,他收了笑,转开脸,清咳两声,“我突然想到,可能会有别的原因。比如凶手职业特殊,能弄到的伤人武器种类有限,会留下极其明显的特征,一看伤痕就能知道是何工具,继而深查从事此职业的人。如果做这样工种的人不多,凶手就更容易被揪出来了。”   “那么就得重点关注华津坊里从事特殊行当的人……”沈万沙眼睛转着,又加了一句,“还得力气特别大的!”   “好说,我这里正好有卫捕头的送来的资料,有关华津坊的流动人口,能查到的他全送过来了。”卢栎微笑着起身去书房搬卷宗,赵杼走在他前面,“你歇着,我来。”   一堆卷宗放到正厅桌上,卢栎叹了口气,“东西太多,我一个人看不完,今天叫大家来,也是想求你们帮忙。”   赫连羽翻着厚厚的卷宗,连连咂舌,“这么多……官府这是将整个案子全权交给了你们?”   “这是备份,府衙也有整套。”卢栎想起余智招呼书吏们加班加点誊抄的场景,就有些头疼。   长者如此信任,他不要辜负了才好。   “我们先分析案情,理清楚一点对寻找方向也有利。”卢栎站在一堆卷宗前,背起手继续说话,“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死者被弃尸时都摆了同样的姿势,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对比活人,那样的姿势躺着会更舒服。起初我猜想凶手是不是心存悔意,毕竟杀人的心理负担很大,可是今天……我有了个新的猜想。”   “凶手会不会在表达:我原谅你了。因为凶手夺走此人生命,砍下他的头,认为这个人得到了该得的结局,所以可以被原谅了。”   卢栎看着赵杼,“也因为此,贪银案幕后之人制造舆论,想利用于天易煽动凶手出来,凶手才没有行动。因为于天易罪证确凿,被下了狱,境况不好,活不了几天了。”   赵杼一怔。   他就说,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违和感。沈万沙觉得凶手会去杀于天易,没有行动只是在找线索,布计划。可贪银案幕后之人做的这么大,几乎什么都想到了,凶手砍人头砍的利落,显然是个行动力极强,不畏后果的人,他早应该来……   原来是这样……   这就说的通了。   沈万沙也是一愣,继而眼睛放光,“原来竟是如此么?小栎子你太聪明了!”   小伙伴太热情,溢美之词不断,还次次真心,卢栎脸皮不比某人厚,耳根红了些许,“……也没什么,我学这个,所以知道的多点……其实一切也都是推测,可能不准的。”   “你不用说了,反正少爷就是信你!”沈万沙摆摆手,支着下巴,大眼睛转啊转,“行业不是特别热闹,人数不会特别多,还得有把子力气……种地?不,种地的太多……车马行搬卸货的?砸土坯盖房子的?”   想想这些时日常见到的人,沈万沙试着举更多例子,“打铁的?厨子?伐木工?”      第167章 计划      沈万沙举的例子都很贴切,工种相对特殊,都需要一把子力气。   卢栎对此给予称赞,“少爷聪慧。”   沈万沙眼睛弯成月牙儿,小下巴一扬,豪气的把茶盅里的茶水一口喝干,再次将空了的茶盅甩到赫连羽面前,“那是!少爷是上京城里最聪明的纨绔!”   赫连羽拿帕子给沈万沙擦拭唇角水渍,桃花眼里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沈万沙瞪着他,“怎么,你不服?”   赫连羽连连摇头,将茶盅倒满塞回沈万沙手里,“服,怎么不服,少爷最厉害。”   “哼!”沈万沙骄傲撇头,表情非常得意。连赫连羽给他擦完嘴巴,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他的手,速度慢到像蜗牛……都没有表示不满。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赵杼表示很不服。   明明是一样的情况,为什么来几天的赫连羽就能慢条斯理摸小脸摸小手,他却连媳妇一个眼神都分不到!别说摸小手了,现在连距离近一点卢栎都要抬爪子揍人!   见赫连羽终于慢吞吞给沈万沙擦完所有手指,好整以暇的把帕子收起来,拿过沈万沙喝了一半的茶盅,若无其事就着沈万沙下口的地方喝茶……   赵杼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他也想……   盯着卢栎面前茶盅好半天,他深吸口气,手悄悄移过去——卢栎却先他一步把茶盅拿了起来。   赵杼:……   卢栎缓缓呷几口茶,轻轻点头,觉得茶水味道相当好。入口不涩,回味甘香,润喉解渴,实乃上品。不经意见到赵杼直愣愣的眼神,他还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赵杼:……“没什么。”   ……好吧。卢栎微笑着看向沈万沙,“我们继续来分析。”   沈万沙眼睛放光,“嗯嗯!”   赫连羽指尖蹭着茶盅,“目前结合所有线索,梅娘仍然最可疑。”   “对!所有有死者的地方,她都去过,而且她还是个厨子……”沈万沙眉目犀利,“别看是妇人,身材也挺单薄,人家练的可是童子功,那么大的铁锅都拿得动颠的起,砍头力气绝对有!”   “可她力气再大,毕竟还是妇人,”赵杼指尖轻点桌面,目光深邃声音淡漠,“她有砍下人头的力气,却很难有抛尸弃尸的耐力。”   见卢栎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赵杼腰板挺的更直,头微微扬起,下颌线条更加紧绷,“查到死者的落脚地,跟踪,用手段将其制服,折磨凌辱至少五个时辰,再将其杀害,砍头,弃尸……本案里,弃尸路径是条密道,悠长,闭塞,哪个女人能有如此好体力?”   “除非会武功。而我注意过,梅娘不会,你们跟踪她几日,应该也知道。再者——”赵杼声音拉长,“醉八仙是个小酒馆,生意火爆,梅娘是负责主厨,还会在休沐里接私活,她有多少时间做案?”   沈万沙受到了打击,皱着小眉毛,有点蔫,“是啊……她没有作案时间……”   “还有,”赵杼嗓门刻意压低,让声音更加低沉动听,“缘来客栈里,小二供言,夜半通过窗子看到人影,人影高大……梅娘个子很矮。”   接下来无人说话,房间陷入沉默,十分安静。   四方的桌子,赫连羽与卢栎坐对面,以他的角度看,赵杼现在这个姿势胸肌非常明显,胳膊上的肌肉也很有力量感,那么卢栎看到的……估计也差不多。   桃花眼斜挑,赫连羽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杼一眼。   赵杼目光锋利的回视。   哟,想勾人啊!   哪凉快哪呆着去,闲事莫管!   要不要小王帮忙?   敢坏事本王灭了你墨脱诸部!   ……   两人目光交错只是一瞬间,各种含义对撞却很不含糊。   赫连羽憋住了笑,摸摸沈万沙的头,“就算梅娘不是凶手,必也与凶手脱不了干系。少爷说的很对,每个死者出现的地方,梅娘都经过,不可能那么巧。”   沈万沙一下子精神了,拽拽卢栎袖子,“小栎子,你怎么说?”   卢栎双手交叉抵住下颌,眸含思考,“我也觉得梅娘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但她必定与凶手有关。我们可以试着找两人的交叉点。”   “可是这些天我同摘星跟踪监视梅娘,没发现太多疑点呢。”沈万沙皱皱鼻子,“她是厨子,店里客人多,又做私活,迎来送往的,几乎与华津坊所有人都认识,都搭得上话,关系网太大太广。”   “那便换个角度,”卢栎唇角微扬,睫毛微闪,“死者都是些什么人?”   “官啊,”沈万沙脱口而出,“还是你确定骨骼特征的呢!”   “对,是官,可他们为官级别大吗?”   “就已经证实的来看,七八品的最多,也有六品的,但五品往上就没有了。”沈万沙回忆着死者履历,不明白卢栎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贪银案水很深,能构架这么大的贪污案,幕后之人,主谋参与之人不会权力很小,”卢栎提醒,“对比之下,本案死去的这些官,大概只是小喽罗。”   沈万沙糊涂了,“凶手对贪银案那么恨,为什么只杀小喽罗,不去杀大官?”   赫连羽指尖微动,“因为凶手只能杀小喽罗。”   “对,凶手的社会层次太低,他能弄到的消息,能跟踪实施暴刑的目标,都是他这个阶层尽最大努力才能达到的。”卢栎眸内思绪沉浮,“现在的问题是,梅娘在这个案子里,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是同谋,是不经意被算计,还是其它?”   “所以重点还是梅娘平日行迳。”赵杼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沈万沙和赫连羽,好像在说:你们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就每天换装玩了?干一点正事没有?   “我们天天都认真监视梅娘来着!她真的关系网太广,看不出任何疑点嘛!”沈万沙很委屈,“她性格和善,从不与人为难,乐善好施,喜欢帮助别人,信佛,非常虔诚,除了太唠叨,真没哪点不好,完全不像受过伤害的寡妇么!”   沈万沙气呼呼瞪着赫连羽,“你来说,是不是这样!”   赫连羽挑了块荷叶糕喂到沈万沙嘴里,让少爷消消气,眸带思考的说了起来,“梅娘丈夫死于意外,而那场意外,卫捕头查到,也是因为贪银案,这点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原本这样的寡妇该消沉,晦暗,可梅娘性格好,坚韧勇敢,所以她能独立,走到今日,我觉得并非不可能。若说她是共犯,帮凶手杀人,我是不信的。”   ……   赫连羽又将近日监视梅娘看到的事细细重复了一遍。   “你说……梅娘每夜会对着佛祖说话?”卢栎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赫连羽怔了一下,轻轻点头,“她很虔诚,理佛心意非常纯粹,每晚洗漱沐浴干净后,都会拈香侍佛,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时间太长,不说点什么……不会太安静么?”   “她都说些什么?”   赫连羽仔细回想,“……今天是什么天气,景致,见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心情好还是不好,谢谢佛祖保佑或请求佛祖明日保佑这些。”   “可曾说八卦?”卢栎目光微闪,“我的意思是,妇人多长舌,喜欢道家长里短,若看到什么新鲜事,总愿意与旁人说。”   “妇人哪有不长舌的?”沈万沙乐了,“梅娘也是妇人,年纪还不小了,每日里不就是看着这笑话过日子的?哪家婆娘偷汉,哪家公公儿媳不清楚,哪家儿女私奔了,哪家孩子是隔壁王家的种,但凡知道了,不好与外人说,梅娘都会对着佛祖念叨。好在佛祖慈悲,不然被她这么烦,一准要生气降罪的!”   “她平日接私活的事,可会说?”卢栎声音低缓,似有深意。   “说啊,怎么不说,”沈万沙歪头回想着,“那日她去李通家做宴,看到李通居然认识京兆府推官的小舅子,那小舅子话密,把姐夫的事拿出来吹牛,梅娘听完,回来就说给佛祖听了。”   “所以……交叉点就在此处。”   赵杼侧头看向卢栎,满目惊艳,媳妇也太能想了!   沈万沙还不明白,“啥?交叉点在这?为什么?”他晃晃脑袋,还是想不出来。   赫连羽拍拍他的手,解释道,“梅娘关系网广泛,但私活接触的人群特殊,大都是有一定钱权的人物。这些人物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信息,而梅娘又习惯了每夜把看到听到的事情说与佛祖……若凶手知道一些贪银案名单,又机缘巧合发现梅娘能知道他想要的消息,他只消每夜蹲到梅娘窗外听她说话,自己整合有用的情报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逼迫引诱梅娘同谋。”   “对啊!”沈万沙抚掌,“而且梅娘丈夫死于贪银案有关的冤案,她再有自知之名,乐观豁达,努力忘记这件事,心里也有个坎的,肯定会下意识关注与贪银案有关的消息,回来说给佛祖,祈求佛祖惩罚这些人!”   “可凶手怎么知道梅娘这个习惯呢?”沈万沙又苦了小脸,“梅娘虽信佛,平日完全表现不出来啊,若不是我同摘星仔细监视,也发现不了的。”   赫连羽也想不通,“最近我们几乎十二个时辰监视梅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靠近,梅娘也与没与谁关系特别近。”   “大概凶手最近很警惕,刻意躲避了。”卢栎沉吟,“如此……就得往远处想了。”   赵杼见卢栎情绪微沉,靠过去一点,“你也不用着急,咱们这不还没看卷宗呢么,一会儿看完了,许会得到更多线索。”   沈万沙立刻拆赵杼的台,“可是小栎子说,先把案情理清楚,看卷宗找人更简单呢!”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锋利视线射向沈万沙。   沈万沙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看平王这表情也知道得罪人了,下意识往卢栎这边躲。   赫连羽准备安慰的手伸出去一半,僵在了半空。   赵杼挑眉斜斜看向赫连羽,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也不怎么样嘛。   赫连羽:……   卢栎拍拍沈万沙的手,笑眯眯的看着他,“别担心,我已经想到了。”   “哇!果然小栎子最可靠!”沈万沙欢呼一声,“快说快说!”   “你看,不管最初还是现在,凶手作案方式很统一,他需要事先跟踪,确定死者的习惯,最起码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要去哪里,不知道这些,他无法杀人,是不是?”   沈万沙连连点头,“是!”   “现在是夏天,很热,是不是?可这桩连环案发生的起初,是在冬天,非常冷。”卢栎声音轻缓,“便是蜀中冬天的深夜,也不暖和,凶手要跟踪别人,会一直蹲在在街上受冷吗?不,他会下意识找温暖的地方。冬夜,寒冷,男人会想去哪里?”   “酒馆。”赵杼眯眼,“会想喝点酒,暖身。”   “没错。”卢栎赞赏地看着赵杼,打了个响指,“梅娘手艺再好,也是个妇人,性别注定她不会被大型酒楼接受器重,所以她这一路上,打短工的地点,一定与她现在选择相同。”   “小酒馆!”沈万沙拍桌子,“凶手就是在小酒馆偶遇梅娘,不经意注意到梅娘习惯,然后绝顶聪明的想到了利用可能性!”   “是不是……太巧了点?”赫连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桩连环人命案,凶残狠辣的凶手,怎么他们四个人,一说一说的,就将作案过程,动机全部猜出来了?   “没见识!”沈万沙傲娇的拍了他一爪子,“这些推测看着简单,实际上是由无数线索引导总结才得出的,你觉得不可思议是你笨,小栎子很厉害的,从来没有失手过!”   “咳咳,”卢栎清咳两声,“虽然是基于事实基础的推理,也的确是猜测,可能准,也可能不准的。”   “除非有极为特殊的意外,否则案情必该是如此。”破案一道,赵杼完全相信卢栎,他双眸微眯,用骄傲自豪的目光看着赫连羽,“案子即将告破,你可拭目以待。”   “凶手看重梅娘能得到的消息,一路与其同行,现在必也在华津坊,梅娘不走,他也不会走。”卢栎目光掠过桌上小山般的卷宗,“我们只要找出这些卷宗里,有谁与梅娘同路即可。”   “不过值得大家注意的是,”卢栎再次提醒,“凶手狡猾,卫捕头问供再巧妙,毕竟距离远,无法去本地查实,所以凶手可能会说谎。可聪明人说谎的习惯,大半是真假掺杂,所以我们查找卷宗时,只要有一处与梅娘行经地重合,就要挑出来。”   “凶手一定在这些人里!”   大家一起动脑思考,分享吸收彼此信息,案情至此条理清楚明白,是所有人的力量!   由沈万沙带头,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一人分了一堆卷宗,集中精神刷刷的看。   直到错过晚饭,掌灯时分,几人才陆续停了下来。   挑出来集中放在一起的卷宗,不足十份。   “凶手就在这里,”沈万沙大眼睛忽闪,十分激动,“是谁呢?”   “可惜还要一一排查。”赫连羽也恨不得立刻知道凶手是谁,“若凶手足够聪明,捕快们查找不出新东西,时间可能有些长。”   “要不要玩个好玩的?”赵杼手背在身后,双目微闪,有些兴奋,也有些危险。   “好玩的?”沈万沙歪头,一脸兴趣。   卢栎也挑起眉头,“玩?”   “这个案子拖太久了。”吸引了卢栎所有注意力,耽误他谈情说爱,不能摸小手抱小腰亲小嘴,赵杼很不满意!遂他突然起了个主意,“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集体问供,心虚的凶手和普通人,不一样。”   沈万沙眼睛睁圆,小拳头挥舞着,“对呀,可以这样!到时有人说真话有人说假话,平日里干的事全部说出来……一定很有趣!”   卢栎却有些犹豫,“把无辜的人拉下水……不好吧?”   赵杼一点也不觉得不好,他甚至不理解卢栎为什么犹豫,“这些人有嫌疑,我们替他们把嫌疑洗清,不好么?”见卢栎神情仍然不认同,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可以做的有技巧一些,以偷盗名义将人召集起来,问供舒缓,低调一些。”   “对啊,有结果就行啦!”沈万沙也不觉得这个问题,他担心的是,“就怕凶手太厉害,太会装模做样,不用刑不说实话。”   赫连羽桃花眼斜飞,风流眼角漾出与平日温柔多情相反的残酷兴味,“我知道很多手段,可以让人疼的说实话,却不似用刑那么血腥。”   这话说的虽轻,隐义却非常不一般,卢栎与沈万沙齐齐睁圆眼睛看着他。   被抢了风头,赵杼非常不满意,本王也有!千百年历朝历代传承,不知名手段比这刚崛起的小小部落多的多好吗!   事已至此,意见三对一,卢栎就算有些犹豫,也只得同意。不过他坚决不赞成用刑,不管血腥不血腥,无辜的人不应该受此恶遇,遂他再次开动脑筋想办法。   “不如……让凶手自己站出来?”   “自己站出来?”沈万沙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他又不傻!”   “正如赵杼所言,我们可以用计。”卢栎眸光微闪,“巧妙的把他们关在一起,制造所有人都不能逃出的假象,说一些凶手必会动心想走出去的事……”   沈万沙歪头,“什么样的话会让凶手想出去?”   卢栎笑容耀眼,一脸自信,“我知道。”   “那关键就是‘逼真’了。”赵杼抱臂,“我可以联合卫捕头一起布置。”   “可所有人不能逃出,又要凶手能跑……”沈万沙脑子打结,“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安排个内应就好……卢栎目光灼灼的看着赫连羽,“可会开锁?”   “自然。”做为一个合格的大盗,开锁是必备技能好吗!他纵横大盗界数年,这活没谁干的比他还出色!赫连羽桃花眼漾开神秘笑意,“交给我好了。”   他显然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大概任务,满脸都是自信。   逃万沙仍然不明白,抓耳挠腮,“坏人,你们都是坏人!说话全部模棱两可,急死少爷了!”   偏偏这时大白也跑过来凑热闹。今天明明主人在,它却对沈万沙非常感兴趣,汪汪叫着就往他一个人身上扑。   气的沈万沙没办法,从怀里掏出小金锞子,金荷包朝大白身上扔。   卢栎:……土豪威武!   最后还是赫连羽拉开暴走的少爷,轻轻拢在怀里,头低下来与他小声说话。   沈万沙渐渐安静,然后大眼睛忽闪忽闪,神情灵动声音兴奋,“……真的么?会是这样?”   卢栎莞尔,摇摇头,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去外面找小二点菜送餐。   大家肯定都饿了……详细计划也需要商量确定,饭桌上可以搞定。   脚步刚走过转角,他看到了抱住大白不让它乱跑的赵杼。   烛影微摇,光线润如珠,那人眉目舒展,冲他微微一笑。   那人身材过于高大,五官虽然俊美,却也不是精致清秀那一挂。   可莫名的,卢栎就是想起了那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心尖悸动,跳如擂鼓,卢栎抬起头望天。   他是不是……该洗洗眼睛了。      第168章 诱凶      六月十九,华津坊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混乱。   这天天气晴朗,一大早炎炎烈日就跳了出来,大爱无疆的散发着光和热,好像要把人间所有水份给蒸干一样。天气燥热,连树荫底下都不凉快,人的心情也跟着浮躁烦闷,动一动就一身汗,人们叹着气,尽量找舒服的地方呆着。   不出门的在站自己家窗前门堂扇风;上工的在店里抢个凉快地方;连挑担子卖酸梅汤的都找了高高的墙角檐底蹲着,所有人都心情不佳,闷闷地看着大街,消极怠工。   辰时末,太阳烘烤的地面似乎能浮出虚影,人们欲发蔫头蔫脑,突然有个轻灵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这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浅碧色细葛长袍,脚底用了轻动,姿势优美,游走速度也极为迅速,人们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是的,这是个男人,虽然看不清脸,身形也有些模糊,但胸平平的,肯定是男人,一点不会错。   可这功夫也太俊了!所有人都忍不住视线跟着他飘。   大家都充满欣赏的看着,认为这是上天在无聊日子里给他们带来的一点视觉享受,岂料这道身影一飘一飘的,竟冲着自己家店来了!   看呆了的人们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忽悠一下进了自家店子,刚反应过来想拦时,人家又‘嗖’一下蹿了出来,甭管你是赞叹还是警惕,都已经晚了。   ……   这道夏日里极为清凉的水碧色身影,就这样轻飘飘的,晃了华津坊几条街,光顾了好些店子。   两刻钟后,所有被光顾的店子都炸窝了,或撸袖子发狠抄家伙,或无力跪地痛哭流涕——镇店之宝被偷了!   青天白日之下,睽睽众目之前,竟有人如此轻易的偷走了镇店之宝,掌柜伙计帐房都是干什么吃的!太耻辱了好吗!   可惜小贼跑的太快,他们尽了全力,仍然追不上!   街上众店掌柜气喘吁吁相遇,彼此一看,眼底都是怒火连连。要说华津坊不是什么大地方,小偷小摸说实话是免不了的,大家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丢个仨瓜俩枣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不危害自己利益,就当破财免灾了,没有谁特别介意。但镇店之宝可不一般,那可是店里宝贝,掌柜的脸面!   心里几个思量,再对视时几乎立刻达成了共识:报官!必须报官!小贼还在华津坊没走远,现在报一准能把人逮住!   遂卫捕头很快就带着人来了。   卫捕头是个负责任的好捕头,做事一板一眼极有规矩,听说小贼可能还没跑出华津坊,立刻调了所有捕快差吏过来,堵住华津坊几条进出巷道,自己脚步飞快一家一家问情况。   其实不用他特别跑,掌柜们见他过来,马上聚到一起,拉着各自里店里伙计出来,大家将见到小贼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说了个仔细清楚。   众多伙计做证,找人路径很方便。毕竟小贼身法再快,也在是明目张胆在人们视线里乱蹿的,小贼到了哪处,在哪里多留了一会儿,人们全部指了出来。   说着说着,大家发现其中几个地方非常可疑。   小贼到华津坊偷东西,大家都有了损失,但为什么小贼来我家偷东西速速的来速速的走,在你家呆了那么长时间?你们是不是有关系!你是不是帮小贼踩点了,不然小贼怎么知道我家镇店之宝是什么,放在哪,还顺利的偷走了?   你这个华津坊的内奸!   烈日之下,大家火气都很旺,时间过去近一个时辰,还没抓到小贼,气氛就更加火热了。大家从最开始纯粹的担心,到鸡飞狗跳的搜街,到洋洋洒洒的舌战,最后竟然动起手来了!   开始还齐心协力异口同声抓贼,后面直接抠眼睛戳鼻孔撩下阴,从质疑对方人品到与对方祖宗十八女性代进行某项不河蟹运动,骂街都能骂出花来了。   卫捕头一看这样不行,虎目一瞪,气沉丹田,“都给我住手!”   发乱衣破满脸汗油的掐架群众表示不服,一刻都未停止,有位勇士分神喊了句话,“小贼还在华津坊,一定被这些内奸藏起来了,不找出来不行啊捕爷!”   应和者众。   卫捕头抽出腰间长刀,锋利冷光晃的人眼睛直眨。他挽了个凌利的,非常有气势的剑花,视线充满威仪,“官差办案,尔等安敢闹事!”   众人一惊,赶紧放开掐在对方脸上,鼻子的手;缠在对方腰间的的腿,整整衣襟发鬓,没事人似的眼睛四下扫扫,清咳两声,姿势摆端正。   仿佛刚才掐架的不是他们似的。   卫捕头:……呵呵。   “官差不会放任任何犯罪行为,不管罪行大小。今日小贼在华津坊作案,诸位皆可为证,既然线索表明小贼在几处店子停留时间略长,店家有嫌疑,而小贼未有抓到,那我便带捕快们把这些店里所有人都请到府衙,一一询问。”   卫捕头话音一落,掐架两方有喜有忧,怒目而视,极不和谐,眼看着又有掐起来的可能。卫捕头便对担心的那一方缓言道,“官府只为揪出罪魁祸首,不会冤枉好人,问明无罪,自会放人,诸位不必担忧。”   于是,这场闹剧随着捕快们把该请的人请到府衙里方才落幕。   卢栎与赵杼,沈万沙在华津坊街口茶楼二层靠窗的位置,围观了整场戏。   沈万沙笑眯眯点评,“摘星轻功还不错嘛,跑的的确快,就是不喜欢其它颜色的衣服这点太讨厌。”为了让那厮穿上浅碧色衣服,他可是费了大劲。   “摘星聪敏,今日这场戏,关键还是得靠他。”卢栎非常感谢赫连羽。   赵杼撇头冷哼,“不过是些小术。”   “接下来怎么办?”沈万沙托着下巴看着下面人群,“摘星要被下大狱啦!”   卢栎看着沈万沙眉眼弯弯充满兴味的眼神,很想说少爷你是真的担心吗?这一脸的期待任谁都看出来……   摘星也是可怜。   卢栎偏头往楼下看,正巧看到人群里的摘星朝沈万沙抛了个飞眼。   卢栎:……担心你我还真是多余。   “接下来,照计划行事。”卢栎镇定地站了起来,招呼赵杼和小伙伴,“走吧。”   卫捕头把这些人带到一个足有三间厢房那么大的房间,只是房间虽大,只有一套桌椅,也没有窗子,外界多强烈的阳光照不进半丝,只能点烛火照亮,气氛很是压抑。   “今儿个事忙,咱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说啊?”   房间里一共二十三人,其中七个是卢栎与赵杼沈万沙赫连羽整理卷宗圈出来的嫌疑人,剩下的是当时去店里抓人时上工的伙计,当然,还有计划中进来的卧底,赫连羽和元连。   嫌疑人里有打过照面的,所以赫连羽做了简单易容。元连也易了容,不过他需要防备的是见过很多次的卢栎。   从暗察使变成小贼,落差之大,元连心里也是苦。但是这件事需要有人配合,他干卧底工作多年,最有经验,赵杼鼎力支持媳妇,不允许事情失败,下了命令,他只好咬着牙上,并且内心连连祈祷不要碰到王妃。   被误会为内奸,与小贼有私,众人情绪都很激动,“问!老子们没什么不能讲的!”   “大家别激动,慢慢来。”卫捕头安抚几句,坐到桌前,“一个个来吧,第一个——”   哪知话音刚落,有个差吏一脸凝重的小跑过来,附到卫捕头耳边说了几句话。   卫捕头眼睛一眯,锋利视线刮过面前这群人,半晌,才站起来,声音里似含了冰,“你们先仔细想想。”说完就走了出去!   这是哪一出!   气氛一下子变的有些紧张,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为如此。   可官字两张口,便是一个捕头,平头百姓也不敢惹的,大家分头占了个位置,默默等。   等一柱香,两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人过来管他们!   联想起卫捕头离开前的那个眼神,有胆小的内心已经开始有些忐忑。   恰好这时,门被一脚踢开,一个身材高大,眼神凶煞,傲慢霸道,浑身透着‘很烦很不想管好麻烦’情绪的人走了进来。   “就是你们中间有小贼吗?”赵杼长腿一迈,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气势太过吓人,房间里众人齐刷刷站起来,声音连成一片,“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赵杼挖了挖耳朵,围着众人转了一圈,“卫捕头忙去了,老子没空与你们玩,你们自己解决,把小贼找出来,你们就能走,找不出来……呵呵,等卫捕头回来吧。”   众人一凛,满脸不可置信。   赵杼才不管他们,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回头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哦,卫捕头出外差了,没准几天回不来,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房间内众人反应,就命令门边守卫,“锁好!看紧了,一个都不准走!”   守卫应喏,尽职尽责的关门落锁。   房间里立刻就炸开了,“谁是小贼,赶紧站出来,否则等咱们抓你出来,揍一顿都是轻的!”   有人喊,有人附和,自然也有人无声无息,站定旁观。   谁都不服谁。   赫连羽早就换上一身月白长衫,抱臂站在角落里,暗暗摆出‘你们这群愚蠢人类’的神情,同时悄无声息的观察众人。   这群人里,有之前在山上看到的李通家的伐木工李路,有常在木氏车马行落脚的李贵,有刚给梅娘做过一口锅的铁匠毛三……很多熟悉的人。   李贵能说会道,从他能在司兴英里挣不少赏钱就可以看出来,这人虽是小人物,在小人物圈子里却能混得一席之地。刚刚喊让小贼站出来,就是他打的头,他高呼一声后,应声者众。这些大半是没有名单上,临时抓到的伙计,心内着急,态度也很急切。   伐木工李路比较木讷,默默贴墙根站着,好像不敢上前高呼,不服自己被关,却没有办法解决,时不时用比较恨的目光偷偷扫视旁人。   同他表现一样的人很多,房间里除了以李贵带头积极的,就是李路这种消极的。只是人人性格不同,表情行为会不一样,比如有些人就全然无视一切,无悲无喜,无恨无怒,一张平板脸。   元连这时行动了,他做卧底多年,各种阶层的行为特点,寒暄方式都很熟悉。他挤眉弄眼上前,“咱们二十多个人,小贼只有一个,他不认,咱们看不出来,这样放话不但没结果,还让自己生气,何必呢?照我说,不如聊聊天,玩玩游戏……咱们都是走南闯北凭把子力气挣饭吃的,小贼不是啊,谁不能参与咱们,不懂咱们的事,谁就是小贼嘛!”   众人一听,有理!官差们不管,他们都是平头百姓,谁懂问供啊,最能想到的方法也不过是打一顿,打疼了小贼就该招了,可万一小贼狡猾找不出来呢?这个方法倒不错,玩起来小贼一准露馅!   李贵立刻笑眯眯拱手站出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真真奇思妙想,我等不敌啊!”   “好说,”元连拱手还礼,笑出一口白牙,“兄弟生下来无父无母,破庙里长大,和尚们给我起了个诨名叫铁二,大家不弃,叫我铁二便可。”   两人寒喧片刻,这边聚集的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方法。   元连朝贴壁站桩的人呲了呲牙,“少数服从多数,要是不配合,别怪咱们随便挑一个开瓢,送出去给守卫。”   在场除了赫连羽和元连,谁都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为何出现,也没谁是小贼,自然底气满满,为什么要拒绝!   于是游戏就这么玩了起来。   先是讲各种地方荤段子,只有这个阶层才会遇到的不平事,意淫某家大小姐,青楼红牌,再是玩很特别的赌博游戏,输了就交待特殊行话……   气氛从赵杼进来时的紧张,变的松缓。时近中午,用午饭的时间,这群人不但没有消极,愉快的笑声几乎能挑破天际。   当然,性格外向的人更热闹,如李路,毛三这样的人仍然相对低调,表情变化不明显。   赫连羽仍然用行动演绎脾气高冷自大的人,当然,他表现的很隐晦,除了聪明人留意不到。   很快,关键转折点来了。   大家想找出人群里的小贼,嗨玩的同时眼睛瞪的溜圆,没办法,游戏吸引人,‘回家’更吸引人啊!   迅速与大家打成一团,亲亲热热的元连暴露了。   他弯身捡用来玩赌博游戏的石子时,怀里掉下来一样东西。   李贵看到东西摸了摸胸口,脸立刻拉了下来,“这荷包是我的!”   元连动作僵了一瞬,尴尬咧嘴笑了,挠着头,“对不住,习惯了。”   这表现,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是个贼啊!   李贵立刻带头把元连押住,冷笑连连,“原来你就是那个贼!枉我们还与你称兄道弟!”   元连惊呼,“兄弟,兄弟,手下留情!”   “留你娘的情!”李贵眯着眼,“我算是明白了,你主动过来组织,是想当这屋子里的老大,让大家都信你,你好耍手段陷害别人,大家都信了你,当然你说谁是小贼,歪理论证一遍,大家就认为谁是小贼了,呵呵,真是好本事!可惜苍天有眼,你没想到有现在吧!”   元连连声求情,以李贵带头的众人自是不肯,连声叫外面守卫,兴高采烈的把元连给交了出去。   卢栎与沈万沙赵杼站在院外高高的飞亭上,看着元连狼狈的被押了出来。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卧底?”卢栎指着元连,眉头微蹙,“身形与按察使好生相像。”   那就是按察使啊!   沈万沙捂住嘴,惊恐的看向赵杼:手下能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用小栎子见过的人!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罢了。”赵杼很镇定,“长的像按察使,他该荣幸。”   “嗯……”卢栎微笑看向赵杼,“说的也是。”   竟然这么容易就信了!沈万沙继续惊恐捂嘴。赵杼凉凉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吓的立刻放开手背在身后,用力摇头示意自己不会露馅!   事实上,赵杼用元连,只因为他的技术特别好,骗过这些人成功率十成十。   ……   房间里众人把元连交出去后,守卫却没放他们走,什么话都不说,仍然把他们锁在房间里。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黑暗的房间,鸣鼓的腹胃,未知的时辰,都给了他们巨大压力。他们开始恐慌,莫名的恐惧爬上来,竟没一个人敢说话了。   有聪明人怀疑上了赫连羽,认为他才是小贼,视线每每留意。这种留意,赫连羽是感觉得出来的,他唇角噙着微笑,找到了这些人。   本案的凶手就在这里面,该重点关注。   至戌时初刻,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几欲崩溃,有人开始小声的哭。   此时,卢栎出现了。   他让守卫打开门,步态从容的走了进来。   “你们大概不明白,为何不放你们出去。”卢栎面带微笑,声音轻缓,“因为你们中间,有一个杀人凶手。”   他言笑晏晏,轻轻松松说出这样一句话,房间里人都吓懵了,连最折腾的李贵都像傻了似的,怔怔的说不出话。   有个胆子大的问了声,“你说……我们里面,有杀人凶手?”他声音颤抖,显然很害怕。   “是的。”卢栎负手而站,身姿挺拔,“就是那个有名的断头案,凶手辗转数地,杀了数十人,将其头颅砍下,弃尸于荒野。嗯……这个凶手还被你们交口称赞,想来你们与他共处一室,应该是不怕的。”   房间里有人开始发抖。事不关已的时候,流言只是流言,是他们传来传去,挂在嘴边的谈资,真和凶残凶手共处一室,怎么可能不害怕,万一这人发疯,杀了自己怎么办?   卢栎视线放平,掠过房间每一处,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在看自己,平静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压力,“而我,能把你找出来。”   “如今捕头们事忙,上官们抽不出时间,责令我负责此事,时间已晚,我很累,不想过多花费精力,便给你个机会。”他站在人群中间,声音微凉,“天亮之前,你自己站出来,我答应,我会帮你争取减刑,毕竟你做下如此大案,必是心里很苦,可你若不站出来,就别怪我心狠了。”   他围着房间转了一圈,“你可能不信我能揪你出来,我便给几个关键词。妇人,厨子,酒馆,密道,缘来客栈……你在某个深冬夜晚,偶尔得知某个人有个习惯。这个人的身份可以接触到一些消息,这个习惯可以让你听到很重要的事,遂你一路尾随……利用这些消息作案。”   “你杀了司兴英。掳获地点在缘来客栈,你将尸体抛于小莲山,用的是密道。”   “你是外地人,无人相庇,既然你人已在这里,那么搜查你的工作地点,住处,简直一如反掌。”卢栎微微笑着,“府衙里的捕快们已经行动,你再能藏,杀人凶器,行进路线,工作时间……都是藏不住的。而且,从下午开始,差吏们就开始在府城四周,郊外搜索,我们已经搜到了人头……”   “其实你站不站出来都没关系,明日一早,我就会把你揪出来。你跑不了。”卢栎拍拍手,表情轻松自信的往外走,“要怎么做都随你,结果总是你一人承担。”   他的身影离开后,房门‘啪’的一关,粗重的铁链搅动,巨大的锁头‘嗒’一声合上。   见着卢栎,沈万沙立刻扑上去,非常好奇,“把他们抓回来就这样不行么,为什么要玩前面那一堆把戏?”   “因为要一点点敲掉他的心理防线。”卢栎笑眯眯,“一天内经历这么多事,心情在舒缓,糟糕,愉悦,愤怒中几次起伏,最后面临这样的惊吓……便是凶手,也会乱了手脚的。”   “哦……那这样我们岂不是一定能成功了?”沈万沙兴奋抚掌。   “就差赫连羽临门一脚了,”卢栎眨眨眼,“我们尽情期待吧!”      第169章 浮出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随卢栎走到休息用的厢房,沈万沙歪着头,“凶手真的能自己站出来么?”万一人不配合怎么办?   卢栎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神情很是自信,“他一定会出来。”   “为什么?”沈万沙舔舔嘴唇,也有些渴,可就是懒的动,显是被伺候惯了。这么一想,摘星也挺有用的,沈万沙决定等摘星回来后稍稍对他好一点。嗯,一点点。   卢栎微微笑着,抬手给沈万沙倒了杯茶推过去。在赫连羽出现之前,这些工作其实一直都是他在做,他也早习惯了。   同时还给赵杼也倒了一杯。   他虽然不太满意自己喜欢上赵杼这个事实,但身体比嘴诚实多了,他挺不愿意赵杼渴着累着。闹脾气是闹脾气,关键时候他也不会犹豫,不过是爱情来了,大男人有好么害羞的!赵杼火力旺,夏天出汗特别多,今夜还有得忙,不补充点水份不行。   时隔日久,再次享受这种待遇,赵杼心都要跳疯了!他没有受宠若惊,反倒觉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媳妇这一定是在勾引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心里压抑不住的浓浓深情!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表白?还是求亲亲?还是直接扑……   赵杼直勾勾看着卢栎,鼻血差点流出来。   卢栎一向没看懂过赵杼犯二时眼睛里的内容,以为他这么直直盯着自己只是因为意外,和感谢。   遂他冲赵杼笑了下。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笑容一向是大杀器。   有些人笑起来就是特别有感染力,不笑时顶多让人觉得长的好看,一笑起来仿佛能点亮整个世界,温暖,灿烂,阳光,治愈,所有美好的词语形容都不为过,卢栎恰恰就是这一种。   他与旁人还不同,他皮肤比一般人白,可也不是苍白,蕴着珠玉一般的莹光,饱满又富有弹性;他五官精致,眉眼尤其灵秀,面部线条柔和,让人觉得好看又没有侵略性;他唇红齿白,小小虎牙露出,气质可爱又灵慧;最要命的,现在是夜里,有烛光映衬。   灯下观美人。平日里卢栎这样笑容,赵杼都有点受不住,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   赵杼胯下一紧,同时鼻间一热——   他真流鼻血了。   而且起了反应。   赵杼清咳两声,换了个姿势,身体紧绷,痛并快乐着。   自家媳妇实在太勾人了,这是在暗示他可以立刻吞吃入腹么!   卢栎才不管赵杼脑子里在想什么,直接回答沈万沙方才问题,“凶案现场混乱残暴,可凶手做案多起,安排得宜,并非是一个没有组织能力的人,他很聪明。他内心其实明白,这样杀戮下去总有一天被官府抓获,或死于贪银案组织手里,所以事到如今,被捕获这件事,他并不在意。”   “可也不能证明他会自己站出来啊!”   卢栎微微垂头,莹白手指掠过茶杯,目光浮沉,“可他在乎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沈万沙不明白了。   “人头。”卢栎声音微缓,“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头砍下来?若是只为混淆视线让人难以发现死者身份,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划花死者的脸,浇热油等等。若是拿回来做纪念,体积太大,不好保存又没有美感,没有人会想留这样的纪念,除非有别的打算。”   “当人与人之间有血海深仇时,我们常会说,斩下对方头颅以祭谁谁在天之灵,所以凶手斩人头……是不是也作类似作用?”卢栎浅笑吟吟,“我说我能揪他出来,他或许不在意,可如果我说人头找到了,他一定会着急。”   沈万沙一边听,一边眼珠子转乱,“对对,这样就说的通了,凶手一定会跳出来!”   “不过也可能有意外,人头这种东西,被埋,被弄碎我都能认出来,但万一凶手一把火烧了,搓成灰,神仙也没辙了。”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卢栎觉得这种意外很小,古人很少火葬,焚尸极其少见,可能性很小。   果然赵杼与沈万沙同时摇头,斩钉截铁的同时说,“不可能!”   “希望……吧。”卢栎抱着茶杯喝茶。   不过没多久,卢栎开始催赵杼,“时间不早,你该走了。”   赵杼目光从未离开卢栎,眼神中隐约有些挣扎。   沈万沙好奇,“赵大哥要去哪里?”   “今日华津坊闹腾这么久,方才我又把凶手在这里的事说了。”卢栎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窗外无边夜色,声音微沉,“贪银案一方想利用凶手,肯定一直在关注凶手消息,凶手没有如他们所愿杀人,他们却不能不动手,今夜,是个很好的时机。”   “啊!他们会趁乱出手!”沈万沙挥着拳头,“这边闹起来,他们正好去杀于天易!”   所以赵杼才需要离开。   计划是一早订好的,赵杼再留恋,也得干活。   他起身理理衣襟,给卢栎续上杯凉茶,深深看了卢栎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万沙看着赵杼的背影发呆,不是还有一堆手下么?   卢栎见沈万沙趴在桌子上,“累了?累了就睡会儿,那边没那么快结束。”   “不要!”沈万沙立刻坐直了,目光闪闪,“我要见证奇迹!”   卢栎:……好吧。   ……   卢栎走后,关着二十多人的房间气氛变的非常压抑。   之前闹的越凶的人,越心虚害怕,尽量缩小身体降低存在感,不让杀人犯盯上。渐渐的,由李贵带头,一堆人下意识挤到了一起,恐惧地背对着墙壁、四个角落分散站着的人,个个嘴里都轻声念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墙壁、四角站着的人互相看看,有走到人群里的,有仍然站着不说话的。   赫连羽遵循卢栎给出的观察要点看到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谁是凶手了,可仍然需要事实证据。   赫连羽开始表现的像受到惊吓似的,自言自语。他扮演的是个目下无尘,有些清高,却不失聪明的小贼,受到惊吓的表情必然是低调隐晦的,自言自语声音也肯定非常轻的,不特别留意看不出来。   “不过是偷了点东西就这么大阵仗……”   “衙门的人肯定在说谎……”   “他们一定不是为了抓什么断头案凶手……一定在故布迷局……”   “他们会把我揪出来……”   “他们不想抓我入狱……这么做其实是想杀我……怎么办怎么办……”   赫连羽咬着指甲纠结,眼神微慌,肤色苍白。   这个时刻房间里自言自语的不少,正中间那一堆抱成球的人都在边抖边自言片语,赫连羽这个表现一点都不突兀。   可是站在他正前方靠墙壁站着的人,却微微偏头,把耳朵和墙壁贴的更近。   赫连羽注意到了,表演的更加卖力。   待情绪一层层铺垫,升华,最后慌的不行时,他摸了摸左胸,低若不闻的声音突然惊喜起来,“还好差吏们没有搜身……”   他看了看左右,觉得没有人注意,小心从怀里掏出一颗蜡丸,双眼眯起满意轻笑,“只要用这个屏息片刻……嘿嘿……”   再次等待很久,直到有人快要憋不住时,赫连羽终于动了。   他指间夹着蜡丸,缓缓靠近房间中间,趁着没有人注意,深吸一口气,憋住,同时指节迅速轻捻,一阵刺鼻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赫连羽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在他提醒之下也屏住了呼吸,唇角不着痕迹轻轻一勾。   房间里没有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几乎立刻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扑通扑通’的倒地声音不绝。   赫连羽看了一圈睡在地上的人,嘿嘿真笑,“一群蠢货!”   之后他转过身子,取下头上发簪,扭了两扭,发簪‘咔’一声旋开,他从中取出两枚细长银针,轻手轻脚蹿到了门前。   趴在门上,耳朵支楞起来听了听,好像没听到什么声音,他满意的将门拉了拉。   不像现代,古代的门大都是并排两扇开合,如果里面闩上,外面推不开,如果在外面锁上,里面拉时可以拉开一条窄窄的缝。   锁头上缠绕的巨大铁链发出刺耳声响,寂静夜里特别明显。   赫连羽顿了顿,发现外面仍然没动静,便轻手轻脚继续。   之后,他用手中两支银针把锁头勾了过来,伸进锁孔里一搅两搅,锁扣‘咔嗒’一声,开了。   当然,这件事他做来非常容易,但为了表现紧张感,他做的并不快,勾锁头时锁头滑掉了三次,开锁时工具银针掉在门外,艰难的取回来,继续开锁。   如此三番两次,伴着随时有人会来的提心吊胆,气氛紧张异常。   当赫连羽最后把锁打开时,他一边兴奋给自己喝彩,眼角余光一边悄悄留意墙边躺着的人。见人眼皮微动,他放了心,解开锁链,跳了出去。   “嘿嘿爷可真厉害,药劲不是一般强嘛,连守卫都晕了!”   门外传来赫连羽骄傲自得的声音。   墙边躺着的人影轻手轻脚爬了起来,走到门边,悄悄探头往外边看。   赫连羽抱着胳膊站在院子中间,嘴里轻声嘀咕,“大门外肯定还有人守着,不能走,还是爬墙好了……”他围着墙根绕了一整圈,时不时耳朵贴到墙上听动静,大概是在选择路线。   不一会儿,他眼睛一亮,选好了位置,身子一轻,跳上了墙头,猫低身子警惕的四下看一眼,嘿嘿直笑,“小小衙役,还想关住爷?没门!”   说完再往下一跳,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门边人静静听着,没有听到小贼受挫落网的声音。   他眉毛压低冷笑一声,利落的从门后走出来,循着刚刚小贼选好的线路,爬上墙头,离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是那只聪明的黄雀,却不知,黄雀后面,还有紧紧盯着他的鹰。   最近京兆府很热闹,厨王赛花王赛药王会皆要举行,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府尹加派了人马巡街,减少了早晚各一个时辰的宵禁,所以四更天,城门就开了。   这人从房间里逃出来,迳自往城门跑,到城门时,将将好四更天,守城士兵刚把门打开,他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守卫觉得十分可疑,刚要叫住,旁边与他一同当值的兄弟冲他杀鸡抹脖子使眼色,他狐疑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好么,卫捕头带队,乌泱泱一堆人,至少不下于三十个!虽然离的有些远,但这一大早赶着出城的不多,这些人明显是冲着刚刚那人!   守卫认识卫捕头,知道他最近在办大案,什么也没问,靠边行礼放人。   卫捕头带着卢栎沈万沙并两队捕快,走过城门,远远坠在那人身后。   这个人心情好像非常急切,一直往前跑,一刻未停歇,直到近郊一处坟坡。   走到一个低矮坟包前,他站定,弯腰行了个礼,马上从周围找来一片结实的薄木板,在离墓碑前两尺的地方,挖了起来。   木板再薄,也不够锋利,挖坑还比不上锄头,好在这人力气很大,找的位置也很准,数十下后,坑深三寸,这人蹲下来,直接用手,连刨带扒,终于挖出了一颗几乎腐烂完毕,只剩森森白骨的头颅。   “哈哈哈——你骗我!我就知道你们找不到头颅,找不到!”   月已消失,星光暗淡,夜幕浓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得意大笑的声音传出很远。   突然,无数火把燃起,从四周包抄过来,将他围了个正着。   卫捕头,卢栎,沈万沙,赫连羽一人占一个方向,将他堵的插翅难飞。   他视线扫过人群,好像不懂为什么。   “毛三,果然是你!”卢栎眯眼,舌绽春雷。   沈万沙也叉腰大笑,“哈哈哈,打铁的!这下把你给逮住了,看你还能往哪跑!”   卫捕也一脸欣慰,深深松了口气。   赫连羽站在沈万沙与卢栎中间,一边心内满意果然猜对了,一边提防毛三有异样举动。赵杼不在,他要保护两个人,眼睛一点也不能错开。   火把将中间的男人照了个清楚。这人个子很矮,偏瘦,穿着短打,腰带松扎,袖子撸高,脸膛通红,身上都是汗,除了衣服不一样,与醉八仙初见到时几乎一模一样,正是毛三。   卫捕头上前一步,冷冷看着毛三,“你自己交待,还是要我用刑?”   毛三看到赫连羽,已经明白自己早已中了计,心内愤然,面上却不显,“这头颅只是我捡来的,好心埋在此处,不知道捕头让我交待什么,为何要对我用刑?”   “你还不知罪!”沈万沙跳出来,愤怒的拽着毛三,“你利用梅娘自身优势和习惯,跟着他一路辗转数地,杀人无数,如今物证都有了,还想抵赖不成!”   毛三静静看着卫捕头,未有言语。   沈万沙被忽视,非常不高兴,跑到卢栎面前,“小栎子你看他!”   卢栎拍了拍小伙伴的肩,看向毛三,“事到如今,你不认罪也没用。卫捕头已派人去你住处及打铁铺子,想来很快就能找到你的犯罪凶器,得到掌柜和伙计熟人的供言。官府同时还联系成都,兴元两地府衙,命捕快帮忙调查你行经之处,落脚点。你的日常生活,习惯,做了什么,我们全都能拿到。”   “至于你手里头颅么——”   离的近了,卢栎把毛三手里头骨看的更清楚了。   森白的头骨,损伤非常多。有坑状凹陷,类圆形塌陷骨折,骨外板弧线,环形,套环线骨折这种骨质损伤;有星芒状,多个连续钝角挫裂伤,软组织缺损;还有数块尖利,看着像三角形钝器留下的伤口。   能这样的伤痕,凶器明该是直径在两寸以内的锤头,切面圆形,或者圆润的六边形。因到打铁铺子请铁匠做过验尸工具,卢栎对打铁工具有些了解,这样伤口很像打铁匠用的特殊小锤。   这种小锤有些像现代的羊角锤,上下不一,下面一头扁圆,方便捶打,上面一头弯曲,方便作业时勾拉热烫铁片,弯曲的这头不如羊角锤弧度大,却比羊角锤尖利。   这样小锤一般不太大,手掌稍微宽大一点就能握住,柄也不太长,随身携带很方便,可若见它小只小看它就错了。这锤虽小,却很重,有打铁匠不小心打在自己身上,骨头折了的。   人的头骨很坚硬,能伤成这样,可以想象凶手用了多大的力气,制造这些伤痕时心中有多深的仇恨。   卢栎眉梢微挑,“在下卢栎,仵作,最擅辨骨,纵使只剩骨头,也能验出确切死亡时间,骨龄,男女,地域特点,伤痕由什么凶器造成。”   毛三愣住,显然有些不相信。   众人却没有与他纠缠的意思,尤其卫捕头,招呼着捕快们,“忙一天一夜了,你招与不招都没关系,到狱里走一遭,你就肯招了。兄弟们,给我上!”   因为上面抓的紧,众人为这桩案子连轴转,日夜加班,好久没有休沐了,现在看凶手落网哪还会客气,立刻把人绑起来,押送府狱。   卢栎此时心情十分舒畅,“审案的事我不熟,便要麻烦捕头和推官了。”   “此次大案告破,先生功不可没,”卫捕头有些着急,“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先生怎么能不管?”这难道是在让功?   卢栎摆摆手,“我们仵作一行,本就应该帮官府验尸追凶,审案这事不归我们管,大家各尽其职,岂不美哉?”   果然是在让功。而且态度坚决。   卫捕头不好再言,皱了眉说,“若案情有需,我还会来请先生。”   “这是自然,有任何需要,捕头只消派人说一声便是。”   “府尹大人同先生订过约定,先生可以别忘了。”   “谢卫捕头提醒,我记得的。”   京兆府尹此前说想见卢栎,无奈事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如今大案告破,是该有时间了。卢栎不明白府尹找他有什么事,不过无怨无仇的,人家总不会要害他,遂他答应的非常轻松。   再次仔细验看过头骨,卢栎将凶器形状,大小,描述与卫捕头听,让他派人注意寻找,最后寒喧几句,才与卫捕头告别。   卫捕头带人走后,沈万沙蹭到卢栎身前,“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抓到凶手,卢栎心情很好,走路脸上都带着笑,“什么事?”   “那个……缘来客栈里,”沈万沙眨眨眼,“值夜小二不是看到了凶手,说凶手高大么?毛三很矮啊!”   “小二是什么时候看到凶手的?”   “既是值夜,自然是夜里啊!”   “小二还说,房间里点了灯。”   此时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启明星闪耀,即将破晓。   卢栎指着天边提醒沈万沙,“光线照到人时,会有什么?”   沈万沙突然想明白了,拳捶掌心,“是影子!”   “烛光会把人影拉的很长,就算看到影子觉得高,不代表人真长的很高。”赫连羽补充。   “那赵大哥当初用这个点反驳我!”沈万沙鼓起小脸,很有些不服气。   “嗯……”卢栎略略偏头,“不过案子破了,总归是好事。”   沈万沙很不擅长记仇,说着话又高兴了,“也是,亲自看着凶手被抓,好刺激!不管过多少回,少爷都喜欢!”   几人浅浅聊着天往回走,一路很安静,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   卢栎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暗想赵杼那里怎么样了?   经历完一番激战的赵杼正静静擦着刀上的血,突然打了个喷嚏。   将将进门,准备报消息的洪右便先问了一句,“王爷身体不适?可是染了风寒?”   赵杼抬眼看向东方天际,“无事。”一定是媳妇想他了!分开一会儿就想,也是太粘人!   见洪右神情严肃,赵杼收起眸底荡漾,板起脸问,“可招了?”   “回王爷,招了。”洪右躬身上前,低声说了个名字。      第170章 招供      一切如设想中一样,贪银案幕后之手果然在这夜行动了,没一点意外。   赵杼并没有因为猜中事实就心生鄙夷,意兴阑珊,相反,他精神抖擞的带头伏在暗处,静静等待。等对方来到,确定到齐,他也是第一个冲出去与人厮杀的。   赵杼从来不低估对手。   狮子博兔,尚要尽全力,更何况他这种活在战场上,一个小小失误就可能丢命的人?赵杼不怕死,但活着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他每一场仗,都打的极为认真仔细。   邢左的暗卫小队负责两处消息传递,当凶手出现,卢栎沈万沙赫连羽同卫捕头一起行动的消息送过来时,赵杼就知道,若没有意外,他的对手就要来了。   果然,一盏茶过后,五个黑巾覆面的人从暗处悄悄潜了过来。   赵杼以手势发出指令,令所有暗卫不得妄动,任这几个人轻松闯入院子,四处乱蹿。   过得片刻,大概这些人侦察过后觉得没有问题,发出了一阵短促尖锐的哨音。几息过后,黑巾覆面的人又来了一波,这次人数足足比上次多出两倍,定是主力无疑!   赵杼仍然没动,直到外围布防的元连打出确定没人再过来的信号,他才冷笑一声,划了个行动手势,同时自己率先蹿了出去!   这处宅子地势很好,有利伏击,可赵杼明白,地方再有利,潜伏人数多了也会有明显不同。比如树枝形状,风吹过时的样子,空气中的气味,以及习惯杀戮的人会有的危险直觉。   所以他并没有埋伏下特别多的人,只用了自己的精英暗卫。   他做战仔细认真,对自己带领的队伍亦有坚定信心,这些人,完全足够!   这些人有备而来,组织有来头,杀于天易的心又极坚定,那么来的定然不是什么一击即溃的鼠辈,这些黑衣人手上功夫不错,相当耐打。   可赵杼是什么人?是战场杀神!连他手中长刀,都因饮过数人鲜血,几欲有了灵魂,见到打架就会兴奋颤抖!   刹那间人形交错,刀光剑影,血花飞舞……   热烫的鲜血从敌人的身体飞出,溅在自己脸上,赵杼舌尖舔过嘴边血渍,浓浓的铁锈味,熟悉的腥甜……   他眉头略低,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可这笑容一点也不赏心悦目,充满了残忍,危险,甚至兴奋的味道。因他五官俊逸,这个笑容显的越发妖邪,令人惊惧。   于天易身上已经榨不出更多价值,此人生死根本无需计较,赵杼连杀五人后,目光放到了黑衣领队身上。   这些人穿一样的衣服,过来后没说一句话,没任何视线交错,手势交流。可一个进攻队伍,怎么可能没有领队?不过是用这种方法来混淆视线保护领队而已。   赵杼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颇有心得,稍稍试探一下就明白了,立刻放弃别人,直接去抓这领队。   黑衣小组果然拼死保护……   所以这个关键人物,是赵杼亲自擒获的,并且在擒获当时,立刻卸了他的下巴,拔下隐在齿侧的毒囊。   赵杼打仗时精神百倍,打完了就犯懒,立刻找了张椅子坐着,擦拭染血长刀,打扫战场,使用各种技巧问话这种事,自然是暗卫们代劳了。   暗卫递上来的第一个消息是,于天易死了。   不过他不是被谁杀的,是看到来人不是想救他,而是要杀他,暗卫们也不想管他,两队交手时,刀剑无眼,好几回惊险戳到身体,生生吓死的。   偏偏死时没选好位置,挡了门,被黑衣小队残忍的分了尸,碎的一块一块的。   赵杼不为所动,于天易这货本就该死,没什么好可惜。   直到洪右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他擦刀的动作才一顿,双眸危险眯起。   文长宇。   赵杼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人好像是上京寿安伯郭威府里幕僚,而郭威,是肃王妻妹的长子。   郭威此人生于微末,惯会逢迎,其母虽说与肃王妻是姐妹,可肃王妻是大族长房嫡长女,郭威生母却是幺房通房之女,是个庶女,身份相当低贱。   嫡庶不同道,嫡出向来不会喜欢庶出,还不是一个房头,本来应该不会有交集。可郭威就是凭着一手逢迎本事,硬生生抢了个机会蹭着肃王立了大功,被皇上亲封为寿安伯。   肃王妃不喜郭威,一次沾染就让郭威得这么大便宜,更加不高兴,肃王便也远离郭威,听到郭威在哪里,他必避之。郭威此人脸皮厚如城墙,一点也不介意,反倒常打听肃王在哪里,一得到确切消息,必然舔着脸过去蹭,好像认定了肃王是他的福星,必须牢牢巴住一样。   肃王躲,寿安伯追,这在上京城都成了一景,没谁不知道的。连市井百姓偶遇肃王,之后再看到寿安伯,都会提个醒,告诉他肃王往哪里哪里去了,寿安伯也不含糊,抛出足足的赏银,倒脚就往肃王方向追。   按理说肃王身为王爷,辈份也大,是太嘉帝,也是赵杼的王叔,不会这么狼狈才是,但肃王一向和气,跟郭威关系再远,也是实在的亲戚,太过刻薄不好。就算这样,市井百姓都开玩笑言说肃王过分,他若再过一点,出了什么事,怕不会留下好口风。   郭威此人没什么文才,府里便备了足足的幕僚,这文长宇,便是其中之一。   赵杼会听说此人名字,也是因为他有次回上京,正好碰到郭威成功堵截肃王一次,而郭威之所以能成功,便是这文长宇的功劳。   赵杼眉目微敛,“本王记得……于天易也曾供过一个‘文’字?”   “是。”洪右答案非常肯定。   于天易有次受刑意识昏迷,的确曾说过一个‘文’字,可清醒之后再问,却言不知。元连加重刑罚,他才交待说真的不知道再多,在上京的联络人从不言名姓,凭证为一枚小印,印上刻的乃是‘文’字,所以他怀疑联络人姓文,或者名字里有文,但毕竟这是猜的,不是事实,所以才不敢说。   ‘刷’的一声,赵杼猛然将长刀入鞘。   所以这不是偶然,文长宇这个名字,一定与贪银案有关。   可是这里面,有没有寿安伯的事?再往深里想一想,有没有肃王的事?   没有证据,乱想不是好事,但是,想到可能性,防患于未然却是可以的……   赵杼一路思量着,走到客栈门口时,已经想好了给太嘉帝的奏折该怎么写。   连忙一天一夜,沈万沙和赫连羽一回来就去睡了,卢栎也困的不行,却没有马上回房,强撑着等赵杼。为了提神,他还给自己沏了壶极浓的茶。   看到赵杼出现卢栎非常高兴,走过去前后上下检查一遍没问题,总算是放了心,打着呵欠摆摆手,“你没事就好,我去睡觉了。”   赵杼很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明明刚出现的时候,卢栎眼睛里好像装满了星星,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扑了过来,他都张开双臂等着了,卢栎却刹住了脚,围着他走了一圈。   转回他面前时还摸着下巴点头,仿佛非常满意他的懂事,知道主动把胳膊抬起来。   之后连句关心的话都没说,非常冷漠无情无理取闹的打着哈欠走了!   抱抱呢!亲亲呢!   还有抱抱亲亲之后的那啥呢!   “你不是在……担心我?”眼看着卢栎要转弯,赵杼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这么壮,为什么我要担心你?”卢栎举高手懒洋洋晃了晃,“只不过是破案太兴奋,一时睡不着而已啦。”   赵杼脸立刻黑了,非常受打击。   卢栎捂着怦怦跳的左胸半天,才默默比了个胜利的剪刀手。   就算承认喜欢上了赵杼,也不能掩饰内心仍然存在的小小纠结。他知道自己好像有点作,但他的爱情,他说了算,哼!   等心情平静下来,好好计划计划,再表白!   赵杼这次很贴心,没有霸道的缠上来闹,因为他知道,卢栎需要休息。不过他心底暗暗决定,还是得下力气,让卢栎主动承认喜欢他!   这样再敢勾引又不认,就有理由打屁股了!   嗯……换个方式……屁股……也行。   赵杼拳抵唇侧,清咳两声,步态有些别扭的离开了。   ……   都是年轻人,吃饱睡足之后,精神立刻恢复了,感觉上山打老虎都行。沈万沙和卢栎带着小狗大白闹成一团,两人一狗玩的气喘吁吁,赵杼和赫连羽没参与,站在庑廊下端着茶子喝茶。   自打遇到卢栎,赵杼生命中缺的那根弦好像慢慢接上了,越来越能精准看透关于情爱的细节。见赫连羽目光不离沈万沙,赵杼嗤笑一笑,语含隐义,“我大夏江山壮丽,人才多娇,墨脱王子是不是不想走了?”   赫连羽却不介意被打趣,淡淡回了一句,“你们皇帝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媳妇。”   可沈万沙身份不一般,还是柴郡主独子,并不好打主意。赵杼眉梢微凝,“决定了?”   赫连羽沉吟片刻,仰脸对着阳光,桃花眼里笑意流淌,“决定了。”   “我墨脱部落的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看中了,就一心一意,相守白头。我手下兄弟好些十六七岁就遇到了可心的姑娘,而我……一直没遇到。我原以为,是我玩心太重,人生苦短,我有太多事想做,情爱有没有,都不重要。谁知道……”   赫连羽指着自己胸口,“我父亲说遇到了对的那个人,这里会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在诓我,没想到还真会。”   赵杼皱眉,“是不是有些快?”他们才认识多久?   “情爱一事,本来就没有定式,有人快,也有人慢。”赫连羽目不转睛的看着沈万沙,“而且……我们以后有长长久久的时间。”   “什么时候告诉他?”赵杼觉得沈万沙也挺迟钝,肯定没感觉出来。   赫连羽舔了舔唇角,“这个么……我喜欢慢慢来。”   正好这时卢栎带着大白把沈万沙扑倒,沈万沙连连尖叫,非常有活力。赫连羽偏头看向赵杼,“不过你好像没时间了,你这个性格有些强,一直瞒着他,合适么?”   赵杼拿眼白扫他,“不关你的事。”   ……   中午用过饭,卫捕头过来了,说要正式审问凶手毛三,若他们有兴趣,可去旁听。   忙碌这么久,就为了破案这一刻,要说对凶手供状没兴趣,根本不可能,卢栎只是不想揽这个功。这份功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对卫捕头等人却很重要。   如今卫捕头接了他的好处,还费心满足他们的兴趣,他们怎么会不愿意接着?   连赵杼脸上都有了少有出现的笑。   沈万沙更是差点蹦起来,“真的么真的么?太好了!”同时他还不忘紧紧盯着卢栎,用威胁的眼神表达:你敢拒绝就定死了!   卢栎摸了摸沈万沙的头,偏头对卫捕头说,“我们没什么好准备的,若方便,现在就可以走。”   卫捕头立刻伸手引路,“请——”   因这桩案子比较敏感,为防凶手说出什么不利大夏安和的话,不好当着百姓们审问,推官便让卫捕头试着审问一次,若凶手配合,过堂正常走流程判罪即可,若凶手不配合,便用点适宜的手段。   卫捕头找了两间相连审室,有窗相连,窗边置扇屏风,就可隔绝视线。他先请卢栎四人到一边审室坐下,沏了茶,自己走到另一边审室坐下,也沏上茶,才让捕快们把凶手带上来。   毛三手脚都带着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大概这些铁链很重,他行动略有些迟缓,可他面上表情非常平静,没一点慌乱。   卫捕头看着他坐下,晾了他好半天,才猛拍桌子,“尔杀人无数,先掳走折磨,再斩其头颅,弃尸荒野,凶狠残暴,令人发指,如今物证俱在,敢不招供!”   “我招。”   卫捕头愣了一下,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毛三这是真要招了?   很多人作案被抓后都百般狡辩,为了使其招供,他们需要用很多手段,刑房那些工具可不是摆设。他以为这次凶手穷凶恶极,今日必又要一番恶战,谁知凶手竟这么配合?   简直捡了个大便宜!   生怕凶手改主意,卫捕头立刻让差吏送来笔墨纸砚,准备亲自写供状,“讲!”   屏风另一侧,沈万沙也很惊讶,拉了拉卢栎袖子,不出声,做足了夸张嘴型说着:竟然这么容易就招了!   卢栎努努嘴,示意他凶手开始了,仔细听着。   沈万沙笑眯眯捧起茶杯,连喝茶边听。   毛三很快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原来他命运多舛,幼年父母双亡,住在叔婶家里,受了不少欺负。叔婶不想养个吃白饭的,将才七岁的他赶到打铁铺子做学徒。   做学徒很辛苦,又苦又累还没工钱,他年纪还那么小,被使唤,被欺负是常有的事,若不是师傅好心帮扶,他一定熬不过来。整整十年过去,毛三十七岁时,师傅终于放话,他可以上工接活,并且每月有工钱了。   这一年,毛三开始攒钱,虽然现状仍然不好,好歹有了盼头。   这一年腊月里,他救了个姑娘。姑娘长的非常漂亮,却同他一样,父母没了,寄住的叔婶不容,非打即骂,还要将她卖到青楼换钱,她一狠心,就跑了出来。寒夜路远,难以坚持,她昏倒在路边,被毛三救了。   两个人有共同经历,难免互相怜惜,这姑娘手脚麻利,干活从来不喊累,毛三也就是起初帮扶,后来她凭自己也能将日子过的不错,就是因为太漂亮偶尔有些小烦恼,毛三便做护花使者,替她赶走坏人。   住的近,来往频繁,又是真心相对,两个人不日久生情也难,第二年,他们成亲了。虽然手里钱不太多,婚礼有些有寒酸,但他们很开心,认为只要两人齐心,一定能过好日子。   如此恩爱了一年,虽然手里存银仍然不比别人丰厚,但两人情投意合,非常美满。   毛三妻子的相貌,真真不像普通农户能长出来的,体纤肤白,螓首蛾眉,粉面桃腮,眸含水波,笑颜倾城,别说他们那个村子,就是到了府城,也少有见到这样的美人。   这姑娘也总自嘲,要不说亲戚要把她卖入青楼呢,因为光凭相貌,老鸨就给出了他们难以想象的高价。   可惜姑娘长的好,是要被觊觎的。   平时恶意窥探毛三都能挡,但他要上工,家里没旁人,妻子总有单身一个人的时候,有天去河边洗衣,被路过的贵公子强暴了。   毛三气的立刻找了过去,贵公子虽是路过,也是有钱有权有身份的人,不认为上个村妇是什么事,他还觉得自己委屈呢,他这千金贵体,便宜这野妇了。他本来想给点银子了事,可谁想毛三一过来就骂人,还有动手意思,贵公子一下就不干了,让人把毛三打了一顿。   平民百姓与钱权在手的人不能斗,因为斗不赢,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毛三妻子苦苦相求,毛三这才算了。   毛三妻子因此事闷闷不乐,屡有死意,但毛三早已困苦生活磨的没了脾气,虽也介意,还是说:他受伤,妻子遇到这些事,都没有关系,只要以后好好的就行。   两人做了很多努力,试图让日子回到正轨。然日子不尽如人意,毛三妻子三年不孕,心里很有压力,毛三也很久没个笑模样,总在想这是不是因为上次之事。可妻子没有错,他也只是倒霉……   等终于有好消息时,夫妻俩都乐疯了。待孩子生下来,满了周岁,毛三特意取了钱,请了假,带妻子孩子去成都府玩。   这一玩,又出了事。   毛三去看打铁工具,让妻子抱着孩子原地等,只一个错眼,妻子就消失了。   他疯狂寻找,上苍垂怜,让他碰对了地方。   原来他的妻子又遇到了当年强暴她的那个贵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贵公子怀念那时滋味,把她掳到了酒楼——贵公子这日在酒楼举宴,招呼朋友们玩。   一堆人喝多了酒,玩高兴了,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把毛三妻子给轮奸了。   毛三妻子中途就死了,这群公子哥觉得败兴,非常不满意,竟把将将满一岁的婴孩给摔死了!   见到死去的妻儿尸体,毛三双眼几乎滴出血来!他拼着被众人打死,硬生生从血路里爬出来,敲响了府衙外的鸣冤鼓。   一番血泪陈诉,人证物证确凿,终于把凶手送进了监牢。   可就在毛三收敛妻子儿子尸骨,还没走出府城时,那群贵公子,那群杀人犯,竟然大摇大摆的从牢里走出来了!   走到他身边把他围起来奚落,暴打,还大笑着说:我们又打你了,你去告官啊,告啊!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打铁匠,爷杀几个算得什么事?你是能把爷送进牢里,可爷有钱,随时能出来,哈哈哈哈!   之后这些人像是与毛三杠上了,把他上工的打铁铺子砸了,把他师傅也打伤了,还放出话去,说毛三以后在哪家上工,他们就砸哪家铺子!   这些过往极其悲伤,可毛三说起来像在讲述别人的事,表情一点也没变,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卫捕头眼睛,“你说,钱能交易人命么?偌大成都府,一个小小仵作,就能支配府衙刑狱,只要给钱,不管什么样的杀人犯,他们都能放……官府藏污纳垢,难道不需要清理门户么?”   “你们不干,我替你们干了,你们为什么不愿意!”      第171章 恶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既然苍天无眼,官府无道,我便自己来做,有什么不对!”   毛三瞳孔微扩,鼻翼间肌肉抖动,带着锁链的手重重往卫捕头案桌上一放,“有什么不对!”   两边审室相连的窗边放了一扇屏风,可能往牢里放的,都不是什么高档货色。这面屏风上糊的是纸,不太厚,那边光线又亮,毛三身影隐隐映在屏风上,起初平静时还没什么,突然情绪转换还这么大动静,沈万沙吓了一跳。   赫连羽眼疾手快接住沈万沙甩向一边的杯子,同时轻拍沈万沙的背,略做安抚。   沈万沙抚着胸口,偏头看了一赫连羽一眼,张嘴无声地说‘谢谢’,赫连羽笑容温和,示意不用。可沈万沙视线移开,他看向屏风上的人影时,眼睛几乎眯成一条钱,布满戾气。   沈万沙回过神,见卢栎与赵杼正在对视,气氛很是怪异。   这是怎么了?沈万沙拽了拽卢栎袖子。   卢栎倒了点茶水在桌上,手指轻沾写了两个字:景星。   沈万沙愣住,再一想,可不是!成都府,能做府衙主的仵作,只要有钱就能出狱的制度,不是景星是谁!   毛三这事也巧了,要是晚个一年多,他们把成都官场收拾了,也许就没今天这个案子了……   沈万沙叹了口气,托腮看向屏风上毛三的身影,心里头滋味……说不上来,反正很不爽,有点憋闷。   卫捕头做捕头多年,见惯了各种场面,犯人再凶悍,他也从未怕过。毛三平静,他倒还有可能担心,毛三耍狠,他却是丁点不怕的。   冷漠地敲着桌子,卫捕头凉凉提醒毛三,“我问的是你杀人斩首之案,没问你妻儿怎么死的。”   毛三怔了一怔,倏尔冷笑,“你们公门之人,都是这般冷血,活该去死。”   安静一会儿,毛三继续讲述。   成都官场贪腐成风,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不用多打听,毛三就能知道景星的名字。当时他心里满是仇恨,恨所有让他落到这地步的人,对景星,也是起了杀心的。   景星是个极懂经营的仵作,会讨好上官,会笼络下层,身边必断不了人,以毛三身份,要接近他下手并不容易。可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毛三时时盯着景星,足足三个月,果然被他等到了机会。   那天景星像要办一件机密的事,挥退身边所有人,只身去了一个地方。他见了谁,毛三不知道,只知道事情大概谈的很顺利,景星出来时酒气满身,脚步打飘,醉态明显,脸上全是笑。   有个伙计搀扶着把他送到隔壁客栈开了个房间,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安排,还是与他会面之人安排,总之,景星这夜一个人,睡在客栈。   机会难得,毛三便想潜进去。他身上没什么钱,穿戴也不怎么样,住店反而可能会引来注意,这家客栈墙头不高,他个子虽矮,身手却灵活……   三更时分,他悄悄爬墙溜进了客栈。因之前注意过伙计说话,他知道景星住在哪里。   他打算的很好,一切也如想象中顺利,可手放到景星脖子上时,他不敢了。   他从来没杀过人……   只不过犹豫一下,景星却醒了,两个人扭打起来。他个子小,力气大,可景星个子高,嘴也没闲着,一直叫人,他心里害怕,只好胡乱推开景星,慌张逃命。   他没能杀了景星,当时害怕,后来非常后悔,因为他觉得景星该死!可他虽没能杀人,却得到了意外之喜,两人互相推搡之时,景星怀里几页纸被揉了出来,还意外的卡在了他的腰带上。   那几页纸,是一份名单。   他没上过学堂,不太识字,可一些姓氏,简单的字也是认识,再时不时描划一个字的模样问识字的人,慢慢的也懂了,那是一份名单。   起初他不明白那份名单有什么用,直到他把害死他妻子的人打听清楚,对比名单一看,这些人父亲,或者堂兄,姻亲的名字竟都在名单之上!   而他在成都府乞丐堆里混了良久,也见过不少惨剧,别人遭遇虽与他不同,但罪魁祸首却也是名单上的人!   毛三再次起了杀心。但是这次,不是冲动之下做决定,他开始仔细思考,要怎么做。怎么打听这些人的消息,怎么把人制服,怎么惩罚他们。   杀第一个人时,他想法还不成熟,跟踪的时间最长,也没斩首,只是把人杀死就赶紧跑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碰到梅娘两次。一次是跟踪目标时,太冷了去鱼龙混杂的小酒馆,梅娘是里面厨子,笑吟吟与客人说话。第二次是杀完人,四外突然有狗叫,动静非常大,他害怕被发现,找了个隐蔽转角藏了起来,而这个藏身的位置,竟刚刚好好挨着梅娘住处的窗户。   他看到梅娘在对佛龛上的佛陀说话,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本来听的打瞌睡,直到听到一个名字……   之后他开始注意这个女人,每晚过来听一阵,发现梅娘此人很有用。她是个厨子,技术还不错,常受富户请托做宴,有时当官的家中女眷摆宴,也会请她。她身份虽不高,却能听到很多旁人听不到的消息,她还很喜欢每晚把这些事说出来。   毛三渐渐的了解到,手里这份名单,大概是个不怎么光彩的贪污组织,自己的妻儿,平日里见到的诸多惨剧,包括梅娘的丈夫,都是死于这些人手里。   他开始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要替天行道!   他一边紧紧跟着梅娘,一边继续杀人。   他觉得不能让人死的这么痛快,把人抓住后,他用铁铺子里常有的极细铁丝将人手脚绑在椅子上,堵上嘴,不给吃喝,让他求天无路,问地无门。满足了,就把人斩首,尸体抛到野外,头颅埋到他害过的人墓前。   “果然是人都怕死……”毛三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声音凉薄,“他们被我抓住后,会求饶,会给我下跪磕头,说可以给我好多好多银子……一开始还想尖叫,求救,后来连话都不敢说,只求我给他们一口水,只要我给他们一口水,他们甚至愿意舔我的鞋面。”   “我把他们绑好,用斧头斩下来时,他们身子害怕到抽搐,眼睛里都是恐惧,乞求……我的妻,当初也苦苦相求过,他们没有放过,为何我要放过!”   “我偏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斩下他们头颅的!”   “可我与这些畜生不一样,个人做的孽,个人承担,祸不及子女,把他们头颅取下祭奠亡人,便恩怨两消,我从来没想过杀他们的家人!”   “我替梅娘丈夫报了仇,她虽然不知道,但我对她问心无愧!我有权使用她的信息!那些人都该死,他们心黑手狠,制造冤魂无数,官府不管,我便杀了他们替天行道,有何不对!”   卫捕头眯眼,“景星已死,成都府官场于年初清肃,所有与贪腐有关人员皆已论罪惩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毛三冷嗤一声,“这些与我无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卫捕头手撑在桌上,浓眉微挑,虎目威仪有光,“就算一时不查,终也逃不过律法之严!看到乌鸦黑,天下鸟就都是黑的了?你眼光只消放远一点,县里不行,府里不行,可往御史处鸣冤,往上京诉情!杀人就是好汉了?你也知道,欠债需还钱,杀人要偿命的!”   毛三‘呸’了一声,“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像我这样平民百姓,告状很容易?处处有潜在规矩,处处需打点,我这样的上告,就一定会有人巴巴来审?你骗鬼呢!”   “自妻儿死后,每每夜里一闭眼,我就看到她们面容,可无论如何,回不去了。我本也不想活了,捞了这么多人命,已然够本!”毛三突然狂笑起来,“那群王八蛋还想诱我出来帮忙杀人,真是想的美!以为谁是傻子呢!”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死,可没想到,我没死在他们手里,反倒被你们抓住。”毛三笑完安静一会儿,突然有些好奇,“我在蜀中作案整整一年,每月至少杀一人,后随梅娘一路行至京兆府,从未停过手,为什么都没人抓到,反被你抓到了?”   “是……那个仵作么?”毛三想起之前在他面前自我介绍的卢栎,摇了摇头,“也不对,光凭无头尸体,怎么能抓到我?怎么会知道我是打铁的?”   卫捕头才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反正他也说服不了毛三,索性询问起作案细节,比如小莲山密道从哪里听说,掳人后藏在何处……认认真真把供状写完,让毛三画押。   之后……便要与他商量商量之后过堂时的态度问题。   这个商量过程有些血腥,小朋友还是不要围观的好,遂赵杼赫连羽一人一个,把卢栎沈万沙拉了出去。   午后阳光正盛,实在不利行走,正好远处高大梧桐树下有个小小凉亭,四面通风,看起来很凉快,几人便走了过去。   “还是小栎子聪明,我就没想到凶器和行业问题。”沈万沙边走边叹气。   “这是大家群策群力的结果,我可不想揽功。”卢栎摸摸他的头,“是你提醒说凶手斩首,力气要很大。我也是在密道外遇到伐木工,看到他手上斧头锋利,才突然想到,凶手砍头的原因可能并不只一个,凶器肯定不一般。若不是摘星仔细琢磨梅娘举止,也找不到两人交接点,再者——赵大哥好像早觉得毛三可疑了?我记得在醉八仙酒铺子里初第一次见到,赵大哥就多看了梅娘和毛三几眼。”   赵杼摇头,“当时并没想过毛三是凶手……”只是直觉好像有点不对,仔细观察后断定毛三没有威胁,便放开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他若早早盯着查,没准能马上破案,吓卢栎一跳!   赫连羽话音颇有些意味深长,“所以办案,任何一丝感觉,都不能漏掉啊……”   几人走近发现凉亭非常小巧,两个人坐还好,四个人就太挤了。沈万沙有些闷闷不乐,一点也不愿意让,拉着卢栎坐了下去。赵杼和赫连羽并不介意,他们身怀内功,寒暑对他们影响其实不大不大,而且他们也有些话谈,便出了凉亮,走到梧桐树另一边。   “怎么了?”卢栎拍拍沈万沙的肩。   “我也不知道……”沈万沙与卢栎对面坐着,小眉毛拧着,“之前我们遇到过两次连环杀人案,一次是慈光寺守墓人,一次是成都府青楼案,我当时曾经有些迷茫,因为这些凶手好像都在做好事。你告诉我,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情感,有底限,过了某个点,会变的更可怕,而律法是国之重器,任何人不可凌驾其上,我很认同,现在也是。”   “慈光寺守墓人观念特殊,他们其实有自己私欲,只是凑巧杀的是外族罢了,如果是大夏的人去,他也会杀。青楼案凶手被生活所逼,变的面目全非,看似凶狠,其实胆小懦弱,不敢去对付恶人,才对无辜女子下手。”   “与你相处日久,我越来越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想当然,也不能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判断。可这次这个毛三,我觉得他真是正义的。”   沈万沙双手交握,有些紧张,“他虽然有自己仇恨,可他并不全为一己之私,他杀的全部都是对社会有害的人,并且不牵连无辜。天底下的事,并非非黑即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总有些灰色地带,这种地方,是不是……需要这样的人?”   斑驳树影落在他脸上,越发显的他面庞精致,眼神清澈。   微风拂过,吹起他的乌黑发梢。   卢栎静了一静,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善,恶,是最基本的价值观。人性本善,也就是说,人生下来时,都是善良的。为什么会变?是压力,是环境所迫。可是就只他一人有压力么?为什么别人没有杀人,他去杀人了?为什么同样的糟糕处境,他越过越惨,别人却能渐渐改变命运,至中年,晚年之时,挣下一大笔家业,享受毕生成果,并福及子孙?”   “因为,他是个失败者。一样被欺负,一样承受,隐忍,别人可以在旁的时间尽一切努力,思考为什么会有这处境,怎么样才能改变,他人是怎么做的,怎么样能让大家,尤其利益相关人喜欢,看重,看清楚后便去适应,学习,改变,凶手却只会自怨自艾,重复此过程。凶手知道人类社会有各种潜规则,可却不能适应,懒的去改变依附,所以被规则抛弃,成为失败者。”   “明明是能力问题,却从不自省,将一切归罪于社会黑暗。没有能力站到最高处改变规则,也不能适应,所以就转向旁人下手,躲在黑暗的角落跟踪,偷袭,用夺取别人性命的方式,彰显存在感,控制欲。”   卢栎觉得,大部分走上犯罪这条路的,不管原因如何,都是人生的loser,真正有能力的人,强者,会用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界这么大,过的不好的人比比皆是,你说你可怜,总有比你更可怜的人,犯罪不是用来掩饰自己无能,任自己堕落的借口。   “嗯……”沈万沙怔怔的,眼眸里思绪浮沉,显是有了思考。   “我看过很多故事,”卢栎脸上浮起微笑,“善良的人,很少去做恶事,可是大奸大恶之人,大都会愿意去做一些好事,哪怕很小。因为在他们心里,仍然觉得‘善’是可取的,是对的。连他们都觉得善良是美好的,我们普通人,没有变恶到不能回头,为什么不坚持呢?”   “对,圣人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沈万沙重重点头,“一个人,哪天把感情,善良都抛弃了,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毛三讲述杀人过程时还是很变态的,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卢栎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往后靠,头抬起,透过树叶缝隙看着蓝蓝天空,“现实很残忍,会让我们看到很多东西,有黑暗的,有光明的,有残忍的,也有快乐的。可我们回忆过去,想到最多的,是曾经的美好,那些温暖的,充满色彩的,幸福的事,而不是沉浸于苦痛。我们会因为黑暗放弃光明吗,不,我们本能会追逐光明,我们认为那是美好的。”   想起上辈子多次病危,艰难支撑,卢栎声音放的很轻,“不管黑暗多可怕,我们都愿意心存期待,那些回忆里的美好,是让我们坚持下去的动力,是支撑我们的勇气。”   沈万沙一个倾身,头靠在卢栎肩上,声音透着轻松,“……嗯。”   微风拂过,发丝衣角跟着轻轻舞动,空气中传来夏花纷芳。   开解了小伙伴心中疑问,卢栎声音调侃,“而且,你怎么知道朝廷没有灰色组织?总有些不光彩的事需要人做,只是不能广而告之罢了。”   沈万沙倏的直起身子,他真的想起,好像听说过,朝廷有这样的秘密组织!   “我再苛刻一点,毛三会结局凄惨,也是因为太没有自知之名。”卢栎举例子,“如果一家贫农,突然得了几万两银子,你觉得他们会立刻发家致富,达成旁人做不到的成就么?”   “怎么可能?”沈万沙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一大半都会争家产,父子,兄弟相残,好好和睦家庭再也见不到。”   “所以,毛三从小被人欺负到大,身边一个朋友没有,要不是打铁铺子老师傅心好,他都活不了。他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友人帮扶,娶个漂亮似嫦娥的姑娘,能保得住?”   沈万沙愣了一下,才道,“是啊……前朝三国鼎立之时,宛县沙河村有个孤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更是倾国倾城,村里所有男人都爱慕她,想争抢求娶机会,村长不同意,说这样的人物,他们村里留不住,别打主意,好生对待才是上策。众人不懂,却不敢违抗村长意思,果然,姑娘芳名远播,十五岁及笄那年,城里来了车队,把人接走了。后来这姑娘先是进了王府,又进了皇宫,最后国破之时又进了新帝后宫。因家乡之人待她极好,每任恩主都对沙河村予以奖励,村民们诸多庆幸,感叹老村长睿智,若当时他们对姑娘丁点不好,或者与姑娘有过关系,天威一愤,所有人大概都要送命。”   “红颜祸水,这句话对女子好像不太友好,但确是无奈事实。身为男人,没有保护姑娘,让姑娘一生无忧的实力和自信,就不该随意求娶。”沈万沙点重重点着头,“毛三对生活充满愤慨,自己尚不能过好,就敢娶漂亮妻子,注定会遇到各种讨厌的事么!”   “而且毛三并没有验证过妻子所言,她身世真如那般么?她一心一意与毛三过日子,真是看中了这个一事无成,相貌也不怎么样,对她关心呵护的人?”卢栎伸手拂开沈万沙肩上落叶,“据我所知,漂亮姑娘一般都特别容易得人呵护,只要她愿意,换任何一个适龄,没有心上人的男人,都能做到毛三的程度,只一个‘经历相似’,就能情投意合恩恩爱爱,我总觉得……太轻易了。”   沈万沙一起还真是,眼珠滴溜溜转了半晌后,突然懊悔叹息,“可惜有什么隐情谁都不知道啊!”   “左右案情已明,不用纠结了。”   “也是……”沈万沙不甘半晌,突然扯扯卢栎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小栎子,你说……情爱到底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卢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高大身影上,唇角微翘,“大概……每个人都不一样吧。”      第七卷 西京怀府   第172章 情爱      赵杼与赫连羽聊的,是有关于宝藏的事。   于天易的事情已经解决,给太嘉帝的奏折也已写好并上报,他没有必要继续留在京兆府,接下来,该要关注宝藏地图了。   宝藏之事起的非同寻常,太嘉帝此前也让他多加留意,若能查清更好。遂赵杼早就撒下更大的网,派无数人去全国各地探查。   可惜回音寥寥。   原来这件事并非很多人知道,只因他一路事涉其中,才觉得阵势大。   不过根据种种传言,线索联合推测,这宝藏,大概真的与南诏遗公主有关。   遗公主离开皇宫之时许真的无意中将镇国之宝带了出来,当时不查,得知时已晚。国破家亡无处可返,她又知道国师弥留之意得到的揭示,所以小心翼翼保护着手中宝贝,一刻不敢大意。就算生命将尽之时,她还是想尽办法,造了数处假墓引开视线,将真正宝藏密密藏了起来,而为免宝藏丢失,她将地图分成数份散开,并且在宝藏入口留有血脉验证之法,只有有她血脉的人,集齐地图,以血打开道路,才能取宝,否则定会陨命。   仙莲现,盛世始。赵杼以为,真正宝藏里的大头,肯定是这仙莲。但凡掌权者,没人不想要吉兆,尤其这东西言之凿凿,查之有物。外族人会大着胆子过来插手,应该也是想要这东西。   而赫连羽明确表示,他要的不是仙莲,两人合作才如此融洽。   然综合所有消息,仍不知道地图有几份,都在什么地方。但最近江湖上的风头,尤其外族人积极活动的消息里,提到了一个地方——西京。   西京最近要举办一个赏宝大会,只是举办方非官非商,而是江湖上专做销赃生意的百宝楼。   赵杼觉得这是极好的机会,如果幸运,会得到藏宝图消息,就算得不到,他也能借此机会把那些外族人收拾了。   自家地头上有老鼠蹦跶,怎么想都不舒服,他得让这些鼠辈知道,敢伸爪子,就要做好死的觉悟。   遂他把这件事提出来与赫连羽商量。   赫连羽没意见,“寻宝一事飘渺难测,定会历时良久,只要有点线索可能,就可以去碰碰。”   只是江湖上做黑道生意的办赏宝大会,必定会出现各样危险人物,赵杼身为打了无数胜仗的平王,自然不惧,但多些打算配合也是好的,于是他便与赫连羽商量各种可行性计划。   两边聊了一会儿,情绪不再像听供言时那么激动,天气好像也没那么热时,集合,回客栈。   回去途中,赵杼提出离开之事。   沈万沙有些不甘心,厨王赛明天就开始,花王赛也紧跟着来了!   卢栎却不置可否,“要离开也不是马上,府尹大人那里还没有去……不如稍微等一等?”   京兆离西京并不很远,赏宝大会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倒不是特别急。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暂时按下不提。   毛三招了供,顺利过堂判罪,府尹大人终于腾出了时间。烫金请贴下到客栈,府尹言道在自己家里摆宴,邀请卢栎沈万沙一行,态度相当诚肯。   卢栎几人哪会不愿意,早早备好礼物,当天仔细收拾一番,清清爽爽过去赴宴。   京兆府尹姓池,名秀,是个年过不惑的优雅文人。身材颀长,颌下蓄须,面上常带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相当亲切。   他先是诚恳与卢栎沈万沙表达了谢意。说之前于府珍月之死一案,此次断头尸连环案,若无他们帮忙,恐怕不会如此顺利。之后热情的款待一行人,席间玩起小小酒令,气氛轻快不死板,不会让人感觉无聊没意思。   直到宴毕,府里下人因事来请,池秀才拱手道恼,暂时离了席。不过离席之时,他让儿子们好生招待几位客人游玩,并且言明稍后就会回来。   因沈万沙来自上京沈家,珍月案后身份没有刻意隐瞒,池秀对他也非常照顾,沈万沙拽着赫连羽,由府尹嫡长子亲自带着,在园子里玩的很好。   这次宴会余智也带着王良来了,一直拽着卢栎不放,探讨仵作验尸学问。卢栎对不甚了解的古代技艺也颇感兴趣,与他交流起来自然愉悦万分。   被暂时忘掉的赵杼只好自己找事情做。   余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热聊一番过后,觉得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思考,立刻止住话题,拉着王良去了别处,两师徒再对面研究细细讨论。   四外无人,卢栎准备去找赵杼或者沈万沙,不想一拐两拐,遇到了事情处理完毕归来的池秀。池秀见时机正好,便拉他在一边坐下,聊起推案之事。   验尸一事,他并不是很关注,因术业有专攻,此事是仵作之技。可推案一法,却是推官,甚至有时需要处理罪案的府尹,都需要懂的知识。   坐到府尹这个位置的,都不是庸人,池秀饱读诗书,自认腹中有物,可对于卢栎的推案之法,他仍然感觉非常新奇,从未见过,有机会,怎能放过?   卢栎也没藏私,认真解答池秀的疑问,并给出合理的建议,提醒。   池秀两眼放光,甚至忘记了府尹的矜持,激动了握住卢栎的手,一番肯谈后,他觉得他找到了一位忘年交!   有时候,人际交往就是这么不思议,明明第一次见,见面时陌生,不熟悉,聊起来后发现有很多共同话题,很快成为朋友。卢栎也觉得很奇妙,而且他不与这里的人一样,对上位者有明显的敬畏,害怕,做为平民,见到一个四品大员,他不自卑,不怯懦,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池秀怎么可能不欣赏!   两个人话题迅速展开,从推案聊到更广阔的民生,人间百态。池秀看着卢栎怎么都满意,最后长叹一声,“我若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卢栎没明白过来,“嗯?”   “有个女儿就可以嫁与你啊,”池秀非常痛心,“可惜夫人连给我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   “多子多福,大人后继有人,理应安慰才是,”卢栎脸微红,仍然保持镇定,“大人正值中年,龙精虎猛,稍加努力,夫人许会又有好消息也不一定。”   池秀一口茶差点喷了,放下茶杯哈哈大笑,“你呀你,看似严肃稳重,其实也还是个好奇少年嘛!不过敢与本官开这样的玩笑——”池秀先是板了脸,后又咧开嘴大笑,“好胆气!哈哈哈哈!”   见气氛融洽,卢栎眉梢抖了抖,突然想起一件事,可又有些犹豫。   池秀官场沉浮多年,最擅察言观色,尽量卢栎表情变化很短,还是被他看了出来,“有事便说,你我之间,无需藏掖。”   卢栎双手下意识握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知道,我是仵作,身上只带着灌县县令派发的仵作证明木牌,每逢遇到案情,我都诚恳希望能亲自验尸,帮助官府破案,可有时候,小县派发的牌子……有些人不太信任。若大人不介意,可能帮我做份证明文书?”   他看着池秀,声音有些急,“也不用太麻烦,只要对我在珍月案及断头案的验尸表现认可即可。”   “这事也值得你为难?”池秀笑了,“我马上给你弄一份,加盖我的私章!”说完他又叹气,“刚说你胆大,这时候又谦虚起来了。你之本领,足以站于峰顶笑看他人,自该自信张扬,何需如此小心翼翼?年轻人,不可失了锐气。”   卢栎受教,拱手行礼。   二人又聊了很久,直到众人寻过来。大家又热热闹闹聚了一会儿,方才各自告辞离开。   卢栎几人离开之前,池秀让人拿来一个小盒子,交给了他。卢栎不解,“这是什么?”   “赏银。”池秀微笑着看卢栎,越看越觉得少年生的好,人才也好,没女儿真是太可惜,“断头一案,三处府尹设了赏银,有能者得之。本案之中,你功劳最大,遂有赏银给你。”   卢栎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金光澄澄,一排排整齐的金子!   这个真是……没办法拒绝!卢栎下意识眼睛发亮,伸手抚摸,“……会不会不太好?卫捕头他们……”   “论功行赏,自是人人有份。你们几位的,全部在这里。”池秀捋须,官场混的人,要的是功,金银倒是小事,下属们对此并不介意,卫捕头甚至没有拿,全推了过来。   卢栎这下放心了,立刻把木盒收起,笑眯眯道谢,“多谢大人。”   沈万沙一向喜欢金子,也笑眯了眼,狂给卢栎丢眼色。卢栎面色不变的接住了,抱着盒子准备回客栈。   赵杼很不满意,就这么点金块也值得开心,本王有很多!以后全是你的!   ……   厨王赛开赛五天,花王赛开赛两天,沈万沙拽着卢栎玩的乐不思蜀时,卢栎收到了两份来信。一份来自成都府,除了友人们的问候,还有他想要的路引。   另一份来自上京,柏夫人已经带着家人在上京好生安顿了下来,邀他有时间一定过去玩。随信还写了些她打听昔日好友,他娘亲苗红笑得到的反馈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柏夫人说在去上京途中偶遇苗红笑闺中好友,兰馨。她与兰馨提到过卢栎,问方不方便上门拜访,兰馨说可以。   柏夫人信中说道,兰馨此人脾气有些怪,她不好过多试探,只能帮卢栎讨一个见面机会。兰馨与苗红笑是闺中密友,两人常一起玩耍,不管对苗红笑的去世有没有线索帮助,对于对母亲之事知道甚少的卢栎来说,见一面不会没用。   信上附了兰馨地址,以及现在家庭概况。因是赶路之时偶遇,时间太紧,柏夫人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让卢栎到了地方自己再仔细查实一番。   卢栎见到这封信激动的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闪烁片刻,脚步挪动跑了出去,找到坐在桌边等吃饭的赵杼沈万沙赫连羽,目光闪闪,“我想去西京!”   赫连羽立刻看向赵杼。当时赵杼提出离开之事,好像并没有说要去西京,莫非他私下里又与卢栎说了?   赵杼却摇头,当时觉得时间并不急,他并没说……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沈万沙更懵,“……不是说好明天一起去花市买昙花么?”   卢栎太激动,一时说不出话,便把信交给沈万沙看。   沈万沙看后拍桌,“西京的确要去啊!”虽然玩乐很重要,但小伙伴找娘更重要!小栎子五六岁就没了娘,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心一意寻找相关线索,如今有消息,必须要配合,不但要配合,还要帮忙啊!   卢栎拉着沈万沙的手,神情有些愧疚,“可是你想在这里看花……”他有些纠结。   “那个没事,少爷有钱,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看花不是事,跟你一起开花才是事,明白么?”沈万沙得意拍拍胸口。   卢栎仍然觉得很抱歉。   赵杼凉凉插话,“西京最近要开赏宝大会。”他想引的沈万沙更有兴趣,让卢栎没那么抱歉。   赫连羽也疼沈万沙,便细细讲述这赏宝大会,声音抑扬顿挫,用词也不见多华丽,却描绘出一副极为美好的画面。   涉黑,很神秘,很刺激,且一般人进不去。即是赏宝,每件宝贝当然价值连城,品种不一。可能会极奢之物,可能有奇花异草,更可能有许多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没准有很多金灿灿哟!   沈万沙眼睛立时像装进了金元宝,双手捧脸,颊边泛红,表情极为梦幻。他爱花钱,爱赚钱,爱享受,眼界不是一般的高,当然喜欢宝贝!更别说还可能有他没见识过的金灿灿!   沈万沙少爷当即豪气拍桌,“即然开赏宝大会,就是想卖,到时有了金色宝贝,谁都不能与少爷抢!”   卢栎哭笑不得,少爷竟然最在意这个……   赵杼翻了个白眼。   赫连羽满口答应,“嗯,我们都不喜欢金色。”   “知道,你喜欢银色嘛。”沈万沙鄙夷地看着他,怪不得摘星这么贱,金贵银贱么!   赫连羽仿佛解读出了沈万沙眸中深意,脸色略黑。   沈万沙又笑话他,“你是小偷,肯定更喜欢赏宝大会吧?可惜啊,到时百宝楼必小心看护,高手云集,你神马都偷不到!”   赫连羽脸色更黑。   赵杼噗一声,不厚道的喷了茶……   于是行程就这么定了。   几个人都是很有行动力的人,既然行程定了,就没必要留恋,迅速收拾行李,在一个天气微阴,并不怎么热的清晨,出发了。   只是夏日行路还是很辛苦,几人并不赶时间,为免暑气伤身,他们都趁着早晨和午后不热的时候上路,正中午的时候就找地方休息。   行路是有些无聊的,四个人凑在一起还能抹把牌找个乐子,一个人时脑子里就会思绪纷杂,平日里放在一边的,不想想的,总会跳出来。   比如……对赵杼的心思。   卢栎有时会偷偷看赵杼,越看越觉得合心,觉得赵杼长的样样合他意,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不喜欢。细想当初,山上偶遇,他一点戒心没有的救赵杼回家,是不是就因为这人长的太对眼?   可明明相处之后,见识到赵杼的脾气,他讨厌了啊……   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可不管怎么样,纠结这些天够了,既然明白了,决定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勇往直前!   卢栎决定,他要表白!   但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实在有些虚。赵杼虽然表明性向喜欢男人,可不一定喜欢他,因为他曾经试探,赵杼明确说过:不喜欢。   承认自己弯了,勇于面对自己内心这件事,很帅。可表白不成功,人家让他滚……就太伤心了。   卢栎想了两天,决定朝小伙伴取取经,虽然小伙伴也一派天真,不像有经验的,不一定会有完美建议,可给予一些勇气,支持,完全是可以的!   他知道赵杼武功很高,特意选了赵杼有事外出,不在的机会,找沈万沙说这件事——因为万一被当事人听到,非常尴尬啊!   卢栎话题开始的非常直白,他坐到沈万沙面前,直接说,“我喜欢上了赵杼,想对他表白,你怎么看?”   沈万沙爪子一抖,端着的茶盅直直掉下去,倒扣在大白头上,小狗淋了一脸水,特别惨。   大白很愤怒,非常不能原谅蠢少爷的行为,爪子扒拉着沈万沙的衣服,汪汪直叫。   彼时有风吹来,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好似春日小雨连绵的声音,很是动听。   沈万沙睁圆了眼睛,在大白汪汪连叫的背景声中,神情非常复杂的看着小伙伴,“你……再说一遍?”满脸的难以置信。   卢栎微微笑着,非常坦然的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上了赵杼,想对他表白,你怎么看。”   沈万沙彻底懵了。   小伙伴怎么会有这样凶残的想法!   他其实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平王不是省油的灯,有权有势,还有令人发指的残酷实力,基本上想做什么不可能不成功。而且两人还有婚约。而且卢栎对平王也不像没感觉。   可在他设想中,应该是平王百般纠缠,想方设法计小伙伴欢心,小伙伴各种高贵冷艳不理不睬,任他上刀山下火海表演依然冷眼旁观,直到平王吃尽苦头,受尽折磨,满身创伤,才勉为其难答应……   这样才是正确方式啊!这样才正常啊!为什么小伙伴要站出来表白!这样岂不是让平王占了大便宜,而且他还没好戏看!   他好想看那个讨厌王爷被虐,相信全上京,不,全大夏的人都想看!为什么不给机会!   沈万沙惊的眼睛都不会眨了,声音艰涩,“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卢栎顿了顿,果断摇头,“我已然确定心意,喜欢就该表白。”   不,你一定要再想想!沈万沙脑子迅速转动,试图想办法说服卢栎,“你看,这情爱一事吧……呃……那个……谁先爱上先吃亏!对,我在话本里看到过,谁先爱上谁吃亏的!”   卢栎不同意,“可我先喜欢上他,这是事实,没什么可吃亏的。”   “唉呀不是说这个事实,是说——”   “汪汪!”大白还在一个劲扒拉沈万沙。沈万沙心急,索性把大白抱上来,摸摸它的头,示意它安静,之后继续劝说小伙伴,“是说这人啊,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珍惜。比如我拿银子买的衣服,再好看,再合心,我穿上两天就腻了,丢了也不心疼。可要是我自己起了主意,亲自想样式,选布料,花色,绣纹,肯定不会两天就丢,怎么也得穿过一季,甚至留在箱子里想起来又穿。更别说我娘亲手给我做的,就算不是金色的,我也不会不穿,不会丢。”   卢栎噗的笑出声,“原来少爷还自己设计做衣服啊……”   “唉呀这不是重点!”沈万沙急的拍桌子,苦口婆心劝说,“重点是情爱一事那么美好,那么重要,绝对不能草率!你要给予它最好的尊重,也要让对方感受到它的重量和温度!”   爱情的确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值得慎重对待。卢栎摸着下巴,“这话有道理。”   沈万沙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手势,继续游说,“所以你不能草率表白!”   “也是……”卢栎有些苦恼,“可怎样表白不草率呢?”烛光晚餐?戒指?不,那是求婚了。那么就——“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时表白?”   “不,这事,你得听我的。”沈万沙眼神闪烁,誓要改变小伙伴观念,声音轻下来,循循诱导,“我家除了钱多,就是话本多,我娘最爱看才子佳人的情爱故事,耳濡目染的,少爷也知道不少。虽然不能称为个中高手,好歹比你厉害。”   他傲娇的扬扬下巴,一脸‘你好生学着点’的张扬自信!      第173章 表白      卢栎自觉对情爱一事不甚了解,立刻板正身体严肃面容听沈万沙说话,态度非常端正。   沈万沙也不含糊,简直超常发挥从小到大的所有智慧,脑子迅速转动,目光闪耀如星,“所有情爱故事,都是追逐游戏。书生喜欢上小姐,费尽心血做诗,呆头呆脑送花,放弃斯文爬墙头,用尽一切方法,经历困境数次,小姐才从爱搭不理,到给个笑脸,再到害羞的接受。情爱必须有过程,而没这个过程,会怎么样呢?”   “书生突然接到小姐表白,小姐如果写一封浓情蜜意的情诗,书生会觉得她不庄重;小姐羞羞答答递个定情信物,书生不敢接;小姐要敢直接拽住书生说老娘喜欢你,书生怕是要吓跑,还想谈情说爱?没门!”   “可话本毕竟是话本,成两姓之好,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多人成亲没见过对方的。”古代对女子束缚极高,这样的例子在现代还像话,古代么……并不能说服卢栎,“而且,我是男人。”   “不不,”沈万沙摇头,“我的重点是,过程很重要。那些没有过程的,就算依靠家族势力,造成了成亲的结果,得到的也不一定是想要的结局。我亲身见证过几桩,小姐看上了某人,求着父兄使力成了亲,这个人起初很感恩,对小姐很好,可随着慢慢往上爬,他站的高了,看的远了,小姐对他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开始一房一房往屋里纳妾。他认为纳妾只为延续血脉,开枝散叶。可小姐从始至终深深喜欢着他,会认为这种行为是背叛,就算不是背叛,也会伤心,难免会做出一些让丈夫不喜的事,然后本来就不深的情感一点点消磨,最终结果并不好。男人就是这样,轻易得到的,当时会觉得激动感恩,可时间长了,他发现努力对他好,一心一意喜爱他的人太多,起初这个,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有良心一点,会维护外人前的面子情,继续一边伤着女人心一边过日子,没良心的,呵呵,升官发财死老婆,大家都懂。”   沈万沙眼神恐吓,“我是怕吓到你,没举太血腥的例子,你要愿意,我详说几桩给你听?”   卢栎抬起手制止,“不用。”这样的故事哪里都有,他不是没看到过,可他仍然疑惑,“真是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当然!”沈万沙猛拍桌子,气贯山河,“先爱上的那个,会心甘情愿为喜欢的人付出,做任何能做到的事,不能做到的制造条件也要做到,还要默默无闻不让人知道,把喜欢的人推向成功。可被喜欢的人不知道这些付出,也不理解,不可能珍惜!所以千万不能先表白!”   他这一拍桌子,动作非常大。他怀里抱着小狗大白,大白本来就人来疯,察觉到气氛激动立时跟着汪汪叫。   卢栎被他们吼的头疼,他感觉小伙伴的证据好像不是太强,可气势这么厉害……大概是有道理的?遂认真询问,“那你说怎么做?”   “当然是要钓鱼啊!”   沈万沙把大白塞进卢栎怀里,“过程,过程,必须有过程!你看上赵大哥,最该做的不是立刻表白,冲过去说‘爷看上你了,你怎么看’,而是做些事情让他也看上你,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到时候就没有‘他怎么看’的问题了,一切水到渠成,明白么?”   沈万沙舞动着拳头,神情激动,眼神坚定,“你得钓他,用各种招式,美人计,苦肉计,连环计,利用各种环境特点营造气氛,三十六计随你使,你让他见识到你的美,你的好,看上你,然后……不理他!”   看小伙伴几乎抛却往日形象,再差一点就能达成‘口沫横飞’成就,卢栎半张着嘴,惊讶又艰难的问,“他喜欢上我,我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为什么还要不理?”   “你怎么还不懂,欲擒故纵啊!”沈万沙痛心疾首,“情爱之所以感动,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刻骨铭心!只要能刻骨铭心,这条路就会长长久久,你不离,我便不弃,恩爱白首,而怎么样才能刻骨铭心呢?一个字,虐啊!”   “小栎子你得虐赵大哥,三百六十式花样大虐,打一大棒给一颗糖吃,打一大棒给一颗糖吃,最好这棒子打的一下比一下重,这样他才能记住啊!经历千艰万险赢得你的心,他怎么会舍得放手?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会放开你的!”   沈万沙游说十足十真心,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可卢栎觉得,小伙伴面部表情很有些狰狞……如果不是一路结伴行走,他一定会怀疑沈万沙与赵杼有仇,要想尽方法弄死他。   他接受小伙伴对他的好意,可小伙伴看样子也没谈过恋爱,建议不一定对……   卢栎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情爱之事每人不同,有普通人淡淡如水,也有特殊的轰轰烈烈,人生给予我们每个人的道路不同,若我的爱情是平淡温暖的,我感谢上苍,若它注定经历坎坷波折,我也愿意拿出所有勇气与决心面对,可是……为了取得心上人的感情并加重这份感情,就用尽心机做那么事……我不喜欢。”   “我还是觉得,如果喜欢,就坦然说出来,若对方有意,便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礼物;若对方无可无不可,尚有争取的机会;若对方直接说明反感,不喜欢,就应该放弃。喜欢一个人,不是给他带去烦恼的。”   “错了错了大大的错了!”沈万沙痛心小伙伴不知悔改,拍桌子拍的手都红了,板着小脸,“我问你,你想表白,目的是什么?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目的……只是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卢栎眉眼微垂,睫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下了决定,可是对着小伙伴剖白这样的话,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若他能接受,自是最好。”   “你看,你想得到的,也是一份两情相悦,既然想要的结果明显,为什么不做些努力,把这个机率制造的大一些!”沈万沙目光闪动,声音放轻下来,循循善诱,“杀猪的喜欢上辣妹子,尚要献殷勤,屡次被揍又屡次继续献殷勤,没皮没脸,妹子最后才会举着鞭子抽着他两人一起滚高粱地,什么都没付出,就轻易说爱,是不是有点……不郑重?”   这个……倒有点。   爱情是神圣的,是值得用最隆重的心态去面对的。   可是……“滚高粱地是怎么回事?”卢栎看着沈万沙,眼睛里全是‘小伙伴这么有气质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的惊讶。   沈万沙悲伤捂脸,“少爷也有年少无知好奇心特别强的时候……”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白我的话了么?”   卢栎点头,非常明白。小伙伴的游说关键是两点,一个是不要表白,一个要是虐赵杼。   “那你打消念头了么?”   卢栎摇摇头,虽然好像有些对不起小伙伴的心意,但是——“我同意你说的不够郑重,我会考虑告白的环境方式,不会鲁莽行动。”   沈万沙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脸‘少爷说了那么半竟然是对牛弹琴’的生无可恋。   窗外树叶沙沙做响,如初春雨巷的寂寥,就好似现在少爷的心。   卢栎觉得有些抱歉,“……我并非不同意你的爱情观,我欣赏聪明的,勇敢的人,但我自己可能……做不到。”   沈万沙小脸鼓起,默默地看了卢栎一眼,目光落在卢栎腰带上的银丝时,猛然一抖。   是了,他自己不能说服小栎子,不是可以找帮手吗?他可是知道,有人特别嘴贱,特别会谈情说爱啊!   眼珠子转了两转,双眸再次升起希望之光,沈万沙腾的站了起来,拎着袍角就往外跑,边跑边威胁卢栎,“我马上回来,你不准走哦千万不准走哦,不然朋友没的做!”   卢栎看了看外面天色,点头答应了。时间还早,赵杼估计还有好半天才回来,他不着急。   手指有些湿润,他低下头,发现大白正在舔他。大白见主人看过来,撒娇似的‘呜呜’叫,拱他的手。见主人不生气,还站起来前爪搭在卢栎肩上舔他的脸。   卢栎被舔的很痒,笑着揉大白下巴,“大白别闹……”   大白被揉的舒服,高高扬着下巴任主人抚摸。   一人一狗很是和谐。   卢栎长长呼了口气,紧张的心情稍稍回缓一点。做下这个决定,他其实并不轻松,很有些忐忑,想找小伙伴鼓励,没想到见过小伙伴,心情更紧张了。   沈万沙估计也是关心则乱,被他的突出其来吓坏了。   很快,沈万沙拽着赫连羽过来了。   他把赫连羽按在桌子上,破天荒第一次给赫连羽倒了茶,“摘星,你来同他讲,是不是不应该轻易与赵大哥告白!”   卢栎看看沈万沙,又看看被拉来做说客的赫连羽,莫名想笑。   赫连羽长着一双桃花眼,明润多情,看起来好像的确对情爱一事非常懂。   他温柔地看了眼沈万沙,在后者期待又威胁的视线里,对卢栎说了第一句话,“你心里,是不是很忐忑?”   卢栎怔了一怔,默然点头。   沈万沙傻眼了,为什么忐忑?难道是被他吓的?   “心内承认一份感情,并不是很容易。而将这份感情坦诚,让自己处于一个被宣判的位置,等着高高在上那人的答案,需要更大的勇气。”赫连羽声音很轻,却如醍醐灌顶。   沈万沙立刻明白了,他努力的方向错了!他就应该加重这种忐忑,吓的小栎子不敢去表白就对了!   果然是情场老手,太犀利了!   他双眼放光的看着赫连羽。   “少爷说,情爱里面,谁先付出感情谁输,有时候只是心理压力。”赫连羽三根手指拎着茶杯,神情有些慵懒,“谁先表白,谁就先放下身段,让自己匍匐于地,而回答的那个人,便拥有了巨大的心理优势,以及难以言说的满足和骄傲。”   “这种对比,在之后的感情路上可能会持续,先表白的那个人可能会付出更多包容和忍耐,而回答的一方拥有比较多的任性的权利。”   沈万沙拳捶掌心,“对,就是这样!”他赞赏的看着赫连羽:说的好,继续!今天必须把小栎子给少爷拿下!   卢栎很想反驳赫连羽,可他发现,在很大一部分爱情表现里,的确是这样。   赫连羽听着窗外的风声,突然眼睛微眯,唇角微挑,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看看满脸期待的沈万沙,再看着略带思考的卢栎,赫连羽继续说,“少爷说情爱需要刻骨铭心,是对的,相处很重要,感情需要经营,否则肯定会变淡变浅,因命运苦难造成的波折令人痛心,因生活无聊玩的各种情趣却令人沉迷,回味。所以,三十六计,是需要的。”   沈万沙立刻挺直腰板,骄傲摆姿势:少爷说的永远是对的!   “但是男人很有征服欲,看中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时,会有很强掌控欲望,想让这样东西,或者这个人,变成自己的,这是共性。你,我,大家都一样。”赫连羽听着四下声音,“又不是姑娘,喜欢了就说,羞羞臊臊扭扭捏捏磨磨唧唧,一点也不像个爷们。”   他这句话音调上扬,像在调侃,神情里带出了一点点嘲笑鄙夷的意思。   沈万沙满意的笑容突然僵住,之后立刻拍桌子,指着赫连羽鼻子,“我不是让你来鼓励小栎子表白的!”是阻止啊阻止啊,这厮脑子让狗吃了么!   赫连羽眼角扫了眼门口的方向,笑眯眯说,“一个男人明明动了心,却不上前对心上人表白,反而使一些手段,迫使心上人表白,好让自己在这段情爱关系里处于高处……很有点不要脸呢。”   卢栎先是一愣,后又反应过来,赫连羽不会对他这么说话,那么他说的……是谁?   他一时不明白,却并不耽误回话,“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这么风流,没被人打过么?   “当然。”赫连羽眨眨眼,“我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他在‘男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像要证明他的确是个铁血真汉子一样,赫连羽突然扭头对着沈万沙,“小沙,我心悦你。”然后手抬起沈万沙下巴,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风拂发扬,两个相貌俊美的人亲吻,画面很是美好。   卢栎忍不住睁大了眼。   沈万沙先是皱眉,小沙是什么鬼!谁允许这厮叫的这么亲切的!   然后脑子里疯了似滚这句话:摘星在做什么,少爷眼睛要瞎了!   他立刻推开赫连羽,嫌恶的用袖子抹嘴,然后愤怒的打了赫连羽一个耳光。   非常响亮。   不但不听少爷话,还鼓励小栎子行事,甚至拿自己做幌子示范,简直不可原谅!   赫边羽顶着半边通红的脸,仍然笑的风流恣意,“你看,就算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我仍然开心。”   卢栎被震住了,他从没想过赫连羽会这么大胆,也没想过少爷会这么暴力,可面前一幕太震撼!   爱,就是要大声说出来!   可是赫连羽表现这么奇怪,好像话有相关,并不是给他一个人看的……他下意识往门边看。   赵杼正黑脸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既然被发现了,赵杼索性重重走过来,眯着眼阴阴瞪向赫连羽,“你很爷们?”   赫连羽指了指自己红了的半边脸,笑眯眯话都没说,意思很明显。   赵杼指节握的‘咔吧咔吧’响。   卢栎瞬间福灵心至,想到一个可能。   赵杼一路相随……虽然常板着脸,但愿意与他亲密接触,对别人就很嫌弃……向他表明性向……吵架离家出走,还是忍不住回来……说不喜欢他时脸色僵硬……那夜里无缘无故担心,突出其来强势又霸道的吻……   这这这这……该不会赵杼喜欢他吧!   卢栎难以置信的捂了嘴。   沈万沙见现在情势大变,明显坑不了平王,可坑不了平王,也不能让这人占便宜!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大声说,“小栎子,赵大哥喜欢你很久了!”   赵杼身体一僵。   头一顿一顿的扭过来,瞪着沈万沙,目露凶光,杀气浓烈。   沈万沙今天坐在墙角,位置很不利,不好抱大腿,只好使劲贴着墙缩,一边缩一边看着卢栎,弱弱地喊,“小栎子救命……”   卢栎放下大白,慢慢站起来,“赵杼,你喜欢我?”   赵杼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窘迫过。   暗卫们传信,说卢栎好像想对他表白,他立刻飞身回来,脸上止不住笑,他期待这一天很久了!以前只是猜想,不敢确定,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他几乎高兴疯了!   他用了最快速度赶回来,暗卫们报告说沈万沙试图阻止卢栎,但卢栎很坚定,他心里忍不住骄傲,那是,他的王妃岂会是一般人!   谁知赶到房间外,就听到赫连羽的话,见识了赫连羽的动作。   正气的不行,发现卢栎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就是赫连羽嘴里那种不爷们的男人!   赵杼不是第一次做坏事,也不是第一次被拆穿,他在战场上玩心计,无中生有坐山观虎头,黑吃黑,三十六计都被他玩遍了,发现被骗的异族哪一次不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从没怕过!   可是现在,他非常忐忑,非常紧张,甚至破天荒第一次口吃,“那个……卢……卢栎……你镇定点……别生气……”如果卢栎因此讨厌他,甚至不再喜欢他怎么办!   卢栎面容严肃,定定看着赵杼,“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眼神平静,一点也不吓人,赵杼却忍不住哆嗦一下,“……是。”   卢栎又问,“很久以前就喜欢我?”   “……是!”赵杼咬牙,往前一步,“我……那个……的确有些心思,你若不高兴……可打我骂我。”就是千万别跑啊!!   卢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赵杼,紧张,不安,神情甚至透着些害怕。   在他的记忆里,赵杼是霸道的,狂妄的,冷漠的,最常出现的表情就是不屑。他有些自恋,总是喜欢秀好身材,好身手。他心很正,嫉恶如仇。他性子别扭,摆着冷酷的脸,做着对这个世界温暖的事。   他,喜欢自己。   卢栎笑了。   他突然冲着赵杼跑过去,用力一跳——   赵杼下意识接住,抱了个满怀,神情有些懵,“你……”   “我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我,我很高兴。”卢栎双手捧着赵杼的脸,眼睛笑成月牙儿,凑到赵杼唇上‘啾’了一下。   巨大的惊喜把赵杼淹没,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立刻大手扣住卢栎后脑,又来了一个火辣辣的吻。   “呀——”沈万沙尖叫,两手捂住眼睛,指缝开的大大的。他从来不知道,小伙伴竟然这么厉害!竟敢没羞没臊大庭广众下与人亲起来啊!   卢栎拧着赵杼耳朵把他扯开,耳根有些红,咬牙切齿道,“这还有人呢!”不能太过分!   赵杼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连个眼光都没给围观者,抱着卢栎大踏步往外走。   卢栎看赵杼上楼,觉得这路不对,楼上好像是卧房,“你要做什么?”   既然确定心意了,当然是……赵杼露出一口白牙,“睡你。”   ……   上京,西郊雅园。   一个黑胖子正在听文长宇的回报,听到于天易死了,很满意,可派去的一组刺客全死了,他很不满意。   文长宇知道主子担心什么,立刻躬身道,“主子放心,那些都是死士,必不会泄露咱们消息。”   黑胖子眉头皱起,目光凶戾,“可有这样结果,必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你之前说,这次也有那个姓卢的仵作参与?”   “是。”   “哪哪都有他……”黑胖子眯眼,“此人怕是不能留了。”   “属下马上去查。”      第174章 不行      赵杼紧紧抱着卢栎,一步跨三个楼梯阶,风一样走到房间外,大长腿一抬,踹开房门,走进去,再用脚后跟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发出巨大声响。   卢栎有点懵。事实上打赵杼说出‘睡你’两个字后,他就有点回不过神。睡……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一起睡觉吧?   赵杼把他搂的死紧,他耳朵被迫贴在赵杼胸前,听到赵杼猛烈的心跳声,一下连一下,迅速又有力。许是赵杼走的太快,他耳边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散乱的发丝飞到面前,搔的鼻子痒痒,视线也有些朦胧。   他看到赵杼一头的汗。   晶莹的汗水从他宽阔的额角一路往下,滚到下巴,折射着耀目阳光……   剑眉墨眸,薄唇微抿,富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这个人一直都很帅。   卢栎很满意,他喜欢的应该是不个错的人。   直到被放到床上,赵杼身体压下来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想做什么。   因为赵杼已经把外袍全脱了,露出整个精壮的上半身!   宽肩劲腰,胸肌健硕,腹肌发达,皮肤紧致富有光泽,内里涌动的血脉似要跳出来……力与美的完美结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美好身材……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看到!   到底是什么时候脱的!!   而且那时是练功,现在肯定不是——手放在他的腰带上是要做什么,意图很明显!   卢栎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虽然成功表明心意了,可也不能这么直接吧!大白天啊!   他立刻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腰带。   赵杼很不满。他都已经脱掉一半,再下来就是裤子了,这还是体贴媳妇害羞自己先来的,可是媳妇还是不愿意……为什么?   莫非想先验货?   赵杼目光一闪,给了卢栎一个类似‘媳妇你等等’这样颇为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骄傲自信的,不假思索的解开腰带,他脱裤子了!   连亵裤一起脱了!   某个蓬大的,指剑高昂的器官立刻出现在眼前,雄纠纠气昂昂,满是战意!   “啊——”卢栎觉得自己的眼要瞎了,赵杼这是要耍流氓啊!   见媳妇再次‘害羞’,赵杼更加自信的欺上来,拉着卢栎的手往下探——“喜欢吗?”   喜欢你妹!卢栎反手给了赵杼一爪子。   他才不想摸那个东西啊啊啊啊!   这一爪子拍的太激动没留神,赵杼也因情绪亢奋没有预料,生生被打在鼻子上,留下三道红痕,看样子特别像猫挠的。   好像要出血……卢栎有些心虚,怔怔的没敢动。   赵杼倒不是疼,他受伤次数多了去了,这点还真不叫回事,就像没感觉到似的。既然媳妇还是‘害羞’,那就亲个嘴吧,亲亲没准就不臊了……赵杼头低下去——   被一根手指挡住了。   卢栎眼瞳黑白分明,清澈的就像此刻天色,透明干净,一望无底。很动人,很纯真,可就是……没有一点欲望。   赵杼隐隐明白了,修长双眸内黑云翻滚,似蕴着浓浓怒气。   “那个……”卢栎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赵杼微眯了眼,几个字好像从牙缝里挤出。不是互相喜欢么,为什么不行!他压低身体,紧紧贴着卢栎,明显感觉到了卢栎某种变化,恶意蹭了蹭,“你不也想?”   卢栎脸刷的红了,“我承认,男人是用下半身说话的动物,但是……真的不行。”   赵杼并不想听拒绝的话,继续蹭着卢栎,心想火上够了就行了。   不想卢栎揪着他的耳朵迫他往后退!   他这下真生气了,“我硬了!今天不行也得行!”   卢栎比他还生气,“硬了就憋着!我说不行就不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赵杼气的呼呼真喘粗气,眼神凶的吓人。卢栎叹口气,仰头亲了亲他的脸,“以后还长,这事咱们以后再做,好不好?”   赵杼不松口。   卢栎眼角微垂,脸微微鼓着,嘴角也略略往下撇,“那我现在不愿意,你要强迫我么?”   赵杼看着故意扮可怜的卢栎,心尖一酥,心说这辈子真栽了。媳妇再无理取闹,他还是舍不得伤他哪怕一根手指头……   他愤愤低头,吻咬着卢栎的唇,“那你什么时候愿意?老子什么时候才能睡你!”   他的亲吻粗鲁又猛烈,霸道又急切,还带了些欲求不满的惩罚,似要把身下人吞吃入腹一般。卢栎被他啃的嘴唇生疼,舌尖发麻,可也没办法,不能做那种事,好歹这个稍微满足一下……   当亲吻刺激下,赵杼忍不住小幅度耸动,再次扒他的衣服时,卢栎偏开头,大口呼吸,“我有婚约。”   赵杼顿了一下。   卢栎咬着唇,闭眸长长叹了口气,“我与人有婚约。虽然那人从未出现过,但在婚约绑定下,我们不能……不能……这样。”赵杼是个好人,他喜欢赵杼,不能让赵杼名声不好,被迫成为第三者。他希望他们的关系是自自由由的,干干净净的。   “我想正大光明走在你身边,也想你没有任何负担的喜欢我。”   在现代,这种情况好像不是太大问题,毕竟没有正式仪式,领证结婚。但在古代,婚约非常郑重,定下婚书,就算是绑定了两个人,很多时候根本不可能退亲……   卢栎非常不喜欢小三这两个字,赵杼这样好的人,不能有一点被冠上这两个字的可能性。   这也是他明白了自己心意,却仍仍不肯下决定的重要原因。今天真的表明了心意,他有些懊悔,觉得不应该这么草率。喜欢的人,值得最好的对待,他应该先处理了与平王婚约,再来与赵杼表白。他应该保护心上人,不让心上人受一点伤。   可感情压在心底,天天看着赵杼在面前,他又实在压抑不住……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但是事情到了现在,只有继续走下去。他双手托住赵杼的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这件事我会解决,我会保护你,你不要插手。解决之后,我们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赵杼愣愣看着卢栎,一点也没想到,他竟是败在自己身上!   卢栎不想被他睡,是因为道德观作缚,因为有个未婚夫!   赵杼很想说,不用担心,你的未婚夫就是我,我就是平王赵杼。可他下意识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恐怕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卢栎不可能一脸惊喜,哇原来你是我未婚夫原来你是平王,一切没问题啦我们来睡吧!   看着卢栎认真的模样,理解到他想要保护他的心情,赵杼心尖一疼,深深叹了口气,紧紧把他拥在怀里。   他不需要别人保护。   小时候那么苦都能自己一个人熬过来,走到现在,再没有任何难得倒他的事,更别说是这种小小的名声问题。可卢栎的心意,让他很感动,连这样的小事,卢栎都不愿意他吃亏……   多少年没遇到过了……大多数人走到他面关,与他交好,都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实际利益,只有卢栎,图的是他这个人……   赵杼从未觉得‘平王’这名头是压力。就算被外族骂,被大夏子民误解,被御史们参功高震主,他也不觉得是压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他用自己双手挣得的位置,他骄傲,自豪,认为自己配得上。   与卢栎相遇之初,始于误会,他并不介意身份暴露,甚至希望身份暴露,他还曾自己说起过,可就是那么巧合,误会丛生,这件事一直瞒到了现在。   半年多来,他心境数番变化,如今终于拥人在怀,这件事……却不敢说了。   他开不了口。   如果卢栎质问他,这么长时间为什么都不说,他要怎么答?因为想逗你玩?卢栎一定会生气。   以前不觉得,现在已明白,一份感情在心中份量能有多重,他害怕……害怕失去卢栎。   卢栎刚刚表示喜欢他,感情还不是很深,如果一气之下离开,再也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时间……赵杼深深叹气……他需要时间……只要再一点点……   卢栎感觉到身上人欲火退去,渐渐松了口气,“你要不要……把衣服穿上?”   赵杼黑着脸起身,瞪了卢栎一眼。他都脱完了,卢栎还整整齐齐的,这场面若要给外人看到,实在太丢人!   卢栎眼神飘开,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个……来日方长。”   正好这时楼下传来沈万沙的声音,“小栎子……你可千万多想想啊……别让人占了便宜!”   他声音有些瓮,像被人捂了嘴,可仍然喊的这么执着,看得出来他有多牵挂小伙伴的贞操。   赵杼脸又黑了一层。   见他已经穿好裤子,披上衣服了,卢栎下床,亲手替他整理衣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看着灵巧白皙的手在身前滑动,赵杼忍不住喉头滑动,“……不好。”   卢栎双手环住赵杼的腰,从背后顺开腰带,缓缓顺到小腹,睨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小气。”   媳妇主动投怀送抱搂自己的腰,清新气息萦绕鼻间,再来一个含嗔带怨的眼神……赵杼有些受不了,觉得鼻子有些痒。   赵杼仍然不松口,卢栎却不耐烦了,甩下系了一半的腰带,“你自己系吧。”转身开门走了……   赵杼瞪着‘啪’一声关上的房门,觉得媳妇小脾气有点厉害,必须得治!   他一边黑着脸给自己系腰带,一边想着治媳妇的一百零八式,末了竟笑出声来……   系个腰带不需要多长时间,所以赵杼几乎是与卢栎前后脚下楼的。   沈万沙赫连羽看到脸红扑扑的卢栎,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见赵杼顶着三道抓痕一脸荡漾的走了过来。   虽然穿的还是刚刚那一身衣服,但明显有些凌乱,腰带还系的那么诡异……脱过衣服了。   赵杼之前抱着卢栎上楼的动作那么急切,难免不让人想歪,现在他又这样子出来……   沈万沙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平王你竟然……竟然这么快么!   赫连羽也是满脸同情的看着卢栎:真是可怜……将来的日子可怎生是好?   赵杼起初还不明白,明白过来后直接拍烂一张桌子,“瞎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沈万沙与赫连羽对视一眼,长长‘哦’了一声,齐齐看向赵杼胯下。原来竟连硬都硬不起来,办不了事,是个不能用的银样蜡枪头啊!   二人看向卢栎的目光更加悲悯了。   赵杼气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撸袖子就准备拽赫连羽出去干一架。   卢栎拦住他,笑意从容的指了指外面天色,“外面好像没那么热了,不如退房早点上路?”   这个倒是正经事。   大家一哄两散,立刻分头行事,准备出发。   马车上,卢栎给了赵杼一个‘你不用管’的眼色,严肃认真的请求沈万沙帮忙,帮他打听平王的消息。   “你知道,我与平王有婚约,按说我与赵杼生情这事不对,可平王这么多年一直没出现,我想他大概也不希望这桩亲事能成的。我必须与他退婚,可若要退婚,起码得知道他人在哪里。”   沈万沙听表情很是惊悚,平王不就在你身边么!!   卢栎眉心微皱,“我知道平王势大,若他不愿,此事必凶险万分,遂我只请你帮我打听平王下落,之后的事……我自己做,你也不能插手,能答应我吗?”   沈万沙视线在赵杼和卢栎之间游移,看着赵杼越来越黑的脸,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想我可能还有必要去一趟上京,平王府……”卢栎想了一会儿,发现沈万沙还没有回答,不由提高音量,“少爷,能答应我吗?”   沈万沙下意识看向赵杼,赵杼修长双眸眯起,视线威胁。   迫于压力,他只得连连点头,“嗯嗯,我答应你!”   “谢啦!”卢栎拍拍沈万沙肩膀,笑容轻松,“我身边只有你这个好朋友,只能求你,你若不答应,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沈万沙心虚的垂下头,心中祈祷日后卢栎知道真相后一定不要怪他……他是被逼的……   途中遇到清澈小溪,卢栎和沈万沙下车去洗脸,想要凉快凉快,赵杼与赫连羽靠在车壁远远看着他们。   “真的还要玩?”赫连羽提醒赵杼,“小心玩火自焚。”   谎言越是持续,爆发出来的力量越强大。赵杼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可惜时不与我。他凉凉挑眉,语音冷硬,“不关你的事。”   “……好吧,你懂得分寸就好。”   赵杼看着阳光下卢栎灿烂笑颜,心里温暖。他只想再等一等,等卢栎对他的感情再深一点,等一个最好的机会,可以让卢栎气消的快一点。   当初沈万沙瞒着卢栎,事情发出来卢栎也只是几天不理沈万沙而已,只要机会好,他或许不用等那么多天……   赵杼已经想好了,若卢栎再问沈万沙,就让沈万沙告诉他平王现在正忙,一时无法回来。   ……   京兆到西京的路全是平直的官道,非常好走,四人中午避暑气休息,有雨避雨,又都是不差钱的主,这路行起来气氛很好。   只是赵杼与卢栎将将定情,总会有各种占便宜的举动,被卢栎阻止也就罢了,沈万沙这个担心小伙伴吃亏的也时常凑热闹,一路进到西京城,赵杼竟连嘴都没亲到过一次!   简直不能再气人!   进西京城这天,赵杼从头到尾黑脸。   因为身份被沈万沙知道,就没什么好瞒的,衣食住行能舒服点就舒服点,赵杼身为平王,名下的产业还是很多的,在西京就有一处极不错的园子,正好拿来给大家住。   但是身份瞒着卢栎,这名头……也只能放到沈万沙身上。   卢栎一路以来见识过不少土豪沈少爷的享受姿势,对于小伙伴突然说这里借了个园子一点也不怀疑,在看看到园子精致的布景后,更是连连夸奖小伙伴。   没办法,他太喜欢这里了!   沈万沙在赵杼无数个暗箭眼神内享受了这份心虚的夸奖,心里感觉么……酸爽的难以形容。   他最不爱干揽别人功的事,可这个人变成平王,面对的又是最喜欢的朋友,他竟然非常愿意!   哈哈哈哈太爽了!   分好房间,把景致最好最舒服的那间安排给卢栎,回到正厅时大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菜品,摆盘精致,颜色动人,香味缭绕。   卢栎忍不住抱住沈万沙揉他的头,“少爷真是太贴心了!太可爱了!我要跟你做一辈子朋友!”   毫无意外的,沈万沙又看到了赵杼夹杂着怒火,嫉妒,羡慕等等非常复杂的目光。   沈万沙骄傲的抬起小下巴,摸摸卢栎的头,“少爷会一辈子对你哒!跟少爷一块过日子吧!”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赫连羽赶紧在赵杼暴走之前拉开沈万沙,“大家都饿了,先吃饭吧。”   反正已经气着了赵杼,沈万沙乖乖应了,“嗯嗯!”他眉眼弯弯找位置坐下,拍着身边的椅子,“小栎子坐这里!”   卢栎笑笑,拉着赵杼的手,从善如流的坐了过去。   赵杼这才有了个笑模样。   ……   卢栎此行西京,是有目的的,遂休整一番,第二日清晨,他很早就起来了,准备去打听打听柏夫人提醒他的事。   柏夫人说与兰馨只是偶遇,停留的时间短,知道的事情有限,让他到了西京自行再确定一遍。   母亲这个朋友性格怪异,虽然答应了见他,可能从她嘴里听到多少东西却不一定。准备做的多些,到时也多些把握。   沈万沙自然要跟着,照他的话讲,少爷有钱,有钱就能请到帮手,想找什很方便。   他们俩出门,赵杼和赫连羽不可能不跟,于是场面继续变成四人游。   人多力量大,再者兰馨夫家并非无名,问起来很方便。   兰馨姓兰,名馨,与苗红笑是闺中友人,娘家在上京,门庭很高。兰馨是兰家嫡长女,不知为何,家里为她择婿时选了个寒门学子,身份很低。   这个寒门学子却也是个出息的,得了岳家帮扶,自己也懂眼色会办事,时隔多年,已经是四品的提举常平使,管着西京这一路的常平、义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等事。   提举常平使大人姓怀,名德水,官声良好,百姓称颂,无不良事迹。兰馨为他嫡妻,掌管后宅一切事务,听说嫁妆丰厚,行事也极有手腕,家里被她打理的有条不紊不说,嫁妆也几乎番了一番,很会赚银子。   人们都说有本事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不论男女,这兰馨也是个脾气差的。若不是嫁了好脾气的怀大人,家里一准鸡犬不宁。   兰馨过门有喜,生了个女儿,取名怀书娟,不知道是不是胎里没养好,长大点发现是个聋子,女儿家耳聋,众人都道命运坎坷,不好嫁,这个姑娘果然十三岁上就死了,都没活到及笄。   许是头胎伤了身子,兰馨之后一直没动静,足足六年后,才有了好消息。而在这六年里,怀家并非不着急,妾也纳了,避子汤也停了,可后院那么些女人,竟都没有好消息,生了也是女儿,直到兰馨这次怀孕,生下嫡长子怀书玉。   兰馨生嫡生子时大出血,大夫说再孕艰难,大概心有忧思,她抱了个庶女养在名下,取名怀欣。   至六年前,兰馨再次开怀,生下儿子怀书才,此子月前将将过了五岁生辰。   怀德水房里有四房妾氏,但这些妾非常低调,从不现于人前,大家关注的很少,唯一露出点动静的,是个姓施的妾氏。   这个妾给怀德水生了两女一子,大女儿已经出阁,小女儿今年十四,尚未及笄,听说在找婆家,儿子将将三岁,比怀书才还小。   外头并没太多施氏传言,好的不好的都没有,可兰氏治家极严,府里那么多妾氏都没有动静,就她露了个姓,应该是个厉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杼:媳妇酷爱看本王的大宝贝!可止痒可嗨爽可创造奇迹!是不是很喜欢!(ˉ﹃ˉ)   卢栎:……喜欢你妹! →_→   沈万沙:噗——硬了就憋着! ~\(≧▽≦)/~赫连羽:好狠。点蜡iiiiiiiiiiiiiiiii ~\(≧▽≦)/~邢左:王妃移情别恋了!Σ( ° △ °|||)   元连:艾玛好吓人以后萎了肿么办!王爷一定要挺住啊! ╭(°A°`)╮洪右:这么二的王爷一定不是我主子。 ╮(╯▽╰)╭邢左:你们酷爱回答窝!王爷没有妹妹……所以王妃到底喜欢上了谁! (>﹏<)      第175章 遇阻      不同渠道打听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基本与柏夫人信中内容一致,只是细节上丰富很多,比如提到了怀夫人兰馨的忌讳。   怀夫人很会赚钱,有能力有手腕有靠谱娘家有足足本金,她对此道非常自信,所以除非你想和她做生意,任何时候都别和她提钱,否则她会拿钱砸死你。   怀夫人死过一个女儿,还是娇花一样的姑娘,未及笄就死了,所以她非常忌讳提起任何早逝,命苦的女子;因其女有耳疾,她也听不得‘聋’这个字。   怀夫人生下耳疾长女后,曾经六年无出,六年中承担了非常大的压力,所以应该还讨厌‘无子’,‘善妒’这样指责人妻的名头。   ……   卢栎整理好打听到的消息,心说钱真是好东西……只是买到这么多,得花多少!   他偏头看沈万沙,“我给你的那些银子,应该不够吧。”   沈万沙正在剥瓜子,闻言摆摆手,“没事,够够的,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少爷。”而且平王也帮了忙,这事除了花些钱,根本没什么难度。   卢栎微微皱眉。这是他自己的私事,没道理人家帮忙还出钱,好朋友也不能这样……他起身去房间里取了个小盒子,递给沈万沙。   沈万沙见小盒子有几分眼熟,不用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脸一黑,直接将盒子推回去,“我不要!”   卢栎眉眼微垂,看着黑漆盒子上的浅浅雕纹,“你这样……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再找你帮忙?”净占便宜不吃亏,他可干不出这种事。   沈万沙腾的站起来,小脸鼓着,“从来都只有我拿钱砸别人的!我不差这一文半文的,帮朋友又不是别人,不要你给!”这么点事还要钱,多伤面子!   “你看,我现在与以前不同,我有钱,也能赚钱,不能这么死赖着你……”卢栎想试图解释,亲兄弟明算帐什么的……谁知道话没说完又被沈万沙气愤的声音阻了。   沈万沙气的眼睛都红了,“那我也不要!我把你当兄弟,帮忙有什么不对!仨瓜俩枣也值得你这么计较!哪天我要有事求到你头上,你也非得问我要钱才肯帮吗!”   “当然不……”卢栎察觉到沈万沙情绪不对,试着去拉沈万沙的手,沈万沙躲了,他用力拽住不松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你有事我当然会帮……”   “那你的事就不是我的事了?”沈万沙撅着小嘴,眼角红红的,凶巴巴瞪着卢栎,“我就愿意你赖着我,我喜欢我乐意!难道哪天我要想赖着你,你就把我踢走吗!”   卢栎有些头疼,“不过一点银子,你怎么想的这么……这么极端?”他摸摸沈万沙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声音拉长哄着,“好了大少爷,咱们不闹了,行不?我不给你钱,赖着你给我花钱帮忙,还特别享受,以后你的钱我都接着,行吗?”   “你别嘻皮笑脸哄人!我说真的!”沈万沙咬着下唇,非常认真,“以后有事说事,不能再想着给我钱!”   卢栎叹了口气,抱了抱沈万沙,“……好。”   沈万沙被卢栎拍拍背,脸红了一点,不等卢栎起来,他推开卢栎,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我这样的人……大概只有钱了。我不爱念书,就算看也是看话本游记志异,不会作诗不会画画,琴不会弹,棋也下得不好……我说我要做上京第一纨绔,是因为除了纨绔,大概也做不了别的。小栎子你聪明,有本事,读的书多,日子过的有趣又刺激,那么令人羡慕,我常常想,你为什么愿意与我做朋友呢……”   沈万沙声音小小的,抱着膝盖把自己蜷起来,背景瘦瘦的,很有些落寞,“我知道肯定不是钱,你看着好像很喜欢钱,但真正爱钱的我见多了,不是你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怎么才能与你做一辈子朋友,可我有很多很多钱,我就想,多为你花些钱……这样哪天你有很多新朋友了,哪怕只是因为一时钱不凑手想到我,我都很高兴……”   房间里一时特别安静,落针可闻。   卢栎幽幽叹了口气,曲指重重弹了下沈万沙后脑,“少爷啊……你这样得有多少童年创伤啊……”他故意声调拉的长长的,不等沈万沙回头瞪他,他率先抱着胳膊转到沈万沙面前,眨着眼怪声怪气,“明明这么好看,善良豁达又一身正气,难得一见的大夏好儿郎,怎么会觉得自己没有魅力吸引别人呢?”   “我还为我没钱没势,从小没爹没娘自卑,怕少爷不要我呢,谁知道少爷竟然……啧啧,看来我以后可以摆谱了呢!”卢栎夸张的抬高下巴做傲娇状……   “你敢!”沈万沙腾的跳起来,“小心少爷砸银子虐你!”   他眼神仍然凶巴巴,可这次眼角不是垂着的,而是翘了起来,明亮的大眼睛里也没了方才的隐隐水光,而是闪着耀目光彩,有明显笑意。   “哇少爷好凶,我好怕怕——”卢栎怪声叫着要跑,沈万沙‘嗷’一嗓子扑过去,两人尖叫着闹了起来。   闹到筋疲力尽,两人呼哧呼哧分开,卢栎才摸了摸沈万沙的头,“少爷很好,以前没交到别的朋友,是他们眼拙,他们会后悔的。”   沈万沙手抬到额前,手背抵着眼睛,声音涩涩的,“……嗯。”   “其实有钱很好,世上所有人,都为了钱在汲汲营营,烦恼无奈,钱并非不好的东西,只要是自己劳动,汗水所得,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你说的琴棋书画,我也一样不会,我只是个仵作,贱籍,很多人瞧不起。至于日子有趣刺激……所有人的梦想,几乎都是平静安和的生活,也只有少爷你,会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卢栎闭上眼睛,声音轻柔似叹息,“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只有一辈子的缘份,咱们以后要好好的……”   沈万沙喉咙涌动,“……嗯。”   窗外柳枝拂动,蝉鸣声声。   墙角青釉瓷盆里的冰山慢慢融化,三足异兽鼎内的香丸散出缕缕轻烟,味道清新甘爽。   燥热的夏日,这一刻仿佛很遥远。   卢栎与沈万沙顾自喘息一阵后,同时偏头,看到对方眼睛里的自己,咧嘴笑的开怀。   ……   既然消息打听出来了,接下来便是上门了。   卢栎要见兰馨,沈万沙自然举手报名跟随,至于赵杼和赫连羽,他建议不一同前往。   赵杼身上戾气太重,寻常人见了会脚软下意识想跪,明眼人看得出这是经过人命鲜血洗礼,不敢大意。那兰馨一听就是个厉害的,脾气很还怪,赵杼一去,万一激起人家斗志,别说好生坐下与卢栎聊天了,打起来都有可能,一行人再给打出门……就太丢人了。   至于赫连羽,虽然戾气不明显,但太轻佻,太贱,太招人!兰馨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是小姑娘的娘啊!经历过太多事,此人断断不可能被他迷住,倒很可能把他们看成一丘之貉,认为近朱者赤近黑者黑,对卢栎印象不好就麻烦了!   让长辈产生好感,最好是干净清爽长的好看的乖乖少年,卢栎本人气质正好,正巧他自己也有幸长了张气质不错的脸,所以可以陪同。   赵杼气的牙痒痒。   最近卢栎越来越勾人了。夏日衫薄,卢栎白晃晃的手腕子常会露出来,在房间里时不注意,衣领子也常松散,露出一小截精致锁骨。烛光照映中,锁骨边还会有个小窝窝,特别勾人让人想亲一口。更别说精致的眉眼,秀丽的侧脸线条……   这样的漂亮媳妇,就这么放出去,招了狼来怎么办!   虽然沈万沙理由充分,他还是非常不愿意,并且嘴硬的不承认自己身上有什么凶煞之气。   可惜,卢栎一爪子拍过来就老实了。   沈万沙见赵杼反对,拽过赫连羽商量其它办法,不想卢栎勾勾手把赵杼叫到房间,下一刻再出来时,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走吧少爷,他答应了。”   沈万沙一看,赵杼虽然脸色有些臭,还真没阻止。只是他左脸怎么好像比右脸红一点?   ……   至怀府门外,卢栎递上拜贴。   不知道是不是主人提前打过招呼,他与沈万沙很快被迎进了门房。片刻后有个青衣小厮过来,带他们走到二门,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走过来,带他们走过九曲游廊,直至一处花厅。   上了茶点,丫鬟恭敬行礼,“主母正有事忙碌,请二位公子在此稍坐。公子若有吩咐,招手唤廊下婢子便是。”   “有劳姑娘。”   婢女走后,沈万沙伸出大拇指,朝卢栎神秘眨眨眼,眼神鼓励,“小栎子你别紧张,看咱们今天这顺利架势,肯定没问题!”   卢栎还真有点紧张,闻言呷了口茶,“但愿吧。”   一盏茶过后,没有人来。沈万沙安慰卢栎,“后宅女子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事一堆,磨磨蹭蹭的,你别着急,咱再等等。”   卢栎看着手里的青釉茶杯,默默点了点头。   一柱香后,仍没有人来。沈万沙咋咋呼呼的指着厅外景色,“小栎子你看那架蔷薇开的真不错,虽花冠不大,如此爬了满墙,也极是赏心悦目……”   卢栎眼眸微垂,“确有几分意趣。”   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人来。沈万沙用力深呼吸,他已经把里里外外能赏的景,能评的器物都说了一遍了,现在只好说茶了,“这茶汤色清淡,回味悠长,这么久仍然清香不散……”   卢栎笑容清浅,顺着沈万沙说道,“确是好茶。”   ……   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来,沈万沙坐不住了,拍桌子站起来,咬牙切齿道,“这怀夫人怎么回事!有空就见,没空就约改日,咱们又不是那等不讲理胡搅蛮缠非要怎么样的,这么吊着有意思么!”   卢栎眸内墨色沉沉,垂头看着手里茶盅,没说话。   沈万沙有些心疼,干脆去拉卢栎的手,“走,咱们走!你娘也不是只有姓兰的这一个朋友,柏夫人不是说还有别人么?咱们去找就是了!”   卢栎深呼口气站起身来,心道别人不愿意,他也不好勉强。哪知正要随沈万沙出去,就听到庑廊上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人数不少,可却没有喧闹玩笑,像是主子出行。   沈万沙愣了愣,“……怀夫人来了?”   卢栎眉心微蹙,“大概。”只是这么晚才来……不知道今日事情会否顺利。   沈万沙想了想,立刻咧开嘴露出笑脸安慰卢栎,“哎呀,人来了就好,没准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小栎子,人是长辈,这次咱们又是有求而来,你要生气,就掐我两下,可不能跟人闹啊,不然人不理你多亏的慌!”   卢栎拍了拍沈万沙的手,露出个极温柔的笑,“你别担心,我懂得分寸。”   沈万沙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二人说话间,庑廊外面拐进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姿态优雅,朱唇皓齿的妇人,看起来该有四十多岁,大眼睛,眉敛英气,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些,不胖,也不瘦,行走之间给人佼佼挺拔之感,气质爽利。   在她身后左侧落后半步,有个鬓角灰白,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眉眼平和的妈妈,大概是贴身忠仆,后面跟着的,便是数个眉眼伶俐,拿着各样东西的丫鬟了。   卢栎与沈万沙心内一致有了猜想,这个走在最前头的妇人,定是怀夫人兰馨!   怀夫人走到花厅后,看也没看卢栎沈万沙一直,直接走到首座坐下,一伸手,刚好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   轻轻呷一口,她才俯视厅中两人。   这姿态颇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沈万沙很少被这么无理慢待,若不是因为卢栎有求于此人,他定掉头就走!   可他仍然扯了扯卢栎袖子,提醒他千万不要生气,没准人就是这脾气呢!   细看这怀夫人眉梢天生微扬,大眼睛黑多白少,远远看去透着股英气,气质挺舒服,近看这眉眼一凑,明明有股凶气,哪是什么英气!而且她还不笑,面无表情时嘴角就是往下撇着的,怎么看怎么厉害!   这样的面相,再加上出身,气质凑一块,怀夫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三个字:难相与!   怀夫人身侧的妈妈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怀夫人顿了下,将手里茶盅递给丫鬟,拿帕子漫不经心擦了手,问卢栎,“你就是苗红笑的儿子?”   卢栎上前一步,面上带着得体微笑,拱手行礼,“晚辈卢栎,见过怀夫人。”   怀夫人眯起眼睛,把他打量了一遍。   这个时间很有些长,好像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认认真真看过,评价了一番似的。   因他是长辈,卢栎也没太计较,只是脸上的笑差点僵了。   怀夫人视线最后停在他的笑容上,眉梢一凛,唇角动了动,最后声音说出来有些冷硬,似有些鄙夷,有些嘲笑,“你长的可真一点不像你父亲。”   卢栎一愣。   沈万沙牙齿咬的咯咯响,这妇人什么意思!   出身名门,习惯当家主母的妇人,说话很少会直来直去,想骂人也尽量隐晦着来。按说孩子相貌是不定的,有时肖父,有时肖母,有时还像姑舅外祖,不像爹也没什么,但怀夫人这样表情这样音调,是在暗指卢栎是奸生子么!他娘偷人了,所以他长的才不像爹!   “你这什——”沈万沙黑着脸就要质问,卢栎却拉住了他的手。   卢栎面上笑容不改,连音调都很轻松,仿佛一点也没生气,没听出怀夫人话中之意似的,“我听闻,夫人生有两子,可惜都不像怀大人呢。”   是的,他收集到的消息里,说怀德水长的一点也不俊,方脸小眼黑肤,个子也不高,两个嫡子出生时非常高兴,因为儿子长的像娘,特别漂亮,还英气十足,以后生了孙子定也好看,老怀家后代终于没有丑人了!   而且看怀夫人这架势,一点也不像是他娘的闺中好友,反倒有仇似的。既然人没有与他好好说话的意思,他也没必要一劲给好脸。   怀夫人眉梢吊起,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声响。   “很好。”她斜了卢栎沈万沙一眼,冷笑一声,“来人——送客!”   卢栎当即就往外走,根本不需要人送。   沈万沙愤愤跺脚,重重朝着怀夫人‘哼’了一声,跟着跑了出去。   花厅转瞬寂静。   突然,怀夫人袖子拂过桌面,桌上茶具美人瓶悉数落地摔碎。尖锐的破碎声此起彼伏,丫鬟仆妇噤若寒蝉,谁都不敢上前。   听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怀夫人心情才好像好了一点。扶了扶鬓角凤钗,她伸手搭住旁边妈妈的手,唇角绽出一抹冷笑,“走!”   ……   庑廊悠长,沈万沙追上卢栎时,卢栎已经不生气了,还反过来安抚沈万沙,“不过是无关旁人,少爷无需生气。不管怀夫人是不是我娘好友,过去这么多年,时移世易,一些往事,她愿意同我说,是情份,不愿意说,是本份。”   沈万沙还是气的不行,“可你看她什么态度!”   “她不知道少爷是谁……”卢栎拍拍沈万沙的肩,“哪天少爷高兴了,说出来吓死她!”   “对,说出来吓死她!哈哈哈哈——”沈万沙跟着笑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怀夫人出身上京,家世也不错,沈万沙的名头未必能吓的住,可现在心情不好么,总要说点什么解气……   走到二门外,两人情绪已好转很多,正要继续走,忽然见斜对角过来一行人,最前面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穿着水绿文衫,身材微弱,乌发柔软,眉眼秀丽,表情极为乖巧。   见他们走过来,少年招手将身边下人叫来说了句什么,听完下人回话,他眉毛略皱了下,之后摆摆手,示意身后下人停下。   当然,他也停了下来。   他带着下人们靠墙束手站着,姿态有些恭谦,意思很明显,让卢栎沈万沙先行。   卢栎与沈万沙有些奇怪,不过刚刚在内宅经历一番无礼,现下被人恭敬对待,心中难免感怀。经过少年时,二人礼貌点头致意。   少年像有些受宠若惊,羞涩的冲他们笑了下。等他们走出很远,才带着下人离开。   只是那姿态,比起怀夫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小心翼翼了非常多。   沈万沙好奇的问引路小厮,“那人是谁?”   “哦,是施姨娘的弟弟施逸,每月可进府三次看望姐姐,今日大概又是来看施姨娘的。”   沈万沙忍不住冷笑。   只凭今日见闻,他就知道,这怀府里,规矩肯定非常严,怀夫人一手治家好手段!   二人走出怀府,发现赵杼赫连羽正在等他们。   “你们怎么……”沈万沙有些好奇。   赫连羽笑眯眯,“这时间,若怀夫人不留饭,你们该出来了,我们来碰碰运气。”   赵杼却是第一时间看向卢栎,虽然派了暗卫,他仍不放心卢栎一个人。媳妇太美,被人看上了怎么办!   见卢栎面色平静,没一点惊喜,他剑眉一皱,看了眼墙头上洪右。   洪右耸耸肩,冲他默默摇头。   进去这么久,却没有好消息……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声音冷冽如霜,“怀家人给你气受了?”      第176章 夜色      “何止是给气受了,怀家简直欺人太甚!”沈万沙喊出这么一嗓子,见街上人都看过来……他瞪了四外一眼,憋了憋气,凑过来小声又迅速的把方才见怀夫人的事说了一遍。   “要不看她是女人,少爷当时就得出手揍她!你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还上京大户人家出来的,我呸呸呸!”沈万沙心疼卢栎受气,诉说时难免添油加醋几分,连对怀家内宅的揣测,妾氏怎么被欺负,没准庶子女都活不下去的猜想都说了出来。   卢栎拽了拽沈万沙袖子,“少爷慎言。”   沈万沙回头看了看怀家门匾,努了努嘴,“谁叫那妇人……好嘛,我错了,后面一段是我自己瞎猜的,不知道怀家内宅到底怎样,但前边的十成十真,怀夫人明显故意挤兑你了!”   卢栎当时也有些气的,柏夫人信中提过,这位怀夫人脾气不好,他以为只是单纯的脾气不好,没想到怀夫人对他好像有什么成见。不过她到底曾是此身生母友人,他并不想过多追究,走过长长一段路,他心情已然恢复。   “没关系,少爷也别无需生气……”正微笑着安慰沈万沙,卢栎眼角扫到赵杼脸色发黑,眉梢微抖,修长双眸眯起,内里全是阴狠杀意。   心中‘咯噔’一下,卢栎拽住赵杼袖子,“你想干什么?”   赵杼‘呵呵’两声,眼珠子瞟向赵家门匾,“没什么,我瞧着这怀家门匾不太干净,怕有血光之灾。”   “你想杀人?”卢栎瞳孔微缩,想到某个可能,看了看左右,咬着唇把赵杼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可不准胡闹!”   一心一意为你好,你还不领情!   赵杼薄唇微抿,心情很不美妙,大手一拍,手臂越过卢栎耳朵抵到墙上。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赵杼将卢栎禁锢在墙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嗯?”不管眼神语言还是姿势,都非常有侵略感。   气息相缠,呼吸近在耳畔,卢栎抬起头,看到赵杼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唇,看到他喉头微动,喉间一点红痕似血。   莫名的,心跳开始加快,耳根发热,视线有些飘,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唇,“你……”   赵杼蹿起来的心火旺的不行,都准备手撕活人了,结果被卢栎这个表情毁的一干二净。   媳妇又在勾引他!这是想要亲亲么!想要亲亲吧!   赵杼随心所俗惯了,才不管什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想亲就亲!   他抬起卢栎下巴,低下头——   下一刻,一只手抵在了胸膛上。   卢栎红着脸撇开头,声音非常尴尬,“青天白日的,你想干什么!”   这臭流氓疯了吗!理智和脑子一块喂狗了吗!   赵杼真要疯了,收拾旁人不让,亲媳妇又不肯,到底要闹哪样!千言万语此刻汇成一句咬牙切齿愤怒到极点的话,“老子要睡你!”   必须收拾,再不收拾这媳妇敢上天了!   卢栎眯起了眼睛。   赵杼视线从坚定凶狠,到犹豫和缓,再到顺从讨好,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卢栎淡定的把赵杼拍开,对‘睡’这个话题根本不答理,指着怀府门匾,“怀夫人是我娘朋友,她不愿意与我说,我去找愿意的人就是了,这件事你不用管。”   “可是她——”   “没有可是!”卢栎静静看着赵杼的眼睛,“你敢胡闹试试。”   他担心赵杼冲动之下出事。赵杼很聪明,也很厉害,但怀家是官,他不想因为自己,让赵杼做下收拾不了的事……   卢栎轻轻握住赵杼的手,“答应我。”   赵杼看明白卢栎心意,更加难受,他很想说他就是把怀府整个灭了也没事……但是,“好吧。”他还是得答应卢栎。   卢栎拉着赵杼从墙角走出来时,脸色已经非常平静,“少爷想去哪里吃饭?”他笑吟吟态度自然的问沈万沙。   沈万沙指着东面大街,怒道,“去最贵最好的那家!”   美食稍稍压下了些少爷的怒火,沈万沙边吃边骂,骂到整顿饭吃完,不知道是骂累了,还是心里爽了,终于不骂了。   卢栎可算缓一口气,拉着沈万沙往回走。   天气太热,心浮心躁的情绪更不好,还不如回园子呢,也不知道土豪少爷从哪借到的园子,景致漂亮,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还有足量冰盆可随处放置,比外头舒服多了。   凉快下来,少爷的心情一定能好了。   因此处离园子不远,坐马车更加闷热,不如溜着墙根荫凉走。几人排成一排,卢栎拉着沈万沙在前,赫连羽和赵杼押后,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观赏街边铺子。   突然,‘百宝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沈万沙揉了揉眼睛,“百宝楼!小栎子,这是咱们之前说的那个百宝楼么?”   卢栎不清楚,赫连羽回答了他,“没错,不过这是后门,正门要更漂亮些。”   “我说呢……”沈万沙挑眉,“说的那么热闹,不可能门脸这么小气么。”   五层的楼,青砖碧瓦,雕梁绘壁,占地宽阔,看起来十分大气。只是所有窗子都关着,彩绘看着也有些年头了,这么看着很有种寂寞落魄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江湖上传言那么厉害的赏宝大会举办地。   “黑道的东西,哪能太招摇,”赫连羽点评,“这已经很大气了。”   赵杼对这点很赞同,“朝代更迭变迁,如今大夏安稳,这些暗底力量自当懂得退避。”   卢栎不明白,“怎么这百宝楼很厉害么?”   赫连羽桃花眼盛着阳光,笑的风流倜傥,“前朝还卖过消息,发过战争财呢,自是厉害。”   “哦……”卢栎一边走着路,一边看着百宝楼高高翘起蹲卧异兽的屋角,阳光在碧色瓦片上跳跃,好像在谱写什么故事一样……   这一整天沈万沙心情都不好。虽然不骂人了,可也没个笑脸,不说话,也不闹。卢栎有些担心,陪着他坐了一下午,直到用完晚饭沈万沙有点蔫,连连打哈欠,才送他回房休息,见他睡熟了,才放下心来。   卢栎也早早熄了灯,上床睡觉。   不知道是夜里虫鸣太吵,还是心内装着事,卢栎这觉很浅,突然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走到小厅推开窗子看星星。   刚刚进入七月,天气晴朗,没有月亮。墨蓝天空中,莹莹星河像漂亮的飘带,蜿蜒穿过天际,皎皎如珠,无声闪耀。   很美。   ……   园子里只留着下人们挂起来的灯,除了倒座房,整个主人居处的厢房都没有灯光,沉沉夜色里显的越发静谧。   一身银衫的赫连羽由远及近,身姿似踏水凌波,迅速又不失优雅。落到房顶,他刚要呼口气,耳朵一动,立时往旁边一闪。   赵杼抱着胳膊落在他对面,看呼吸神色,明显也是刚回来。   他们这样的人夜里经常外出,偶遇也是常有的事,赫连羽打算点个头就走,赵杼却冷笑道,“去了百宝楼?什么都没看到?”   赫连羽缓缓皱了眉,回击道,“怎么,去查那怀家,还是卢栎生母了?也没有好结果?”   赵杼脸一沉。   赫连羽不为所动,讽刺人谁不会。   赵杼心头的确很有些不甘。他对卢栎有了心思,自从知道卢栎介意父母死讯,就一直在查这件事,可惜卢栎父母的事非常神秘,好像被什么有权力的人使手段隔了开来,怎么也查不出太多消息。   他答应卢栎不能随意伤怀家人,可他也不可能任自己的人被欺负,总得做点什么……   男人心情不爽的时候会下意识寻衅打架,这一路上赵杼赫连羽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反正就是看对方不顺眼。   当然,为了两族的大和谐,打架还是点到为止的,气泄过了就算,很少有打出真火,伤了,或者分出胜负才罢休的。   这俩人今夜明显又要干上,突然有道声音传来。   “摘星——摘星——”   赵杼一听浑身刺就竖起来了,卢栎叫摘星做甚!不对,他怎么知道摘星在这里,是看到他出去,等着他回来么?这么晚不睡觉,等着摘星?!   赵杼的目光这下真是锋利如刀了,内里涌动的杀气半点不掺假。   赫连羽很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赫连羽低下头,很容易就看到正对面的房间窗子开着,卢栎没有点灯,就这么趴在窗子上冲他招手,声音很低,神情很急切。   而因为位置关系,赵杼被翘起的檐角挡住,又穿了一身黑,卢栎……没有看到。   赵杼默默站出来一点,看到卢栎表情,射向赫连羽的目光更加不善,简直要剜他的肉了!   赫连羽很不想下去,怎奈下面那个‘情真意切’的邀请,上面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催促等着‘捉奸’,他叹口气,遗憾这么重要的时刻少爷竟然不在……跳了下去。   “月黑风高,大盗又去找宝贝了?”卢栎开了句玩笑。   赫连羽嘴角一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卢小美人跟姓赵的混,说话都同那兵油子一样浑了!   卢栎问话只是开场方式,并不期待着赫连羽认真回答,直接问出了想问的问题,“少爷最近怎么了?”   少爷……“沈万沙?”赫连羽微怔。   “嗯。”卢栎想着近些日子小伙伴的表现,尤其今天,“我感觉不大对,好像很激动,很浮躁……我见你常与他一起,可注意到什么没有?”   赫连羽回忆着,“少爷最近睡的不好……常做恶梦,梦里会骂人,会委屈的叫娘……我以为这只是梦,难道真有什么不对?”   卢栎想了想,自打去年遇到沈万沙,大半年过去,沈万沙都与他一起,连过年都没回过家,好像除了属下,亲戚的信,也没接过爹娘的信。沈万沙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卢栎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家这么久,但这么久不回家,也不联系,肯定是不正常的。   “大概是想家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太大意,没有适时注意到小伙伴的烦恼。   看着头顶星空,卢栎长长叹了口气,做了个决定。正好最近无事,百宝楼事后,去上京好了。   赫连羽与沈万沙认识时间短,一切细微变化没看的特别清楚,卢栎问出那个问题,他有些担心,不过见卢栎现在表现轻松,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心情也没那沉重了。   反正他看上的人,他会自己保护。   他抬看了眼天色,“少爷最近夜里常醒,这个点差不多要起夜了。”   卢栎听到这话弯了眉眼,语意促狭,“所以你故意这个时候回来?”   赫连羽没反对,只是桃花眼微翘,笑了。   “你现在比以前顺眼多了。”卢栎觉得,嘴不贱不随意调戏人的摘星,也蛮正经,帅小伙一枚啊。   赫连羽心内无奈叹气,他不是改了,是不合适了。朋友妻,不可戏么……   卢栎见赫连羽顺眼了,就想稍微改善下关系,不然以后少爷夹在中间多难受,遂他微笑着问,“要不要吃个宵夜?”   赫连羽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   坑一次就够了好不好,继续坑是几个意思!他可不想挨赵杼那头蛮牛的拳头!   卢栎没看懂他的意思,继续邀请,“要不要一起吃?我可以去叫——”   结果心里想的名字还没说出来,本人直接蹿到了眼前,“需要人一起吃、宵、夜吗?”   赵杼咬牙切齿,看起来好像做了个被追杀的恶梦似的。   安慰爱人是每个处在爱河中的都愿意做的事,卢栎也不例外,他踮起脚尖,捧住赵杼的头在他脸上迅速‘啾’了一下,脸上满是惊喜,“我刚想到你你就来了!”真是太有默契!   燃到顶点下一秒就会爆的平王瞬间偃旗息鼓,满足的抱着心上人,“我就知道你想我。”声音极其得意。   他还朝晾在一边的赫连羽摆摆手,示意他别瞎看,耽误别人谈情说爱,哪凉快哪呆着去。   赫连羽摸摸鼻子,仰头看灿烂星空,这夜色真好啊……   卢栎半夜起床一是因为睡不着,二是星星太美,见到赫连羽是意外,意外碰到了当然顺口问问想问的事,宵夜的话题……只是顺便。见到赵杼很是惊喜,可浓浓夜色,恋人独处很是危险,尤其赵杼这种随时黄暴,准备脱裤子耍流氓的货。   所以见到赫连羽要走,卢栎赶紧推开赵杼,试图抵留,“摘星一起吃宵夜啊——”   赵杼目光刀,嗖嗖射向赫连羽,赫连羽哪敢留,脚下抹油立刻开跑,“不了我要去睡——”   话音还没落,沈万沙揉着眼睛出来了,“你们在做什么……”   果然起夜了。   卢栎目光灼灼地看着赫连羽,这人连少爷什么时候要起夜都知道……到底观察有多细致!   “说吃宵夜的事。”卢栎随口一说,说完顿时觉得不对,坏菜了!   一偏头,果然见沈万沙立时眼睛发亮,睡意全无,甚至还开始分泌口水,“宵夜?少爷也要吃!”   于是只是顺口一提,做不做皆可的话题,变成了必须进行的事情,而且,全员参与。   沈万沙穿着单衣,叫来个小厮,目光灼灼的点菜,一边点,一边问,“能做么?有材料么?”   那小厮默默看一看赵杼,“有材料,能做,主子说一切以客人为上,客人们有任何吩咐,小的们都得做到……”   最后简单的宵夜,变成了奢侈的享受。   不过也正因为气氛良好,心情也不错,四个人在桌上无意识起了头,商量下了之后的事。   赫连羽明确表示,他今夜去了百宝楼一趟。现在距离百宝楼举办赏宝大会的时间不足半个月,可是百宝楼上下没一点装饰,准备,看起来就像平常的珍宝铺子一样,没什么区别,他觉得有些奇怪。   赵杼便道,这百宝楼在前朝时非常辉煌,现今组织虽然小了很多,但背后之人仍然隐于暗处,无人得知,连他都查不出来,很有些神秘。不过百宝楼很懂分寸,从没闹出过过火的事,掌权者还是有一定实力和智慧的,所以无需着急,静观便是。   之后他说了些对怀家的想法。   怀夫人不想与卢栎好好说话,卢栎碍于先慈情面,不愿纠缠,可宝山在前空手而归岂不遗憾?遂不如想些办法迫使怀夫人配合开口。   当然,他不是要做不好的事,而是要去查查看怀家面对什么样的问题,怀夫人很重视,愿意为此付出一些东西,而这问题,他们刚好能解决。   赵杼深深看着卢栎,“我答应过你不动怀家,便不会去杀任何一个怀家人,但他们对你不好,我不能原谅,就算找到了问题,我也得让他们好好经受一番。”   卢栎还没说话,沈万沙愤怒拍桌叫好,“就得这么着!赵大哥,查!少爷也要帮忙!”   卢栎看看沈万沙,再看看赵杼,就连赫连羽都是一脸关心,他哪还能说不?   “……谢谢。”   沈万沙根本不鸟他这个谢,直接与赵杼商量,“你看从哪方面来?”   赵杼点点桌子,“怀德水为提举常平使,手里管的东西不少,一般要出事,无非两个方面,官,或者钱。”   沈万沙眼睛亮晶晶,非常赞同,“没错!”   ……   这件事说完,卢栎提起了去上京的事。   “我与怀夫人的事,就算最终不能成,也没有关系,柏夫人在上京,答应帮我继续寻找,总会有更多线索的。倒是少爷你——”   卢栎想了想,担心直说沈万沙会回避,索性还用自己做名头,“我与赵杼……咳咳,所以那什么,我得去趟上京退亲,好歹打听打听平王府的打算。所以百宝楼事后,我想即刻启程出发。如今刚进七月,这里离上京又不远,估计中秋节刚好在上京过,我对上京不熟……不知道去你家做客方不方便?”   沈万沙神情有些怔,“去上京啊……”   卢栎见沈万沙态度果然有些逃避,加了一句,“你知道,我从小没了父母,在刘家……也没多自在,好想知道大家都是什么过节的,热不热闹……”   他叹着气,微微侧着脸,清澈眼眸内似有无尽的向往。   沈万沙立刻重重点头,“好!必须去我家里!我家里最热闹!我带着你玩!”他忍不住拉过卢栎的手,“今年中秋,我们一起过,少爷年年中秋忙累的不行,今年绝对要抓你帮忙,看你往哪躲清闲!”   卢栎眉眼弯弯,露出小虎牙,“……好啊。”   卢栎是故意摆这个样子给沈万沙看的,不想不仅虐到了沈万沙,赵杼也心尖一颤,抽疼抽疼的。   他不是故意放卢栎在灌县受苦的,要知道有今日,他当初不可能……可说什么都没有,事情已然发生,他只有用以后的日子弥补……   而且卢栎说去上京,竟然是为了退亲……   可媳妇到了上京怎么能不到自己家!平王府不愿意去没关系,他有很多别院啊!   赵杼下定决心,必须在上京之前,把身份的事说清楚!   可是想想说清楚后卢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心里就有些虚。   希望一切顺利吧……   因消息打听需要时间,尤其涉及到官场,大量的金钱,怀家可能有的问题,一时没那么快有反馈。   在园子里呆了两天,沈万沙仍然过不去那个劲。他认为最近太倒霉,拽着卢栎要去拜佛。   卢栎一堆书没看完,有些舍不得,沈万沙却说不走远,就到城里的白塔寺,走着去也才半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沈万沙真心有什么想法时,游说工夫了得,卢栎最后耐不过,拉上没什么事的赵杼赫连羽一起,四人再次出门了。   卢栎本以为这天会很轻松,快去快回,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总见不得他们闲着。      第177章 两女      大约将要下雨,天气有些闷热,连大白都不愿意在宅子里呆着,咬着卢栎的衣角,不肯与主人分离。没办法,卢栎只好把它也带上。   一般拜菩萨礼佛都是一大早开始行动,沈万沙是突然起意,几人起床虽然不算晚,但现在出发肯定也赶不上头波,遂也不用着急了。   去佛前肯定是要燃香,添香油的,但心诚的人,多会亲自准备一些东西,比如鲜果糕点各种供品,手巧的妇人还会自己做福饼。沈万沙说今日本就有些晚了,怕菩萨怪罪,这供品必得买最好的!   在西京最热闹的东大街上,沈万沙远远看到一家卖糕饼的店子,装饰的金灿灿显的温暖又喜庆,立刻美滋滋的拉着卢栎去了。   店内老板娘很会做生意,看沈万沙架势觉得有大生意可做,立刻热情招呼,听说想买供在菩萨跟前的供点,还是白塔寺,立刻眉开眼笑,“少爷今儿可是来着了!几位听口音像外地人,应该不知道,这白塔寺曾是前朝皇家庙宇,内里虔诚供奉诸天神佛,一直享皇家供品,百姓们怕自家手艺粗陋,神佛不喜,大都在外头买精致上好的供品。这西京城,除了白塔寺里掌厨大和尚,就属我崔娘子家的供糕好了!”   “哟,娘子不姓王可是亏了!”沈万沙笑眯眯和老板娘开玩笑。   “咱的东西好,城里内外都知道,我这张脸早就被夸厚了!再说,我不自夸一下,您几位不是不知道么?”这崔娘子也不生气,笑的爽朗又和气,“今儿几位来的巧,我那新一炉八宝贡米糕马上就好,我瞧几位是贵人,必是喜欢新鲜精致的,不如就带上几斤,甭管是上供还是自己吃,都是极好的。要是买了发现不好吃,或者去白塔寺被人笑话,我都不说退钱,您直接来砸我招牌!”   这妇人身材微丰,相貌不算出众,可一脸笑容非常亲切,说话做事透着爽利,让人感觉很舒服。沈万沙一高兴,连价都不打算还,“成,少爷就等着!”   崔娘子赶紧把人往楼上请,“如今米糕未好,几位请楼上坐一坐。楼上房间虽小,却是小妇人亲自收拾,干净着呢,贵人千万别嫌弃……”   沈万沙走在最前面,一行人陆续进了房间,崔娘子笑眯眯上了凉茶点心,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方才下楼。   卢栎四下看了看,这地方虽不特别宽敞,却也不像老板娘说的那么小。   放了三张圆桌,每个桌面都铺了水红色折枝花纹绣金线的桌布,桌面四个角自然垂下,离地只有五寸。每个圆桌配三个绣墩,绣墩红木质地,上有与圆桌相同的图案坐垫。墙上挂着桃花春江的的水墨画,对门放着梅兰竹菊四扇落地屏风,窗边摆着插了花枝的细颈圆肚白瓷美人瓶……   布置的很是优雅细腻。想来这地方,应该本就是供客人品点的地方。只是风格这么婉约,大约来的多是女客。   沈万沙喝了口茶凉茶,尝了口荷叶糕,眼睛一亮,“的确好吃!”   赫连羽看着他鼓鼓的双颊,心下一动,长手一伸,抢过他手里糕点往自己嘴里丢,“是么?我也尝尝。”   “那还不是还有!偏要抢我的!”沈万沙抢不过赫连羽,愤怒拍桌。   小狗也跟着凑热闹,扑着沈万沙,汪汪叫的极亲热。   赵杼斜了赫连羽一眼,对于这种花样秀恩爱的行为非常鄙视。他瞪了眼大白,目光威胁不准跟着,拉起卢栎走到窗边,手往天边一指,“看那边!”   卢栎真以为有什么,踮起脚尖凑到赵杼跟前仰头往外看。   结果脸颊一凉……被亲了。   卢栎发现被骗,无奈的看着赵杼,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赵杼却摸摸他的脸,“还要?”   他眉毛微微皱起,烦恼纠结又无奈似的,“虽然可能会被看到,但媳妇要求,我只有配合——”   卢栎:……以为我没看出你眼里的得意吗!   他淡定的把伸过来的大头推开。   赵杼很愤怒,“明明说好了为什么不让亲!”   谁跟你说好了!卢栎瞪了赵杼一眼,冷漠的转开头。   他现在已经学会不要纠结于赵杼的想法了,这人脑子有病,正常人理解不了。   媳妇在前,赵杼当然不可能放弃占便宜的想头,他每时每刻都在幻想把卢栎压在身下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这个不行,亲亲抱抱总是可以的!   遂他站在卢栎身后,高大身影挡住桌边‘亲热玩闹二人组’的视线,趁卢栎不注意时,继续出招,“媳妇你看那边是什么——”   卢栎还真被他引了过去,任赵杼的嘴落在他的唇角。   赵杼舔了下媳妇唇瓣,觉得甜的不行,正跃跃欲试继续……发现卢栎表情不对。   “怎么——”   “嘘——”卢栎扬手,很费劲的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有人的!”   赵杼看过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崔娘子这点心铺子不大,隔壁紧挨着一家首饰铺子。那首饰铺子也把二楼做成贵客室了,此刻正有客人上来。因两家紧挨着,今日闷热又都开了窗子,就算有窗前花草隔着,只要注意,还是能看清人长的什么样,说了什么话的。   崔娘子布置有巧思,地势上也稍稍占了点优势,卢栎与赵杼虽然站窗边,只要自己小心,就会处于‘我看得到别人别人看不到我’的有利地势。   虽然没被看到,但连偷偷亲个都处处受阻,人生真是太艰难了!赵杼不爽叹息,卢栎却下意识观察着首饰铺子的客人。   客人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圆脸,大眼睛,鼻子有些翘,穿一身鹅黄色襦裙,相貌气质娇俏可爱。听对话,小姑娘像是要参加一个挺重要的花宴,过来选一支合适的簪钗。   这小姑娘家世应该不错,掌柜的对她十分尊敬,拿出来的东西也精致又不失份量,一看就不便宜。   小姑娘蹙着眉头,拿起这个放下那个,选了一会儿,定下一支金镶碧珠点翠圆钗。此钗钗身不长,图案扁圆小巧,不算特别大气贵重,却透着一股灵秀可爱,正是她这个年纪合适的。   小姑娘再三比对,终于唇角轻扬,招手唤伙计……   “这钗不错,本小姐要了,掌柜的,给我包起来!”突然一支纤白小手,从小姑娘手里夺下圆钗,扬声喊着。   抢东西的这位姑娘看着十四五岁,身材发育的很好,烟眉美眸尖下巴,美的咄咄逼人。   黄裙小姑娘不干了,立刻跳起来,“那是我先看上的!”   “那又如何,你又没说买。”大点的姑娘美目流转,声音里带着嘲笑,“一枝钗都要左比右比,怎么,母亲没给你银子?”   黄裙小姑娘瞪着对面的人,握紧的拳头慢慢松下来,缓慢理了理裙子,轻轻笑了一声,“我就说,昨儿个父亲明明答应母亲一起用晚饭,可到晚饭时间却不见人,原来又被施姨娘请走了……五姐姐有福气啊,有个处处为自己着想,没钱了立马想办法从父亲处讨钱的姨娘。”   嘴皮子竟也很厉。   大点的姑娘眯起眼睛,“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的钱是我舅舅给的,与父亲有什么关系!父亲多日未来看望姨娘,一时思念过来有什么不对,少在外面瞎说!”   黄裙小姑娘悠悠叹着长气,“我劝姐姐说话当心些。什么舅舅,你舅舅?咱们家的正经亲戚,正经娘舅可是姓兰!舅舅们最近根本没来西京,如何会给你钱?施姨娘既入了怀家,生是怀家的人,死是怀家的鬼,一饭一衣都要靠着父亲,什么叫与父亲没关系?姐姐啊,施姨娘哪天要与父亲没关系了……才是大事啊。”   “你——”   “我怎么样?”   两个姑娘说话非常快,情绪非常激动,看着马上要掐起来,下人们赶紧上来劝。有喊五小姐消消气的,有劝六小姐少说几句的,场面乱成一团。   卢栎注意到,首饰铺子的伙计早就关门出去了,不知道是自己刻意避开,还是两位小姐身边下人示意。   吵闹声音不小,沈万沙托着块糕,好奇的与赫连羽走过来看,“怎么回事?”为免惊扰别人吵架,沈万沙声音压的轻轻的,很有些小心翼翼。   “两个姑娘在吵架。”卢栎配合的让出点位置。   几人听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了,竟是撞上怀府的人了。   黄裙小姑娘,是怀府六小姐,名怀欣,是个庶女,从小养在怀夫人兰馨膝下;比她大一点,发育的相当好的姑娘,是怀府五小姐,名怀瑜,是妾氏施氏次女,也是个庶女。   “怀欣!我告诉你,别仗着母亲养你你就狂起来,母亲养你十多年,不还是没把你记到名下,没给你银子花!”   “五姐姐架子摆的高,还不是羡慕我能被母亲养你不行?可惜啊,你姨娘没死,还是个不听话的,就算求母亲,母亲也不会养你!”   “不过一个庶女——”   “哟,姐姐难道不是庶女了?施姨娘都同你说了什么,莫非失心疯了,什么话都敢说?”   ……   两个姑娘被下人拦着,也能干嘴架,掐的天昏地暗。   卢栎看的咂舌。   沈万沙却看的津津有味,“两个都是庶女,肯定会有因为争取生活资源起摩擦,偏命运安排,一个自小被当家主母养大,不管现在如何,将来肯定会有个嫡女记名,以好名声找夫家出嫁;一个宠妾所生,相貌不俗,有钱有闲,将来却一定会因为庶女名头,前程有限……啧啧,宅斗大戏啊。”   赵杼觉得非常无聊,妇人打架太没劲,来去不过是放狠话,恨成这样也不敢上手……不过估计上手也没什么看头,这两位小姐也不像习过武的。   赫连羽点评两人相貌,“小的那个舌头厉,相貌可爱,大的妩媚妖娆,嘴上也不亏……各有各的美。”大夏果然不缺美人。他摸着下巴琢磨,墨脱部落近几十年不知怎么的,男多女少,尤其他手底下的兵,好些三十多了还娶不上媳妇……要不要与大夏皇帝谈谈,这方面也联个姻呢?   沈万沙听到赫连羽的话,转过头来冲他嘿嘿的乐,笑容特别有深意。   赫连羽不解,“笑什么?”   “漂亮吧……”沈万沙挤眉弄眼,“虽然嘴巴厉害了点,人也小了点,但真的很好看啊。”   赫连羽觉得有些不对,“你看到我盯着她们看了?”   沈万沙搭他的肩膀,“我也看了呀……摘星啊,美人可以欣赏,但是不能随意调戏,你就这么看看,少爷觉得还是可以允许的。”   “你没……别的情绪?”比如吃醋,不高兴什么的……   沈万沙摇摇头,“没有啊。”他目光有些疑惑,“我该有什么吗?”   赫连羽认真看了沈万沙半晌,确定他所言为实,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没什么。”   赵杼噗的笑了出声。   卢栎与沈万沙一起看他,眼睛里神情一致:怎么了?   赵杼斜了眼赫连羽,得意的把卢栎揽在怀里。本王可是成功追到媳妇了,你那么能姓沈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赫连羽淡定的拉走沈万沙,不理平王这个得瑟货。   隔壁首饰铺子里两位小姐不知道是吵累了,还是不耐烦被下人拉着,怀五小姐理理衣裙,鄙夷地看着那枝点翠钗,“小家子气的玩意儿,也就你这样的人买。年长的夫人都喜欢小姑娘开开心心喜喜庆庆的,我才这不要便宜货!”说完哼了一声,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怀六小姐静静看着那枝点翠钗,“我又没到年纪,争那个先做什么?这个正合适……”   怀五小姐走后,伙计很快出现,怀六小姐大大方方道了个歉,让身边人给了足足的压惊赏钱,拿着钗子甜甜的笑,“这枝钗,我要了。”   ……   卢栎看完一出骂战,若有所思。   一般情况下,儿女性格与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怀五小姐掐尖要强,性格好像并不收敛,她在怀府应该不会太低调,像个可怜的庶女小白菜,卢栎直觉怀府这位姓施的妾氏应该不一般。怀五小姐嘴里的舅舅,该是施氏的弟弟,他与沈万沙日前从怀府离开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看起来是个极谦和,小心的人……很矛盾啊。   还有怀六小姐,庶女之身,从小养在怀夫人兰馨膝下,怀夫人若把她往严厉了教养,养成大家闺秀那一类,她就算厉害,也该是绵里藏针,特别在意分寸场合的,不会不顾头脸在外面与人吵起来;若往捧杀方向养,她该更嚣张,今日场面有点小了……所以怀夫人是什么想法?   怀家人在外面就能闹起来,虽然适时赶离了伙计,这种行为也是不妥的。若这样的行为一直都有……卢栎很不理解,市井上为什么没有太多怀府传言?   市井百姓对有钱有权的人往往有特别浓重的好奇心,只要给他们一点风声,他们就能把事情传个乱七八糟,不可能一点流言没有。   这怀府……很不寻常。   ‘嗷呜——’大白过来舔卢栎的手指头,大概是看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怎么了。   赵杼也大手越过他肩头,按住他眉心,“不准皱。”   卢栎看看歪着头仰脸看他的大白,再看看赵杼的眼睛,微笑着拉下赵杼的手,“……好。”   这段插曲来的快,去的也快,崔娘子上来通知他们米糕好了时,四个人已经再次静静坐在桌边喝茶了。   ……   白塔寺果然不远,几人提着供品,两刻多钟,就来到了白塔寺。   这座寺庙大概存在时间非常久,有四人合抱的大树,有历经风雨的字碑,有磨平发亮的青石阶,有建筑风格古老的藏经阁,整个寺庙流动着一种非常强烈的历史感,庄严肃穆,又温和包容,让人安静。   沈万沙拉着卢栎去诸尊菩萨前拜拜,奉上供品,添上重重的香油钱。叩拜姿势,虔诚心意都表达了十足十。   老僧人双掌合十感谢,夸奖了供品,二人心意,又推荐他们去各处转一转,游玩一番,正午之时,可品尝寺内斋饭。   白塔寺传承至今,面积不小,香火鼎盛,有很多地方可以欣赏的,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白塔了。   这白塔有十三层高,建造过程中用了大量白玉石,至今仍洁白无暇,世人皆道震撼。   只是白塔历时两百余年,寺里担心再结实也经不起折腾,便有了规定,每日巳时末开放,申时初关闭,只开放两个多时辰。任何来寺里的香客,都可以在这个时间内自由进出。   沈万沙很高兴,来的不够早也有好处嘛,这白塔简直是等着他来看的!   他兴奋的拉着卢栎,叫上赫连羽和赵杼,一路往白塔的方向跑。   他们到的时间也巧,正好是白塔开放的时候。   三位僧人拿着钥匙,走到塔底门前,正要开锁,四外围着一圈人,大概都是等着上塔看景的。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沈万沙摩拳擦掌,眼睛晶亮,“少爷要第一个上去!”   此时锁链哗啦一声响,僧人们推开塔门,拿着锁链后退,人们开始往前走。   沈万沙心急,推开人群就蹿了出去,卢栎没有拉住他的手,有些担心,“这么多人,别给挤着了!”   赵杼斜了眼赫连羽,谁的媳妇谁管!   赫连羽早就运轻功,身影灵巧飘乎的绕开众人,走到沈万沙身边。他没有拉住沈万沙,而是护着他往前走。   卢栎这才放心。   其实白塔前等着的人并不太多,可这塔门太窄,一次最多只能过两三个人,若来个大胖子,没准能卡住。既然小伙伴没有危险,卢栎不愿意与一堆人去挤,打算最后跟着人群上去。   所以他没动。   沈万沙果然第一个冲到二层,探出头看着卢栎的位置,得意的与他打招呼,“小栎子我上来啦!”   卢栎冲他摆摆手,见排队进门的人还有很多,干站着等太晒,干脆拉着赵杼走到东边大树下乘凉。   沈万沙一口气爬了五层,跑到刚刚的方向想与卢栎打招呼,往下一看,门口排着的队几乎没有了,可到处都没卢栎的影子。想起之前好像看到卢栎拉着赵杼往东边走……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往东边跑。   转了方向,果然找到树荫下乘凉的卢栎,沈万沙手高高扬起,“小栎——”   名字都没喊全,他脸色突然骤变,小脸煞白,手抖的不像样子。也不知道手脚哪里大意了没用力,整个人突然一滑,从栏杆上栽了下来!   卢栎吓的脸立刻白了,这么高的塔,掉下来可不是受点小伤的事!   “赵杼——”他嘴唇抖着,推着赵杼,“去救沈万沙!”   赵杼却非常放松,抱住卢栎拍了拍背,“放心,有那个人在呢。”   卢栎一迷糊,“谁?”   就见随着他的话音,一个银白色身影如捕食的白色海鸟般,疾速从塔上冲了下来!   是摘星!   也不知道他怎么加速的,明明比沈万沙晚,可速度比沈万沙快多了,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了沈万沙的身边!他拉住沈万沙的手,轻轻一个旋身,就把少爷抱在怀中,空中翻了个身,上下一换,脚蹬下了凸出的塔沿,再轻轻一勾,非常帅气的抱着沈万沙倒挂在三层栏杆上!非常稳!   危机已去!   塔上人群被动静吸引过来,很多人自发鼓起了掌。   卢栎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小伙伴表情非常不对。   沈万沙有点傻大胆,有些事当时害怕,过了就不怕了,比如看他验尸,回回都是开始怕,一会儿就接受了,甚至兴奋起来,情绪过去了就过去了,连恶梦都不会做。   可是现在,他小脸仍然白的吓人,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是惊骇,绝对不正常!   “少爷!”卢栎大声喊,有心催促摘星赶紧下来,别把他给吓坏了。   谁知沈万沙听到他喊,立刻回了神,手脚在空中剧烈摆烈,连连惊叫,声音委屈又害怕,“小小栎子有有有有尸体啊啊啊啊——”      第178章 高坠      白塔一共十三层,一二层面积最大,建造工艺也最特殊,都有略往外伸的屋檐。屋檐不算特别宽,但很平滑,为了美观,边角往往上翘,看起来不再像屋檐,有点像漂亮平整的露台,而这具尸体,就在这二层屋檐之上。   沈万沙从高处摔出来,被赫连羽有惊无险的救下,倒挂于三层栏杆外,生命危险没有,胆子差点被吓破了。   原因无它,只是赫连羽再往下一点,他就要与尸体来个‘死亡之吻’了!   过来爬白塔的游人多是本地人,目的很统一——登高望远,感受风景之美,基本没有在前几层就停下来的。做为跑的最快,也是第一个停下来往塔外看的人,沈万沙第一个发现尸体,实在……算不得意外。   寺里发生这种事,肯定马上向官府报案,官差没来之前,寺里没权利驱散人群,只好加派人手过来维持秩序。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聚在东面栏杆内,挤不到前面就上一层,还挤不到就再上一层。   所幸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香客数量不多,几个楼层足够把他们装满,僧人们只要过来看着,不许客人爬下去接近尸体即可。   因为亲友关系与武力值比较高,卢栎与赵杼一起站到了三层东面栏杆处,与沈万沙赫连羽并排着,最近距离面对尸体,视野极好。   尸体性别女,横躺于二层屋檐之上,侧卧,左臂伸直枕于头下,右臂手肘往外弯曲,姿势很不自然,右侧脸颊有擦伤,口鼻间有血溢出,衣领散开,颈间有淤痕,衫裙散乱,露出一小截小腿……有苍蝇围着尸体飞转,看起来很是狼狈。   “啧啧……真可怜啊。”有围观群众感叹,“这么热的天气,尸体未烂,显是新死。”   “不错。”有个青衣男人背着手,捋着胡子,声音微缓,“被人强暴后掐死,从塔上推下来,这姑娘命真苦。”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姿势神态安详悲悯,很像世外高人。   众人一片哗然,叹息声无数。之后马上有人请教,“先生懂验死?”   男人摆摆手,“不敢称懂,并未与师傅学过,只是看过不少验状,有些心得。”   群众对于神秘奇异事件永远不缺好奇心,尤其此时此地,寺庙,女尸,再加上男人推测,人们很难压抑住不闻不问,“先生如何看出来的?”   中年男人好像就等着别人问这一句,略笑了笑,捋胡子的手指向死者,“尸体衣裙散乱,肌肤暴露,隐有青淤,显是经过恶人暴行。衣上琵琶扣有些散开,有些系紧,定是恶人做贼心虚,解开女人衣服行了恶事,怕人看到胡乱给系回去,手忙脚乱之下有所疏忽所致。尸体颈间红肿青黑,系被人猛力掐之。再者,尸体身上没有明显致死伤……综合来看,很明显,尸体系被人强暴后掐死,弃尸。”   “哦……”众人恍然大悟,啧啧感叹,女子实在可怜。   中男年人深深叹息一声,又说了一句,“此女遇害,定在昨日,只消官府排查昨日入寺人员,定会有收获。”   “先生言之有理……”   “先生真乃大才……”   诸多赞美之词从围观众人口里发出,更有人干脆直言,“先生如此厉害不入公门实在可惜,若得先生相助,官府破案定指日可待!”   中年男人谦虚拱手,“诸位抬爱,在下不敢生受。官府自有良才,在下虽看书许多,但喜欢闲云野鹤,一人自在……”   “先生不可谦虚……”   “学得文武艺,卖得帝王家,先生即有才,当得施展,如此学识才不会浪费!”   ……   溢美之词不断,中年男子满面红光,在众人抬举之下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幽幽叹了口气,“男人心存壮志,我虽喜隐于山林,但若能为大夏做些奉献,也是深感荣幸,只是……不知官府会不会愿意要我。”   “先生这么厉害,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真相,官府怎么会不要?先生一定不能失了信心啊!”   “就是就是!”   ……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   时间过去良久,他已经摆脱了心惊胆战的情绪,靠着栏杆等着官府的人过来,只是拉住卢栎的手仍然紧紧的,不敢放。   听到中年男人说话,他本来不想理睬,因为这个男人的表现,很像没什么本事,又沽名钓誉的人。而且这男人眼光也窄,调一堆平民附和,除了虚荣心满足,有什么有利的意义价值?   可这男人一直说一直说,说到最后竟然想召集大家为他谏言,等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好让他顺利插进去办事,还说这天底下最厉害,最会验死的是他,世间所有仵作都不如他!   当他家小伙伴是死的啊!   沈万沙觉得,多大拳头吃多大碗饭,他支持一切努力自食其力的人,但这男人这样的显然不行!而且这样的舆论赞赏,应该是属于小栎子的!   遂他大声咳嗽两声,看着卢栎,“卢先生,你怎么看?”   卢栎听到沈万沙过大的声音,再见他悄悄挤眉弄眼,心下轻叹口气,惩罚似的捏了捏沈万沙的手。   他是真不想与人争锋。   且不说离的有些远,看的不一定准确,一会儿官府的人到了,仔细验看才会有确实结果,无需与围观众人解释,与人争锋更是没有必要。验尸是非常严肃的事,是对亡者留在世间最后语言的解说,是助亡者伸冤的关键,必须谨慎,尊重,这样的事,不应该做为争锋的工具。   沈万沙撇嘴,他就是不服气么!   听沈万沙叫一个年轻人为先生,众人有些好奇,小声议论着,“这也是位先生?”“什么先生?”“做什么的?”   嗡嗡声不断,沈万沙撞了撞卢栎,小声催促,“其实我也很好奇,这姑娘真的这么惨么?”   卢栎看着死者,眉眼低垂,视线安静,“花样年华的女子,不管如何死去,都是人间惨剧。”   “她真的……真的……被人强奸掐死么?”沈万沙微微咬唇,也是有些不忍心。   卢栎摇头,“只是远看,不能确定。”   众人在听到沈万沙说话时,耳朵就竖了起来,现在听卢栎之言,无不轻笑,“原来不能确定啊……”“到底年纪小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不如这位先生啊,学富五车经验丰富。”   中男年子微笑着摆手,“唉大家不要着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嘛。小孩子愿意学,咱们要多鼓励,不然把小孩子吓住了不愿意学了,损失的还是咱们大夏朝嘛。”   他说完朝卢栎走了过来,“这位小朋友,你有何看法,尽可说来,对与不对,我们都不会笑你的。”   卢栎微微皱眉,他现在觉得这人有些不对了……怎么好像想把他当垫脚石踩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赵杼眼睛里都快喷火了,若不是现在这里人太多,他怕是马上会大开杀戒!   卢栎赶紧握住赵杼的手,冲他轻轻摇头。   心上人是个反社会分子,总想杀人,而且不只一次在他面前动手,若不加管束,怕是要糟!   赵杼身为平王,当然知道轻重,杀一个人,不管是谁,哪怕一只蚂蚁,都需要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理由,否则后果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他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虽然这人很可恶。   但是有媳妇的小手捏,他表示还是非常爽的。   沈万沙也很不高兴,他是觉得这中年男人太狂,看不顺眼,小小让他难堪一下就好,可这人竟敢扒上来欺负小栎子,必须不能忍!   而且感觉这事是因为他多嘴才招过来似的!   少爷很不开心,竖了眉毛,“你算哪棵葱,敢与少爷这么说话!”   这下算是犯了众怒,大家一致声讨沈万沙不懂礼貌,小小年纪不知尊敬长者,口无遮拦,前途怕是不会太好等等。   中年男人苦笑着摊手,连声道没关系,要关爱小朋友,给小朋友一些对社会的信心,不要过于苛责……   沈万沙气的要爆,赫连羽拉住他,眼皮懒懒挑起,“贱民与贵人叫板,贵人不惩罚,只嘴上提醒一句,如此恩德,贱民还敢口出狂言……啧啧,这要换了我们部落,贱民胆敢不敬,立时赐死!”   封建社会,权力阶级分划明显,上位者对下面的人有绝对控制的生杀之权,遂这句话威力十足,几乎立时碾压。   众人立刻不敢说话,小心觑着面前这位微有薄怒的少爷,以及同行三人。   几人皆相貌清俊,姿态卓绝,人中龙凤,身上的衣裳料子……认都不认识,不管气质,还是其它,都说明这几位身份不俗,不是他们能惹的起的。   ……   众人呐呐无语,卢栎明白,这是被吓的,心里不一定服。   他微笑着拍了拍沈万沙,扬声说道,“这位姑娘右臂扭曲,变形,应该是骨折,摔成这样,必是从高处坠落,且落在这里时冲击力很大。”   他指着檐上死者,“这样的高坠伤有几个共性。其一,皮肤局部会有擦伤,挫伤,有时无明显的体表损伤,但内脏伤损严重,大部分伴有内脏破裂,血管出血,骨折等严重损伤。”   “其二,重力冲击下,衣服会有撕裂,绊扣脱开,裤裂鞋落皆为常见。”   “其三,因落地时姿势不可控,若头先落地,必伴有颈部损伤,而这种损伤,常被不知情者误认为掐痕,近距离观察皮下伤痕方能验出人为还是意外。”   现场立时安静,稍后有小声言语出现,“那岂不是方才这位先生说的都是错的……”   中年男子脸色立时发青。   “方才我之所言皆是高坠伤普遍表现,只要是高坠身亡,必会符合。”卢栎神色沉稳,“死者系女性,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遇到恶行事件可能性很大,只是未有细致验尸前,不能准确确定其死因,死前经历,更不能无证据的臆测,并以这些臆测吸引眼球,哗众取宠。”   卢栎视线环绕现场一周,声音微沉,“死者遇害,其状可怜,大家物伤其类,为之心痛很正常。可若不分黑白,任由他人煽动,导致冤案发生,便是无意中做了凶手同党,实不可取。”   众人看看檐上尸体,再看看一脸严肃的卢栎,齐齐叹息一声,不再言语。有人甚至以袖遮面,觉得自己实在丢人。   连此前试图表现的中年男人都退到了众人身后。   这么轻易就解决了,沈万沙很高兴,得意的直朝卢栎眨眼睛。他高兴,赫连羽当然心情也不错,刮了刮他的鼻子,笑话他沉不住气。   赵杼眉头也略松了松,这厮懂事退却,他便听媳妇话,饶他一命,不杀他了。   卢栎却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这中年男人之前表现的那么明显,他分析一下高坠死就直接退了,有那么胆小?按常理该要硬气掐两句才是。   他在人群里找着男人身影,看他要退去哪里,结果现场人群被分开……官府的人来了。   官差们立刻疏散人群,不能再守在栏杆前了,不想走也不能在塔上呆着,直接赶到塔外。而做为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沈万沙,自然与友人们一同留了下来,讲述发现尸体经过。   捕快们记录好现场情况,扶着府衙仵作过去,进行初检。   这位仵作约姓李,有四十多岁,很瘦,眉间有个极重的‘川’字纹,表情很是严肃。   因为方才之事太过热闹,沈万沙又拿出了卢栎的仵作木牌,姓李的仵作便把卢栎请过去,一同验尸。   结果出来的很快,女子系高坠死,没有被强暴痕迹,可手臂有多处防卫伤,指甲内还残留皮肤组织,明显生前与人发生了激烈的缠斗。   赵杼摸过女子骨头,此女不会武功,缠打没有章法。能造成这么多自卫伤,肯定与对方打斗时间不太短,那么与他打斗的人,力气也不会很大。   死者比一般女子高,身材中等,不胖不瘦,与她缠打之人,力气身量与她相差肯定不远。   捕快们一路往上寻找痕迹,发现十二层东面栏杆上有微量血迹,以及明显抓痕,看样子像被人死死抓过。栏杆上还有沾了灰的脚印,好像被人重重踩过……   于是事实很明显,死者生前应该在白塔十二层与人发生打斗,许是打不过对方,许是意外所致,跌了出去。死者情急之下抓住了栏杆,可对方却踩她的手,迫便她放开,使其坠亡。   所以这不是一起自杀,或者意外,而是故意杀害。   寻找凶手,需从两方面下手,一是查死者身份,社会关系;二是调查昨日白塔寺所有香客,尤其上过白塔的香客。   这两点应该都不太难。看死者衣着打扮风格,应该是当地人;白塔每天只开放两个时辰多一点,关闭之时,塔外僧人和香客也不少,若死者死于白天,不被立时发现几乎不可能,若死于夜里,说明香客在白塔闭门落锁时并没有出来,对比进出的香客,很容易就能把人找出来。   卢栎认为这并非大案要案,侦破难点主要在府衙行事,捕快们的尽心程度,验尸方面帮助不大;过来勘察的刘捕头看起来精悍能干,仵作李先生虽请他一起验尸,技术却也是不错的,该看的都看了出来,而且二人都没有想请他继续帮忙的意思,他也不好厚着脸皮要求。   再者,沈万沙也觉得这案子不重,拽着他去别处玩,赵杼也不愿意他过于劳累……   卢栎只得与李仵作和刘捕头表示,不能参与破案实在遗憾,只是他身为仵作,对案子难免有些执着,若此案告破,请二人传个信给他,若有任何需要,或者久久不能破,也一定让他知晓……   正值饭点,大家都饿了,沈万沙拽着依依不舍的卢栎离开,大白半天没跟上,绕着抬下来的尸体闻了又闻,直到赵杼不满吹口哨,它才蹦跳着飞奔过来。   塔外围观群众很多,场内验尸,他们也听到了些风声,见卢栎一行人过来,不由赞叹:果然英雄出少年,人家年纪虽小,可却不能小看。   卢栎抬着头在人群里找之前中年男人的身影,可惜怎么也找不到。   赵杼捏了捏后颈,“找什么呢?”   “方才那个男人……”卢栎小声嘀咕,“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我帮你找。”赵杼刚答应下来,脸色又是一暗,半抱半推着卢栎往前走,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咬卢栎的耳朵,“你男人在这,还敢想别的男人?嗯?”   卢栎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人赵杼竟然也敢发疯?他脸色立时通红,咬牙切齿撕开巴在自己身上的赵杼,“离我远点!”   赵杼欣赏着卢栎的害羞神色,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扑上来紧紧抱住卢栎,“……这辈子都别想。”   ……   就这样,几人过了无比充实,又无比心累的一天。   晚上回来时,洪右突然出现,走到赵杼前轻声说了几句话。   沈万沙眼睛直发亮,“是不是怀家有消息了!”   赵杼点点头,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沈万沙,看向拿着卷书在读的卢栎。   直到卢栎放下书,无奈的看过来,“说吧。”   赵杼才呲了呲牙,缓声道,“的确有消息了……”   怀德水在外的确官声极佳,任上也没做出过特别出格的事,不过最近遇到个难事,有个人要调用太仓银。怀德水是个四品地方官,官位比他大的,都是上官,更有些关系网,人情债,这次想调太仓银的,就是他不能拒绝的人物。   此人明确表示,最近手紧,想借太仓银应应急,两月内便还上,不会给怀德水带来任何麻烦。   这种事在官场上并非不常见,有些小县管太仓银的,干脆把银子搬家里去,借银生财,到每季该盘点的时候,按时放回来,上面有调令时也能拿得出来,政绩官声都不会有问题。   长久以来,管太仓就是个肥差,可以肥了自己,也可以借势肥了关系网,总之,有本事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一定会有不错的收获。   怀德水坐在这个位置,不可能没干过这样的事,只是这回不一样。   这回这个开口借银子的人他不但拒绝不了,数量也相当大,几乎要搬空太仓银。他倒是不怕这人不还,就是担心风声走漏,盯着他的人借机生事,到时弄个必须调太仓银的公文,他拿不出来,可就糟了。   若死对头借机布网,别说官降几级,罢官下狱,家业散倒都有可能。   洪右带来的消息说,怀德水的考虑时间不多,只有四天。   而这件事,怀夫人已经知道了。   目前有个解决方法,用怀夫人的嫁妆银子代替太仓银借出去,同时放点假消息引人入瓮,不但不会被死对头打击,还可以反制死对头。   可这笔钱数量巨大,怀夫人若答应下来,就得用光所有嫁妆银子。若一切顺利便好,若银子不能回来……   怀夫人若不同意,怀德水可能陷入困境,二人的夫妻关系……可想而知;怀夫人若同意,得对怀德水有多大爱意,怀德水又得付出多少以做安慰,而且,怀夫人手里生意不少,少了银子周转……   处处都是事。   赵杼将消息解说完毕,沈万沙乐的直摇扇子,“所以,我们等着他们决定就好?”   若怀夫人不同意,官场倾轧,制造危机,平王是个中好手,若怀夫人同意么……这生意场上的狂风巨浪,就由他沈万沙来掀!      第179章 条件      沈万沙几乎是望眼欲穿的等待着。   自这天晚上起,他整个人变的非常安静。不去缠着卢栎玩了,不逗大白了,连觉都睡的少了,很晚睡很早起,一双眼睛随时亮晶晶的盯着赵杼身影,十分期待下一秒暗卫们就过来找他报告消息。   被无视的赫连羽表示非常不爽。   他尽心尽力伺候少爷,可少爷一点表示没有,连个眼光都不给,好像没看到他似的,眼睛还一个劲往那头坏脾气的恶狼身上瞟!那人是善茬吗?该看吗?你男人在这儿呢嘿!   赫连羽桃花眼微眯,用尽浑身解数吸引沈万沙的注意。   踏水凌波般的轻功身法;飘逸出尘,俊秀无双,似带着谪仙气质,帅的没边的动作表情;随时手里能变出花,能从对方肩膀,手,头发,各处地方拿到金色茶花的魔幻双手;更别说精神饱满,随时都在放电的桃花眼……   这帅耍的,这格调装的……赫连羽几乎把整园子下人都迷住了,可沈万沙被他勾回来的注意力仍然不能维持很久。   赫连羽很忧伤。   沈万沙却傲娇的抬起小下巴:少爷是志向远大,意志坚定的纯爷们,你这小偷拿本少爷练花花手法显然不对,指路左前方墙角擦美人瓶足足半个时辰双眼迷朦贝齿咬唇的小丫鬟——去吧小偷,让她拜倒在你的银色紧身裤下!   是的,赫连羽因为职业习惯,不穿太宽松的衣服,他的裤子,总会比合身紧一码。他人长的瘦,这样一穿更显的身材颀长,配上遍身银粉,非常骚包。   用少爷的话讲,像极了一只开屏的白孔雀。   赫连羽:……   心上人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这点很让人难过,他纵横风月场这么多年,从来没吃过这种瘪!   以后的感情发展调教再说,现在关头么……既然少爷呆怔怔的不在状态,便宜不能不占!号称风月老手,实际上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光有理论没有经验的妙手大盗摘星,非常卑鄙无耻的摸小手亲小脸占了很多便宜……   占完便宜擦擦嘴,赫连羽桃花眼里的愉悦几乎要飞出来,滋味好美!   原来这就是情爱之下的亲吻!老爹诚不欺我!   老爹你等着,回头我就把儿媳妇给你娶回家!   ……   赵杼其实也被沈万沙盯的不舒服,要不是卢栎拦着,他估计会在少爷面前表演手撕活人,生啖人血以做威胁。   卢栎却有些担心沈万沙,再这样下去小伙伴会精神不好……他开始主动上门找沈万沙玩,希望他能放松一点。   好在怀家消息反馈来的很快,第三天傍晚,赵杼就接到了洪右报告:怀夫人动用了嫁妆银子。   怀德水的太仓银一文都没动,只做了个惑人假象,怀夫人把手头所有能调用的嫁妆银子全部拿了出来,借给那个不能拒绝的上官,目前她手里几乎没有流动银两,非常非常紧张。   怀德水夫妇也是个人物,期限四天,第三天他们做下决定,便不再拖延,立时执行,很果断,很坚定。   “可惜再果断也没有用,敢欺负小栎子,就得付出代价!”沈万沙亢奋的跳起来,摩拳擦掌,“看少爷怎么虐她!”   做为上京沈家的少爷,沈万沙掌握着别人想象不到的资源和金钱,任何情况下,只要他想,就可以下套挤兑任何一个商业场中的商人,挤兑的程度和结果,完全看他心情。   怀夫人再精明,再谨慎,手头没流动银子时,心绪总会有些浮躁,沈万沙只要派一个人出现,营造出‘人傻钱多’寻求合作的暴发户财主形象,加上各方面掩饰配合,怀夫人不可能不动心。查明一切属实,只要点头钱就能赚,怀夫人必会下手。   到时趁机扎网,把怀夫人牢牢网住,不愁她不听话。因为不配合的结果很严重。   这样怀夫人丢脸又丢钱,在他们面前绝对直不起腰,压制优势明显。   赵杼和赫连羽都以为沈万沙会这么做。   可少爷并没有。他简单粗暴的查明所有怀夫人手下商铺,之后开始联系行动,让所有怀夫人的供货商提要求,催货款,提价,必须现银全款才能再提货,否则不再合作;让所有怀夫人的大客户拖欠货款,以各种借口拖延,就是不结。   一家两家商铺没关系,当所有铺子全部如此,怀夫人会怎样?她不可能周转过来,尤其在她手中没有半点流动银两的时候。   不用多久,只消两三天,银货不流通,口碑下降,她马上就会愁白了头……   沈万沙安排好一切,哈哈哈叉腰仰天长笑,“少爷真是太厉害了!”   赫连羽问他是不是太温柔了,明明两天前咬牙切齿,好像必须把要把怀家怎么样似的。   沈万沙笑眯眯摆手,“若那兰氏不服软,不识好歹,自然有更‘爽快’的等着她,然她毕竟是个妇人,少爷是个大方好脾气的纨绔,便给她一次机会!”   赫连羽桃花眼微眯,转而笑了,目光极尽温柔。   卢栎走过来,笑着揉了揉沈万沙的头。   连赵杼都破天荒给了沈万沙一个正眼。   沈万沙得意的不行,要是有尾巴尾巴一准能翘到天上,“你们一个个都快点过来巴结少爷,小心少爷哪天不高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哈哈哈!”真是无比得瑟。   ……   两日后,沈万沙从当地商会会长口里得到消息,说怀夫人请商会帮忙寻找搭线,想知道她是哪里得罪了人,得罪的又是哪位,诚心诚意寻求解决办法。   沈万沙摆摆手让会长回去,理了理衣襟,小眉毛翘的几乎飞起来,嘴边笑容止都止不住,还故做淡定的与卢栎说,“卢先生,若有空的话,可去怀府一行。”   这样得瑟又装酷的模样,一般是惹人讨厌的,可沈万沙做出来,夸张又得意,配上那张鼓起的小脸,俊秀精致的眉眼,怎么看都觉得又萌又可爱。   卢栎忍不住想惯着他,右手抚胸做了个夸张又讨好的躬身礼,“遵命,少爷。”   他这个行为大大取悦了沈万沙,沈万沙挺脸红红的,下意识挺直腰板,清咳两声,学赵杼的傲慢矜贵样子,“……嗯。嗯!”   卢栎站直,两人面对面,突然同时笑了,你指着我指着你,笑的前仰后合,“太做作了!”“你还不是!”   ……   准备得宜后,卢栎与沈万沙再次走向怀府,只是这一次,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为了保护自己媳妇不被欺负,赵杼和赫连羽决定同行,任何反对无效。大白咬着主人衣角不放,吓唬,命令,甚至用骨头引诱都没用,大白意思很明显,它也要跟,任何反对无效!   于是这一次登怀家门的,是四人一狗。   沈万沙心情与上次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想尽最大努力表现,乖巧懂事,让长者喜欢,让卢栎事情更顺利,这一次嘛,是准备砸场子的,所以气势汹汹,带上看家狗更显气势!   他们在门房等了很久。递上拜贴,半天不见下人回复。   沈万沙很淡定,反正现在受的冷遇,一会儿全部都能要回来!   卢栎觉得有点不对,上一次他们被怀夫人刻意刁难,也是进了内院之后,在门房并未停留太久,今日这门房看起来很冷清,像是很缺人手,根本来不及往上报似的。   他一边下意识观察,一边安抚怒气冲冲的赵杼。   等了两刻钟,才有人过来引领,将他们引入内院花厅。   “到了这儿就且等着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呢,”沈万沙非常有经验的拉着赫连羽坐下,指挥他倒茶,“这茶倒是不错,可以品品……”   岂知他话音未落,庑廊外就出现了多人脚步声,转眼,怀夫人就走了进来。   她穿了套莲藕色缠枝纹衣裙,佩以莹白珍珠头面,以她漂亮大气的容貌来说,本来应该是相得益彰的。可她眼底涂了厚厚的粉,眉眼间透着些许疲色,这样看起来,精气神失了很多。   沈万沙冲卢栎悄悄眨眼:没钱了嘛,搁谁谁都睡不好!   他心里很是满意,怀夫人来的这么快,看来心情很急切,今天的事一定能成!   遂他根本没等怀夫人开口,自己先站了出来,“我姓沈,家父沈千山。”   他站立于厅中的姿势挺拔俊秀,说话时音色举重若轻,面上微笑淡雅从容,仿佛上面这句话,不是他故意说出来似的。   卢栎忍不住莞尔,少爷简直玩上瘾了。   沈万沙这句话,若是突然对别人说,不熟悉商界的或许会不明白,可对性格精明,极有生意手腕,又从小长在上京的怀夫人来说,沈千山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   这个人,拥有可媲美大夏国库的财富!   沈千山的儿子……   怀夫人秀眸微眯,看了眼沈万沙,又看了看卢栎。日前卢栎递贴求见,身边也带着这个人,两人表现乖巧,今日同来,主动表明身份,对比两次不同姿态……   不难想象,这位沈少爷与打压她生意的人脱不了干系!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苗红笑么?   她无意识的轻抚指间戒指,目光微敛。这件事发生时机太突然,正好在太仓银之后,这位沈少爷强势插入……他知不知道太仓银的事?   还有旁边两位……气势不容小觑,又是何等人物?   这卢栎,倒是本事不小,交到这么多不错的朋友……   怀夫人心下转了几圈,已然有了主意。   “掐我的生意门路,不就是为了苗红笑?”她冷嗤一声,背挺的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腿上,“我答应你们。”   沈万沙本来还准备了一堆压制的,威胁的话,没想到怀夫人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怀夫人眼梢微垂,眸里一片冰冷,“我若不答应,不是正好给你机会用更多手段压制我?如今这样,我倒还要谢谢你放我一马,没让我深跌一跤,狼狈丢人。”   沈万沙的确打算这么做来着,可被人明说出来,还是他打主意的人……感觉有点怪怪的。   怀夫人犀利的目光斜斜射过来,“妇人之仁!”   这话说的简短,只有四个字,可怀夫人眼神表达十分明确:鄙夷。鄙夷沈万沙年纪小,心肠软,商场如战场,妇人之仁要不得。虽然沈万沙这样行为算是给了她恩德,可她不感恩,她非但不感恩,还鄙视他的做法。   沈万沙气的脸都红了,“你——”   赫连羽拉住他,凉凉扫了怀夫人一眼。   怀夫人淡定饮茶,“你们抓住我的短板,以此为压,有任何要求,我都愿意谈,何况只是区区小事?有关苗红笑的事,我答应说与你听。”   最后这句话,是对卢栎说的。   卢栎点头,“多谢——”   “你先别谢,”怀夫人阻了卢栎的话,“我有要求。”   沈万沙怒,“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这妇人太狡猾!”   卢栎也是眉梢微扬,面沉如水,表情很不愉快。   怀夫人却相当淡定,甚至还笑了,“我答应与你说,但说多少,到什么程度,都由我自己把握,这难道这不是我的自由?可只要你帮我做件事,我应承,知无不言。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简单。”   赵杼不满怀夫人态度,双拳握起,修长双眸内杀意似海。   卢栎挡在赵杼面前,看着怀夫人的眼睛,“不知夫人所指何事?”   怀夫人上下打量了卢栎一番,眸色微凝,“听说……你是个仵作?”   “正是。”卢栎眼角微挑,唇间隐有笑意,“夫人问这个问题……莫非家里有死人?”   他这样表现很不礼貌,可一而再再而三被压制,他也很不爽怀夫人态度,就算要谈条件,自己这一方也不是低人一等的。   怀夫人见卢栎表现一点也不柔软,眸色紧了紧,转尔微笑出声,“……很好。”   她没半点难堪,立刻承认了家里有死人,而她的条件就是,“证明施氏弄死了自己女儿!”   施氏?就是怀府里比旁的妾氏都厉害的怀德水宠妾?   她的女儿……岂不是怀德水庶女?   施氏弄死自己女儿做什么?   卢栎眉间微紧,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事,为了确定,问了一句,“请问怀夫人,施氏之女,府里排行为几?”   “五,她生的庶女,名怀瑜,府里称五小姐。”   沈万沙这才捂住嘴,惊讶的拉了拉卢栎衣角,低声道,“那日我们看到在首饰铺子里抢首饰吵架的姑娘……”   卢栎点点头,这五小姐,正是当时那个略年长的姑娘。   他眸色微沉,“不知五姑娘尸体在何处?事情经过又是怎样?”   “这意思是……你答应我的要求了?”怀夫人慢条斯理的拿帕子印着嘴角。   “我可以帮你查庶女死因,但不会恶意扭曲,查出来事实如何,便是如何。”卢栎直视怀夫人,目光清澈澄净。   “事实就是施氏害的。”   “只要证据这么说。”   二人视线相撞,气氛非常紧张,似有火花飞溅。   “只要你有本事,令我心服。”最终怀夫人轻笑一声,站了起来,“跟我来。”   四人跟着怀夫人走时,怀夫人身边鬓角灰白,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眉眼平和,自称姓周的妈妈小声与他们说起了情况。   五天前,五小姐怀瑜由夫人带着,参加了一场转运使夫人举办的花宴。宴上五小姐献上一曲清平调,指法纯熟技艺精湛,得众多夫人好评,花宴未散,已有别家下贴,说第二日办宴,请五小姐务必赏光。   夫人认为五小姐得了荣誉,当得自矜沉淀,最好不要在风口浪尖上再外出抛头露面,五小姐不愿意,可迫于夫人开口,她还是答应了。岂知当天晚上施姨娘生了急病,老爷过去看了看,第二日,五小姐便奉老爷命令,出门参加小宴。   为了表示一家人亲切,五小姐还把大少爷,六小姐一同拉了去。   可就是这天小宴,出了意外。   几个人席间闹别扭分开了,只有大少爷和六小姐前后脚回来,五小姐始终不见人。   家里小姐失踪,不好声张,左等右等不回来,夫人与老爷便派了人出去暗查,可都没有结果,暗里试探与宴人员,也没有人知道五小姐去向,没听到,见到任何可疑动静,好像五小姐凭空消失了一样。   那么大的姑娘,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就算遇到什么意外,也该有点异样声响才对。结合五姑娘之前与六姑娘吵架,家里主子们觉得可能是五小姐负气玩闹,刻意不归家。可姑娘家在外,总不安全,于是暗查行动一直继续,老爷还动用了自己手里的官家力量,一直未有收获。   直到刚刚不久之前,府里接到消息,说河里有具浮尸,看起来很像是五小姐,穿的衣服也与五小姐失踪当天一模一样。   夫人着急,不愿自家人曝尸野外,催着下人联系官府,打点捕快们加快做事,记录打理现场,把尸体给抬了回来。   如今大人还没来得及回来,施姨娘守着尸体要闹疯了……   周妈妈说的话,卢栎听的很仔细。六天前,他们曾在糕点铺看到五小姐与六小姐争抢首饰,而五天前她去参与花宴,想必那天抢的首饰是为花宴准备。花宴之后,立刻有了新邀请,五小姐与其姨娘用了手段,得以参加,这一参加,就没再回来……   沈万沙很是唏嘘,“明明那么健康漂亮的姑娘……”虽然脾气嘴巴坏了点,可也不该死啊!   大白一直跟在卢栎脚边转,无聊的从卢栎脚步间蹿过来,蹿过去。   卢栎好几次差点被他绊倒,忍无可忍,把它抱起来交给赵杼,“抱着!”稍后可能要验尸,大白要一直吵很影响的!   赵杼很不愿意,他不喜欢这只蠢狗!   卢栎背着人勾了勾赵杼的手,悄悄递了个别人不太懂的眼色,赵杼这才舔了舔唇角,勉为其难的答应。   太好了,媳妇答应给他好好亲一亲!   大白是个欺软怕硬的,被赵杼抱在怀里就老实了,一动也不动,连叫都不叫,只每次卢栎看过来时,使力摇尾巴彰显存在感。   一行人很快走到一处厅堂。   厅里人数不算太多。有两个年轻男子,一个是他们上一次来怀府时见过的,施氏的弟弟施逸;另一个年纪与施逸相仿,穿文士长衫,眉眼微凛,与怀夫人有几分相像,卢栎心里过一遍打听到的怀府资料,认为这大约是怀夫人嫡长子,怀书玉。   另有两个女子,一个十二三岁,穿鹅黄色衫裙,眉眼灵秀可爱,是六日前见过的,怀府行六,养在怀夫人膝下的庶女怀欣;另一位,烟眉水眸,桃腮尖颌,眼角微红,气质很有些我见犹怜,如今像是站不住,由下人扶着,看着地上尸体哭的伤心,嘴里不住喊着‘我可怜的女儿’,很显然,她便是怀德水宠妾施氏。   厅堂里下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妈妈,大概是不想传出太多闲言碎语,这四个下人,应该是主家极信任的。   厅堂正中间地上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白布盖着一具尸体,尸体大约从水里捞出来不久,又或是一直由这层白布盖着,白布已经湿透,隐约现出尸体形状。   门板上鸦青发丝散开,缠着几片绿叶;白布盖不到的地方,露出两只脚,一只脚上穿着银红绣花鞋,软底,绣工精致,鞋头还缝了颗珍珠;另一只脚光裸,脚心肤皱,脚面肿胀,白的发青……   这便是死者怀瑜了。      第180章 撕战      怀夫人一行的到来让厅堂静了一静。   她突然离开,又突然回转,身后还多了几个不熟悉的外人,众人不免好奇,放在卢栎四人身上的打量视线很是明显。其中脸色最不好,情绪最不佳的,是怀德水的宠妾施氏。   施氏本来就被丫鬟扶着嘤嘤嘤哭,现在哭的更加撕心裂肺摇摇欲坠,拿帕子印眼角时还不满的瞪卢栎四人。   她女儿怀瑜虽是庶女,却也正正经经姓怀,是怀家的主子!如今死状凄惨,刚抬回家里,主母屁股还没坐热呢,就火急火燎离开,再回来却带了四个外男,是想让别人看她笑话吗?还是看瑜姐儿死的有多惨!   她借着擦泪的姿势看了眼屋外,没有人,老爷还没到,连个打前站的小厮都没出现,看来应该是被公事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夫人……”施氏心盈盈下拜,声音切切满含悲痛,“妾知夫人掌家,诸事繁忙,可瑜姐儿她还未及笄,就这么丢下爹娘去了……妾身实在不忍,求夫人下令,去府衙求个技术上佳的仵作回来,好生验明死因,寻找凶手,也对老爷有个交待……”   她穿了一身精致暗绣月白湘裙,楚楚可怜的气质被衬托的更加明显,这么一拜一哭,好像怀夫人把她欺负的不行似的。   怀夫人眉睫微垂,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根本没有理她,顾自往首位走去,坐下。   六小姐怀欣没忍住,跳出来指着施氏鼻子就骂,“你这话什么意思?指责母亲对五姐姐不上心?还是用父亲的名头来压母亲?你不过一个妾,父亲不在时,府里上下事宜自有母亲权衡处理,由不得你插嘴!”   施氏红着眼睛,一脸惊讶的看着怀欣,“六小姐何出此言?妾身只是可怜五小姐死状凄惨,老爷和夫人心地善良德行高尚,必比妾身更加感怀,妾身担心老爷夫人悲伤太过有所疏漏,微言提醒,并未有任何暗意……”   “只此一言便引来六小姐指摘,妾身实在冤枉!”施氏说罢又开始抹眼泪,“妾身只求——”   “施姨娘还是消停些,”怀府嫡长子怀书玉走到怀夫人下首站定,冷冷看着施姨娘,“五妹妹虽是你生的,却姓怀,唤我父亲为父,唤我母亲为母,与你没什么干系。她惨死在外,父母自然不忍,严查究凶,你有心思打嘴仗,不如站在一边静候。”   “夫人若想严查早就下令了,如何还会这在时机招待外客——”施姨娘腾的站起来,甩帕子指着卢栎四人,情绪激动,蓄势待发,看样子下一秒就能掐起来,施逸拉住了她。   “姐……姐姐!”   施逸为了拉住施姨娘,一把把她拽了个趔趄,两人身姿调转,众人看到施逸后脑勺,他用身形把施姨娘遮了个严实。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步子移开时,施姨娘已经安静下来,眼角垂着看着地面,看样子不想再闹了。   怀欣撇撇嘴,“早就该这样么——”   施逸转头,看了怀欣一眼。   怀欣脾气其实并不沉稳,要不那天也不会不因为一枝钗簪与怀瑜在首饰店子里吵起来,施逸这一眼,她本来想吵回去的,可看到地上怀瑜尸体,咬了咬唇,忍下了,没再说话。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吵完了?”怀夫人慢悠悠放下茶盅,“吵完了便说正事。堂下几位,乃是我特意请的客人。中间这位穿浅碧长衫的少年,名卢栎,是有神鬼之技的仵作,另外三人,是他的朋友,四人极擅验尸破案,我此次请他们前来,就是为了瑜姐儿之死。”   施姨娘目露惊讶,目光里全是不服,显然认为这位仵作年纪太轻,是不是夫人弄来糊弄她的!   怀夫人冷哼一声,“我掌怀府后宅多年,时时繁忙,任何浪费时间的事我都不屑做,你们有意见也好,没意见也罢,此事已定。卢栎,你且开始验尸!”   这样子明显是看穿了施姨娘意思,表示没那个闲工夫糊弄她,她不配!并且还霸气宣言老娘的后宅老娘说了算,没意见最好,有意见憋着!   施姨娘倒是还想说话,可她名份智慧性格全被怀夫人碾压,现场还有怀夫人亲生儿子,收养的庶女,个个都与她有不合,亲弟弟还不愿意帮她,处处阻拦!   偏生老爷还不在!   时不与我,施姨娘咬咬唇,只好做罢,泪涟涟看着地上尸体。   她生的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会不心疼?可人死灯灭,她在怀家这么久,宅斗是随时拎着她的线,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抛开的事业,否则一招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还有儿子要养……   帕子狠狠擦过眼睛,施姨娘瞪着卢栎,她倒是要看看,这么小的仵作能验出什么来!若验错了,她保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卢栎看到了施姨娘的眼神,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来怀府,为的是怀夫人,为的是娘亲往事,这座宅子里的女人怎么撕,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的观察注意,只为一点:这些人与死者的死有没有关系。   怀夫人发话,无人反对,卢栎便走到门板前,蹲下,掀开覆尸白布。   这一看,觉得尸体表现很有些奇怪。   照周妈妈说法,怀五小姐怀瑜五天前参加花宴出风头,转天参与别家小宴时失踪,距离此时不过四天,就算当时怀瑜就死了,也将将四天,但这尸体的肿胀程度,可不像只有四天的。   一般尸体浸在水里,不管溺亡,还是死后抛尸,水中尸体变化要比陆地上慢些,就算在炎夏,手指,脚趾皮肤发皱也需要二到四小时,手掌,脚掌皮肤发白需要整一天,手背,脚背皮肤发白需要两天,而手上整个皮肤膨胀发白,呈手套样脱落,则需要七到十四天。   这具尸体,周身皮肤都膨胀发白,五官扭曲难以辨认,手上皮肤虽还未呈手套样脱落,看着也不远了。   一点也不像新死四天的尸体。   除非,尸体一直处于水温特别高,碱度特别大细菌特别多的地方……   卢栎微微皱眉,仔细观察尸体。   口鼻没有蕈形泡沫。   手形自然伸展,没有握有任何水草,树枝。   角膜高度混浊,不能透视瞳孔,结膜隐约有下散出血点,量少且模糊,不能作为窒息而死的证据。   结膜,口腔粘膜脱落。   尸体头部,手脚皆有擦,刮痕迹,看样子是被树枝,或者河边石壁划破擦伤,伤口整齐,发白,无血荫,是死后伤……   大约尸体落水时方位不对,头脸擦刮痕迹特别重,再加上皮肤胀起,相貌已能不辨认,若非她穿着怀瑜的衣服,身量和怀瑜相似,怀家人大概不能确认其身份。   卢栎大致看完,站了起来,“请问府上可有酒醋?”   众人都好奇卢栎为何有此问,不过谁都聪明的没问,只有怀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微笑着站出来,“有的,老奴这就派人去取。”   卢栎拱手,“多谢周妈妈,若能找到细白棉布,劳烦也带一些来。”   夏季天气炎热,尸体从河里捞出,走长长一路,现在把覆尸布一去,衣裙解开,稍候片刻,尸体已然干燥。   卢栎将细白棉布折好,倒上酒醋,细细覆于尸体之上,一刻钟后揭开……只见方才还周身苍白的尸体身上,竟有大片青红尸斑出现!   众人无不掩口惊讶,侧头咬唇不忍心看,这些痕迹……太可怕了!   唯有卢栎及三位友人相当淡定。   沈万沙扫了厅堂一圈,心说这才哪到哪啊,小栎子还会剖尸呢,吓死你们!   赫连羽不比沈万沙经验丰富,却也不像这些人一样没见识,面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如沐春风。   赵杼修长双眸内墨色沉沉,灼灼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卢栎的手。这双手纤长,莹润,明明与尸体接触,却一点也恶心,相反的,特别干净,特别灵巧,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特别吸引人……怎么也看不够。   卢栎忽略所有背景,认真观察死者。   死者肩胛,后背,臀部,有大片尸斑,手指按压尸斑不退色,翻动尸体尸斑不转移。   颈间有青紫压迫痕迹,喉头略塌陷,颈骨无损伤……   稍后,卢栎擦着手,皱眉,给出结论,“死者并非溺水身亡。”   “不是淹死的?”施姨娘捂住嘴,满脸惊骇。   卢栎点点头,看向怀夫人,“死者落水前已经死了,除颈间扼痕外,并无其它明显致命伤,很可能是被扼死,但若想知道更详细验状,需要解剖。”   “扼死?”怀夫人眸光微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死者确被人猛力扼过。”卢栎其实也有些疑问,他总觉得这具尸体表现有些奇怪,可只这么验看,看不出来,如果能解剖就好了……   “是你!是你扼死了我女儿!”施姨娘尖叫着扑向怀欣,“你嫉妒瑜姐儿,吵架没吵赢,自觉丢脸,心怀不忿,所以扼死了瑜姐儿!”   怀欣猛退几步躲开施姨娘,皱着眉回嘴,“她牙尖嘴厉,除了攀比不会旁的,有什么可让我嫉妒的!我与她从小到大吵架无数,若是心怀不忿,早就杀了她了,何必等到现在?你别血口喷人!”   “除了你没别人!”施姨娘继续往怀欣身上扑,恨不得撕烂怀欣,边扑边哭,“我苦命的瑜姐儿……”   突然‘啪’一声脆响,一只粉瓷茶盅被丢在地上,摔的粉碎。   施姨娘立刻就停住了。   怀夫人冷冷看着他,声音冰寒如霜,“怀瑜是你女儿?你也配!”   施姨娘一抖,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咬着唇不再言语。   见厅内安静下来,卢栎环视一周,“敢问五小姐失踪前,出过什么事?”   怀夫人微微阖眸,坐在上首不说话,怀书玉静了静,站出来道,“五妹妹出事前,与我一起参与小宴。”   “若方便,还请告知详情。”卢栎拱手。   怀书玉认真还礼,“没什么不方便的,先生即来相助破解我五妹之死,自当知晓这些。”   之后,他认真讲述了起来。   原来,这天小宴和前一日的花宴不同。花宴是转运使夫人主办,请的也都是夫人们,夫人们带自己家的女儿一同与宴,说是赏花,其实就是长辈相看姑娘,若满意了,好做儿女亲家。而这天的小宴,却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嫡长子主办,请同龄朋友做耍。这嫡长子有个同母妹妹,哥哥要办宴,她便凑热闹,也邀请朋友们来玩。   因家里地方大,一划两面,一边宴男客,一边宴女客,互不影响。   这样的小宴因为举办规模不小,也隔开男女,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就算少男少女们好奇,聚在一起偷看对面,只要不过分,长辈们也默许,任他们闹。   毕竟礼教是礼教,有时长辈也希望儿女能青梅竹马,成就佳缘。   因怀瑜磨缠,这日小宴,不仅怀欣去了,怀书玉也去了。   怀书玉与友人做诗玩耍,正在兴头,下人来报,说五小姐六小姐又闹起来了。做为哥哥,又是家中男丁,怀书玉不可能不管,在家妹妹们怎么闹都随她们,出来丢人却是不对,遂他急急赶了过去。   男女两处场地隔着一道水渠,水渠蜿蜒,边有假山,他不好直接走过去唐突女客,便站到假山高处远眺,同时听帖身丫鬟回话。   原来怀欣的手帕交不小心,将茶水溅到怀瑜手上一点,好在茶水不算烫,怀瑜没有受伤,只是帕子弄脏了一点。可怀瑜不高兴,当下没表示,等别人又聊起来,她突然站起来,故意碰倒杯子,将整杯茶水悉数泼到怀欣的手帕交身上。她明明是故意,却嘲笑道:‘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呢’。   怀欣忍不住回了嘴。只因这回这茶是新添的,特别烫,衣服脏了且不说,小姑娘手都被烫红了,她认为怀瑜很过分,若对她有意见可直接对着她来,冲着她朋友去不算本事。   怀瑜傲慢表示这只是意外,还是别人先来生事,她意外之下给自己报了仇,根本不能怪她。   大庭广众之下,怀欣怀瑜不敢明言吵闹,便寻了另外方式对抗。   姑娘们玩的游戏,投壶,射覆,她二人皆去比试,看起来和气,可赌注越来越离谱,充分说明了场面的难看程度,偏她二人不自觉,还觉得没人看出来。   怀书玉看看两个斗气的妹妹,再看妹妹们边上围的一群少女,只觉头疼。   他让贴身丫鬟过去传话,让她们即刻停止,前去与主家请辞,在大门会合,马上回家!   丫鬟走过白玉桥过去传话,怀欣怀瑜随着丫鬟指点,看到远远站在假山上的身影,跺了跺脚,只得听话。   偏生此刻主家通知宴已摆好,请众人入席。跟着主家少爷过来相请的,还有施逸。   怀欣怀瑜皆用肯求的目光看着怀书玉,无它,现在走太丢人了,马上开宴,他们却离开,像是被主家赶走的,就算不是赶走,也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没脸继续呆着。   施逸也过来与怀书玉圆说,说不吃饭就走不合礼仪,两个妹妹现在都知道错了,不如缓一缓,彼此都留个面子。   这话在理,怀书玉本人也很难推却主家少爷的盛情,只得答应。不过他还是让丫鬟又传了一句话,入席尝宴后,立刻离开,不准生事!   这宴席,怀书玉吃的一点也不开心,只用了两筷子,便与坐与主家公子辞行,去门口等妹妹们。   可他只等来了怀欣。   因怀欣怀瑜闹别扭,并未坐在一桌,所以怀欣并不知道怀瑜情况。   此次怀家兄妹出行,派了两个马车,怀书玉一个,怀欣怀瑜同乘一个。为免两个妹妹见面又吵起来,怀书玉扶怀欣上了他的马车,招下人过来,护着她先回府。他自己则回头找怀瑜,准备与这个妹妹同乘一辆车回去。   因怀欣是女子,怀书玉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亲自护送,便将所有带来的下人都派过去保护,自己身边只剩贴身丫鬟及小厮。他派了丫鬟进内院打听寻找,小厮在外院找找看有没有消息,自己则在二门外竹亭等。   一会儿,丫鬟和小厮都回来了,表示到处没有看到怀瑜,也没听到有关她去哪里的任何信息。   怀书玉有些发愁,又问丫鬟,内宅娇客可有离开的。   丫鬟答道,自怀欣请了辞,很多小姐玩累了,也请了辞,此前不少陆续离开。   怀书玉想起,怀欣与怀瑜经常吵架,基本从小吵到大,她们年纪相近,常有需要坐一辆车的时候,如果碰到她们吵架,怀欣还罢,怀瑜常会耍性子,不与怀欣一起,央了朋友坐朋友的车回转。   遂他立刻往家走,想看看怀瑜回去没有。   怀欣的车走的很慢,他却着急之下借了主家的马来骑,遂和怀欣前后脚到家,可怀瑜并没有回来。   怀书玉担心,便将此情况与怀夫人报备,怀夫人立刻派人暗访与宴小姐名单,打听怀瑜是否与其同行。   可直到宴散,仍然没有消息。   怀夫人很担心。因为怀瑜虽有些小脾气,却不敢太出格,她敢不与怀欣坐一辆车回来,却一定会央好友避着长辈先送她回来,否则回家一定会挨罚。   她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悄无声息,没半点音信。   怀夫人立刻将消息告知了怀德水。怀德水也着急,夫妻二人各自撒网寻找。事关姑娘家名誉,他们不敢大肆寻找,只用尽力气手段暗访。   可惜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今日……   怀书玉讲述时眉心深锁,语调平静,可卢栎还是看出来,这个少年并非不害怕。   经历这样的事情,妹妹在自己手上丢失出事,不管这妹妹与他亲不亲,平时喜欢还是讨厌,他心里滋味肯定都不好受。   施姨娘瞪着怀欣,恨恨道,“是你害了瑜姐儿!姐妹吵架本是常事,可瑜姐儿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你却眼睛都不眨的将她掐死,真是好狠的心!”   怀欣扬起小脸瞪回去,“五姐姐遭此恶事,你不想着查明原因,一个劲往我身上推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知道此事起末,不想继续清查,只想赖给我!”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怀书玉不由愤怒,“不要吵了!”   他盯着施姨娘,“仵作在这里,定会查明案情,吵来吵去有什么用!”   施姨娘咬着唇,突然爆发,指着怀书玉,“是你!你看不惯我争宠,让老爷疏离夫人,所以想杀了我的女儿!”   施逸在她抬手指向怀书玉时已经迅速上前阻拦,可爆发下的施姨娘速度太快,他根本拦不住!   怀书玉眼睛陡然一眯,声音沉下来,“施姨娘慎言。我娘是我爹发妻,是怀家宗妇,你便是生出九尾,也抢夺不去。只因此疑我杀害瑜妹妹,施姨娘也太敢猜了。”   “可是你还疑我杀了你那聋子姐姐!”   “姐姐慎言!”   “施氏!”   施姨娘被怀书玉刺激,冲动说出上面那句话的时候,施逸立刻把她拉住,并紧紧捂了她的嘴。   与此同时,怀夫人目光利箭一般射来,放在椅子上的手微微抖动,神情相当吓人,像要把施姨娘生吞活剥一般。   怀欣退后几步,手捂住嘴,不敢发声。   怀书玉上前一步,目如寒星,咄咄逼人,“那么便请施姨娘解释一下,我姐姐为何生下来就耳聋呢?我娘怀我姐姐的时候,为何会得风疹?”      第181章 防腐      怀书玉的话,让现场一静。   他这句话明显是在指责,施姨娘在怀夫人怀第一胎时动了手脚,让怀夫人得了风疹,以致生出不健康耳聋的孩子!   若施姨娘想以怀瑜的死拖人下水,他也不介意翻旧帐!   卢栎下意识看向沈万沙,果然见沈万沙大眼睛忽闪,满是兴味,少爷对一切秘密的事都感兴趣!   沈万沙偏头与卢栎挤眉弄眼:怀家后宅事不少,这怀瑜死的相当蹊跷啊……   施姨娘因被施逸紧紧制住,又被捂了嘴,什么都不说不出来,只能唔唔唔的艰难扭动。   施逸幽幽叹息一声,带着施姨娘给怀书玉躬身行礼,“五小姐出事,我姐姐受了刺激,难免心绪不宁,激动之下说错话……她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氏,人微言轻,不会带来不良影响,还请大少爷不要介意。”   怀书玉手负在背后,眉头紧皱,没有言语。   施姨娘在施逸的控制下慢慢恢复平静,被放开后也没再说话,只是帕子捂眼,紧紧咬着唇。   施逸眼角微红,看着地面,精致面庞上表情诚肯,“现如今,五小姐的死才是大事,一切都不如这个重要,不是么?”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在同怀书玉说,还是同施姨娘说。   怀书玉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半晌缓缓叹了口气,转向首位上的怀夫人,“母亲……”   怀夫人双眸微阖,“今日我请四位客人前来,本就为了查明此事,你们的胡闹只是在浪费时间。”   这句话不但责备了施姨娘,连怀书玉都一块责备了。   怀书玉脸有些红,“……是,母亲。”他一时激动,忘了身为嫡长子的身份,与一个姨娘争吵,不管事实为何起因如何……都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怀夫人指尖敲了敲桌面,“卢先生,请继续。”   卢栎沉吟片刻,看着怀欣,“请问六姑娘,你与五姑娘一时生隙,未与她坐一桌,可有看到她入席,离席?”   怀欣认真回想片刻,“我看到她入席了,不过离我的桌子很远。桌上很快菜齐,开宴,我想着大哥的话,闷闷夹菜,准备吃几口就走,没再注意五姐姐,不过请辞离席时,我看了一眼,五姐姐不在。可当时我以为她比我先走,或是去了官房,并不认为是出了事,所以没放在心上……”   卢栎点点头,又问施逸,“施公子那日也在?”   施逸赶紧拱手行礼,面色有些尴尬,“那日是官家公子办的小宴,请的宾客也都是官家子弟,极有身份,我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是座上宾。我之所以会在,是因为主宴的楚少爷突然在我的百食楼里订了数道大菜,这样的大生意,我做为东家,定要上门致谢,凑个热闹讨个口彩,所以……”   “你何时到达,又何时离去,可曾看到五小姐神态表情,有什么与平日不同之处?”卢栎下意识觉得,做为施姨娘亲弟,施逸对姐姐的亲生女儿应该会多些关注些。   “我到的倒不晚,只是一直在楚家大厨房,亲看盯着宴菜,直到上菜之时,方才去向楚少爷致意,那时正好看到五小姐与六小姐闹别扭,大少爷意欲带她们回府。”施逸目光略有悔色,“五小姐不太高兴,我本想过去劝劝,怎奈时机不对,只好做罢。少爷小姐们开席之时,我便离开了楚家,后面的事半点不知。”   “若那时我能挤个机会与五小姐说句话,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施逸看着施姨娘,轻叹一声,眼角微红。   “所以现在关键是……当天那顿饭?”沈万沙摸着下巴,细细思量,“怀大少爷与六小姐心内装着事,几乎都没有用几口,稍坐了坐就离席请辞,吃饭时间很短,碰头后没见到怀五小姐,再回去找也没有找见。那么五小姐有没有吃饭?”   “她若也没吃几口,当时根本没有请辞离开的人,她的死很有可能是当时园子里的人做为;若她吃了饭,只是刻意躲开怀大少爷和六小姐,后来借着朋友家的马车离开,可能性就多了。”   比如担心朋友被长辈责备,半路悄悄下了车……这一下车,可能性多的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死亡时间很关键。”卢栎看着怀夫人,“死者并非溺水而亡,尸体却在水中发现,分明是凶手弃尸。我有一解剖之法,可根据死者胃部内容,确定其死亡时间,从而排除确定嫌疑人群,若夫人允许,我可施展。”   怀夫人定定看着卢栎,目光微闪,“剖尸?”   卢栎点头,“对,剖尸。不管尸体外在表现如何,胃腑容物都能帮助仵作准确确定死亡时间。”   “剖……尸?”怀书玉很是惊讶,“是把死人用刀剖开?”   卢栎再次点头,“我已做过多次,经验丰富,大少爷无需担心。”   竟然还做过多次,经验丰富?   怀书玉看向卢栎的目光有些惊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施姨娘突然反应过来,扑到尸体身上,“不!我不要剖!我不要我的……五小姐活活被剖开!”   她流着泪,看向怀夫人,“夫人!五小姐是您的女儿,死状如此凄惨已经很可怜了,您也不忍心看着她死后不得安宁,是不是?”   每次说到剖尸,就会遇到重重阻碍,沈万沙都看烦了,虎着小脸上前一步,“剖尸是为了破案,是为了替死者伸冤,并非恶行!而且小栎子技术很好的,把胃挖出来还会好好缝回去,不会让人成为五脏不全的孤魂野鬼,不能入地府转轮回的!”   “挖……出来……”施姨娘自动忽略了旁的话,看着卢栎表情仿佛面对的是地狱恶鬼,甚至开始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卢栎唇角微扬,冲施姨娘露出一个极为温暖灿烂的笑容。   施姨娘吓的直接软了下去,“不……不要……”   怀夫人眉梢微凝,“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届内宅妇人做不了主,需得请示老爷。”   卢栎微笑,“死者是贵府之女,如何决策自当贵府做主,夫人尽可与家人商量。”   怀夫人目光扫过卢栎,“未有决定前,四位留此不便,周妈妈,替我招待贵客。”   周妈妈立刻走出来,冲怀夫人行了个蹲礼,“是。”又走到卢栎面前,再行一个蹲礼,有礼微笑道,抬手引着方向,“几位请随老奴来。”   四人从善如流,跟周妈妈一起,去了另一个待客处,至于这厅堂之后发生什么么……   卢栎与沈万沙坐好后,接过赵杼怀里的大白,目光微闪,似若有所指,“今日来的急,没带仵作箱子,为免用时找不着,劳烦你与摘星回去一趟,帮我把仵作箱子拿来吧。”   这点要求非常合宜,不说周妈妈不好反对,就算怀夫人在这里,也不会摇头,所以赵杼赫连羽出去的非常轻易,至于他们出去后做了什么,是亲自去拿仵作箱子,还是顺便在怀宅里闲逛,只要没人看到,就不会有人管。   至于卢栎和沈万沙,乖乖坐在厅堂里等消息就好。   沈万沙有些无聊,握着大白的爪子教它做‘恭喜发财’,卢栎浅浅喝着茶,与周妈妈聊天。   “怀府这么大,怀夫人为掌家夫人,一定非常忙累。”   “谁说不是呢?夫人做为嫡长宗妇,这些都是责任,累也得受着……”   “施姨娘看着很年轻啊,听说她生的庶长女早出嫁了,完全看不出来。”   “施姨娘喜欢保养,也有时间,水磨工夫出来,自然显年轻,其实她只比夫人小五岁。”   “夫人看起来虽有些年纪,气质却高贵优雅,旁人难比,想来家中教养极好。”   “那是,夫人在娘家倍受宠爱,父母舍不得,商定婚期时早早约好,近十七岁方才从上京出嫁。兰家是上京大族,教养规矩极好,夫人在闺中时间比旁人长些,自然比旁人更加出色。”   “所以怀夫人是不是与施姨娘不合?”卢栎言笑宴宴。   “当然不……”周妈妈突然抬头看向卢栎,目光惊讶,“当然不可能,先生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她笑眯眯道,“咱们怀家一向妻妾和睦,为旁人称道,赞为榜样,夫人和姨娘们怎么会不合?姨娘们为怀家开枝散叶,是有功之人,便有些许要求也是正常,夫人身为嫡妻,一向大度,从不为此生气……”   卢栎面带微笑,“如此果然令人称道。”   心中却呵呵,骗鬼呢!当着外人敢撕X,互栽罪名,连嫡长女的耳聋病,去世都有猫腻,还在粉饰太平,有意思吗?   周妈妈笑意真诚,仿佛刚刚的话十足十真,不信是你自己的问题。   房间内安静片刻,大概不想场面尴尬,周妈妈提起另一个话题,“卢先生是哪里人?剖尸绝技,老奴听都没听说过,想必师从大家。”   “我来自蜀中灌县,剖尸之技看似神秘,其实不难……”   周妈妈既然能在怀夫人身边伺候,一定是个人精,卢栎知道她故意引开话题,却也不急。他随着周妈妈的话浅聊,在话题流畅之际,突然提出问题打乱节奏,让周妈妈一时不慎说出他想知道的事。   两个人你来我往,脸上都挂着亲切笑容,话锋之间却别有深意,似高手对决一般,气氛很是不平常。   时间一点点流淌。   沈万沙起初还逗大白玩,慢慢的,注意力被二人谈话吸引,托着下巴听的仔细,并且一点也不想插嘴。   直到赵杼赫连羽拿着仵作箱子回来,同时有下人来报,怀夫人有请,两人才停了下来。   卢栎起身,朝周妈妈行了个很尊重的拱手礼,“长者之智,受益良多。”   周妈妈深深行了个蹲礼,眉眼低垂,掩下眸中万千思绪,“公子睿智,将来必大有可为。”   赵杼与赫连羽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气氛好怪异。   沈万沙不理这两个不明就里的人,看向卢栎的眼神满是佩服,小栎子好厉害!哪天他要也能这样就好了!   ……   怀夫人仍然在刚刚的正厅。   厅里除了刚刚的人,又多了一个男人。男人约有五十岁,气质沉稳精明,只是背微躬,姿态非常谦卑,应该是个下人,权力比一般下人大的下人。   卢栎猜对了,怀夫人解说,这人是府中大管家,被她派去亲自去询问怀德水意见。怀德水因过于繁忙的公务无法赶回来,管家去请示时,他郑重下令,一切听夫人的。夫人怎么说,就必须怎么做,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怀夫人目光扫视正厅一周,“我的决定是——可以剖尸。”   施姨娘忍不住倒退数步,满脸不可置信,“这可是剖尸!把人肚子剖开!你怎么敢答应,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怀夫人冷哼一声,淡定喝茶。   “你——我不信!”施姨娘说着就要提裙子往外跑,“我不信你疯了,老爷也疯了,他不可能这种事都让你做主,一定是下人胡乱传话,我要去见老爷!”   “姐姐!”施逸再一次拦住施姨娘,“为五小姐伸冤,姐姐不想再看了么?若姐姐真不关心杀害五小姐的凶手,弟弟只好请人送你回房了。”   施姨娘睁大眼睛静静看着施逸,半晌,眼角流出泪珠,嘴唇咬出血丝,默默退了回去,不再言语。   她不闹,别人是不会意见的,顶多有些害怕。   卢栎请怀夫人在厅里置上几扇屏风,供人躲避,言明若害怕可躲于屏风之后,当然,离开正厅最好。   大家虽然害怕,但对神秘事件的好奇心都有,谁都不肯走,便是六小姐怀欣,也拒绝丫鬟牵引的手,不肯离开。   卢栎只好一人发了一颗苏合香丸。   之后他打开仵作箱子,同以前一样,先是取了苍术皂角点燃,以酒,温水洗手,沾一点酒液抹于鼻间,含上姜片。然后走到另一个箱子前,取出手套戴好,在赵杼的帮忙下穿上罩衣,拿出寒光闪烁的解剖刀,“我要开始了。”   怀夫人镇定坐在首座,“先生请。”   卢栎深呼一口气,手持解剖刀,依然自两肩往下,做出‘Y’字形切口。   刀一割开皮肤,奇怪的感觉就漫了上来,感觉与以往很有些不同。卢栎微微皱眉,不说话,继续解剖。这次解剖过程,不仅仅是取胃,他还要找出死者死因,以及尸体为什么让他感觉奇怪。   没有血溢出,死者饱胀的皮肤之下,是透明液体,好像是水,又比水粘稠,没有特别的气味。   解剖刀划破皮肤,先往上行。   死者颈部有扼痕,略塌陷,颈骨却未折断,他要先行确定,死者死因是否扼死。   一点点分离皮肤,肌肉层,卢栎发现,死者舌骨,甲状软骨骨折,颈部皮下组织,肌肉有出血,咽后壁黏膜有出血斑和充血,劲动脉内膜横行破裂……   死者确系被人扼住颈部,窒息而亡。   确定这一点,卢栎将分割开,掀开放到死者面上的皮肤拉回来,取出开肋器。   赵杼对这个工具极为熟悉,立刻上前接手。   “你来帮我?”卢栎微笑着放手,“记得力气不要过大。”   “知道。”赵杼冲卢栎笑了下,突然一个使力,将死者肋骨掀开。   浓黑的黑水立时溢出来,比寻常腐尸还要恶臭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激荡之下,厅里所有人都受不了了,干呕声处处。   一是被卢栎笑着拿解剖刀,赵杼淡定帮忙的场面吓到,一是这尸体气味实在太恐怖。   如果没有卢栎先前发的苏合香丸,现场有人被熏的晕死过去也有可能。   肋骨一拉开,黏腻黑水溢出,再看到脏器表现,卢栎明白了。   这具尸体,根本不是新死尸体!   任何一具才死四天的尸体,内脏不可能萎缩成这样!   眼前这具尸体,内脏几乎缩成一团,血管黑灰,开始融化,体内液体没一点红色,黄白组织液一点没有,全部是黑色恶臭粘液……   原来他下意识觉得违知,觉得奇怪的地方在这里!   这下根本没有取胃的必要了,因为这具尸体,不可能是怀瑜!   “不管小宴当日五小姐有没有吃饭,这人都不可能是贵府五小姐。”   卢栎皱着眉讲说事实,“此人死亡时间……超过十五日。”   厅内所有人都非常惊讶,不光怀府众人,赵杼赫连羽沈万沙都很惊讶。   沈万沙甚至顶着恶心上前几步,细看死者的脸,“竟然不是五小姐啊……”   “不可能!”施姨娘跑过来翻看死者手臂,“瑜姐儿这里有颗红痣的……你看,有痣的!”   “除非有人骗过你们视线假扮五小姐在府里……否则尸体死亡超过五日,不可能是贵府五小姐。”卢栎非常笃定这一点。   怀书玉也上前几步,认真看了一遍死者,“虽然面部辨认不清,可她穿着五妹妹的衣服,皮肉虽然有破损,看起来却不像死去多时的……这样的天气,死亡时间太长,恐怕皮肉早就腐烂了吧……”   “若是正常尸体,当然不会如此,”卢栎指着死者黑色萎缩的内脏,“但这是一具经过处理过的尸体,她生前很可能被喂食了防腐药物。”   卢栎来古代看了很多书,知道古人有很多神奇的预防尸体腐烂的办法,具体配制方法不往外传,可会出现的结果,却不吝于传说。   有多种防腐药物,若生前在合适的时间给人灌下,那么不管这人死因为何,只要尸体表面无破损,就可以保存很长一段时间,尸体腐烂速度会比相同环境下慢,皮肉萎缩程度亦是。   而这样的尸体被丢入河里,与一般尸体表现不尽相同,遇水肿胀是肯定的,肿胀起来样貌难以辨认,死亡时间亦不易判断。   “可这具尸体与怀瑜身量相仿,身上穿着怀瑜衣服,手臂上还有与怀瑜一样的红痣。”怀夫人最为镇定,可发白的脸色还是说明,她内心并不如面上这么淡定。   “凶手可谓用心良苦。”卢栎仔细观察完死者内脏,将肋骨拉回,开始缝合,“凶手可能不会想到有人会剖尸,不会有人看出死者泡了多久,具体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故意给她穿上府上五小姐的衣服,制造出五小姐的死亡假象,以为天衣无缝。”   施姨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拽住卢栎衣角,神情激动,“所以我的瑜姐儿还没死,是不是?我的瑜姐儿还活着!”   卢栎被她拽的趄趔了一下。   赵杼稳稳扶住卢栎,不让他被自己手中的解剖刀伤到,手掌微微一旋,掌手就将施姨娘推开了。   施姨娘跌倒在地上,仍然不忘看着卢栎,“卢先生,瑜姐儿是不是还活着!”   卢栎微微摇头,面上神色更加凝重,“凶手刻意找一副与五小姐身量相仿,相貌有几分相似,甚至身上有相同痕迹的人,还给她穿上五小姐衣服……是想让贵府所有人相信,五小姐是死了的。”   “我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目的如此明显……五小姐处境一定不妙,就算没死,肯定也受了很多苦。”他叹息一声,“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同时加大寻找力度。”   卢栎有很不好的预感,可他初来西京,没有人脉网络,这件事,还是得怀府出力,方能得到最好效果。   “如今不是怕丢人的时候,怀夫人,请您与怀大人一起,将此事铺开,请亲朋理解,细查当日小宴宾客情况吧。”      第182章 上火      “不行!”施姨娘突然大喊一声爬起来,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母兽,誓死捍卫什么一样,“不能闹大!”   她瞪了卢栎一眼,眼看施逸又要过来阻拦,她退后一步,不找怀书玉,不找怀夫人,直接确定方向跑过去抓住怀欣的手,“你也不想这件事公开闹大对不对?”   施姨娘的目光有些疯狂,怀欣吓了一跳,奋力挣扎脱开施姨娘的手,“五姐姐命在旦夕,西京这么大,若能得大家帮忙,早一天找到五姐姐便少受一天罪,为什么不……”   “瑜姐儿是姑娘家!今年十四,还未说亲出阁,如果事情闹大,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还怎么找婆家!”施姨娘厉声打断了怀欣的话。   怀欣有些无语,“人好好活着最重要……”如果人出了事,烦恼这些有什么用?   “你也是姑娘!”施姨娘眯着眼,“你癸水刚来,还未长成,以后也是要找婆家的!”   怀欣没想到施姨娘当着外男说出这种话,立刻羞的脸红,“施姨娘慎言!”   施姨娘哪会考虑她的想法,继续坚定游说,“你们都姓怀,同一个爹生的,你五姐姐若名声不好,你也不会有好名声!就算你养在夫人膝下,也别想嫁个好人家!”   怀欣毕竟是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了施姨娘一而再再而三提什么‘婆家’,气的胸膛鼓动,说不出话。   施姨娘的手再次缠过来,灼灼目光瞪着怀欣,“所以你好生劝劝夫人,不要听外人挑拨的话,怀家名声最重要!”   怀欣是真被施姨娘吓怕了,迅速往后退,可还是没躲过,被施姨娘拽住了胳膊。   “放开我啊——你放开我!”怀欣用力着打施姨娘的胳膊,尖叫着往后退,丫鬟们阻止不及,两个人跌成一团。   怀书玉一看不好,赶紧去拉怀欣起来,施逸也立刻去拉施姨娘。   卢栎与沈万沙看的目瞪口呆,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表示一点也不想管。   大白最爱凑热闹,见人家玩的好,主人也没管它,便甩着尾巴汪汪叫着冲进了人群。大概它觉得施姨娘战斗力太强,怀欣很吃亏,自发加入怀欣阵营,扑向施姨娘。   施姨娘刚被施逸扶起来,还没站稳,就见一只狗扑了过来,吓的脚一软再次跌倒在地,大白就……扑到了施逸身上。   施逸本身身材矮瘦,像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不但没有拉住施姨娘,还被大白扑倒在地……   女人尖叫声,男人闷哼声,小狗汪汪声,间或伴有桌椅绊倒的声音,整个厅堂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说。   怀夫人再次发威,摔了一只茶盅,“够了!”   主母发威,效果明显,所有人不敢再闹,丫鬟们扶着主子站了起来。   卢栎也把大白拽了回来。   大白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还以为主人也想玩,汪汪叫着就往卢栎身上扑,还伸舌头想舔他的脸,被赵杼黑着脸阻止了。   赵杼大手越过大白头顶,往它后颈略使力一按,大白就蹲了下去。   每逢他有这个动作,就是该乖乖呆着的时候,大白很明白,蔫蔫的趴了下去。   厅堂一时混乱后,再次安静下来。不用怀夫人指示,厅内众人各自都知道怎么做。怀欣朝怀夫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由丫鬟们陪着离开;施逸不管施姨娘多么不甘心,朝怀夫人行了个礼,拉着她离开了;怀书玉和大管家出去,叫几个嘴严的下人进来,处理厅中尸体……   怀夫人纤长手指抵着额角,“你可有什么建议?”   这句话是对卢栎说的。   卢栎收拾完工具,摸了摸一脸不开心的大白狗头,微笑道,“其实要怎么做,夫人比我更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怀夫人双眸微阖,沉默不语。   卢栎轻叹口气,“请那日办宴的主家行个方便,了解小宴当日都发生过什么意外之事,任何动静大点的,有可能吸引姑娘注意的事都要看看……”   “看与宴小姐名单,哪些人平时与五小姐走的近,有可能被五小姐求助,问问这些人的行踪,尤其离开主家前后关键时间点……”   “请怀大人与府衙推官,捕快们通个气,严查当日可有不明人士在主家周围晃荡,可有什么与平时不一样的动静……”   卢栎将想到的一一说完,“若有任何消息,夫人可使人告知于我,我四人在外也会四处走访帮忙。今日之事已毕,我四人这便告辞了。”   怀夫人并没有阻拦卢栎,双眸开合间,光芒隐现,“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卢栎顿了顿,笑颜如夏花灿烂,“我答应过的事,自会做到。”   “周妈妈,送客。”   卢栎弯身抱起大白,“不用了,我们认得路。”   周妈妈还是把几人送到了垂花门。   卢栎道谢,一行人由小厮带着,往外走。   沈万沙刚要发表些感叹,又见到了施逸。   他正在亲自拿沉甸甸的荷包打点下人。   见卢栎一行过来,施逸尴尬的笑笑,理理衣襟走了过来,“我姐姐见识不多,脾气也冲,方才多有得罪,几位切莫见怪。”说着奉上四只沉甸甸的荷包。   与方才给下人的荷包不同,这几只荷包都绣着金线,用料上乘,做工精致,上手一摸质感不同,以沈万沙多年经验,认为里头该是金锭子。   他悄悄冲卢栎眨眼,做弟弟的为了帮姐姐收买人心,也是蛮拼。   这种带着歉意讨好的礼与打赏不同,不好不收,卢栎便接了过来。   果然,他看到施逸表情明显一松。   “施公子不必多礼,遇到这种事,施姨娘受刺激很是正常,我等于怀府是外人,并未觉得冒犯。”   施逸拱手诚恳行礼,“几位不怪罪,是君子德高,我却不能不能忝颜生受……”   沈万沙觉得施逸很会做人,给了几个笑脸。   今日在怀家经历一场大戏,大家其实都没有心思聊天,卢栎一行是,施逸也是。所以只寒喧几句,施逸就有眼色的告退,“我还要帮姐姐打点……几位千万别责我怠慢,回头有机会,若几位不嫌弃,我必做东请宴。”   “施公子客气……”   ……   卢栎一行离开怀家后,很快回了园子。   进了门,卢栎把大白放下,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自己去玩,拉着沈万沙与赵杼赫连羽一起进了厅堂。   园子门房远远看到他们,就通知了内堂下人,现在厅堂四角已经摆好了冰盆,长长矮榻上放了小桌,桌上有解暑凉汤。几人一进来,就觉精神一震。   喝了清爽凉汤,感受着房间里幽幽冷气,沈万沙舒服的叹口气,十分没形象的歪倒在矮榻上,指挥着赫连羽给他捏腿。   卢栎却颇有些急切的问赵杼,“你们在怀家可有发现?”   “自是有的。”赵杼放下茶盅,卖关子一样停住,老神在在去捏卢栎的手。   卢栎躲开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净想着这个!   赵杼眯起了眼睛……都是他的人了,还敢躲!   卢栎挑衅的瞪了赵杼一眼,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赫连羽。这人也跟着一起去了,可以提供一样的情报!   可惜……赫连羽正专心致志的给沈万沙捏腿,还时不时给少爷喂一颗葡萄,桃花眼里全是少爷的影子,哪里顾得上看别处!   卢栎心内‘咯噔’一下。   默默转回头,见赵杼一只手拄在桌上托腮,另一只手展开向他伸着,微微歪着头,眸里全是戏谑。   他不动,赵杼也不催,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热烈暧昧。   卢栎咬咬牙,伸手过去重重打了赵杼一下,才乖乖把手放到赵杼掌心。   赵杼捏住小手,满意了。指腹蹭了蹭卢栎柔滑手背,五指微动,转了个方向……十指相扣。   掌心温热,卢栎脸有点红。   赵杼却不满足于此,身体微微前倾,手腕微转,让卢栎手背面对自己,然后轻轻的……印上一吻。   这个吻又轻又迅速,好似蜻蜓点水,卢栎却觉轰的一声,麻痒感觉顺着手背,游走全身!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驻,他听到窗外蝉鸣不断,有婢女执壶添水,赫连羽与沈万沙打着嘴仗……   赵杼怎么敢!   卢栎咬着唇,迅速四下看了一眼,发现没人看到,长长呼了口气,转回头忍不住瞪了赵杼一下。   媳妇又在勾引自己了!脸儿红着,眼儿翘着,嘴儿嗔着……   赵杼喉头滚动,特别想现在抱了卢栎回房,好生疼他一疼!   可惜不行。   赵杼灼灼视线盯着卢栎的唇,要不要亲一亲……   ‘啪’的一声,卢栎将茶盅放在他面前,“喝、水!”以为他没看出来这只流氓在想什么么!没门!   赵杼不甘心的又啃了一口卢栎手背,调整坐姿让身体不那么难受,说起了在怀府发现的事。   因为出事的是五小姐怀瑜,他与赫连羽最关注的就是怀瑜住处。   怀瑜住处离施姨娘很近,从小被施姨娘带大,母女感情很深。她继承了施姨娘美貌,又因嘴甜会说话,很受怀德水宠爱。因为这份宠爱,她从小在家里地位就不低,除了不敢明面上与怀夫人对抗,她几乎什么都敢。   她性子好强,样样都要掐尖,与姐妹间常有争吵,不止怀欣,只要怀氏族人,年龄与她差不多的姑娘,不管嫡女庶女,她都与人相处不好,处处都要争先。   她今年十四岁,正是说亲的时候,她本人对此也有很多期待,就算是庶女,她也想说个好人家,能压过怀家所有姑娘才好,所以近半年来,对参加各种小宴兴趣很高。怀瑜房中丫鬟聊天隐隐透出消息,怀瑜好像有目标了,不过想达到目的,并不容易……   “因时间太紧,再多消息听不到,需要私下查询。”赵杼总结。   卢栎点头,“其它的呢?”   赵杼挠了挠卢栎掌心,满意地看到卢栎脸红,瞪过来一眼,才又继续。   怀欣与怀瑜年纪相仿,而且是由庶女身份变成夫人教养,怀瑜有些嫉妒,两人关系特别不好。姐妹争吵怀夫人一向管的不多,若事情闹大,就两个一起罚,如果事情不大,就装做看不到,怀瑜有施姨娘帮忙,还有怀德水撒娇,怀欣没有别人相靠,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吃太多亏。   可见怀欣也是个聪明姑娘。下人们都说怀欣嘴厉,难伺候,可赵杼与赫连羽听了很多人说话,发现怀欣在下人嘴里脾气不好,可却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反倒怀瑜,身边伺候下人换了好几拨,很多被她暗示卖到了暗窠里。   怀瑜失踪前后,怀欣反应并无不妥……   怀夫人更没异样,怀瑜失踪后虽说一直盯着下人们查,精神,行事上并没有特殊之处……   怀书玉好像特别恨施姨娘,但因从小到大受的教育,也因避嫌,很少与施姨娘对上……   至于施姨娘,下人们说她十多岁就到了怀府伺候,十三岁就混到了怀德水面前。她貌美,伶俐,又擅争宠,很快成了怀德水房里人,生下的庶长女比怀夫人的嫡长女只小三岁,屹立后宅二十余年,是个极有本事的。   施姨娘做下人时,总念叨家中弟弟,可她从未与家里联系过,直到前几年怀孕生子,才把家人接到了西京……   “可以施逸的年纪,施姨娘进怀家时肯定没见过这个弟弟。”关系这么近……   卢栎便言,“可能施姨娘的父母不只生了一个儿子。”   赵杼略想了想,继续说。   不管施姨娘之前见没见过施逸,她与施逸感情非常深,施家人一来,施逸过府拜见,施姨娘就向怀德水求了好处,让施逸借着怀德水的官名,在西京做生意。   施逸也是个有本事的,不过两年,挣下众多家业,不但让施家过了上好日子,也能反馈施氏,让施氏在怀家内宅身板更硬,站的更稳……   怀德水极会做人,官声良好,本地除了一个竞争对手死对头,与旁人关系都维持的极好,没什么仇人……   时间有限,赵杼与赫连羽只是大致在怀府转了几圈,得到信息只有这些。   “若想知道更多,咱们再查。”   “……嗯。”卢栎点点头,眉心蹙起,思绪开始翻腾。   听赵杼的讲说,怀瑜出事,应该不是冲着怀氏家族,那么就是冲着怀瑜本人了。怀瑜只是个闺中女子,就算有些小心思,最大的谋算也是为自己谋一个好夫婿,会得罪了谁呢?   她想谋的夫婿?还是想和她谋同一个夫婿的人?   怀欣年纪尚轻,还没到急切需要给自己谋算夫婿的时候……怀夫人和怀书玉,看起来颇有大家之风,会对一个庶女下重手么?   还有施姨娘,今日反应看起来颇有些疯狂,卢栎理解儿女有失,为母之人情绪会很激动,可施姨娘的表现,他总觉得有些违和,偏偏回想之时哪哪都找不出破绽,他很不理解……   思绪沉浮间,暴躁蝉声远去,有暗香萦鼻。   忽然唇上一暖,意识回归,面前是赵杼放大的脸。   不等挣扎,腰身已被这人牢牢箍住,整个人被压倒,躲闪不得。   “唔……别……有人……”卢栎奋力挣扎。   赵杼捏着他的下巴帮他转头,“哪里有人?”   卢栎一看非常惊讶,“少爷呢?”赫连羽呢?下人们呢?   “姓沈的说要吃好吃的,不想动,让摘星抱着他去厨下吩咐。”   赵杼再一次欺下来,目光充满侵略。   卢栎目光慌乱,“那……我也也饿了……”   “乖,夫君疼你……”赵杼捏住卢栎手腕,举过卢栎头顶,压住,眼尾沁出一抹笑意,“亲亲就带你去吃饭啊……”   卢栎咬着唇,一颗心都要跳出来,紧张的不行。   他与赵杼互相喜欢,对这种亲密接触并不排斥,内心深处甚至有小小渴望,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害怕,不紧张。   他不担心亲吻,可他担心赵杼过火……   而且自打互相表明心意,赵杼就从以前的高冷冰山男,变成随时准备动手动脚的流氓了!他根本招架不住!   比如现在,赵杼用炽热的目光把他五官细细描绘一遍后,盯着他的唇,“你咬它做什么呢?它是我的……”然后他低下头,抵开卢栎牙齿,含住了那片唇……   这个吻太过热情,太过缠绵,卢栎很惊讶,赵杼这混蛋竟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当然,再柔情,也抵不了本性,赵杼呼吸变的粗重,开始不满足的蠢蠢欲动,有些地方也有了明显变化,卢栎咬了他一口,把他推开了。   赵杼非常不满,大手抓住卢栎的手腕,又要继续,卢栎一个翻身躲过去,理直气壮的,声音非常大的喊,“我饿了!”   赵杼愣了愣,之后挑起眉毛,笑的邪气,“我有好东西……保证能喂饱你……”   卢栎先是不懂,后来见赵杼眼睛往下三路走,意识到了什么,气的脸色羞红,这个开黄腔的流氓!   他竖起眉毛,咬牙切齿,“我、要、吃、饭!”   媳妇面色红润,清眸生波,唇瓣水润,每个表情都在跟他说想要,可偏偏嘴上不承认,还说想吃饭!   分明是欲拒还迎吧,是欲求不满!   “真拿你没办法……”想要就给呗,自己媳妇自己伺候。赵杼怪笑着扑上来,再次啃上卢栎的嘴。   这流氓简直没法沟通!   卢栎发了狠,亮出小牙把赵杼嘴唇咬出了血,“听不听得懂人话!我说我饿了,要吃饭!”   “好吧,你既然害羞成这样子,咱们就下次再继续。”赵杼舔过唇边的血,忍不住又倾下身把卢栎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再舔一遍,看样子根本不想停。   害羞你妹啊!   卢栎气的忍不住,冲动之下手扬起‘啪’的打了赵杼一个耳光。   虽是冲动之下动的手,还是下意识收了力气,并不重,却很响。   赵杼顿住,眉毛高高挑起,目光凛然。   巴掌一打出去,卢栎就后悔了,想道歉,可刚刚被占便宜就道歉,好像他做错了似的。卢栎咬着唇,眼睛眨了眨,凑过去轻轻亲了赵杼一口,“对不……”   赵杼却突然眼睛发亮,抓住卢栎手腕,“还没有人敢打我脸呢……媳妇快,再打几下!”   卢栎惊讶地看着赵杼,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刚刚还想道歉来着……现在看,还是算了。   他木着脸,站了起来。   赵杼觉得很可惜。打一下媳妇能主动亲一口呢,多划算!脸一点也不疼,还痒痒的,媳妇小手就是嫩!   赵杼美滋滋的跟着卢栎往外走。   ……   走到花厅,贴心小伙伴土豪少爷沈万沙已经和赫连羽一起准备好精致饭菜,见到卢栎过来很开心,“小栎子来的太及时了!不然我还要找人去叫你……咦,你的嘴怎么了?又上火了?”   卢栎讪讪坐到桌边,含糊答了一句,“……嗯。”   “唉这可怎么好?夏日燥热,这么老上火可不行,食疗看起来不大顶用啊……要不一会儿叫个郎中过来给你看看?”沈万沙小眉头紧皱,为小伙伴操碎了心。   “不用……养养就好……”卢栎颇不好意思,红着耳根垂着头。   “可不能讳疾忌医呀小栎子!你这样我可得说你两句了……”   沈万沙在耳边喋喋不休,卢栎简直找个地缝钻过去,求放过啊!   羞耻的不行,他冲着赵杼脚面狠狠踩了下去。   赵杼任他踩,面色不变,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到卢栎碗里,“来,下火。”   卢栎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还了一筷子苦瓜过去,“我看你这两天也有些上火,来试试这个。”   赵杼灼灼视线掠过卢栎眉眼,落在唇上,好像就着这秀色,神情享受的大口把苦瓜吃了,“的确不错。”   吃完舌尖还颇有暗示意味的舔了舔唇,“很甜呢……”   很甜你妹!   卢栎差点掀桌。      第183章 府衙      一天过去,有关怀瑜失踪的消息陆续传来。   大概怀夫人在怀府很说得上话,怀德水对于她的意见要求半点不反对,直接雷厉风行实施,所以反馈来的又快又具体。   当日楚家小宴,宾客尽欢,除了女客有些言语争锋,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很多人都看到怀瑜怀欣姐妹‘开玩笑’,看到她们分别在不同的桌子坐席。菜上齐后,两姐妹隔的远没再继续‘开玩笑’,大家视线方才转移,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之处。   此后大部分人都没再见到怀氏姐妹,与两姐妹同桌的女客表示两姐妹很早离席,之后再也没回来。照她们描述可知,怀瑜应该比怀欣早离席。   平日与怀瑜交好的女客都说宴后没再看到她,也从未接到任何来自于她的求助或请托……   怀氏姐妹不管出身如何,在家地位如何,出门不可能独自一人,身边都跟了丫鬟下人。怀瑜自小性子偏狠,不好伺候,身边下人两三年就要换一拨,现在跟着她的大都刚调上来没多久。   下人们供言,当时跟在怀瑜身边的丫鬟只有春儿一人,可惜春儿之后也不见踪影,怀家人以为她与怀瑜一起遇到了恶事,直到怀夫人与怀大人加派人手,张开大网细查,才在府外巷子里发现周身狼狈的她。   春儿被主家抓住,一点心眼都不敢使,把知道的事,包括此前打算,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怀瑜入宴后,一筷子菜没吃,只坐了一下,就要去官房,让贴身丫鬟春儿跟着。   而且只让她一人跟着。   她发脾气时,丫鬟们是要绝对听话的,不然后果会很难看,所以没人敢说话,让春儿一人伺候怀瑜去官房。   走到无人角落时,怀瑜突然说有些事要办,让春儿在角落里等她,不准叫人,不准乱说话。春儿不敢,可怀瑜以她家人以及日后前程相胁,她不敢不听,心惊胆战的目送怀瑜离开。为了不让人发现,春儿甚至不敢动,猫在旁边树丛里不敢现身,一心只等着怀瑜回来。   可直到园子里声音渐静,天色渐暮,怀瑜还没有回来,她吓的不行,悄悄跟着楚家进出下人离开,回到怀府,却没进去,在门外不远处小心打探怀瑜有没有回来。   在她看来,若她把小姐丢了,回怀府不仅自己要死,家人也要死;若小姐出了什么事,她也‘出了事’没回来,那么她还是忠心护主的,家人不会有事;若小姐回来了,或者因别的事绊住脚,晚点才回来,那么她在外头等着,适时回府,做为替小姐遮掩的人,也不会有事……   可惜,她也不知道怀瑜主动离开,是去干什么了。   怀瑜对自己亲事的确有打算,她看上了从上京过来游历的谢氏嫡幼子谢谦。   施姨娘表示这很正常,姑娘家为自己前程忧心有什么不对,怀夫人却言语满含鄙夷,讽刺怀瑜异想天开。   谢氏是上京名门望族,传承数百年,朝野四外都有族人为官,不管嫡枝旁枝,联姻都很谨慎。别说怀氏这样的小门户,就算她上京娘家想与谢氏联姻,都要好生评估自家孩子的品性,怀瑜一个庶女,竟敢肖想谢家嫡枝嫡子,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谢谦做为上京谢氏精心教养出来的嫡幼子,不令气质才华不俗,人也长的十分俊秀。他来西京游历,本地一众官家长辈无不心喜万分,琢磨让小辈结成佳缘的机会,可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无望,也都做罢,甚至话语间敲打小辈,不得无礼,不得起心思。   只有怀瑜总想创造机会自己上……   春儿把所有知道的事情一件件说出来,怀大人非常生气,在他意识里,自己这个女儿的确有些娇纵,有些小脾气,但瞒着家里长辈,不要脸皮的自己谋姻缘,简直难以想象!   为此,做为教养怀瑜长大的施姨娘受了罚……   沈万沙看着怀夫人让人送来的消息信,拍桌子狂笑,“上京谢氏,她一个庶女也想肖想,哈哈哈笑死少爷了……”   赫连羽拍着沈万沙的背,给他喂水。   卢栎对怀瑜心思不做评价,他只觉得这件事更复杂了。   “小宴当日没有特别的事发生;怀瑜除了生怀欣的气,没有表现出更多情绪;没有向任何友人求助请托离开之事;自己主动悄悄离席……”她去见了谁?是不是因为这个人,导致了一系列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知道了!”沈万沙拍着手,挤眉弄眼神色暧昧,“是不是谢谦!谢谦悄悄过来参与小宴,被怀瑜给看到了?还是同样看上谢谦的姑娘要与她‘谈谈’,她去私会,结果出了差错?”   卢栎摇摇头,指尖轻点桌上消息信纸,“消息表明,谢谦在西京,是所有人头顶金灿灿的馅饼,但大家知道吃不到,没有缘份,不强求,所以怀瑜的追求道路,没有竞争者,没有阻拦者,她只会被大家看笑话,不会有人想灭了她或踩着她出头。”   “而且与宴名单中,并没有谢谦此人。这件事里怀瑜面对的困难,是家世门弟,是遥不可及的身份差距。丫鬟春儿供言,直到怀瑜失踪之前,她都未曾与谢谦说过话,谢谦本人估计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我觉得,在‘谋夫婿’这件事上,怀瑜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大。”   “那此事岂不是仍然没有头绪?”沈万沙托着下巴,有些发愁。   卢栎无奈叹口气,“……我们得找更多线索。”   这件事很诡异。怀瑜现在生死不知,作案之人几乎完美制造了她死亡的假象,好像有预谋似的。   卢栎边想,边下意识轻言嘀咕,“当日在小宴,作案之人如何遇到怀瑜,是怀瑜自己找上去的吗?那人是小宴宾客,还是其它?制服怀瑜需要将其带走,小宴人多眼杂,绝对不可能有时间机会杀人,换衣,抛尸……此人若是宾客,会方便很多,因为主家不会查宾客马车,若是主家,则更方便……可是动机呢?怀瑜与主家相交甚少,宴上也没得罪谁到忍不了的地步,没有动机……”   卢栎指尖在茶盅沿上轻抚,眉睫闪动间,缓缓吐出最后一个疑问,“怀瑜之事,真的与小宴,或‘谋夫婿’有关么?”会不会是其它的,不知名的原因?   沈万沙眼底一片茫然,烦闷的揉了揉头,“少爷也不知道……”   “不如……我们去官府看看?”卢栎突然抬头,目光微闪,“府衙内常有各样案件,我们去问问,最近有没有旁的妙龄女子被杀案……”   沈万沙想了想,怒拍桌,“必须去!没准这又一个连环凶杀案!”沈万沙目光灼灼,眉眼灵动,“如果又是连环杀人案,我们只查怀家,关注小宴肯定不对,方向都错了还怎么找凶手!”   说做就做,两个人立刻分头行动,沈万沙拉着赫连羽去准备出行马车,卢栎去把赵杼找来。   正巧赵杼办完事回来,看到卢栎有些惭愧,“那日白塔寺中挑衅于你的中年男子,没有找到。”起先是没注意,后来想找,人已经消失,踪迹全无,赵杼本来没把这人当个人物,结果却找不到,他非常介意。   卢栎摇摇头,“没关系,只要日后他不再来纠缠,我们没必要与他死磕。当务之急,是怀府庶女失踪案。”   赵杼点点头,却不打算听卢栎的话。他会继续查,这人胆敢招惹卢栎,挑衅后又消失让他找不到,他一定要把人揪出来,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卢栎把与沈万沙的讨论,以及想去府衙打探些消息的事说了,“如果你没事,一起来吧。”   赵杼点头,必须一起啊!有事也得撂下陪媳妇一起啊!   自打遇到卢栎,赵杼就觉得自己栽了。   媳妇漂亮,手艺又好,简直太招人,被别人看两眼他都心疼,就想把媳妇锁屋里,只他一人能看!   外面虽然大部分都是愚人蠢材,可也有些面相长的不错能骗人,虽然比不上自己……但媳妇看腻了他贪新鲜要体验花花世界怎么办!   就算卢栎表示了心意,他还是小心翼翼,纠结着不敢把身份说出来,更别说提旁的要求……   赵杼吊着一颗心,从来没觉得大夏国土内充满危险,生活如此艰难!   ……   卢栎有仵作牌子,如果不干涉官务,只是问些模糊消息,府衙不好拒绝。   接待他们的,是上次白塔寺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捕头,听说他们为怀家庶女的案子而来,并未阻拦,带他们到了偏厅。   饮过一盅茶,卢栎浅笑问道,“最近西京可有与怀府庶女相似的,妙龄女子被害案?”   刘捕头摇摇头,“近几个月基本没有年轻女子被杀,只除了日前白塔寺一案。可白塔寺案死者家境一般,系与人厮打后跌出白塔高坠摔死,与怀府案子……好像没什么联系。”   不同死因,不同经历,仅两具年龄相似,性别相同的尸体,的确不足以确定为连环杀人案。卢栎认同刘捕头的话,还是有些头疼,难道还是找不到线索?   卢栎思绪沉浮,一时没有说话,沈万沙便看着刘捕头,“白塔寺案可破了?”毕竟亲自经历,他还是有些关心的,那天的女尸实在太吓人了!   刘捕头面色沉肃,“尚未。”   “怎么还没破?”沈万沙说完这句话,察觉语气有些不对,马上摆手,“我没有责怪之事,只是你刚刚说,找到死者身份了?”   刘捕头点头。   “那死者的社会关系,生活习惯也查明了?”   刘捕头点头。   “寺庙里呢?”沈万沙追问,“可有问清僧人口供?”   刘捕头继续点头,面沉如水。   那还没头绪?沈万沙觉得很惊讶。因为那日卢栎分析过,现场痕迹明显,只要找出死者身份,社会关系,细查身边与其有隙之人,再得到寺里僧人所有口供,应该会有所得才是啊……   赫连羽见沈万沙好奇,看了刘捕头一眼,“若捕头不介意,可将案情说来听听。”他桃花眼微翘,声音平实,姿态安然,可刘捕头就是感觉到了非同一般的压迫,下意识说起案情。   死者是城中匠户女儿,不算贫穷,也不富有,长辈有竞争对手一二,除了见面时有些言语不合,并没有太过分的事。做为平头百姓,死者自小生活无忧,比上不足比下不余,因长的漂亮,颇有些心气,平日里不与相貌普通的街坊邻居做耍。也因此个性,生活圈子里有大姑娘小媳妇看她不顺眼,可也都是小打小闹,没到杀人害命的程度。   死者尸体发现前一日,未时出门,到胭脂铺买脂粉,一去不回。捕快们顺着死者最后出现的线路查问消息,街坊们看到她出门,胭脂铺的老板娘说她独自一人来,又独自一人离开,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那条街极热闹,人来人往不断,死者许在那条街上失踪,所以没被人注意。   至于白塔寺,寺内规矩严格,来寺香客若有进香,添香油皆有记录,捕快们对着名册一人一人查了,没有异常,几乎所有香客都于闭塔前离开。   而白塔每日落锁,皆要经过检查,事发前一天当值的是个极细心负责任的僧人,说落锁时塔内无人。开锁钥匙被送到禅房,夜里有值夜僧人看守,言明未曾丢失过……   “都没有异常,难道死者和凶手是夜里飞上去的?”沈万沙睁大眼睛,死者的身份和交际圈子,不像有会武功的人啊……莫非是采花贼?可采花贼多有手段,不会想把姑娘掳到危险高处再下手吧……   刘捕头也很头疼,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赵杼冷笑一声,“简单。”   “简单?”沈万沙眼睛瞪圆,怎么简单?   赵杼却不理他,看着卢栎。   卢栎斜了他一眼:就你厉害!   赵杼得意抛飞眼:这不是与媳妇心有灵犀么!   卢栎懒的看他,敲了敲桌子,“因为有人说谎。”   “说谎?”沈万沙惊讶,“官府查案,还敢做伪证?”   刘捕头也是眼睛眯起,眉沉目重。   “一切都正常,未有疏漏,结果就是死者不可能半夜出现,可既然死者出现,说明供言里,有人说了谎。”卢栎提醒刘捕头,“还是要留意落锁时检查的僧人,以及夜里负责看守钥匙的值夜僧人。既然寺规严密,那么怎么上塔这一点最关键。”   赵杼补充,“可细查寺里近来留宿香客,外来人员,以及到寺里潜修不久的僧人。”   卢栎斜了他一眼,点头,“正是。”   “多谢几提醒!”刘捕头神色有些激动,看起来的确有了思路。   卢栎摆摆手,神情并没有特别欣喜,他今日为怀瑜的案子前来,仍然没有收获……   刘捕头突然想起一事,“年轻女子死亡案件没有,失踪案子好像有几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卢栎眸色一闪,怀瑜的确是失踪了!   “有关系!”他直接站起来,“这里都发生过什么失踪案?”   刘捕头有些为难,“那个案子非我经办,了解不多,不过推官大人今日在,我可为几位引见。”   “推官大人?”   “……嗯。”刘捕头面色有些忧虑,“推官大人铁面无私,向来不喜外人过问案件,因您几位与白塔寺女尸有关,我才敢将此案详说,换了旁的案子,比如这失踪案,就算我知道,也是不敢说的。所以……”   “所以推官大人很可能拒绝我们,是不是?”卢栎目光微敛。   刘捕头语气微沉,“是。”   沈万沙看看刘捕头,看看卢栎,再看看赵杼,突然眼珠子一转,嘴角一扬,得意的撸袖子,“交给少爷!”   卢栎狐疑,“你知道怎么……”   “知道知道,你放心,一回生两回熟,少爷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沈万沙亲热架往卢栎肩膀,眸底笑容神秘。   卢栎直觉好像有些不靠谱,可沈万沙如此积极……他还是不打击了,一会儿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补救。   谁知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刘捕头禀告过后,几人被迎到正厅等候,推官一来,刘捕头严肃行礼,介绍卢栎四人,仔细道明原委。   推官姓崔,面目方正,眉目刚硬,不过而立之年,眉宇已有‘川’字纹,鼻唇间也有深深沟壑,显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听完刘捕头的话,他眉头紧锁,“想问失踪案之事?”表情明显不同意。   跟想象中的情形一致。   卢栎还未行礼寒喧,就见沈万沙倏的蹦了出去,刚刚好跳到推官面前。   少爷撸着袖子叉着腰抬着下巴指着卢栎,气势万千,“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崔推官眉间‘川’字更紧,“我应该知道么?”   卢栎一听就心下发紧,觉得要糟,快步上前,可没等他走过来,沈万沙已经大笑三声,“平王你肯定知道吧,这位可是平王爷的宝贝心肝小肉肉……”   卢栎额角跳着,箍住沈万沙肩膀,捂住他的嘴,僵硬的朝崔推官笑了笑,“他在开玩笑,大人有大量,别与少年人一般见识。”   沈万沙奋力挣扎着拉开卢栎的手,“我哪里开玩笑了,你就是平王未婚——”   卢栎紧紧捂住沈万沙的嘴,咬着牙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准乱说话!”   “少爷哪有乱说唔——”   沈万沙不会武功,可卢栎也是个手无缚鸡的瘦子,两个人谁也压不住谁,卢栎都想给少爷跪了:求不扯后腿!你这完全是在帮倒忙啊,没看到崔推官脸都黑了吗!   沈万沙一点也没觉得不对,事实上做为上京纨绔,他真的比较擅长用这种方式压人,在上京城里惹了事,放出名头一准管用!在他意识里,根本不存在绝对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买的人,真有那样的,也当不了官。   而且平王本人就在这里嘛,以势压人效果最快,为什么不呢?你看平王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像个大傻子似的,全上京,不,整个大夏估计也没谁能看到这副画面,果然还是少爷最威武!   所以沈万沙拼命挣扎。   “平王心肝肉……”   “谁都惹不起……”   卢栎气的掐了卢栎腰一把,“再、胡、说、我、可、真、生、气、了!”   沈万沙这才做罢。   可他还是不开心,鼓着脸瞪赵杼,那架式好像在说,这王爷当的真没本事,连自己王妃都拿不下!   赵杼眉一挑,正想要不要一鼓作气,鱼死网破,干脆说出身份,就见卢栎从怀里掏出印着京兆府尹池秀私章的文书,“我是一名仵作,曾帮京兆府尹池大人破过大案,崔大人若不介意,我想了解西京府内的失踪案。”   赵杼一愣,卢栎什么时候有这个?他怎么不知道?   联想京兆府尹请宴当日,卢栎好像与池秀相谈甚欢,可池秀一把年纪,有妻有子,他就没多想……莫非那老头也敢觊觎卢栎!   赵杼盯着卢栎手上文书,杀气四溢。   崔推官一看文书,脸色立刻就变了,“原来你就是卢栎。”他神色还是很严肃,可眉眼间疏离立减,有了几分温和之意。   卢栎不解,崔推官便缓言解释。原来他与池秀是同乡,池秀对他颇为关切,时有提携之举,两人关系很近,常有书信往来,他对池秀非常信任。池秀信中曾提及一名非常厉害的仵作,他还感叹无缘相见……   “池大人对你颇为推崇,我也希望有机会能与你一见,没想到你来了西京。”崔推官立刻请几位上座,交待小吏上茶。   赵杼非常不满,为什么不给他表现机会!   事情突然变的顺利,平王爷赵杼端着茶盅,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第184章 失踪      西京近一年来,出现了三起少女失踪案。   这样情况并不算特别特殊。   因为古代人口通买卖,拐子,人贩子特别多,亦有有组织,头脑灵活,手段高明的犯罪团伙,平日走失孩童不断,逢热闹节日则会更多。同样情况在大夏各地都有发生,即使太嘉帝即位后紧抓治理,严查严办,这样的事也不能完全制止。   崔推官在西京任职三年,抓了不少人贩子,甚至破获过一个大型,跨府贩子团伙,也未能救回所有被害人。   可人贩子的目标,多为孩童,年纪大的少男少女不好控制,若非有特殊原因,不会刻意下手。   这三起少女失踪案,年龄都在十三到十五岁,家里非贫民,亦非富户,相貌算是清秀,人也机灵聪明,各方面特点总结来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年三起,平均四个月一起,时间拉的太长,除年龄之外,身材,相貌特点也没有很像的地方,所以崔推官之前并没有把它们联想到一起,只认为是特殊情况下,人贩子有预谋的针对性拐骗。   可怀府庶女案发,怀家送来一具有人故意为之,企图蒙混视线的尸体,崔推官这才心下‘咯噔’一声,连夜翻看案头卷宗,想到其它可能。   “所以现在便是……四起少女失踪案。”卢栎眼梢微垂,睫羽掩目,“另有一具尸体。”   崔推官神色沉肃,“对。”   “日前怀府送来的尸体,可有人认领?”   “没有。”崔推官摇摇头,“尸体面容扭曲,难以辨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尸体送过来后,立即腐烂,就算用大量冰块也不能阻止,报案人家接到消息赶来认尸时,整具尸体皮肤几乎溃烂完毕,根本没办法认。”   卢栎拳头半握,心知这是因为经过防腐处理。经过这样处理的尸体,一旦被破坏,腐烂程度会一般尸体快很多,这一具曾被作案人刻意泡到水里,高温,脏污环境……会加速它的分解。   “所以这具尸体身份不明……如果她是报过案的失踪少女,那么失踪案共四起,如果她不是,失踪案就是五起了!”沈万沙数着手指头,突然觉得很可怕,“她还被杀了!那别的人是不是也有同样危险!”   如果单单是被人贩子拐了,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但人是活着的,总还有各种希望,可人要是死了,什么希望都没了啊!   卢栎与崔推官对视一眼,神色一样的凝重。   崔推官嘴唇深抿,“事情存在偶然性,也不一定就是同一人作案,可一旦是,那么只要这个人在西京,就是个巨大威胁。卢先生擅破连环案,我西京之事,还请先生帮忙——”说着崔推官站了起来,认真诚恳的朝卢栎行礼。   卢栎赶紧避开,“大人客气了——大人做推官多年,经验丰富,即已有头绪,追查下去必有线索。我没什么本事,只对破案心思执着,若能以微薄之力帮到大人,亦深感荣幸。”   二人推心置腹表明了态度,接下来的讨论就更加明确了。   卢栎问崔推官,“大人可有查过当时记录,几位少女怎么失踪的?”   “一接到怀府尸体,我心中一跳,想到连环凶手可能性,即刻调来案卷仔细看了当时记录。”崔推官眉头紧皱,“说起来几个失踪案确有些相似之处。”   几个少女出现的最后地点不同,但都有个特点——热闹。少女离开家,家人察觉时已经怎么也找不到,心急报案,捕快们沿路径查问,到最热闹的地方线索就停住了。人潮拥挤的大街,集市,店铺……受害者都是在同样环境条件下突然失踪的。   “热闹……”沈万沙点点头,“那日楚家办小宴也很热闹。”   “小宴……”崔推官好像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加了一句,“有两起失踪案发生前,附近人家有宴,一次是娶亲红事,一次是家中老人摆寿。”   如此也算相同点了。   沈万沙眼睛睁圆,看了看卢栎。   “有宴……便会鱼龙混杂。”卢栎眯了眼,正经客人不说有多少,光是趁机占便宜的就不少。   崔推官目光更沉,“所以嫌疑人非常难排查。”   “而且……几起案子,都没有目击证人……”卢栎指尖下意识敲着膝盖。   “也不是一个没有。”崔推官手微顿,轻轻叹口气,“最近一起失踪案里,有个喝醉的混混是目击者,捕快们问到他时,他酒还未醒,说见过失踪少女,可酒醒之后,又不承认了,说之前的都是醉话,他不记得看到过什么少女被掳。”   刘捕头对此有印象,“那人是西京北街有名的混混,偷鸡摸狗,抢老人孩子钱,敲寡妇门,偶尔从青楼龟公处接活干,眼睛最注意漂亮姑娘,可若大事,倒也没犯过,咱们兄弟看不过眼时就抓他入狱教育教育,日子到了还是得放。若说出事的是个男人,他没看到,我信,是个年轻姑娘,还相貌清秀,他反口说没看到,谁都不信。可不管咱们怎么恐吓,他就是不说,咱们也没办法。”   “这人可还在西京?”   “在的。”   卢栎沉吟片刻,双手握在一起,眉眼闪动灵慧,似在思考,“这人……有什么习惯,喜好?害怕什么?”   “吃饱睡睡饱吃,日夜颠倒,三餐不继,能有什么习惯?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混子罢了……”   ……   卢栎四人在府衙坐了整整一下午,就失踪案聊了很多,并且还应崔推官邀请,查看了有关卷宗。   可是仍然,没有更多线索,除了那个混混。   夏日天长,离开府衙时日头还很高,好在天气没那么热了。   四人一边走,一边浅浅聊着天。   “我觉得那个混混是故意的,他肯定看到了什么,就是不愿意说实话!”沈万沙表情很是愤愤。   赫连羽摸摸少爷的头,“我觉得也是。”   这种可能性相当大,卢栎抬头望向高远天空,“要是能让他开口就好了。”   赵杼眼皮微抬,目光矜贵慵懒,“看不惯揍他一顿就是。”   “揍他……”卢栎突然停住,定定看着赵杼。   “小栎子你怎么了?”沈万沙见卢栎停住,也停下来,看了看卢栎,又看看卢栎认真盯着的赵杼……挑了唇眯了眼,表情慢慢从一雾水变的兴味十足。   赫连羽也立刻看出两个人的意思,摸着下巴,把赵杼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的确……很合适。”   赵杼被三个人看的火起,他只接受媳妇的火热视线!其它两个哪凉快哪呆着去,给他点空间谈情说爱!   他眉梢挑的老高,“合适什么?”   “吓唬人。”   “吓唬人啊!”   “吓唬人!”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说话。   赵杼直觉有些不对,眼睛眯起胳膊自然垂下,下意识做起了防御姿势。   沈万沙知道平王不好搞,眼神示意卢栎上。   卢栎拉住赵杼袖子,缓声道,“那混混最爱欺软怕硬,是个色厉内荏的,官府差吏们公职在身,不好下重手……你不一样。”他亮晶晶的视线滑过赵杼宽阔的肩膀,健壮的胸肌,高大的身材,“你绝对可以吓到他!”   虽然媳妇火辣辣的热情视线很享受,可提出的要求不是上床而是吓人……赵杼非常不满意,“我不合适。”   “开什么玩笑!”沈万沙瞪圆眼睛指着他,“你最合适啊!”   另外两人齐齐点头。   赵杼随着他们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   比一般高大的身材,因常年练武壮硕的体格,手屠数万人留下的杀气……   卢栎捏着他胳膊上的腱子肉,“凶残,狠辣,专制的威慑力,咱们四人里除了你谁还有这种气质?”角色简直是量身订做的好吗!   赵杼看看卢栎和沈万沙如出一辙弱鸡子似的身材,再看个子没他高,身材比他瘦,走飘逸灵巧路线,长着张招人桃花脸的赫连羽……好像的确他最男人。   感觉卢栎小手在自己胳膊上游走,赵杼暗地使力鼓起更多肌肉。想想卢栎喜欢强壮的男人,他沉吟片刻,心中做出决定,全当表演了。   高冷的等卢栎软声多求两句,趁机拉着人去旁边偷了个吻,赵杼这才表情勉强的答应了。   沈万沙放开捂住眼睛的手,喃喃自语,“平王可真不要脸……”   赫连羽低头凑到他耳边吹气,“少爷指缝开的那么大,我都瞧见了哟……”   “瞧见又怎么样!”沈万沙冲赫连羽呲牙。   赫连羽桃花眼微翘,手指挑起沈万沙下巴,笑容荡漾,“少爷若赏一枚香吻,我就替少爷保密……”   沈万沙嗤笑一声,“你还稀罕男人香吻啊,不是喜欢调戏漂亮姑娘么?”   “美人儿……无关男女,少爷很漂亮。”赫连羽头又低几分,桃花眼里波光流转,深情涌动。   “你才漂亮!你全家都漂亮!”沈万沙‘啪’一声打开赫连羽的脸,皱皱鼻子,“随便你去说!”   之后少爷潇洒的转身,只留淡淡清风。   赫连羽怀念了下脸上温度,笑眯眯又追了上去,“少爷放心,我会为少爷保密的。”   “不用你保密。”   “少爷不用客气,我不会要好处的。”   ……   既然说好了,下面就是实施了。   卢栎之前曾细细问刘捕头这个混混的事,知道混混叫狗子,无固定住所,特别喜欢蹲在某青楼外的街道……反正时间不晚,一行四人转到了那条街道。   运气还不错,那混混还真在。蹲在墙角,手抄着袖子,眼睛贼溜溜的打量路人,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他在那儿。”卢栎眼角示意赵杼:该你上场了。   赵杼对于答应的事从来不含糊,捏了捏手腕,气势凌利的走向混混。   混混一看赵杼朝他走,长的那么壮还像要杀人似的,立刻转着转着眼珠子要跑。可赵杼是谁,能让他跑了?长腿大跨两步,长手一拎,就把混混甩到了墙上。   绝对的武功,身高压制,混混吓的不行,他最怕这样的人了!   “兄弟,有话有好说……”   这句话把赵杼得罪的不轻,钵大的拳头直接上来,打的混混口中鲜血直流,“爷爷!爷爷我错了,我不会说话,求您不要打啊……”   赵杼又是一拳,不过这次收了点力气,不会有内伤,只会让混混疼的身子蜷起。   “爷爷唉……小的哪得罪您了,您直接说……”   又挨了一拳。   “爷爷要有什么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赵杼完全不理,用最帅气的姿势揍人,展示着自己强大的武力值和肌肉,一方面是想让卢栎着迷,另一方面,这样的小混混他最了解,语言吓唬不管用,讲道理不管用,直接揍一顿打怕了,他就不敢不说实话了。   只要他注意力道,别真把人打伤就好。   事实证明,效果显著。   混混鼻青脸肿的挪到墙角,听说他们想问失踪少女的事,眼神闪了一下。可看看赵杼冷漠脸色,再看看地上的血,他苦起脸,说了。   他那天的确喝醉了,可也的确看到少女被掳了。官差们问起时不说,是怕惹到事,人贩子很厉害的!而且之后莫名其妙收到一袋银子,他更不敢说了……很明显,那那是封口费,他怕被灭口。   “那你现在不怕灭口了?”沈万沙瞪他。   混混摸摸脸,现在不说马上也要被弄死,他又不傻,说了再跑呗!   卢栎蹲下来,问混混,“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混混眼珠子游动,瞥到赵杼慢条斯理的吹了吹拳头,心下一跳,不敢编瞎话,也不敢有所隐瞒,全说了,“就是看到姑娘长的挺白净,盘挺亮,想多看两眼,谁知一晃眼,就见姑娘被人捂住嘴,带到了马车上……”   他喝醉了眼神不济,精神也不集中,连姑娘样子都没看的太清楚,更别说脸藏在姑娘身后的人了。   “制住姑娘的人长相你不记得,身量,年纪总有印象吧?他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戴了什么样的配饰?马车是什么样的马车?什么颜色,什么质地,有什么样的花纹?”卢栎定定看着混混,声音轻缓的提醒,“你仔细回想,一定能想起什么。”   混混慑于赵杼威力,不敢耍心眼,只好用死力回想。   “好像穿着青色长衫,应该是个男人,身材……不记得了。马车是普通的油车,普通人家,车马行里常见的那种,没什么特点……那天太阳特别闪眼,我眼睛都要闪瞎了,看到的着实不多……”   “太阳闪眼?你不是坐在墙根么?阳光再强对你影响应该也不大……”卢栎猛然顿住,瞳孔微缩,“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照到你眼睛了?姑娘身上的发簪?男人身上配饰?”   “你这么一说……”混混眼神突然定住了,“好像真是……”   他歪着头,目光猛然兴奋,“那个男人手上好像带个扳指!宝石的,四四方方一小块,特别闪!”   “可有看到颜色,样式?”   混混摇了摇头,“……没有。”   卢栎也不逼他,如今境况,证明混混的确在用力回想。他换了个问题,“把姑娘掳上车后,男人可有说什么话?比如接下来去哪里,车夫是什么人,可有特点……”   混混一拍大腿,“还真有!我没看到车夫模样,只记得车夫年纪很小,因为他说话很嫩,好像还有些胆小,声音弱弱的,说什么要去百宝楼……”   百宝楼。   马上要办赏宝大会的百宝楼。   卢栎眼睛微微眯起。   沈万沙也张圆了嘴,莫非还与百宝楼有关系?   可惜接着问,混混却不知道更多了。   混混见赵杼盯着他,吓的直接跪了,“爷爷啊……小的就知道这些,全都说了啊……求您放过小的……”   赵杼看向卢栎。   卢栎表示的确没什么好问的了,赵杼便踢了混混一脚,“滚。”   混混如蒙大赦,麻利爬起来,尽管身上疼的呲牙咧嘴,也用最快的速度跑了。   “百宝楼……”卢栎轻轻说着这三个字。   沈万沙咂舌,“百宝楼有问题!”   “也不一定,”赫连羽弹弹沈万沙的额头,“没准只是路过呢?”   沈万沙拍开赫连羽的手,不同意他的想法,“百宝楼是什么地方?是黑道!要是一般酒铺饭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作案人掳了姑娘,还要去百宝楼,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那边边两个人吵嘴,这边赵杼握住卢栎的手,“去百宝楼看看?”   卢栎乖乖任他握,微笑着抬头看他,“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对视,气氛融融。   等那边沈万沙与赫连羽吵完,卢栎耳根也有些红,赵杼才缓声发话,“先找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百宝楼。”   沈万沙欢呼一声同意,带头找吃饭的地方。   赵杼捏着卢栎的手,低头与他说小话,“我刚刚表怎么样?”   卢栎笑眯眯,“还不错。”   “喜欢?”   卢栎清澈目光微闪,觉得这时候的赵杼,很像把他丢出去绣球叨回来呼哧呼哧求抚摸的大白。   做对了事,的确应该夸奖,卢栎笑容更大,示意赵杼低头,手放上去揉了揉,“……喜欢。”   赵杼心尖一痒,握住卢栎手腕,左右看看,他们正走在没人的巷道,前面沈万沙与赫连羽已经拐弯……他立刻举高卢栎双手,把人压到墙上,低下头——   “你做什唔……”卢栎吃惊,下意识狠狠挣扎。   “乖一点……”赵杼箍住卢栎身体,却不敢大力,怀里人这么小,他怕伤到他,“就亲一下……”声音极尽温柔。   一吻毕,卢栎呼吸急促,脸色酡红,狠狠踩住赵杼的脚,用死力碾,“你怎么能这样!”光天化日的,能不能要点脸!   “你说喜欢。”赵杼忍不住凑过去又亲了一下,“再说我帮忙,你该给奖励。”   卢栎一爪子拍了过去。   赵杼一点都没闪,反而还乐滋滋送上另一边脸,“来,生气了就打为夫,为夫不怕疼!”   卢栎:……   到底该吐槽这贱贱不要脸的德性,还是先问问‘为夫’这两个字!   卢栎嘴唇蠕动间,不知道怎么的,“流氓!不要脸!”这样很像打情骂俏的话脱出了口,说完后悔的不行,整张脸立时通红。   赵杼非常‘不要脸’的上前又亲了卢栎一下,“为夫就喜欢流氓你,来来,继续——”   卢栎握着拳头瞪着赵杼,完全没办法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付才好!   赵杼捏着卢栎小手,自自然然的拉着他往前走,“一会儿还有事,可不能耽误时间了。”   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卢栎甩半天甩不开赵杼的手,气的呲出小牙咬了一口。   赵杼一点不觉得疼似的,黑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深邃瞳眸里只有他一人身影。   卢栎最终垂下头,抚额叹息,任赵杼拉着往前走。   喜欢上这样的人,真是……   赵杼表现再一次刷新了暗卫们的世界观,邢左傻的差点从墙头摔下来,多亏洪右拉了一把。   元连啧啧称奇,“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呃,这么活泼的王爷。”   洪右呵呵两声,“未来还长,会习惯的。”   ……   因后面安排了事,这顿饭吃的很快,沈万沙尤其积极,第一个就撂了筷子,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另外三人。   直到喝完茶,卢栎起身说走,沈万沙欢呼一声,跑到最前面,“出发!”   西京城不算大,想到哪里都很快,黑夜吞没最后一丝光线时,四人正好站在百宝楼前。   百宝楼正门果然更加奢华,高大的门楹,灿金的招牌,雕梁绘柱,轻纱曼舞,还未走进,已能感受到内里奢靡浮华气氛。   百宝楼,赏宝大会,正在徐徐开启。      第185章 规矩      进到百宝楼内里才发现,门口那点奢靡浮华不算什么。   除了门口迎客区,百宝楼整个一楼没放任何屏风之类的东西以做隔挡,视觉效果宽阔到令人感叹。二三四五楼只是围着一楼边缘造的类似包厢雅间的房间,以蜿蜒楼梯相连,所以大厅方圆近三丈的地方,头顶中空,抬头可以直接看到百宝楼的楼顶。   楼内装饰以销金布料,铂金纸锡为主,所有楼梯都包裹着绣着金线的轻纱,抬头往上看,犹如金色波浪一般。   各样摆设器物都以金粉描绘图案,连墙角摆着的大花瓶都用金粉画着碧海潮生图。   来往侍女身上衣衫轻薄,头戴金钗,臂挽轻纱,连伙计腰间都佩着金色腰带。   数个四足冰鼎分散摆在厅堂,异兽蹲坐的香鼎吐出袅袅香氛……   沈万沙觉得眼睛都快使不过来了,这地方简直太符合少爷审美!   卢栎也颇为震撼。   整个大厅只因桌椅形状,摆放位置不同,自动隔出了一片片区域,不同区域内进行着不同的游戏。楼里客人几乎全部都是男人,而且还都是身材健硕的男人。他们在自己喜欢的游戏区域,玩的眼神专注呼吸急促,激动的脸红脖子粗。   “原来百宝楼并非只卖宝贝……”卢栎不禁出言感叹。   “卖宝只是吸引客人的一大噱头,百宝楼造这么大的势,不可能不想顺便捞钱。”赵杼说着话,见一个笑容甜美的侍女正向卢栎抛媚眼,立刻快走两步挡住侍女视线,握住卢栎的手。   卢栎少有见到古代姑娘穿的这么清凉,新鲜之下不免多看两眼,可一楼太大,他视线游走间,并未看到某个姑娘朝他抛媚眼,当然也没有察觉赵杼心思,以为赵杼担心旁的事,“这里虽然人多,我也不可能笨的走丢……”所以不用牵着手。   赵杼森然警告目光回到卢栎身上时,已然回缓,握住卢栎的手却没有放,“这里居心叵测的人很多。”所以他得好好看住媳妇,绝对不能放手!   卢栎视线掠过厅堂的客人,恍然大悟,赵杼是觉得这里会武功的特别多,不怕他走失,是怕他被欺负吧!   看看别人的高大身板,再看看自己虽然长高了些,却仍然没几两肉的身体,卢栎叹了口气,认命的回握赵杼的手。   他也是非常注重安全问题的。   赵杼这下方才满意。   “那边在掷骰子!这边在推牌九!哇竟然还有卖东西的!”沈万沙看着四散开来的一片片游戏区,神情十分激动,“这么多花样,竟然可以一起玩!”   见几人神情激动,负责带他们进来的伙计眸里有几分骄傲,“几位可是来着了,在这西京地界上,要说会玩,咱们百宝楼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   伙计眼睛毒,早就看出卢栎四人虽表现低调,但个人气质,穿衣搭配品味骗不了人,一定是不缺银子的主。为了多挣些银子,他朗声向四人介绍楼里各处玩法,一般规矩,怎样能玩的更痛快。   百宝楼一直做收宝卖宝的生意,什么宝贝都敢吃下,转出,可这赏宝大会,却是三年才办一次,算是个盛事,每逢盛事,自然更加热闹。   所有江湖上,官商道流行的花样,只要你想玩,没有找不到。通俗的黄,赌,需要点智商的射覆,规则多变,颇有意趣,保证能让客人乐不思蜀,玩的不想回去。   所有这些游戏,全在一楼大厅,客人们若有私事,可以花银子包二楼包厢解决。说到这里,伙计看了眼场中侍女,眼神颇为暧昧的眨了眨,卢栎立刻明白,这‘私事’,大约就是……那种事。百宝楼捞钱生意做的可真广,拉皮条也不放过……   三四两层楼,是为百宝楼贵客准备的地方,不能随便过去,想上去,需得有百宝楼的贵客铭牌。   至于第五层,是为赏宝大会特别准备,能上去的除了楼里特别工作人员,只有十名贵客。   小二说后面几句话时,神色带了些提醒,显是在示意四个人,不要随意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贵客铭牌是什么?”   “第五层只能十个人上去?”   沈万沙与卢栎分别提出不同的问题,却都问到了点上。   “是的。”伙计束手站着,笑容温和,“凡是在百宝楼消费积攒一定金额的客人,都可以以一物品登记,做为贵客身份铭牌,只要持铭牌来楼里,就会受到楼内的特别招待。”   原来是类似VIP客户的制度。卢栎了然。   沈万沙追问了一句,“有这样的铭牌,买东西可以便宜些么?铭牌可能外借?”   “我们百宝楼做的多是拍卖生意,宝贝成交价为客人的最后叫价算,不能便宜,但楼内其它消费,可酌情减免。”伙计微笑道,“百宝楼客人很多,有些不喜欢身份暴露……所以我们只认铭牌不认人。”   那就是可以外借了……沈万沙若有所思。   “至于第五层,的确只有十位客人能上去。”伙计看向卢栎,“此次赏宝大会推出近百样宝贝,每晚,每层楼都会分出一片区域进行小型拍卖会,五更时分统计所有客人花费额度,前十名有资格在第二日晚间进入第五层。”   “小型拍卖会持续七日,第八日进行终极至宝拍卖,终极至宝只有三样,七日内消费总额在前十名的,方有机会竞拍……”   “也就是说,在百宝楼花费到达前十,才有机会拍到终极至宝,否则连见都见不到?”那如果只想拍最后宝贝,带着一大笔钱来,根本不行,必须得在前面花钱拍一堆不管想要不想要的东西才有机会!沈万沙咂舌,那得砸多少钱!   伙计微笑点头。   沈万沙还是有疑问,“可是我没看到你们公布这三件至宝是什么啊?”   “终极至宝一直保密,除了最终十位客人,外人一概不知。”伙计神色平稳,似乎刻意营造神秘气氛。   沈万沙眼球子转了转,大概这是百宝楼的另一个噱头,“那你们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这东西值不值得我们拍呢?”   “赏宝大会举办多年,从未有一次让客人失望。”伙计脸上充满自信。   “这样啊……”沈万沙一边与伙计说话,一边狂给卢栎递眼色。   这百宝楼太会玩了,千方百计勾着人们花钱!而且他才不信什么三样至宝最后才拿出来,只有十位客人知道,他们一定会提前放风声吸引客人!不过这放风声的方式……肯定是低调又神秘的。   卢栎看清了沈万沙眸底深意,想法与他相似。不过百宝楼做了这么多年,招牌没倒,这次最后三样至宝,肯定也不是什么俗物。就算不是客人想要的,也是价值足足,客人一旦转手,也不会太吃亏。   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二人眸底有同样思绪。   这三样至宝里……或许有他们惦记的东西。   ……   卢栎与沈万沙问完问题,对百宝楼进行全方位的了解,才给了伙计足足的赏钱,让他去招呼别的客人。   此时正值酉时末刻,百宝楼热闹时间的开始,气氛十分热烈。在场客人大都是健壮汉子,江湖人士,不怎么讲规矩,来往侍女都穿着暴露,很难不被调戏,厅中放浪笑声无数。   沈万沙拉着卢栎四处走,想看个新鲜,结果却发现不少熟人,小声与卢栎咬耳朵。   “那个我认识,姓刘,是个秀才,父亲是个五品官,平日里可正经,没想到也到这里来……那个小胖子,你看到没?他是本地商会会长的儿子,可会做生意,没想到玩的这么大……呀那个是楚家少爷,怀家庶女失踪时的小宴,就是他家主办的……”   来西京后,沈万沙惦记着家里生意,稍稍往商界上转了一圈,认识的人比卢栎多。卢栎一边听,一边觉得,这百宝楼,着实会做生意,不仅黑道,白道也会愿意来……   二人正窃窃私语,突然厅中一静。   二人后知后觉的转头——见到一个身着华丽红纱裙的华美背影!   那姑娘梳着随云髻,头发挽起,衣领后斜,露出一小片后颈,欺霜赛雪,弧度优美,莹莹有光,特别想让人放上去摸摸看是什么感觉。正红色衣料从肩头往下徐徐铺展,裙摆自腰部开始,如水般漫开,将女子削肩,柳腰包裹的严严实实,又让纤美身材十足十展示出来,不过分暴露,却比暴露的侍女勾人多了。   她鬓角还垂下几缕青丝,透着一股随意慵懒的性感,光是看着,就足够让人流口水了。   怪不得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女子莲步轻移,缓步走过楼梯,很快消失于众人视线里,‘嗡’的一声,厅内讨论开了。   “这女人是谁?”   “竟敢独自到百宝楼来?”   “够味!”   ……   沈万沙叹着气,一脸遗憾,“可惜咱俩回头的晚,没看到人正脸。”   卢栎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一定很漂亮……”沈万沙仍然不甘心。   “没关系,这里漂亮姑娘还有很多。”卢栎指了指四外,示意小伙伴打开视野,百宝楼的侍女颜值都不错的!   比如说东北角那个有酒窝,端着托盘的姑娘……   那姑娘笑起来特别甜,身上穿的也是金色薄纱裙,可她气质不错,看起来就是别人好看。她手中托盘内放着一样东西,距离有点远,看不大清楚,像是一样玉饰。一群男人围在她面前,争抢着出价。看来是个比小型拍卖会更小型的小拍卖,取了美女噱头。   沈万沙见卢栎眼神专注,眼珠子一转,“你喜欢?”   “看起来还不错。”   卢栎本意是想转移沈万沙视线,别再为没看到美女相貌遗憾,沈万沙却是刻意问的。他突然想到,再过两个多月,就是卢栎生辰了。做朋友这么久,他还没送过卢栎什么像样的东西……   那酒窝姑娘盘子里的东西,既然卢栎喜欢,不如买下来送给卢栎。千金难买心头好,他的心意总是对的。   可这东西有点小,他还得再准备点其它才行……   沈万沙寻思片刻,做下决定。但买礼物这种事,得偷偷做才好,让卢栎看到就没有惊喜了。所以他猛然拉过赫连羽,“你陪我去玩!少爷要买东西!”   赫连羽想了想,从善如流陪他离开,离开前,给赵杼打了个眼色。   卢栎有些担心沈万沙,下意识跟上。少爷做生意聪明,可有时候傻乎乎的,可别不小心惹到别人!这里的人……随便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赵杼却拉住了卢栎,“有摘星在,不会有事。”他指了旁的方向,“我们去那边看看。”   卢栎犹豫了一下,“那一会儿要回来。”   “好。”   在卢栎与沈万沙聊天,认熟人看美人的时候,赵杼与赫连羽也看到了熟人。   东北,东面,西南,几个角落,都有异族人。   虽然这些人表现低调,甚至改变了穿衣打扮风格,可骨子里气质习惯是不会变的,二人目光几乎立刻锁定了他们。   这些异族人中,有赤炎堂的人。   赵杼眸光凛冽,觉得时机正好,该是将这些觊觎大夏,偷偷潜进来的钉子拔掉的时候了!   当初赤炎堂的人不知道他的存在,派出一个小组雨夜袭击,至今为止,赵杼都不能确定,这些人的目标是卢栎还是沈万沙。如今两个小家伙主动分开,他与赫连羽一边一个,倒是能一石二鸟,拔掉这些钉子的同时,看看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注意到赵杼不说话,卢栎仰脸问他,“你怎么了?”   两个人距离很近,赵杼个子太高,他得把下巴抬起高高的角度,才能看到赵杼眼睛。   明亮温润的光线下,卢栎下巴到脖颈的线条很漂亮,紧绷又不失柔软,肤色玉般细腻,衣襟下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赵杼墨眸深邃,大手忍不住抚住卢栎后脑,将他的头紧紧按到怀里。   随时随时都在撒娇索吻,媳妇真是太粘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锋利视线环绕一周,见所有人都在纵情玩乐,没有人看这边,没有人敢不要命的觊觎他的人,赵杼才长呼口气,略略觉得安慰。   卢栎奋力推开赵杼,神色十分不满,“我差点呼吸不过来!”所以你又在抽什么风!   赵杼揉揉他的头,“这里不平静。”   “知道啊,我会随时小心的。”卢栎看了看四周,拉着赵杼往前走,“我们先转转,看看能不能听到点什么。”   百宝楼太热闹,想在这里找失踪少女案的相关线索,太困难。可是来都来了,总要努努力。   ……   沈万沙见卢栎没跟上来,跟赵杼去了别的地方,才呼出一口气,拉着赫连羽,指着酒窝妹子的托盘,“我要买那个!”   那托盘上是只玉珏,玉色釉青,温润有光,玉质不错,是好东西。可沈万沙好东西也不少……为什么要买这个,还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赫连羽不明白。   “小栎子好像很喜欢,我要买给他做礼物。”沈万沙大眼睛忽闪,“可是我刚刚听说,要买到姑娘托盘里的东西,光价高不够,还得姑娘喜欢你,愿意给你,才能买到……”   赫连羽直觉有些不好,桃花眼微微眯起,“所以——”   “所以——去吧摘星!”沈万沙举着小拳头,神情鼓励,“用你照夜玉美,妙手摘星的风骚姿态,拿下那个姑娘!”   赫连羽:……   “你想让我——”他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酒窝姑娘,“勾引她?”   沈万沙重重点头,眼神坚毅,“嗯!必须拿下!”一切为了小栎子的礼物!   赫连羽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奇怪,明明是在笑,看起来却很像哭,“你就没有……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沈万沙有些迷糊,忽然灵台一清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懂了!“我会好好谢谢你的!要求任你提!”摘星出卖色相,也算付出不小,只要他提了,不管东西多贵,都买给他好了!   赫连羽眸色微暗,似有所指,“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沈万沙正色拍胸脯,“少爷从来说一不二!”   “……很好。”   ……   卢栎一边拉着赵杼随意走,一边下意识观察着厅中众人,竖起耳朵过滤听到的消息。   除了酒和女人,人们关注最多的话题,就是百宝楼此次三件至宝。并且因此话题,散发出了许多讨论。   大多是不靠谱的,却也有像模像样的。   比如墙角三人,打扮低调,必须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们土豪身份的客人,避开众人小声讨论着这么一条消息:此次三件至宝,其中一样是纸。   三个人位置隐蔽,看起来像是讨论,其实很像在交换情报。   卢栎认同沈万沙的话,百宝楼拍宝要制造神秘噱头,可也不会真的一点风声不漏,不吹的厉害,怎么勾起土豪的好奇心?所以肯定会有一些‘小道消息’,在土豪们金钱攻势下,‘不小心’泄露出来。   这一条就很像。   可是纸……怎么能成至宝?纸再贵重,也到不了至宝地位,贵重的,恐怕是纸上的东西。   莫非是名人字画?卢栎心内嘀咕。   赵杼却修长双眸眯起,墨眸内情绪涌动。   藏宝图!   ……   可能今天运气特别好,可能上天总是不负有心人,卢栎听到了‘神秘’,‘少女’字眼。   有一群人在讨论,品评与少女上床的感受。   “害羞,可爱……”   “有的也泼辣,像调皮的小猫,绑上玩才舒服……”   “不是一般青楼,玩的开……”   ……   这些人言谈之间话语极为粗俗,充满恶意下流的猥亵,卢栎听的特别恶心。他知道古代青楼产业发达,有各种各样的地方供男人取乐,可这些人明显没把人当人。   那些被他们折磨过姑娘……他不敢想。   卢栎咬着唇,脑子有些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条信息与少女失踪案联系在一起。   若有个组织专门拐骗少女来做暗窠,招待爱好奇特的客人,也并非不可能,可那样的话,失踪人数不会这么少,一年三四起,作案者不会是个大型的团伙才是……   可不管怎么说,这几个都是人品低下之人,让人恶心。卢栎看他们的目光很有些愤怒。   可又不能惩治他们……卢栎磨磨牙,长叹口气,看向身后的赵杼。   没想到赵杼也是一脸阴郁。   “你怎么了?”卢栎有些担心,赵杼很少明确表示对人的厌恶,就算他有时杀气侧漏,也是因为一时不爽,很少用像看蛆虫的视线看别人。   赵杼嘴唇深抿,声音里满是戾气,“这几个,是东瀛人。”   卢栎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夏经历数年争战,多是与北边西夏,辽国,不管结果怎么样,大家都是真刀真枪在拼,可东瀛人最讨厌。他们最喜欢趁大夏跟别人交战正酣的时候,到大夏沿海抢掠,大夏派了水军,他们转头就跑,等大夏战线缺人,士兵调离,他们又过来骚扰。   一个弹丸小国,就这样蹭了大夏诸多便宜!   而且他们非常有野心,胃口越来越大,现在竟敢放死士,钉子过来,想要窃取大夏机密,策反大夏高官,做起了入主大夏的美梦!   以上信息,是卢栎从各种书籍,邸报上总结得到的结论,不会是假的。任何一个热血爱国大夏男人,都不会喜欢东瀛人,所以他很理解赵杼的心情。   静下心细听,果然这几个人口音有些不对。   卢栎拍了拍赵杼的背,“这里人太多……不如稍后再做打算。”比如送消息给官府什么的……   大夏现在对东瀛人非常敏感,官府若知道,不可能不重视。   赵杼心内自有打算,摸摸卢栎的头,算是答应了。   谁知二人思考说话的这点工夫,东瀛人突然与旁边江湖人吵起来了!   卢栎根本没注意事情怎么发生的,意识回来,偏头看过去时,两拔人已经火气大的直接动了手!      第186章 神秘      江湖中人对打架事件非常敏感,听到碎瓷声响时,已经迅速让出一个圈子,抱着膀子围到外侧。动作非常统一,神态间充满兴奋。   几乎是一瞬间,桌椅齐飞,茶盏骰盅破碎四溅,人群立刻安静,整个大厅只有打架双方制造的各种激烈声响。   玩骰盅的东瀛人有四,他们的对手是三个彪形大汉。三个大汉一方脸一豹眼一肤黑,相貌不同,体格气势,连脾气都非常相似,看起来好像是结拜的异姓兄弟。   “胆敢欺到我兄弟头上,哪个门子混的!”豹眼大汉率先出手,没亮兵器,直接拎起一只椅子朝东瀛人砸了过去。看起来很冲动,很气愤,其实却是留了余地的。   东瀛人却并未接受这点好意,直接腰刀出鞘,对着椅子劈了过去!   细长倭刀刀身微弯,异常锋利,若非方脸大汉把豹眼汉子扯到一边,豹眼汉子必会被其所伤!   东瀛人不说话,直接上刀,口鼻间皱起鄙夷纹路,这样表现直接激怒了兄弟三人,不再废话,也抄起了刀子,用武力说话!   一群江湖人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的点评:“唉呀这下可惜,该朝后心插!”“机会,机会,腰露破绽了!”“下盘啊下盘!”   武人打斗激烈程度难以想象,他们中间的所有障碍物全被破坏乱飞,围观江湖人知道躲,场中走动端酒卖东西的侍女却不知道怎么躲,被乱飞东西砸到的,被激动围观人员撞倒的,不一而足。   于是场中飞舞的,除了桌椅茶盏酒杯,还有酒壶托盘,以及侍女们头上金钗,臂间轻纱。   惊叫声连连。   涉黑的百宝楼,煞气外露的江湖人,再加上东瀛人略带刻意的挑衅姿态,这场打斗双方没一点收敛,很快见了血。   赫连羽拉着沈万沙贴着墙,避免受到波及,沈万沙知道情况危险,不能胡闹给赫连羽带来麻烦,可还是忍不住跳着往前看,心急火燎。   小栎子在哪里!可千万不要有事!   打斗场面升级,相当血腥,再没有人管,后果不堪设想!   场边站着的年轻人迅速跑了五层楼,敲开掌事房门。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精瘦,目光矍铄的老者正背手顺着窗子往外看,表情很是不悦。   “掌事……打,打起来了……”   “我看到了。”老者双眼微眯,唇角微抖,神情颇有些凶戾,“咱们百宝楼还真是低调太久,都有人敢砸招牌了……”   “怎么办啊……”年轻人有点着急。   老者像想起了什么,神情陡转,闭了闭眼,回头恶狠狠瞪着年轻人,“怕什么!打死了丢出去,没打死的让他们赔钱!”   “那您刚刚……”不是要收拾人的意思?   “刚刚什么?没有刚刚!”老者赶苍蝇似的赶人,“就这么办,去去去,别在这烦老子!”   年轻人还是没挪脚,满脸担忧,“那他们把别人也带起来打,真砸了咱们招牌怎么办?”   老者目光犀利,唇角噙起冷笑,“他们不敢。”   年轻人有些犹豫,脚尖挪一挪,又挪了回来,看样子是真担心。   老者叹口气,目光悠远,“咱们百宝楼……虽说不再买卖消息,只做点擦边拍宝生意赚辛苦钱,江湖官家两不得罪,但数百年积攒下的威名还在,不会有不长眼的刻意挑衅。你安心下去,不会有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返回案前,低头继续研究桌上一份机关图,没再看年轻人了。   年轻人看老者意见不会再变,沉沉叹口气,无声退下了。   老者听着年轻人脚步远去,才甩手拂开机关图,目光越过窗子,瞪着闹事的人,‘嘭’一声,拳头砸在案上。   不说这乱七八糟敢在百宝楼地盘上撒野的杂鱼,就说楼底这一堆异族人,皆是有备而来!   此次百宝大会,怕不会善了……   若是宗主令还在,他延七哪会受这种侮辱!   “延老年纪大了,不想胆子倒小了。”一阵香风从门口吹过,女子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谁!”延七即刻转身,视线锋利。   来者是一个红裙女子,慵懒随云髻,水流般华缎裙,身姿姣好,步态妩媚,肤如白玉,眉眼生波,偏生面上覆了浅红薄纱,让人看不到相貌,只觉得神秘娇俏,勾的人心痒。   红纱穿在妙龄女子身上,一般都会显得有些轻浮,少有姑娘会这样周身上下裹同样的纯色大红纱绸,可面前女子穿起来,一点不显轻浮,只觉夺人心魄,媚气入骨。   延七却一点都不敢轻忽。百宝楼里各层伙计都没动静,任她无声无息走到这里,这个女子,很不一般。   他手负在背后,姿态凛然,“不知阁下是谁,来我百宝楼,有何赐教?”   “我姓胡,”女子施施然坐下,眉眼微微一弯,“赐教不敢当,我只是猜想,延老应该很怀念当年百宝楼的辉煌。”   延七更加谨慎,缓缓眯了眼,“胡姑娘此言何意?”   女子素手托腮,眼角微翘,直到延七耐心即将用罄,方才开口,“我知道宗主令在哪里。”   延七失手打翻了茶盏。   ……   沈万沙的担心还真没错,因为离东瀛人很近,脑中思绪沉浮,江湖经验也没那么足,尽管赵杼第一时间抱着卢栎离开了,二人也仍在圈子内,没有第一时间到达绝对安全的位置。   一切发生的太快,卢栎惊恐看着豹眼汉子被狠踢一脚,冲着他们的方向扑来时,腰间一紧,视野颠倒,他知道,他被赵杼抱住了。可赵杼长腿‘砰’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之后耳边风响,他听到一连串‘夺夺夺’类似什么东西戳到墙上的声音。   直到脚再次落地,他方才看清,刚刚他们站的位置,从地上到墙上,射了整整一排暗器!   而那个朝他们扑过来的豹眼大汉,此刻捂着腰在另一个方向挣扎着站起来,朝赵杼点头,像在感谢。三个东瀛人每人脸上,肩胸,腹腰,都插了一堆筷子!   双方交手已然结束。   卢栎看看现场,看看四下,再看向集所有人目光焦点的赵杼,突然明白了。   应该是东瀛人把豹眼汉子踹过来的同时,放了暗器,危险波及他与赵杼。赵杼把豹眼汉子一脚踹开的同时,抱着他踩着墙在空中翻转,躲避暗器,还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把筷子,当暗器甩向东瀛人,以一己之力终结了这场比斗!   真是……太厉害了!   卢栎心‘怦怦’直跳。   可今日在场上的东瀛人并非只有这三个,在其它区域玩乐的同伴早已站在圈外,见自己人被欺负,另外五个立刻扑了上来!   赵杼嗤笑一声,修长墨眸里噙了冷意,保持搂住卢栎腰的姿势,缓缓伸出右手,划了个半圆,做出起手势——他不怕!   他非但不怕,还来多少都接着!   卢栎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负担,捏了捏赵杼胳膊,示意赵杼把他放到一边,赵杼不为所动,箍住他的手臂如铁钳一般,让他躲都躲不了!   东瀛人冲上来的一瞬间,赵杼动了。他托着卢栎屁股,像抱小孩那样抱在怀里,只用单手,未拿任何武器,冲进东瀛人圈子!   肌肉‘砰砰’碰撞声响在耳边,雪亮刀光留在虹膜之中,卢栎怕的不行,可赵杼没有放开他,他不想拖后腿,紧紧抱住赵杼不敢动。   这次同样结束的很快。卢栎忐忑的时间非常短,大概只有几息,赵杼就停下了。   他缓缓回头,就见面前东瀛人一脸不可思议瞪着自己左胸——赵杼右手击在他心脏的位置,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整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再看四下,东瀛人死了三个,另外的,已经不敢再靠近,看着赵杼的表情像看到了地狱恶鬼。   鲜血溅到了脸上,血腥味盈满鼻间……卢栎很少直面这种杀戮,他应该是害怕的。可他看到赵杼侧脸到下巴的线条,紧绷,充满张力……这个人嘴唇紧抿,眼睛里杀意跳跃,透着一股野性磅礴力量,一点也没有犹豫,一点也没有后悔。   他保护大夏的心坚定果决,保住自己同样不留余力!   卢栎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猛一撞,颤栗到不行。   这样的赵杼……好吸引人,好帅!   在赵杼怀中,听着赵杼沉稳的心跳,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小心呵护,认真对待,好像他是赵杼的宝贝一样。   这就是我看上的人……我喜欢的人!   卢栎目光灼灼,似暗夜繁星。   赵杼甩开东瀛人的尸体,看看自己右臂上的血,偏头对上卢栎亮亮的眼睛,眉心微微蹙起来。   抱住卢栎的左臂弯起,大手扣住卢栎的头,压到自己肩窝,赵杼声音低沉,“乖,不要看。”   赵杼没有管场中尸体,只拉了一个活着的东瀛人离开打斗地点——他还有话想问。   剩下的东瀛人想跑,被豹眼三兄弟给按住了,同时百宝楼的伙计过来,尽量不颤抖,笑的僵硬,“在楼里聚众斗殴,按规矩要照价赔钱……”   豹眼三兄弟立刻威胁东瀛人,“赔钱!”   东瀛人不敢有二话,甩下一袋金子就溜。赫连羽抱起沈万沙,悄悄跟上。   ……   赵杼找地方洗了手,踩着东瀛人问供,可惜抓到的这个是个小喽罗,一问三不知。   赵杼很生气,拉着卢栎走开,今天百宝楼的东瀛人不少……至于这个,自有暗卫们接手处理。   卢栎一直拉着赵杼的右手不肯放。   赵杼摸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慰,“这些……是隐在大夏的奸细,该死。”   卢栎点点头,“我知道……”他不至于想维护这些人,他在古代,该遵守古代的社会法则,再说这些人并不无辜,他只是有些担心,“你疼不疼?”   赵杼有些不解,卢栎这是在担心他力气不足么?   “人的骨头……很硬的,你只用手就打碎了别人胸骨肋骨……”一定很疼。   “哈哈……”赵杼突然胸膛鼓动,笑出了声。接着他抱住卢栎,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多信任你男人一点,嗯?”   “我很信任你的!”   “那就再多信任一些。”赵杼抵着卢栎额头,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卢栎感觉赵杼的温热气息落到唇间,声音似月下溪流飘过耳畔,两人中间的气氛很奇怪,好像比亲吻还要暧昧……   “谢谢你……保护我。”卢栎看着赵杼眼睛,脸有些红,“但下次遇到这样危险,你还是放开我好了,我可以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你打赢回来找我就好。”   “看,你还是不够相信我。”赵杼把卢栎紧紧抱到怀里,亲吻他的发顶,“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嗯?”   卢栎轻叹口气,“……好吧。”   二人平息心情,再次回到了百宝楼。这次为免人们发现,他们一直溜着边走,赵杼在人群中寻找东瀛人的身影,卢栎则打听四方宝石戒面的扳指,或者戴宝石扳指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的思考方向对不对,在大街上劫掳少女的男人,手上戴着一个足以闪瞎人眼的宝石戒指,目的地是百宝楼……经过今日对百宝楼的了解,他下意识猜想,那个宝石戒指,是不是楼里贵客的身份铭牌?   古代人喜欢各色玉石,珍珠,金,银,女子首饰会出现宝石,男人佩饰仍然以传统玉饰为佳,而闪瞎眼的宝石,或到到钻石级别,与现今流行不同,男人觉得新鲜或许会秀一下,却不会经常佩戴。这样的东西价值高,经常用不可能,不用又可惜,所以用它来做身份铭牌很合适……   问了半天没有结果,正愁着,突然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不注意撞了他一下。卢栎下意识靠到赵杼身上,赵杼眉头皱起,想找人麻烦,卢栎赶紧拉住了他。   因为刚刚那一下,有人在他手心塞了个纸团!   百宝楼人太多,许多人在厅中穿行,除了楼里伙计,侍女,还有各种各样的客人,卢栎根本看不清是谁在他手里塞了纸团……   他拉着赵杼走到一边,看看左右,拳头伸到赵杼面前,展开——   赵杼看到纸团,也有些意外,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六个字:百宝楼贵客簿。   赵杼不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卢栎却一激灵,真被他猜中了!   这纸团在这种时候到自己手里,说明他在楼里打听宝石扳指的事被有心人知道了。人不仅知道,还送来这张纸条,确定他的想法,并给他指出线索,那戒指就是百宝楼的身份铭牌!   可有心人能知道,百宝楼的东家会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提醒?   线索指示百宝楼贵客簿,他若继续查下去,一定要接触百宝楼管理层,可管理层会愿意给他行方便么?而且伙计之前说过,百宝楼贵客身份铭牌,只认信物不认人,那这个贵客簿,是否真的存在?   这是热心人顺手提供帮助,还是有心人故布陷阱?   一时间,卢栎脑中思绪沉浮。   留意到赵杼不爽脸色,卢栎示意赵杼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所有猜虑和思量。   赵杼听完拇指滑过卢栎唇角,眸色暗沉,“是帮助还是陷阱,试试看就知道了。”   卢栎有些痒,推开赵杼的手,“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找管理层?”   赵杼颌首。   “可人为什么要答应咱们?百宝楼爱钱,难道要花大笔银子拍宝贝?”卢栎说完摇摇头,直觉不行,“这样太被动,消耗也太大,没准砸下大笔银子,还捞不到一个水花,不行。”   赵杼环视厅堂片刻,唇角斜斜勾起,“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卢栎好奇。   赵杼指了数个方向,让卢栎认真观察,“你看这些异族人,是不是很嚣张?”   卢栎若有所思,“百宝楼此次百宝大会……尤其最后三样至宝,是不是这些人也想要?”   “百宝楼历史悠久,亦正亦邪,可从未做过不利国民之事,更别提与异族探子打交道了。”赵杼曾看过皇家秘志,这百宝楼组织很有血性,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测。他们对黑道中人,哪怕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没有同情怜悯,同样也没有厌恶敌对,对他们就像对百姓,一视同仁。只有一点,若有外人,也就是异族人,与本国人有矛盾,那么不管谁对谁错,百宝楼一定帮着本国人。   百宝楼很不喜欢异族,甚至发自骨子里的厌恶,好像祖上有什么积怨,遇到就不死不休。他们不会喜欢楼里有异族人闹事,最后还要来抢宝。   “若我们帮百宝楼解决这个麻烦,那么百宝楼承我们的情,借贵客簿于我们一看,当不是问题。”   卢栎认同赵杼想法,这样解决方向很对,“可是如果百宝楼不承这份情呢?而且这么多异族人,要怎么处理?”   “百宝楼做生意这么多年,信誉还行,应该不会耍赖。”虽然是他们主动的。赵杼轻笑一声,“至于异族人么——”必须得死!   卢栎眨眨眼,“交官府么?”   人数太多,的确得给官府送个信,赵杼颌首,“人太多,为了全部抓获……我们可能又要活动活动了。”   说这句话时,赵杼眸中充满嗜血杀意,卢栎明白,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可他不怕。   赵杼见卢栎不语,捏了捏他的手,“害怕?”   卢栎抬头看他,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不怕!”   “很好,”赵杼奖励似的亲了亲卢栎额头,富有磁性的声音滑过卢栎耳畔,“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害怕。”气氛轻松又旖旎。   卢栎心中悸动,踮起脚亲了亲赵杼脸颊,“……嗯。”   ……   五楼,掌事房间。   离开很久的延七终于回来了,“对不住,楼里有点事。”   红裙女子神情姿势一点没变,却也不见疲累,冲延七打招呼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柔妩媚,“遇到麻烦了?官家的人在打听你楼里贵客铭牌?”   延七目光略有紧,“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红裙女子美眸流转,纤纤素手抬起,指了指墙壁,“隔墙有耳啊。”   “我都听到了,什么很像官家的人在打听楼里贵客铭牌……你这惹上官家麻烦了?可处理好了?”她声音带着嫌弃,“我说你也该好生调教调教下属了,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避开人说。”   “这事算不得机密,听到就听到,不碍什么,”延七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只是这宗主令……到底在何处?”   ……   赵杼发手势集合暗卫,同时联系赫连羽,一刻钟后,各处都有了回音。   与此同时,他拉着卢栎转遍了百宝楼整个一楼,看清所有楼梯口,偏门,侧门……待各处回音到来,他立刻眯了眼,一项项指示发下去。   卢栎知道赵杼身边有信得过的属下,可是并不多,今日局面想双赢,必得好生布局。这方面他不懂,只好奇的看着赵杼动作,乖乖的没问。   发完命令,赵杼捏捏手腕,大手伸向卢栎,“宝贝儿,准备好了么?”   都是男人,能不能别用这么粘乎的昵称!鉴于现在时机紧张,卢栎忍住了没吐槽,把手放到赵杼手心,“准备好了。”   “乖……”   下一刻,卢栎视野陡转,赵杼再一次把他抱到了怀中!      第187章 依靠      赵杼从自己的情报网得知,异族人颇有些猫腻,他们此次不辞辛苦齐聚百宝楼赏宝大会,必有所谋,照线索推断,应该与藏宝图有关。   他早打算趁此机会,收拾这些胆敢到自家地盘撒野的苍蝇,同时解开心中谜题——这百宝楼里,是否真有宝藏有关消息。   身为大夏亲王,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但因涉及黑道地盘,阴毒外族人,不可能一点风声不漏的完成。所以赵杼本意,是想先陪着卢栎解决有关怀府的私事,同时暗地关注百宝楼,等卢栎事情落定,安了心,再自己带人过来办事。   谁成想一个失踪案,把四人推到了百宝楼。百宝大会刚刚开始处于预热阶段,异族人就急不可耐的露头,争锋……如此下去,只怕等不到三件至宝亮相的激烈时刻,这些人已经闹出大事了。   这一夜,并非是赵杼计划里的时机,可事赶事赶到点上,他便顺势而为,一石数鸟好了!   除了找少女失踪案的线索,灭掉诸个异族团伙,问出异族团伙所有目的,查清百宝楼里有关宝藏的秘密,他还要把所有事情做的漂亮,展现自己最大的魅力,让卢栎为他倾倒,死心塌地喜欢他!这样说破自己身份时,纵然卢栎生气,纵然自己可能会吃些苦头,也不会太大的问题。   而异族团伙的所有目的,包括是不是在找宝藏,找宝藏是不是想设计大夏动乱,具体计划是什么,尤其赤炎堂,此前雨夜偷袭,目标是沈万沙还是卢栎……   想想就很忙!   一般人必左右思虑生怕顾此失彼,可赵杼不是一般人,从小在各种压力中长大,别说这点事,就算在边关面对辽,西夏,回纥数股力量集合扰边,出招无数,他都没有怕过,这点算得了什么!   遂他充分了解地形地势后,与赫连连沟通,一层层派发命令,计划如何实施,谁先锋,谁掠阵,谁押后,保证所有目标想跑也跑不了!   计划展开时,赵杼本可以不用行动,虽然没有大军在握,他手底几个暗卫组也不是吃素的,完全可以把他所有命令高标准完成。可谁叫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呢?   在媳妇面前耍帅,成为媳妇崇拜的英雄,是现阶段赵杼想达成的成就!   所以他亲自上了。   百宝楼一楼厅堂被他划分出了不同分区,自己负责自己那份,赵杼强行插入,抢走了洪右那片,洪右无法,只得协助赫连羽分区。其实赫连羽自身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洪右只是有点担心沈少爷,别着急之下出错,遇到什么危险。   百宝楼此前经历东瀛人闹事,参与的一共八个,有人死有人伤有人跑,看起来是没人了,实则暗处仍然有,而且经历前事后,警惕性更高。   赵杼全部看清楚,心道是不是所在在大夏的东瀛人都跑来了百宝楼,人数这么多!   不过这些人警惕心太重,赵杼便没第一时间动他们,让他们缓缓再死。   他半搂半抱着卢栎,走到一个玩骰盅的桌子前,咧开嘴露出个十足挑衅的笑容,不由分说抄起了桌上骰盅。   这强横的姿态,强壮的身板,强势的挑衅,立时激起了桌边八人的气性。八人不爽想掏武器时,赵杼懒洋洋一句,“怎么,怕输,不敢玩?”   也不知道赵杼怎么就知道激将法可以搞定这八人,果然这几个人非常不服气,纷纷表示要赌。   赵杼左手高举,将骰盅几乎晃出虚影!这架式一摆出来,别说八个人被唬的不轻,卢栎也看傻了眼!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赵杼,身材高大,气场十足,手长腿长,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充满野性的侵略,连俊美的五官,都在烛光映照下,有种妖邪的美感。   众人开始猜点数,押钱,在百宝楼热烈气氛烘托下,在赵杼言语刺激忽悠下,八个异族人心防渐失,一个劲从怀里掏钱,赌!   卢栎看的咂舌,很有些紧张的抓住赵杼衣角。好赌之人的丑相,他不是没见过,可身有血气,会杀人的好赌之人,他还真是陌生,他有些担心,这些人输了会不会抄刀子杀人。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赵杼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挠了挠卢栎手心,温暖,又暧昧。   卢栎恨铁不成钢的拧赵杼的腰: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你的脑子还好吗!小心被别人揍!   赵杼胸膛震动,笑声爽快,当着众人,狠狠亲了赵杼一口。   卢栎呆住了。   另年八人却哈哈大笑,觉得哥们儿真性情,爽快!于是更加不设防,把身上几乎所有钱拿出来赌了!   卢栎:……   完全不理解这些武人在想什么!   他垂下头,默默看了看四周。感谢百宝楼一层超级大,与东瀛人发生的冲突又在看不到的角落,这边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们……   赵杼这一次没留手,把八个人身上的钱全赢光了。掀开骰盅,赵杼笑着说了句‘承让’,把桌上银票全划拉到自己面前,团了团,一古脑塞到卢栎怀里,搂着卢栎就要往外走。   八个异族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被阴了!   他们不欲生事,也不多言,暗暗跟上了赵杼二人,在他们看来,有人敢阴他们,杀了把钱拿回来就是,不是什么大事。   赵杼故意装做没看到八个人,直到走出百宝楼,走到偏僻巷子,他才懒洋洋转身,“几位,来我大夏玩的可好啊?”   八人神色一厉,这人知道他们不是大夏人!   他们伪装的如此用心,还是被人看出来了……必须灭口!不然风声传到平王耳朵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八人亮出武器一哄而上,岂知赵杼等的就是这个!   他手一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样兵器。   卢栎第一次看到赵杼的兵器,是锏!乌金打造,周身暗沉,月夜里未有丁点反光。锏端有尖,长而无刃,有四棱,足有四尺长!   赵杼拿着它很轻松,卢栎以为它很轻,岂知赵杼随意一砸,就把对面冲过来的人开了瓢!   卢栎眼睛立时睁圆!他知道,这八个异族人武功不低,即能潜入大夏做探子,绝对不会没本事的庸人,可赵杼面对他们,就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而且赵杼砍瓜切菜时,还抱着他!   他被赵杼箍在怀里,旋转,跳跃,腾挪,视野里的月色越发朦胧,星子更加闪耀,有呼呼风声过耳,有暗夜花香沁鼻。明明赵杼是在残酷杀戮,明明他面对的是世间最暴力血腥的事,可他没有害怕,亦没一点罪恶感!   血花飞溅中,他好像被赵杼抱着在血海里跳舞!   ……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八人倒地,俱无鼻息。   赵杼脸不红气不喘,眸子里映着卢栎脸孔,声音里似含了担心,“怕不怕?”他这一次很小心,没弄一点血迹在身上,媳妇应该不会讨厌吧……   卢栎反应有慢,好久才略摇了摇头。   赵杼摸摸他的脸,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这些人手染鲜血无数,到我大夏是为了杀戮……他们该死。”   卢栎视野还有些晃,怔怔看着赵杼,半晌露出一个软软笑容,“我知道。”   赵杼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右手一躲,把滴着血的乌金锏藏在身后,揉了揉卢栎的头。   卢栎:……   他都看到了好吗?漫天血花遍地尸体都看过了,现在藏这个担心他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卢栎愣愣的,软软的样子很久没见过,赵杼心尖有点痒,趁机多亲了好几口,才问,“可休息够了?要收拾下一批了。”   卢栎回神,“……好。”   赵杼甩开乌金锏上的血,从怀里掏出一块绸布把它擦干,按了下锏柄某个位置,锏身立刻弹回,缩到了锏柄里。   原来有机关……卢栎之前还在想,赵杼从哪掏出来这么大个兵器,身上完全没有放的地方么。   二人往百宝楼的方向走,卢栎想起他还在昏乎的时候,赵杼好像问了那八个人一些话,他没听清,直觉与失踪案有关,便凑到赵杼耳边轻声问,有没有问到线索。   赵杼趁机偷了个吻,表情很遗憾,“没有。”   这些人与失踪案的确没关系,至于其它的……卢栎暂时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百宝楼里,赵杼故技重施,又找了一批异族人下手。   卢栎寻了个空子关注别人,发现赫连羽,洪右也在用各自的方法找人下手!迷惑也好,偷抢拐骗也好,他们与赵杼一样,引起一伙人注意,然后把这些人带到外面……   而且他们这样四处带异族人离开,竟没旁人发现,让一切进行的悄无声息……真真是好本事。   ……   赵杼怎么也不撒手,生生抱着卢栎打架,卢栎觉得视野里的赵杼很不一样,几乎能帅出天际,将男人的力与美展示到极致,每每看的他心跳加速,不能自拔。可老是飞啊转啊,卢栎眼晕,求赵杼把他放下。   赵杼大剌剌把他放在屋顶,这里视野最没遮挡,最高。   星月辉光自卢栎头顶洒落,他整个人蒙在光里,身影有些朦胧。   “我在的地方,你永远不需要担惊受怕。”赵杼用力抱着卢栎,温柔亲吻他的眼睛,声音似叹息,似无奈,又似请求,“多依靠我一些,好不好……”   卢栎有些不理解这话,傻傻看着他。   赵杼曲起手指敲敲卢栎脑门,唇角噙着笑意,“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男人!”   说罢他转身,飞了下去。   “我男人……”卢栎无力捂额头。   之后他睁大眼睛,看着赵杼与异族人对阵的身影。   那么高大,那么勇武,每个身体剪影都矫健飒爽,修长俊美,那般有力,那般炽热,仿佛能在他眼睛里燃烧一样……   异族人看到赵杼背后屋顶的卢栎,知道赵杼在保护他,便想绕后偷袭,却没想到,只要起这个心思,就会比同伴死的更快!   锋利无比,泛着冷光的柳刃,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来,抹了什么毒药,一旦刺入身体,便是无休止的麻痒胀痛,想动动不了,求救求不了,连死都死不了!   最终一双黑靴出现在视野,接下来是赵杼残酷的微笑,“怎么,想动我的人?我答应了么!”黑靴无情踩在身体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赵杼却不让他们晕,狠力又踩一脚,生生把人踩的痛醒过来。   “来,与我好生说说,到我大夏,想做什么呢?”   ……   卢栎蹲坐在屋顶,静静看着一切发生。   在异族人悄悄跳出战圈,贴着墙角准备朝他的方向行进时,他的确有些担心,可看到赵杼锋利的,毫不犹豫的暗器,他知道自己安全的同时,也明白了赵杼的自信。   对一身本领的自信,对保护他的自信。   赵杼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可以保护他!就算把他放在众人面前,无遮无挡的高处,他也有绝对实力保护他!   卢栎眼睛有些酸。   他其实知道,他是个没有太多安全感的人。在这段感情中,他对赵杼下意识的不能完全信任,任何时候,他都想靠自己,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也是立身之本。赵杼感觉到了,却没有打击他的自尊心,而是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他想让他多依靠一点,多信任一点,他可以是一座高山,承载他的所有,只要他愿意敞开心扉……   要说一点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卢栎魂穿异世,本来就很孤独,能有人这样样事事想着他,他迫不及待想更大力度的回馈。   更何况,这个人,是他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如此真诚,如此耀眼,他为他骄傲!   于是赵杼结束这一波行动,飞上来看卢栎时,接到的是卢栎热情的拥抱。卢栎扑到他怀中,用力抱着他,“赵杼,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赵杼身子一僵,难以言说的兴奋愉悦从脊柱迸发,瞬间散布到四肢百骸,身体某个部位甚至立时肿胀了起来!   他的人,他的宝贝,对他说喜欢……   赵杼抬起卢栎下巴,火热的唇立刻覆了上去。   他吻的很用力,很急切,不停变幻角度,找着最深入的姿势,好像想把卢栎的魂吸出来,与他融为一体一样。   卢栎几乎呼吸不过来,这个吻让他有些难受,他却一点也不想推拒。他感觉受了赵杼对他的渴望,这份渴望无比浓烈,炽热,让他几欲融化。   一吻毕,赵杼呼吸有些急促,眸色暗沉如这夜空,深不见底。   若不是事情还没办完,他真想就这样办了卢栎!   他眸底欲望火辣辣,一点没有掩饰,卢栎偏开脸,耳根通红,“那些异族人……还没处理。”   赵杼紧紧抱着他,觉得今夜目的已然达到,完全不想再动,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了暗卫们。   反正事情也快完了。   卢栎任他抱着,坐在高高的屋顶,看着底下忙碌的人们。   他拽了拽赵杼袖子,好奇的问,“哪来的这么多人?官府的人么?”   赵杼看着暗卫们,摸了摸鼻子,“啊……嗯。”   元连在这个任务里负责抄后,看守百宝楼各个楼梯口,侧门,暗门。行动一旦开始实施,起初不会有人注意,随着时间推移,别人不可能完全看不到,他的任务,便是守住各道门路,在异族人发现形势不对要跑时,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他从百宝楼里出来,意味着行动完美结束。   “咦?”卢栎指着远处的元连,“那个人身影好像察使啊!”   赵杼清咳两声,“人有相像罢了。你看那边,摘星带沈万沙来了。”赵杼一边转移话题与卢栎说话,一边打手势让墙头的邢左把元弄走。既然任务圆满完成,就别出来晃了!   邢左点点头,擦着墙角隐在暗处小心往元连的方向走。他也觉得元连太蠢,就像他自己,也与王妃见过,为了配合王爷计划,杀人时都躲着,就怕被王妃看到,简直操碎了心,这元连竟敢大剌剌出现,真是没眼色!   卢栎赵杼与沈万沙赫连羽再次碰头,卢栎与沈万沙最关心的是彼此安全,仔细检查对方没事,才放了心。   赵杼赫连羽关注的方向更多,把得到的信息互相一对,心里大概有了谱。   异族人果然是为宝藏而来,说这百宝楼里,有藏宝图。   他们想得到宝藏,就算得不到,也要扰乱大夏安和,以利侵略。   这一批人不是所有,大夏各地还隐藏着的各种异族人。   赤炎堂的目标是卢栎。他们也为宝藏而来,针对卢栎,是因为在兴元府升龙会上,有人传言卢栎随举办方二当家上了大当家宝穴,开了悬棺,拿走了一份藏宝图。   卢栎有藏宝图的消息,目前只有赤炎堂知道,他们会暂时保密,再次针对卢栎布下杀掠计划,以利己方抢夺藏宝图,若屡次不成功,他们会把消息透出,到时打卢栎主意的,就不只赤炎堂一家了。   异族人在西京,只为百宝楼,藏宝消息,与少女失踪案没有关系。   ……   赵杼眉头紧皱,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奇怪了。要说以前,他不敢断言,可现在边关有他亲自调教的人把守,零星异族人偷偷潜进来有可能,一大群人扎堆过来……除非在大夏有内应,否则绝不可能。   而且这些异族人对大夏不熟,却能乔装打扮,深入大夏腹地……   赫连羽声音暗含调侃,“你们大夏该不会真出叛徒了?”   赵杼心下思量半晌,已有了应对之策,决意稍后向皇上上密折,现在么……他挥挥手把卢栎沈万沙叫过来,“再回百宝楼,好不好?”   卢栎点头同意,“既然来了,今天就把事情了了。”   沈万沙也连连点头,清澈大眼睛忽闪,嘴角笑意顽皮,“少爷刚刚花了很多银子,足够百宝楼卖个面子啦!”   底下暗卫们收拾尸体,处理后事,准备稍后同本地官府联系,卢栎四人又回了百宝楼。   赵杼定计灭掉异族人,给百宝楼除去了隐藏大麻烦,沈万沙花了不少银子,一行人气势十足,武功也不低,百宝楼不大敢拦,一层层上报,很快,四人见到了楼中掌事延七。   听说掌事亲自接见,沈万沙眼睛睁的溜圆,“这么快?”也太顺利了!   延七冷哼一声,“我要不来,你们怕是要拆了我百宝楼。”   赫连羽桃花眼微翘,“老头真是慧眼独具……”   延七又哼一声,瞪向赵杼与卢栎,“说吧,想要我百宝楼什么?”   “贵客簿。”卢栎率先出声,“我们只想借此一看。”   赵杼却眯了眼,传音入密:藏宝图。   延七听到赵杼传音,眼瞳微缩,心中大怒。   真是什么人都敢逼他,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正要拂袖而去,延七看到卢栎清澈充满期待的眼睛,眼神微暗,视线不经意滑过对面的掌事房……   房中一抹红裙微闪,纤白素手轻扬,冲他轻轻晃动,似在提醒什么。   延七手负在背后,眼眸微微眯起。   赵杼见他一直盯着卢栎,心中不悦,搂过卢栎按在胸前,锋利视线掠过延七。   延七被这一眼的杀意威慑,心中不由一紧。他清咳两声,转过视线,抚了抚颌下短须,“我百宝楼没这规矩,楼内物件一向不外借。不过我承你们的情,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我楼中有座机关阁,所有楼内贵重物品都在里面收藏,包括你们要的。我可用特权让你们进楼,至于你们是不是能把东西拿出来,端看你们本事了。”   延七眼神有些狡猾,这样自己不失面子,百宝楼不跌份,客人么……他唇角噙着笑意,“只要本事足够,你们把我百宝楼搬空,我也没二话。”      第188章 机关      “只要本事足够,你们把我百宝楼搬空,我也没二话!”延七手负于背后,下巴高抬,短须微飘,气宝神闲,掷地有声,这句话的极为洒脱,可见他对百宝楼机关阁有怎样的自信。   只是这过于夸张傲气的表情姿态……卢栎差点不和谐的笑出声,他觉得这位掌事的装哔——表现可以打满分了。   赵杼不明白这掌事哪里取悦了卢栎,但是媳妇居然对一个老头表示欣赏……   他修长双眸眯起,长手一伸,搭住卢栎肩头,往自己怀里紧紧搂过来。同时还不忘用睥睨眼神环视四周,表达意思很明显:这是老子的人!   仿佛只有这种暧昧亲密的姿势才能满足他心内强烈的占有欲。   赵杼的动作太快太猛,卢栎根本没反应过来,头已经抵到了赵杼胸前。赵杼胸肌发达,也不像骨头那么硬,他没有被硌到,只是吓了一跳。   赫连羽桃花眼看过来,眼神充满暧昧。   卢栎耳根微红,面色微窘。   他喜欢赵杼,这不是件罪恶的事,他不害怕别人知道。可同性之间的感情并非社会主流,人前稍稍表现出些亲密姿态可以,只要别太过分,吓着别人。   但赵杼这种表现太小孩子气了,这种事有必要跟不熟悉的老者表态么!   还好对这方面比较迟钝的沈万沙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注意力仍然在延七前面的话上,“机关阁?可是机关重重,不小心会被扎成刺猬的?”他大眼睛闪亮,明显对这个非常感兴趣。   延七眸底笑容神秘,“既然叫机关阁,自是有机关的。”   沈万沙眼睛更亮,“那你说的,只要我们有本事,所有宝贝任我们拿!”   “当然。”延七眼睛微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进机关阁,百宝楼只管帮你们开门,阁内不留本楼人,你们若有本事,我刚刚说了,百宝楼宝贝随你们拿,但你们若本事不济,死在里头,我百宝楼也是不管的。”   卢栎的心提了起来。百宝楼能在外界闯出那么大名头,机关肯定不一般。这位老者身为掌事,见识亦不俗,他能如此笃定放话,可见这机关阁的难闯程度……   他看了看赵杼,这人大概刚刚耍帅劲头还没过去,周身都是战意;再看赫连羽,俊美的桃花眼里流露出兴奋期待……他想起来了,这位是个大盗,大概最喜欢闯关盗宝,这种境况应该很吸引他。   他只得把忧心目光投向沈万沙,希望小伙伴能跟他一起劝劝两个人。不想沈万沙举着小拳头,大眼睛闪亮亮,一脸跃跃欲试!   卢栎劝说的话还没说过口,沈万沙已经反过来动员他了,“小栎子,咱们去吧!一定很有趣!”   卢栎:……   亲爱的小伙计,是什么让你如此有信心?你是有武功啊还是懂机关啊!真去的话的绝对是累赘好吗!   赫连羽还惯着沈万沙,好像很满意少爷的勇气,微微弯身,揉着少爷的头,平视少爷的眼睛,“我会保护你。”   “那是当然!”沈万沙拍开赫连羽的手,捏上赫连羽的脸,高傲的抬头,“不然还让少爷保护你么?要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少爷要你何用!”   卢栎很惊讶小伙伴理所当然的态度,这位大盗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口花花,嘴贱,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看着很随意,实则武力值相当彪悍!   他曾与沈万沙一起看过赫连羽与赵杼切磋,那山崩地裂般的强悍气势,小伙伴都忘了吗!   真到关键时候,人家会全心全意保护你么?你怎么能将百分百信任,甚至连性命都交付了!   赵杼却很嫉妒沈万沙对赫连羽的信任,如果卢栎也能这样理所当然的使唤他多好!   他紧紧拥着卢栎,低声道,“我刚刚在外面对你说的话……忘了?”   卢栎抬看着赵杼,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赵杼眸底深处的情绪,似乎有些委屈……   赵杼竟然会委屈?   卢栎以为自己眼花了,摇了摇头,再仔细一看,赵杼表面上神色平静,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眸底那片墨黑暗影……他真的是在冲他委屈卖萌!   卢栎脚有些软,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他有些懵,但他觉得……好像的确应该向沈万沙学习。学习小伙伴的热情,直白,对想要事物大胆的追求,对朋友毫无芥蒂的信任……以及,年轻正当时,不要对新鲜事物失去激情。   他与沈万沙不懂武功,机关重重下不能自保,肯定是累赘。但赵杼与赫连羽有傲人的武功,有聪慧的大脑,有对面临危险做出正确判断的能力。   这两个人觉得可以,并且在负担他与沈万沙的条件下,仍然觉得可以,那么做为朋友,他应该相信赫连羽,做为……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他应该绝对信任赵杼。   卢栎长呼一口气,紧紧握住赵杼的手,笑容如花绽放,“要好好保护我啊。”   赵杼忍不住拥紧卢栎,在他发顶轻轻一吻,“放心,我在,你便在。”你就是我的命!   沈万沙很满意,搭住赫连羽两只手,脚下一蹬,就跳进了赫连羽的怀里,赫连羽两手赶紧摆好位置,让少爷更舒服。   沈万沙靠好了,气势万千的冲延七一招手,“头前带路!”   延七被这一声呛的脸色通红,他这一把年纪,百宝楼掌事,哪哪说了算,道上不管谁都要给个面子,这个少年一挥手,他就成跑腿的下人了?   想想就非常不满。   他视线掠过掌事房,里面红色轻纱飘扬,女子莹白指尖轻晃……也在笑话他!   若不是宗主令……延七默默咽下这口气,看了卢栎赵杼一眼,大步在前面带路。   百宝楼很大,越往上人数越少,到了五楼基本看不到人。卢栎四人跟着延七,左拐右拐,很快,走到一处墙壁前。   这道墙与旁边没什么区别,起码肉眼完全看不出来,可延七停在这里,这里就必然有问题。   卢栎四人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沈万沙按捺不住好奇,眼神灵动的四处看。   延七对墙壁随意一按,墙面就无声滑开,露出一道石门。   卢栎有些好奇,这墙面平整,没有任何印迹,延七是怎么找到机关的?   石门上有门环,延七从怀里掏出一块长条状类似磁石的东西,插进门环缝隙,稍稍一转,石门缓缓打开。   “几位请吧。”延七笑眯眯收起磁石,“祝好运。”   卢栎立时提起了心,还是有些担忧,赵杼揉了揉他的头,率先走进石门。   沈万沙拍着赫连羽肩膀,“冲啊!”   赫连羽笑笑,抬步跟上赵杼。   随着他的脚步,身后石门缓缓关闭。   延七看着墙壁合上,小心收起磁石,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离开。   而石门内的卢栎四人,经历了一场颇为壮观的视觉冲击。   石门内空间本来是纯黑的,随着石门关闭,四人脚步声响,里面突然有灯光亮起,一盏一盏,连成一条灯河。   灯是琉璃盏,泛着淡紫光泽,看不清内里装着什么,是经风就燃的火折子燃起灯油,还是小小的夜光珠,总之,光线十分柔和,一盏盏连成线的样子很美。   灯盏连成的线看不到边,往远处渐渐消失,光线却不灭,看起来并不像到远处这些灯盏就没有了,而是这些灯盏拐弯了……也就是说,灯盏连成的线并非直线,是个弧度不大明显的曲线。   一进石门,赵杼就把卢栎抱到了怀里,提防着任何时候可能出现的意外。卢栎并未拒绝,他现在眼睛有点看不过来。   眼神适应黑暗和微光后,他看着前面,倒抽了一口气。   正对面,六尺开外,是排放整齐,一格一格的楠木柜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器物,卢栎不懂鉴宝,对于古代的大部分瓷器也不认识,但漂亮的器形,莹莹的光泽,温润古朴的感觉,他直觉这些器物不一般!   “哇前朝官窑的透雕福禄五彩玉瓶!”   “定窑的白瓷!钧窑的彩釉!汝窑的青花!”   “蔡邕的《青衣赋》!”   “钟繇的《贺捷表》!”   “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   ……   沈万沙一样一样喊着,声音十分兴奋,尖叫连连。   随着他的声音,卢栎这才看到,除玉器,瓷器之外,木格里的物什品种多样,大小不一,但不管出自历史悠久的前朝,还是出于当今,这里的东西,都是宝贝无疑。   百宝楼果然名不虚传,那掌事没有骗他们!   可是……卢栎提醒沈万沙,“少爷先别着兴奋,看看脚下。”   沈万沙随着卢栎声音往下看,之后声音立刻停了!   他们站的地方,与对面柜格有足六尺,一点也不远,可中间是空的!赫连羽脚下石阶宽不足八寸,差不多刚好放他的脚,只要他没注意往前走,必会跌入鸿沟!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五楼,面前这条鸿沟深不见底,谁知道到底有多深!   沈万沙吓的说不出话来。   卢栎也长长叹气。   赵杼拍着卢栎肩膀,示意他仔细看,“你且细看这鸿沟。”   卢栎不解,却还是用力抱住赵杼脖子,侧了身子仔细往下看。   这下他发现了不同之处。   这鸿沟并非中空,什么东西都没有,有密密麻麻细如牛毛的丝线,将他们所站石阶,与储存宝贝楠木柜连了起来。再细看,会发现丝网下面,挂着一盏盏小铃铛,非常小,大约用乌铁打造,周身漆黑,亦不反光,所以不仔细看看不到。   “这大概就是……机关?”卢栎嘴唇微抿,不然的话,花这么大心思做这个干什么?   赵杼颌首。   “可是这里距宝阁最多六尺,不说你与摘星,但凡会些武功的,甚至只要个子高点跳的远点,都能跳过去,放这个机关……有用?”卢栎很怀疑。   赫连羽笑声慵懒轻佻的插话,“因为肯定不只这一处机关啊。”   沈万沙看到这阵势小脸已经绷了起来,闻言拍了赫连羽脸一爪子,“冷静!不要轻敌!”   赫连羽捏了捏沈万沙鼻子,抬眼看了看柔光照耀下不怎么清楚的房顶,再看看深不见底的鸿沟,轻啧一声,问赵杼,“你认为如何?”   赵杼沉吟片刻,“百宝楼建造相当巧妙……”   就像一环套一环,三个圆环,最中间是大厅,围着大厅一圈建造了二到五层的包厢,在这些包厢之外,还留出一圈,专门建造了这风格迥异的机关阁。   百宝楼占地面积非常大,可大厅整个打通,除承重柱外,不设任何东西遮挡视线,大厅中空,抬眼可以看到五楼上的房梁,看起来非常大气,视野非常开阔。   这种扑面而来的震撼开阔,让人们忽略了,大厅再大,比百宝楼建筑面积还是小非常多的,包厢外面,还有一层。   这一圈机关阁建的并不宽,可它围着整个百宝楼,又足足有五层,可以想象,能放多少东西。   那些猜百宝楼地下有宝库,或在别外暗设了宝库的,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楼内所有宝贝,都被他们藏在了墙里……   赵杼解说完,卢栎脑中浮出整个百宝楼的建筑空间,立体结构,细细一比对,还真是!   “这里够高,够深,却不够宽,能布的攻击手段有限……”赵杼回看赫连羽,“一个个找太费劲,不如试试?”   “好主意!”赫连羽唇角勾起微笑。   说着话,他就抱着沈万沙起跳,准备飞到对面!   沈万沙胆大,不代表他不会怕,赫连羽一飞,他就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啊啊啊——”   赫连羽并没有碰触带着铃铛的丝网半点,可还是受到了暗器攻击。泛着寒光的箭矢,像长了眼神一样,一簇簇直接朝赫连羽射了过来!   赫连羽腰力非凡,就算抱着沈万沙,也不影响半点行动,下腰躲过了箭雨。   可箭雨并不只一波,这波过去,下一波更强大,不止柜格,石阶这面也射出了箭雨!   赫连羽踩着前一波箭雨借力,直接在空中来个了几个小翻身,再次成功避过。   此刻他离柜格仅有三尺,眼看着就能碰到。   可他又该借力了。   他很好奇底下挂铃铛的丝网,特别想试一试,但心底直觉提醒他,最好不要妄动。   箭雨射时不挑人,有几支逼的很近,赵杼也抱着卢栎在石阶上躲避,不过石阶平稳,他比赫连羽安全很多,还有空拔下插在墙壁上的箭矢丢过去,让赫连羽借力。   赫连羽心道有赵杼帮忙,索性探探百宝楼的底……他寻了个空子直接落下去,踩了下密密麻麻的丝网。   这一踩几乎踩到了马蜂窝,铃铛一响,不仅书格墙壁双面连发箭雨,仿佛射之不竭;楼顶还掉下牛毛细针,数以万计;琉璃盏泛出紫色雾气,味道呛鼻,竟是有毒;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毒虫,蝎子蜈蚣长蛇从四面八方爬来!   沈万沙吓的哇哇大叫,“叫你冷静你偏不,这下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赫连羽掏出匕首转在头顶击开细针,顺便朝沈万沙嘴里丢了个颗丸药,还趁着少爷不注意,亲了亲他的唇角,“乖啊少爷,别怕。”说完脚尖踩着箭矢,似踩着水波一样,好整以暇躲过一波波攻击,身姿飘逸,翩若惊鸿。   危险来的太多太快,卢栎也吓的够呛,不经意间好似也被赵杼喂了颗丸药,视野晃荡,身体随着赵杼的动作沉浮。   不知道是不是赵杼担心他害怕,跑动中还有空开玩笑,“百宝楼也是舍得,这里这么多宝贝,不怕被这些蛇虫毁了?”   卢栎现在心情与沈万沙很是一致,无力提醒着,“太危险了,专心一点!”   赫连羽掌风挥开一群蝎子,冲着赵杼喊,“这样虽好玩,却还是要找机关!”   赵杼柳刃射中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七寸,“自然!”   卢栎紧紧咬着唇,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可他不会武功,只能被动被保护,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前一切吓的他魂都要飞了,要怎么帮忙!   沈万沙在一边啊啊啊惊叫,叫完了又开始用哭腔喊卢栎,“小栎子……呜呜呜我好怕……”   “少爷乖,不怕不怕啊——”赫连羽连连亲吻沈万沙的额头,脸颊。   卢栎紧紧闭上眼睛,赵杼的怀抱温暖,强硬,有些霸道,亦有说不出的安全感。这是赵杼喜欢他的方式……那么他也应该要回馈!他提醒自己集中精神,想!用力想!   放宝物的地方,机关重重,是为了给觊觎宝贝的人教训,可百宝楼里的人难道就不会来么?不,某些时间里,他们也要进来取宝……   那么只有这一层是危险的么?掌事故意引他们过来,就是要把他们杀死?不,他刚刚随着赵杼分析仔细看了下,对面宝贝属性很像,藏宝柜格肯定不只这一层,必有更多更丰富,怕是每一层都有。而脚底突出才八寸的石阶,类似危险,恐怕也不是唯一。   每一层,都是同样的布置,同样的格局,任何人打开机关门进来,遇到的情况都一样。   那百宝楼掌事怎么取宝呢?难道关了机关跳过去?肯定不会,任何机关都要以自己便利为先,同时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威慑力……   所以,不是有机关能从脚底伸出一面地板接到对面柜格,就是对台柜格可以在机关调动下靠过来!   卢栎睁开眼睛,细细观察。发现那些毒蝎,蛇虫,可以爬到石阶上攻击他与赵杼,可以从顶上掉下来攻击赫连羽和沈万沙,却没有一只落到放置宝贝的柜格之上!   那么……机关一定在靠石阶这边的墙上!因这这样最便利,按动机关,柜格就会自动移过来,可若要以任何形式通过鸿沟,就会遭受暗器攻击!一旦不小心碰到底下丝网,攻击加倍,让人九死一生!   “机关可能在石阶这头!”卢栎咬着牙,大声把猜想说了一遍,“可我猜不出原理!”   赵杼眼睛一亮,亲了亲卢栎唇角,“宝贝儿真聪明——”   卢栎偏开头,这种时候实在没心情与他打情骂俏。   赵杼空中一个侧腰腾挪,正要撸袖子表现,只见赫连羽轻盈的躲开一波箭雨,跳了过来,“我来——这个我熟!”   卢栎突然想起,第一次与赫连羽打交道,是在山阳县的慈光寺案。那里有座假公主遗墓,他与赵杼进去探时,遗墓突然崩塌,赵杼抱着他艰难逃出,画面简直像末日逃亡,赫连羽却破解了重重机关,在他们之前轻松跑了出去……   所以赫连羽一定非常擅长机关之道!   卢栎看着赫连羽的目光非常热切,希望他能带来奇迹。   赵杼斜了赫连羽一眼,不情不愿的替他击飞射过来的箭雨,看着他在墙壁上四处摸索,敲敲听听,冷冷哼气,“我也会!”好像全天下就你厉害似的,本王也习过机关术,是个中翘楚!   赫连羽一点也不感激赵杼帮他挡箭雨,偏头亲了沈万沙嘴一下,“少爷,赐我力量吧!”   沈万沙:……   总觉得这个人好二。不过看在他还算有点本事的份上,暂时不与他计较。   赵杼一边忙,一边手臂箍紧卢栎,低下头,暧昧气息喷在他耳边,“忘了是谁带你古墓逃亡了?”   卢栎心中一暖,原来赵杼也想到了那一次……   那时认识不久,赵杼那么冷硬高傲的人,却愿意把他抱在怀里,拼尽力气保护他……   他们的缘份,早在那时,就悄悄开始了。   卢栎手指轻轻碰上赵杼眉梢,“要不是你,我早被砸死了……”   就是,个没小良心的,让他等这么久!赵杼亲了亲卢栎额头,“所以……看着我就够了。”   卢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赵杼竟然在吃醋!   只因为他看着赫连羽的目光有些期望!   他忍不住笑了。在这漫天箭雨,毒虫四处跑的可怕暗室里,他搂住赵杼脖子,亲了亲赵杼唇角。   赵杼手一顿,这一波箭雨忘了挡。   赫连羽蹦开三尺远,“姓赵的你专心点!”害他差点被箭戳个窟窿啊!   他嘤嘤嘤朝沈万沙唇凑过去,“少爷求安慰……”   沈万沙再也受不了,一爪子拍开赫连羽的脸,怒道,“给我专心一点啊啊啊啊啊——”      第189章 所得      漫天箭雨,毒烟蛇虫,处处都是危机,卢栎和沈万沙吓的不行,赫连羽和赵杼却仿佛很享受一般,看似手忙脚乱,实则平稳有序的做着该做的事。   顺便还有心情跟怀里的人开玩笑。   沈万沙吓的哇哇尖叫,卢栎却慢慢缓过神来了,和着这两人是胸有成竹,故意逗他们呢!最终他也能神色淡定的提醒装哔——二人组,“再不快点又一波毒蛇爬过来了。”   赵杼:……   好怀念吓的瑟瑟发抖紧紧抱着他脖子的媳妇。   经过仔细摸索寻找,赫连羽与赵杼都弄明白了机关关窍——就是他们脚底的石阶!   石阶很窄,宽不足八寸,只能容一个人一双脚贴墙站,侧身都有危险。石阶由一块块青砖铺成,表面刻有横纹,起初他们以为这是为了增强摩擦力,让进来的人别一个不小心滑到深坑里,没想到石阶本身就是机关的开启点。   就像四人进来,什么都没做,赫连羽只是跃起跳向对面柜格,并未碰触到任何东西,箭雨就来了,好像谁在操控箭雨,看得到他跳起的时机,看得到他的位置一样,特别精准,原因只是因为没有解开机关,还踩着石阶借力腾空!   发现这一点时赵杼有些意外,他以为会更复杂一些。   赫连羽手掌仔细抚过石阶上横纹,桃花眼里满满都是自信,活动活动脚腕,“交给我吧!”   赵杼也懂机关,但赫连羽显然对此道更为精通,而且赫连羽表现欲非常强,不知道是不是为想让怀里的少爷刮目相看……赵杼自觉已经抱得美人归,很大方的把机会让给了赫连羽。   赫连羽一点也不让大家失望,脚尖在石阶上轻点几下,箭雨就停了,毒烟散了,蛇虫也散了……   他却没停,继续往后边退,转身,跳跃,以一定的规律踩着石阶,身姿像蜻蜓点水一样轻盈,极富美感。   停下来后,赫连羽朝沈万沙一个劲甩飞眼,“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说实话沈万沙有点懵,转太多圈了!起初还觉得有意思,好玩,视野飘乎朦胧像在飞一样,可这么多圈下来,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都是星星,恶心,想吐……   他完全看不到赫连羽抛的眼珠子都快带出来的飞眼,没说话,蔫蔫的趴在了赫连羽肩头。   赫连羽吓的不行,一个劲晃肩膀,“少爷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你再晃下去,少爷就要吐了。”赵杼笑眯眯提醒。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心情特别好!可以抱媳妇,还可以看别人笑话,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人生赢家!   赫连羽:……   卢栎提议休息一会儿。少爷需要缓一缓,赵杼和赫连羽折腾了那么久也该歇口气。   赵杼与赫连羽觉得自己根本不用休息,比这程度再激烈十倍的运动都没问题,可怀里的人都不怎么精神……他们只好点头应了。   一柱香后,沈万沙精神恢复的差不多,软软的问,“机关……都关了么?”   “全部关完了,少爷放心!”赫连羽连忙表功。   “那我们可以看宝贝了吧!”沈万沙盯着对面放宝贝的格子,吸了口口水,完全忽略赫连羽的功劳。   赫连羽:……“可以了。”   他叹口气,前三步后两步踩过几个石阶。   很快,脚下石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往前延了一尺,对面整排柜格也缓缓移了过来。   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这么巧妙啊……”沈万沙小声惊呼。   除了空间有点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危险,赵杼和赫连羽放下卢栎沈万沙,四人顺着石阶一点点看着柜格上的宝贝。   沈万沙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掌事说我们可以走所有宝贝!”全部都想要啊!   卢栎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咱们只有四个人,这里宝贝太多,搬不完。”那掌事估计也有此考虑,方才夸下海口。   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眉眼弯弯笑的月牙儿,“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真搬空了这里脸上也不好看,有欺负人的嫌疑,还是意思意思一人拿几件吧,拿最喜欢的!”   赫连羽夸着沈万沙,“少爷真是豁达!”   沈万沙骄傲的扬下巴,“那是!”不过得拿好东西,让百宝楼知道痛,看那个掌事还敢不敢嚣张!   “大家分别找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卢栎挥挥手,率先朝前走。他要找的,是百宝楼的贵客簿。   赵杼赶紧跟上。   沈万沙拉着赫连羽仔细品鉴柜格上的宝贝,摩拳擦掌,准备找最贵的拿。   ……   一个时辰过后,四人都有了收获。   那掌事还真没骗人,这机关阁里,除了宝贝之外,还有一部分专门划出的分区,存放卷宗类纸质书籍,信件,资料。有些看起来很老旧,像是因时良久,有些却很新,看起来是最近记录。   这些卷宗排好号放着,卢栎顺着笔画编号,很快找到了贵客簿。   贵客簿厚厚的好多本,按消费层次,年月日期记录了贵客姓名,信物,拥的上几层的权利,楼层越多,拥有进出权利的人越少。   卢栎随意翻了翻,发现其中姓名就是只是姓名,没有籍贯来历年龄外貌任何描写;信物却描写的非常详细,什么东西,什么质地,什么做工,什么花样,甚至还配了图,图还填了颜色,不管是谁,只要实物在前,一眼就能比对。   看得出来,百宝楼还真是认物不认人,对客人身份并不在意。   贵客簿前几页是索引方式,有以笔画的,以姓氏的,以信物种类的,查找起来并不太难,卢栎以信物种类为引,很快找到了宝石戒指部分。   用宝石戒指做信物的很少,尤其男戒。很多记录都是很早以前,三年内出现的记录,只有一个,名字写的是济先生。   卢栎微微皱了眉,济先生?失踪案里从没听到过个姓氏。   贵客簿外还有每年月贵客的消费记录,卢栎担心漏了信息,也不怕麻烦,直接在记录里翻找所有拥有宝石戒指信物贵客消费记录……   三年内只有这个济先生名下的信物曾出现过消费记录,有几笔甚至在今年,除此之外,其它男款宝石戒指的信物数年内都没出现过。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济先生’,便是西京少女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   可是百宝楼只认信物不认人,连贵客簿上都没有有关‘济先生’的其它记录,问楼里的人,恐怕不会有太多收获……   也不是全然没有。   卢栎目光落在最近的贵客消费记录上,发现就在这两天,这个信物在楼里消费特别多,拍了好几件宝贝……他眼瞳瞬间紧缩,这个人,是不是想冲击百宝楼的终极至宝!   这样的话,这人日后一定还会再来!百宝楼拍宝活动每晚都在如火如荼进行,他们守株待兔就可以!   卢栎眼眸内迸发出光彩。   ……   赵杼私库里宝贝很多,百宝楼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吸引力并不大,他陪着卢栎到卷宗区,卢栎找贵客簿看,他闲着无聊,便拿出柜格里看起来非常老旧,纸张都泛黄的散碎书页看了起来。   许是今天上天特别照顾他,他想办的事情都会顺利,他还真看到了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困住他很久,手底撒大网,回馈也寥寥的宝藏之事,百宝楼里竟有相关信息!   赵杼捏着泛黄的纸片,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言语。   这上面说,宝藏,指的就是南诏遗公主留下的财产。所谓‘仙莲现,盛世始’,亦是其国师预言。遗公主认为天命人一定会出现,复国有望,便一直好好保护着传承圣物,就是临死之际,也费尽心思,把财产整合,圣物放好,找到一个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来。   她将藏宝之地绘了地图,并把地图割成八份,分别给了八个忠心下属,让他们到她指定的地方好好生活,守护她的秘密。但一代人的忠心,她敢肯定,两代三代她不敢,所以这八个人,互相并不知情。   为此她还造了数个假墓,用来迷惑别有用心的人。   她希望天命人出现,找集八张地图,拼凑出藏宝地地形地茂,到达藏宝地,通过最后一关验血过程,可开启机关,取走宝藏,强兵复国……   与这张纸片放在一起的卷宗,亦是有关消息。言明宝藏之事机密颇多,不知为何突然走漏风声,消息现世,招来各路人士觊觎,但谁也不知道这八张地图在哪里,藏宝地又在哪里……   赵杼紧紧皱着眉,八张地图,他有一张,赫连羽有一张,另外六张……至今没有线索。百宝楼之前做过消息买卖,颇有些手段,能知道藏宝之事很正常,可另外六张地图的消息一点没有,证明这些图藏的很深。   此前他与赫连羽都认为,此次百宝大会终极至宝一定与宝藏有关,可百宝楼不喜欢异族人,这样的资料又深藏柜中,显然没这个意思。   那异族人为什么会被吸引过来?难道是有人在暗地里打主意,要黑百宝楼?   不过这些与他没关系,百宝楼生意有涉黑的地方,江湖势力倾轧,黑吃黑多了,谁能斗得过别人,谁就是老大。江湖中人也懂分寸,一般不会招惹官府,这百宝楼显然更是……   “小栎子,我找到了好漂亮的东西!”沈万沙兴冲冲蹿过来,笑眯眯把手上东西给卢栎看,“好不好看!”   是一枚螭龙金镶玉水滴形玉坠,金明灿,玉温润,器形小巧雅致,非常好看。   “很好看啊,”卢栎笑道,“很配你。”   “有些年头了,像是秦汉的古物,能保存的这么完好真是难得,”沈万沙又看了两遍,小心翼翼收到怀里,“嘿嘿我就喜欢它!”   “嗯。”   “你在做什么?怎么不挑宝贝?”   卢栎扬了扬手中卷宗,“贵客簿,找失踪案的线索。”   沈万沙这才想起来,今天到百宝楼最重要的目的是查案……他摸了摸鼻子,坐到卢栎身边,“不好找吧,我来帮你。”   这么半天,卢栎站着看卷宗看累了,见地上也不脏,找了张空白纸垫上就坐下来了,现在看沈万沙也要坐,赶紧拦了,“该找的我都找到了,你别坐了,地上凉。”   “哦……”沈万沙拉卢栎起来,“那既然看完了,我陪你挑宝贝吧!别的我不行,这个我最在行啦!”   卢栎也没打算空着手出去,来都来了,还是在掌事那般挑衅下来的,怎么也得拿点纪念品。一般情况下,他觉得不好拿别人的东西,可百宝楼做的是擦边涉黑的生意,又那么高调,他拿几件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我去那边看看。”卢栎与赵杼说了声,就高高兴兴的跟着沈万沙挑宝贝去了。   等二人走了,赵杼把手里纸张递给赫连羽。   赫连羽三两行看完,桃花眼里满是惊讶,“竟是……如此么?”   “八张图,拼成一份,才能找到宝藏。”赵杼目光犀利,“我们要拿到另外六份。”   赫连羽眯眼,“必须的!”   “此处乃百宝楼收藏消息之处,你我二人可再看看,是否有其它信息。”   “好。”   ……   沈万沙找到了好几样值钱宝贝,可惜器形太大,抱着都困难,只好放弃。   “要是能带马车过来就好了。”沈万沙目光粘在一座镂雕西王母玉座插屏上,目光惋惜,这么好的东西,带不走啊!   卢栎跟他一块叹息,“连个搭裢包袱都没带。”   “后悔也没用啦,咱们只能选又贵重又小巧的物件……”沈万沙拉着卢栎往前走,“你还一件都没选呢,快点快点!”   走到一处格子前,卢栎站住了。   里面放着一只玉蝉,通体浅碧,水头很足,仿佛一汪水,翠色欲滴。蝉身细致刻着羽翅纹路,两只眼睛尤其出彩,栩栩如生,仿佛活的一样。   沈万沙见卢栎看着玉蝉不动,皱了皱眉,“小栎子,这东西不大好……”   “怎么不好?我看着很漂亮啊。”   “好看是好看,可它不是冠蝉,也不是佩蝉,它是……含蝉。”   卢栎懂了,沈万沙的意思,这个玉蝉,是死人盖棺前含在嘴里的,不吉利。   可卢栎就是看它顺眼,第一眼就喜欢……   沈万沙看卢栎有些不舍,“你要喜欢,我回头找大师给你做个佩蝉,保证水头比这个还好,做出来比这个还漂亮!”   卢栎想了想,笑着应了,“那我就等着少爷的好东西!”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拥有,再者说,他虽然喜欢,却也不知道,这样东西拿回去摆在哪?把玩显然是不合适的……   “放心,今天在百宝楼,少爷得大便宜了,不跟朋友分享都不舒服!”沈万沙笑的爽朗。   ……   四人在楼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各有收获,满载而归。当赫连羽打开出门机关时,正好延七忙完过来,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被楼里机关玩死了。   猛然四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延七差的差点往后蹦。再看四人怀里鼓鼓,手里也拎着宝贝,延七几乎吐血,抖着手指,“你们……你们……”   “我们怎么了?”沈万沙傲娇的走出来,“这不是掌事你自己答应的么!”   延七脸色通红,咬紧牙关,“还要谢谢几位留手,没搬空了我百宝楼!”   “不客气。”沈万沙艰难的挥了挥手,笑眯眯道,“我们走啦,掌事可别太想念我们,赏宝大会这么热闹,我们还会赏脸过来玩的!”   延七:……求不要再来!   延七咬着牙目送四人离开,打开机关进机关阁看了一圈,心疼的差点当场老泪纵横。他瞪着柜格半晌,突然转身走出机关阁,回掌事房找红裙女人,这女人必须赔偿他的损失!   岂知红裙女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张字条,说会再找他……   延七气的把纸条撕碎,最好让他快点见到宗主令,否则这些人都得死!   ……   卢栎四人在百宝楼这一番忙碌,离开时已经过了子时。之前一直因为各样事件刺激,谁也不觉得累,出了百宝楼,卢栎和沈万沙几乎累的眼皮打架,脚步都站不稳了。   没办法,查到的线索只能明天再说了。   赫连羽已经抱起了沈万沙,并把他怀里的宝贝一样样收好。做惯大盗的人就是这点好,特别懂得合理安排宝物的空间。   卢栎也揉着眼睛,冲赵杼伸手,“抱——”   反正喜欢上这个男人了,也做过更亲密的事了,暗夜无人,这点羞耻心就算了……   赵杼却很高兴,立刻美滋滋抱起卢栎,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转身往园子飞去。   赵杼今夜杀了很多人,动静不小,得与当地官府打个招呼,有些事光靠暗卫做不了,他得亲自走一趟。   他出了门,赫连羽便坐在厅中守夜,今晚太刺激,不知道会不会招来苍蝇……   好在一切顺利。   赵杼不久就回来了,暗卫们轮拨重新上岗,他和赫连羽便各自休息了。   按说他们的休息时间不如卢栎沈万沙长,可两个人都武功高强,精力充沛,稍稍睡一下,精气神都回来了,就像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卢栎心中有事,卯时刚到自己就醒过来了,匆匆洗漱完就要往外跑。   赵杼拦住他,看着他眼底青黑很是不满,“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晚查到的百宝楼贵客簿一事,得尽快告诉官府。”卢栎推开他,又要往外跑。   结果被赵杼拎住了后领……   卢栎不解回头,“嗯?”   赵杼抱起他往花厅走,“既然不想睡,就先吃点东西。我帮你通知崔推官,他会派人来。”   “这样不太好吧……”卢栎下意识觉得不妥,人家是官,每天都很忙,他只是提供些线索,自己过去最方便也最省事,让人过来是不是有些太傲气了,还耽误事。   “你帮他们破案,他们敬你是应该。”赵杼放下这话,硬生生把卢栎抱到了花厅。拍拍手,丫鬟小厮们行动,一样样菜端上来,桌子就摆满了。   卢栎也是真饿了,并没客气,认真吃起饭来……   官府的人来的很快,是打过交道的刘捕头。   卢栎急急把昨晚得到的线索与他说了,刘捕头立刻应声,“我即刻布人在百宝楼监视,一旦带有宝石戒指的人出现,立刻抓捕!”   卢栎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有关失踪案,可有新线索了?”   刘捕头看了眼赵杼,沉声道,“今晨总结捕头们的探查结果,确有些发现,包括失踪案与白塔寺高坠案。”   只要是案情,卢栎都愿意听听,“若刘捕头现下不忙,方便与我说说么?”   刘捕头又看了眼赵杼,默默点了点头,“方便。”   卢栎亲手给刘捕头端了杯茶。   刘捕头赶紧双手接了,接完又看了赵杼一眼。   卢栎眉头微蹙,觉得刘捕头今天表现有些奇怪,赵杼有哪里不对么?他偏过头从头到脚看了看赵杼。头脸,衣服,配饰,鞋子,都挺整齐啊……   赵杼突然将茶盅放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   刘捕头身子一僵,立刻开始讲说案情,“这头一个线索便是:五个月前,西街一户锡器铺子的十三岁女儿,突然失踪,五日后突然回来,回来时衣衫狼狈,裙角有血,几月来表现与之前大不一样。”   刘捕头开始说案情,卢栎注意力便瞬间被转移,没再注意赵杼,“怎么个不一样法?”      第190章 创伤      “那姑娘性格完全变了,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刘捕头皱眉回想着捕快们的寻访口供,一五一十仔仔细细说给卢栎听。   这个姑娘姓刘,叫刘翠儿,家里虽不算大富之家,但绝对是不穷的。她是家中幺女,上面有三个哥哥,得全家人爱宠,刘翠儿从小性格活泼爱娇,有点姑娘的小性子,却不失大方爽利,街坊四邻提起来,说可爱的多,说讨厌的少。   她有一管好声音,柔柔脆脆,特别好听,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从小就特别爱说话。   五个月前,刘翠儿失踪的毫无征兆,家人以为她只是去买个胭脂,谁知道半天不见人回来,父兄们急的连夜寻找,甚至打点巡查差官,更夫,一夜过去仍没半点消息,无奈之下,报了官。   谁知官府还未有收获,五日后,这姑娘自己回来了。   那是五更天,刘家老大刚刚起来,就听到外面有弱弱的挠门声,打开门一看,自家小妹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倚在门前,眼神呆滞,头发披散,身体颤抖,衣服脏的不成样子,裙角血迹明显。   刘家老大当时气的直接抄家伙,问刘翠儿是谁伤了她,他要去去报仇。刘翠儿不说话,只是哭,越哭越大声,还是刘家老大媳妇劝住刘家老大,一家人才不提报仇之事,先紧着关心刘翠儿。   结果不管一家人怎么样,刘翠儿就是不说话,给她饭就吃,给水就喝,不但不说话,她还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整日窝在房间里,任家人怎么劝,都不出门。家人劝的太多,她就哭,父兄若是烦了,露出怒意,她就吓的尖叫连连,控制不住的发抖,有一回甚至还抽了过去。   自此,家人不敢再劝。连她失踪的五日都经过了什么,谁害了她,都不敢问……   “根据刘家人描述,刘翠儿意识应该是清楚的,她听的懂别人说话,却不愿意与别人交流,就算是家人。”刘捕头半捏着拳,神情严肃,“刘翠儿以前活泼大方,爱说话,爱热闹,可回来之后,却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愿意开口说话,家人朋友都不想见,好像把自己关了起来……”   卢栎闭眸轻叹,声音沉重,“她一定是经历了非常不好的事。”甚至心理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创伤。   “刘家人也是这么想的,五个月来,一直在求医问药,希望刘翠儿能好转。”刘捕头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愧疚,“若不出意外,此事应该与多桩少女失踪案有关,这刘翠儿许是失踪案的幸存者。可她回家后情况有些不对,刘家人担心有其它意外,很快去官府销了案。府衙为少女失踪案调取失踪卷宗时,这一桩显然被忘记了,直到昨天某个捕快提起,被推官大人听到,才又拿了出来。”   他觉得如果能早点发现,早点在这一点上努力,破案时间许会短上很多。   女子名节在古代非常重要,事关婚嫁,甚至终生幸福荣辱,卢栎理解刘家人会这么做的原因,“刘翠儿……再经不起惊吓了。”可能就算保持现状,她以后的日子都很困难。   刘捕头点点头,“确是如此。推官大人很重视这件事,细细问明情况后,让我将此事告知于先生,希望对先生推演案情有帮助。”   “请替我多谢大人。”   “大人还说未亲自前来与先生探讨案情,请先生不要介意,临夜接到紧急官务,推官大人今天……非常忙。”卫捕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卢栎正想着案情,没有注意到卫捕头动作,“无碍,请捕头帮我带话,推官大人为国为民,在下只是一介仵作,不敢事事相扰。只是刘家人可是确定刘翠儿遭受了……恶人暴行?”   一个姑娘,失踪五日,狼狈而归,裙角带血,害怕到精神不正常,一般人都会有的猜想……便是这姑娘遇到了强暴之事。   “刘翠儿表现过激,家人不敢过多询问,是以到现在为止,此事仍未确定。”刘捕头微微叹气,神色惋惜,“这姑娘将将十四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出事前家里一直在帮她寻夫家,现在……怕是暂时不敢了。”   卢栎轻轻颌首。刘翠儿心理遭受巨大创伤,需要一个恢复期,短时间内最好不要与人成亲,刘家人做的很对。   “说起来……”刘捕头喝着茶,说起另一件事,“那个白塔寺中死于高坠的姑娘,出事之前家里也在帮她寻夫家。”   “是么?”卢栎微微扬了眉,等刘捕头仔细言说。   刘捕头肃然点头,又仔细说起白塔寺案。   在卢栎提醒他们有人说谎,供言不实后,他们立刻照着卢栎赵杼建议的方向深查,果然找到了一个两个月前到白塔寺挂单的年轻僧人。   这僧人名叫法开,来白塔寺时间不长,人却很勤奋,经常抢着干活。案发前一晚,负责看守白塔钥匙的僧人突然腹痛,法开自动站出来帮忙,替值班僧人值坐禅房。   当晚死者也在白塔寺香房留宿,正巧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想借白塔钥匙一用。   法开替人值守,本来不敢答应,可死者磨了很久,言明苦衷,说家中娘亲病重,最盼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为圆母亲愿望,她忝颜从崔娘子铺子买来雌雄糕,特意避着人深夜过来,就想上高塔设个香案求月老,希望法开成全她一片苦心。   法开是出家人,心肠慈悲,死者清秀爽利,言语忽软忽硬,磨功着实厉害,他没挡住,便给了姑娘钥匙。他觉得夜更露重,又是在寺里,姑娘手里提着气死风灯,性格看起来是极稳重,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两刻钟后,法开觉得姑娘该回来了,可还是不见人影。值班僧人虽然腹痛,却是个极负责任的,不多久就会归来。法开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些不对,便提着灯笼去找死者。   当时白塔底层锁开着,钥匙插在锁眼上。他把钥匙取下来,一路爬到塔顶,并没见到死者,至于香案糕点之类更是没有痕迹,他检查过所有楼层,甚至轻唤死者名字,没一点动静。确定死者不在,他以为死者祭了月老,已经走了,便下到底层把门锁好,将钥匙放回禅房……   刘捕头眉梢微垂,“法开之前没说实话,大概心内有愧,死者虽不是死于他手,起因却是因他疏忽。他是和尚,要守戒律,他害怕前途有阻,又因此事没人知道,一时想左说了谎,直到我们再次逼问,他受不了压力,方才道明实情。”   “原是如此……”卢栎放下茶盏,目光沉吟。   刘捕头推测,“死者应该就是在从法开手里借走钥匙,到法开去白塔寺寻找她的两刻钟内,遇到了意外。”可他有几点不解,“深夜寂静,死者坠塔前曾与人有过厮打,那么可能还会有过尖叫,寺里人难道都没听到?死者坠落在在二楼屋檐,目标明显,法开曾去塔里仔细检查,难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他是不是还在说谎?”   卢栎笑了。   一直静坐一旁没有说话的赵杼把茶盏一甩,轻嗤一声,“你以为夜里有多亮呢!”   刘捕头不明白,却不敢问赵杼,只将目光转向卢栎,神情间颇有些小心翼翼。   卢栎以为是赵杼耍脾气,身上杀戾气质太重,吓着刘捕头了。他偏头看了赵杼一眼,示意他收敛,才与刘捕头解释,“深夜寂静,声音会传的很远,可一来塔高,有窗有门,并非处处敞开,墙壁会阻隔声音;二来死者做的不是什么值得大声张扬的事,且从她死前与人激烈厮打良久可以看出,她可能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可以解决不会有问题,当然也不会拼了命的大喊。”   “至于法开没有看到死者,更是正常。若我没记错,那日该是初三,深夜无月,四外定然一片漆黑。白日里众香客爬楼,尚要往外看才能看到死者,法开上塔只为检查死者在不在,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弱质姑娘会爬出栏杆玩,他的目标定然集中在塔内,不会往外看。而且天色那么暗,就算他往外看,也不一定能看到死者。”   “的确如此!”刘捕头猛的拍了下自己的头,懊悔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也没想通,莫非……他看了赵杼,莫非被这位吓到,脑子都不清楚了?   他用力摇摇头,把想法晃出脑外,嘴里吟吟有声,“不管怎么说,这些案子,仿佛连到了一起。受害者都是身世条件差不多,年龄相当,未嫁,正在寻夫家的姑娘……什么人能找到她们?”   卢栎也正在发散思维,仔细想能与这些姑娘接触到的,都有哪些人……   就听一声清脆声音传来,“会不会是三姑六婆?”   原来是沈万沙来了。   沈万沙嘴里叨着块没吃完的糕点,迅速坐过来,大眼睛忽闪,“与姑娘,后宅妇人接触多的,就是三姑六婆了!姑娘要嫁人,得请签吧,得占卦吧,得请媒婆吧,得问命请神吧……所以一定是三姑六婆!”   卢栎见小伙伴吃糕点速度非常快,怕他噎着,赶紧给他倒了杯茶,“你听了多少?”   “没多少,”沈万沙不客气的把茶喝了,“就后面一点点。”   卢栎又给他把茶倒满,“只听到一点点,也能想出些方向,不错。”   刘捕头眼睛也有些亮,“这的确是个方向!”   “若有可能,这几起案子都是同一人做案,可案子从失踪变成了杀人……亦有不明之处。”卢栎沉吟,“捕头展开多个方向查询没什么不好,只是查询之时当以谨慎为佳。那个叫狗子的混混证言,掳人者是个男人,这一点不能忽略。”   刘捕头深深点头,“先生说的是。”   “刘捕头不用客气。”卢栎眉眼微弯,笑容谦和,“那个叫刘翠儿的姑娘,我能见见么?”   “自是可以。”刘捕头笑了,“刘家人有些血性,虽然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刘翠儿,没精力找仇人,可只要有机会,还是愿意帮助官府抓捕恶人的。只是昨晚捕快带来的消息说,刘家人几日前带刘翠儿出城寻医,今晚才能回来,先生若要见刘翠儿,恐怕最快也要明日了。”   “无妨。”卢栎眉梢舒展,只要能亲眼看看这个姑娘,他不在意时间。   刘捕头又把查到的失踪案细枝末节的消息说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提出告辞,“今夜我会带着兄弟们蹲守百宝楼,若有线索,再来找先生。”   卢栎亲自送刘捕头,“如此,辛苦刘捕头了。”   看着刘捕头远去的背影,卢栎心里有些不爽快,想想那么多如花少女遇害,他就静不下来。   女人一直都是弱势群体,古代尤甚,这样的社会现实,到底怎样才能改变……   他抬头看着高远天高,轻轻叹气。   突然一只大手出现在了视野里,同时眉心一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许皱眉头。”   “赵杼?”卢栎抓住眼前的手,侧过头,果然见到赵杼一如既往傲慢的脸。   不过这人脸色虽然很傲慢,眸底却映着蔚蓝天色,很是温暖。   卢栎微微一笑,“你还不是老皱眉,可不能只准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反正我不许。”赵杼紧紧拥住他,深深在颈间吸了口气,“你是我的,在我身边,不许发愁,只准快乐。”   他这话说的有些蛮不讲理,好像卢栎的情绪,不管喜乐悲苦,都要与他有关,最好只有喜乐。   真是……强霸的独占欲。   卢栎早熟悉了与赵杼的相处模式,赵杼霸道他的,自己的思想自己考量,反正赵杼脑回路不同,很多事都让人无法理解。   遂他没反对,只是轻声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想你。”赵杼勾住卢栎下巴,轻轻落下一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竟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卢栎了。   卢栎推开他,“我看你只是想占便宜!”这流氓脸皮太厚了!   赵杼也不过分纠缠,亲了下他的手,握在手中,拉着他往回走,“刚刚在想什么?”   “案子。”   “觉得那些姑娘可怜?”   “嗯。”   “世人愚钝,总有冥顽不灵的恶徒。我会陪着你,把他们一一肃清。”   “……好。”   “这个案子,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有一点。”   ……   两个人十指紧扣,走过长长庑廊,蔓蔓青藤将热烈阳光遮住,在他们身上留下斑驳晃影。他们一人高大,一人俊秀,时而相对浅笑,时而轻轻依偎,乌发衣角随着轻风起舞,风里带来栀子花的香气,画面十分美好。   仿佛这样,能走一辈子。   ……   第二天辰时三刻,刘捕头又来了。   他来找卢栎,告诉他刘家人已于昨晚回城,他已递了信,今天可以去看刘翠儿。   另外还有一点,昨日百宝楼有了收获,钻石戒指果然出现了!   沈万沙昨日已从卢栎嘴里听到二人详细讨论之事,现在再听到这个比谁都激动,“找到了?宝石戒指的主人是谁?”   卢栎见刘捕头一脸严肃,没半点高兴之意,猜到此事恐怕不顺利,“可是没能找到戒指归属?”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先生。”刘捕头轻叹口气,“昨晚有人使用宝石戒指做为身份铭牌,上了二楼,我带着兄弟们立刻过去,发现……一屋子人。”   “都是西京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少爷公子,官家的,商家的,什么品级什么地位都有,一共十个。我问他们戒指之事,他们说这个戒指是他们之间相互借着玩的,借来借去早就忘记从哪开的头,更不知道‘济先生’是谁。”   “一群少爷?”卢栎觉得有些棘手,不管什么时候,特权阶级都是存在的,并且一旦与案件牵扯,取证调查都会较为不易。   沈万沙却一点不知道怕,瞪着眼睛,“凶手竟然是纨绔!”看起来很是气愤。   “那些人并非都是纨绔……”刘捕头试图解释。   沈万沙伸了手,“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要说里面有高官之子,没准身上还背了功名,可能到涉黑的楼里玩,还聚众参赌,说不是纨绔,谁信啊!”连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是纨绔,纨绔没什么丢人的,只要自己高兴,不伤害别人就行,可杀人就不对了!   沈万沙绷着小脸,显然很不高兴。   卢栎捏了捏他的脸,转头与刘捕头说,“没事,怎么着也算有线索了,就是人数多了点。戒指既然在这群人手里,那么那位‘济先生’就一定与他们有关系,还要劳烦刘捕头,对他们多加注意了。”   “先生放心,我已经让手下兄弟盯着他们了,很快会找到线索!”   卢栎冲刘捕头笑了笑,“那我们这就去刘家?”   “先生若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我给先生带路!”刘捕头态度非常积极。在看到赵杼出来后,神情更加恭敬,甚至有些激动,要跪没跪的样子。   赵杼斜睨一眼,眼神警告,他立刻止住了,移开视线,不再看赵杼。   卢栎只顾着与沈万沙说小话,没见到这番情境,见赵杼赫连羽都来了,拉着沈万沙率先往前走,“走吧。”   四人住的这个园子在西京城中间的位置,到哪里都很方便,将将两刻钟,他们就到了刘家。   刘家做锡器生意,不是什么富豪,宅子与铺面建在一起,前面是铺面,后面是四合院,一家老小都住在里头。看起来不算太宽,但在西京东街,算是小有薄产了。   走到刘家门前,卢栎特意看了看四外。铺面正好临街,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宅子单独在后面开门,两道门都在巷道,并不宽,人也不多。   不过附近店子格局大都如此,街坊四邻的门都开在巷道,刘家此举并不奇怪。   巷道弯弯绕绕,不熟悉的人进来怕是会迷路。刘翠儿是姑娘家,就算家里管的不严,可以偶尔出门,也不是常在外面跑的,卢栎有些奇怪,做案之人是怎么寻找目标的?   刘捕头上前敲门,来开门是的刘家老大。大概提前收了信,知道刘捕头会过来,刘家老大脸色并不意外,只是有个请求,“我们愿意襄助官府破案,可小妹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于案情帮助恐怕不大,请几位来客多多包涵。如果……如果几位方便,请不要过度刺激小妹。”   卢栎表示理解,“你放心,我们只是希望找到线索,并不想刺激刘姑娘。”   刘家老大先带他们走到了刘翠儿房间外,让他们隔着窗子先看一眼。   姑娘家的闺房总是别致颇有生趣的,刘翠儿的却不一样。房间里没一点亮色,不是玄,青,就是白色,色调非常单一。   阳光灿烂的夏日,刘翠儿不怕热的窝在床角,抱着膝盖,身上裹着薄薄的被子,头垂着,从外面看,看不到她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一直这样么?”卢栎问刘家老大。   刘家老大脸色微苦,“自从回来,就这样了……小妹以前最喜欢红色,铺桌的桌布,绣墩的坐垫,床帐的轻纱,都要深深浅浅不同颜色的红,连衣服也是,可回来之后,看到红色就尖叫,也不爱动,除了吃饭如厕,谁喊都不动。”   沈万沙扁着嘴,有些不忍心看,这姑娘好可怜……   可他没想到,这并不是最让他震惊的!      第191章 自闭      几个人站在窗外,看着刘翠儿的样子,听着刘家老大细细讲述刘翠儿平日点滴,都非常震惊。   说到后面,刘家老大这样五大三粗的壮汉,忍不住眼眶泛红,声音颤抖,“看了好多郎中,吃了好多药,可总也治不好……若要我知道那害了小妹的畜生是谁,我必亲手宰了他!”   沈万沙也觉得恶人可恶,把嫩生生的姑娘逼成这样。可就算现在把恶人揪出来杀了,也弥补不了姑娘曾经受过的苦,刘翠儿这样子简直像得了失心疯,太可怜了……   他下意识转向卢栎,目光期许,“小栎子,你能……帮帮刘姑娘么?”在他心里,小伙伴技能威武霸道,简直通天,没准也会这个呢!   卢栎眉心蹙起,神色非常凝重,“刘姑娘的病情……有些严重,我对这种病了解不多,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需得仔细看看。”   卢栎心底也有些遗憾,为了破案,他学过犯罪心理学,但学的并不深,可以分析一二凶手犯罪心理,也能对凶手的精神状态,精神疾病做出一定的判断,再往深就不行了,专业知识不够。   太厉害,多元化的罪案情况他尚没把握分析判断,更别说治疗心理疾病了。   “那你好好看看!”沈万沙声音鼓励。能多一点希望也是很好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失心疯治好了的。   刘家老大怔了怔,才激动的握住卢栎的手,“你能治小妹这个病?”   赵杼扯开他,把卢栎挡在身后,“不要动手动脚。”眼神十分不善。   刘家老大立刻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太激动了……”说着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全家四处寻访名医,就想有一天找到能治小妹病的大夫,不管多么难我们都不会放弃……”说着膝盖一弯,想冲卢栎跪下。   卢栎赶紧戳赵杼把人扶住,“我真是没治过这样的病……”神情颇有些为难。   刘家老大深呼口气,“没关系,您尽管先看看,能治自然最好,不能治……我们再想办法。”   “刘姑娘现在,能见外人么?”卢栎轻声问。   “可以的,只要不打扰她。”刘家老大苦笑,“其实她现在眼睛根本不看别人,就算陌生人出现,她也不会在意,不会理会。”   “好,那我们进去。”   “请——”   一般四个人在一起时,不管什么情况,赵杼与赫连羽都已习惯一前一后,下意识保护卢栎沈万沙,遂刘家老大打开门,率先进去的是赵杼。   赵杼站到刘翠儿床前,这次看清楚了。   刘翠儿抱着膝盖靠墙坐着,额上全是细汗,眼底青黑,像是没睡好。她长了双略圆的杏眼,很漂亮,可这双杏眼现在满是空茫,没有神采,好似整个意识离开了一样……   卢栎与沈万沙走了进来,卢栎按习惯还是先观察房间环境,沈万沙则直接走到床前,看着刘翠儿。他觉得这姑娘很可怜,虽然病了,他也不能不礼貌,抬手想跟姑娘打个招呼。   “啊——啊啊——”岂知刘翠儿突然尖叫起来,抱着头缩成一团叫声非常尖利,好像非常害怕!   沈万沙也吓了一跳,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他绝对没有打扰这姑娘,只是带着亲切的姿态想跟她打招呼而已,为什么这么害怕!   刘家老大赶紧上前,抱住刘翠儿,“不怕不怕……乖啊……哥哥在……哥哥在这……”   可惜刘翠儿一点也没有缓下来,反而越叫越激烈,连身体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沈万沙吓的脸色苍白,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可刘翠儿这个样子,他还是很有负罪感。   赫连羽拍了拍他,把他拉出房间。   卢栎看着这一幕发生,眉心微皱。   刘翠儿的叫声引来了刘家人,刘家老大的媳妇和娘亲很快跑了过来。   “小妹别怕……”   “囡囡乖……娘的囡囡……”   两个女人替下刘家老大抱住刘翠儿,温声安慰,良久,刘翠儿停止了尖叫,紧紧偎在马氏怀里不再动。   卢栎起先没走到刘翠儿面前,现在更是不敢上前,因为不确定她的刺激源是什么。   他拉着赵杼,也走出了房间。   沈万沙不敢站到门前,在院子里伸长脖子等着,见卢栎出来,赶紧上前问,“刘姑娘怎么样了?”   “有娘亲和嫂子在,暂时没事了。”   “这就好这就好,”沈万沙拍拍胸脯,长呼口气,“可吓死我了。”   回过神,沈万沙又觉得不甘心,“她肯定不是怕我吧……我这么和善,又俊又温柔……赵大哥站到她面前她都不怕,怎么可能会怕我,一定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卢栎听得此言,猛的站住,目光如星般闪耀。   是啊,人高马大,气场十足,带着杀伐之戾的赵杼站到刘翠儿面前,她没有害怕,为什么害怕沈万沙这个气质圆柔的少年?   沈万沙还在一边嘀咕,甚至拉住卢栎袖子,“小栎子你说是不是?少爷人见人爱,不可能被讨厌,刘姑娘一定没看到我,只是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是不是?”   卢栎摸了摸少爷油光水滑的头发,毫不留情的打破少爷的幻想,“她看到的是你。”   “啊?”沈万沙彻底木了,非常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赵杼笑话他,“你那么大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可能看不到?刘翠儿只是病了,又不是瞎了。”   沈万沙受到双重打击,差点要哭。   赫连羽赶紧拉过沈万沙,抱在怀里轻轻揉头安慰,“刘姑娘病了,心情不稳定,少爷是好人,可不能与病人计较……”   沈万沙挣开赫连羽,不屈不挠的跑到卢栎面前求安慰,“真是我吓到刘姑娘了么?”   见小伙伴苦着小脸,很不开心,卢栎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面上笑容灿烂,“没关系,少爷把刘姑娘吓着了,或许是件好事。”   “什么好事?”沈万沙不明白。   卢栎微微笑着,没有回答。见刘家老大走了出来,他方才上前问,“刘姑娘一般什么时候会有如此表现?”   刘家老大先是歉意的朝众人赔了不是,才认真回想,“起初常常不明原因的害怕,尖叫,后来渐渐尖叫少了,除非家人问及五个月前的事,或者跟她说话时情绪不佳,她觉得可能在责怪她,才会这么激动。”   “见到外人不会害怕尖叫么?”   “从来没有。”刘家老大摇了摇头,“她刚回来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我们很担心,从不让她见外人,后来带她求医,见过不少人,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激动。一般情况下,任何人走到她面前,她都像没看到似的,不与理会。”   “你们带她看的大夫,可都是有一定年纪的名医?”   刘家老大点点头,“小妹这病不好治,不是经验丰富的大夫,我们不敢带她去看。”   “除了大夫,刘姑娘可有见过外男?”   “没有。”   “嗯……”卢栎定定看着刘家老大,“请你仔细回想一下,自刘姑娘回家,她可有见过像沈少爷这样身材,年纪的外男?包括求医途中。”   沈万沙怔了怔,眼睛突然发亮,小栎子这么问的意思是——   他刚想冲上去,被赫连羽拦住了。赫连羽细长手指指了指刘家老大,又竖在自己唇间,示意沈万沙不要冲动,扰乱别人思考。   刘家老大这次想了很久,才很肯定的回答,“没有。”   “那就有意思了……”卢栎看了看沈万沙,微微眯眼。   赵杼也挑了眉,细细打量沈万沙。   沈万沙被他们看的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跑到卢栎跟前,“刘姑娘这么怕我,是不是对她做下恶事的恶人身形与我很像!”   刘家老大立时眼睛竖起,杀气腾腾的看着沈万沙。   “有这种可能。”卢栎先是肯定了沈万沙,又偏头看着刘家老大,“我这位朋友品性纯良,近一年来与我寸步不离,从未分开过,害刘姑娘的人一定不是他,你可放心。”   刘家老大握了握拳,闭眼深呼吸几次,“对不住,失态了。我只要想起小妹受过的苦,就有些控制不住。”   沈万沙连连摆手,“没关系,我不介意。”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躲到了赫连羽背后,刘家老大的目光太锋利,他有点受不了!   刘家老大平复心情,再次拱手行礼,问卢栎,“小妹的病……不知您可有法子治?”   卢栎静了静,“因刘姑娘情绪激动,我不好细看,你确定刘姑娘能听懂你们的话,是么?”   “是,小妹听的懂我们说话,就是不想开口。”   “她现在与回来时相比,状态好了很多?”   “平静了很多,但还是——”   卢栎阻了他的话,继续问,“会自己吃饭,穿衣么?不小心碰伤,知道痛么?”   “会的,她吃饭穿衣,连如厕都是自己来,但是我们得在她做这些事前,把东西准备好,如果她起床看不到衣服,或者饿了没有吃的,就会不高兴,时间长了也会激动尖叫。她应该也知道痛,有次我媳妇事多着急,带去的茶烫了点,她只碰了下就缩回手,等凉了才喝。”   “会不会过分依恋某个东西?”   “被子吧……她一定要抱着她的被子,不管多么热,不管去哪里。”   “是不是睡不好?”   “是。”   ……   卢栎问了很多问题,刘家老大一一回答,卢栎想了很久,轻轻叹气,“刘姑娘这样,应该是因为恐惧,自卑,焦虑等情绪形成的社会性退缩。她看到,或者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想逃避,所以把自己关了起来,你们做为家属,应该有所感觉。”   “是……”   “这种自我封闭并非个例,我见过很多小孩子得这个病,诸多症状与刘姑娘相似,但刘姑娘与这些亦有明显不同之处,”卢栎斟酌着语言,“比如一般自我封闭都带有智力损伤,听不大懂别人的话,不能与人正常交流;对冷,热,痛感反应偏弱,治疗起来非常困难。”   “可刘姑娘正常长大,过了十几年普通人的日子,只是因为受到惊吓一时接受不了,才把自己封闭。她知道冷暖痛楚,会自己穿衣吃饭,只是一时走出来不想与人交流,就算自己痛苦,也想自己承担……这样情况,比旁人好上很多。”   卢栎声音轻缓,“我不知道这个病应该吃什么药,但家人陪伴肯定是更重要的。刘姑娘经历过不好的事,可能非常害怕,自卑,担心自己的行为言语招来他人嘲笑,责备,所以不敢出门,不敢与人说话……要想让她恢复健康,加强她的心理素质最为关键。”   “家人首先要很坚定,到她面前时不要愁眉苦脸,要面带笑容,温柔的与她交流,不管她说不说话,理不理你们,坚持耐心的对她,帮她慢慢重建自信。让她知道她经历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让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家人一直在她身边,鼓励她开口说话,甚至有可能,带她多做运动,哪怕是针线活……”   卢栎把自己知道的针对自闭症的治疗全部说了一遍,尽管并不太多。刘家老大认真听着,最后眼眶含泪,‘扑通’一声跪下,要感谢卢栎恩德,卢栎赶紧避过,把人扶起来。   家中有病患,家属情绪激动是人之常情,卢栎很想帮助刘家人,可他不知道自己这点建议,能帮人多少。   他偏头看向窗子,刘翠儿已经在她娘亲和嫂子的安慰下闭上眼睛,神色安静,好像睡着了……   卢栎轻叹一声,再次把重要的话重复一遍,让刘家老大记清楚。刘家老大亦有这想法,卢栎此举非常贴心,他更加感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这一番来往,时间已经过去不少。   “说起来,小妹出事前,曾与她嫂子悄悄提过,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子,若有可能,人家许会上门提亲,如今想想,我是真不希望人家来。”刘家老大平静下心情,声音里满是感叹,“来了见到小妹样子可怎生是好……”   卢栎顿住,目光微闪,“刘姑娘提起……认识了不错的男子?”   刘家老大点头,“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姑娘,从小宠着长大,也不想太过严厉,盲婚哑嫁,希望她能自己看得上,日后过的幸福。所以只要不出格,我们愿意她在合适范围内挑选夫婿,小妹也十分懂事,除了与小姐妹争锋斗气,不会做有损闺誉的事。”   卢栎目光更紧,声音都有了些急促,“这个男人是谁,你家里人可知道?”   刘家老大茫然摇头,“这种事姑娘家怎么好开口?她跟她嫂子说起,还是元宵灯会玩的太过开心,不小心说漏嘴,后来任我们怎么问,她都不再提,只说就见过一次,人家没准看不上她,若人真对她有意,自会知道。”   说到这里刘家老大情绪又有些激动,若不是出了意外,小妹如今就该欢欢喜喜绣嫁衣,忙着嫁人了……   正在这时候,刘捕头突然从院外跑进来,神情有些激动,“推官大人那里有了新线索!”   卢栎有些惊讶,这人不是一直跟着他们在刘家么?   刘捕头笑笑,“方才属下来找,我去外面听了新消息。”他走到卢栎身前,轻声将消息说与他听。   卢栎听完,登时一愣。崔推官让人来说,那些失踪案少女们失踪前,都一定程度的表现出,最近认识了不错的男人,可以谈婚论嫁!   这么巧,刚刚刘家老大亦如此说!   卢栎微微阖上双眸,任各种线索冲击大脑,思绪沉浮……   突然,他抓住赵杼的手,“我们去崔推官那里!”   刘捕头也点着头,“有些东西转述可能出错漏,去亲自看看是对的!”   沈万沙觉得小伙伴现在眼睛亮的出奇,就像夜里璀璨星河倒映其中,熠熠生辉,灼人眼球,就像之前每次破案时一样!   小栎子这是想到了什么,马上就能揪出凶手了!   沈万沙热情的拉着赫连羽,积极的举高双手,“我们也去!”   于是一行人立刻与刘家人道别,赶向了官府。   崔推官为官多年,靠谱很多。见到赵杼进来,神色丁点没变,只是借着下属上茶时,曲起两指,在桌面上朝赵杼弯了弯。   赵杼淡定颌首,缓缓喝茶。   昨夜他去找西京府尹,不想崔推官也在,他时间不多,等不得,崔推官自然知道了他身份。马上就要去京城,身边暗卫也不少,赵杼其实不需要再故意遮掩身份了,可他还没对卢栎说实话,身份还是得保持几天,所以下令保密。   崔推官不敢在人前给他行礼,只好如此。   赵杼很满意崔推官的识趣,那个姓刘的捕头就不行了,只是在府尹家门前意外见到府尹跪送于他,就傻成那样,到底经验浅了。   现在刘捕头退出房间,不会坏事,赵杼很欣慰。   不用提防了。   崔推官见卢栎神色郑重,“先生可是有所收获?”   卢栎拱手行礼,“有些想法,想与大人探讨。”他肩背挺直,气势如修竹,勃勃富有生机。   沈万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安静坐好,等着接下来的讨论。直觉告诉他,他最期待最喜欢的时刻来了!   “请问大人,所有失踪少女,在失踪前都认识了一个男人……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崔推官面色肃穆,“她们有的透了口风给家人;有的告诉了闺中密友,并让其答应保密;有的跟不对眼的姑娘吵架时,炫耀说出马上会吓她们一跳这类的话……但所有姑娘,几乎失踪前一段时间心情都特别好,胭脂水粉用的多了,更喜欢打扮,更喜欢高调站在人群,让人欣赏了。”   卢栎目光微垂,若有所思,“白塔寺女尸仿佛也是……”   “对。”崔推官肯定了这一点,“这些线索埋的太深,姑娘们有意隐藏意中人之事,她们的家人朋友,没一个认识这个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失踪事件发生时,捕快们问取供言,这点也几乎没人提起,偶尔家人提出,也因为寻不到真正证据做罢。若不是此次有连环案可能,我下令深查细查,这点线索恐怕还不会浮现。”   崔推官言谈间颇有愧色。   卢栎微微点头,“此事对于未婚女子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心隐瞒实乃正常,捕快们问供之时,也不是所有相关人员都能问到,尤其闺阁女子……大人不必有愧。”   “总而言之,是我失职……”崔推官叹了口气,调整心情,缓言问卢栎,“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谈不上,有些想法,想说出来与大人探讨。”卢栎眼梢微挑,面色微肃,“这第一点,恐怕所有少女失踪案,包括白塔寺一案,都是同一人所为。”   崔推官同意,“线索所指,确是如此。”   “这些案件的凶手,并非三姑六婆,而是一个男人。”卢栎看了眼沈万沙。   沈万沙狂点头表示同意,线索太明显了么!   “所有案子的起因,都是这个男人蓄意接近。”卢栎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十三到十五岁的姑娘,是大姑娘了,并非不懂事,没有介心,她们会愿意什么样的男人靠近?”      第192章 推案      适龄青春少女会愿意什么样的人接近……   若是突然间遇到这样问题,可能会没头绪,可这桩案子线索明显,这么多失踪少女,失踪前都表现出遇到一个不错的男人,那答案肯定是男人么!   沈万沙率先举手,“男人,英俊的男人!”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卢栎微笑看着沈万沙,“少爷说的有道理,在这一点上,男女大概没太大区别。”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易被蛊惑。”赫连羽手托腮,桃花眼斜挑,好像很是惋惜。   沈万沙看不惯,竖着小眉毛瞪他,“还不是你们这种人到处招撩春心招桃花!”   赵杼冲卢栎眨眨眼,桌子底下悄悄捏他的手,好像在说:我最老实,从来不乱招桃花!   卢栎狠狠掐了他一下,心说就这你样总是一副‘愚蠢的凡人’的高傲霸道脸,有桃花也被吓跑了好吗!   他半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示意几个同伴注意场合,现在是严肃讨论案情的时候,别胡乱开玩笑!   沈万沙马上不瞪赫连羽了,乖乖坐好。   赵杼捏舒服了,也松开了作乱的手。   崔推官沉吟片刻,想起一事,眉头微皱,“如此说来,凶手会不会是刘捕头顺着宝石戒指线索,在百宝楼里锁定的几位公子哥之一?”   那些公子哥,身份地位皆是不俗,衣着配饰品味也不会太差,又是正年轻的年纪,拎出来没有特别丑的。   “可是公子哥有钱有权,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费事去掳姑娘玩?”沈万沙觉得很不思议,简直浪费时间嘛!   “而且,”赫连羽指节微敲桌面,桃花眼微眯,“怀瑜可是不一般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姑娘,怀德水官位并不低。”   “如此就说不通了……”崔推官眼眸微垂,“怀瑜失踪,与其它少女失踪表现不尽相同,真是同一凶手做案?会不会意外撞上了?”   沈万沙睁大眼睛,“可是怀瑜失踪前,也表现出寻婿的样子了啊……”   赫连羽话音冷静,“能吸引小家小户姑娘的女子,不可能吸引怀瑜,大家层次不同,眼光不同。”   沈万沙有些哑口无言,看向卢栎,“小栎子……”   “之前少女都是失踪,到白塔寺,出现第一具尸体,紧接着怀瑜失踪,有尸体假冒营造其死讯……”卢栎眸内思绪深浮,“前面几个案件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为,后面这两起,若不是偶然性意外,那么会不会是凶手犯了错?”   “犯错?”沈万沙惊讶。   “凶手也是人,作案计划制的再好,也不可能十成十成功,也会有错漏。”卢栎双手合十,抵着下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白塔寺女尸与凶手之前计划目标相同,凶手作案过程中出了意外,姑娘身死,他没时间处理尸体,或者认为不处理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没有行动;怀瑜的父亲是提举常平使,官权很大,凶手不敢大意,不小心弄死了怀瑜,怕被发现,于是找来假尸,扮成怀瑜。”   “因为若怀瑜真是自己失足落水,别人看到只要跑开就行了,此举没必要;若是一般人第一次作案害人,到哪里找合适的尸体,即要像怀瑜,又得骗得过众人?”   “而且冒充怀瑜的尸体经过防腐处理,如果不是早早准备好,等着怀瑜死,就是凶手手里有多具尸体,可供挑选……”   卢栎轻轻说着,不管哪一种,都很可怕。   房间内陡然安静。   良久,沈万沙小声插话,“怀瑜的事如果不是连环失踪案,是另外的人做案,那么这人一定观察怀瑜很久,早早杀了别人,就等着弄死怀瑜冒充……可这样目的何在?直接杀人跑了不就是?这么多天过去,也没有特别的事发生,凶手没有表现出一点动机,不正常啊……”   “若是连环失踪案,凶手错手杀了怀瑜,故意找尸体冒充,让怀家人以为怀瑜意外跌入河里淹死,接受事实速速葬了,倒是合乎情理。”赫连羽冷笑一声,“可这样的话,凶手能那么快找到尸体,手边一定有资源。”   赫连羽这话话尾部分重音非常重,暗意非常明显,如果照此推论,那些失踪的少女,只怕都遇到了意外。   “可为什么一定要换尸体呢……”沈万沙有些迷茫,不能理解。   卢栎眉头微锁,“可能凶手在怀瑜身上制造的他杀痕迹太明显,或者凶手对怀瑜有其它想法,没有杀她,只是掳了她走,她目前还活着。”   “怀瑜之失踪有些矛盾。”赵杼剑眉微挑,狭长眼眸眯起,内里墨光流转,“若是凶手早早准备好一切,紧盯着怀瑜准备下手,为什么不挑一个更好的时机,偏偏选她参加小宴,最不容易下手的时候?若是意外,凶手将怀瑜引到了何处,如何制服掳走,那么大一个园子,处处都有人,为何没有一个人发觉?”   他认为,“这个凶手不是特别聪明,擅于捕捉猎物,就是有一个不错的消息网,可以掌握,并控制一些消息。”   赵杼这个推想,引的房间众人心内发凉,若真如此,这个凶手相当不好对付!   “此人在西京作案多起,颇为狡猾,若不是出了人命,大概还浮不到台面上来,此次若非四位,只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崔推官几欲站起,表情激动,看向卢栎的眼神尤其期待,“先生的推案本领一定不只如此,可不要藏私啊。”   “大人言重,”卢栎微微笑道,“我等必竭尽所能。”   “那便继续吧。”崔推官目光炯炯有神,等着卢栎开口。   赵杼目光有些不悦,暗里捏了捏卢栎的手。   卢栎微微怔了一下,明白了。崔推官从刚开始话就不多,他知道,这位推官因京兆府尹池大人的信件,对他推理之事颇感兴趣,抱着学习的态度,所以才少说多听。   赵杼大概觉得这是他的本事,不想被人觊觎,可卢栎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在他意识里,知识是用来传播的,越多人能掌握,就会有更多的人受惠。   遂他挠了挠赵杼手心,还冲他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赵杼手心一痒,转而看到卢栎灿烂笑脸,狭长双眸内墨色更深。   卢栎继续之前话题,“我总觉得,混混狗子的证言,可能也有问题。”   “他竟然敢说谎么!”沈万沙非常意外,在他看来,那天混混被不明就里暴打一顿,吓的脸都青了,应该不会说谎。   “我不是说他在说谎,”卢栎解释道,“而是他喝的太醉,可能看晃了眼。他说有男人掳走了姑娘,可人来人往的大街,姑娘不是小孩子,被强硬掳走,难道不会呼咕求救么?会不会是当时男人并不是在掳姑娘走,而是动作比较亲密,离的比较近,他醉眼之下,以为男人掳姑娘了?我总觉得男人能轻易把姑娘从闹市中带走,他与姑娘关系一定比我们想象的深。”   赫连羽唇角噙着冷笑,“还是那句话,情窦初开的少女,最易被蛊惑,姑娘们一定是被那个男骗了。”   “可能凶手很有手段,哄的姑娘对他非常信任,她们心底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不敢在外表现太多,比如不敢与家人说,不敢与朋友过多提起。”   卢栎神色平静,继续说,“凶手可能很享受这个乐趣,作案多起后信心倍增,挑战更高难度。比如刘翠儿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失误,姑娘从他手里跑了,会给他带来特别大的麻烦,可他没管,为什么?”   沈万沙大眼睛忽闪,若有所思,“因为刘翠儿没有说出他的恶行,官府没办法找到他,继而逮捕?”   “对,因为刘翠儿被吓病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卢栎眸色微冷,“这让凶手觉得,他是安全的。而且当今社会现状,普遍认为姑娘遇到这种事该藏起来,或者忘掉,不然名节有损,太丢人,凶手便觉得,他有更大的空间,可以做的更刺激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   “他胆子变大了!”沈万沙突然拍桌子,神色激动,“以前他作案,都是在热闹的地方,找到姑娘哄姑娘跟他走。到了白塔寺,变成夜里幽会了!”   白天,热闹街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心仪的男子来邀,姑娘多半戒心大减,认为不会有事,答应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夤夜更深,寺里幽会,若想让姑娘答应,不但哄骗时需得更用心,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可是他计划出了错漏。姑娘同意与他约会,也可能反悔。”卢栎目光灼灼,“两人因为什么起了争执,甚至动了手。厮扯很久,凶手并没有制服她,姑娘一来因为这个胆子大了起来,觉得自己可以度过危机,二来夤夜私会不是什么好事,她便没喊人……”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战胜凶手,不小心跌出了围栏……”沈万沙眼神愤愤,“明明抓住了围栏,还是被凶手残忍的踩疼手,坠了下去!”   赵杼眸光闪烁,“这件事情过后,他一定很生气。所以怀瑜之死,并非就在计划中,可能是他控制不住脾气,方才发生……”   几人一言一语,竟把罪案推断到此地步,崔推官眼睛睁圆,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样,整个人直接怔住了!   卢栎长长呼了口气,笑了,“不过这些只是猜测,而且还都是没有线索证明的猜测,只是一个破案辅助方向:凶手可能会这么做。”   崔推官呼吸急促,“只是……猜测?”明明是综合线索,严谨推演出来的!   “是。”卢栎看着他,眼神清澈明净,仿佛秋日高远天空,明亮又纯粹,“现在,该说些不是猜测的东西了。”   “还……还有?”崔推官脸色微红,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他自小读书认真,性子沉稳,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失态了,这卢栎,果真像池大人信中所言一样,处处都给人惊喜!   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先生……请讲。”   “不提那些猜测,只看案情表现。”卢栎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白塔寺出事姑娘比一般女子略高,可身材微瘦,力气肯定也不太大,她与凶手厮打一段时间,才坠出塔外,可见凶手也不是个力气很大的人。”   “今日我们一行去刘翠儿家,刘翠儿看到沈少爷尖叫出声,颤抖害怕,综合此两点考虑,凶手一定与沈少爷身量相仿。”   他们一到府衙,刘捕头就向崔推官说了一行人到刘家的所有细节,崔推官知道刘翠儿所有表现,包括看到赵杼不害怕偏偏看到沈万沙害怕这一点,崔推官对此没一点异议。   “沈少爷未满十七岁,身材修长,相貌亮眼,气质温和活泼,关于凶手特点,我们可以参考一二。”卢栎微笑道,“只是女子与男人择偶重点不同,相貌好是加分项,相貌一般,只要条件合适,有些方面突出也可以。”   崔推官点头,“确是如此。”   “凶手哄骗女子,掳走女子的行动可以在白天,也可以在夜间,说明他闲暇时间很多,时间可以自己控制。”   “凶手能被小富之家的姑娘看上,说明他穿戴,气质不俗,看上去家世不一般。”   卢栎连说两点,做出小结,“有足够的,可以控制的闲暇时间,穿戴不俗,做的肯定不是规律性工作,绝对不是名门望族的管家,商铺掌柜等这样的人。不是惯做这样买卖的骗子,就是真正有一定身份的人,骗子骗人大半为谋财,不会害命,所以——公子哥,这个方向还真的挺对。”   “那便是百宝楼里那十位公子之一了。”崔推官皱眉。   “也不一定。”赫连羽插话,“宝石戒指在他们之间借来借去,他们各自的手下,朋友,也有拿到的机会,不一定就是十个人之一。”   “卢栎已经排除了下人,”赵杼看着崔推官,“加大探察圈子,注意这十个人的亲朋。”   崔推官立刻应声,“是!”   看大家一脸积极,恨不得争分夺秒行动,卢栎无奈笑道,“几位且慢,我还没说完呢。”   赵杼垂眼喝茶,赫连羽给沈万沙擦擦好像有茶渍的嘴角,房间一时无比安静。   崔推官面色微赧,讪讪伸手,“先生……请继续。”   卢栎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凶手掳走姑娘,不管最后这些姑娘命运如何,他肯定把人关起来一段时间。不然刘翠儿一个柔弱姑娘,怎么能在五天后的凌晨,独身一人跑回家?”   “所以凶手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可能是个宅子,可能是小小房间,但它一定足够隐蔽,少有人知。凶手会在一定时间内,去这个地方,或是施虐于姑娘,或是享受作案成果。这个时间段,可能有一定的规律,崔推官让下属巡查时,可注意=这一点。”   崔推官点点头,表示明白。   “再有,凶手有一定的身份,一定的经济基础,那么身边不可能没有下人,他做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人察觉。人多嘴杂,他怎么防止流言传出?他一定有相当硬的手腕,控制下人能力非常强。若他有家人,那么他在家人那里应该也有足够的话语权自主权,让家人不敢管他的事。”   “还有,”卢栎指尖轻抚着茶杯沿,目光微闪,“凶手哄骗姑娘本事了得,肯定不是木讷,不爱说话,不爱表现的人,他为人一定会有些圆滑。”   “另外,我之前翻过西京舆图,几桩失踪案,相互距离不远,作案地点这么近,凶手的住处恐怕也不会远,大人在舆图上画个圈,把案地点连起来,稍稍扩大一圈,凶手住所,必在此之内。”   卢栎修眉微扬,墨眸生辉,言语间全是自信,好似天边皎月,灼人双目。   ……   待他条理分明说完,崔推官神色十分复杂。   这个人莫强大如厮!   莫说前面有理有据,好似亲眼看到的案情推演,就说后面几点基于事实的总结,便是他这种断案无数的推官,都没有想的这么全面过!   沈万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卢栎,心中激动难以言表。这就是他的朋友,厉害耀眼的卢栎!   他忍不住坐过去,抱住了卢栎胳膊。   卢栎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沈万沙笑眯眯,不提内心激动,只说,“那崔推官画出范围,让刘捕头带人布网跟查那十位公子哥,找出这个范围内的所有交际亲朋,看谁符合以上种种条件,然后跟踪,找出凶手的独立宅子,就能破案了?”   卢栎微笑颌首,“如果顺利的话。”   “小栎子好棒!”沈万沙忍不住欢呼。   “少爷也很棒,”卢栎捏捏沈万沙的脸,“这次也很努力的帮忙了。”   沈万沙很得意,“那是!”虽然在刘家与刘姑娘彼此吓了一跳,但好歹帮忙确定凶手身形了!   赫连羽故意笑眯眯过来招他,“那如果这么努力,都找不出凶手怎么办啊?”   沈万沙立刻鼓起小脸,“不可能!”线索给的这么细了,网布的这么大,怎么可能还找不出凶手!   “万一万一,万事都有可能有意外啊。”赫连羽老神在在。   沈万沙皱了眉。   卢栎悄悄在沈万沙手心写字。   “那就上大招!”沈万沙眼睛一亮,“要是还找不出来,我们就放大白出来扑人!大白鼻子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出凶手!哈哈哈——”   说到后面沈万沙叉腰长笑,觉得这桩案子肯定万无一失!   赵杼觉得这姓沈的真傻,怎么就看不出来赫连羽在逗他呢?他实在看不下去,拽住卢栎的手就往外走,“之后的事,麻烦崔大人了。”   崔推官立即站好肃身行礼,“是!”   卢栎四人离开府衙,崔推官立刻叫刘捕头过来,布置任务,官府大网,立刻张开。   此刻大家脸上表情不同,但心情出奇相似,对破案充满了期待!   连沈万沙都没心情出去玩了,回到园子里除了吃喝睡,就是在厅里转来转去,等着捕快们带来好消息。   卢栎看起来在好整以暇的看书,实际上手中书卷半天没翻一页,对案情很是记挂。   赵杼和赫连羽时不时不在,不知道暗地里在做什么,很忙碌的样子。   ……   古代各种技术不如现代发达,就算有了细节方向,破案可能也不会太快,卢栎心中早有准备。   可两天过去,他等不了了。   因为怀府怀夫人贴身下人周妈妈亲自找到园子求见,说怀欣突然失踪了!   周妈妈说话时汗透衣衫,满面焦急,形容很有些不雅,一点也不像当初在怀府看到的稳重妈妈。   卢栎非常惊讶,“怀欣?”那个十三岁少女,养在兰馨膝下的庶女?   “是……”   “怎么失踪的?怀家现在如何了?”   “夫人……夫人昏过去了,”周妈妈咬咬牙,突然跪下来求卢栎,“先前夫人待您诸多无礼,可夫人有自己苦衷,您宽宏大量胸有丘壑,请暂时忘掉那些不睦,帮忙过府看看吧!”   因兰馨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很不礼貌,卢栎对这对主仆感觉并不太好,但周妈妈言行有奇怪之处,而且一把年纪冲他下跪苦求……他于心不忍,赶紧把人扶起来,干脆答应,“好。”      第193章 脆弱      周妈妈突然到访,还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卢栎震惊之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跟着她离开了园子。   大白本来在园子里疯跑,看到主人急急离开,神情气氛都不对,晃晃脑袋冲过来就跟上了,那忠心护主的小样子,撵都撵不走。   卢栎一向心软,尊卑意识不重,对弱者尤其同情,赵杼早就知道。他喜欢卢栎待人的这颗赤子之心,不愿勉强其改变,反正世间一切危险,自有他替他来挡。   所以卢栎出门,担心怀府是不是有陷阱是不是有人故意使坏的赵杼,也跟上了。   沈万沙这两天一直在正厅等着案件进展,周妈妈来时正巧他最爱的点心出炉,他跑去厨房亲自看了,兴冲冲端着点心回来时卢栎早已离开,连小狗都不见了!   他惊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赫连羽拍拍他的肩,“去换衣服,我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一般情况下卢栎不会不与他说一声就走,赫连羽表情也少有这么严肃,不带一点笑模样……沈万沙把点心一放,问都没问,一边扒下自己身上沾了油渍的外衫,一边迅速往房间的方向跑。   好在赫连羽轻功了得,沈万沙晚的这一会儿不算事,赫连羽带着他迅速在街道中穿行,来到怀府时,正好怀家嫡长子怀书玉在二门迎卢栎,时间正正好。   卢栎只与沈万沙点了点头,就连声问怀书玉,“六小姐何时失踪的?怀夫人怎么样了?”   “我娘刚刚醒来,精神有些不好,至于六妹妹之事……”怀书玉苦笑道,“先生请随我去正厅,我仔细说与先生听。”   此刻正值未时,七月阳光火辣,晒的地面滚烫,蝉鸣起伏,聒噪非常,人的情绪都跟着浮躁起来。怀书玉唇角干燥,眸中有血丝,神情看起来非常紧张。   卢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怀书玉有些意外,他与卢栎只见过一面,并非熟识……如今父亲忙于公务,不能回来,母亲又晕倒了,做为家中嫡长子,他理所应当把事情挑起来,可先后两个妹妹出事,他心里其实很有些慌,担心自己做不好……卢栎这个举动,对他来说非常温暖。   大家差不多的年纪,卢栎父母俱亡,只靠自身就成长为沉着稳重,在仵作领域里有一定地位的人;他在父母关爱下长大,幼承庭训,读书识礼,父母已为他说亲,他也到了担起责任的年纪……   他深深看了卢栎一眼,紧紧握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里一片清明,左手前伸引着方向,“先生请——”   卢栎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怀家二门。   之所以进二门,主要是怀夫人住处在二门里,卢栎此来,肯定要见见她。   怀书玉先把卢栎等人引到正厅,让下人上了茶,才道,“我父为提举常平使,有些官场上人脉往来,五妹妹出事,官府详查,线索一点点丰富,揪出凶手指日可待,先生在这里尽了多少力,我们全家都知晓。只是父亲任上突然出现棘手的事,不能立时赶回来,母亲也一时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所以……”   怀书玉突然站起朝卢栎行礼,“我代家人谢过先生恩义!”   卢栎赶紧扶他起来,“我是仵作,本就有襄助官府破案之责,所有事情都是自愿为之,你不必如此。”再说,这件事上,他也是有目的的……   “我知你此前曾拜访过我母亲,可我不知道母亲为何对你有偏见。周妈妈说你母亲与我母亲认识,长辈之间的事我不好过问,但你不计前嫌帮忙,我十分感激。”怀书玉眉眼微垂,轻轻叹气,“此次六妹妹出事,是我请周妈妈过府求助于你,还请你不要介怀。”   那日怀瑜出事,卢栎到怀府,见怀书玉被施氏逼的冲动,不顾身份与她吵了起来,卢栎以为他是冲动性子,没想到他心明眼亮,说话行事磊落温润,不由心生欣赏,“你亦无需介怀,我即来了,自是真心想帮忙的。”   听到这句话,怀书玉松了口气。通过这几日官府传来的消息,他知道卢栎极有本事,尤其破案方面。他担心卢栎因前事记恨他母亲,不肯帮忙,家里已经失踪一个怀瑜,再加上一个怀欣,实在有些承受不住……遂卢栎真心帮忙,他非常高兴。   这一来一去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虽然怀书玉认为这是必须,心里还是有点着急的,卢栎一说愿意帮忙,不用人问,他立刻说起怀欣之事。   “怀欣和怀瑜从小就不太合,总会有些架吵。姑娘家都有些小性子,深闺无事,争个首饰衣料全当做耍了,谁家都是,没什么好奇怪。怀瑜性子更要强些,怀欣虽然年纪小,却知道分寸,两个人很少闹出太出格的事,只是关系一直不好。”   怀书玉声音有些低沉,“怀欣从未表现过喜欢怀瑜的意思,见她与别人吵架还拍手兴奋围观,可是这次怀瑜出事,怀欣变的很消沉。脸上总不见笑意,还常问我有怀瑜的案子有没有好消息,整日忧心忡忡。”   沈万沙小声嘀咕,“忧心忡忡啊……”   “沈少爷可是在怀疑什么?”怀书玉无奈笑笑,“我敢保证,怀欣不会想害怀瑜。这么些年,她们姐妹一直别着劲,闹的风风火火,可说要害人,还真没有。我这两个妹妹,尽管有些小性子,本性却是非常善良的。”   沈万沙笑了笑,没说话。做为家人,肯定觉得自己的姐姐妹妹都是纯善好人,可有时候人性就是经不起考验,他在上京时听他娘讲过很多自家姐妹相残的奇葩事。   不过猜想都是猜想,一切都要以证据事实说话。   “怀欣是怎么出事的?”卢栎最关心这个。   “官府一直没破案,怀瑜生死未卜,怀欣越来越着急,最近老想出门看看,母亲一直没答应。昨天晚上怀欣服侍母亲就寝时,突然与母亲顶嘴,母亲气的摔了茶杯。”   怀书玉轻叹口气,“怀欣自小性子强硬,偶尔会顶撞母亲,母亲纵着她,别人不好管,所以这件事并不算出奇。出奇的是,今日一早,怀欣不知道怎么装扮计划的,竟悄悄潜出了府。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说午时前必会回来,让下人们不准声张,若坏了她的事,一定重罚。”   “怀欣对下人赏罚分明,很得人心。她院子里的人,对她极为忠心,看到字条,不敢妄动,有人问起,只说小姐昨天没睡好,有些渴睡,晚点再起。今日母亲又非常忙碌,午饭也是在议事房匆匆用的,没时间问怀欣。直至两刻钟前,怀欣贴身丫鬟独自回来,说怀欣被人掳走了!”   怀书玉半捏起拳头,声音微冷,“那个丫鬟后脑肿起一大块,血流不止,说她们二人受到不明伏击晕了过去,醒来后只她一人,怀欣不见了踪影。”   卢栎眸色微沉,“那丫鬟现在何处?”   “就在府里。”怀书玉咬牙,“她伤的很重,坚持走回来已经很勉强,说完话就又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她没有看到伏击的人?”   “没有。”   “怀欣可发现异样之处,说与她听?”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丫鬟说没有。”   “她们在何处被伏,可是偏僻?”   “在南街拐角,也不算偏僻。不过正值中午,那里人并不多。”   卢栎微微垂头,神色凝重,“这么说,是完全没有预兆的,被人偷袭了?”   怀书玉沉吟,“应是如此。”   “你此前说怀欣总想出门,为怀瑜之案出一份力,”卢栎静静看向怀书玉,“她会这么做,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之事,有了方向?”   怀书玉一怔,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她整日关在内宅,对外面的事只能听消息,怎么会察觉……再说她也不会破案啊!”   “此事还须你派人去怀欣院子问问看。”卢栎提醒,“要抓紧,时间不多。”   怀书玉脑门见汗,想起府衙那边传来的消息,“凶手真的……会杀人是么?失踪时间太久,是不是就会……”   卢栎有些不忍心肯定这一点,只说,“总之现下而言,时间最为关键。”   怀书玉腾的站起来,招了自己院里的大丫鬟过来,让她过去怀欣院子里问话。   卢栎又想起一个问题,“怀欣昨晚与怀夫人顶嘴,是为今日出府之事么?”若是如此,怀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母亲房里的事,我一向不好打听,”怀书玉起身,“我带你去见母亲。”   卢栎有些犹豫,怀夫人很不喜欢他,见了面能好好说话么?   怀书玉见他犹豫,干脆拉起他,直接往兰馨的上房走。   赵杼有些不满,不过现在时机特别,他提醒自己不要激动。   怀府很安静,规规矩矩稳中有绪,除了偶尔下人走的快点,没什么特别,看起来并不危险。   官府查怀瑜失踪案查的风风火火之际时,怀德水正用那批太仓银与竞争对手周旋,官场挖坑坑人,一点也不能马虎,所以怀德水总是不在家,赵杼很理解。   可是他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有手腕的怀夫人会晕过去。不过两个庶女,别说丢了,就算死了,也只是闺誉问题处理起来需要费些心思,像怀夫人这样的宗妇应该不会太过在意才是。   沈万沙也觉得奇怪,与赫连羽小声咬耳朵,“怀夫人那么厉害,我以为就算天塌了,她也能挺着腰板在那骂人呢……”   走到怀夫人房间前,怀书玉先让下人上禀,然后才带着卢栎四人进去。   周妈妈在卢栎四人进怀府时,就告罪离开,回到了怀夫人身边。大概猜到他们会来,她侍候怀夫人坐在偏厅榻上,此刻正在等着他们。   怀夫人秀眉微扬,目光暗沉,唇色苍白,用了脂粉也掩不住脸上疲态。   见卢栎四人进来人,她指着卢栎,厉声问,“谁让他来的!”   怀书玉立时跪了下去,“母亲别生气,是孩儿请卢先生过来的。”   卢栎站在一边,不说话。周妈妈就在怀夫人身边,怀夫人会不知道自己来?只怕是想借机发作。   赵杼默默无言的站在他身边,姿态如山,眸色睥睨。   怀夫人见卢栎垂眸束手端立,乖乖候在一旁,面上无喜无悲,仿佛一切于他而言都没有关系,身边还站着一个煞气冲天,一脸‘不得罪我便罢,惹了我我杀你全家’的武人,差点又晕了过去。   沈万沙悄悄拽着赫连羽衣角,退到他身后,生怕别人看到他笑开花的脸。   他就知道小栎子不会吃亏!   自己儿子总是自己心疼,怀夫人看着怀书玉,最终无奈道,“你起来。”声音像老了几岁。   怀书玉给怀夫人端了碗茶,“六妹妹突然失踪,回府报信的丫鬟也晕了过去,没一点线索……卢先生想问问,六妹妹昨晚与母亲说了什么,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信息。”   怀夫人放下茶盏,目光冷漠,“他想问什么,不能直接问我么?”   卢栎拱拱手,面上笑容温润,“夫人愿意说我便听,夫人不愿意说也无妨,左右怀欣是您膝下庶女,与我无关。”   “你——”怀夫人瞪着卢栎,眼前灿烂笑脸好似冬日阳光一样,暖人心肺,熟悉无比。她一个愣神,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那时那个人的笑,和这个一样……   总是那么温暖,那么洒脱,那么耀眼。   怀夫人倏的眼角微红,两滴泪突兀的掉了下来,“报应……报应!”   她胡乱擦着脸上泪痕,侧过头紧紧握住周妈妈的手,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身体颤抖起来。   卢栎心下一跳,报应?什么报应?怀夫人刚刚的视线,看起来是在看他,可细想想,却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她在看谁?他的娘亲苗红笑么?   报应……难道真如他猜想,怀夫人与他娘,并非什么闺中密友,而是有仇?   他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赵杼握住了他的手。   赵杼的手心很烫,卢栎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是窥见一丝秘密的兴奋,还是担忧。   怀书玉虽然担心庶妹,但更担心母亲,见怀夫人这样,吓的脸都白了,“娘……”   “我没事。”怀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就着周妈妈的手喝了口参茶,看着怀书玉,“娘没事,玉儿不用担心。”   “可是……”怀书玉转身往外走,“我去给您叫大夫。”   “回来!”怀夫人眸子微阖,靠着周妈妈,“大夫之前不是来过了?也开了药,娘接着吃,不会有事的。”   怀书玉怔住,却是没再动了。   怀夫人现在的样子无比脆弱。虽然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妆容雍容大气,穿着笔挺华贵的大衣服,可之前那些强硬的,无礼的,咄咄逼人的讨厌样子都远去了。她就像一个受伤无数的武人,背着坚硬的壳来武装自己,逼着自己坚强,可其实,硬壳底下,她已经遍体鳞伤。   卢栎曾经很讨厌她,可现在看着她的模样,突然释怀了。越是要强的人,越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对怀夫人来讲,被他们看到这个样子,对她的打击,恐怕比任何事都要大。   沈万沙也皱了皱鼻子,很不喜欢这样。他宁愿怀夫人暴跳如雷,毒舌霸道,好让他们使计啪啪打脸,怀夫人突然这么脆弱,他们都是男子汉,怎么好意思对虚弱妇人下手?   他扁着嘴,掐了掐赫连羽的手。   “欣儿昨夜跟我说,想出门,我没答应。瑜儿失踪这么久,你我都知道,怕是生机渺茫。在别家宴上争吵,姐妹两个都有错,但瑜儿错更大一些。瑜儿自忖高傲,不谨慎不小心,最终酿成悲剧,大家都很遗憾,但这不是欣儿的错,她不需要有负罪感。”   怀夫人双目微阖,侧着头,没看任何人,声音非常缓慢,“我发了脾气,以为欣儿会听话,可我没想到,她竟还是想办法擅自出了门……她只说想帮忙找瑜儿,说的话,表情,神态,与往常没太多区别,我没看出她有什么猜想。”   “欣儿一向聪明,越长大心思越灵,我若不用心看,也看不出她心里藏了什么事。昨夜我很生气,没往里深里想,所以……你们要问的事,我不知道。”   怀夫人一连气说了这么多话,气息有些不稳。她扶着周妈妈缓缓站起来,“怀欣是我膝下庶女,我盼着她平安。此事你们愿意帮就帮,不愿意也没关系,玉儿,好生待客。”   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小门,看样子要回房休息。 怀书玉躬身相送,“孩儿会好生待客,请娘放心,好生休息。”   厅内一时安静。   良久,沈万沙沉不住气,问出了声,“怀夫人说……报应?那是什么意思?”   怀书玉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   怀夫人那句‘报应’是冲着他说的。卢栎轻心有所感,轻叹口气,“怀欣失踪,怀夫人深受打击,一时情绪郁郁,有所感叹实属正常,这个大概与失踪案无关,我们还是把注意力移到案子上来。”   怀书玉点点头,“既然我娘这里没发现什么异状,我们还是去怀欣院子里看看,不知我那丫鬟可问出什么没有——”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门一响,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的是施姨娘,穿一身浅碧长裙,梳着慵懒随云髻,戴着珍珠头面,眸含水波,唇点朱妆,体纤手柔,气质很是楚楚可怜。   见厅里这么多人,像是吓了一跳,提高手中食盒,“听说夫人生病,妾身带了点心过来,孝敬夫人……”   怀书玉看到她眉头就皱了起来,“五妹妹是你亲女,失踪数日未归,今日六妹妹也出了意外,你这样打扮,是不是不太合适?”   施姨娘摸了摸头上珍珠头面,眉眼微垂,精心勾勒的眼妆越见明媚,“妾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妾身自是心疼,只是庶女再如何,也不及主母紧要。夫人这个样子,老爷不知道会多心疼,妾身身处深宅,外面的事帮不了,帮着照顾夫人,却还能做……”   原来是想着怀德水会回来。   这时候还想着争宠,这小妾做的也是没谁了!沈万沙鄙夷的撇了撇嘴。   “母亲已经睡下,姨娘还是回吧。”   施姨娘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走,“下人粗手粗脚,到底不比自家人精心,大少爷放心,妾身一定好生照顾啊——”   她突然尖叫出声,神色狼狈的躲避冲她扑过来的白色小东西。   “大白停下!”   “大白!”   原来跟着卢栎过来的小狗大白,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见到施姨娘就扑。它还不听主人话,追着施姨娘跑,趁她不备终于把她扑倒,兴奋的汪汪直叫。   施姨娘跑的头发散开披了一头一脸,眼妆唇妆都被蹭花了,一边哭一边颤抖,形色很是狼狈,“你们快点弄开它!”还不忘尖叫命令卢栎几人。   卢栎去拽大白,没拽开。   沈万沙非常新奇,因为这小东西一向最听卢栎话,别人都不理的,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他大眼睛忽闪,突然想起不久的前事,猛的拍手,“大白是神犬啊,会寻凶手的!它扑住施姨娘不放,施姨娘是不是凶手!”      第194章 可疑      “什么凶手我不是啊啊啊——”施姨娘尖叫着拍打大白,“快把它弄走!”   大白很听话,平日都是撒开散养,任它自己在园子里跑着玩,只给它在颈间系了个绣金线的颈圈,并没有拴绳子。今日到怀家来的仓促,也没来得及拴。   别看大白个头不大,毛蓬蓬的像只小奶狗,可它倔起来没人治得了,力气出奇的大。沈万沙拽了两下颈圈没拽动,怕伤到它,伸手来抱,大白灵活跳开,换个角度,继续往施姨娘身上扑。   沈万沙气的脑门直跳,从这小东西一来,他就没成功收拾过一次!   施姨娘做小妾多年,专注宅斗争宠,生了几个儿女,不提以前如何,现在心气肯定是高的。见没人帮她拉狗,还冷血,嘲笑似的看着她,她非常生气,冲着厅内下人高喊,“野狗欺负主子竟没人管,不怕我告诉老爷把你们都卖了么!都给我过来——弄死这野狗!”   沈万沙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大白才多大点,就算力气大扑倒了你,没咬你也没伤你,是你自己胆小害怕赖在地上不起来,觉得丢脸就要杀狗,你可记得你是个可通买卖的妾!   他哼了一声,干脆抱着胳膊退后,不管了。   赫连羽拍了拍他的背,给少爷顺气。   怀书玉一向讨厌施氏,施氏的狼狈与他而言算是大快人心。卢栎一行到怀家几次,早已看过他家未露于人前的一面,丢一次人也是丢,两次也是丢,所以怀书玉冷眼看着,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   赵杼却非常厌恶施姨娘的话。大白是他送给卢栎礼物,是他亲自挑选,挑人好好教养才送到卢栎手里的,卢栎既然喜欢,大白就不再是普通的狗了。   它是平王妃的狗!   赵杼认为,别说大白没对施姨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算咬了她,也是活该,连药钱他都不带出的,这小妾竟然扬言杀狗?   赵杼冷哼一声,站到大白身前,凉凉看着蠢蠢欲动的怀府下人。   怀夫人院子里下人都是忠心怀夫人的,没几个喜欢施姨娘。下人们并不在乎施姨娘以怀大人威胁转卖他们的话,内宅之事,老爷从不插手,向来都是怀夫人说了算。可怀夫人是当家主母,名声上不能受损,她们担心施姨娘乱说话,所以有想上来的意思。   可赵杼大马金刀那么一站,杀气腾腾,下人们立时不敢动了。   反正大少爷也在……   场面一派混乱。   场中的卢栎,却一言不发,盯着散倒在地上的食盒发呆。   施姨娘来时手中提着食盒,被大白一扑,她的食盒掉在地上,盖子散开,点心洒了出来。   大白看起来一直往她身上扑,实际很像是伸长脖子闻她身边的散乱的食盒子。   食盒……点心……有什么不对么?   卢栎皱眉,认真看着地上点心。点心做的很精致,细细白白,内里嵌了青豆藕丝,颜色漂亮,造型可喜,还泛着丝丝甜香……会有什么不对?   眼皮一跳一跳的,卢栎眯起眼,突然想起,好像见过这种点心,是在哪里来着……   他揪着眉心细细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这样点心,在哪里……   是了,是在崔娘子的点心铺!他们去买供糕,闲聊之时崔娘子推荐了多种铺子里的点心,就有这种!   卢栎猛然顿住。   他对这件事记忆不算特别模糊,因为当时崔娘子解释说,这种糕点叫雌雄糕,是定情乞情之物,男女用的不一样,姑娘买,就要买馅是红豆的,男人买,就要买馅是青豆的,方能配成一对。还说这糕点是楚州特点,除了当地少有人知,当地人日常会做来吃,象征意义也没那么大。她做供糕生意,觉得名头有趣便试试生意,不过她做的比较简单,楚州人自己做的,馅料里会加藕丝,口感更好……   雌雄糕……   白塔寺惨遭意外的姑娘,提了雌雄糕上塔……   “施姨娘……是哪里人?”卢栎声音有些抖。   怀书玉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认真答了,“楚州人氏。”   雌雄糕……楚州人……   白塔寺案里的姑娘,根本不是求月老,是与外男私会的,带雌雄糕不为供奉,怕是因为将要见的人喜欢吃!   卢栎双瞳骤然睁大,“大白!”   他低喝一声,叫回大白,任施姨娘爬开,又放开大白,果然大白不再扑施姨娘,而是跑向食盒闻了闻,之后蹲坐在食盒边上,邀功似的冲卢栎汪汪叫。   沈万沙这下糊涂了,歪头指着小狗,“大白蹲在地上干什么……”   卢栎长出一口气,走到施姨娘面前,指着食盒,“这雌雄糕……是你做的?”   他修眉微扬,眸光锋利,“不要试图撒谎,你说谎,我会知道。”   施姨娘身子一抖,可能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也可能下意识说实话,“是我弟弟一早送来的……”   果然。   卢栎猛然低身,揪住施姨娘袖子,“施逸现在在哪里!”   他瞪着眼,咬着牙,这一刻气势锋辣,怒气腾腾。   想起那些姑娘的遭遇,想起凶手就在他们周围,用知礼谦卑的姿态与他们打招呼,暗地里得意的看着他们查案……   他就没办法不生气!   “小……小栎子!”沈万沙吓坏了,赶紧上来拉他。   施姨娘身份低贱,哪值得他亲力亲为!   赵杼更直接,过来抱住卢栎,脚下一扫,就把施姨娘踢到了一边。   施姨娘尖叫一声,“杀人啦——”   “凶手可能是施逸!”卢栎紧紧抓住赵杼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白塔寺姑娘提着雌雄糕上塔幽会,高坠而亡,少爷发现尸体,大白闻过。后怀瑜出事,我们到怀府,大白曾扑倒施逸,当时我们没有注意,就算注意,恐怕也以为是巧合,因为它当时扑的是施姨娘,施姨娘跌倒,它才扑到了施逸。”   “如今大白找到食盒,食盒里点心是雌雄糕,施逸送来的……崔娘子说过,这糕点少有外地人知晓,只有本地人做时才会放藕丝……白塔寺姑娘提这糕点是想哄人开心……”   “施逸做食楼生意,与百宝楼的少爷群认识……怀瑜出事的楚家小宴,他就曾送过菜……”   卢栎说的又快又急,有些乱,可是赵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凌利视线转向施姨娘,“施逸……现在何处!”   一声暴喝,吓的施姨娘缩了缩,眼底一片迷茫不解,“我……我不知道……”   沈万沙参与整个案子,这么长时间脑子也练了出来,只缓了一缓,就明白了卢栎意思,拽着赫连羽,眼睛瞪圆,“凶手竟然是施逸!”   怀书玉虽然有些不明白中间过程,但结果他明白了,卢栎得出结论,对怀瑜怀欣下手的竟然是施逸!   他一时恨的牙痒,施逸是个什么东西,书没怎么读,跟着父母到西京时别说钱了,身上衣服都快当光了,若不是怀家顶着,他别说做生意,混成如今人模狗样的,只怕早饿死街头了!   怀家收了施姨娘做妾,可没打也没骂,好吃好饿供着,怀家对施家有天大的恩情!可谁知,竟养出了这样一条白眼狼!   怀书玉比卢栎还激动,直接上去扇了施姨娘两巴掌,“施逸在哪!”   施姨娘懵了。她争宠争的再厉害,手段百出甚至陷害怀夫人时,怀书玉恨的牙痒痒,也自恃身份没跟她动过手,怎么今日……   外厅闹的这么热闹,怀夫人不可能休息的好,尤其到后面,信息惊人……周妈妈撩开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留在正厅伺候的下人立刻跑过去,把事情小声说了一遍。   周妈妈眸内精光一闪,目光如电,剜了施姨娘一眼。之后她走到怀书玉与卢栎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大少爷,卢先生,问女人话,老奴最擅长,若两位不弃,这件事交给老奴吧。”   周妈妈是怀夫人身边老人,身份手段都有,怀书玉对她很尊敬,没有异议。   卢栎也没反对。事到如今,怀府气象早已被他看了个遍,怀家人没什么好忌讳的,此事关乎抓捕凶手,周妈妈没有理由藏私。   周妈妈挥挥手,让丫鬟扶施姨娘起来,略略打理了下头发衣裳,才缓言说道,“我劝姨娘长点心。娘家再亲,比不过儿女,你长女出嫁,次女失踪,幼子不过三岁。施逸做出如此恶事,怀家断断难容,你若将功抵罪,或许还能换得一条命,你若一心护着娘家兄弟,不肯吐实……呵呵,谁家没有夭折的庶子……”   会争宠懂宅斗的都是人精,施姨娘起初不明白,到这时候,也猜到了,顿时面庞苍白,唇失血色,整个身体颤抖了起来……   周妈妈果然是习惯与内宅女人打交道的人,如此下去,相信用不了多久,施姨娘的心理防线就会崩溃。卢栎略放了心,面上紧张神色却未减,忧心忡忡地看着赵杼,“我们只这样等着……”   “我已派了洪右去官府报信。”赵杼阻了他的话,握住他的手,“不用担心。”   卢栎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他微侧过头,视线越过珠帘,看向门外。   日未西斜,阳光仍炙,庭中海棠一簇一簇,开的如火如荼。   希望一切顺利……      第195章 施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卢栎坐在桌边,十分着急。无它,因为直到现在,周妈妈也没能从施姨娘嘴里问出施逸在哪。   怀府,怀夫人的院子。怀夫人在内堂休息,他们一行人坐在正厅,周妈妈把施姨娘带到偏厅问话,正厅与偏厅令隔着一道珠帘,周妈妈如何动作,他们全看到了。   卢栎认同周妈妈的行事手法,问话方式。不愧是怀夫人身边第一得力助手,一番行动,对施姨娘的心理压力,弱点把握,可谓到了极致,换做自己,也不可能比周妈妈做的更好。可施姨娘到现在还没说施逸在哪,应该不是强撑着不说,而是真的不知道。   想想也是,施逸在西京有朋友圈子,手底有生意,施姨娘身在内宅,哪里会知道施逸此时此刻在哪里?   卢栎叹息一声,把希望放到了刘捕头身上。   “你说……刘捕头会不会找到施逸?”他看了眼赵杼。   “当然。”赵杼对此充满信心,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万沙有些担忧,“可那施逸……要跑了呢?”   “这个不可能。”卢栎摇了摇头,“按照凶手作案习惯,刚掳了人,不可能马上离开,去秘宅的机率比逃跑的机率大。而且我们刚刚才根据线索锁定嫌疑凶手,刘捕头办案多年,并非大意之人,以免打草惊蛇,没抓到凶手前肯定会不大张旗鼓;这里你我都在,又有怀公子坐镇,怀府没有人敢把消息往外传,嫌疑凶手肯定还不知道。”   赵杼颌首,墨黑瞳仁里泛着冷光,“所以施逸若不是凶手,不可能会跑,若他是,更没有机会。”以洪右周全的性子,肯定已经通知官府注意出城的人了。   沈万沙长呼口气,“如此便好……”他呼完气,突然眨眨眼睛,看看卢栎,又看看赵杼,“你们俩好有默契……”想到的事情几乎一样,一个说话,一个就补充,脑子像通的一样。   这样的话,对情侣之间大概是夸奖……   卢栎怔了怔,脸有些红。   赵杼却不要脸的伸过手,大方握住了卢栎的,还晃了晃,笑出一口白牙,神情非常炫耀,仿佛在说:我们就是心有灵犀,羡慕也没用!   沈万沙:……谁羡慕你们了!不过有感而发而已!   赫连羽贴心的倒了杯凉茶塞到沈万沙手里,“少爷渴了吧?”   沈万沙一想还真是,刚刚只顾着想案子,喉咙都渴的要冒烟了!立刻端起茶盅咕咚咕咚把凉茶喝了。凉茶下火又清凉,喝完少爷感觉不要太爽,眼珠子一转,笑眯眯把茶盅底亮给赵杼看,“少爷和摘星也很有默契!”摘星知道他渴了呢!   赫连羽伸手拿过沈万沙手里的空杯,顺便在少爷润滑的小手上摸了一把,笑容非常真诚,“伺候少爷,应该的嘛。”   刚刚手上触感明显,沈万沙有些迷糊,不过面对赫连羽诚肯又心甘情愿的笑脸,他又得意了,豪迈拍着赫连羽的肩膀承诺,“回头少爷有赏!”   怀书玉一直关注着偏厅动静,没注意这边,直到沈万沙说有赏,他才茫然回头,“赏……什么?”   卢栎赶在沈万沙说话前清咳两声,“说怀府下人很有眼色,没有胡乱走动,没有窃窃私语,很值得赏。”   怀书玉对此非常骄傲,“我怀府下人,经母亲亲自调教,自当有这点素质,不值得先生如此夸奖。”   “怀少爷谦虚了。”   “哪里哪里。”   ……   几人闲聊片刻,又等了好一会儿,周妈妈出来回话了。   反复问过施姨娘施逸的事,施姨娘都说不知道,周妈妈意识到她可能真不知道,便改问其它施家秘事。周妈妈是个懂权衡知轻重的人,既然施逸是嫌疑凶手,那么施家的事可能与案件有关,所以得到机会,他便深挖了施家信息,带给怀书玉及卢栎四人。   卢栎听完直接惊呆了,这施家……就是一家子奇葩啊!   施姨娘的爹娘,极为重男轻女。古代是男权社会,重男轻女是肯定的,但重男轻女到施家这份上的,卢栎从未见过!   这对爹娘非常能生,连生了八个女儿,最终得了一个儿子,取名施宝,施姨娘行八,是最小的女儿。施姨娘并非被拐子拐了,不知道家在哪里,一路曲折到了怀府做下人,她是被她爹娘卖了的!   而且不只她,她的七个姐姐,也全被爹娘卖了,因为要生儿子,要养施宝!   施姨娘还算运气好的,她被爹娘卖给了正经人牙子,她的姐姐里面,长的特别好的,直接被卖到了青楼。这对爹娘还挺聪明,每个女儿至少养到了十岁,从小严厉教养,对她们灌输爹娘的重要,弟弟的重要。每次家里没钱花了,他们就去女儿那里要钱,这个没有找那个,反正他们女儿多,不缺有‘良心’的。   想也能知道,这样的父母,会有多高的素质,又能养出来什么样的儿子。在他们过分溺爱下,施宝一事无所,除了吃喝嫖,哦,后来还染上了赌,实在是个拎不起来的。   施家是楚州人,七个女儿全被卖在楚州本地,青楼里两个,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两个,小小年纪送给地主家做小妾的三个,施姨娘本来也是卖在楚州的,可她懂眼色,会来事,人也长的不差,人牙子有眼光,给教了规矩,直接送到上级,辗转几手,卖到了怀府。   施家爹娘年轻时也不懒,为养女儿,生儿子可谓是花尽了心思,用尽了辛苦,直到他们卖了第一个女儿。大女儿非常懂事,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最初一月工钱才几十个钱,她一文钱都舍不得花,全部托人送回了家。   施家爹娘对此特别满意,并以此为榜样教育下面女儿——都要向你大姐学!   随着卖出去的女儿越来越多,两个人有了新想法。不提之前卖女多么多么不舍,多么多么被生活所迫,无奈痛苦,反正卖了女儿后,女儿送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尤其三女儿被卖到青楼,很快接客后,两口子腰包立刻鼓了起来,像打开新世界大门一样,二人发现了生财之道。   他们继续认真教养下面的女儿,同时宠着施宝这个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生下的男丁。施宝被父母惯的,简直天老大他老二,跟着混混跑,不理会爹娘苦求,拿着姐姐的血泪钱,装富,吃喝嫖赌,抢戏子,没什么事他不敢做的。   这样的人,父母不管,有人会帮他们管。施宝十六岁那年,同外县富家公子争抢戏子,还率先掳了人,强暴使其受孕。富家公子虽然纨绔,上头却是有人的,直接找上门跟施宝干架,想把人抢走。施宝也是个混的,狐朋狗友不少,立刻叫上人,一群人呼啦一声,打起了群架。   县外小地方,官府闻讯来的迟,一场架死了好几个人,施宝也死了。富户公子倒没死,伤的很厉害,可他家世厉害,施家两口子不敢惹,只好把这口气咽了下去,悄悄接了那个怀孕的戏子到乡下去养。   戏子身体不好,早产生下施逸,她是个没福的,生下施逸就大出血死了。施家怕富户公子回来寻仇,想到戏子怀孕这事几乎没人知道,施母有了个主意,带着施逸在乡下足两年,抱回来说是自己生的。反正她特别会生孩子,一口气生九个都养活了,现在老蚌生个珠也没什么。   于是对外就说施逸是第十个孩子,上头有八个姐姐一个哥哥。   施家两口子意识到像养施宝一样养孩子不对,便精心养着施逸,从女儿那里榨出更多金银,给施逸最好的衣着,最好的吃食,逼着他读书。施逸七岁就上学堂开蒙,虽然资质不行,怎么读也读不出秀才,好在不是混的,不嫖不赌,老两口觉得将来娶妻生子,支撑门庭是完全可以指望的。   施逸被两口子养的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心气有点高,喜欢精细的饮食,贵重的衣饰,稍一般点的就看不上。姑娘也是,他不喜欢小门小户的,农家的纯朴妹子,大户人家才貌无双的丫鬟,全部不喜欢,他喜欢比他们家层次高点的,起码得是地主家的女儿,大商铺家的闺女。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姑娘应该看不上他。他那家世,但凡楚州本地人都看不上,爹娘两个,加上一个他,几乎全靠青楼操皮肉生意的女儿养活,谁愿意与这样的人做亲家?   可施逸长的不错,乖巧懂事,读过书,一派谦谦君子气质,又很会说话,总有春心萌动的少女不理家中意思,喜欢他的。   施姨娘知道的有两个,一个与施逸花前月下,差点私奔,可姑娘表哥突然来了。表哥家不但做官,有钱,本人还长的仪表堂堂,十分俊秀。这姑娘给施逸写了长长一封信,不管意思表达的多么委婉,多么无奈,多么身不由己,总之这姑娘最后,嫁给了她表哥。   另外一个,两人感情更是干柴烈火,还没成亲,就珠胎暗结了。施逸认为这次一定没问题了,带着礼物上门提亲,谁知道那姑娘的娘十分狠心,竟给姑娘灌了落胎药,半年之后,把她嫁给了邻县县令的儿子。      第196章 秘宅      施姨娘到怀府时将将十二岁。她从小看着姐姐们为家里付出,也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可她离家千里,做个小丫鬟也帮不了多少,便发誓努力往上爬,等到一天‘功成名就’,再反馈娘家。   抱着这个信念,她爬上了怀德水的床,宅斗,争宠,慢慢当上最风光的小妾。本来这样子可以与娘家联系了,可她总生不出儿子,连滑胎死的,都是女儿,她觉得没有底气。直到三年前再孕,生下男丁,她才抬起头来,与娘家联系。   她的行动时机也是非常巧,派到楚州的人迅速回话,施家正好碰到一个难事,管是不管?   原来施逸一时‘情难自禁’,在不经人同意的情况下,把某个珠宝行家的女儿给睡了!姑娘吓的半死,她没得斯德哥尔摩症,被强了肯定不会随便吧就这样吧嫁给施逸,她但不听施逸的‘深情表白’‘痛心苦劝’,还把这事告诉她爹了!   一般开得起珠宝店的东家财力肯定不俗,这姑娘的爹不但财力不俗,他还有门路,什么也不说,直接寻了关系,把施逸弄进了大牢。   牢里的日子会是怎么样呢?甭管古代现代,强奸犯在牢里地位不可能高,施逸一个少年,长的柔弱,秀气,在一群凶猛彪悍的犯人中间,就像一只绵羊入了狼群,会遇到什么事,猜都能猜到。   施家两口子心疼啊,老俩口六十好几了,就指着这孙子养老呢,现在孙子进去了,她们怎么可能干看着?立刻找活着的闺女们帮忙啊。   姑娘们被他们当牛做马使唤多年,看着大姐磨难一生,疾劳而死,看着三姐年纪轻轻在青楼接客过多而亡,一卷席子就埋了,心该冷的早冷了,愿意搭把手的不多。有那愿意的,也没那实力。   老两口把希望放到了同样被她们卖到青楼的老七身上。七姑娘从小漂亮,人也活络,卖到青楼混的相当好,也会保养,只比施姨娘大一岁,看着颇有风情。   她已经不怎么接客了,慢慢转到幕后,准备做嬷嬷,可熟女气质还是有人迷啊,有人就是好这一口,所以她名声还是很响。她本来不愿意帮忙,可父母都跪下求她了,她咬咬牙,说这是最后一次,还是答应了。   正好青楼熟客里有这么一位,与司理监有关系,可以疏通关系。但是这位客人有个癖好,在床上十分残暴。七姑娘觉得反正最后一锤子买卖了,鼓了鼓劲,上了。   那恩客倒是个说话算数的,玩的满意,下了床就痛快把事给办了。施逸很快从牢里放了出来,可七姑娘被弄的很惨,没过几天就死了。   施逸在牢里受了苦,整日愣愣的,施家老两口忙着伺候安慰施逸,连七姑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埋在哪里没准也不知道。   珠宝行东家不好惹,见施逸出来,非常不满意,继续第二波攻击。   施姨娘的人就是这时候来的。这些虽都是施姨娘得用的贴心下人,但这么多年施姨娘没提起过家人,他们有些搞不清楚,施姨娘找家人这事有多少决心,所以没敢直接管,而是打听清楚后,派人回来请示了。   施姨娘因离的远,与娘家很久没来往,对娘家的事知道的很少。她从来没见过施逸,可这并不影响她对弟弟,以及弟弟儿子的疼爱。她立刻下令,必须帮忙,需要多少银子她出,务必护送施家人安全到西京。   可施家两口子这边还没等到施姨娘的人过来,自己就先行动了。这么些年,他们在楚州的名声已经坏完了。女儿们死的差不多,没死的也不愿意接济他们了,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施姨娘头上。   她们知道施姨娘被转卖的大概方向,这么多年没音信,以为她只是个不上台面的丫鬟,之前才没什么想法,现在‘被逼的’过不下去了,再‘困难’也要去看看女儿。   于是两口子带着施逸,一家三口往西京走了。正好错过施姨娘派来的人。   施姨娘的人毕竟人少,力量也不大,一路狂找,正好在老俩口满西京打听人时,找到他们。   此后,便是施姨娘拿出大把银子,求着怀德水,给他们置宅院,给施逸寻门路做生意。至于之前施家人在楚州的黑历史,她下了严令,不准人提起。她甚至还买通了一些下人,帮她盯着府里外出人人员的动静,提防万一怀德水或怀夫人有令,派人去楚州查问。   自施家人抵达西京,找到施姨娘开始,施家日子渐渐过的好了起来。而施逸从那场牢狱经历回过神后,人变的更会说话更会来事,很快借着怀德水的势,打下一片天,挣下的银子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反馈施姨娘,两方的日子,可谓是如鱼得水……   “施姨娘不知道施逸身在何处,对于此前施家之事,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周妈妈说完,端端正正行了福礼。   厅内骤然安静。   好半天,沈万沙才惊讶开口,“这也太……这施家,都是群什么人啊!”   赫连羽冷哼一声,“垃圾。”   “先不评价对错,只说这施逸,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啊,就算下了回狱,怎么就变的会杀人了?还这么残忍?他哪来那么多仇恨!”沈万沙最不明白这个,“他长的也不像坏人啊!”而且施家女儿过的那么惨,她们才最该杀人好吗!   赵杼冷嗤一声,“恶人不会在脑门上顶个恶字。”   卢栎……卢栎有些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他同情施家女儿们的遭遇,又惋惜她们不懂反抗。父权,父母的生养之恩,在古代竟然重到这种地步,让人愚孝到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捍卫吗?   书上看到的,市井流言里听到的,远不如亲眼见识这么震撼。卢栎长长叹气,觉得自己对这个社会,仍然有很多的不理解……   “施逸……怎么敢做这种事?他几乎踩着姑姑们的鲜血长大,最应该对她们心怀感激才是,怎么能对女子下得去手……”怀书玉一点不相信,这个案子是他做下的。   经过周妈妈一番表述,卢栎倒是有了些猜想,不过现在不是分析这些的时候,抓捕施逸要紧。他安慰怀书玉两句,看向赵杼,正想与他商量是不是去看看刘捕头那边的消息,就见洪右走进了厅堂。   洪右行过礼,与赵杼回话,“刘捕头的人找不到施逸。”   沈万沙立刻站了起来,“什么叫找不到?施逸又不是鬼,光天化日下还能不见了?去他家里,他的铺子里,一家一家找!他现在谱大,出行身边不止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洪右没说话,只是垂头肃立。   赵杼却明白,洪右办事极精心,他说刘捕头找不到,便是刘捕头用了各种方法,真的找不到。   卢栎与洪右不熟,不过看到赵杼表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信任赵杼,赵杼信任洪右,他便也信任洪右。施逸那么大的人,哪哪找不到……   “必是去了秘宅!”卢栎眯起眼,眸底似有细碎火焰闪耀,“周妈妈!烦请你再去问下施姨娘,施逸平时可有奇怪的喜好,比如喜欢去的地方!”   “是。”周妈妈应声而去。   那边周妈妈问话,这边沈万沙拉过卢栎小声讨论,赵杼召来洪右,小声吩咐了些事……   一刻钟后,周妈妈过来了,“老奴问过了,没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只有一处很奇怪。施逸平日除了做生意,就是回家,从不乱跑,非常乖。有次施姨娘的下人在北街看到施逸,回来告诉她。北街不是什么高档地方,唯独一片暗窠区很出名,她因担心跟踪过两回,见施逸去的并不多,才放下心。施姨娘觉得施逸为人端正,平日里并不好女色,只是担了一家子的生计,难免会有压力,想放松的时候……她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根本没提过。”   沈万沙怒拍桌子,“所以这秘宅就在北街!”搞的神神秘秘,又与行事风格不符,一定有问题!   “天色将晚,暗窠聚齐之地,鱼龙混杂,极易引起混乱,继尔走漏风声,很不好找。”赫连羽修眉微扬,好似非常有经验。   沈万沙斜起眼看他,笑的别有深意,“挺熟啊……经验这么丰富,你就打头带我们找吧!”   “大白——”卢栎起身,冲着院子里一喊,把外面疯玩的大白叫到身边,摸了摸它的头,“跟我一起去找人好不好?”   “嗷呜汪汪!”大白扑上来舔卢栎的脸,叫的非常兴奋。   赵杼把它拉开,率先大步往外行去,“走!”   “时间紧急,出发!”沈万沙拽着赫连羽立刻跟上。   卢栎回头与怀书玉说话,语速非常快,显然也有些急切,“眼看着就要天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凶手,否则怀六小姐很可能有危险。怀夫人卧病,怀大人不在,怀少爷务必坐镇府里,保证家里一切顺利。”   怀书玉手紧紧握拳,目光坚毅,“你放心!倒是你们……不知道凶手秘宅情况如何,一定要注意安全!”   卢栎笑着应了,又转向周妈妈,“此关键时刻,周妈妈可要仔细照顾好怀夫人,襄助怀少爷才好。”   周妈妈认真朝他行了个福礼,微扬的眼眸里透着感激,“先生放心,老奴省得。”   卢栎这才快步离去。   他却不知,他们一行人刚刚离开不久,一顶青顶小轿,从怀府侧门抬了出来。      第197章 危机      暮色四合之际,暗窠门前红灯笼一盏盏亮起,北街的热闹夜生活开始了。   几乎是一瞬间,婉转悠扬,如春情荡漾的丝竹声就飘了满街,酒铺子,赌坊,青楼,一家比一家热闹。北街,是个夜里比白天热闹很多的地方。   怀欣喉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咕哝,眉头紧皱,意识渐渐回笼。她感觉手脚痛麻,没有力气,头疼,恶心,一时动不了。   她微微眯着眼,看到淡淡的月光混着红灯笼的微红薄光,透着窗户映了进来。   这光线说白不太白,说红不太红,完全没有月光的温柔,也没有红灯笼的旖旎,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   意识一点点回来,眼瞳渐渐有了焦距,怀欣看到这不怎么讨喜的光线照到了床上。   床是单床,只有床板,没有床架,没有帐子。床上被褥极为凌乱,有黏腻液体附着,被子半掩着一具女子身体。   女子裸着身体,皮肤微皱,发青,颈间黑痕明显,小块小块的皮肤掀开,露出底下暗红带黄的液体。   是怀瑜,是她的姐姐怀瑜!   怀欣瞬间想起昏过去前看到的画面,胃间翻滚,恶心的偏过头吐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怀瑜的身体。怀瑜眼睛睁的大大的,空洞又迷茫。她的口,鼻,耳朵里,好像下一刻就有长长的,软软的,像蛆虫一样的东西爬出来……   那个人说,怀瑜不能用了,下一个就是她了……   怎么办,她不想死!   怀欣又恶心又恐惧,奋力挣着绑住手脚的绳子,可怎么也挣不开。被布团堵住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泪肆流,渐渐变的绝望……   卢栎四人早已与刘捕头会合,专注在北街上找着。   北街是西京城最乱的一条街。这个乱,指的并不是治安。西京城虽然不算特别大,但离大夏都城上京很近,是上京下首围绕的次级城池之一,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治安上不可能太差。   和京兆府的华津坊相似,西京的北街,最初也是外地人扎堆混住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发展的,渐渐发展成了鱼龙混杂之地。混杂倒不是大问题,反正在城里,官府巡查力度大,监管之下,不会出现特别大的问题。给一行人造成困扰的是,这北街人口数量不少,乱搭乱建非常严重!   这意味着北街的房屋,民舍到了恐怖的数字,再加上各酒铺子,赌坊,青楼,暗窠,拥挤的不行,仿佛迷宫一样,排查难度相当大。   一行人聚到一起立刻开始行动,没查多大区域天就黑了。这里作息有些日夜颠倒,晚上比白天热闹,如今天色暗了,各处动静都不小,查起来就更难了。   沈万沙满头是汗,摇着扇子怎么也不凉快,愤愤瞪了赫连羽一眼,“你不是厉害么?怎么到现在也没好消息!”   赫连羽随手抖开自己身上带着的玉骨扇子,给沈万沙扇了起来,“这不是咱们得处处小心吗?再说……我的少爷喂,这种地方我真不熟啊。”   他的扇子比沈万沙的足足大出一圈,骨为凉玉,面为蚕织,使巧劲一摇,凉风不知道比沈万沙自己的多多少。   沈万沙舒服的眯起眼,“哼,少爷还不知道你!”不过看在他帮忙态度诚肯的份上,饶他一次。   再说今天这事,的确不好办。   赵杼看到,伸手擦了擦卢栎额角的汗,“热不热?”他有些后悔,他也该带个扇子才对!他会武功,寒暑不侵,可是媳妇不会啊!   卢栎推开他的手,“没关系,找人要紧。”   他蹲下身,心疼的摸了摸大白的头,“你很累了吧……”跑的呼哧呼哧的,舌头还伸出老长。   大白趁机舔了舔卢栎的脸,拿头拱他的腿。撒完娇,‘汪汪’冲着卢栎直叫,小模样十分精神,一点都不累的样子。   “那就再努力一会儿,回头给你煮棒子骨啃。”卢栎搔了搔小狗的下巴。   “嗷呜汪汪!!”大白兴奋的差点把主人再次扑倒。   刘捕头脸色凝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夜渐渐暗了,北街这么长的街道,他们才查了不到五分之一,之后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好查,稍微漏个风声,凶手就会跑。   赵杼也有此考虑,“分开吧。”   “分开?”沈万沙眼睛瞪的溜圆。   “分头行事,目标小些,速度也快些,很好。”卢栎神情镇定,“不过不知凶手有没有底牌,发现时要更小心,一有所得立刻报信。”   刘捕头点点头,迅速把捕快们分成几队,分派区域,说了要点,之后拱手辞别四个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暗暗夜色里。   “他就不怕咱们给凶手当托?”沈万沙咋舌,这刘捕头未免也太相信他们了。   卢栎眸光流转,粲然一笑,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官府之人啊。”   沈万沙怔了怔,半晌才长长‘哦’了一声,“对啊,你是仵作。”还有仵作的身份牌子呢!   卢栎拍拍大白的头,“走吧。”   如此,又走了约两刻钟,大白突然变的很兴奋,冲着一家暗窠叫了起来。   动静这么大,暗窠的娘子不可能听不到,岂知刚打开门,就被一只白团子给扑倒了。娘子气急,细看之下竟然是一只狗,还那么小,还能把她扑倒!   “哪来的野狗,竟敢占老娘便——”眼神一溜,看到端立门口的四个年轻男人,有强壮健硕,有风流倜傥,有俊秀斯文,个个气质不俗,人中龙凤……是到暗窠玩的?   娘子立刻变了脸色,扶了扶发髻,以弱柳拂风的姿态站了起来。她摆出个极显身材的妖娆姿势,笑容妩媚,水眸含波,柔柔切切的问,“几位……想找个什么样姑娘玩?”   这娘子变脸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卢栎到古代这么久,好像还没见过这么大胆,又直白的姑娘,一时怔住了。   赵杼见卢栎盯着女人雪白的颈子看,心中十分不悦,过来拉住大白,挡在卢栎面前,墨黑瞳眸内闪过一道锐光,“滚!”   这声音非常沉,非常有气势,娘子吓的身子抖了一下,抖完看看赵杼,再看看卢栎,眉尖微微挑起。偏过头看看沈万沙,再看看正给沈万沙耐心扇扇子,风流桃花眼里满是柔情的赫连羽……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几个人,是两对!   娘子立刻明白这几位不可能进来玩,不可能在这花银子,气的‘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这不是相公馆!”   沈万沙挠挠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被姑娘拒绝?而且……“我们没又找相公馆!简直莫名奇妙!”   卢栎反应了反应,才明白过来相公馆是什么,脸有些红。   不过大白蹲到这户门前,肯定不是偶然……   他上前敲门,“请姑娘行个方便,我们想进去看看——”   “都说了不是相公馆!给老娘滚!”娘子立刻又撒泼,“再耍流氓老娘就告官了!北街也是衙门管着的!”   卢栎:……   沈万沙更是直接跳脚,“谁耍流氓了!明明是你勾搭我们不成恼羞成怒!”   赫连羽无奈的抱住沈万沙,凑到他耳边低语,“不过是个妓女,跟她计较什么?”   赵杼也拉住卢栎,指了指四周,“若真想看,有别的路走。”   卢栎点了点头,叫大白起来,“咱们先围着这个宅子转一圈。”   这个暗窠出奇的大,也不只一个门。绕一大圈,走到后墙,发现里面动静很小,卢栎让赵杼趁人不注意,抱他跳过墙看看,才发现这一片不是暗窠,好像是给别人住的地方。   四人围着转了一圈,明白了。   这暗窠与青楼做生意的方法不同,是一家一家自己搞的。为了方便组织,娘子们干脆搬到一块,大围墙内分出一个一个小院子,接了客就往自己家拉。   这后头住着的,大概是娘子们的家人,或者是因为地方太大用不到,把院子便宜租下的租客。   每个院子都是独门独户,做这种生意的,安静不到哪去,但大家自家管自家的事,倒是便宜。   大白突然迅速跑了起来,跑一段闻一闻,跑一段闻一闻,最后停在一户门前,‘呜呜’的小声叫唤。   卢栎知道,这是大白找到地方了。可它跳来跳去,动作很兴奋,声音却很小……说明凶手一定在里面!   “赵杼……”卢栎紧紧握住了赵杼的手。   “我明白。”赵杼揉了揉他的头,给赫连羽打了个手势。   赫连羽叮嘱沈万沙不要说话,抱着他跳了上墙头,猫下身子往院内仔细察看,很快,探出身子冲赵杼点头。   赵杼从袖里摸出匕首,小心的插入门缝挑着门闩。   与此时时,院内房间里,一只大手正紧紧扼着怀欣脖子,怀欣两眼翻白,眼看着就不行了!      第198章 及时      “好玩么……”   “很好玩吧……”   濒死的一瞬间,怀欣听到耳边的声音,仿佛情人呢喃,那么轻柔,那么低沉……可她知道,这个人一点也不温柔,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变态!   下一瞬,脖颈被松开,鲜甜的空气涌入,她大口呼吸着,胸腔刺痛,喉咙腥甜,身子蜷成一团,忍不住大声咳嗽。她咳嗽的那么用力,仿佛要把体内脏腑一起咳出来一样。   这种感受不是第一次了。   施逸这个混蛋,一次次把她掐的半死,再松开,好似特别喜欢她痛苦挣扎的样子。怀欣喘匀气,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微微睁开眼看向施逸。   这个人只喜欢死人,只要自己不死,就不会遭遇更多屈辱,更恶心的事。   “乖,叫声好哥哥,哥哥就放了你……”   那双眼睛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兴奋,声音刻意低柔,诱哄,言语间充满期待……怀欣知道,施逸在等着她求饶。仿佛只要她求饶,他就会放了她,一切苦难就会结束。   可她眼角余光掠过床角——怀瑜眼睛浊白,已看不到眼瞳,她的尸体正在腐烂,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怀欣知道不可能,不管她做什么,不做什么,施逸都不会放过她。   她坚持的越久,施逸杀死她的过程越慢。她心底曾升起小小奢望,只要她足够坚强,坚持的足够久,就会有人来救她,她可以撑到有人来救……   可是太辛苦了,太疼了……她真的想死了。   躺在地上,怀欣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喉头灼痛,炎炎夏日里,她手脚冰凉,感觉到刺骨的冷。   泪球滚落眼角,她觉得她坚持不下去了……就算不想,也要死了……   娘亲……   施逸踢了她一脚,声音冷戾,“起来,别给我装死!”   怀欣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将死无畏,还是绝望之际豁出去了,竟笑了一声。   施逸面色狰狞,“你笑什么?”他又狠狠踢了怀欣一脚,“你他娘笑什么!”   怀欣喘匀了气,眯着眼看他,“你真可怜。”   施逸眼睛陡然睁大,复又眯起,抬脚狠狠踩住怀欣的手。见怀欣痛的身体蜷起,连呼吸都变的紊乱,他才阴阴笑了,“你说说,现在咱们谁可怜?嗯?”   怀欣重咳几声,“活的……像个老鼠……见不得人……你不可怜……谁可怜……”她脸色苍白的像纸,瞳色却幽黑的深不见底,好像不管受到怎样的折磨,意志都不会熄灭一样。   施逸瞳孔一缩。   他牙齿咬的咯咯响,颊肉忍不住颤抖,嘴角弧度诡异,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眸内满是恶毒杀意,“本来还想与你好好玩玩,既然你不领情,那便死吧——”   他两只手狠狠掐住了怀欣颈子!   见怀欣都快喘不过气了,还能眯着眼睛用鄙夷,嫌恶的眼神看他,施逸更加气愤,突然猛力把怀欣架起,按到了桌子上,更加用力的掐。   怀欣之前是被他甩在地上的,现在被按在桌子上,更方便施逸使力,怀欣不仅呼吸不过来,腰板也硌的生疼。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施逸的手,喉咙里再一次发出濒死之时不由自主的‘咯咯’声。   这一刻对于施逸来说是享受,对怀欣来说是煎熬,对于卢栎四人来说,却是最好的机会!   卢栎四人刚刚顺利走进小院,占据门外窗前两个位置,就听到房间内争执,下一刻,一个男人掐住女人的身形映到了窗子上。   大约房间里点的油灯很暗,窗上的影子并不算太清晰,好在足够大!卢栎立刻拉了拉赵杼袖子——快!   赵杼摸出腕间暗器,正要行动,卢栎迅速凑过去低低说了一句,“不要伤害怀欣!”   窗上两人的影子有些模糊,但仍然看得出来,怀欣正被按在桌上,施逸掐着她的脖子,怀欣的手抓住施逸手腕,两个人离的非常近。因为灯光的映衬,两个人的身影都有些大,很是失真,若要救下怀欣,同时制止施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杼不怎么喜欢媳妇总是怀疑自己实力,要照往常肯定要打情骂俏闹一番,现在时机不对,只好一切用实力说话了。   他微微眼,也没见他怎么使力,手腕一翻,寒光闪闪的柳刃就飞了出去,穿过了窗户纸。   下一瞬,卢栎听到房间里传来男人惨叫,然后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同时,占据门边地势的赫连羽长腿一踢,直接把门踹开,冲了进去。   赵杼抱着卢栎也踹开窗子,跳了进去。   大白跟在他们身后,也不走正门,身姿非常矫健的,汪汪叫着跳过了窗子。   房间里,怀欣再一次摔到了地上,身体蜷成一团咳的几乎背过气去;施逸右手小臂上插着一支柳刃,寒光闪闪的柳刃透过骨肉,直接把他的小臂插了个对穿。施逸面色惊惶,显然明白计划败,下意识拔出柳刃,比向怀欣的脖子,像是想挟持她。   赫连羽一脚把他踢开,他尖叫着摔到床上。   床上死去多时的尸体被他一砸,头转了个方向,正朝着他的脸。   两颗头颅挨的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   施逸还没尖叫,沈万沙先尖叫出声,“啊啊死人啊——”   大白冲着施逸呲牙,‘汪汪’的叫声非常大,好像下一刻就能扑过去,咬住他的喉咙。   赫连羽皱着眉,见施逸被他踢的爬不起来,大白也非常警惕,才挑起床单往上一撩,盖住了尸体,将沈万沙的头按到怀里,柔柔拍着他的背,“不怕……少爷不怕啊……”   卢栎则是过去把怀欣扶了起来,知道她没力气,索性般过椅子,扶着她靠墙坐着,帮助她顺畅呼吸。   怀欣意识回归,见到卢栎,立刻哭了,“施逸……是个变态!他杀了五……姐姐……还……还强暴羞辱……说五姐姐最……讨厌我……要为她报仇……才……才抓了我……”   刚刚在鬼门关走一遭,怀欣气力全无,光是哭就花了一大半力气,话更是说的断断续续,词句模糊。   “我知道我知道……”卢栎深深看着怀欣,眼神温柔,声音低润,“你别着急,慢慢呼吸……对,就这样……你很坚强,谢谢你等着我们……”   好半天,怀欣才喘匀气。危机过后,想起之前遭遇,她双臂环住自己,咬住嘴唇瑟瑟发抖。   卢栎一进房间,视线扫过四周,看到床上尸体,被褥痕迹,就猜到了这里曾经发生什么。再看怀欣手脚绑缚过的淤痕,墙壁,地上的痕迹,也大概能猜到她看到了什么。   怀欣只是个十三岁少女,不管身体还是心理,都在发育中,经受这样的事,难受是肯定的。现在她非常需要亲友的安慰,若是在现代,卢栎会给她一个拥抱,可是古代不行。   这里女子遵循三从四德,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怀欣刚刚受到男人给予的伤害,他贸然过去,恐怕给怀欣带来的不是温暖治愈,而是更深的提醒与警示。   卢栎蹙眉想着办法,眼角余光瞥到一身白毛毛,软软萌萌的大白……眼睛一亮!   宠物大好!   他立刻走过去,揉了揉大白的头,示意它安静。然后把它抱起,走到怀欣面前,把它塞进了怀欣的怀抱。   大白也乖,好像知道卢栎想要它做什么,一点也不抗拒。甚至还主动收起爪子,歪头做出卖萌的样子。   怀欣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软软的毛窝着自己的手,再一个不经意,脸被舔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温暖赶走了深入心底的森寒,怀欣下意识紧了紧双臂,换来大白更热情的对待。   大白两只腿扒到怀欣肩上,不停的蹭她的脖子,‘呜呜’直叫。像是同情她身上的伤,安慰她说没关系,会好的。   怀欣把大白抱开些许,大白咧着嘴,冲她露出亮亮的,白白的小牙。它微微歪着头,黑亮水润的大眼睛静静看着她,粉红色的舌头呼哧呼哧,嘴角像是咧开一个笑容,呼吸喷在脸上痒痒的。   这只小狗正在安慰她,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   怀欣突然抱紧小狗,哇哇大哭起来。   卢栎松了口气,知道哭就好,大哭一场把情绪宣泄了,再想起时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他伸手过去,轻轻帮怀欣把鬓边的发丝挽到耳边,“哭吧,把所有的害怕,恐惧都哭出来……”   施逸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你们——”   可惜现在没有人想听他说话。抓了个现形,施逸已然逃不脱律法的制裁,招供是早晚的事,不急于这一刻。   赫连羽又是一脚,直接踹在他的心口,把人踹晕了过去。   等怀欣再好一点,卢栎与赵杼商量着赶紧通知刘捕头,顺便找几个丫鬟妈妈来伺候怀欣出去时,赵杼却看向了门口。   卢栎有些不解看过去,正好看怀夫人扶着周妈妈的手走了过来。   二人走到门口,看到房间里状况,周妈妈立刻白了脸,怀夫人却是身体颤抖差点跌倒,“欣儿——”   怀欣看到怀夫人,脸色更加苍白,嘴唇抖动几下,仿佛想说什么,又没出说口,最后身体一晃,竟然晕了过去!   还好赵杼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得来卢栎感激眼神。   赵杼心内冷哼,他其实并不太想接住怀欣,可卢栎就在身边,反应速度也不慢,他不接住,卢栎一定会接住。卢栎刚刚温柔轻抚怀欣的发,他心底就已经发酸,还要更加肌肤相亲?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赵杼神色一转三变,墨黑瞳底情绪沉浮,卢栎却没有注意,他现在想的是,怀欣晕过去前的那个眼神……   怀欣一晕,怀夫人动作更快,立刻跑了进来,从赵杼手里接过怀欣,紧紧抱住,“欣儿……欣儿?”   周妈妈也扶住怀欣身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看到她身上各处伤痕,周妈妈轻叹口气,低声劝怀夫人,“夫人,欣姐儿受了苦,眼下找大夫是正经,别再耽搁了。”   怀夫人回神,立刻朝外面喊,“来人——伺候六小姐回府!”   之后,怀夫人转身,看向卢栎,“此次怀府之事,多谢卢先生。”   “应该的,夫人不必客气。”卢栎看着怀夫人,略有些惊讶。   怀夫人眼角微红,手紧紧握拳,才能控制自己不失态。她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刻意瞒着怀书玉跟踪他们。怀府一接到怀欣失踪的消息,她就晕了一回,到现在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应该真的非常担心怀欣。   可在此之前,卢栎听到的所有有关怀府的消息里,她对怀欣并不过分看重。比如怀欣成长过程并不算顺遂,有被下人蒙骗克扣的时候,有被怀瑜压制欺负的时候,可怀夫人从未明确表态,只要事情不闹大,就装做不知道,好像嫌这个养在膝下的庶女麻烦一样。   而怀欣很聪明,有时候会在别人面前维护嫡母,可她其实很独立,并不粘着怀夫人,也不以怀夫人为倚仗,一切都靠自己。   这对母女……这是怎么回事?   卢栎看看怀夫人,再看看怀欣,想了想,缓言道,“六小姐受到惊吓,只怕心里不好受。我懂一些相关知识,接下来便陪伴六小姐左右,施逸便有劳你们了。”前边的话,说与怀夫人,最后一句,说与赵杼与赫连羽沈万沙。   也不全然都是私心好奇,他的确很担心怀欣。怀欣经历这一场遭遇,心理健康很可能受到影响,最近两天,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怀夫人内心早已十分信任卢栎,闻得此言立刻点头,“请先生随我们回怀府。”   赵杼却不想与卢栎分开,朝赫连羽交换了个眼色,握住卢栎的手,“我随你去。”   卢栎看向赫连羽,明白他会留下处理后面的事,便点头应了。   刘捕头很快就会来,赫连羽能力也足,他信任他们。   接下来又是一番忙碌。   到了怀府,大夫很快来了,把脉,开方,丫鬟们给怀欣熬药。卢栎与周妈妈劝着怀夫人回去休息,毕竟年纪不轻,跟着折腾熬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怀夫人听劝离开,卢栎继续守在怀欣床前。   等怀欣悠悠转醒,眼眸里一片戒备,卢栎直接问她,“之前,你可是装晕?”      第199章 教女      “之前,你可是装晕?”   卢栎这句话问出,怀欣面上戒备更浓,“你是咳咳……”她咳了两声,“怎么看出来的?”   卢栎却不答,只垂眸道,“怀夫人很关心你。”   言下之意,你这样,被她察觉,她会很伤心。   怀欣用被子掩住脸,“我知道,母……夫人最聪明,我瞒不过她。可这种事……我要怎么说?”   被子底下的人又开始颤抖,卢栎眉心微蹙。   “你很喜欢怀夫人?”他试着转开话题,不让怀欣回忆那些她害怕的事。   “嗯。”怀欣声音有些闷。   卢栎声音轻缓,“听说你是庶女,怀夫人把你养在膝下,却也没有特别关心你。”   “胡说!”怀欣有些激动,声音都紧了,“夫人待我很好!”   此时有丫鬟听到动静,端了药进来。   怀欣长呼口气,在丫鬟伺候下喝了药,感觉喉咙舒服很多。她清了清嗓子,挥手,“你下去吧。”   丫鬟看看坐在床头的卢栎,站在窗边的赵杼,再看看只着中衣的怀欣,面色有些犹豫。   怀欣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卢栎微笑看向丫鬟,“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六小姐,否则怀夫人也不会允许我们在这里。你若担心,就在门口盯着。”   古代礼法严谨,为避人言,卢栎和赵杼呆在怀欣房里时,房门是敞开的,院子里的丫鬟只要往厅边一走,就能看到他们。此前周妈妈与一个丫鬟就在厅内守着,现在大约换班了,新过来的丫鬟不放心。   丫鬟咬咬唇,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可是小姐生病……吹不得风……”   “大夏天不吹点风,是想我病更重干脆热死么!”怀欣身体好一点,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便又透出来了。   卢栎乐于看到这一点,起码比颤抖着身体害怕的说出不话要强。   “六小姐身体抱恙,好在治疗起来并不难,只是心绪郁结,需要散出来才好。大夫也曾明言,时时开门透气,开窗让六小姐赏景,有助病情恢复。”卢栎微笑看着丫鬟,“听大夫的总没错,是不是?”   丫鬟这才松口气,朝卢栎赵杼深深一福,“奴婢越矩了,求贵人不要见怪。”   卢栎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奴婢就在外面,小姐若有吩咐只管支应一声。”丫鬟这才与怀欣请辞。   怀欣不耐烦的哼了哼。   等丫鬟走后,怀欣才与卢栎道歉,“对不住,这些丫鬟都被我惯坏了,个个都想管着主子。”   卢栎微怔,转而笑了,“你们主仆相和,甚好。”   “谁与她们和了!”怀欣又侧过脸哼哼。   丫鬟担心主子健康和名誉,主子担心丫鬟得罪他们被记恨,这不是相和是什么?   卢栎总算有些明白了,怀欣这小丫头,心里颇有些别扭呢。   “愿意与我聊聊怀夫人么?”他继续这个话题。   怀欣轻轻咬唇,“为什么?”   “因为……怀夫人对我不好呀。”卢栎笑笑,拿起三脚香几上的红泥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娘与怀夫人曾经关系很亲密,可我上门请见,怀夫人直接给下马威,拒绝姿态明显,非常不近人情。”   卢栎心中始终有个疑问,他觉得如果不解决这个疑问,就算怀夫人答应了与他说苗红笑之事,估计也不会说的特别深,特别交心,“……所以我不喜欢怀夫人,当然,她大概也不稀罕我喜欢。”   但是,他最需要的,就是那些更深刻的事。   所以了解怀夫人是件比较重要的事。他有种直觉,在怀欣这里,他能得到些什么。   大概因为救命之恩,又或者最狼狈的一面被卢栎看到过,怀欣很信任卢栎,面对他时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夫人就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我小时候也很恨她。”   “哦?”卢栎有些意外。   “太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得了,”怀欣抱着膝盖,头垂着,看不到表情,声音非常轻,“奶娘说,我小时候长的很像我的嫡姐。我的生母生下我后大出血,落了病根,没撑多久就去了。夫人有天看到我哭的伤心,大概忆起往事,见我可怜,就把我抱到正院……”   可是怀夫人很少抱她,也很少看她,她是被奶娘带大的。到了三岁,天天要去给夫人请安,小小年纪,规矩做的足足,她行礼比任何一个姐妹都端正,可是怀夫人并没有给予过多赞赏。   长大一点,姐妹们一块玩,抢花儿,争衣料子,争父亲的宠,小小的人,小小的圈子,就开始有了勾心斗角。这个说我姨娘受宠,我想要什么都能有,那个说我有哥哥,将来有倚仗,你们得与我交好。怀欣那时刚刚明白嫡庶的意思,便得意洋洋的说我是嫡母膝下养的,将来要充做嫡女,比你们都厉害。   一句话引来众姐妹群起攻之,怀欣被狠狠欺负了一顿,哭着跑去找怀夫人,怀夫人还是没有理。   怀夫人说别人欺负你,你不能欺负回去?哦,还骂你了,那你不会还嘴?打不过别人,就矮下身不要招惹别人,骂不过就好生听,好生看,好生琢磨。   别人骂你,你便找到别人最痛处,狠狠踩回去。别人打你,你要不就忍气吞声,要不就想办法,把人打的再不敢惹你。   不过是姐妹们争吵,你就哭哭啼啼找我做主,将来你若嫁了人,夫家的妈妈,丫鬟拿捏你,妯娌挤兑你,你也来找我哭?   ……   最初都是这样的小事,怀夫人都不怎么管,只是以不怎么亲切的态度,告诉她她需要往哪个方向努力。随着她渐渐长大,再遇到困难,怀夫人连方向都不指了,让她自己想,再问,怀夫人只会板起脸问,你就这点本事?   那失望的神情灼的怀欣眼睛生疼,她下定决心更努力,变的更强,终有一天,要让怀夫人刮目相看!   “小时候与姐妹吵闹动手,别人的娘嘘寒问暖,心肝儿肉的哄,夫人……只会训我我哪里做的不对,不好,下次应该怎么样。那时候,我是恨她的。我总想,既然不喜欢我,看到我就只想教训,那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抱过来养?”   怀欣声音有些哽咽,半晌,抹了抹眼睛接着说,“可当我慢慢长大,把房里的事样样理好,手段连最刁的下人都怕;夫人随意丢给我几个铺子,我能让它们一年赢利翻两倍;纵使……纵使遇到今日之事,我虽然害怕,却从没想过要寻死,这一切,都是夫人教导。”   “她教会我看事长远,不要总想着面前蝇头小利。她教会我人生总有得失,要了解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取舍。她教会我世事艰难,女人尤其不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一切都要靠自己。她教会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好好对待自己,成为最美好的自己,自会吸引来最好的人……我不该为庶女身份困扰,不该为小小内宅争斗苦闷,那样很蠢。我只要坚强勇敢的长大,自会有芳华绽放,可以笑对人世间所有风雨,可以引来最优秀的人最朋友,家人。”   “娘亲……从没说过任何煽情的,亲切的话,但她教给我的太多。”怀欣吸吸鼻子,“我今年十三岁,可有时与十七八岁的名门嫡女也聊不来,觉得她们很幼稚。与怀瑜胡闹,我有时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夫人多看看我,哪怕是骂我呢……”   卢栎听懂了,怀欣没说一句怀夫人是好人,可是字字都在证明她是好人。   “我之前装晕……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怀欣转过脸,黑亮的瞳仁像被洗过一样,干净清澈,“施逸他……很恶心,当着我的面,强暴尸体……别的姑娘遇到这种事,大概会吓的想死,我当时也很害怕,可是现在只有恶心,我不想死。我不知道夫人想看到我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我会不会让她失望,我不想再看到她失望的脸……”   卢栎笑了,“你仍然觉得,怀夫人不喜欢你?”   “她抱养我,只是因为我与已故的嫡姐长的很像,把我养大,是不能放开已经揽到手里的责任……”怀欣有些疑惑,“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卢栎眨眨眼,眸里波光浮动,光华流转,“她听到你失踪,立刻晕了过去,看到我们有线索,强撑着病体,骗过你大哥,小心跟着我们,一定要亲眼看到你,方才放心。就算看到了你,举止亦多有失态,你还觉得,她不关心你?”   怀欣眼神有些迷茫。   卢栎又道,“你可曾见过她对旁的人如此?当然,你的嫡兄弟除外。”   怀欣想了半晌,眼睛一点一点变亮。   “所以,只要你健康,安好,旁的事对她不重要。你任何反应都没关系,她关心的是你这个人,你怎样,她都不会失望。”卢栎指尖敲击桌面,檀木小几发出清脆声响,清脆动听。   怀欣脸一点点红了起来,“娘她喜欢我!”   “嗯。”   “我要去看她!”怀欣说着就要下床。   卢栎把她按住了,“怀夫人在休息,你也病了,需要将养。来日方长,有些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你现在带着病去看怀夫人,她才会生气。”   怀欣抿抿嘴,坐了回去,像是认同卢栎的话。之后她咬咬唇,睫毛忽闪,看样子还是心存忐忑,“母亲……真的关心我?”   卢栎颌首,微笑着看她。   怀欣又笑了起来,大眼睛水亮,小脸红扑扑,看起来完全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卢栎暗自点头,又放了心。   “怀夫人这样待你,你不会好奇么?”静了一会儿,卢栎出言试探。   “好奇的,”怀欣杏眼微弯,“所以我经常偷听她和周妈妈说话。”   “周妈妈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很忠心,母亲偶尔会和她说些贴心话。”怀欣想起往事,神色又迷茫起来,“母亲常与周妈妈聊起一位闺中密友,她好像很喜欢那个人,敬佩她,思念她,可那个人好像死了。我有时候会想,母亲好像是希望我成为她那样的人,有一双慧目,有聪明的头脑,坚强,独立,永远不哭,用笑容对待一切……”   “母亲好像每年都花大把银子,探听这个人的下落,可许年多过去,总也得不到好消息。有次母亲病了很久,静卧养病,不让任何人打扰,连父亲过去都要通报,我很担心,悄悄跑过去,想偷偷看母亲一眼,正好碰到周妈妈在劝母亲。周妈妈说这么多年找不到线索,如今又被人威胁,再继续下去恐会有了不得的后果,劝母亲放弃。母亲却说,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要找,因为阿笑遇到的危险肯定更大……对了,母亲那个朋友名字里有笑,母亲唤她阿笑呢!”   卢栎面色不变,心中却波澜丛生,阿笑……是他的母亲苗红笑么!   “怀夫人说……要继续找……那个人?”   怀欣点点头,眉头蹙着,“母亲还说,知道阿笑有个儿子,却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她知道以阿笑的聪明,遇到应对不了的危险肯定会好好把孩子藏起来,如果这样,阿笑就很可能死了。可她不甘心,没看到阿笑尸体,她不相信人死了,就算死了,她也要帮她报仇,于是一直在线索。”   “母亲之前没有找到那个孩子,后来被不明底细的人威胁,担心自己被盯上,反倒不敢找了。她说,她相信阿笑多过自己,孩子只要被她牵连,一定是安全的。”   “一个月前吧大概,母亲在街上偶然遇到一位从兴元来的柏夫人,两个人似是旧识,聊了很久。当时我陪着姐妹们在旁边铺子里选胭脂,还去请了安,母亲那时很高兴,归家时脸色却很沉。我又不小心偷听到母亲与周妈妈说话,母亲很不高兴,说什么‘这事太危险,和该大人担着,小孩子怎么可以掺和,出了事怎么办’,她好像在责怪怀夫人,说若换了她,必要好生保护孩子……”   怀欣回想完前事,长长叹口气,看向卢栎,“你看,母亲就是这么别扭,还很固执。可她是好人,你别讨厌她,好不好?”   卢栎眼睛有些热,他好像有些明白,怀夫人是怎样的人了……   他阖起双眸,长长呼气,把心内思绪全部压下去,才睁开眼睛看怀欣,“今天看到那样的事,害不害怕?”   怀欣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时害怕,撑过来了,也就不害怕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事么?”   怀欣脸色一白,咬着唇别开头。   卢栎心内叹气,他就知道,心理这一关总是不好过的,若不好生调整,许会误了一生。所以尽管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并非他们两个未婚男女可以放开讨论的,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怀欣,你总会嫁人的。”   怀欣把脸闷在被子里,声音有些瓮,“我要当姑子,不嫁人了!那太恶心了!”   “你把遇到的事,心里的想法,告诉怀夫人,与她撒娇,让她关心你,好不好?”卢栎浅浅勾着角度,引导怀欣。   “不要!”   怀欣声音清脆又急切,就算看不到她的脸色,卢栎也知道她在害羞。他轻笑一声,继续引导,“你不是说,不知道怎样面对怀夫人?你把见到的事,心里的想法说与她听,示弱,撒娇,就是一种方式。”   怀欣这下明白了,被子一掀,希冀的大眼睛看着卢栎,“母亲会疼我,是不是?”   卢栎一脸正色,“当然。做母亲的最受不了孩子撒娇了。”   怀欣眼睛登时亮了,立刻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卢栎见她上钩,便释然了。怀欣年纪还小,对性很懵懂,又遇到施逸这样的变态,观念会受到冲击。也好在她还小,可以引导。把心里的话说与亲近的人听,在亲人那里得到慰藉,关怀,久而久之,会冲淡这种感受。怀欣很坚强,几年过去,她会变好的。   所以现在根本不需要严肃提及嫁人之事,他会与怀夫人沟通,告诉她需要注意的地方……   可再坚强,也是将将受过打击的少女,拖着病体,精神这么一会儿已经超强了,怀欣很快累的躺下去,又睡着了。   卢栎给她掖好被角,看了看窗外怀夫人院子的方向。   他手握成拳,告诉自己不急,不要着急……现在,该是审一审施逸的时候了。      第200章 供言      赵杼握住卢栎的手一直走,直到无人角落,才忍不住把人按到墙上。   “你喜欢那个丫头?嗯?”赵杼大手越过卢栎耳畔抵在墙上,略倾着身,不等卢栎回答,抬起他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唔……”这个亲吻又急又快,卢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被动的仰头承接。   “安慰她……开导她……跟她聊嫁人……她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赵杼并不满足于唇舌交缠。火辣激烈,强横似惩罚的亲吻过后,他吻舔过卢栎的额头,眼睛,鼻尖,甚至慢慢下移,扒开卢栎一点领口,吮吻着他的脖颈,细细啃咬他精致的锁骨。   卢栎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感觉赵杼并没用特别大的力气箍住他,可他就是挣不开。赵杼鼻息喷洒在他的面庞,耳际,颈间,他感觉自己像下了水的面条,浑身发软,没一点力气,随便人怎么捏。   天空星光寥寥,月色正浓,他看到柔白月光透过赵杼发梢,映在赵杼脸上。   修长双眉斜飞入鬓,浓密睫毛映在眼底,狭长眼眸微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亲吹,他眼角泛红,挑起小小弧度,闪耀着情欲波动。   赵杼一直都是很好看的……可他身上气质过于刚硬,锋利,人们看到他第一感觉是提防,恐惧,少有人一见面就赞他长的好。   “赵杼……”卢栎忍不住伸手抚过赵杼面颊,粲然一笑。   这个人也是讨厌,明明可以靠实力吃饭,为什么还要长这么漂亮的脸?这大长腿,充满男人味的漂亮五官,随时都在散发强烈荷尔蒙的身材,不要给他啊!为什么要让它们被埋没!   月下的心上人太过美好,卢栎有些走神,但这明显依恋,爱慕的情绪大大取悦了赵杼,赵杼捉住卢栎的手亲了亲,眸中暗色更深。   “又要勾引我?嗯?”   卢栎歪着头,眨巴眨巴眼,他勾引过赵杼么?   赵杼邪邪一笑,捏着卢栎的手往身下摸,“你男人经不起勾引,再勾引可就忍不住了……”   卢栎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眼睛蓦的睁大。都是男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可是现在时机未到!他还没有和平王退婚!   像被烫到似的,卢栎立刻收回手,红着脸往赵杼脸上拍了一巴掌,“臭流氓!”   赵杼捏着卢栎的手,胸膛鼓动,笑的开怀,“你不就是喜欢臭流氓?”   卢栎斜了他一眼,狠狠拍开他的手,“还有事呢!”   赵杼知道时机不对,而且他与媳妇的第一次,不可以这么随意,一点也不美好。遂他长长叹口气,紧紧抱住卢栎,不说话也不动。   等欲火平息,赵杼捏了捏卢栎耳朵,“下次不准和女人离那么近,不可以摸女人头发,不可以和女人聊床上的事。”   卢栎这才明白过来,“哦……你吃醒了!”他睁大眼睛看着赵杼,一脸兴味。   赵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亲了亲他鼻尖,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走吧。”   “喂……你是不是吃醋了!是不是!”卢栎快走两步,与赵杼并排,观察他的神色,嘿嘿笑的得意,“你一定是吃醋了!就那么喜欢我啊……”   赵杼被他吵的头疼,看四下无人,又抱住他来了一个火辣辣的亲吻。一吻罢,他挑眉严肃的看着卢栎,“不准和女人离那么近,不可以摸女人头发,不可以和女人聊床上的事,记住了么?”   卢栎捂着微微红肿的嘴唇,用力点头,因为再不答应赵杼没准真的忍不住办了他!   逗一逗就可以了,要适可而止适可而止,还不到时候呢!   卢栎清清嗓子,不再招赵杼,转而说起了怀夫人,“刚刚怀欣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怀夫人……是不是故意那样对我?她想阻止我查我娘的过往。”   赵杼点点头,“应该是,等她身体好些,我陪你去问。”   卢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静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笑了,“真好,我娘的朋友,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   赵杼侧过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真的糟糕也没关系,你有我。”   面前出现赵杼放大的脸,转而又离开,额头上遗留着他的温度,暖暖的,痒痒的。在这仲夏之夜,存在感十足。   卢栎心弦颤动,握紧赵杼的手,“臭美吧你!”   赵杼低声浅笑,声音十分悦耳,好似月下溪流。   “为什么不问怀欣被抓住的过程?”   “她刚刚遭遇不幸,强迫回忆会增加心理压力,再说,我们不是抓到了施逸?问他就好了……”   ……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朝府衙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刘捕头已经押着施逸‘见识’完一圈牢中百象,刑罚花样,把人带到了提审房。   施逸脸色有些白,目光却很平静,唇角还能勾出一抹冷笑,“何必这么麻烦,我招就是了。”   屏风后面,沈万沙抱着小狗,与赫连羽咬耳朵,“这人真变态。”   赫连羽摸摸沈万沙的脸,“可是你自己要来看的,若是害怕,就躲到我身后。”   “爷才不怕呢!”沈万沙皱皱鼻子,往门外看,“就是不知道小栎子什么时候到……”   卢栎到的非常及时。施逸开始招供时,他就与赵杼一起过来了。   小狗刷一下蹦了出去,沈万沙眼睛一亮,“小——”被赫连羽捂住了嘴。   赫连羽指指施逸的方向,示意犯人在招供,不要影响。   沈万沙点点头,待赫连羽放开他,他连连冲卢栎招手,食指竖在唇间提醒他们不要说话。   卢栎笑着走过来,摸了摸沈万沙的头,拉着赵杼坐在桌边,一起听施逸招供。   “女人都是贱货。”施逸拍着桌子,声音激动,“说喜欢我,非我不嫁,就算死也不离开我,可一看到比我有钱,有势的男人,转眼就能嫁了,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也再所不惜!不是满口谎言的婊子是什么!”   “我用尽努力讨她们欢心,最后得到了什么?牢狱之灾!那些恶心的男人对我……对我……哈哈哈好在我还有厉害的姐姐!”施逸看着自己的手,目光疯狂,“是老天安排,让我变成有钱有势的人,老天让我惩罚这群贱货的!”   “贱人看有英俊又有钱有势的男人,就像苍蝇见了屎,根本不用多花心思,一个眼神,她们就能靠近。稍稍哄两句,就能答应私会,根本不用提醒,自己就知道保密。她们精心打扮自己,随时盯着机会,一见到合适的人就扑上去,装出一副纯洁烈女的样子,私底下却放豪言发重誓,称必要钓金龟婿。如此放荡不要脸,我杀她们,是替天行道!”   此时刘捕头插话,声音冷厉,“你是怎么寻找作案目标的?”   “多简单……我百食楼的厨子手艺好,承做各种红白喜事,大小饮宴,若客人做的大,还可直接订楼里酒席。但凡人们聚集的热闹场合,都少不了想钓金龟婿的贱人。”施逸舔舔嘴唇,似又想起了狩猎时光。   刘捕头继续冷声问,“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们总是刻意梳妆打扮,穿着清凉,抛着媚眼,缠着我私会,我觉得太烦,就把她们带回秘宅,杀了。”   施逸话音十分轻松,“我掐住她们的喉咙,一回又一回,快死的时候,她们都知道错了,痛哭下跪求饶,可她们那么放荡,我怎能放她们走,难道等哪天让她们给丈夫戴绿帽子?她们不配活着享受房事,只配死后被羞辱。”   “我给她们灌下防腐药,让她们死后也能保持生前的漂亮模样,还让她们陪我睡,满足她们所有愿望,她们肯定很高兴。我是个好人,不是么?”   施逸说话时紧紧盯着刘捕头的眼睛,好像想从里面看到恐惧眼神,就像以前被他折磨过的女子一样。   刘捕头却不为所动,将手里文书一份份摆在施逸面前,“这些人,可都是你害的?”   施逸目光一紧,低头看了一遍文书上的名字,得意笑了,“不止。”   刘捕头忍住揍人冲动,沉声问,“她们的尸体在哪里?”   “除了一具换了怀瑜,其它的没在我私宅床上,就埋在院子里。”施逸叹口气,“防腐药也不能制止尸体腐烂,天气太热,每个人只能陪我几天,她们一定很遗憾。”   “刘翠儿,”刘捕头指尖轻敲桌面,“你放了她?”   “那贱人是趁我不注意自己跑的!”施逸提起她就非常生气,“我当着她的面奸尸,她明明都要吓死了,竟然还有力气逃跑!可是——”他眼神一转,又高兴起来,“也不错,她不敢说,把自己憋疯了,她的家人找不到我,就算我故意站到他们面前,他们还朝我行礼,客气说话,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哈哈哈哈——”   “这个贱人——”沈万沙听的牙关紧咬,实在听不下去,站起来就想冲到里面揍施逸一顿,被赫连羽拦腰抱住。   卢栎也听的心内激愤,手痒的不行,可是问供过程最好不要打断,他长叹口气,紧紧握住了沈万沙的手,“少爷忍忍。”   ……   刘捕头桌子下的手握成拳,默默深呼吸几次,才能继续问案,“白塔寺里,为什么杀害那个姑娘?”   “那女人是个蠢货!明明应了我私会,想与我春宵一夜,我解她衣服她却反悔了,竟然还想打我!”施逸眼睛眯着,“我避开耳目住到寺里多不容易,她即反悔,就不需要活着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粗厉,“那女人力气很大,我差点着了道,可惜,我是上天选定的,她不是。她从塔上掉下去的声音非常清脆,非常动听,可惜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哈哈哈……”   沈万沙有些奇怪,小声嘀咕,“事发那夜施逸住在寺里,怎么捕快们没有查到?”   卢栎若有所思,“可能是查到了,施逸有正当理由,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所以捕快们没特殊提起;或者施逸添了大量香油请寺里行方便,亦或是他买通了某个人,隐藏住自己消息,捕快们没有查到。”   最重要的是,施逸表现一直很乖巧,没有任何疑点。   沈万沙闷闷感叹,“施逸太狡猾了!”   屏风里侧,刘捕头正抛出一个大家都有些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要杀怀瑜?”      第201章 扭曲      “是啊,为什么呢?”沈万沙歪着头小声问。   施逸看似狂妄,其实下意识选择着自己的目标群体,能把他当做金龟婿钓的,也就是比一般百姓境况好些的家庭,像怀瑜这样父为高官的,不可能看得上他这样的人。   人家放在眼里肖想的,是谢谦那种家世人才样样皆好的名门子弟,施逸凭什么?   可怀瑜若不是他的目标,他为什么要杀她?   就算怀瑜看到了什么敏感东西,照施逸的嘴皮工夫,肯定能编出瞎话来哄她;就算话说不通,大家是亲戚,以怀瑜的性子,不大可能大义灭亲。   而且几人在点心铺子里看到怀瑜与怀欣吵架时,怀瑜很以这个舅舅自得,因为舅舅给她很多钱花。   卢栎揉了揉怀里的大白,眼神微凉。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里面施逸已经开始说话了。   “初到西京时,我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施逸双目微阖,被抓到之后第一次露出了与往日相同的,属于少年的羞涩微笑。   “你知道么?怀府施姨娘,并非我的姐姐,而是我的姑姑。她心疼我受过的苦,说只要我肯努力,保证我能过上好日子。有次我陪她喝酒喝的高兴,她还说若我真出息了,就把表妹怀瑜嫁给我。”   “表妹……很漂亮,爱娇,爱俏,有些小脾气,还很会撒娇,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没关系,她是怀德水的女儿,就该那么肆意的活着。我发过誓,努力认真做生意,成为人上人,让表妹过最好的日子!”施逸脸上有难得的憧憬。   “表妹与我很亲近,私底下一直甜甜喊我小舅舅,我对她总是没办法,但凡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喊一声,我就会替她买来……可有天我不小心听到她和贴身大丫鬟聊天,才知道,她知道我是她表哥,不是什么舅舅。她还知道她娘闲话间说起,要将她嫁与我……”   “我非常激动,以为她会比以前更喜欢我,谁知道她竟与丫鬟说:肖想我,施逸也配!”   施逸睁开眼睛,神色变的阴郁,“与我最亲近的表妹,其实最瞧不起我,她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在利用我!”   “她是我施家女人生的,理应为我付出所有,甚至性命,可她不但不乖,还鄙视身上流着的血!”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迸出,施逸非常气愤,“亏我还那么心疼她,她不配!”   “我早想杀她,可一直都没合适的机会,那日小宴是个意外。她主动来找我,我以为她要认错,只要她认错,乖乖的嫁我,我仍然会像以往一样疼她。可她只是来问我要钱,打听谢谦消息,她根本,一点也没有想嫁给我!”施逸想起那天的事就非常气愤,“她让我冲动之下杀了她,我小心坐着百食楼运食材的车离开楚家,担心怀府来查,还专门挑选了一具身材很像她的尸体丢入河中,谁知突然蹦出个仵作,这种也验的出来!”   刘捕头眸色沉沉,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施家女人生的,就理应为你付出所有,甚至性命?”   “当然!”施逸愤怒的拍着桌子,“我所有姑姑都是如此!我爹娘生她们下来,就是为了护持我,如果我遇到危险,她们就得成为我的肉盾,就算死,也得换我平安!连我父母都要乖乖的听我的话,整个施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们怎能例外!”   “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是男丁,家里的顶梁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有我能替施家传承香火,那些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养我!”施逸说的义正言辞,眉竖目利,显然内心非常坚信这些话。   “我成为有权有势的人,也会是她们的倚仗,她们当然要盼着我上进,不惜一切代价助我成功!”   “去你娘的有权有势!”沈万沙终于听不下去了,腾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踹开屏风,再踹倒施逸,“就你这恶心的奸生子,泥腿子,抱着姑姑大腿做些偷奸耍滑的生意,就自称有权有势,你可有见过真正有权势的人!”   不要黑他们纨绔子弟,他们玩是玩,闹是闹,但从不杀人,也从不喝着姐妹姑姑的血,踩着她们往上爬,爬上去了还不认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赫连羽怕少爷气坏了,过来抱住沈万沙的腰往后退,一个‘不小心’,踩住了施逸的手,还‘不察’之下踉跄了一下,踩的更实。   “啊啊啊——好疼啊滚开——”施逸疼的立时尖叫,额角冒汗。   刘捕头听到了手骨折断磨碎的细微声音,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怜,反倒觉得活该,拦都没拦。   直到时间渐长,施逸快要晕过去了,他才‘好心’提醒赫连羽,“你好像踩到他的手了。”   “哦?是么?”赫连羽退后一步,低头一看,‘哎呀’一声夸张的叫起来,十分‘真诚’的认错,“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在家里都是姐姐妹妹们欺负的对象,不但要哄她们,还要跑腿供使唤,只要没生病,刮风下雨也得给她们买胭脂零嘴。要是谁敢欺负我的姐姐妹妹,打的过的,我就直接打死,打不过的,纵使我死,我也得刮下那人一层皮……我们那儿的汉子都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您这种吃姐姐姑姑血肉长大的,嗯,‘男人’,请一定原谅我没见识。”   他抱着沈万沙后退,大概见识到新鲜东西很激动,没搞清方向,又不小心踩住了施逸脚腕。   “嗷——”施逸疼的眼泪涌出来,“你是故意的!老子要让我七姐姐弄死你!”   “七姐姐?是你七姑姑吧!”沈万沙非常满意赫连羽表现,赞赏的挠了挠赫连羽手心,同时不忘讽刺施逸,“你自己连辈们都闹不清,还怪人家怀瑜瞧不上你,呸,你才不配!”   施逸疼的脸色都扭曲了,嘴里还在嚷嚷,“她就该嫁给我!因为她娘欠我!如今世道有良心的越来越少,我在楚州蹲大牢时,受非人折磨时,这些女人都不来救我!她们明明应该比谁都上心,可她们都没有来,她们欠我的!怀瑜应该主动嫁给我,为我守贞,任我唾骂虐打也要欢喜承受!我给她脸了,我那么善良,她却辜负我,她活该受我侮辱!”   ‘啪’一声脆响,施逸的话止住了。   沈万沙偏头看去,原来是卢栎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   卢栎脸绷的很紧,修眉高高挑起,墨黑眸底有细碎火焰燃烧,“你很愤怒?你恨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嗯?”   施逸被他扇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定定看着卢栎。   “你恨他们强暴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报仇?因为你不敢,你觉得打不过他们。你这个无能的,胆小的,懦弱的小人,也就敢欺负无辜的弱质女流!”卢栎唇角挑起一抹鄙视冷笑,“哦对了,你连女人都欺负不了,若不是用甜言蜜语哄骗,你这弱鸡似的身板,谁都欺负不了!白塔寺里,摔下塔的人,差点是你吧!”   施逸双眼通红,牙齿咬的咯咯响,“你胡说!”   “你害怕打不过女人,害怕她们挣扎,所以把她们制服,杀死,恶心的奸尸!”   “你这麻雀大的胆子,会不害怕尸体么?不,你肯定怕,但你更怕女孩们鄙夷的目光,只有对着死人,你才敢硬的起来是不是!你这没卵蛋的玩意儿,跟蛆虫一样,只配与尸体为伍!”   卢栎狠狠瞪着施逸,“你觉得你姑姑替你牺牲是应该?你也配!纵使你姑姑在青楼做皮肉生意,也比你高尚一万倍,至少她是个顶天立地,不畏不惧,问心无愧,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你这猪狗不如的玩意儿,连提她们的名字都不配!”   “不不……不是这样……”施逸突然浑身发抖,缩成一团,“我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施家的顶梁柱……我会谈生意,挣钱,连人都敢杀,我不是懦夫……不是……”   “你——”卢栎待要再骂,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他的眼睛,按着他抵入熟悉的胸膛。   卢栎还要挣扎,赵杼抚着他的背,“好了,不气了,他会伏法的……”   这一个两个都太激动,刘捕头轻叹口气,过来请示赵杼,“凶手已经招供,其后细节我会一一问清,写于供状之上,让凶手画押,卢先生与沈少爷……”   赵杼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点点头,“案情已经了解差不多,卢先生与沈少爷连日忙碌,都有些累了,我带他们离开。”   刘捕头立刻松了一口气,“此次大案告破,上官应该会有封赏,还请几位注意。”   赵杼这次没再接话,抱起卢栎就往外走,赫连羽也搂住沈万沙,把人带了出去,大白当然摇摇尾巴,也跟着跑出去。   “放我下来。”卢栎轻叹口气,扯扯赵杼衣服,“我没事了。”   他知道自己刚刚有些激动,可施逸实在太混蛋,扭曲的观念让他无法接受,一时冲动了。   赵杼亲了亲他的额角,把他放下来,“下次想打人,叫我。”   卢栎长长呼口气,蹲下去,接住往这边疯跑过来的大白,给它搔下巴,挠痒痒,闹了好一阵,心里才舒服些。   可就算舒服了一些,他还是没什么说话的欲望,顾自遛着大白回园子了。   沈万沙非常惊讶,拽住赫连羽的袖子,“小栎子生气了!”   赫连羽轻轻嗯了一声,“那样的人渣,换谁谁都生气。”所以卢栎生气非常正常。   “可往常每一次,小栎子都很理智,还会教我很多道理,这次他气的直接打人了!”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非常担心,“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他!”   说完风一样跑了。   可惜卢栎的速度也很快,沈万沙追到园子里时,卢栎已经洗漱完毕,并上床睡觉了。   赫连羽摸摸少爷失望的小脸,“等他醒来就见到了。”   “……好吧。”也只有这样了。沈万沙拍开脸上的手,回自己房间洗漱睡觉。   赵杼也很担心卢栎,甚至习惯性的趁卢栎睡着,跑过去蹭床睡。   卢栎却没有休息不好,再一次把赵杼当抱枕,睡的死沉死沉,醒都没有醒一下。   等大家都睡饱了,又聚到一起,卢栎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神态举止与往常没半点不同。   沈万沙小心挨了挨卢栎胳膊,“你真的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卢栎眉心微蹙,“我要去怀府请见怀夫人,问她我娘的事。怀夫人很不坦诚,怕是有的磨,一堆麻烦事呢。”   沈万沙:……亲爱的小伙伴我说的不是这个啊!   他还没说话,赵杼给卢栎夹了一筷子鸭脯,“我陪你。”   卢栎迅速扒饭,头也不抬,“好,吃完就出发。”   沈万沙泪涟涟地看着赫连羽:他们竟然都不理少爷……   赫连羽摸摸他油光水滑的头发,悄悄在他耳边说,“我陪你逛街,不是说还要给卢栎买礼物么?”   沈万沙眼睛登时一亮,对哦!   他要给小栎子准备生辰礼物!这是他第一个关系紧密,意气相投的小伙伴,必须慎重的!   他回了赫连羽一个大大的笑脸,“吃完饭咱们就出发!”      第202章 情深      七月仲夏,正午的天气,地面上仿佛能看到热浪翻滚。   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出门,没几步就会一身汗,坐马车倒可以,车里放上冰,一路会舒适很多……   卢栎放下碗,有些犹豫的问身侧的沈万沙,“少爷,园子里可还有冰?”   “有吧……”沈万沙眼睛悄悄觑着赵杼,见其暗暗点头,才笃定道,“有!”   卢栎长睫微敛,眉心微蹙,“今年夏热,看起来或可延至中秋。别人借园子是情份,我们大手大脚,把人家存冰用完了可是不好……”   他们一行,沈万沙是富家少爷,赫连羽是只偷好宝贝的大盗,赵杼……自从记忆恢复一点,有手下来往后也不差钱,个个对衣食住行要求很高,都不是节约的性格,来园子只这几天,用冰用的跟水似的,再富裕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花。   卢栎觉得现在园子里就算有冰肯定也不多了,他们已经麻烦园子主人太多,若只因为自己想舒服一点……   沈万沙看透小伙伴想法,噗一声笑了,拍了拍卢栎的肩膀,“你就放心吧,这个园子里,别的东西可以没有,你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没有!”你可是平王妃呢!这园子是平王的,自然也是平王妃的,瞧平王那德性,只怕这辈子都要听你的话,不过一点点冰,怕什么!   卢栎却是不懂,回头看他,满脸疑问,“为什么?”   赵杼拳抵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沈万沙小心说话。   他这个动作做的非常自然,声音也不大,没引起卢栎注意。   沈万沙立时咽了口口水,眼睛睁圆,“那个……嘿嘿……”他心里急转,很快有了主意,扬起下巴拍着胸,“因为少爷有钱嘛!我爹是大夏首富,我娘是御封郡主,有权有势又有钱,就是这么任性!想要什么都有,没有也能买到!”   他说完,得意朝赵杼眨眼。   赵杼被他噎了一下,在他面前,也敢打有权有势有钱的幌子……   赫连羽笑眯眯凑过去,“我可以给少爷跑腿!要是少爷一时没有现银,我有很多……”   卢栎一拍脑门,得,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土豪!   小伙伴都这么说了,再烦恼就是矫情了,他揉了揉沈万沙的头,“我要去怀府,你要去么?”   沈万沙有些犹豫。怀府的热闹他想看,小伙伴的事情他更放在心上,可他还要给小伙伴准备生辰礼物……总得找个避开本人的机会。此案完结,大家怕是要往上京走了,届时天天在一起,想悄悄买东西怕是不成。   而且赫连羽这厮还在桌子底下捏他的手,提醒他刚刚的事……   沈万沙咧咧嘴,叹口气,“你救了怀欣,帮了怀夫人那么大忙,她不应该对你再有隔阂,态度应该会好很多。可她毕竟脾性怪,若太多外人,没准又不好好说话,所以……我就不去了。但是小栎子,怀夫人若好生与你说话,你就把她当长辈,好生应对,若她不诚肯,你就威胁她,她胆敢欺负我沈万沙的朋友,我就能让她在西京城没生意做!”   少爷这番话可谓霸气又贴心,卢栎心尖一暖,“……嗯。”他狠狠揉了下沈万沙,垂下头,不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感动之色,“那我准备准备就出门了,你与摘星好好玩。”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正厅,沈万沙拧了摘星一下。   摘星不动声色。   沈万沙失望叹气,“果然是在做梦。小栎子那么理智聪明,怎么可能因为我区区一句话就感动呢……”   赫连羽摸摸少爷的脸,有些后悔,刚刚不该绷着的,该用力喊疼……遂他低声要求,“少爷再掐我一下?”   沈万沙不可思议的看着赫连羽,就没看到这样主动求打的!果然脾性贱!他嫌弃的扭头,背着小手哼着小曲往一边走了。   赵杼臭着脸,非常不开心。   园子是他借的,冰是他给的,人是在他保护之下,深深宠着的……可功劳一点没算在他身上,都给姓沈的了!   可自己媳妇还是得自己疼……赵杼哼了两声,追着卢栎去了。   ……   去怀府的路上,遇到一队送葬队伍,卢栎修长眉宇微凝,敲了敲车壁,让马车停下避让。   正午阳光透过浅青窗纱落在他脸上,明暗光影交错,少年瞳色墨黑,眼眸清澈,肌肤如玉,犹如那夜空皎皎明月,任永夜秽暗,他自岿然,安静执着的给予光明,照耀着所有看得到的角落。   赵杼深幽眸色一点点掠过少年绸缎般的发梢,线条优美的脖颈,最后定在他搭在窗纱纤白的手上。   这只手骨节并不突出,修长又柔韧,淡粉指尖迎着炽热的阳光,越发莹润透明,勾的赵杼心痒痒的,特别想舔一口。   卢栎察觉到赵杼视线,懒懒眯起眼,偏头看他,“你在想什么,嗯?”话里重音明显,威胁意味明显。   “在想你——不愧是我的……朋友,心地善良。”赵杼适时改变话头,握住卢栎的手,轻轻揉捏,用满足的叹息声表达着欣赏与赞叹,“江洋大盗与你一起,怕是都会被感化。”   卢栎知道赵杼是故意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江洋大盗,赵杼,莫非你就是江洋大盗?可是记忆恢复,全想起来了?”   赵杼一噎,“我不是……”   “可是你说江洋大盗被我感化了……”卢栎眨眨眼,眸底全是兴味。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特别盛,就算车内有冰,人还是被晒的有些热,卢栎眼角浅浅晕出一抹绯红,配着如玉肤色,更显丰神俊秀。   赵杼心尖一颤,索性扑过去抱住他,不要脸的上下其手,“对,我就是江洋大盗,许是做恶太多,一见先生‘小弟’硬的消不下去,先生快来感化我!”   卢栎一脚把赵杼踹开,耳根有些红,“滚——”   这混蛋随时随地都能乱发情,真是够了!   他这点力道对赵杼来说根本不算事,邪邪笑着又缠上来。   哀乐队伍越来越近,送葬曲传到耳边,卢栎狠狠掐了赵杼一把,“不许乱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机!   赵杼见卢栎真的气了,便只紧紧抱着他,安静不动了。   悠长送葬队伍缓缓从车前经过。   死去的好像是个妇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扶着棺材,眼蓄热泪,喉头滚动,一直静静看着棺材,就算天气再热,儿女族人再劝,他的手也没离开棺材半点,眸中满是不舍。   卢栎默默看着,渐渐明白了。原来死去的是男人发妻,二人青梅竹马,幼小相随,成亲后更是互相扶持,创下偌大家业。富贵之后,男人不相欺,不纳妾,所有儿女皆是其妻诞下,与其妻感情甚笃。男人性子要强,坚韧,数十年来,从未与人提起与发妻感情,如今其妻离世,他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往日积累的所有感情爆发,宛如失去伴侣沉痛悲鸣的大雁,变的都不像他了……   卢栎轻叹口气,“……好难得。”三妻四妾合法的男权社会,能看到这样情深意重的男人,卢栎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很暖。不管社会如何,律法如何,人性是不会变的……   赵杼轻轻咬了口卢栎耳朵尖,“我比那个男人好。”   卢栎笑了,“会不为繁花迷眼,择一人终老?”   赵杼紧紧了抱着他的手臂,“选了你,就会与你终老。”他话音很重,像在说誓言。   “会关心我爱护我?”   “会。”   “会舍不得我受离别之苦,死在我后面?”   “我会办好所有后事,亲手抱着你进棺材。”黄泉路上,也不会让你寂寞。   “会一辈子坦然,不欺瞒于我,不做任何我不喜欢的事?”   “……会。”   意识到这句回应有点慢,卢栎回头,调皮的眨眨眼,“你有事瞒着我么?”   赵杼喉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   他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瞒着卢栎,可是卢栎现在心情这么好,一会儿还要与怀夫人说他娘亲的事……并不是好时机。   赵杼只得按下,微微笑了下,“没有。”那件事,稍晚一点再说……这个案子结了,怀夫人的事完了,他们去上京的路上,卢栎没其它烦恼,亦有足够的时间……   卢栎今日这些话,不过是因送葬队伍有些感想,并不想逼着自己或赵杼表态要怎样怎样。他们的感情之路才开始,日子还长,不需要着急。   遂他眉眼弯弯,粲然一笑,“嗯。”   赵杼心内却越发七上八下。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起初不经意的隐瞒身份,慢慢酿成如今苦果,越是等,他心内越忐忑,担心卢栎生气,越是担心,越是说不出来,下意识找理由拖延。   他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他能抛开戏耍的心思,坦诚身份与卢栎好好说话相处,会是怎么样?卢栎不喜欢平王,提防平王,可是他们性格如此投契,就算开头不怎么好,只要他努力,结果也会是好的。可他开了一个无比糟糕的头,又下意识把这个糟糕拖延下去,让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圆越滚越大……   之前卢栎只当他是朋友,可能会生会儿气,过后就会消;现在卢栎对他有情……两情相悦固然是他所期待的,可朋友与情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赵杼第一次知道悔到肠子青是个什么感觉,就像饮了数杯苦酒,五脏六腑全部浸在苦液里,绞的浑身剧痛,偏偏又无药可医……   卢栎听到赵杼沉重叹息声,转过头问他,“怎么了?”这混蛋随时发情很讨厌,可他若有烦恼伤痛,自己会更牵挂。   “没什么……”赵杼揉揉卢栎的头,尽量让声音变的轻松,“送葬的远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卢栎扳正赵杼的脸,看他的确还不错,精神饱满,甚至眸内暗色翻涌,又要耍流氓了……才凶巴巴推开他,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他视线转移时越过窗纱,再一次看到远处鬓角苍白,手一直未离开棺材的男人,轻轻叹息。不能与爱人共老,或许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吧……   送葬队伍一片雪白,哀乐声声,赵杼觉得很不吉利,大手抚上卢栎脸,抬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你男人难道不好看?”   卢栎没忍住,一爪子拍上去,“你要不要脸啊!”   “不要了——”赵杼冲着卢栎瑰色双唇亲过去,“就要媳妇!”   卢栎又陷入一轮‘辛苦卓绝’的与赵杼对抗过程,暂时没心思想其它了……   直到马车行至怀府,车夫请下,二人才分开,长出一口气,各自整理衣衫,下车。   这次请见怀夫人的过程无比顺利,卢栎刚刚送上拜贴,没等一会儿,周妈妈亲自过来迎了。   走到怀夫人院子,打扮精致笑容甜美的大丫鬟亲自过来打帘子,说怀夫人正在花厅等他们。   卢栎与赵杼一起拐进正厅,怀夫人静静看了他半晌,说的第一句话就与苗红笑有关。   她说,“你爹和你娘,还是经我介绍认识的。”      第203章 闺蜜      你爹和你娘,还是经我介绍认识的……   怀夫人这句话,让卢栎立时怔住。   这意思是……怀夫人当真是母亲生前好友!   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就带了出来,卢栎眼睛发亮,脸色发红,声音激动,“当真?”   周妈妈捂嘴笑了一声,转身朝怀夫人行礼,“夫人要说话,也要等咱们先把茶上上,聊聊家常,缓缓气氛,卢先生少年人,可经不起您逗,瞧,这小脸都红了。”   怀夫人病容未去,上了淡妆,穿着大衣裳,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可她眉扬目秀,笑意隐隐,可见精神很好。她平日里惯常板着脸,如今静静看着卢栎,笑意虽浅,却也真有些开玩笑的意思。   一前一后对比强烈,卢栎有点懵。   而且到古代之后,他少有在这样安和的气氛下,被长辈打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颇有些局促。   怀夫人看着有趣,帕子掩嘴,竟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苗红笑竟生了这么有趣的儿子。”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周妈妈大惊小怪的指着卢栎发愁,“卢小先生害臊了呢,夫人诶,您可得拿出厚厚的见面礼,否则苗小姐若知道您这么欺负她儿子,非要跟您急不可!”   怀夫人换了态度,周妈妈跟着煽风,卢栎愈发局促脸红,下意识看向赵杼。   岂知赵杼也少有见到卢栎这样表情,一时看的有滋有味,完全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反正怀夫人主仆没有恶意……   “正是这个理!”怀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卢栎,笑眯眯道,“这话说的不错,小栎长这么大,头一次到我这来,不备份大礼将来我都没脸见阿笑,周妈妈,你亲自去,到我私库里,把甲字十二号箱整个搬过来!”   “诶!”周妈妈脆声答应着,招呼丫鬟们上了茶,就把所有人带了出去,花厅里只剩怀夫人和卢栎赵杼。   凑趣的人离开,厅内气氛陡然变的安静。   微风拂过院中垂柳,吹过庭中海棠,顺着半天轩窗,送来淡淡甜香,舒缓着夏日里人们过于浮躁的情绪。   怀夫人脸上笑容收起,手捧着茶盏,看看卢栎,又看看赵杼,眉梢微凝,很久没有说话。   卢栎心有所感,指着赵杼对她说,“赵大哥是我至友,我所有事都没有避着他。”   赵杼没有说话,只面色严肃的朝怀夫人颌首示意。   这很少见,因为赵杼总是高高在上,用睥睨的,‘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卢栎记忆里,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向别人现出略带尊重含义的表示。   卢栎非常惊讶,惊讶到忘了看怀夫人反应。   怀夫人也有些惊讶,不过她惊讶的是赵杼气势。   这个人一直跟在卢栎身边,刻意收敛了身上锋芒,可只要眼睛放到他身上,就很难再离开。此前家中之事诸多烦扰,她就算意识到了,也没注意,现在定定一看,心内巨浪翻腾。   此人剑眉锋利,凤目狭长,举止端方,不经意间一瞥,露出的是天生的贵族气质!这人看似慵懒随意,实则随时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压制感,让人觉得不安,局促……   在上京成长,常会遇到贵人,有过类似感觉的怀夫人立刻明白,这位,不是普通人!   她猜不出赵杼身份,可能拥有这种气势的,必是手掌一定权柄的人!   怀夫人瞳眸紧缩,脑中回想前事,与赵杼有关的一幕幕浮现于眼前。这个人……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眼睛只关注在卢栎身上;不管站坐,他的位置一定在卢栎外侧;他会在卢栎自己都不知道渴的时候,端茶给他;会在外人对卢栎不敬时,泛出可怕怒意;会时不时握卢栎的手,揉他的头,抚他的背……   保护意味明显,举止也有些亲密,不是至友不可能如此……   再加上这位总是目中无人,刚刚却愿意冲她颌首示意其诚意……   怀夫人长出一口气,放心了大半。   再看卢栎,虽然年纪尚轻,算起来还未足十七岁,已然目有慧光,胸怀丘壑,身边聚集了许多能力过人的朋友……   “此前是我想错了。”怀夫人看着卢栎,话音幽幽,“我总想着你还小,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做为长辈,不该让你处于危险之中。可你已经用你的优秀说服了我,你虽未满十七岁,却已经是个足以担当责任的男人,这些事,我不该再瞒着你了。”   卢栎起身朝怀夫人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夫人。”   “我与阿笑情同姐妹,你可唤我一声兰姨。”不愧是脾性略怪的女人,刚刚一小番玩笑,已经用完了她的幽默细胞,纵使说着这样亲密的话,怀夫人脸上神色仍然过于严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表达亲切。   卢栎却从善如流的唤了一声兰姨。早就从怀欣话里,他知道了怀夫人的为人,对此并不意外。   “你很小就离开了你母亲,我想你大约想知道所有有关她的事,我便从头慢慢说了。”   怀夫人目光越过轩窗,落在庭中火红的海棠花上。她声音轻轻的,带着满满的怀念,“那年我十五岁,第一次看到苗红笑,她穿着一身火红的石榴裙,十里桃林里,她笑容灿烂耀眼,让枝头绽放的桃花都黯然失色……”   前朝历经百年战乱,大夏朝建立之初,也是征战不断,家世底蕴深厚的五姓七望也不复以前荣光,除崔王两家外,都低调了下去,又有新的家族崛起,在本朝占有一席之地。   比如一等烈安公瞿家。瞿家因为祖上救过大夏开国太祖皇帝,获封一等公,世袭罔替。瞿家人文武之艺都不算精通,不走官场,不走武将,家中传承的是造业手艺,房子,船,河坝,家具,除了墓室,什么都造。因皇上看重,家中子弟常被直接提拔为官,比如如今工部尚书,就是瞿家人。   严格来说,瞿家人做的算是手艺活,并非社会主流被尊敬的行业,可瞿家人就是凭着过硬的人脉,手艺,以及圣宠,变成上京一等一的家族。   而且瞿家人有个特点,极有意思,他们家近三代,生的全是男丁,没一个女儿,看见别人家姑娘就眼馋。   另外还有以联姻为桥梁,家里出了皇妃,王妃等人物,势力渐大的薛家;以及近四代出息人非常多,朝堂内外都有族人为官的谢家;另有勋贵,像兰家一样传承数代,不论圣宠还是实力,都稍逊一筹的家族……这些都不提,怀夫人只细说了瞿家。   因为苗红笑,就是突然出现在瞿家的。   说她是瞿家某个出嫁女的外孙女,命很苦,生下来娘就死了,道士批命说克父母,被送到庙里养大,十三岁后才能送回。即便到了年纪接回来,苗家不喜欢这个姑娘,送回了外家。   当时那个瞿姓出嫁女身染重病,怕哪天出了意外,没人看护这个外姓的外孙女,想前娘家最喜女儿,便把苗红笑送到了上京瞿家。   瞿家果然很喜欢苗红笑,一群哥哥围着她转,那些日子,上京总出现一幕奇景,十五六个小伙子,陪着一个红裙小姑娘逛街,逛一个铺子,搬空一个铺子,唯她命是从。她说不喜欢戴幂篱遮挡视线,小伙子们就排成人墙,不让别人看到她;她说要骑马,小伙子们就拉过自己的马给她骑;她说要玩射箭,小伙子们就争抢着教她……   “这样没规矩的野丫头,我一点也不喜欢。”怀夫人看似不满,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出一抹笑意,“就算她在桃花树下笑的那么纯净漂亮,我也不喜欢。”   当时兰家有事求到瞿家头上,其实就算没事相求,兰家也很希望与瞿家打好关系,人脉总是要先经营,需要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么。许是专心钻研手艺,瞿家人都有些一根筋,男人不怎么好搞。他们选媳妇也很有眼光,用内宅手段笼络也很不容易,所以很多人把主意打到了苗红笑身上,兰家也是。   怀夫人比苗红笑大几岁,却也是兰家与苗红笑年龄最相仿的,理所当然被长辈们派了任务。   “我是家中嫡长女,母亲有些溺爱,我虽还算懂事,性子也有些天真执拗,让我讨好一个不知规矩礼数,不知道从哪来的乡下野丫头,我是不愿意的,所以我只做了待客应该做的事,并没有对阿笑多有照顾。”   当日小宴很顺利,没有特别的事发生,当然,她也没能完成长辈们的任务。她以为这件事过去了,谁知她竟频频在各种小宴遇到苗红笑。   她看到过苗红笑狠揍一个男人,看到过她严厉教训小丫鬟,看到过她穿男装招摇于市,甚至还粗野的用大海碗喝酒……   她从未见过如此粗鲁不知礼的女人,对苗红笑观感更恶。   可是长辈们并没有放过她,非要让她同苗红笑交好。她非常不愿意,便想想个什么办法,让苗红笑知难而退。   比如待客时,特意给她不同的茶,不是精致的,刚上市的,花大把银子才能买到的新茶,而是苦涩的大碗茶。苗红笑眨眨眼,端着碗一饮而尽,喝完还咂咂嘴,满口怀念道:唉呀好久没喝到这么纯正的农家茶了,阿馨你真是太贴心了!   之后还朝兰家长辈郑重道谢,说兰馨诚挚可爱,要和她做好朋友!   怀夫人气的回房就摔了一套茶具。   下次苗红笑应邀再来兰家,怀夫人早早准备好,带苗红笑去后院菜园玩,特意把她领到一处新挖开的土壤旁,让她看到一团恶心的,蠕动的蚯蚓,等着她害怕晕倒的样子。   可苗红笑却眼睛放光,感谢她带她找到好物,这下可以钓鱼了!下一瞬,苗红笑就用树枝扒开那团恶心的蚯蚓,数了数,笑眯眯招手让下人准备鱼竿,拉着她去河边钓鱼了!   怀夫人发誓,她从小到大,从没像那天那么脏过,而且看着那些恶心虫子,她吐了不止一回!   类似的事,她做过不只一回,可回回都是她自己糟心,苗红笑好像玩到了最想玩的游戏一样,非常享受!   兰家人乐意看到这样结果,更加频频邀请苗红笑,怀夫人终于受不了,决定给予苗红笑最深的打击,让她知道她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她请母亲哥哥帮忙,办了一场盛大花宴,请了很多名士,文士,贵族有名的小姐夫人。   她带着苗红笑在场中穿梭,将人们指给她看,准备让她看清楚,她们之间的差距。   她要让苗红笑自卑,自此以后不要再缠着她!   就是在那时,苗红笑第一次遇到卢少轩。      第204章 友情      “你爹是个书呆子。”怀夫人无意识拧眉,“是那种只知道读书,什么都不顾的书呆子。”   卢少轩相貌长的极好,才学极高,是五姓七望中卢家后人。纵使还未走科举之路,他也以家世传承中的谦谦君子之风,随时优雅得体的举止,得到了大家敬重。   可他就是个书呆子,一点也不解风情,让无数贵女小姐,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我那年及笄,长辈正在给我选婿,卢少轩也在名单之内。”怀夫人很直白,没有掩饰任何情绪。   她对卢少轩并没有春情之思,但卢少轩主动回绝兰家人提亲,让她很不高兴。   那日小宴,她把苗红笑带到卢少轩面前,一来是想向卢少轩表示:瞧,这苗红笑是现在大家争抢巴结的对象,这么粗鲁,不知礼数,简直一无是处。我这样才貌双全的淑女,你拒绝了,将来必会后悔!   同时她还想向苗红笑表达:你看,我认识的人都是这样的清贵公子,我多伶俐,我多有本事,你看清楚自己,以后别缠着我了!   谁知道苗红笑真的越来越少找她了。她交了新朋友,男的,女的,很多很多,大家都围着她转。她日日过的潇洒恣意,在上京城,没谁家的女儿,过的比她更随心所欲。   她想骑马就骑马,想爬山就爬山,想穿男装玩就穿男装玩,甚至穿男装去青楼,瞿家人都纵着她。   怀夫人以为自己不在意,可脑海里越来越多想起苗红笑。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苗红笑穿着男装在听雨阁偶遇卢少轩,两个人聊的相投,不时哈哈大笑,她才发现,原来蠢的一直都是她。   她从未见过卢少轩那么明亮的笑意,他总是严肃着脸色,与谁话都不多。可对着苗红笑,他笑声畅快,话语滔滔不绝,那般健谈,仪态气势似书中记载的上古贵公子,宛若谪仙,灼的人眼睛生疼……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愤怒,开始真的针对他们,做了更多不好的事。”   “我再次与他们来往,任性的让他们做这做那,如果他们谁不答应,我就会说:我可是你们的红娘呢。我几乎是偏执的,逼迫大家都不好过……”   怀夫人偏了头,抬起帕子捂脸,声音微颤,“很久后……我才明白,我只是不怀好意的演了出戏,却不允许别人看透我的表演惺惺相惜,情愫暗生,凭什么呢?我其实心里非常羡慕阿笑,因为她大胆,恣意,她所做的,正是我们这些闺阁中安分长大的姑娘向往的。她心胸宽广,洒脱如男子,敢于朝欺负女子的男人挥拳头;她真诚热情,心思细腻,愿意向任何困境中的女子伸以援手,不管方式如何,她总在帮助别人。”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是那么渴望和她做朋友。也是到了那时,我才明白,友情经不起算计。”   怀夫人性子看似别扭,实则非常坦诚。她敢于面对内心一切不堪,并坦白人前。   见多了杀人犯,伪君子,卢栎知道这样的品性有多难得。怀夫人此人,可交为挚友,母亲的选择没有错。   至于少女时期的别扭,甚至可能在当时有一定的影响的恶做剧,卢栎不想去评判。   他只轻声劝着怀夫人,“虚荣心谁都有,年少时的事,兰姨不必放在心上。”   怀夫人表情微怔,忽尔又轻轻笑了。她对卢栎说,“你的娘亲苗红笑,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你爹卢少轩,也是个才化卓然,有大智慧的人。他们成亲后不久,正值大夏风雨飘摇,战乱四起的时候,两个人放弃游山玩水,览遍大夏河山的迤逦梦想,直接站出来,去到最危险的地方,用尽周身本事,带着人们阻挡外敌,创下许多佳话。他们……是令人敬佩,且羡慕的一对。”   “你须得以父母为荣,让自己成为坚强伟大的人,方不愧为他们的孩子。”   卢栎认真点头,“多谢兰姨告知这些,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怀夫人端起茶盏,轻呷两口,才又继续,“阿笑容忍我与她胡闹,明明我比她大,在她眼里,好像我才是不懂的小孩子,任性又固执,需要她照顾。直到我赌气,要嫁给怀德水。”   与谁,为什么赌气,怀夫人没说,只说这个决定做的非常仓促,与兰氏家族内斗有关。   怀德水家世,相貌,无一可取,唯一得人称赞的,是他出众的才学,以及沉稳的性格。做为兰家嫡长女,下嫁于他,显然是非常不匹配的。   大家都来劝,可怀夫人咬紧牙,就是坚持己见。   “阿笑知道我不是看上怀德水了,过来相劝,我没听。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她虽然笑着,眼泪却转在眼眶里,说我值得最好的。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种哭法,揪的人心尖疼。”怀夫人手抚上胸口,声音喃喃,“我没答应,她便与我生气,再没见我,我出嫁时也没来,竟那般狠心……”   “她只给我写了一封信,托人在洞房之前带给我。她说事已至此,知道我不会改主意,劝我好生过日子。她说怀德水性子耿直,倒也不是个讨厌的人,让我收着点别扭脾气,与人好好过。还说感情之事,多赖培养,相处,只要我真诚勇敢,将来日子未必不好。她说我是个好人,定会一生安康,让我不要害怕……洞房之后,怀德水与我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与卢少轩,早已暗里找过怀德水……”   可能用拳头威胁,可能用利益引诱,总之意思就是,让怀德水好好待她,若敢怠慢,后果自负……   怀夫人眼眶湿润,“可我算得什么好人!阿笑在眼前时不懂得珍惜,她出事后才想弥补,这么些年全是徒劳,连她的孩子我都找不到,不能好生爱护养大,算什么好人!”   怀夫人几乎字字泣血,卢栎很有些不忍心,“我娘她……不会怪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   良久,怀夫人长呼口气,擦擦眼睛,“阿笑常会写信与我,说到了哪里玩,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大半会回,可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任性不回。她来的最后一封信,说相州的桃花开的特别好,离西京不远,邀我去看,我因与施氏置气争斗,没有去。可自那以后,阿笑凭空消失,再无音信……”   “我回过神来,找了她很久,所有能联系到的人全部联系了,就是找不到她。阿笑为人极有责任感,就算生气,也不会不给人留余地,所以我知道,她一定是出事了。”   “直到消息传来,说她与卢少轩遭遇山贼,连人带车一起跌落山崖死了。我一点也不相信,阿笑那么厉害,敢与男人打架;卢少轩那么聪明,事事都料到先机,怎么可能会命丧小小山贼之手?可瞿家不管,所有与阿笑走的近的人,被她帮过的人,都不管,认了这件事。我很生气,干脆自己查了起来。可越查我越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花厅门突然被人敲响,门外传来周妈妈的声音,“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周妈妈是个极懂分寸的下人,不是重要的事,她不会刻意来说。所以卢栎虽然有些着急,却没有责怪之意,反正他在这里,怀夫人在这里,时间还多,事情总会说个清楚明白。   怀夫人的不悦就写在脸上了,连叫周妈妈进来的声音都有些硬。   周妈妈朝卢栎赵杼行了礼,才缓缓行至怀夫人身前,矮下身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怀夫人眉宇间不悦更浓,最终缓缓叹了口气,看向卢栎赵杼,“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罢起身离开。   卢栎并不介意,微笑着起身相送,“兰姨只要注意别让自己累着便好,我不急,有的是时间。”   怀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扶着周妈妈的手离开。周妈妈默默回头,歉然一笑。   两人离开后,卢栎才面露急色,“你说我娘出了什么事,让怀夫人心惊胆战?”   赵杼摇摇头,“不知。”   “有什么不能耽搁的大事,周妈妈必须来请怀夫人?”   赵杼继续摇头,“不知。”   卢栎迁怒的跑过来掐赵杼的脸,“叫你什么都不知道!”随便编点话来应付他也好啊!   赵杼像是早料到他会如此,张开胳膊接住人就往怀里揉,“你男人知道的还有很多,想学么?嗯?”   卢栎心内暗骂,不知道这混蛋从哪学来的本事,下手很有一套,专往他身上敏感的地方揉,没两下,他身子就软了……   实在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丢人,卢栎用力拍着赵杼,“混蛋,你放开我!”   赵杼却觉得卢栎这模样很可爱,自恃武功高强听力非凡,非但不放开,揉的更加起劲,“说点好听的,就放了你……”   卢栎吓的不行,差点尖叫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刺激,他脸立刻就红了。担心身体起反应,他咬着牙,小声求饶,“赵大哥……你放开我么……”   赵杼心尖一阵酥麻,动作顿了下,有些犹豫。继续吧,有点说话不算数,可媳妇这么可口,他实在有些忍不住……   关键时刻,窗外不远处亭子里的景象,救了卢栎。   卢栎眉心微皱,指着那个方向,“那个人……是不是怀德水?”   赵杼停住,抱好卢栎往外看去。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绯色官服,配以银色鱼袋,会有这种穿着打扮,此人官职应在五品以上。他出现在怀府内宅,与怀夫人单独共处小亭,虽然看不清脸,年纪也只能猜个大概,但若无意外,此人必是怀德水。   两个人身边没有下人,怀德水好像很高兴,与怀夫说了好些话,怀夫人没怎么回应。怀德水说完,去拉怀夫人的手,怀夫人避开了。怀德水习以为常般,动作一转,捋了捋颌下胡须,又顾自说了好些话,直到怀夫人不高兴的说了什么,才慢慢让出路,让怀夫人离开。   怀夫人走后,怀德水在原地怔怔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默默转身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卢栎觉得怀德水好像深深叹息了一声。他离开的脚很有些沉重,孤单身影在柔软垂柳下,显的十分寂寥。   “怀德水……是个怎样的人?”卢栎若有所思,转身问赵杼,“你知道么?”   为查怀府案子,赵杼掌握了一手怀家密料,再加上官场上往来文书,对此人相当熟悉。   只是他怎么甘心简简单单就告诉卢栎?   赵杼邪邪一笑,勾起卢栎下巴,“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卢栎一爪子拍过去,恶狠狠道,“老子忍你很久了,说就说,不说拉倒!”   赵杼捂着脸,眸中暗色更浓……      第205章 坦诚      怀夫人很快回来,道了声抱歉,继续讲述前事。   她神情有些低落,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苗红笑的事,还是刚刚与怀德水的见面不太愉快,“我追着线索查找,越查心里越害怕,因为阿笑的存在,一点点消失,像是被人为抹去一样。”   “她的生身父母对不上,瞿家出嫁女外孙女的身份好像是编的。她的死讯传出来的很突兀,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却不知道具体死在何处,连卢少轩的存在都淡化了。”   怀夫人亲自派人查过,对这件事非常介意,“光是查这个山谷名字,我就查了很久,可那个山谷里,并没有尸体。得到消息的一刹那,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伤悲。庆幸的死不见尸,阿笑就可能还活着;伤悲的是,这件事好像一个周密的局,若是有心人布下,阿笑遭遇的危险……我难以想象。”   “我请人继续查下去,却收到了威胁。一个男人暗夜里蒙面而来,告诫我不要再查此事,否则性命堪忧。那个人说的虽是官话,口音却很奇怪,像是外族人。可是我眼睛厉,那夜虽然很暗,我还是看到了他身上衣服,像是咱们大夏士兵夜行伏击的军服……他警告我不准再管这件事,不准再记着阿笑,我怎么可能不管,可能就是这个人害了阿笑!”   怀夫人神情有些激动,“最近……我查到,阿笑她们出事前,最后经过的地方是上京西郊,至于她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还在查探过程中,没有回音。那里离上京很近,之前阿笑与我信件来往时,经常说想我,想张三娘……哦,张三娘也是阿笑闺中好友,嫁到了崔家,稍后我将她的地址信息写与你。”   “阿笑说想我,便邀我看桃花;她想张三娘,既然到了上京西郊,很可能会与张三娘一见……”   怀夫人只用自己的力量查这些事,怀德水不知情,也未提供官家帮助,所以怀夫人进度很慢,能查到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谢谢您,兰姨……”卢栎真的非常感激,“我娘说的没错,您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怀夫人却嗤笑一声,“我小时候算命,道士说我情缘浅,福气不足,若作恶,必有报应,积极行善,方可圆满。我少不更事,欺负真心对我的友人,后又随意应对,万事不走心,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我早知道,我会有报应。”   “我的长女书娟……”她顿了顿,“你应该听说过,她生而残疾。”   “我嫁与怀德水,却不用心过日子,被施氏暗算,怀孕时染上风疹,书娟生下来就有耳疾。我心疼的不行,万事放一边,小心教她,呵护她长大……阿笑说书娟与一般姑娘不一样,我不应该把她当做温室的花朵,应该教会她人生有种种艰难,陪着她经历,在她跌倒时扶她一把,她才会长的壮实。我没有听。我兰馨的女儿,注定锦衣玉食一辈子,纵有天疾,只要我放出话去,谁敢给她苦吃?”   可是她错了。   怀书娟长大些,经由施氏之女怀歌认识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心地善良,很快与怀书娟玩到一处,两个人特别投契。二人玩的时间渐多,疏远了怀歌,怀歌不忿,便找机会要好处。她索要了无处珠宝首饰,还提出各种无理要求,让怀书娟和那个姑娘去做。若她们不愿意,她就冷哼一声:过河拆桥,你们可是经我介绍认识的!两个人在她眼里,成了白眼狼……   “你看,这就是报应,我当年做坏事,我的女儿便要承受业报。”怀夫人捂着眼睛,“书娟心性纯善,她并没做错什么,可一天天的压力让她……她最终受不了,半是经人算计,半是自己想死,她去了,连这一点点压力都承受不住……”   “那时我痛苦的几欲随书娟而去,才发现阿笑说的对,后悔没按她说的去做,可惜,晚了。我发誓,若再生下孩子,一定好生教养,可惜,我再没能生下女儿……”   “怀欣生母去的早,她当时那么那么小,眼睛黑亮亮的,特别机灵,像极了小时候的书娟……”怀夫人压抑着声音,“我本福薄,儿女缘浅,不应该把噩运带给孩子,可怀欣的样子……我舍不得。我把她抱进院里养着,不敢与她离的太近,严厉的教导她……”   “我知道她觉得辛苦,会恨我,但她长大后,一定会感谢我给予她的压力。阿笑说过,世事艰难,女人犹为不易,所以更需要顽强勇敢,人生路上的每一次挫折,都是财富,它会造就一个更强大的自己。她是对的,她说的总是对的……”   “就像欣儿此次遇难,是上天惩罚于我,可她回后来虽然受到些惊讶,人却是好好的……”   怀夫人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谢谢你卢栎……谢谢阿笑……你们母子给予我太多,我却什么都做不好……”   “兰姨,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卢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慰。   “是您坦诚坚韧,任世事如何,初衷一直不变,您始终以最纯粹的心,最真的性情,面对所有人,吸引人们喜欢。我娘喜欢您,怀欣敬重您,您之所有,都是您应得的……”   卢栎劝了好一会儿,怀夫人才收了泪,掩面羞赧长叹,“多少年,没有如此失态了,实在对不住。”   “我的荣幸。”卢栎乖觉的亲手执壶给怀夫人倒了杯茶,调皮的眨眨眼,“怀大人一定很嫉妒我。”   怀夫人手微顿,笑容有些苦涩,“是么……”   卢栎知道,但凡女子,没有一个不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怀夫人定然也想。可惜婚姻开头不好,也因为这个三妻四妾的男权时代,她没有得偿所愿。   可刚刚他看到的那一幕……再加上赵杼对他说的,有关怀德水的话,他坚信,怀德水是喜爱,敬重怀夫人的。只是怀夫人性子很有些矛盾,她坦诚,却也别扭,还很好面子……给这段婚姻带来了很大影响。   遂他诚心建议,“兰姨不如对怀大人亲切些,常说些心事,偶尔撒个娇。”   怀夫人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这孩子别胡说八道,我都多大年纪了,还撒娇?”   卢栎不服气,“我在灌县时,隔壁一对一七十岁夫妇,老奶奶常与老爷爷撒娇的,两个人特别恩爱!”   怀夫人知道他这话是担心她的婚姻,让一个小辈担心真是……有些失败。她长叹一声,“我明白你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   “关于我父母的事,兰姨暂时放下,不要再查了,交给我吧。”   怀夫人刚要反对,卢栎笑了,“兰姨才夸过我懂事,胸有丘壑,怎么现在就不放心了么?”   他瑰色唇角微扬,笑纹活泼耀眼,眸底似有细碎星光闪耀,连小小虎牙都显的特别聪明伶俐,满满都是自信。   怀夫人犹豫片刻,终于答应了,“……好,稍后我把手中资料,都交于你。”   卢栎给怀夫人续上一杯茶,故做夸张的夸奖,“乖了。”   怀夫人笑的差点岔气,“你这孩子真是调皮,怎么之前我就没看出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妈妈带着礼箱过来了,一块过来的还有怀欣。   怀欣脖子上的青紫掐痕还未完全消去,特意穿了高领的衣服遮挡。她鸦发轻随意挽起,杏眸闪着水波,黑亮黑亮的,精神非常好。   见卢栎与赵杼在,她大大方方行了礼。   怀夫人神情有些复杂,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板了起来,“病还没好,到我这来做甚?是想把病气传与我么!”   卢栎脚下打滑,对于怀夫人的别扭,认识更深。刚刚哭的那么伤心,对着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可是白劝了!   岂知怀欣也是个厉害的,一点也不在意似的立时回嘴,“女儿都快死了,也见不着母亲面,只好亲自来了。再不来,日后怕再没机会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生猛。   卢栎一脸不可思议,下意识看看赵杼,又看了眼周妈妈。   周妈妈一脸无奈,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母女相处模式。   “你给我速速离开——”   “娘——”   怀夫人正板起脸准备训女,怀欣已经走到她面前,软软绵绵唤了声娘,扑到了怀夫人怀里。   怀夫人愣住了。   良久,她没有推开怀欣,而是手臂颤抖着,紧紧抱住怀欣,眼泪冲出眼眶。   “娘……”怀欣声音有些抖。   怀欣又唤,怀夫人幽幽叹息一声,算是应了。   “您是喜欢我的吧……”   怀夫人没应。   怀欣继续往怀夫人怀里钻,“您就是喜欢我,就是疼我,我都知道!”   之后再无话,母女抱住,哭成一团。   这对母女,其实心一直都离的很近……   她们一定非常期待这个时刻,期待了很久……   卢栎眼角有些热,拉着赵杼和周妈妈离开房间,顺便替她们关了门。   周妈妈眼睛也湿了,“夫人……等这天好久了……”她跪下朝卢栎磕头,“谢谢您,谢谢……”   “周妈妈请起,”卢栎实在受不了古代这种表达感激的方式,每逢这种时候,他都特别局促,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无需如此……”   周妈妈拉着卢栎的手,表示了很多感激的话。她一直伺候怀夫人,也是认识苗红笑的,与卢栎说了许多她知道的事。她的角度不同,看事情方向也不同,让卢栎对于母亲为人,有了更加立体的认识。   看着紧闭的房门,卢栎想起一事,关于怀欣对于‘性’的心理影响,有些话该告知怀夫人。今天看没时间了,他干脆把话说与周妈妈,让她带给怀夫人。   周妈妈是忠仆,自然会一字不差的说与主人听。   于是这天,卢栎带着满满收获回了园子。除了有关生母的事,还有整整一箱见面礼。   沈万沙一见眼睛就直了,心说怀夫人礼这么重,他给小栎子准备的生辰礼物一比,什么都不算了!他心下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更加别出心裁……   少爷闷闷的走了,赫连羽留在厅堂听他们此行的收获。   在卢栎第三次发表今日最深感想:有关坦诚,情感如何如何重要时,赫连羽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试试呢?   坦诚这么重要,就试着彼此坦诚;情感这么重要,就不要顾虑其它,用最炽热的心,去体会。   他的话其实别有深意,前半句,说与赵杼听,后半句,说与卢栎。   关于坦诚,赵杼一直在准备,当然,他准备的如何,另说。   可是情感的体验……卢栎给自己套上重重枷锁,约束着自己不要雷池一步。   今日听怀夫人讲说过去之事,又听到赫连羽意味深长的提醒,卢栎突然觉得,时间……很重要。人生无常,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何不遵循本心,做一切想做的事?   下一刻,他看向赵杼的视线,充满了热情火花。   赵杼被他看的浑身酥麻,当下便忍不住,晚饭还没用,直接把人扛起,走到房间。   两个人立刻缠到了一起。   激烈的亲吻,撕扯彼此的衣服,赤诚相对。   赵杼没有掩饰他野兽般的欲望,卢栎也略带羞涩的欣赏着爱人的完美身材,两个人在彼此身上制造着专属自己的痕迹……   卢栎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临到头还是有些难为情,没有让赵杼做到最后一步。   但欲望释放的感觉如此激爽,赵杼欲罢不能。他在卢栎手上,腿间哔——了一次又一次,前所未有的畅快,让他恨不得按住卢栎,狠狠楔入他的身体。   他这辈子第一次品尝这种快乐,仿佛身处极乐仙境,愿意以平生所有,换得此刻停驻,让他深深拥有怀中之人。   这夜过后,赵杼每每回想,常常很矛盾。   他有时会后悔,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没做到最后一步,这样日夜思念卢栎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连做梦都是卢栎的味道……等待的日子是那么那么漫长。   他有时会庆幸,还好没做到最后一步,让卢栎对他的恨意稍稍小了一些,若做了,会不会卢栎永远不原谅他?   就如那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它可能是灿烂晴日,也可能是滂沱大雨,可能是你的幸运日,也可能是你的倒霉天。   这天赵杼极不想起床,连数年坚持的早起练武都取消了,一切的一切,好像有什么预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赵杼:憋说话,吻我——(?﹃?)   卢栎:你要不要脸!( ‵o′)凸   沈万沙:炕戏木有,差评!! ←_←   赫连羽:不过个互相撸个管,得意什么 →_→邢左:艾玛终于快成事了!王爷真是让人操心,还得再不要脸一点才行呀!~\(≧▽≦)/~元连:我去替王爷晨练……看我双截棍,霍霍霍霍霍—— (☆_☆)   洪右:王爷泥醒醒!! Σ( ° △ °|||) 难道只有我看出来,你要被虐了么……求智商UP啊!( ̄_ ̄|||)      第八卷 江湖诡谲   第206章 预示      卢栎是在赵杼怀里醒来的。   灿烂阳光透过窗槅,温柔摸抚他的眼睛,他无意识抿抿嘴,意识回笼,缓缓睁开眼……赵杼放大的脸,就在他面前。   剑眉修长,鼻若悬胆,唇似染朱,热情的阳光在这人脸上描了一层朦胧金边,让他不复白日里那般锋利桀骜,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腰间缠着这个人的手,腿亦被人压住,连头都埋在这人颈边,肌肤相贴,呼吸相闻。   可是一点也不热,也没有不舒服……除了一点点羞涩。   眼神迷茫间不经意扫到床顶,金色挽钩勾着浅青床帐,折射着耀目金芒。卢栎方才想起,昨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谁都没想起放下床帐。   昨晚……   想起前事,卢栎脸涨的通红,太太太疯狂了!   他竟然在赵杼手里……那么多次!   那样急速的心跳,那样剧烈的动作,那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人几乎飘在空中,战栗到极致的高潮……   他从未经历过!   他也从来没有那么主动大胆,把别人的那处握在手中,甚至与自己的贴在一起,让它们一起热烫,跳动……   卢栎闭上眼睛,呻吟着抚额。   额上一暖,耳边传来暗哑低沉的声音,“后悔了?”   卢栎幽幽叹了口气,还没想好说什么,一只大手已经顺着他的背滑了下去……   “后悔也没用了,你注定是我的!”赵杼猛然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来了一个激情四溢的深吻!   两人昨晚闹的那么激烈,衣服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穿的,赵杼这一动作,卢栎立刻感觉到两个人的那里……又碰上了。而且对面那个,反应出奇大。   再不制止,可真要擦枪走火了!   卢栎立刻拍开赵杼,“不许胡闹!”   赵杼对于卢栎情绪的把握已经炉火纯青,只凭着他的呼吸节奏就可以判断他生气的程度,现在么……并不合适进行下去。   赵杼只得遗憾的摸了把身下精神的小兄弟,“苦了你了。”   卢栎耳根通红,抬脚踢他,“去穿衣服,穿衣服!”   卢栎平日办案思维缜密,态度严肃,便是有笑容,也是源于探案带来的的情绪,害羞的时机实在太少太少。偏偏这脸红的模样,很对赵杼胃口,每每看到,都不愿放开。   于是赵杼笑眯眯看着卢栎,大刀金刀的站着不动,不要脸的展示自己光裸完美的身材,没一点穿衣服的衣服。   真是不害臊!   卢栎气的牙痒痒,“你不觉得丢人也没关系,一边去,别挡路!”   赵杼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在说,那你起来啊,你起来我就走。   卢栎才不上这混蛋的当!他站起来不就被看光了么!虽然昨天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但是昨天是晚上,今天是白天,完全不一样好吗!   他死死咬着唇,瞪着赵杼。   赵杼看着自家媳妇拥被坐在床头,乌黑长发光滑的像绸缎一样,披了满背,更显肤色莹润如玉;发丝盖住润白耳朵尖,眼角晕起淡淡粉色,唇瓣柔软湿润,锁骨精致小巧……体内欲望翻滚,身下某处高高竖起,不要脸的指着卢栎。   卢栎忍不住抬手抄起枕头砸过去,“流氓!”   赵杼嘿嘿一笑,“可是害臊?没关系,来,为夫给你穿衣服——”他顺手取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袍,罩在卢栎身上。   卢栎本来很想骂为夫是什么鬼,臭流氓滚滚滚滚,可见赵杼没得寸进尺,知道帮他穿衣服,还算有点良心,便哼了两声,不说话了。   有了衣服遮挡,卢栎就掀开被子,准备起来先行洗漱。   赵杼看到卢栎白皙精致,线条优美的小腿,不知怎么的,鬼始神差蹲下去,握住了这只小腿……   “你又想干什么!”卢栎额角青筋直跳。   赵杼没说话,只将他不安分的小腿握在手心,缓缓下滑,最后揉着他的脚尖,在他脚上印上一吻。   温柔又虔诚。   卢栎脸瞬间爆红,用力收着脚,“你这——脏不脏啊!”   他的力气当然敌不过赵杼,赵杼轻松握住他的脚亲了好几口,甚至还想吻舔他的脚趾头,“媳妇最干净,哪哪都好闻……”   他不嫌脏,卢栎嫌自己脏啊!昨天回来可是没洗澡就那啥啥了,还出了一身汗啊,脚这种部位……   卢栎奋力甩开赵杼,十分不理解赵杼的脑结构,这人五感肯定与一般人不一样!   终于摆脱赵杼挟制,不用被迫对着他光裸身体,直视某个尺寸比一般人大很多的地方,卢栎长呼一口气,抬脚往前走——   “啊——”下一瞬,他踩住袍角,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赵杼自然不可能让媳妇受伤,无比英勇的垫在了卢栎身下。   随着卢栎倒下的动作,袍子往后飘,当然不会再遮着身体,于是……可以想象,两个人又来了一场怎样的亲密接触。   玄色衣角在视野里飘扬,卢栎这才意识到,赵杼给他穿的是他自己的袍子!   赵杼人高马大,能高出他一个头去,这人的衣服,他穿着当然长了!怎奈刚刚醒来,意识不清,又提防着赵杼耍流氓,没注意这茬!   这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卢栎气红了眼,亮出小牙冲着赵杼肩头,狠狠咬了下去。   昨晚一夜旖旎,赵杼兴头未尽,只觉得自家媳妇哪哪都好,怎么爱都爱不过来,机会这么合适,最好再来一发嘛!   可惜美梦立刻破碎,肩头被咬出了血……   他倒是不疼,就是心疼媳妇那小嫩牙,“你别气,我起来,这就起来……”   起身看到卢栎瞪着他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知道他气的狠了,赵杼不敢再放肆,重新拿了衣服,为卢栎披上。   卢栎咬破了赵杼肩头,一点也不后悔。因为这混蛋实在太过分了!而且他那么用力,牙软了腮帮子都酸了,赵杼却没事人一样,他根本没有惩罚到赵杼!   他气的转过屏风,脚步蹬蹬蹬踏的极响,到侧间里自行洗漱。   气跑了媳妇,赵杼深深叹口气,也不耍流氓了,乖乖穿衣服。   突然‘啪’一声脆响,腰扣断了。   赵杼皱眉看着腰间玉扣,这东西很结实,他也敢保证自己刚刚并没太用力,怎么就断了?   真是晦气。   赵杼丢开腰扣,朝窗外挥了挥手。   邢左得令,一个鹞子小翻身,离开去给王爷找新腰扣了。   ……   因为卢栎与赵杼起的很晚,今天的早饭……或者说早午饭,是两个人单独用的,沈万沙与赫连羽早已用完出门了。   “少爷出去做什么了?”卢栎很好奇,案子已经完结,莫非出去玩了?   赵杼牙齿被咯了下,皱眉吐出一颗小小石子,脸色十分不好,“不用管他们。”   卢栎看着小石子,非常意外。借住园子这些天,他早已看明白,这园子的主人是个舍得花钱的,待客周到又细致,不是好东西都不往上放,今天竟然在饭里吃出了石子……简直难以想象。   “疼不疼?”不过比起来,他还是更担心赵杼,这年头牙医技术可没后世发达,牙齿要伤了可是难受。他摸向赵杼的脸,“给我看看?”   那颗石子还不如小米粒大,对赵杼当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可卢栎的关心……却是多多益善。   他乖乖张开嘴,任卢栎看,甚至还露出了疑似委屈的神情。   可这种事却必须杜绝!还好硌到的是他,万一硌到卢栎怎么办!赵杼手放在身后轻摆,示意暗卫去查厨下……   卢栎看完赵杼的牙,发现哪哪都对,连红肿破皮的地方都没有,这才放了心,冲赵杼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吃饭。   大概对赵杼仍有些心疼,他忘了之前生气的事,任赵杼手握过来做怪也没甩开。   ……   饭后,园子里下人送上两封信,一封是怀府来信,卢栎打开一看,是怀夫人写的。   上面写着所有她这些年打听来的消息,包括苗红笑早年在上京结下的朋友,尤其是另一位重要闺蜜,张三娘的详细资料。   里面很多事怀夫人已经讲过,只是信上写来更加详细,有些忘了的,也已补充完全。   卢栎心里大致有了数。   另一封,是卫捕头送来的,说的是案情进展。   少女失踪案,证据确凿,施逸又已招供,摧官很快过了堂,按罪判罚,处后处斩。   卢栎听着外面蝉鸣,唇角扬起,“秋后可是没几天了……”   “正好让他在牢里多‘享受享受’。”赵杼三根手指拎着茶盏,笑容残酷。   施逸这样的犯人,在牢里会遇到什么,简直太容易想象。卢栎几乎瞬间就看懂了赵杼暗意,缓缓叹了口气。   信里还说,不知道是怀夫人心慈,还是怀大人意思,怀府把施姨娘遣回了家,并没要她的命。   卢栎眼神微闪,眸底笑意盎然,“这对施姨娘来说……怕是最严厉的惩罚吧。”   施家老两口重男轻女程度令人发指,多年来从无悔意,到这种年纪想必更加执着。近来的事,不管起因如何,结果是施逸被送进大牢,秋后处斩,施姨娘还失了丈夫宠爱,不能相帮。他们会想什么办法试图救施逸不提,只说这施姨娘,必不会得到她们善待。   施姨娘在怀府这些年,大概只学会了争宠,别的少有长进。父母对她的影响太重,少时形成的人生观难改,男丁重要的意识非常强烈,不然也不会非得生了儿子,才有底气接娘家人。   卢栎猜她固然遗憾怀瑜之死,可对施逸,她肯定也有些许愧意。   而且她若对父母没有孝心,几年前也不可能去找他们,所以面对父母恶待,她起先肯定会默默承受,直到不能忍受。   至于施家老两口搓磨女儿的手段么……呵呵。   施家有不少银子,却是在怀家关照下才得的,如今怀家不再照看,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失去,以后的日子如何……可以想象。   而且怀夫人可不是泥塑的,她历年来的经验积累,高超手腕,再加上强硬性格,不可能让施家好过。   赵杼冷嗤一声,“罪有应得!”   怀夫人和刘捕头之所以选信件的方式告知这些,是因为本案虽了,各自却还有事要做。比如怀夫人的嫁妆,怀德水的太仓银,与政敌的斗争;比如刘捕头案后的后续工作……当然,也因为本案卢栎效力良多,好不容易了结,他们贴心的想让卢栎多休息休息。   “如今西京事了,接下来——咳咳咳咳!”   赵杼正犹豫着想与卢栎商量去上京的时间,早点还是晚点……不小心被茶水呛到了,咳的不行。   卢栎立刻放下茶盏,皱着眉过来拍抚他的背,“想去上京了?去就去,今天,马上就走!早就说好的事,我又不是答应,你着这么大急做什么?”   赵杼发誓,打记事起,从没被呛过,更别提这么狼狈,还是在自己媳妇面前……可嗓子像被堵住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他一点也不想马上走!他想晚几天更好,因为他要在去上京的路上和卢栎坦白身份,谁知道卢栎竟误会了!   卢栎见他着急,主意更定,“我立刻使人去寻少爷,今天一定出发!”   ……   赵杼后来想想,命运真是有预示的。   这天他这么倒霉,诸事不宜,他不应该顺着卢栎误会,当天出发的。   如果不离开西京城,可能就不会遇到意外,也不会……有以后的事。      第207章 平王      然而古代出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不是说马上走就能马上走的。   马车,衣物,吃食,各种路上可能会用到的器具,应急的丸药……就算西京离上京不太远,收拾整理起来也很要费些工夫,午前提出要走……怎么也得快到黄昏才能出发。   这还是不讲究的。   真认真讲究起来,一应准备恐怕两天都不够。   当然这些不是由卢栎一人完成。园子管事很有眼色,见‘客人们’要走,直接包揽了所有准备工作,连卢栎递过来的银票都没收,只接了些赏钱。   卢栎把自己的书,仵作箱子整理完毕,旁的事根本不用管,园子里为出行忙碌时,他反倒闲了下来,无聊的背着手在正厅转圈。   夏日天长,正午太热;西京离上京一路官道,沿途多处小镇,客栈很多,亦不担心宿头,申时出发倒正合适。只是这中间的时间……虚度有些浪费。   卢栎想到什么,脚步猛然一顿,转向赵杼,“要不我们去看看刘翠儿?”   一个封建思想下长大的少女,被迫看到奸尸,并且下一个很可能就是她自己,受到的心理压力可以想象。如今凶手被抓住,判秋后处斩,她知道了会不会好很多?   她只是因为此事有些自闭,病情不像现代他见过的病症那么严重,将这件事告知对她可能会有帮助……   赵杼本来正在不怀好意的窃喜,这段空白时间正好与媳妇温存一番,谁知卢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用非常严肃的,不容拒绝的神情。   这话看似询问,其实是在宣布,如果他不答应,卢栎一定会自己去!   赵杼不甘的走上前,紧紧抱住卢栎,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他用拥抱的力度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卢栎觉得身上骨头都要被箍碎了,“你倒是轻一点啊!”   ……   如此,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谁知刚换好衣服,准备往外走时,怀德水上门了。   赵杼本来不想理,卢栎却眉梢微挑,拉住赵杼,先行接待他。   初到西京时,怀夫人有意阻碍,沈万沙与赵杼曾帮卢栎查过怀家之事。怀德水正遭遇一番政斗,杠上了宿敌,并且借光了怀夫人的嫁妆银子,以保太仓银。他为此事忙碌,就算家中连连出事,他都未出现,一切交于怀夫人和长子处理。   卢栎对他没什么恶感,只觉得他太过注重工作。可他纳了施姨娘那么不省心的妾,还加以宠幸……固然有社会形态的原因,但他是不是太随意了点?男人应该担于肩上的责任感,还是少了……   可怀德水毕竟是怀夫人的丈夫。卢栎很尊敬怀夫人,便按下心内情绪,把人请到正厅,上了茶。   非常出乎意料,怀德水是过来道谢的。   正如消息里说的一样,怀德水长的不怎么样。个子不高,肤黑,方脸,阔唇,倒是眼神很清明,举止有度,看起来是个相当正派的人。   他见到卢栎,首先感谢的不是查办女儿命案之事,亦非助他看清妾氏施家人品,而是谢卢栎开导怀夫人。   “我与内子成亲多年,从未见她哭过。便是长女丧时,她悲痛欲绝,几乎轻生,也未在人前落泪……”怀德水长叹一声,郑重起身,拱手垂眼低颌,表达自己的感谢。   一个长辈对一个小辈如此,非常难得,卢栎忙站起来,认真回了礼。   怀德水面上鼻唇沟很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的话很简短,卢栎还是从中听出了深意。   原来怀德水对怀夫人,一直心存爱意,早在成亲之前,他就知道她。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兰家家世,娶得怀夫人当真是馅饼砸到了头上,他发誓励精图治,要凭自己努力,给妻子带来无限荣耀,让她能抬头挺胸的回娘家。   怀德水父母早逝,这件事几乎成了他心中最为执着的理想。   可婚姻生活并没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在此之前,怀德水从未喜欢过女子,不大懂得怎么与女子相处;而怀夫人是与族人赌气嫁过来的,脾性还有些别扭。大概沟通不畅,或是方法不对,两人渐渐起了隔阂。   隔阂一起,愈渐扩大。怀德水想补救,不知是听下人言语,还是自己想的,走偏了路,他选择了纳妾刺激。   在他看来,这只是他刺激怀夫人的小心思,反正他又不是真的喜欢那些女人。他不需要怀夫人向他低头,只要朝他释放一点缓和信号,他就会乖乖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我心里只有你。   可坚强固执如怀夫人,怎么可能会被击倒?就算难受,也会筑起厚厚的心墙,逼着自己从容应对。她把自己的心收的更紧,不往外绽放哪怕一个角落。   怀德水计划失败。   怀夫人生下嫡长女后数年未出,怀府后宅除了施氏生下庶长女,没一个庶子女降生,并非如坊间传言那般,怀夫人太过厉害,而是怀德水根本没往妾氏房里走。   至于施氏……那是个意外。   施氏工于心计,特别擅长钻空子,趁着怀德水酒醉,成功爬床,并且运气非常好,一次就有了身孕,生下庶长女。   嫡女有残疾,庶女健康伶俐,总会被提出来比,怀夫人爱女心切,对施氏就非常在意。怀德水下意识多加亲近施氏,果然怀夫人越发生气。她虽保持着世家贵女,嫡妻宗妇的姿态,并没有屡屡对施氏出手加以整治,但是厌恶情绪很明显。   怀德水当时年纪也不算太大,对于情感把握不怎么擅长,觉得这点有效,便坚持了下去,意识不对时,已经晚了……   “内子昨夜与我秉烛夜谈,说了很多,经年过往,心内想法,我们一起回忆了嫡长女娟儿……”怀德水一想起怀夫人在他怀里哭成泪人的样子,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虽然妻子眼角有了皱纹,他也已年过不惑,可在他心里,妻子还是梅宴时绝艳出尘,英气勃发的少女。他们可能错过了很多岁月,可以后的日子还长……   所以他怎么会不感谢卢栎!   若不是卢栎,妻子不会有这么大变化!   此后,怀德水又粗粗解释了出这么大事,他却不在府里的原因。的确是任上政斗之事到了关键时候,若不能顺利度过去,他不但对不起自己官路,更对不起妻子的嫁妆,实在分身乏术。   他也感谢了卢栎帮助破案,抓获施逸,为女儿报仇,“我从来不知,施家人竟是如此!”若早知道,他如何会假意宠爱施氏,提任何人都比她强!   卢栎算是明白了。和着这么多年,怀德水与怀夫人的关系,一点也不像夫妻,反倒像生意伙伴。彼此了解,信任,甚至可以交付后背,偏偏不能交付情感。   他们知道对方的性格,能力,可以做怎样的事,偏偏不信情爱两个字……   怀德水说的简单随意,卢栎却能脑补一出宅院大戏。两个聪明人,身在局中,看不透迷雾,做了错误的决定,纠葛又无奈的半生。   这个男人并非不爱儿女,只是他对怀夫人的爱,更重。   怀德水垂眼喝茶,卢栎清了清喉咙,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怀德水显然只是想表示感谢,并非一定要卢栎表态,“内子知道我来寻你,特意把周妈妈派了来,说是有话带与你。她正在偏厅等候,你可要一见?”   卢栎以为怀夫人带了很重要的话,立刻站起来,“我立刻去一趟。”他偏头看赵杼,“赵大哥,帮我招待怀大人。”   赵杼好像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略略颌首,答应了。   谁知卢栎匆匆跑去偏厅,周妈妈只与他他拉了些家常,并没说什么重要的事。   卢栎眸内微光一闪,笑眯眯与周妈妈告罪失陪,转往正厅跑……怀德水很可能是故意把他调开,有话与赵杼说!   此时,正厅内,怀德水已经寒暄完毕,微笑着问赵杼,“赵公子气宇轩昂,不知……可曾订亲?”一幅非常有兴趣做媒人的样子。   赵杼本来对怀德水没有恶感,只是觉得这人太罗嗦,可他刚刚与卢栎说话时,非常不要脸的拍了卢栎肩膀好几次!   这点让赵杼很不爽!   卢栎也是他能拍的?   “我已订过亲,不麻烦大人了。”赵杼声音有些敷衍,还带了些锐气,希望怀德水懂点眼色,别再赖着了,速速离开。   怀德水神情没有意外,也没有不高兴,笑着又问了句,“准备何时成亲呢?”   “明后年。”   赵杼说完这句,怀德水神情突然变了。他双拳半握,置于膝间,脊背挺的笔直,视线异常锋利,“你即有婚约,就不要再缠着卢栎了。”连声音都非常高亢,透着冷漠与警示。   原来这便是怀德水上门的另一件重要的事。   昨夜与怀夫人夜谈,怀夫人不但与他忆起往昔,还说起了故交之后,卢栎的事。她看出赵杼对卢栎的不寻常之处,有些担心,可这些话又不太好直接问,怀德水便自告奋勇出头,解妻之惑。   而且卢栎对怀府有恩,他当然站在卢栎这边。   “我知你身份定然不俗,但不管你是谁,即已有婚约,便不应该诸多暧昧,让别人误会。你若有心伤害卢栎,我与内子,必不会放着不管!”他眼神坚毅,掷地有声,神情极为坚决。   赵杼看怀德水不顺眼,也最讨厌别人心怀恶意的揣测他与卢栎关系!   “我的事,你管不着。”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胡言乱语!卢栎是他的王妃,早就注定是他的人!赵杼声音冷漠,泛着寒霜,“就算我只想与他玩玩!”   卢栎贴在门外,听到赵杼的话,并没有不舒服。正如赵杼知道他的情绪转换,他亦能分清赵杼说话时的情绪。   赵杼这明显是在故意气怀德水,大概怀德水之前让他不高兴了。   卢栎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一路以来与赵杼的相处的点点滴滴,更相信昨夜的激情燃放……赵杼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不过怀夫人如此关心他,怀德水也愿意有此一举,还是让他心暖暖的。   遂他微笑推开门,“怀大人,我与周妈妈说完话了,怀府好像来了下人,说有什么急事要请老爷回去,您看——”   怀德水眼眸微沉,静静看了看赵杼神色,深叹口气,“那我便告辞了。”   只是越过卢栎时,他拍拍卢栎肩膀,低声道,“我知你聪明,但有任何为难之事,都可寻我,知道么?”   卢栎点点头,“谢大人关心,我会的。”   怀德水走后,赵杼脸色非常臭。   他武功高强,耳力非凡,可他习惯了卢栎的脚步声,早就下意识把这种声音划做了安全的,不需要提防的声音。所以虽然听到了,也下意识判定为不危险,直接忽略,想说什么就说了。   卢栎拍拍他的脸,“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不过……”他眨眨眼,做了个鬼脸,“有婚约的事,是假的吧?”   赵杼差点一口血喷出,最后还是默默点了头,“自然是假的!”   他抓住卢栎的手按在胸口,眼神深邃,“这里有谁,你难道不知道?”   卢栎笑眯眯点头,主动送上一个吻,“当然。”   ……   怀德水一来一去,时间过去很多,沈万沙与赫连羽已经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沈万沙见到卢栎劈头就问,“真的马上就走?”他脑门上都是汗,眼神闪耀,却没一点不高兴,满满都是期待。   卢栎点头,“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沈万沙拍胸口,“有少爷在!少爷对出行最在行啦!”早一点出发,也能早点见到娘亲啊!离家近一年,他是真的想家了。   卢栎看看外面天色,有些遗憾的叹气,“我还想去看看刘翠儿的,可惜没时间了……”   沈万沙一边迭声叫着下人安排事,一边分神与卢栎聊天,“哈哈真是凑巧了!我与摘星在外面逛街,正好逛到刘翠儿家不远的地方,顺道去看了看。我之前听你说过,抓到凶手可能会减轻刘翠儿的心理压力,所以就说了些,刘翠儿在房间里听到我与他父兄说的话,狠狠哭了一场!”   “这女人真是水做的,我就不知道,刘翠儿怎么有那么多眼泪!不过哭完她平静了很多,还悄悄在帘子后面看了我一眼,也没吓哭。我觉得有戏,就把你说的那些方法与又刘家人说了一遍……”   卢栎非常意外,不过这种巧合让人心里很暖。   “少爷做的对。”他狠狠揉了揉沈万沙的头。   沈万沙被夸的非常骄傲,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了,转着眼珠子想着还有什么新鲜事可以炫耀一下……   “怀夫人也是威武霸气呢!”他又把各处听来的,怀夫人怎么把施姨娘赶出家,整顿内宅,将嫁妆银子悉数收回,转眼就做了一笔大生意的事全部说了。   卢栎听着非常感慨,怀夫人真是……奇特的女子。   话说完,卢栎想起看到赫连羽时,他怀里抱着个大盒子,问沈万沙是什么。沈万沙立刻转移话题,“哦对了,百宝楼赏宝大会也结束啦!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开玩笑,盒子里全是他给卢栎买的礼物,还不到时候,怎么能说出来!   ……   很快,所有准备工作结束,卢栎一行四人,在申时二刻坐上了离开的马车。   一切都很顺利。   马车行至崔娘子的点心铺时,沈万沙一拍脑袋,忘了买大家喜欢吃的点心了!旅途无聊,没点东西磨牙怎么行!再说,这崔娘子手艺正经不错的!   “我马上回来!”沈万沙说着就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他跳下来,赫连羽当然也跟着。   赵杼也不怎么喜欢坐马车,他更喜欢骑马。四个人坐一辆车,他不能与卢栎亲近,不过路途还长,他有的是时间!   现在么……散一散也好。   他同卢栎说了一声,也下了车。不过他并没走远,只抱着胳膊站在车窗边,看着卢栎。   卢栎舍不得放下手里的书,被一直盯着看感觉很怪,索性指了指点心铺子旁的首饰铺子,“听说上京规矩多,打赏就是大头,我没有适合打赏下人的东西,你去帮我买些来?”   赵杼心说你需要什么我早替你准备好了,可他知道卢栎这话只想让他跑跑腿……他眨眨眼,颠颠的去了。   为媳妇表忠心,别说跑腿,干什么他都愿意!再者亲自替卢栎挑东西……也是件不错的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车前马匹不知怎么的,突然扬起蹄子长嘶一声,疯了似的往前跑。   卢栎不察之下,身体往后一倒,额角重重磕到窗槅,瞬间就出了血。   下一瞬,他听到沈万沙撕心裂肺的喊声,“小栎子!”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马车这样没规律,方向不定的疯跑,他的下场不是摔下马车跌断脖子,就是在马车内翻滚,重伤骨折。遂他紧紧抓住车帘,卷起往胳膊上一绑,尽量把自己固定在车辕前。   他知道,赵杼一定会来救他!   赵杼听到声音冲出首饰铺子,眼睛都绿了,手里抓着的珍珠直接被捏成粉末,立时转身施力,往前面冲去!   可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迅速涌过来,截住了他的路。   赫连羽本来也被沈万沙催着往前冲,同样被黑衣人拦了下来。   赵杼从怀里一摸,乌金锏弹出,下一瞬,他面前的黑衣人脑浆迸裂,身体飞起,砸倒了身后同伙!   可是,更多的人,从旁的方向杀来。   “卢栎——”赵杼牙齿几乎要咬出血,一边挥舞乌金锏收割着敌人性命,一边高声喊着卢栎的名字,“坚持住!”他马上就来,马上!   这群黑衣人来的非常快,武功不错,数量也很多,赵杼与赫连羽,再加上洪右,三人脚步被阻,不能很快抵达卢栎身边。而卢栎坐的马车非常快,再不采取措施,卢栎必将遭受重创,性命危矣!   赵杼目眦欲裂,不再考虑其它,迅速发了信号,让暗卫队全部出来,保护卢栎!   暗卫队一直在侧,已有人跟到卢栎车侧不远,正不知道怎么出手相救,看到赵杼信号,立刻现出身形。   与此同时,西京府兵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冲出来跑向赵杼,“保护王爷!”“保护平王!”   赵杼气的牙根疼,“你们捣什么乱!”   可惜他一个人的声音比不过诸多府兵,再大的声音吼出来,立刻被淹没,连水花都没激起一点。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府兵。   赵杼日前在百宝楼收拾异族人,动静太大,与西京府尹通了信。当时崔推官在府尹家里做客,刘捕头又在他离开时经过,他觉得反正快要去上京了,没刻意隐瞒,遂他的身份,在西京官场上已不算大秘密。   这些人知道威名赫赫,权势滔天的平王爷就在西京,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虽然平王低调,让他们不用管,但如果王爷在西京地界上出了事,算谁的?   所以只要赵杼没出西京城,府里上官便让府兵们随时在他身边转悠,巡视,以防万一。   瞧,万一这不就来了!   府兵们一边心惊,一边热血杀敌,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若能积些功劳,入了王爷的眼,前途就顺了!   府兵们一出,气势如虹,保护王爷,保护平王的声音不绝,如雷贯耳。   卢栎用力全身力气,一边奋力把自己固定在车上,一边寻找着机会看能不能自救。   视野在剧烈摇晃,他闻到浓浓血腥味,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前面疯马的。   他看到一群黑衣人奇袭。   也看到数个灰衣身影突然出现在马车两侧,身姿矫健,运步如飞,保护姿态明显。   这些人身形相似,动作看似不同,实则韵律一样,有种配合感觉,十分默契。他们眼神非常相似,就像经无数捕杀场合淬炼,散发着锋利,决然的光点,非常危险,像出鞘的剑,渴望着鲜血……   陡然有一种熟悉感。   卢栎想了想,这些人散发出的气质,有些像赵杼。   不期然看到他们腰间的金牌……也有几分眼熟。   可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看出这几人的意思,是想救他!   遂他咬紧牙关,只等着他们再近点,近点,再近点!   当雷声一样的呼喊灌入耳朵里时,卢栎有些愣神,迷茫了一瞬,才听到那些呼喊声是什么。   他震惊的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倾身,往后看。   只见一群府兵,围在赵杼身边,一边喊着口号,一边保护他,奋力击退来敌。   王爷……   平王……   他们说的……是赵杼么?   视野抖的厉害,卢栎手臂勒出了血,用力固定自己,看向人群中的赵杼。   那个身材高大,傲慢霸道,总有锋利杀气萦绕的男人,人群中永远都那么显眼,那么帅气……   可现在,那个男人在发怒。   卢栎看得清他的动作,他的唇形。   他在骂敌人,让府兵们滚开,可独独……没有否认府兵的话。   那些有关身份的话。      第208章 情障      平王爷……赵杼……赵杼是平王?   卢栎怔住,呼吸急促,嘴唇翕动,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未婚夫……   他心心念念要退婚的未婚夫,竟然就在眼前!   神情正在恍惚之际,他忘记了马车正在疯跑,身上蓄的力气一松,整个人狠狠撞在车壁上。疯马此刻正被灰衣人追上,被迫改了方向,卢栎身体就像在巨浪里的扁舟,突然被狂风卷起高高向外抛出——   赵杼因黑衣人阻挡,没能第一时间跑到卢栎身边,视线却片刻未离。此刻看到卢栎身体飞起,下一瞬就会狠狠跌到地上,惊的声音都颤了,“卢栎——”   还好暗卫队是靠谱的。   虽然情况惊险,但身为平王亲自精心培养的暗卫小队,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怎么行!   再者车上可是王妃!救不下来不用王爷发话,他们都没脸活着了!   灰衣人迅速变队,目标方向明显。而所有人里,元连的位置最好。   危险关头,救人要紧,元连没多想,虎目睁圆,大喝出声,铆足了劲往前冲,只有一个念头——救下王妃!   他冲过去,灰衣暗卫组除一小队跟去外,其它的人不是在控制马车,就是在抵挡黑衣来袭的人,保证卢栎被救下后,也不会遭遇危险,配合相当默契。   卢栎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只知道眼睛发酸,周身疼痛,连胸腔都紧的生疼,意识迷茫,不知身在何处。   元连记着要救人,也记着这位是王妃,不同一般人。他不敢伸手去抱,暴喝声中,脚尖发力,身体像陀螺似的,在空中旋转着疾速前进,最终脚蹬在旁边大树上借力,后退,调整出最合适的角度,用宽厚的背部,接住了卢栎的背!   他力道控制拿捏非常精准,同时身体还往前带了一段,让卢栎在惯性之下有了缓冲适应,脚落到地面上时,只踉跄了两下,立刻靠着他站稳了。   元连长呼口气,满意的笑出一口白牙,任务圆满完成!   卢栎舌尖咬出了血,提醒自己镇定,回头道谢,“谢……”看到元连脸的一瞬间,他瞳孔一缩,“按察使?”   元连笑容僵在脸上,手挠后脑勺,眼睛看别处,“先生……认错人了……”   “你不必否认,”卢栎突然冷嗤一声,笑容悲凉,“我明白了。”   因为说话间,他已经又看到一个熟悉面孔。   那人年纪不大,身材偏瘦,眼睛极为灵秀,看起来非常精神,正是在灌县初遇赵杼时,曾在门外出现的铃医。   那时赵杼失忆,他又没什么银子,门外正好有铃医经过,他情急之下请铃医进门看病。铃医是个有本事的,扎了赵杼满头针,留下药方就走了,他看的心服口服,直赞民间自有高手……   现在想想,赵杼……大约是装的。这铃医是他属下,竟也装的煞有其事……   邢左见卢栎看他,吓的脚一软,差点原地跪下。他可不像元连那个傻缺,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太靠前,现在不是争功的时候,谁知道这么远也被发现了!   他眼珠子乱转,下意识瞪眼歪下巴,让卢栎别认出自己。   岂知他做这个动作,更是刺激了卢栎记忆,他想起在兴元时,曾与一少年问路,那个人就是这模样!   呵呵……卢栎捂住胸口,死死咬唇,赵杼的属下也是费尽了心思!   他忍住呕吐欲望,逼自己站稳,视线掠过现场。   这群有组织有纪律,配合默契,杀气锋利的灰衣人组,大约是平王亲卫了。   卢栎不懂军事,但他会看。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黑衣人,数量虽多,武功也不差,但没有配合,打的混乱,在灰衣人面前,简直不堪一提,大概很快就会溃败。   沈万沙有赫连羽护着,亦有府兵在外相助,也不会有危险。   至于赵杼……   原来平王名叫赵杼。   他竟一直都不知道!若他能早点留意打听……若他能早知道!   ……   这场架来的快,打完的也快。   平王暗卫队,再加上众多府兵,场面陡转,黑衣人很快被拿下。赵杼浑身散发着不悦黑气,喝令府兵退下,暗卫队留一半擅后,自己则……一步一步,走向卢栎。   他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像赴刑场等待宣判一样,心里情绪翻腾……他害怕面对卢栎。   然而再长的路,终是有终点。   赵杼走到卢栎身前,看到卢栎额上,袖间的鲜血,声音几欲颤抖,“你……没事吧?”他招手命令手下马上找大夫过来。   卢栎看着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仿佛第一次认识一样,“平王。”   赵杼口唇有些干,事已至此不承认也没用了……他硬硬点点头,声音微涩,“是。”   卢栎脸上笑容绽开,如夏花般灿烂,“这可怎么好?小民自幼父母双亡,野草一样长大,没眼力没见识,第一次得见天潢贵胄,不知道要行什么礼呢。”   “三跪九叩,还是一跪一叩,还是长跪不起?跪要怎么跪,头要抵地,手放在哪里呢?头要嗑响吧,要怎么响才到位呢?磕破行不行?唉,如此瞻仰王爷容姿的机会,小民却纠结这些,白说这么多话,还不行礼,如此大不敬,是该杀头的吧……”   说话间,往日一幕幕在脑中滑过。初遇时赵杼对他的审视,不满;赵杼渐渐被解剖验尸吸引,伴在他身边,不欲错过一次验尸破案;贪银案的相系,数次让赵杼不能离开;定情……   他对赵杼生情,赵杼若即若离的应允……   他就像个小丑,在赵杼面前自导自演着恶心剧目,能忍下来,并玩的尽兴,赵杼也是真本事,不愧是大夏最厉害的王爷!   卢栎指甲嵌进肉里,连呼吸都觉得痛。   赵杼看着卢栎脸上带着笑,说话声音清润低切,看起来很亲切,可每个字,都像砸到了他心底,胸腔钝钝的疼。   他知道,卢栎是在怨他。   他紧了紧呼吸,提醒自己冷静,冷静了才能劝人,“不知者不罪。”他怎么可能会杀卢栎?放在心尖上疼都来不及……他一边说,一边去握卢栎的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卢栎却后退几步,“原来还是有罪的,只是因为不知,所以免了。”他抬手捂住眼睛,声音凄伤。   特权阶级,永远都都有道理,怎么会有错呢?错了也是对的。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赵杼的手尴尬的顿在空中,“你……”   “你很得意吧……”卢栎放下手,静静看着赵杼,眼眶微红,声音悲凉,“耍的我团团转,你觉得很有趣吧。”   “我没有!”赵杼心尖抽疼,想把卢栎抱到怀里好好安慰,想卢栎就像以前那样,打他抽他,哪怕在众人面前打他的脸,怎么样都行,只要别再这样,“你别——”   “赵杼!”卢栎再次拍开他的手,双眼通红,声音颤抖,“初遇之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可你不想与我成亲,亦不愿坦诚,只想耍我玩,你敢说不是!”   赵杼被卢栎眼中冷漠陌生的神情激的难受,“我没有讨厌你!”   “呵呵……”卢栎一点也不信,眼角微垂,睫羽轻颤,声音里满满都是嘲讽,“你知道我在找我娘。我幼年失去父母,对她们记忆很少,可你是平王,就算不认可这桩婚约,对可能成为岳父母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可你一个字都不说,就那么看着我没头没脑,急切慌张的找……觉得很有趣?”   “我不知——”   “我以为你不骗人,”卢栎阻了他的话,眸中悲凉更甚,“却原来,骗我对你来说,是这么简单轻易的事。”   “我没骗你!”赵杼急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这桩婚事,起初我很抵触——”   “抵触?”卢栎阻了他的话,抬头看向遥远天际,笑颜飘忽,“是啊,为什么不抵触?你堂堂王爷,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等地位,什么样的女子娶不着,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将就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不知道哪蹦出来的无名人士?”   “可你不喜欢,大可直接说!”卢栎突然瞪向赵杼,眸底燃起一簇簇火焰,怒火丛生,“为什么要骗着我玩!”   “骗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小民会让你有诡异的满足感么!”   “我对你表白,你很得意?送上门的便宜,是不是不占白不占?我想尽办法退亲,甚至拉沈万沙帮忙周旋打听,你看戏觉得很好笑?”   “我投情送抱,依靠你,亲吻你,甚至把自己一切交给你,就算今日你在正厅里那了那样的话,我还是相信你,你是不是很骄傲?”   “你想趁机试试看和男人玩滋味如何,怎么样,我可满足你了!”   “你在心里,骂了多少次我下贱,自甘堕落,活该有此下场!”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刻,想看看我知道自己有多蠢笨,多不堪之后,是怎样的表情!”   眼泪控制不住的滚下,卢栎嘴唇咬出血,也没能忍住。   他抬起颤抖的胳膊,袖子狠狠蹭过眼睛,袖间血渍在他皮肤上留下刺目的红,“现在你看到了!怎么样,可还满意!”   七月的阳光炽烈,明晰,有种近乎残酷的锋利,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让一切无所遁形。   赵杼仿佛看到一把尖刀,正插入自己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第209章 舍弃      变故接踵而至,砸的沈万沙有些头晕,他下意识松开赫连羽的袖子往前走——小栎子受伤了,还哭了,他得去看看!   被赫连羽拦腰抱住。   “你放开……”沈万沙喃喃出声,卢栎身上鲜血灼的他眼睛生疼,心都紧紧揪成一团,“你放开我!”   赫连羽轻叹口气,“我带你过去,但你先不要出声,好不好?他们在吵架啊……”   沈万沙脑子整个是木的,没听出赫连羽话中隐意,只知道赫连答应了,立刻往前走。他就想看看卢栎,只要卢栎没事……   早在击退来犯时,赵杼就下令让府兵退开。赫连羽帮忙与洪右一同看着,短短时间内,府兵已全部退完,暗卫小队不但迅速清理了地上尸体,连整条街都清了个干净。   西京城东最热闹的大街,如今一个不相干的人都没有,连临街的窗子都关的紧紧,别说大声喧哗,连呼吸声都透着小心翼翼。   炽烈日光下,卢栎眼睛像被水洗过,就像最初雪中偶遇时一般,干净纯真,清澈见底。   不一样的是,此刻这双瞳眸里燃着熊熊烈火。   赵杼早年爱看杂书,一些神怪志异里总提到世间不见的火焰,水中火,冰中火。明明水火不容,这些火焰却能在水里,冰中燃烧,无声无息,无所畏惧,就算只有一点点,一旦燃起,就永世存在,什么都扑不灭……   此刻卢栎站在他对面,高高扬起的眉梢,绯红的眼角,紧抿的唇,唇间的鲜血……每个部位,每个细微表情都写着浓浓的悲伤与失望。炽烈火焰就像那水中火,在他眸底生了根。他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清澈干净,因为这怒火更显生机,可这火……却再也消不灭了。   难以言喻的恐惧箍住了赵杼心脏,内心有个声音尖叫着提醒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就要失去卢栎了!卢栎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他让卢栎这么难过,卢栎怪他,恨他,不应该么?   他有什么立场狡辩?做错了事,就应该承受结果,狡辩的下场……他不是最清楚?   立军之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管结果如何,该扬的要扬,该惩的惩,巧言狡辩者,罪加一等!   他不是都明白!   赵杼双手握拳,头垂下,高声喊出,“我错了!”   “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我的身份!”   第一次,平生第一次低头认错。   幼时害死宗室兄弟,他没有认错;被父亲压着禁足皇城,他没有认错;最初战场并非一帆风顺,几次重伤几乎丧命,身边士兵一个一个离去,他也没有认错!   因为所有的事,都是情势所迫,他对于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后悔!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应该做的事,他无愧于心!   可这一次,对待卢栎,的确是错了……   卢栎是他想携手一生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换他是卢栎,不把自己杀了已是慈悲!   平王给予外界的印象,多为强大,冷酷,高高在上,他会随心所欲做任何事,独独不可能道歉!   可以想象,看到这一幕的人如何震惊。   卢栎却笑了,声音里透着嘲讽,“小民应该感到荣幸么,平王殿下?”   “我不该瞒着你我的身份,”赵杼紧紧盯着卢栎,上前一步,眉宇深凝,眼神坚定,“我错了。可我对你的心,你当知晓。”   赵杼今天穿的是一身蟒青缎的武袍,略贴身,方便动作。卢栎此前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今日一看,发现竟是样样不同。   衣服料子富有质感,阳光下隐隐泛着光泽;肩,背,襟口,袖角做工极精心细致,别的武人身上穿着的,跟他一比都显粗糙;腰带上扣的不是普通白玉,好像是象牙;他身材高大,肩宽窄腰大长腿,挺括衣袍穿在身上,更显气势威武不失优雅,还透着上位者的贵气,极为夺人眼球……   是啊……赵杼是平王,封建社会中的皇权者,怎么会与旁人一样?   卢栎退后一步,捂住眼睛,声音喃喃,“你没错……你怎么会有错呢?是我错了……我有眼无珠,活该有此下场……”   他深深吸了口气,逼自己镇定下来,手不要再抖,身体不要再僵硬。   纠缠以前过往没有意思,赵杼耍他,结局已经造成,他像情场失意的女子那样纠缠追问有什么意思?   这样已经很难看了,不要让自己更难看。   “你本人在这里,却是省事了……”卢栎松开手,脊背挺的笔直,静静看着赵杼,“退亲吧。”   赵杼眼睛倏的睁大,话语像从齿缝中迸出,“你说什么?”   “我说……”卢栎脸上露出非常难看的笑容,无奈又苦涩,“我们退亲吧,平王爷。”   “不准!”最害怕的一刻终于到来,赵杼再也抑制不住,狠狠抱住卢栎,“我不允许!”   卢栎奋力挣扎,“你滚,滚开!”   赵杼不敢放,下意识觉得只要放开,就会永远失去卢栎,反而越抱赵紧。   见卢栎激烈挣扎,他也生气了。   为什么不听他解释!难道只说一次谎,就要被判死刑,不能活着了么!难道相处近一年,那么多日日夜夜,他付出的所有关心,爱护都是假的么!难道那些心有灵犀,互相吸引,热烈缠绵,都是假的么!   他的感情,卢栎就这么看不上么……   弃之敝屣,根本不用珍惜么!   赵杼眼睛红了,铁钳一样的大手制住卢栎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粗鲁的,充满掠夺的吻,一点也不温柔,没有半点往日的温暖,喜悦,浓浓苦涩攀升……   可怀里的这个人,纵然不甘,不愿,充满怨恨,也是他的,他不准任何人带他离开,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卢栎激烈的挣扎着,骨节传出咔咔的响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脱臼。可他宁愿受伤,也再也不想被人抱在怀里,如往日一般亵玩!   他知道自己敌不过赵杼力气,索性趁赵杼舌头卷进来时,用力一咬——   赵杼闷哼一声,离开了卢栎的唇。   卢栎呼吸急促,目光前所未有的冷,“放开我。”   赵杼狠狠盯着他,牙齿染着鲜血,声音充满戾气,“不、放!”   卢栎笑了,缓缓把自己往外拽,就算身体剧痛,骨节发出响声,也未停止。   他这样……会伤到自己!   赵杼不由自主放轻力道,任他滑出怀中。怀中空落让他心内恐惧更甚,不详预感直冲心头,“你要……走?”   卢栎眼眸微垂,“不错,我们……已经不适合在一起了。”   “你敢!”赵杼用力攥住卢栎手腕,将他拽到身边,也许是太生气,也许是太害怕,思维混乱话不过脑,口不择言起来,“你他娘要走?本王帮你护你时怎么不说走?在本王身下爽时怎么不说走?求本王帮忙时怎么不说走——”   ‘啪——’   卢栎狠狠甩了赵杼一个耳光。   甩完不但旁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不是没打过赵杼,但都是开玩笑,用赵杼的话讲,那叫‘打情骂俏’,或是恼羞成怒,或是气狠了故意存着力气拍,像这样怀着憎恨不堪的心情,用尽全力的打,还是第一次……   手掌麻痛,忍不住颤抖,卢栎怔怔垂头看着它。他以为重生一次,有了健康的身份,也可以奢望普通人的爱情,就算这份爱情有些……不主流,也是上天赐与他的礼物,他会幸福一辈子。   他是那么那么喜欢赵杼,心里眼里满满都是这人影子,傲慢的,霸道的,一脸‘你们这群愚蠢凡人’的……每一样每一样,他都喜欢,都觉得可爱。   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   卢栎视线微转,看到愣愣站在一旁的沈万沙,“你……是知道的吧。”他声音有些暗哑。   沈万沙愣愣点了点头,“……知道。”   卢栎仰头望天,试图把眼泪逼进眼眶。他又傻了,沈万沙出身上京,父母地位不俗,怎么会不知道平王?   沈万沙意识到卢栎误会了,手忙脚乱的摆手,“不不,小栎子,我起初不知道的,我没见过平王……”   “起初啊……”卢栎笑着看沈万沙,“少爷,我没有怪你。”所以你不需要这样解释。   他边笑边转身,“我走了,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呀……”   沈万沙哭了。   他没看到过这样的卢栎,明明是笑着,明明笑颜就像以往那般灿烂,可他的眼睛在哭……他是那么那么伤心……   “小栎子——不要走……”沈万沙视野朦胧,好朋友的身影晃动的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可他伸出的手空空的,小栎子没有理他。   “卢栎!”赵杼再一次从背后抱住了卢栎,“你敢走!”他的话还没说完,事情还没解释清楚,他怎么可以走!   卢栎袖口一动,银色弧光在空中一闪,很快带出血光。   他的解剖刀,划伤了自己胳膊,同时也划过了赵杼面庞。   他漆黑眸底燃着浓浓烈火,语气却无比冷静,“放手。”   脸上传来微微刺痛的感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下,赵杼知道,他流血了。可对于这点几乎察觉不到的皮肉伤,卢栎胳膊上深深的伤口更加灼的他眼睛疼……   卢栎受伤了!   因为要反抗他!   如果他继续执拗,受伤更多的不会是他,而是卢栎……   面前这个少年,明明那么瘦,明明身形还显青涩,为什么有这么大勇气?为什么……这么恨他?   赵杼不敢再拦了,他不想让卢栎受伤。   “别让人跟着。”卢栎手中解剖刀闪着寒光,“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赵杼面色萎顿,瞳眸一片灰暗,抬抬手,让手下暗卫退开。他喉咙发紧,“卢栎……你别冲动……我求你,好好想一想,别冲动,好么?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说,你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卢栎勾唇一笑,突然扯过一匹跟着府兵们过来的马,纵身跃了上去,用力一夹马腹,“驾!”   马儿长嘶一声,蹄子扬起,迅速离开长街。   沈万沙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小栎子不会骑马!”   赵杼紧紧握拳,“……他会。”   有天无聊,他教卢栎骑马。卢栎明明是个文弱少年,骑马却相当有天赋,小半天,就能骑的有模有样了……   “我们……真的不管了么?”沈万沙紧紧咬唇,脸色白的吓人。   赵杼没回答,只是打了个手势。   一队灰衣人立时跳出来,跪于他身前听令。   “跟着王妃,但如果有被发现的危险,就于远处待命。”赵杼其实很想自己冲上前,但他知道,以他现在心情,过去怕是忍不住现身,让事情更糟。   不若就给卢栎一个冷静的时间。卢栎很聪明,很理智,总会想清楚,不管怪他,还是恨他,总会与他有个了结……   但为了避免事出意外,他又下令,“封闭西京各城门,邢左洪右,你们亲自负责,本王不想本王的王妃离开,本王却不知道!”   “是!”   ……   卢栎明白赵杼的性子,这人不可能完全放开手,真的不派人跟,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以后如何应对。   当然,他心底已有了防心,就算下意识,也找到了不错的地方。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宽大,一马平川,周遭没有房子,没有山,连树都没几棵的地方,视野一览无余。如果有任何人跟过来,立刻就会被发现,不管来人武功有多高强。   卢栎很难相信,西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但就是这么巧,被他找到了。   他揉着马脖子,“谢谢你……”   马儿骄傲的嘶鸣一声。   “好在七月盛夏,草虽长的矮,倒是够密,”卢栎拍拍马儿,“去吧。”   马儿拱了拱他,甩着尾巴,慢悠悠一边吃草去了。   卢栎原地坐下,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   震惊过后,他的理智已经慢慢恢复。   这份感情建于谎言之上,就算赵杼有什么苦衷,事实已经造成,他不想听解释了。封建社会权贵玩法多样,赵杼能骗他一次,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卢栎往后仰,平躺在地上,抬手搭住眼睛,手背再一次被眼泪浸湿。   生而有病,家人的小心翼翼,让他知道自己与普通人不一样,就算坚强努力,用普通人做不到的出色能力证明了自己,他仍然不是普通人。   他出生多久,就让家人担心了多久。他渴望感情,友情,爱情,书中,影视里描绘的那么美好,他也很想尝尝个中滋味,可是他不敢。   他不能让更多的人担心。   他不敢交朋友,不敢对任何人心生好感,要求自己咬牙扛着,因为那是上天给予他一个人的苦难,牵连到家人,已经足够了。   意外重生,他有了健康的身体,最初他兴奋于自己可以跑了,可以享受所有男孩子向往的刺激快感,后来,他渴望更多的,是体验普通人的感情。   张家人给予的温暖让他留恋,沈万沙的友谊让他深夜梦回都忍不住感动,对赵杼的依恋……让他觉得,圆满了。   就像一个周身浸在黑暗里的人,找到了自己救赎,他全心全意的喜欢着赵杼,因为这是他的生活,是他重活一次的意义。   赵杼对他……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疼,卢栎紧紧咬唇忍着,检讨着自己的错误。   赵杼有错,他难道一点也没有?他喜欢刑侦破案,学了很多知识,若他有心观察,定然能发现身边人的不一样,可他没有。   他把公私分的很清楚,案情是案情,他必须全身心投入,调动所有知识,用力去想,去思考,去解谜。可对于朋友,他觉得需要全身心投入的,是感情,是信任,既然做了朋友,做了恋人,就不应该怀疑,揣测,要用最纯的心去对待。   案件中看到各种背叛,人性黑暗已经够了,他想以真心换真心。而且,他期待纯粹的感情,生活已经那么累,和爱人在一起时,不应该这么动脑子。   他应该睁大眼睛仔细看的……   他不应该担心看到不好的事造成朋友尴尬就不观察的,就算有不好的事,一起面对,或许是对朋友更大的尊重。   如果他早早这么做,就不会发生的今天的事。   可他真那样处处观察,挑剔,还能找到朋友么?   卢栎很迷茫。   可信任被打破的感觉太糟糕,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所以这份感情,不应该再继续了。   ……   天色渐晚,绚烂晚霞染红了天,微风带来夏花的清香,醉的人想流眼泪。   卢栎抬高手,看着指缝中的天空,听到自己眼泪落到草叶上的声音。   大夏朝,初来乍到,一切都被他搞砸了,那么那么失败,所以,放下吧。   他承认自己没出息,想了半天除了躲没想出别的办法。   他知道赵杼性子,身为平王,位高权重,想找自己,不要太简单。他不想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下,只有换个活法了……   做了决定,心里舒服很多。卢栎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思考怎么离开。   可一瞬间,沈万沙的脸映到了脑海里。   卢栎一点也不怪沈万沙,沈万沙说他起初不知道赵杼是平王,其实就算他一直知道,他也不怪他。平王是王爷,只需要小小威胁压迫,沈万沙就不能对他说,这是阶级地位使然。   而且沈万沙与赵杼……是不一样的。   朋友与爱人……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喃喃声音从卢栎泄出。他要走,就是要连沈万沙这个朋友也要舍弃。少爷那么热情,那么可爱,以后的路上没他相伴,肯定没滋没味。   可他必须舍。   灌县,张家,所有他喜欢的人,都要舍……   卢栎有时觉得自己太凉薄。   就像办案时,他总能抽身事外,冷静苛刻的判断罪犯罪行。他好像有点嫉恶如仇,恨所有手染鲜血,刻意杀害别人的人。他缺少同情心,永远不能感同身受,除非案件牵涉老人,孩子,女人。   他冷眼看着世事,就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他可以舍弃太多东西,连家人亲情,有时都觉得是负累,他对别人其实不好,对自己……更狠。   舍弃这一切,初时感觉会有些难受,可他会挺过去,或许经年之后,偶遇沈万沙,他还能从容道一声好。   ……   突然间,一阵熟悉的‘嗷呜汪汪’声音传来,下一瞬,一只小白团子扑到自己怀里。   “大白?”卢栎非常惊讶。   大白热情的舔他的脸,“汪汪!”   有脚步声靠近,在他身边停下。   卢栎抱住大白,视野里出现一个女子。   梨花面,多情目,红裙妖娆,女子似把天边晚霞披在了身上,美不胜收。   “想离开吗?”她说。   ……   赵杼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卢栎还是没有回来。虽然城门处回报没有看到卢栎,各处也未有异动,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招来元连,冷声问,“你保证卢栎没有离开?”   “王妃选的地方太巧,我们没办法靠近,只在更远的圈子等候,无一人看到王妃出来。”   赵杼狠狠一拍桌子,“走!”他要亲眼看看,再看不到卢栎,他怕是要发疯!   沈万沙拽着赫连羽坐在窗边,不时往外看,焦心的等待着。   可他没等来赵杼,只等来了元连手下。   那人是特意被派来报信的,“王妃……走了。”   沈万沙有些懵,突然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走了是什么意思!”   “属下等找不到王妃,王妃已经离开。”   “离开……走了?”沈万沙眼神空茫,声音破碎,“小栎子不要我了?”   他突然大哭出声,向外疯跑,“我不信,我要亲眼看看,小栎子不可能不要我!”   “小沙!”赫连羽身影飘出去,速速跟上。   风起微凉,天空中星子微现,夜色如水墨般散开。   星月之下,不知道谁的泪水,被风吹干了又现。   这夜的西京城,似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马蹄声处处,有沉瑟萧声相伴。      第210章 上京      三个月后,上京永安门,一辆檀木马车出现在人们视野。   驾车的马大约是识途老马,没有车夫驱赶,自己溜溜达达的走着。马车车身小巧,车顶悬缨络,车壁雕莲花,整车用绿檀木制成,颜色浅淡又清新,萧瑟深秋里特别亮眼。   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用的。   三个月前平王归京,不知道怎么的城禁突然严了,市井传言外族又要闹了,各地府兵都在上官要求上,打起十二分精神,严格盯着各路大门,一有可疑人物立刻制住,查明不是奸细方可放行,上京城门要求当然更严。   “站住!”守城士兵出列,喝住了这辆马车。   不知道马儿听懂了士兵的话,还是车内有人吩咐,真的停住了。   “哪儿来?何事进京?掀来帘子让咱们看看!”   纤纤素手掀开车帘,一个白裙女子轻灵的跳下车,走到士兵跟前,“我们打南边来,到上京寻亲,可不是坏人,差哥哥行个方便么。”她一边说话,一边避着人们视线轩巧往士兵手里塞了些碎银。   年轻士兵忘了躲开,脸颊迅速出现一抹薄红。   因为这丫鬟太漂亮了!   梨花面,多情目,肌肤欺霜赛雪,樱唇开阖间轻吐淡香,芳华可人。她要不下车打点,谁会猜这样的姑娘竟然只是个丫鬟!   她走的太近,淡淡女子馨香扑鼻,年轻士兵没经历过,可不就红了脸。   毕竟是守卫上京城的士兵,理智未失,他拒绝了,“上官要求,严查所有过往车辆,姑娘别让我为难。”拒绝是拒绝了,语气很有些婉转,可见美女待遇还是有些不同的。   白裙女子不高兴,“我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被外男瞧一眼,怎能抛头露面——”   “薇薇——”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车中传来,说清脆不清脆,说暗沉不暗沉,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却相当动听。   白裙女子跺跺脚,瞪了士兵一眼,转回车前,掀开车帘,扶着车上人下来了。   下来的人头戴幂篱,白色轻纱从头顶一直罩到脚面。这人身上穿着宽松的月白衣裳,像裙子又像长袍,幂篱一罩,完全看不出身形,只让人觉得腰背笔挺,姿态优雅,飘逸出尘,幂篱之下的脸一定美艳不可方物……   士兵完全没有怀疑这人性别,所以没要求脱下幂篱让他看一看。   姑娘家清誉何等重要,他是办差的,又不是强抢民女的纨绔少爷。再说上面的意思是着重注意一个男人,独身男人,他看过画相,怎么也不可能是两位姑娘。   他转身去检查马车。   掀开车帘,首先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狗。这狗瞳仁墨黑,视线恶狠狠,看到他就呲牙,还往前凑了凑,紧紧盯着他,防着他拿东西似的。   士兵斜了大狗一眼,他是兵,不是贼!   看到车内女子日常用物,士兵脸又红了三分,清咳两声,放下了车帘。   这马车不大,一眼就能看过来,断不可窝藏可疑人士。   完成任务,他道声得罪,请两位姑娘上车。   等进了城,卢栎摘下幂篱,长长呼了口气,冲胡薇薇磨牙,“我再也不想扮女人了!”   胡薇薇微垂下头,用水汪汪委屈的不行的眼神看他,咬着唇,声音一波三折,“是奴婢错了嘤嘤……”   “别、装、了!”卢栎愤愤咬牙。   “哦。”胡薇薇立刻坐正了,冲卢栎大大方方的笑,“主子再忍忍,等咱们进城,找到钱串子,就没这些狗屁事了。”她还边说边殷勤的给卢栎倒茶,拿点心,递手炉,“您别生气嘛,我不就是瞧你一路不开心,哄你玩么。”   卢栎深呼吸几口,提醒自己,忍!   与他同车的这个,名叫胡薇薇,自称是他姐姐。因为虽然不是同一对爹娘生的,但她被苗红笑养过一年,所以卢栎是她弟弟,在干爹干娘不在的时候,她有义务照顾弟弟。   但苗红笑与卢少轩对她有救命之恩,又教会她很多东西,包括谋生手段,心中道义,所以还是她要以性命相报的人。她心里早就认了这对夫妻为主,所以卢栎也算是她的主子,她必须效忠。   早年那段时间,她正处于人生中最迷茫的时候,对人生,世事存在怀疑,过的很不堪,转回头下定决心跟随给予她信念的人时,这对夫妻已经离开。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手里抓着时,你不珍惜,等他们离开,后悔也已来不及。   胡薇薇开始疯狂的寻找之旅,可惜未有所获。   直到她无意间看到卢栎脖子上的木牌。   她一路小心跟着卢栎,了解他的一切,看他破案,在能帮助的地方帮忙,直到三个月前的意外。   卢栎起初并不信任她,可这胡薇薇就是个奇葩,她可以不用改变形象,气质就陡然转变,丫鬟,乞丐,女王,小白花,切换无压力。   这一刻还是忠心丫鬟,他说要离开,她立刻帕子捂眼嘤嘤嘤哭,三言两语,他就成了抛妻弃子的渣男,一堆热闹群众围观谴责,舆论压力下,他不得不认错,甚至哄她!   没人的地方,他要说走,这女人直接化身暴力女王,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大力气,又从哪学的,绳子在他身上能绑出花来,又紧又结实,一个质弱女流,竟然能扛着他这个大男人在黑夜里游走,逼到他认错才放下!   这样的事太多,胡薇薇乐此不疲,都玩出花样了,现在只要他说散伙离开,她就能眼睛放光!   他抗议,她还振振有词,说这都是干娘教她的!   卢栎无奈抚额,真的不理解,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样子。   三个月前,他就不该冲动之下接受胡薇薇的帮助!免得上了贼船就下不来!   莫非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卢栎挑开车帘,任窗外寒风吹拂,冰冷的气息顺着头脸,一直寒到心底。   三个月前,他逃跑了。   他不敢面对那个糟糕局面,不停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了,其实还是做了最不冷静的决定。   穿越最初,对着虚弱的身体,荒凉的小院,若不是张家帮忙,他连生存都是问题。他感恩张家,抱怨冯氏,对平王,感觉却很复杂。   他接替前身,努力生活,一边决定退亲,一边利用平王未婚妻身份,扯平王大旗做想做的事,并不觉得有愧。一来濒临绝境,他没有别的办法;二来不管怎么说,前身的死亡平王有责任,冯氏的表现,刘家的表现,足以说明这一点。   中间隔着一条命,只借用一下名声,他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喜欢上赵杼后,他更加讨厌平王,觉得身上桎梏难挨,发誓要解决,可最终,赵杼就是平王……   他却不是那个卢栎。   抢前身的身体已经……他没有找到爹娘,没有查到真相,没办法为前身做任何事,还要抢走属于他的丈夫……   这事不大,可每每想起,就是会介意。   各种案件里,他见多了谎言,背叛,已经习惯,却又害怕。潜意识里会有想法,他不害怕任何人背叛,哪怕是朋友,亲人。因为这些人离开,就算痛苦,总能活下去,可若是朝夕相处,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应该受不了。   可再想想,他说走就走,舍弃的那么坚决,他对赵杼的爱……究竟有多少呢?   赵杼瞒着他身份,的确不对,可真的冷静下来,认真回想往事,他看到了赵杼对他的在意。可是自己呢?这份关爱呵护,让他依恋,让他沉迷,赵杼又长的不错,所以就……动心了?   这段感情里,他好像没有任何付出,只是贪婪又霸道的享受着,遇到问题不会解决,直接不告而别,而一旦离开,就再没有勇气回头……   “平王的网也铺的太厉害了,竟然还把你的画相放出来,害我们走的这么慢,不过还好,咱们总算到上京了……”胡薇薇剥完桔子,见卢栎又在发呆,直接将桔子砸到他掌心,“又在想那个臭男人了?他把你骗那么惨,我告诉你,你要敢傻兮兮的回头,老娘坚决不同意!”   “他没那么坏,”卢栎看着手中的黄灿灿的桔子,眸色微暗,“倒是我,太任性了。”   胡薇薇一路跟着卢栎,对于发生的事不要太清楚,闻言冷笑出声,“怎么就不能任性了?人们长大后,好像就没了任性的权利,连父母那里都要注意言行,尽量不让他们担心,那那个最真实的自己怎么办?活该憋屈吗?活该一辈子端着,顾左顾右,让一颗心难受到死吗?”   她猛一拍桌子,“对于相守一生的人,为什么要顾这顾那,思虑周全,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爱人面前百分百释放,做最真实的自己,好的让他看到,不好的也让他看到,他喜欢,好,咱们就好好处,不喜欢不能忍就滚蛋,咱们总能找到更好的人!”   这女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差点站起来,“情爱之事就是要矫情!老娘要看上谁,一定任性虐的他他娘都不认识,老娘的情爱,老娘说了算!”   卢栎眨眨眼,“你这……”是不是太偏激?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要相处,要包容,你那哪像找老公,是调教仇人吧,还虐的人妈都不认识……   “你什么你,”胡薇薇柳眉高扬,杏眸含怒,“我问你,他是不是骗了你!”   “……是。”   “是不是有很多机会坦白,可都要上床了,还只字不提?”   “是。”   “这样行为,是不是故意的!”   “是吧……”   “他可曾对你表白言爱!”   卢栎一愣,这倒是真没有。   他对赵杼表白说喜欢时,赵杼只说过‘我也是’这样的话,记忆里赵杼好像真的没有对他说爱……可这个不重要,他感受得到赵杼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是假的。   “这些表现,就是不够喜欢你!”   胡薇薇话音一停,车内陡然安静。   半晌,卢栎摇摇头,“你不懂……”   自己好像很坚强,其实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心底满满都是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赵杼,害怕的太多太多。可他不敢说出来,下意识找理由原谅自己。   现在,在上京路上摇晃的马车里,他越来越佩服怀夫人。承认自己不堪不难,可将这份不堪坦白于人前,太难。   “不懂?”胡薇薇素手托腮,水眸含愁,“我懂不懂不要紧,可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嗯。”卢栎眉睫微垂,心中轻叹。   既然学不会如何去爱,索性不去爱了吧。反正爱情不是活着的必需品,反正他看似坚强出色,实则胆小懦弱,无情冷漠,除了破案外,什么都不执着,何必再不明不白的折腾,伤了自己,也带累了别人。   以前对爱情不抱希望,也这么过来了,以后一样过去下去就行。   赵杼……值得更好的人,他配不上人家。   窗纱微晃,寒风扑面,卢栎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两旁商铺迎风飘摇的各种布幌子,听着各种各样市井百态的声音,心突然静下来了。   这一次,是真的冷静了。   迷茫低沉的三个月,心绪起伏的三个月,哭过,骂过,也醉过,此刻真正明了,他的路在哪里,他想做的,是什么事。   等这段时间过去,情伤治愈,他想他可以微笑着再见赵杼。不谈爱情,相互之间的人品是完全可信的,如果对方不嫌弃,可以做朋友,觉得做朋友尴尬,也可以是熟悉些的陌生人。   魂魄穿越遥远时间空间,来到大夏朝,可不是让他来伤春悲秋,矫情的不像自己,体会乱七八糟的爱情的。   “光点头可不行,这三个月你简直像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像你了。”胡薇薇非常遗憾,她的小主子那么亮眼,那么俊秀,结果被讨厌平王害的一蹶不振,她生气的都想绑人甩鞭子滴蜡了!   “大概是没有案子吧……”卢栎笑了。他其实是越有事越精神的那种人,没事时状态的确不太好,就像以前病床上那些日子……   不过自打来了大夏朝,三五不时总能碰到案子,基本一个完了就有下一个,频繁到他差点坚信上天送他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可这三个月,竟然一个也没有呢!   胡薇薇知道他有一手验尸绝技,远远看到,听到很多,也非常想近距离观赏!帮主子递刀,甚至亲自剖开死人肚子,取下心肝脾肺肾,再好好缝回去,想想就好有趣啊!   可惜好不容易粘上来了,三个月过去,近一百天啊,她竟一回都没看着!   见她比自己还失望,卢栎差点笑出声,速速转移话题,“你再与我说说我父母过往吧,之前总是心不在焉……”   “你还知道啊!”胡薇薇果然恨铁不成刚的瞪了卢栎一眼,开始浅浅的讲说往事,“干爹和干娘呢……”      第211章 宗主      胡薇薇给出的信息里,最重要的莫过于卢栎脖子上的木牌。   之前从怀夫人描述里,卢栎就知道父母性格不一般,日子过的也比较‘多姿多彩’,可这块木牌,让他更加深刻认识到,父母真的与普通人不一样。   胡薇薇说,这块写着‘穿云’二字的木牌,是宗主令!   此宗主令与家族,庙堂无关,与江湖有关。   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历经群雄争霸,百年激战,数番浩劫,直到大夏建国方才好些。就算如此,大夏也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调整,皇权者励精图治,付出极大心血努力,局势才慢慢稳定下来。   这些变故中,江湖自然也跟着经历数番变幻,武林盟主什么的早就没有了,一组组江湖势力,谁都防着谁,谁也不服谁,互相较劲的结果,就是整个江湖气势萎靡,不复之前荣光,黑道和异族势力崛起,伸长手想分地盘。   前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宗主令突然出现,一个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老者,用它把江湖很多势力结合起来,建立信任,共同发展,共同壮大,江湖才再次有了生机。   而宗主令之所以能发挥这么大作用,全因为老者无上功绩。所有参与联盟的江湖势力,都受过老者的救命之恩,点拨之义,皆被其人品,能力折服。他们信不过别的江湖势力,却能完全信任老者。   老者却很谦逊低调,把将这些势力结合起来,让他们彼此帮扶发展后,并没有过多干预内里之事,若没有特别重大恶性事件,几年才会出现露个脸。   他有自己的谋生手段,所以也并不参与联盟里的利益分配,一直超然在外,得所有人敬仰称道。   老者活了一百多岁,去世前将宗主令传给了弟子……   胡薇薇说,这块宗主令代表人脉,还是长久积累的人脉。江湖人最重信义,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恩情未还,就会交托给子孙,恩怀不还完,此结不能解。   执宗主令的人,可以向这些人要求任何可以相抵恩情的事,若只是小事,便可叠加,直到别人认为恩情抵完。   当然,任何地方都有狼心狗肺,不认恩义的人,遇到这种人,只能当自己倒霉。   不过不管怎么说,卢栎现在手执宗主令,是非常厉害的事!   卢栎把玩着手里宗主令,眸光微敛。这是长辈赐予的……他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些?   他突然间想起兴元升龙会上的事。当时有个穿着打扮非常另类的顾三爷突然扔给他一块牌子,非常好用,现在想想,莫非是看到了这牌子?   “你可知道顾三爷?”他偏头问胡薇薇,“与丐帮有关的?”   胡薇薇想了想,美眸一亮,“可是丐帮帮主顾三爷?”   非常有可能啊……卢栎莞尔,可惜当时走的急,那块牌子没带在身上,否则倒可以让丁薇薇看看。   不过这宗主令……   色黑质硬,长三寸,宽一寸二分,厚三分,边缘有金色边框,上下绘水云纹,内里空白处用金漆写着篆体的‘穿云’二字,极富光泽,指甲划过未有任何损伤,且隐隐发出金玉之声。   卢栎指尖缓缓滑过木牌,眉睫微垂,“恩情总有用完的时候……”   “所以历任执宗主令者,都要凭自己努力,帮助更多的人,建立更多人脉,让宗主令的作用积累持续下去。可惜你不会武功。”胡薇薇托着下巴,秀眉微蹙,“而且数年前,为抵御外敌,干娘多次使用宗主令召集江湖人士帮忙,也不知道这宗主令上还有多少功德……”   功德……   卢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又不是修仙修佛,还功德!不过细想想,倒也算贴切。   “不过旁的不说,这宗主令对百宝楼,肯定是有用的。”胡薇薇又道。   卢栎又是一怔,“百宝楼?”   “因为百宝楼是宗主令代代传承者自己的势力啊。”胡薇薇抛了个媚眼,像在邀功,“奴婢这次要带主子见的,就是百宝楼的大掌事!”   西京之时,卢栎见识过百宝楼,莫非这百宝楼,不只一个?   胡薇薇笃定道,“当然不只一个!不过干娘不在,百宝楼无主,近年越来越差了……”   百宝楼一直做宝贝收集,买卖生意,以前还兼消息买卖,后来只做宝贝生意。因为有道上各种资源,又与别家门路不冲突,生意做的极红火,钱一把一把的捞,可谓一枝独秀。   可惜近年来因主人不在,别人闻到味便想来欺负,形势很有些不妙。   卢栎指尖停在木牌上面的字上,神情肃然,“这‘穿云’二字……是何意?”   胡薇薇撇撇嘴,脸色很臭,“不知道。”   与苗红笑卢少轩相处只一年,她知道的东西有限,而且因为当初有心结,根本不愿意往人前走,留意的东西太少,认识的人也不多。所以就算现在有心,也没办法帮忙,后悔也没用了!   可如今有了卢栎,她非常想帮着卢栎把属于干爹干娘的东西护好,让他好好继承。   她能在西京忽悠当地百宝楼掌事,却不一定能得到大掌事信任,有了卢栎,有了宗主令,就什么都好说了。   胡薇薇非常庆幸,她能坚持这数年的寻找,否则遇不到卢栎,迷茫浪荡一生,干爹干娘给予她的性命,还有什么用!   “有人要欺负咱们,想黑吃黑,搞倒百宝楼,少主一定要雄起!”想起来就非常激动,胡薇薇狂拍桌子,差点直接甩鞭子,“老娘的主子也敢欺负,真是瞎了眼了!”   卢栎:……   少主是什么鬼!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斯文点行不行!   “百宝楼的人我就知道一个——大掌事钱串子,得亏他没死,否则我都没门路……”胡薇薇说完又感叹自己足够机智。   卢栎有些好奇,“这些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听胡薇薇的意思,她并没有与任何江湖势力接触,只一个人在低调寻找,力量有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跟江湖中人打交道多了,会被盯上,干爹干娘消失不一般,定有猫腻,我不能冒进,”她翻了个白眼,素手拈着盘中点心往嘴里扔,“所以我就多卖卖身葬葬父喽,消息么,只要肯花心思,哪都能打听到。”   她只是后悔行动的晚了。她并不知道离开苗红笑卢少轩没多久,这两人就出事了。那时她太年轻,性子执拗,疯了好几年才静下来,可再找回去,二人已不在。相隔时间长了,查靠谱消息都很难……   不得不说,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胡薇薇每个动作都大大咧咧显得有些粗鲁,可貌美如她,做出来却有种不拘束,极为野性的美感,就算她今天身上穿着小白花标准白裙,眉梢眼角里闪耀的妩媚味道,也极为挑人心弦。   “不要迷恋姐,姐喜欢精壮汉子。”胡薇薇眼睫一挑,带着点心渣的手就捏了上卢栎脸蛋,边捏边叹息,“你一个男人家,皮肤长这这么嫩这么滑做什么!唉,姐年纪过了,你这样的弟弟揉揉就好,干别的事……姐有罪恶感。”   “还真是多谢你放过啊!”卢栎拍开她的手,眼角抽了抽。女汉子没什么不好,但胡薇薇这样的……他还真是欣赏不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胡薇薇更想说‘你这样的弱鸡满足不了我’,为了避免伤害弟弟弱小的心灵,生生拐了弯……   卢栎满脑子都是百宝楼,没留意到胡薇薇眸底狡黠笑意,“那个,如果我想要百宝楼的东西……不知道可不可以?”   胡薇薇白了他一眼,“整个百宝楼都是你的,你说呢!”   卢栎眼梢抬起,笑了。他想起有几个东西,沈万沙很想要,当时没办法拿,如果这次他能帮上百宝楼忙,就把东西拿出来,送去给沈万沙!   马车慢悠悠走到了目的地,胡薇薇给卢栎戴上幂篱,扶他下了马车,敲响了面前宅院的门。   ……   卢栎心情恢复,精神饱满的迎接新的挑战时,赵杼找他快找疯了!   赵杼起先觉得,既然在一起时决定的下一个目标是上京,那么卢栎逃跑,为避免与他相遇,肯定不会来上京,一定去了别的地方。他哪知道,卢栎与胡薇薇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当天溜出西京后,随便找了片民居藏了起来,风头过后直接往上京走,完美避开了他的搜查圈子!   就算各处关卡都有他下发的图像,卢栎也因完美的‘男扮女装’,且有常年卖身葬父历练出机灵本事的‘婢女’相随,虽然走的慢了点,但基本没有遇到危险!   赵杼最郁闷的是,疯找一通,没找到卢栎,却找到一个令他非常意外的人——在白塔寺遇到过的中年男人。   当时发现高坠女尸,中年男子侃侃其谈,似有似无的压制,或者说引诱卢栎与其斗法,被卢栎打击的灰头土脸退开,却又神秘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   赵杼意外之下抓到此人,这人一见赵杼,什么都没说,直接服毒死了,赵杼接着查,发现他与贪银案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心内陡然一惊。   找了这么久,卢栎都没消息,是不是出了意外!   贪银案他一直在跟,早就将消息总结写成奏折上报,幕后之人藏的很紧,皇上因为有其它考虑,没立刻办。可这些案子件件卢栎都有参与,知道的内情却不足,幕后之人察觉到危险气氛,第一个念头就是处理掉参与案件的人,做为功劳最大的破案者,卢栎危险非常大!他自己还不知道!   赵杼急的立刻催马回京,冲进皇宫,请求太嘉帝立刻查办此事,还差点直接把寿安伯郭威给杀了!   除了与朝堂大局有关,重中之重的点不能碰,太嘉帝其它方面都尽量配合赵杼,还拉着皇后一同看赵杼笑话。   因为不光他,整个大夏朝,任何人都没见过这样的赵杼!急赤白脸,脚下生风,怒气浮于表面,发冠歪了,腰带快散了都不知道,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杼真的气疯了,随时都在展现其不凡的破坏力,平王府里摆设换了一批又一批。原本听说他回来,养精蓄锐,精神满满准备一轮宅斗的继妃和弟弟直接萎了,乖乖退在后宅不敢上前。   因为这样的赵杼可是会杀人的啊!   继妃母子可不是良善平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光是后宅里弄死的人就不少,平王杀了她们,找理由都特别方便!   ……   沈万沙也非常难受,就算回了家也没个笑模样,把沈千山和柴郡主担心的不行。好在赫连羽跟着过来,在沈府作客,同夫妻仔细讲述了沈万沙一路过往。沈万沙显而易见的成长,夫妻二人看在眼里非常欣慰,也很感谢卢栎,虽然没见过,心内对他已好感丛生。卢栎失踪,他们也跟着担心,调动自己的力量帮忙。   可惜他们家势力在生意场上,找人当然不如平王……沈万沙握着小拳头,咬紧牙关,顶着赵杼怒气,天天派人到平王府走一圈,问问有没有卢栎的消息。赵杼一天疯几回,沈万沙这举动像在催他,嘲笑他无能,更让他生气,到后来他看到沈府的人眼珠子就泛红!   可一天天过去,卢栎就像在这世上消失一样,半点音信都没有。   沈万沙看着从赵杼手里抢过来的,卢栎验尸用的仵作箱子,伤心的不行。   也不知道现在小栎子现在在哪儿,验尸破案时都有谁跟着,好羡慕好嫉妒……心也好酸。   他知道卢栎不与他联系,是害怕赵杼找上去,但他坚信,只要继续找,他总能碰到小栎子!到时候,他就悄悄的,不让平王知道!   是的,伤心低迷过后,沈万沙虽然很少笑,信心却越发坚定了,只要有机会,就拽着赫连羽往街上跑,坚信自己一定能再遇到小伙伴!      第212章 掌事      卢栎在上京落脚的宅子不算很大,小巧精致,有景如画。   也不知道胡薇薇怎么做到的,上京最热闹的地街边,寸土寸金的地方,愣是被她弄到这么一处宅院,只有两进,横向延伸却不小,有个花木精致的小园子,也有个清新优雅的水榭。   上京的冬天很冷,将将十月过半,卢栎已经感受到寒冬的预热,连毛披风都穿上了,跟着胡薇薇进到园子,看到群芳争艳,唬的一怔。   九月开始,冷风起,树叶飘落,处处萧瑟,进了十月,他好像就没见过鲜艳娇嫩的花朵了,这里竟然有!   胡薇薇很得意,鞭子柄打着手心,“姐是谁!上天能揽月下海能捉鳖,想要什么就能挣得什么!”她得瑟的下巴几乎要抬到天下去,睨了卢栎一眼,“怎么样,这宅子,可合你心意?”   卢栎一脸惊讶,“这是你‘卖身葬父’挣来的?”   “太漂亮了也是烦恼,漂亮又有本事更烦恼……”胡薇薇饶有架式的叹气,“其实姐还有几套大的,就是地方有点远,不太方便,只有晚点再带你住了。”   卢栎猛然怔住。   胡薇薇这话看似在炫耀,其实眼睛一直悄悄在留意自己的表情,生怕自己不满意似的。   这个姑娘并不耻于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因为她有她的道义,有她自己严谨的价值取向,在她的三观里,那些不是错事,每次都能大大方方讲起来,可说完之后看向他的表情总有些小心,好像担心他反感,不喜欢。   或者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每每这时,除了小心翼翼之外,她的话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腔调,像在撒娇……说撒娇也不合适,因为胡薇薇每次撒娇都是假的,装的,她本身是个极有主意,极自立的姑娘,可卢栎就是从中看出了这样的情绪。   尽管很细微。   仔细想想,怀夫人一直在私下调查过去的事,对苗红笑怀着巨大的情感,可她毕竟有家,有孩子,苦痛时最起码有人相伴。可胡薇薇,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姑娘家,再胆大,再自立,独自闯荡江湖,没个信任的人陪着,会遇到多少危险?会不会面临绝境,只能狼狈藏身?躲在角落舔舔伤口时,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   她一定很孤独。   如今找到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有了意义,她一定非常渴望自己接受,认同。   他此前不相信她,数次说要离开,她一定很失望……   卢栎叹息一声,上前两步,轻轻握住胡薇薇手里鞭子,“你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   为免唐突,他没去握她的手。他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清澈双眸似装进了空中皎月,莹莹有光,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胡薇薇怔住,眼角慢慢红了。   半晌,她别开头,粗声粗气的哼哼,“臭小子……胆子太小了,安慰女人,要直接抱抱,不抱抱至少也握小手啊……”   “我不是安慰你,”卢栎往侧边转两步,对上胡薇薇的眼睛,“只是在说实话。”   “以后,不要卖身葬父了,会有危险。”他神色非常严肃。   这不是适合长期做的工作,混的脸熟一点好处都没用,上京城里,京官到处走,权贵多如狗,不小心惹上谁,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后果。   卢栎心里已经开始打算,怎么样能养活自己,外加这个活力四射整日闲不住的姐姐。不知道仵作行不行?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悬赏告示,抓罪大恶极的凶手,官府赏银很多的!   胡薇薇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弟弟的认可和关心,非常高兴,因为今时今时,卢栎已经成了她生活的意义。可高兴完了,她立刻拉下脸,“不行!”   眼里的泪直接收回去,她凶巴巴的指着卢栎,“卖身葬父是我一辈子的事业!”   卢栎无奈,“会有危险。”   胡薇薇梗脖子,“老娘能应付!”   “这里不一样,是上京城。”   “老娘能应付!”   “万一招惹到不能惹的人……”   “老娘能应付!”   ……   不管卢栎怎么劝,胡薇薇就这一句话。   卢栎深深抚额。三个月朝夕相处,从抵触到接受,他渐渐明白胡薇薇的为人,也知道她性子里的固执与傲气。说通她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他可以另辟蹊径……比如胡薇薇很喜欢刺激活动,用验尸来勾引试试?   胡薇薇感性的时间非常少,知道卢栎已经真心接受她她就开心了,生怕卢栎拽着这事不放,她把人带到房间就溜,“今日初到上京,你需得好好休息,钱串子那里我准备准备,明天见!”   说完话,胡薇薇一阵风似的飘走,卢栎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见一个眉眼灵秀的小丫鬟端着茶具走出来,“主子喝茶——”完全不知道这姑娘之前站在哪里!   真跟她主子一样……卢栎深深叹气。   ……   到上京的第一夜,卢栎睡的非常不好。   确切的说,自三个月前,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此前他觉得,许是因为逃跑,精神紧绷,压力大,所以睡不着,没想到睡上软软的暖暖的床,依然睡不好。   到古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不提,只说到了古代,拥有了健康身体,卢栎就一直睡的很好,基本都是一夜无梦直到天亮,他以为是穿越福利,可最近……   不停做梦。梦里不断闪过赵杼的脸,霸道的,傲慢的,睥睨的,开心的,生气的……其实赵杼经常摆着一副冷脸,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比如沈万沙,就经常问赵大哥现在心情怎么样。   可卢栎就是知道。   赵杼的眼睛,是有情绪的。开心不开心,完全不一样,揉着他的头时,会闪过点点温柔,亲吻他时,像有团火在烧……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卢栎下意识抹过眼角,果然一片湿润……   为什么明明做了决定,也告诉自己要坚强,可还是做不到?   寒冷夜晚,空气冰凉,不小心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凉的像冰块,脸颊嘴唇却滚烫干燥。   梦中赵杼的亲吻,是那样用力,那样炽热,被亲吻过的地方仿佛残留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汪呜……”耳边一声轻响,随后脸颊微痒,是大白。   这三个月,大白像吹了气似的疯长,瞬间从小奶狗长成了威武大狗。它的毛毛还是那么软那么白,可四肢有力,眼神凶狠,牙齿锋利,只要不是刻意卖萌显的有些蠢,平日都威风凛凛,特别有气势。   三个月前离开西京,大白当然也在,当时它跟着沈万沙去买点心,后来场面一片混乱,它冲不到前面,急的差点受伤,胡薇薇趁人不注意带走了它,它就一直跟在卢栎身边。   不知道是长大懂事了,还是见主人心情不好也跟着有些低落,它不像小时候那么闹腾,只是不肯再与卢栎分开,连卢栎如厕,它都在门外等着,好像生怕主人出事消失似的。   它开始睡在卢栎房间,起先就趴在卢栎床边,后来听到卢栎在梦里哭,就跳上床,小心翼翼舔走卢栎的眼泪,再后来天冷了,干脆趴在卢栎身边给主人暖床。   “谢谢……”卢栎抱着大狗,蹭着它的毛,如果没有大白,这三个月,他或许都挺不过来……   不只赵杼,他也常常梦到沈万沙。他梦到少爷鼓着脸,指着他的鼻子骂,骂的跳脚,骂的急赤白脸,可每每骂到最后,却是哭红了鼻子,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要他。   梦里的沈万沙哭,他也跟着哭。   他错了。   他对不起少爷。   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大白呜呜两声,又凑近了些,舔着卢栎的脸。看到他身体有些颤抖,以为他冷了,它歪着头,咬住被角,用力朝上拉。只是没把握好,被子到卢栎脖子没停,直接把卢栎头脸盖完了!   卢栎笑出声,干脆抱住大白一滚,把被子拉过来两个一起盖。   大白非常兴奋,在卢栎身上扑腾。   “等等——”卢栎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是不是没洗澡!”   大白:……嗷呜汪汪!   ……   成功被宠物治愈的卢栎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午后见胡薇薇带过来的人时,已经又恢复了往日淡定模样。   “胖子,见了宗主还不行礼!”胡薇薇手里甩着鞭子,目光威胁,仿佛这人要敢不听话,那细细的鞭子立刻会抽在他的身上。   胡薇薇叫人胖子,可在卢栎看来,这人不太胖,就是……太壮了。   来人个子偏高,胳膊腿都挺粗,肚子也有些鼓,可看起来非常结实,脚步也很轻松灵活,身上应该带着功夫。他唇角天生上扬,面上带笑,神态诚肯,长着一双浓眉,和像豹子一眼圆圆的眼睛,眸中锐光内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此人看上去再亲切温和,心中应该自有丘壑。   只是他身上衣服……实在太惨不忍睹了。   这人穿着一身金灿灿,亮色绸缎为底,金线遍绣的衣服!   浅色会产生膨胀发散的效果,加上反光更甚,这人给人感觉直接胖了好几倍,金色穿在他身上,像在标榜自己有钱,要多俗有俗,要多市侩有多市侩!   卢栎瞬间想起沈万沙,都是一样喜欢穿金色,怎么少爷穿起来就活泼可爱萌萌哒,这人穿上就给人一种恨不得自插双眼的感觉!   卢栎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胡薇薇踢了来人一脚,“叫你别穿这身别穿这身,你偏不听!回头老娘还得仔细给主子洗眼睛!”   来人受了一脚,不但没生气,还很爽似的叫了两声,“美人来再给两脚!今天我不换衣服不洗澡了!”   胡薇薇眼睛一立,“你也配!”   卢栎眉睫微闪,想起了赵杼……赵杼总是对他耍流氓,什么尊严脸面,全部丢到一边不要,现在想想,也很神奇,那人可是平王啊……   卢栎狠狠晃了晃脑袋,逼自己回神,把宗主令从脖子上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我想,你大概想看这个。”   来人豹眼闪过一道精光,立刻上前细看,看过之后,又看着卢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苗红笑鞭柄打着手心,水眸带俏,神色张扬,“这是咱们的主子,你可认仔细了!”   之后她指着来人给卢栎介绍,“这人叫钱坤,在琉璃街开古玩店,暗里是百宝楼大掌事。他是被干娘一手提拔起来的,干爹也教过他。”   说着她有些懊恼,“当年我见过干爹干娘教他,可那时我只悄悄看了他几眼,他并不认识我,我没找到弟弟你,没有宗主令,也没任何凭证,更懒的与道上人打交道,所以就没找他……谁知道他竟长歪了!”   卢栎点点头,明白了。   如此的话,钱坤也不一定能完全信任他,他们出现的太突然,目的性又太明显。   钱坤却没打哈哈,只是定定看着卢栎,眉眼肃然,“若您不介意……请取滴血滴于宗主令上。”   卢栎一怔,竟然还有这样验证身份的花活?   他看向胡薇薇,胡薇薇显然也不知道,不高兴的撇嘴,“他是百宝楼大掌事,干娘肯定教了他我不知道的东西。”说完她气的又踹了钱坤一脚,“小主子长的和干娘长这么像,笑起来更是一模一样,看脸就够了,还需要什么鬼验证!”   因为不明白原理,卢栎对这种事也很好奇,取滴血不是什么大事。他干脆找根银针,刺破手指,挤出血来,滴于宗主令之上。   只见那滴血落在木牌上后,迅速融入下渗,很快消失不见。   钱坤这才长呼口气,利落跪下磕头,“宗主令下护法,百宝楼大掌事钱坤,见过主子!”   “请来。”卢栎示意胡薇薇把人扶起。   对于宗主令,他好奇的地方很多,但今日会面有更重要的事,而且彼此也不熟悉,不如先说说话,谈谈正事,反正人在这里,还认了他做主子,什么时候问都方便。   他开始微笑着问钱坤,是哪里人,铺子开在哪,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等等等等。   钱坤心内大石放下,变回了笑眯眯自来熟的模样,与卢栎汇报着这些年过往,小心问起卢栎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又怎么找到他的,为自己没早点找到卢栎羞愧。   苗红笑卢少轩出事,他以为卢栎与他们一起,遭到了不测。   过去的苦痛已经过去,卢栎不欲别人担心,说的很笼统。   钱坤想着反正时间还长,他有足够的机会去查,而且还有胡薇薇可以问,便按下不提,率先说起了百宝楼危机,“来前路上,胡薇……姑娘说,与您提起过百宝楼之事……”      第213章 机会      卢栎手捧茶盏,氤氲水气在眉目间萦绕,“不错。”   胡薇薇的确与他说起过百宝楼困境,但更多的却是父母昔年旧事,他对百宝楼知道的并不多,“说是有人恶意欺负百宝楼。”   “的确,”钱坤深深吐了口气,目中锐光微涨,“主子不在,宗主令消失,百宝楼虽能守成,到底没了护佑,再低调,也是块无主肥肉,有人眼馋并不意外。”   卢栎轻轻颌首,“嗯。”   他从怀夫人讲述里知道,父母死讯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爆出来,立刻传的沸沸扬扬,知道他们死了人的不少。胡薇薇说宗主令很神秘,无大事不常用,以前便罢,战乱年代里,苗红笑屡屡用它来召集江湖人……那么她再低调,知道她有宗主令,掌管百宝楼的应该不少。   而且这个不少,是在江湖,并非官场。   那么父母的死……是否与江湖事件有关?宗主令这么厉害,会不会有人想抢过来,取而代之?   这可是一股很大的势力。对于江湖人来说,势力代表实力,代表财富。   卢栎眉眼微垂,若有所思。   等他神色转回,钱坤才又神色恭敬的继续,“我与各处掌事商量行计,十年来压下去不少,近来这一波,下手猛准狠,非常出乎意料。像是多股小势力集结起来,背后有个出谋划策的人一样。”   “可每一个举动过后,间隔的时间很长。比如西京的百宝大会,他们放出风声唆使异族人来闹,机缘巧合下官府把人收拾了,他们便不再闹,直接撤了,只在百宝大会后盗了批宝贝。消停近三个月,最近才又出招,好像故意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一样……”   他对这一点非常不理解。西京的事是百宝楼沾了官府的光,并不难查,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却没有继续下重手。他们针对百宝楼的动作次次皆如此,是想做什么?与百宝楼玩游戏么?   卢栎指尖滑过茶盅,氤氲水汽拂过黑色眼眸,闪着睿智微光,“他们在等你主动屈服。”   话音落时,他手中茶盅盖盖回茶盅之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胡薇薇美眸一转,明白了!   下一瞬,她鞭子敲在桌边,红唇微扬,语音嘲讽,“钱串子你个傻帽!他们在玩猫玩耗子,看你能蹦跶几下,等着你们受不了直接送上门呢!直接踩死固然不错,可若百宝楼能主动归降,在没什么损失时送到他们手里瓜分更好嘛!”   钱坤眼眸一厉。   细想以前过往,好像真的是这样!怪只怪经历多了,他把事情想的太复杂,没往这一点上去想!   “要让我们知道谁是幕后之后……”钱坤拳头捏的咔咔响,咬牙切齿,“老子活撕了他们!”   卢栎放下茶盅,拂了拂袖子上的褶皱,“此事即起,你们不可能没有有想过对策。怎么样,都想了什么办法?”   见面时间不长,说的话也不多,卢栎已经表现出了他的亲切,冷静,聪慧。若说之前钱坤是因为宗主令对他尊敬,现在却是发自内心了,说话也更直接,没提防的意思了。   “这些势力里,有些小的我们知道。但贸然针对他们,定会遭来暗地里的人更大攻击,遂我的意思是,百宝楼需找厉害联盟,先把局势稳住。”   钱坤把自己意思说明白,“不管怎么说,百宝楼是自身实力不如以往才受到别人攻击,若有厉害联盟,站稳了脚跟,别人也就只有看着眼馋的份了。”到时候,他就能空出手,把敢肖想百宝楼的耗子一个个揪出来弄死!   这个思路不错,值得一试。卢栎初来乍到,对江湖,百宝楼知之甚少,没信心直接插手,百宝楼危机又迫在眉睫,他觉得此法可行,便问,“你看好的是谁?”   钱坤面目肃然,“温家堡。”   “这个我知道!”胡薇薇过来给卢栎续了杯茶,同他细说温家堡之事。   这温家堡,数年前曾是主令下盟友,后来恩情两清,上代开始不再听从宗主令,老堡主意外去世后,嫡子庶子干儿子手下争地盘,乱了好一阵,最后离开大家视线多年的嫡幼子突然出现,凭着过硬本事,拿下堡主位置。   这位新上位的堡主才二十多岁,能力却非常出众,眼光犀利行事老辣,短短几年,整合家族资源,大胆发展,让温家堡实力更上一层……   胡薇薇话音滔滔,总结各个方面,认为温家堡争取过来的确能给百宝楼带来巨大好处,可争取此人,并不件容易的事。越是能力出众,眼光老辣的人,让他动心的条件越少。   卢栎捧起茶盅,浅青釉色衬的修长指尖更加白皙,“可有机会。是不是?”   钱坤挠挠头,“新堡主最近广下请贴,邀请众多武林中人于西山召开大会,增进友谊,并为其妹举办比武招亲。离的近,又能见到人,所以我才……”   卢栎点点头,懂了,“他有什么爱好?”   说起这个钱坤眼睛就放光,“他喜欢古董!我最近正好找到一前朝青花,正准备行动!”   “如此甚好。”卢栎唇角勾出笑意,“你可去试。”   “嘿嘿……”钱坤说完,心里一块大石头算是放下了,“以前我顾虑多多,生怕失败,现在主子来了,还带着宗主令,失败都没关系了,我败了,还有主子呢!”   胡薇薇不喜欢钱胖子巴结卢栎的方法,宗主当然谁都想巴结,可你得注意距离!这满脸油光的胖子再往前一步,就能碰到清新水嫩的宗主了!   遂她鞭子一甩,高高扬起头,“还有老娘呢!”   钱坤转过身,压低的眉毛突然高高挑起,上上下下打量胡薇薇,尤其她前凸后翘的美好身材,最后别有深意的说,“是啊,我不行,你可以来美人计!”   “那是!”胡薇薇瞬间傲娇,“老娘的美天下无敌!”   卢栎:……   之后,三人又就着此事仔细商量了半晌,尤其卢栎的宗主身份,很有些难办。   宗主回归,对于百宝楼,甚至整个江湖来说都是件好事,钱坤和胡薇薇恨不得把卢栎捧出去秀一秀炫一炫,让那堆各有心思的人看看,都给老娘老子马不停蹄的过来参拜!   可是不行。   其一,宗主令再现,是整个江湖的大事,格调必须高高高!时间,地点,时机,样样都要把握好,争取制造最大最强效果,最好直接把所有人镇住,草率出场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的期待值!   其二,历代宗主令之所以能发挥作用,令牌本身的意义是一方面,执有者武功高强也很重要。这么多关系要维系,还要发展新的,没武功怎么行?不说别的,劝个架都难,江湖人吵架可不是只用嘴的。   卢栎没武功,别说管别人,还没接近没准就被掌风带倒,受伤事小,丢命事大。   柔弱如他,怎么与野蛮江湖人人施恩,交往,又怎么面对冲上前的人,都需要制定个合适的办法。   其三,平王现在在外面四处散发卢栎画像,要抓他啊!他没有武功,被抓走还说毛线啊,什么计划都没用了!   ……   讨论过程中,卢栎头越来越低。   不会武功……他万万没想到,有天他会栽在这个点上!   可钱坤和胡薇薇说的很有道理,他不得不听……   当然,他对于这宗主之位,也没太多的归属感就是了。别说江湖人了,他骨子里都不是古人,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些……别人渴望得到的,正是他想推却的……   可面对两双期待的眼睛,那些残忍的话……他说不出口。   “总之,先这样吧。”卢栎把茶盅放到桌上,神色平静,“钱坤先去试着找找温家新堡主,其它的事先放放,反正一时半刻也商量不出结果,需得慢慢考虑思量。而且——”   他嘴角泛起无奈苦笑,“平王还在外面大肆寻我,短时间内,我怕也不能高调出现。”   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只有先这样了。   钱坤起身行礼,“主子稍安勿躁,请先保重身体,总会有办法的。”   胡薇薇这时感觉与他一致,“是啊,你别急,会有办法的。”   “你去吧。”卢栎冲钱坤挥挥手,又叫胡薇薇,“去送送钱护法。”   胡薇薇皱了皱鼻尖,让开路,鞭子一甩,“请吧——”   钱坤看着胡薇薇,露牙一笑,色气满满,气的胡薇薇又甩鞭子。   钱坤身子动都不动,大手迅速抬起,直接攥住了胡薇薇的鞭子尖,“主子的事,细细说与我听。我总觉得,主子受了很多苦。”   “那是……”胡薇薇见他问这个,也不计较他的无礼,“还算你有良心。”   她拽着钱坤快走几步,到一处空旷的六角飞亭,细细讲述与卢栎遇到的点点滴滴。   她跟了卢栎很久,消息渠道也比较靠谱,连卢栎小时候的事都问出个七七八八,钱坤问她算是问对了。   半个时辰过去,钱坤看了看卢栎房间的位置,深深叹气,“主子受苦了……”   “是啊,”胡薇薇眼角有些红,“若不是我恰巧遇到,又恰巧看到他颈间宗主令,恐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呢。干爹干娘去的太早了……”   钱坤拳头背在身后,嘴唇深抿,目有厉色,“咱们的宗主,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自然!”胡薇薇鞭子一甩,霸气十足,“老娘要把欺负过主子的,一个个剥皮去骨喂狗!”   “死的太容易才没意思……”钱坤豹眼内黑色翻滚,半晌,才道,“我先走了,你在主子身边,好生保护。”   “用得着你说!”   ……   接下来的日子,卢栎一直安静住在宅子里,不是看书,就是与大白玩。   八日后,钱坤神色颓丧的过来,表示他的青花瓶计划失败了。   卢栎温声安慰他,胡薇薇却叉着腰嘲笑他,“还以为你这死胖子多厉害呢,看老娘的!”   她准备用美人计。   她用美人计的方法便是——卖身葬父。   她钦点钱坤扮演死去的父亲,钱坤表示自己在京城人头太熟,有被认出的风险,不行。但他对此法非常感兴趣,觉得可行,就是难度有点大。卖身葬父的姑娘一般都一身白衣,楚楚可怜,胡薇薇太漂亮太火辣,大概不能行。   卢栎嘴角直抽:你太天真了,骚年。这位可是卖身葬父专业户!   胡薇薇也是顺口一提,并不是非得要钱坤扮死爹,甩几个钱请个乞丐又方便又好,一点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这位温堡主的行踪,喜欢的口味。   总得找着他经过的路线,还得投其所好!   钱坤觉得这个太简单,包在他身上,两日内就能打听清楚!   二人热烈的讨论计划细节,卢栎在一旁瞠目结舌。   可惜胡薇薇也没能放过他,非要他扮演强扮民女的恶霸,纨绔,技术要点:要凶残,非常凶残,特别凶残!   卢栎:……   还是钱坤替他解了围,立刻严辞拒绝,道平王满大街在抓他,还让他扮恶霸,是生怕别人找不到自己送上门么!   胡薇薇摸摸鼻子,表示一时激动给忘了……   总之,卖身葬父的计划就这么定好了。卢栎不用扮尸体,也不用扮恶霸,但因为他的机智头脑,和少主身份,必须亲自盯着这个计划实施,若有意外,也能及时补救。   因为卢栎正在被平王围捕,这么出去也不行,须得乔装打扮……   于是两日后,卢栎穿了一身珍珠蓝羽缎制成,宽宽大大又长及脚面,袍子不像袍子,裙子不像裙子的衣服,配以同色同料,能从头罩到脚的幂篱……   又让他男扮女装!   起初卢栎是不同意的,但胡薇薇坚持,说这料子男女皆穿,尤其富贵人家的公子,穿的特别多,一点也不像女人!   钱坤也说这料子极配卢栎,一点也不女气……   卢栎无奈,只好拿了本书,提前到达指定位置——苏记点心铺。   这点心铺与西京崔娘子的点心铺做生意的方法相似,专门布置了二楼临街雅间,供小姐们休息享受。   这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时间也尚早,铺子里没有女客,整个雅间,只有卢栎一人。他便坐到临窗位置,打开窗子,取出书卷,静静翻看。   因为约定时间还早,他放心任自己沉浸书中……   赵杼听到下面传来与卢栎有关的消息,亲自骑马出京,一夜未睡,却发现是假的!欣喜变成狂怒,他差点直接掏锏杀人,若不是暗卫们把惹祸那人远远带走,他还真滥杀无辜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越来越压不住自己的脾气,自打卢栎离开,他心内狂躁难平,随时都有毁灭世界的冲动,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也不敢睡觉,睡着后总会梦到卢栎生气的脸,痛苦绝望的问他,为什么要骗他!   可他宁愿卢栎生气,也不愿意卢栎莫名失踪,一去不回!只要他能回来,只要他能回来……   赵杼紧紧握拳。   他自认了解卢栎,可卢栎此去,愣是没留下任何线索,这不正常,必是有人在帮他!赵杼有自信,不管那个人是谁,他一定能把人找出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拉着马缰的手沁出血,赵杼唇角斜斜勾起一个危险的笑,眸底血丝密集恐怖。   等抓到卢栎,他一定要先把他按在腿上,狠狠打一顿屁股,让他知道离家出走是不对的,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想!   ……   还未入冬,冷风已经刮的脸面发紧,赵杼仰头望天,长呼一口浊气。   卢栎,你跑不出本王手心!   视线下移时,他看到临街二楼窗子开着,一片珍珠蓝羽缎衣角露出。灰色的布幌子,暗沉沉的窗格,冬日萧瑟里,猛然跳出这一抹亮色,倒是鲜活的很。   不过这么冷的天气,穿这样不保暖的料子,还开着窗户吹冷风……谁家小姐这么矫情!   女人,果然都是不用脑子的,跟他的卢栎没法比。   卢栎……   邢左见王爷的眼睛盯着苏记点心铺看,眼珠子转了转,自告奋勇举手,“属下去买水晶枣米糕!这家的水晶枣米糕最好吃了,卢先……王妃很喜欢这道点心的!”   他提到水晶枣米糕,又提起卢栎,暗卫们心下齐齐一紧。   王爷正在生气,你还提这个……   赵杼修长眼睛眯起,后又渐渐松缓,“去买。”   暗卫们齐齐看着邢左:不愧是小队的头儿,果然会猜王爷的心思!   只有洪右捏了捏邢左的手,知道他是蒙对的。   不过王爷这些天不肯好好吃饭,能用些点心也是好的……   王妃啊……你到底在哪儿呢?   他视线掠过点心铺二楼窗前那抹亮蓝,苦笑着看向远方。   邢左迅速买了点心回来,交给赵杼。赵杼点点头,拿在手里顿了一顿,缰绳猛的一挥,催马前行,“回府!”      第214章 波折      窗外马蹄声陡然而起,疾如惊雷,卢栎吓了一跳,神思迅速从中书回转,不由自主看向窗外。   十数匹马的骑行小队正风驰电掣的离开,马蹄扬尘,衣角猎猎,一眨眼的工夫就跑了老远!   他抬头的时机太晚,只看到一堆马屁股,连马上人穿什么衣服都看不清,但肯定不是官家制服。不是官家,就是私里……大街上敢这么跑,上京权贵果然了得!   不过这与他无关。卢栎看看天色,提醒自己不能再沉浸书中了,胡薇薇随时会出现。   风吹过来有些冷,手怎么搓都感觉不到温暖,他索性双手交错,摸进袖中……软绵绵毛茸茸的料子立刻让手暖和起来,卢栎满足的叹了口气。   身上衣服颜色亮眼,款式飘逸,缎料光滑,好看是好看,就是不保暖。钱坤专门给他从百宝楼里库房找出了一套水貂绒的中衣,穿在身上特别暖和。   而且衣袍这么大,完全看不出来!   今日这番折腾,卢栎最满意的就是这套中衣了!   ……   时间一点点过去,慢慢来到了巳时三刻。   卢栎看一会儿书,看看窗外,这一状态持续了很久,这一次看向窗外时,胡薇薇赫然出现了。   她白衣素缟,鸦发轻挽,脂粉未施,钗环全无,只在头侧簪了朵棉花叠成的小白花。素缟衣服有些宽大,穿在她身上更衬的她身形似柳。乌发,玉肌,红唇,美眸,纤腰……这一刻,胡薇薇美的也没谁了,只要是个男人,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跪在地上,左侧放着一片白布,以鲜血写就‘卖身葬父’四字,右侧席子上躺着一个枯瘦的男人,以白布覆盖。   至于为什么白布覆盖卢栎还是能看出这男人很瘦,因为这男人的脚露出来一只,光着没穿鞋,瘦的快只剩骨头了!   也是太敬业!花多少银子请来的,这么冷的天气也敢这么干!   而且——胡薇薇速度也太快了!他隔一下就要看看窗外,竟没看到她过来!   今天天气也很应景,像要配合这凄惨场景似的,乌云密布,天色阴沉,凛冽寒风呜呜的刮。在这寒风中,胡薇薇微挺直腰,烟眉微蹙,美眸微垂,轻轻咬着唇,就算冷的身子颤抖,挺直的脊背也半点未弯!   柔软却不怯懦,逆境中亦有傲骨……她跪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就是一幅美人图,气质出尘。   如厮美人,有这样的身材,这样的眉眼,还有这坚韧的风骨!   卢栎捂眼,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恐怕他也要怜惜心起,被她骗过去!   京兆府时,他曾看到胡薇薇‘卖身葬父’,那时她将欲拒还迎,被恶霸欺负的小白花演的入木三分,今天只是调整了些神态姿态,风格气质立刻变了,而且外在表现一点也不违和!   果然不愧卖身葬父专业户,是有真本事的……   很快,街道两边就围了一小圈人,远远看着,窃窃私语,有几个年轻点的男人甚至脱下了身上衣服,意欲上前给她穿上。   可惜,有人比他们快。   一个穿着富贵,油头粉面,带着七八家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属性的人走上前去,“哟美人,卖身啊,少爷正好缺个暖床的丫鬟,来跟爷走吧!”   说着话,他丢下几枚银锭,握住胡薇薇手腕,“埋爹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就行,春宵一刻可是一下都等不得……”   这人脸上长着颗大痦子,相貌极丑,神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好多围观群众表示难以接受,纷纷以袖掩面,“好好的鲜花……”“这人也太无耻了……”   胡薇薇挣了半天没挣开男人的手,脸色苍白,睫毛颤抖,显是非常害怕。可就是这么害怕,她还是勇敢开口,“小女子卖身只为葬父,身契十年,脏活累活都做的,与人为妾,却是万万不行!”   “呦……够辣啊!”男人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少爷还真就好你这一口!”没一点放过她的意思。   “如此,小女子誓死不从!”胡薇薇手一抖,袖中抖出一把剪刀。   男人像被唬了一跳,瞬间松了手。   胡薇薇手颤抖着,剪刀不敢指向男人,手腕一转,剪刀尖抵在自己胸口。   “小女子幼时丧母,家贫如洗,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虽身体不好,常有病痛,但这世上,再无一人像他那样疼爱小女子……父重病西去,家中银钱用尽,小女子别无它法,只想以此法将父亲好生埋葬……”   她嘴唇灰白,眸带泪光,“小女子不敢心存妄想,不求飞上枝头,只想承父教诲,好好做人,求公子放过……”字字泣血,催人泪下。   要想俏,一身孝,胡薇薇本就漂亮,穿着孝衣更加楚楚可怜,她再梨花带雨这么一哭……效果加成可不是一点点!   油头公子眼珠子都看直了,吞着口水,“爷看上你,是给你脸!”   胡薇薇目光绝望又凄楚,玉手剧烈颤抖,“那小女子只好命溅当场了!”   美人手虽颤抖,意志却非常坚决;愿意为亲人付出,努力生活,却又不想随波逐流以色事人;宁愿血溅三尺也要秉承心中信念,何等可敬!   众人齐齐惊叹……   卢栎见人围的越来越多,有些着急的找着钱坤,以及那位温堡主的身影。   他不知道这位油头公子是真性格出现,还是花了银子请来友情出演,但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该是关键人物登场的时候了!   油头公子好像不相信胡薇薇会自杀,阴阴笑着继续往前走。   胡薇薇眼角垂泪,突然起手使力,用力刺向胸口——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狠狠撞了胡薇薇一下,将她手上剪刀拍飞,恨铁不成钢的骂,“他要强抢民女,你又没错,为什么要自杀!实在不行告上官府打官司,这里这么多人,难道没人站出来为你作证么!”   年轻男子脸有些红,说话时不敢往前站,像是对胡薇薇有意,不知道怎么表达,十足十的愣头青。   “不……”胡薇薇再泪凝于睫,神色凄婉,“此事乃小女子一人之事,万不可牵连无辜之人……”   说着她又欲去捡地上剪刀。   年轻男子又把她撞开了。   可能太过生气,他撞的力气有些大,‘柔弱的’卖身女经不起他的力气,身形跌跌撞撞,猝不及防下,跌到了一个高大男人怀里!   她的发髻也在这一刻‘巧妙’散开,鸦发随风飘扬,丝丝缕缕,朦朦胧胧中,小鹿一样清澈干净,怯怯又不失倔强的眼睛……与一双男人鹰眸相对。   油头少爷在一边怪叫,“哟,我说怎么不卖我呢,和着有相好啊!”   情势瞬间几变,围观人群差点反应不过来。   卢栎看胡薇薇时机,角度,都异常巧妙的,美美的撞到了一个高大男人怀里,心中立刻明白,这一位,大约就是他们需要攻略的温堡主了。   男人背对着他,他看不到这人相貌,只觉这人身材很好,身高腿长,腰劲如松。背影就能散发强烈气质,这人一定不简单。   卢栎长呼口气,忍不住握起拳头,给胡薇薇加油。   一定要成功啊!   “摘星摘星——摘星——”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飘入耳际,卢栎目光一转,看到沈万沙拉着赫连羽往这边跑,“有热闹看!”   卢栎腾的站了起来。   少爷……三个月没见了……少爷好像瘦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一刻各种感觉涌上心头,愧疚,思念等情绪上涌,卢栎根本忍不住,幂篱都没带,直接往楼下跑去!   之前一切想法计划这一刻都化成了灰,现在,他只想见沈万沙……想跟他说对不起……   “走水啦——救人啊——”与此同时,一道嘶哑的声音伴着激烈锣声敲响。   沈万沙眉头蹙起,有些可惜的看了看不远处热闹围着的人群,拉了拉赫连羽袖子,“我们去救人吧……反正上京热闹多,什么时候想看就能找到。”   赫连羽揽上沈万沙的腰,语音温柔,“好。”下一刻,他抱着沈万沙跃起,身影在人群里穿梭,立时不见了踪影!   卢栎跑下楼来,心跳狂跳,气息未平,眼睛焦急寻找,可街上人来人往,哪哪都没有沈万沙的影子!   莫非是他眼花了……不,不可能!   他看错别人,也不会看错沈万沙!   少爷……   卢栎紧紧握拳,修长眸子微阖,掩住心中情绪。   ……   比起卖身葬父,走水好像更重要,毕竟事关人命……围观众人迅速离开。   抱住胡薇薇的男人却笑了。   他唇角微微扬起,鹰眸内光芒微闪,仿佛遇到了非常感兴趣的事,主动揽住胡薇薇细腰,手臂越收越紧。   胡薇薇觉得有些不对,这人手上加了内功!若非她会武,此刻怕被直接勒死了!   “柔弱又坚韧,逆境尚能以命相拼,心中信念永不磨灭,还长的这么漂亮,样样都合我胃口……”男人喉头鼓动,声音有些沙哑,话虽这么说,声音里表达的情绪却恰好相反。   胡薇薇静静看着男人,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她花十成心思做局,从来没败过……   “可惜,有一点错了。”男人凑到胡薇薇耳边,轻声说,“我喜欢男人。”   胡薇薇眼睛登时睁的溜圆,她就说她不会有错!是钱胖子情报有误!   “比如——那个人。”男人手扳着胡薇薇下巴,迫她改了个方向。   胡薇薇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的祖宗唉,你出来倒是把幂篱戴上啊!   “我也才发现,很漂亮是不是?”男人舔了舔嘴唇,声音更低,“优雅,精致,看似柔弱安静,实则整个人散发着骄傲倔强味道……你把他弄给我,你求什么事,我全部答应你,如何?”   “去你娘的!”胡薇薇立刻使巧劲挣脱男人怀抱,还不怀好意的给了一个撩阴脚。   男人轻松躲过,看着胡薇薇冲进人群。   “堡主,不管么?”男人身边的手下沉声问。   “随便拦拦就行了。”男人慵懒抱臂,下巴一抬,指向不远处一身珍珠蓝羽缎长袍的卢栎,颇感兴趣,“倒是他……给我查。”   “是!”   胡薇薇冲进人群,想拽着卢栎赶紧走,可又想那个温堡主正在看着她,她要去拽卢栎不就露馅了?于是她一边与冲过来的人打架,一边迅速朝卢栎使眼色。   可卢栎不是她,不会武功,目力有限,离的太远根本看不见她表情。而且他之前因为意外看到沈万沙情绪翻涌智商掉线,一时反应极慢。   胡薇薇气的,直接发大招了!   只见她抓住一个冲过来的男人手腕,玉手往上往左一抡,又往上往右一抡——   竟然把一个大男人抡着在地上摔打!   一个正常男人力气都不一定有这么大,她一个纤纤女子竟然可以!   必须吸引更多视线啊!   围观群众哪能想到这场戏一波三折,小白花竟然是个怪力女,纷纷惊讶出声。   卢栎也终于被嘈杂声音惊醒,看到胡薇薇怒气冲冲的样子,看看街上这么多人,再摸摸自己的脸,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这是在做猪队友啊!   他立刻以袖遮面,找着路要跑。   幸亏胡薇薇钱坤做事有计划,失败了也有应对方案,卢栎避着人跑了几步,立刻被钱坤握住手腕,带着他疾走上了辆马车……   之后两个人怎么折腾,怎么收尾,卢栎没看到,却想象的出来。   他这回真的是……蠢了。   心绪起伏,手忙脚乱时总会做些错事,他不是完人,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可错误已经发生,后悔无用,亡羊补牢……却是未时未晚。   他们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获得温堡主这个外援——   卢栎瞳眸中闪过一道亮光,走进书房。   那里,有钱坤带来的,有关温家堡的资料。   等胡薇薇钱坤略有些狼狈的回来,卢栎已经坐在正厅,笑意满满的等着他们了。   胡薇薇有些讶异。   虽然今天不是卢栎的错,她们也不会怪主子,但主子是个很负责任的人,这样表现……有些违和。   “主……子?”   “我知道怎么能与温家堡联盟。”卢栎也不废话,直接把桌边卷宗推过来,“你们来看。”   二人狐疑的拿起卷宗翻看。   上面记载的是温家近年来的大事。   上一代堡主猝死,温家堡乱了很长时间,新堡主后来出现并后发制人,能力令人称道。   新堡主是老堡主幼子,从小极受宠,是在老堡主背上长大的,父子感情极好,听说性子纯善敦厚,是个极可爱的孩子。此子十五岁时发生意外,突然失踪,后温家堡接连出事,他再回来时,已无往日模样,整个人变的捉摸不定,这一刻高兴,下一刻就会出手杀人。   所以与他打交道,非常不容易。   钱坤不明白卢栎让他们看卷宗的意思,眉头紧皱。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面上微笑亮如夏花,“新堡主,很在意老堡主的死。”   “没错,新堡主虽然十五岁时突然失踪,也是在老堡主关爱下长大的,父亲突然猝死,还没有任何理由,他不可能不在意……”说着说着,钱坤眼睛突然亮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卢栎,“您该不会是想——”   卢栎点点头,微笑着看他。   “您想验尸,查明老堡主死因?”钱坤非常惊讶,惊讶到声音都变了。   胡薇薇踹了钱坤一脚,“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娘不都跟你说了,主子懂验尸,有鬼神之技,听得懂死人说话!”她说完,满面红光的凑上来,“主子啊,你要验尸的话,让我在旁伺候,行不行?”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胡薇薇心中激动根本压抑不住!   “好啊。”卢栎浅浅啜着茶,对这点完全没意见,有没有人跟,谁跟对他来说都没关系,问题是,怎么说动温家这位新堡主答应起棺。   把之前做过的案子整理一下给他过目,不知道能不能行?   “可这么多年,老堡主早化成一堆白骨了!”钱坤着急的跳脚。可不能冲动啊!找出事实一切好说,找不出来,别人不但不会与百宝楼联盟,没准会结仇,转头与别人一起灭百宝楼啊!   “那是需要验骨的!”   卢栎眉眼弯弯,灿烂一笑,“我会啊。”   “你会……验骨?”钱坤声音都劈了。   胡薇薇非常不耐烦,直接甩鞭子抽向钱坤的脸,“都跟你说了,主子什么都会!验骨算什么,烂了的骨头放在主子面前,主子也能知道哪根与哪根是同一个人!别费话,快,去给主子做箱子!”   “箱……子?什么箱子?”   “你怎么那么笨,当然是仵作箱子了!哦,主子的仵作箱子与别人的不同,你没见过,还是我来吧……”      第215章 准备      胡薇薇一直对卢栎的仵作事业非常感兴趣,认为做验尸工具这种事,必须责无旁贷!   她甚至都不用劳动卢栎画图,自己闷在房里近五个时辰,也不管时间都快子时了,眼睛放着光,拿着一叠图纸出来,运轻功在城里穿梭,踹开钱坤的房门,“胖子,速速给老娘找个技艺精湛的铁匠过来!”   宗主令回归,钱坤有很多工作要做,更别说今天还得为失败的卖身葬父闹剧收尾,他忙的脚不沾地,终于能爬上床睡觉,谁知被炸雷般的声音吵醒了!   他吓的一激灵,腾的坐起来,目中锐光凛冽,以为有什么大事,比如百宝楼被人血洗这类,谁知道竟然是胡薇薇这个女疯子!   他翻个白眼,被子蒙上头倒下接着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睡觉!”胡薇薇一脸不可思议,怒从心起,玉手‘轻轻’一拽——   不但钱坤身上被子被她拽了下来,身上里衣也滑了下来!   钱坤虽然最近才认识胡薇薇,但仔细观察了解下来,知道她可信,便不怎么提防,谁知道胡薇薇竟如此厉害,他一个大意,就狼狈至此!   不过做大掌事多年,钱坤的不要脸技能也是杠杠的。   反正今夜睡不了了,就算露了点,他也非常坦然,甚至大刺刺支着头,打着哈欠,“怎么,大半夜的饥渴难耐了,来扒我衣服爬我床?”   胡薇薇没他不要脸,但见识非常多,面对他裸露的上身,目光非常挑剔,“一身肥油,虽也有些肌肉,还是太胖了,不是老娘的菜。”   她一边说话,手中鞭子一边抵到钱坤腰间,往下滑,“不过男人身材怎么样都是虚的,还是得器大活好……”好像要扒钱坤裤子,亲自验证一般!   钱坤这下明白了,女疯子就是女疯子,根本不能一般女人比!   他立刻坐起来,紧紧拽住裤头,咬牙切齿,“你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不看也罢,你这样的,估计下面长的也好看不到哪去,”胡薇薇一点也不可惜,嗤笑着看钱坤穿衣服,“你管老娘什么样子呢,你这癞蛤蟆,一辈子也吃上不老娘这天鹅肉!”   “那还真是谢谢你放过了。”钱坤心道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女人计较,穿好衣服就拉开门,“走吧——”   胡薇薇甩了个算你识相的眼色,收起鞭子背着手,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前面。   钱坤手上人脉了得,很快把上京手艺最好的老铁匠请进了门。   看到胡薇薇甩出的那叠图纸,钱坤和老铁匠的表情差不多——目瞪口呆!   这是要干什么?验尸?   各种大小的针,剪,镊,钳,钩,刀,锯,锤……   直头的,弯头的,尖头的,扁头的……   花样百出,造型诡异,手柄部位还画了精美纹路,钱坤一点也不信这是用来验尸的,一定是这女疯子想出来的折磨人的刑具!   她那么暴力,又喜欢搓磨人,这些工具足够精细吓人,她能把人整个玩个遍啊!   “想什么呢!我是那残忍的人么?这都是主子验尸用的!”胡薇薇抽了钱坤一下,面色庄严肃穆,眸底浮现诡异兴奋,“是剖尸用的!”   “剖剖剖尸?”铁匠吓的脸都白了。我死去的娘亲奶奶祖奶奶喂,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大半夜的让我来做杀人工具啊!   “哆嗦什么!”胡薇薇斜了铁匠一眼,“这是仵作剖尸检验沟通鬼神让死人说话道明死因的工具!不知道将来有多少冤魂因这套工具沉冤得雪,你做出来是大功德知道吗?瞧这点出息!”   “这是……主子画的?”钱坤怎么也不相信卢栎会画出这么精细柔美的花纹。倒不是怀疑卢栎作画能力,只是一个男人,应该不会喜欢自己的工具这么花哨吧……主子虽然斯文秀气,可他能看出来,主子身体里有傲骨呢!   “好看吧!”胡薇薇声音得意,素手轻轻抚上图纸,“是我孝敬主子的。”   跟着卢栎那么久,听了那么多神奇验尸故事,又小心翼翼偷偷靠近看过卢栎的工具箱,两口箱子分别什么样,装了什么样的东西,她最清楚不过。   干爹干娘的儿子,果然不一般。就算不会武功,也有了不起的本事!   她期待着有一天,卢栎能站到所有人达不到的高度,让世人仰望崇拜……   “且看着吧……”她红唇勾起,露出洁白贝齿,美眸中光华耀眼,“且看着吧!”   ……   胡薇薇盯着铁匠做工具,钱坤处理其它事情,三日后,二人一起再次来到卢栎面前。   先是胡薇薇献上了仵作箱子。   一共两口,一口传统木箱,与灌县张家给卢栎的一样,有两排小格子,分别装着不同的东西,还有宽大隔层。箱子打磨精心,颜色大气,滑不溜手,富有光泽。尤其那十个小格子里装东西的小瓷瓶,全是素雅青花,胎薄质美,看起来出自同一窑,非常精美。   卢栎感叹于胡薇薇的用心,讶异的看了胡薇薇一眼。   胡薇薇微微一笑,再打开第二个箱子。   这个是供解剖用的工具箱。   每一样,大小,样式,长短,都是卢栎惯用的,它们闪着银色光芒,锋利无比……可手柄上那些雕花是怎么回事!   整整一套,全部有同样花纹呼应,好看是好看,可他是男人啊!男人拿花刀……光是想象,卢栎就觉得画面太美……   “好看么?”胡薇薇满目期待的看着他,“全部是我亲自看着做的,保证精细耐用!”   卢栎随手拿起一把解剖刀,凭入手感觉就知道,东西非常好,确是花了心思的。   对着胡薇薇期待眼神,卢栎脑门再跳,还是没能说出让胡薇薇难过的话,“……很好。”   “我就知道主子会喜欢!”胡薇薇高兴的抽出鞭子甩了甩。   钱坤嘴角直抽,你哪只眼睛看到主子喜欢了!主子明明为难死了好吗!   主子性子太好,对下属好,只能自己委屈……钱坤看的心疼,暗自捏了拳头,以后私下再做一套没花的,悄悄送给主子……   之后,二人摆正神色,说起与温家堡的应对之事。   此前卢栎提出方向,钱坤立即开始布局,收集所有卢栎参与过的案子,整理好,再巧妙传出去,保证到达温堡主的耳朵。   百宝楼做过消息买卖,接触到的江湖人各种各样,哪条道上的都有,这件事做来很容易。   所以目前最需要考虑的是,用什么样的态度与温堡主接触。   若是主动去求,一来被人看低,二来他们也不愿意,卢栎可是宗主令执有者,怎么能这么委屈!   若卢栎有武功,一切还好说,可卢栎没有……   胡薇薇对此的建议,是大阵仗出现!比如空中飞纱,用特殊手法让卢栎在纱上踩过,像仙人一样落到地上,又或者来四个美婢,抬着白色纱轿,卢栎一身白色羽毛衣服,惊艳出场……   她的意思太明显,要装X,大大的装X!卢栎只要负责气质,高贵冷艳外加鄙夷凡人,一下子把人吓住了,别人就不敢随意靠近了!   她亦认为,以卢栎相貌气质,完全可以完美扮演此角色不违和!   卢栎脑门又开始跳。   岂知钱坤在想不到更好办法的时候,竟然也敢同意这样的事!   卢栎不可思议的瞪着钱坤——你脑子没坏吧!   钱坤默默点头,“这样出现,让别人猜不到宗主本事,也亮明了身份,就算温堡主有什么想法,也得考虑考虑宗主令下其它江湖势力……确是可行。”   卢栎忍住掀着的冲动,慢声问,“你们很怕我不会武功的事被人知道?”   “也不是怕……”钱坤斟酌着语言。   被胡薇薇抢了先,“只是咱们现在不够强大,这个时机爆出来没什么好处。”   房间陡然安静。   良就,卢栎微微阖眸,声音舒缓,“我却觉得,以我本身模样出现最为合适。”   “大家早晚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初时越夸张高调,以后越容易遭遇反感,不如就大大方方走出去,把一切摆于人前。”   “当然,我们不特别说明我会武功或者不会武功,任旁人去猜……”他双手交叉,静静说着,“至于你们担心的,没有武功就不能震慑他人一点……我觉得仵作本领就不错。”   “只要我能查明温家堡老堡主死因,或有其它平台让我展现破案本事……剖尸挖心,我记得这样的事你们都很震惊?”   古人对此非常敬畏,想想最初连赵杼都被吓到,一般人就更不可能没反应,就算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能比赵杼见过的血光多?   卢栎越想越觉可行,最后甚至笑了起来,“江湖里,难道就没有冤案了?”   胡薇薇看着卢栎表情,突然恍然大悟,猛拍桌子,“江湖中最多的就是案子啊!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夺妻杀子,什么样的都有!而且江湖自有一套规矩,很多不涉官府,不涉官府,就没有厉害的仵作捕快验尸破案,冤案不要太多!”   钱坤也回过味来,明白了卢栎意思,豹子似的圆眼放光,“做套,陷害……多少无辜之人卷入困境,多少江湖大事起初都因为查不清楚,模棱两可的命案!”   “若我能帮忙,算不算与人施恩呢?”卢栎捧着茶盏,笑的眉眼弯弯。   “算!怎么会不算!”胡薇薇哈哈大笑,“这样的大恩,还有人敢不认,不用老娘出手,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如此,只要保证此次事情顺利就好……”钱坤霍的站起来,“我马上准备,务必让这件事尽快进行!”   卢栎不知道钱坤怎么做到的,但他速度出奇的快,三日后,突然过来,兴奋的看着卢栎,“主子,得了!温堡主请您提前入西山!”   卢栎看着他眸底血丝,“你该不会……没睡觉吧。”   “我一点也不困!”钱坤说着又喊胡薇薇,“咱们今天能离城不?”   胡薇薇问了问卢栎意思,卢栎没意见,就是觉得钱坤需要休息。   “主子没意见就行!”胡薇薇鞭子一甩,“叫他车上睡就行了,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去西山温家庄子!”      第216章 温祁      “可是你呢?”卢栎看着胡薇薇的脸,“你怎么办?”   刚跟人家干过架,人不可能不认识她……可看他模样,又没一点避嫌,不跟着去的样子。   胡薇薇摸了摸脸,尖叫出声,“遭了来不及了!”她立刻转身往外冲去,“闪开闪开都闪开,别耽误了老娘上妆啊啊啊啊啊——”   随着声音渐渐飘远,卢栎还能听到她连续不断的吩咐,让钱坤帮她看着出行准备,让他不要着急,等她化好妆立刻就走……   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钱坤清咳两声,请卢栎稍坐,他去看着准备出行准备的东西。   温堡主将要在西山举办英雄会,比武招亲,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他们受邀提前过去,自然要小住些时日。马上就到冬月,天气越来越冷,山上温度更低,卢栎不会武功,比不得他们耐操,做为属下,钱坤需要注意准备的东西很多……   一瞬间,所有人在眼前消失,步履匆匆的忙碌,萧瑟的冬日都因他们的活跃有了几分鲜活。   卢栎目光微暖,大家都这么努力,他也得多些准备才行啊……他转身走向书房,准备把钱坤送来的温家堡资料再看一遍。   胡薇薇看着是个女汉子,心思却很细腻,这宅子虽小,却是什么都有,且样样都按她品味选来,东西又精致又好,正好方便了钱坤。一些没有的,他着人马上去置办,时间上缩短了很多。   将将一个时辰,出行需要的一切已然准备就绪,他匆匆走到书房,把卢栎请出书房,更衣上车。   衣服当然也是胡薇薇提供的。   自打遇到卢栎,胡薇薇就姐姐心爆棚,心疼卢栎以前过的苦,恨不得一下子补偿起来,他的吃穿住行,全是她一手安排,比起卢栎从灌县往外走,一路上土豪少爷沈万沙的安排,也丁点不差,细致舒适度上甚至比少爷做的还好。   这套衣服,是胡薇薇亲自画的样式,盯着上京城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   料子用了上好的云锦,鸭卵青的颜色,袖口,衣摆用银钱暗绣云纹,领口以青莲镶边,衣服穿在身上如水般铺开,肩,腋,腰,每个角度都极贴身舒适,细致展示了卢栎如修竹般的柔韧颀长的身段。   不弯不折,傲然独立,胸有风骨,气态从容,他表现出来的气质,根本不容人小看!   “还有还有……”钱坤亲自把同色云纱外罩给他罩上,拿来镶白玉腰带给他系好,旁边小丫鬟看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主子好俊俏!   “啧啧……”钱坤看到主子气质出挑也是非常高兴,给卢栎挂上胡薇薇准备的那些零碎饰物,最后把一件白狐狸皮做的大氅给他披上,猛的一拍巴掌,“主子这俊的,上京城肯定独一份!”   卢栎有点别扭,衣服好看是好看,舒服是舒服,是不是有点……太装X了?这一身浅色,再加闪瞎人眼的白狐狸皮,大冬天的也太亮了。   钱坤却摇摇头,圆圆的豹子眼闪着精光,“主子这样年纪,这衣服正配!”而且太漂亮了!谁家长辈不喜欢孩子们穿的精神?百宝楼手下也有成衣铺子,要不就就着这样式多做些,趁机会捞一把……   胡薇薇过来看到卢栎立刻笑的眉飞色舞,“我就知道主子这样穿好看!”   “你……”卢栎却看着她怔住了。   胡薇薇……还是那个长样,可她不说话时,完全就像另一个人,不注意根本认不出来!   她把头发放下来,留了齐眉刘海,盖住眉毛,又不知道弄的,肤色调暗了些,把双眼皮后半段变大,眼睛瞬间变的圆溜溜,去了媚气,特别像天真可爱,不知世事的小丫鬟!   她还在唇角上方点了一颗痣,并不丑,却非常有特色,任谁一眼看到她,视线都会下意识注意这颗痣。再加上她刻意收敛表情,她虽然还是她,但不熟悉的人,完全分辨不出!   “怎么样,好难看吧?”胡薇薇扯了扯身上浅黄色的裙子,“我连最不喜欢的颜色都穿在身上了,还换了香粉,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卢栎惊叹于化妆术的神奇,“你不说话,完全认不出来!”   胡薇薇听完又伤感了,“可是人家想让主子认出来……”   钱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还人家上了!见卢栎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他叹口气,请胡薇薇上车,“姑奶奶唉,你想让谁认出来,全凭你自己嘛,你一抖鞭子,别说主子,就是我也认得出!”   胡薇薇赏了他一鞭子,“你滚去后面的车,我陪主子同乘!”   “嘿,我还白做好事了!”   “快滚!”   卢栎:……拥有随时抽风的属下真是心累。   好在时间尚早,不需要赶路,卢栎一行慢悠悠穿过街道,走向城门。   城门处照样有士兵在排查,不过这次却不用卢栎装女人了,钱坤在上京经营良久,这点小事还是办得了的。他跳下车拿出一个什么文书给士兵看了看,士兵就放了行。   马车驶过城门时,卢栎挑帘往外看了看,隆冬将近,四处一片萧瑟……   “主子?”胡薇薇拿过一个手炉塞到卢栎手里,“外面冷,小心染了风寒。”   “……嗯。”卢栎把车帘放下,唇角微扬,向她绽出一个感激的笑。   与此同时,进城的沈万沙突然抓住赫连羽,“我好像……看到小栎子了。”他眼睛四处找着,目光焦急。   赫连羽桃花眼微眯,犀利的扫视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他轻叹口气,摸着沈万沙的头,“他没在这里。大概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眼花了?”沈万沙有点不高兴,耷拉下头,低低的说,“你说小栎子他……真的会来上京么?”   “他有牵挂的事情,一定会来。”赫连羽握住沈万沙的手,“你一定会等到他。”   “……嗯。”   ……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西山。   上京城地势很平,天然美景不多,西山是离上京最近的,连绵起伏的一片山脉。山中有密林,有野物,有温泉,地方还特别大,除了皇上皇庄,宗室别庄占去了最好的位置,旁的地方便成了上京富贵人家买来做庄子的地方。有权的,有势的,只要实力足够,就能占得一隅。   “温家堡能力该是不俗……”卢栎看着云雾缭绕的高山,低声喟叹。   “这是自然。”胡薇薇剥了棵桔子塞给卢栎吃,“温家在西北有多处马场,与异族做生意,马场里的马品相相当好,朝廷有时还要向他们购买马匹以做军马,温家不但钱赚的不少,有些事上也是有话语权的。”   不然怎么一个江湖人,怎么能在西山建庄子?   “这新上位的温祁温堡主更是个人物,不但杀光了兄弟们,眼光亦极精准,以一己之力让温家堡一年收益翻两倍,怎么会是平常人?”   卢栎缓缓吃着胡薇薇的桔子,“不是平常人啊……”   与此同时,西山温家庄子正房正厅,大管家温九闲前来报信,“百宝楼的钱大掌事并卢栎卢先生到了!”   温祁合上手中书页,目光微转,“哦?到哪了?”   “马上到庄子门口。”   温祁看着窗外含苞待放的早梅,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勾出一个邪邪笑意,“我亲自去迎。”   “堡主如此身份,怎么能亲迎呢?就算钱坤说那人手执宗主令,谁知道是不是胡说八道!诶堡主……堡主!”温九闲重重跺了跺脚,追着温祁出去了。   温祁见到卢栎时,他正被胡薇薇扶着下车。   他穿着狐皮大氅,白色的狐狸皮没一根杂毛,精致下巴陷在毛里,肌肤润如玉,瞳眸灿黑,唇色樱红,更显眉目如画,动人心弦。   温祁眸色微暗,快步走过去,“我来扶先生——”   他嘴上说的是扶,实则巧妙插入卢栎与胡薇薇之间,将胡薇薇挤出,又‘不小心’碰到了卢栎膝弯……   卢栎站不住,身形不稳,他立刻顺势扶住了卢栎的腰,“先生小心……些。”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颈间一凉,温祁发现,他的要害正被一枚泛着银光,形状奇怪的小刀抵着。   尽管拿着这刀的是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卢栎,他还是不敢大意,毕竟这刀……非常锋利。   卢栎眯着眼,声音微寒,“温堡主还是管好自己的腿,别在不适宜的时候乱动。”   二人对峙,气氛陡然紧张。   “放开我们堡主!”温九闲眉色俱厉,“尔等到我西山庄子,是想与温家堡为仇么!”   胡薇薇站定后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叹她现在扮丫鬟,恨的牙痒痒也不好说什么,心内腹诽那个钱胖子是不是睡死了,还不滚下车!这姓温的可说过,他是喜欢男人的!   不过对于主子动作,还是要点赞的。不会武功,却把温堡主制住了……简直大快人心!看这姓温的以后还敢在他们面前招摇!弄不死你!   卢栎之所以会制住温祁,一来温祁没有防备,二来这一招,是赵杼教给他,陪他练习过多次的巧招,他非常熟练。他一向不容易信任别人,温祁动作带着目的性,就算不会武功他也能感受到,不反击才怪!   不过跟一个江湖中人僵持,他还是紧张的,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松气。   他是卢栎,手持宗主令,今次过来,是要帮温祁查明亡父死去真相,是来施恩的,怎么能被人小看!   温祁目光转了三转,忽的笑了,松开放在卢栎腰间的手,“只是开个玩笑,先生不要介意。”   他退了一步,卢栎便也笑了,缓缓移开放在他颈间的解剖刀,“我年纪小,开不起玩笑,还望温堡主见谅。”   两人一人一句,温祁知道被人看穿,掩饰无益,直接厚着脸皮承认;卢栎也大度表示没关系,但他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温祁当自重,否则的话,下一回这刀子仍然会放到他颈间。   他能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第三次。   温祁目光微闪,有意思……   “先生不介意就好,舍下已备好酒席,为先生接风,先生请——”   卢栎直觉这酒席又是另一个不怀好意,正考虑如何推拒,突然旁边院子里一声大喊,“来人啊……有人淹死了!快来人捞——”      第217章 已死      呼喊有人淹死的声音非常大,任谁都不能忽略。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唯有温祁表情如常,往前迈的脚步并未停顿哪怕一下。他不变,跟着他出来的人反应过来也赶紧跟上,就像旁边院子里的呼声是幻觉一样,他们根本没听到。   卢栎有些奇怪。资料里说,温祁此人,早年温润谦和,后来性情大变,心思叵测,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家中待客,突然出现这样的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对么?   若心存善念,人命关天的事,不可能不管,哪怕吩咐下人一句?若人性泯灭,心理变态了,就应该讨厌这时候晦气之事打扰他待客,做一些变态的事,比如杀人……卢栎看得出来,温祁对自己很感兴趣,仿佛就在等着他上门,虽然原因他不知道。   如此不声不响,他实在理解不了。   但温祁是百宝楼攻略目标,他必须要研究。   看不懂……试一试好了。   卢栎停住脚步,“温堡主不去看一看?”   “无需。”温祁面色丁点没变。   卢栎细细看着,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人的表情不会说谎。温祁虽然表现冷漠,可声音过硬,眉头拉紧了一瞬,唇角抿起的弧度也加深了些许。与方才戏弄他时的轻松心情不同,温祁现在很不高兴,像是简单粗暴的不爽,又像隐隐透着担心不想表现出来。   有情绪就好。   “可我想请缨帮忙呢。”卢栎微笑道,“我是仵作,人若死了,我可验尸缉凶;人若凶险,我也会一些急救常识……”   温祁停步,看着卢栎的眼神很有些危险,“卢先生是我亲自接待的客人,无需为区区小事烦忧。”   “是么……”卢栎脚步仍然未动。   他眼角扫到一个小厮匆匆跑过来,与一直陪在温祁身边管家打扮的人附耳说了些话,管家神色大变,看向温祁的神色里些焦急,像想上前说话,又不敢。   卢栎记得这个管家,刚刚在门口,他骂自己厉害着呢……此人应该很得温祁信任。   卢栎目光一闪,提醒温祁,“你的管家好像有话要说呢……”   温祁带着戾气的眼眸扫向了管家。   管家不知道是该感谢卢栎帮他找机会说事,还是恨卢栎让他承受堡主怒火,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事的……是阮英。”   阮英二字一出,温祁身上气势猛然拔高,眸中戾气更甚,唇角抿的更深,几乎与之前判若两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字句像从牙缝间挤出,“连自己性命都不保不住的人,关心何用?死了就埋!”   他生气了。   非常生气。   不过这种情绪,是因为这件事坏了他待客的心情,还是其它?   卢栎下意识认为是后者……电光火石间做了个决定,他转向管家,轻声问,“听说……是溺水了?”   管家悄悄看了眼温祁,心一横,回答卢栎,“是。”   “捞起来了么?”   “正在捞,想必快了。”   “情况怎么样,可还活着?”   “我不……”   管家刚要回答不知道,旁边院子传来凄惨的哭声,“小英啊——小英——”   这声音很明显,表示人去了。   管家一愣,下意识去看温祁。   温祁仍然没有动。   卢栎一笑,“劳烦管家,带我去看看。”   “我得堡主赐姓,名九闲,先生叫我名字便好。”温九闲咬着牙,上前给卢栎带路。   旁人不知道阮英是谁,他可是清清楚楚,为免以后接连不断的麻烦,现在还是大着胆子行事的好……卢栎是仵作,只要能揪出凶手为阮英报仇,自己也算有份功劳!   温九闲忘记了之前在门口对卢栎出言不逊一事,恨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他,把这事给平了!   温祁突然暴喝出声,“不准去!”   卢栎莞尔,“你不也想去?”他的声音刻意挑高,带了淡淡的挑衅与嘲讽,仿佛在说,何必要隐藏自己真实想法,有意思么?   温九闲浑身一激灵,顶着后背被瞪的灼痛的压力,脚步一点没停,引着方向就带着卢栎走了……   胡薇薇看着这一切发生,觉得自家主子就是牛X,到哪都能随心所欲,哪怕温祁来者不善!   其实卢栎只是以温祁突然变幻的表情判断,这阮英,应该是个很特殊的人……   走进旁边的院子,卢栎才发现,这里不应该叫院子,而是叫园子。有亭台水榭,假山小桥,精美盆景……这是个精心维护的花园!   这花园中间,挖了个大大的人工湖,湖心建了个精巧湖心亭,以长长吊桥连接岸边,岸边有白沙浅滩,又以鹅卵石铺就长长甬道,景致极美。   可这极美的景致里,却发生了相当令人痛心的事……   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躺在地上,唇色灰白,发丝缭绕,看不清脸长的什么样,只觉得此人……身材极好。   这样寒冷的时节,他身上衣衫非常单薄,单薄到湿透后,将身材展示的非常清楚。锁骨精致,肩头小巧,腰线明显,两腿匀称修长,露出的手腕很白,似有莹莹微光……   不看脸,卢栎也深深觉得,这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温九闲迅速分开人群走上前,“怎么样怎么样,阮英怎么样了?”   有人叹息着回话,“死了……身子都硬了……”   跌坐一旁哭声悲痛的妇人立刻扑过来,“我儿没死!他胸口还热着呢!”   温九闲立刻探手一摸,之后摇头,“他已经去了……阮二家的,你要节哀。”   “不——”妇人也不管身体被透湿,紧紧搂着溺水男人不撒手,“我儿没死——我儿不可能死!”   众人哀哀叹息,声声劝阮二家的节哀,别迷了心志。   卢栎顺着温九闲分开人群,走到妇人身前蹲下,探了探她怀中男人的呼吸,脉博,果然,都没有了。   他又轻轻拂开男人头发,察看此人面色。   很少见的,卢栎被此人相貌晃的顿了一下。   这人长的太好看了!   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漂亮流畅的唇形,再加上线条精致的轮廓,纵然没一丝鲜活生气,也非常令人惊艳……   卢栎轻呼口气,探手摸向男人胸口。   很凉。   阮二家的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她现在特别希望得人肯定,目光有些执拗的盯着他,“怎么样,是不是热的?我儿还没死!”   卢栎摇摇头,走到湖边,把手伸进了湖水里。   胡薇薇急了,“主子!当心染了风寒!”这两日冷的湖水都要结冰了,卢栎本来就没武功,身体底子差还这么作死,是很想生病么!   她立刻去拉卢栎。   卢栎却避开她,感觉差不多时,才把手从湖里伸出来,再次跑到溺水男人身边,探入其胸口。   这一次,他的确感觉到一丝热气。   但是非常微弱。   卢栎皱着眉,与妇人说,“把他放平。”   妇人经受打击有些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温九闲帮着,才把人放下躺好。   卢栎俯身听了听男人心跳,眉头皱的更深。“他叫阮英?平日与谁住?”   妇人立刻回答,“是,他是我儿子阮英,平日与我住一个院子。”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四更天吧,他起夜。”   “夜里……四更天……”卢栎喃喃念着,手指微动,像是计算时间。之后他把男人胸背肚腹四肢仔细检查一遍,发现男人身上没有其它外伤,没有出血状况。   “他平日里可有什么病?”   “没有……我儿子可健康了,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生病的!”   卢栎轻轻抿着唇,眸底情绪迅速起伏,突然,他霍的站起身,“我能救他!”   现场顿时一静。   之后立刻有人议论,“这都死了怎么救?”   “就是啊,气都绝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这是谁?到温家堡地头上说大话?”   ……   就连温九闲,也是大张着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人都死了怎么救!”   妇人则一脸大喜,砰砰砰的给卢栎磕头,“求神仙救救我儿!求神仙救救我儿!我愿以命相换啊呜呜呜——”   “您无需如此……”卢栎示意胡薇薇把妇人扶起来。   胡薇薇非常激动的去了!她就知道主子有鬼神之能,死的人也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她一边兴奋,一边悄悄冲卢栎眨眼:好好干!让这群蠢蛋看看清楚,宗主令执有者的实力!   卢栎微微点头,没有理会现场任何人,直接转身,走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的温祁面前,漆黑瞳仁里似闪耀着火花,灿亮又锐利,“阮英死了,你敢不敢让我救!”   不是我能救我可以救我想救,而是你敢不敢让我救!   你敢不敢见此通天之能,承此救命之义,从此在心底敬重于我,折服于我,为我宗主令束缚!   你敢不敢赌!   温祁瞳眸猛的紧缩,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卢栎知道了!不过一个照面,几句话,他就猜出自己心底真意,料到阮英对自己很重要,所以提要求了!   就算自己对他有威胁,就算自己武功高强,随时都能要他性命,他还是勇敢的抛出了条件!   不愧是宗主令持有者……   温祁心内思量迅速翻涌,双眸微微眯起,指着地上男人,“只要你敢救!”   卢栎敢赌,他为什么不敢!   温九闲亲自看过,确认阮英已死,他就不信真有人能把死人救活!   若卢栎真有这种起死回生本事,他温祁效命宗主令也不丢人,可卢栎若只是夸下海口却做不到,这西山庄子便是他埋骨之地!   “温堡主果然痛快!”卢栎击掌夸赞了温祁果断,立刻提要求,“不过我需要些东西,还请堡主帮忙。”   “你且说来!”温祁阴沉沉看着卢栎,“便是龙须凤爪,温家堡也能给你找来!”   卢栎笑出了声。   到现在,温祁还以为他在做样子耍手段。   那就……让他这个江湖宗主来个最炫酷的出场吧!   “无须那么麻烦。干净的大锅,木柴,棉絮……”他指着湖边白沙,“这些白沙也不错。”      第218章 救活      大锅,木柴,棉絮,白沙……   不需要龙须凤爪,不需要沐浴焚香,只用这些简单东西,就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让死人还阳……开什么玩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富家少爷,是在逗堡主玩么!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有些甚至还嘀咕出声。   卢栎却半点不介意,接过胡薇薇递过来的手炉,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胡薇薇狐疑地看着卢栎,卢栎肯定的点头,她才行了个礼,迅速离开。   之后,卢栎静静站到一边,等着温祁把东西准备好。   温祁冰冷目光扫过现场,不用下令,温九闲就浑身一激灵,呼喝着小厮跟他去……   他速度很快,只一柱香的工夫,就在小花园的暖阁里收拾出一个房间,把所有东西准备好了,派人过来请温祁等人过去。   温祁斜了卢栎一眼,声音似有深意,“请吧——”   卢栎丝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微微笑着,“堡主也请。”   两人分主宾错半步而行。   与此同时,胡薇薇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钱坤也悄悄出现了,他迅速拉住胡薇薇,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胡薇薇握着青瓷小瓶的手一紧,眯起眼睛,目光锋利又小心的环视四周一圈——突然,扬唇笑了。   她拍了拍钱坤的肩膀,小声回他,“怕什么?这么多人关注,倒省了我们往外传话的时间。”   主子珠玉蒙尘多年,现在正是光芒大绽的时候,做为属下,应该做的不是担心,而是鼓励!陪着主子度过这段时间,保护主子顺风顺水无灾无难,为主子解决一切烦忧……这才是她们应该做的!   钱坤豹眼登时发亮,“我知道了……”他浓眉舒展,黝黑眸底波浪翻涌,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低声叮嘱胡薇薇,“我去外边安排些事,主子这里,你好好照顾。”   胡薇薇给了他一个白眼。   快滚吧!老娘难道不知道该干什么,要你提醒!   ……   卢栎一行人到达暖阁,溺水男人阮英当然也被抬了过来,放于厅内正中央。他娘阮二家的一步也不肯离,却也不敢放肆打扰,只紧紧攥着自己颤抖的手,站在角落里,满怀期待的看着卢栎。   厅中放着一架大锅,一小座柴山,十数桶白沙,靠窗的桌上还放着一大团棉絮……   温祁视线扫过房间,大剌剌走到首位,袍子一甩坐下来,“开始吧。”   “你——”卢栎也不客气,直接指向温九闲,又指指放在厅内的大锅和木柴,“生火,把锅烧热。”   温九闲是温家堡里温祁最信任的人,不仅仅是大管家,堡内要务也很管着很多,平日里都是他支使别人,何曾被支使过?可面对卢栎,他就是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这位先生斯斯文文,脸上常带着笑,看起来很亲切,他却下意识敬畏,自觉矮人一截……   救死之术算是独门绝技,不让别人干是怕别人学去么?那自己不小心学了,会不会被灭杀?温九闲心内七上八下,事却不敢耽搁,亲自把锅搬到一边,架起柴烧了起来……   卢栎也不看别人,见胡薇薇过来,接过她手中青瓷小瓶,打开闻了闻,满意的点头,用眼神给她道谢。胡薇薇低垂着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朝他连连眨眼,神情极为得意,卢栎不用猜都知道,这姑娘现在非常骄傲啊!   现场气氛紧张,卢栎示意胡薇薇不要调皮。看锅热的差不多了,他直接上前,拎起一桶白沙,往锅中倒去——   胡薇薇不想他辛苦,立刻上前帮忙,“主子有什么吩咐,交给我就好。”   这姑娘力气奇大,还特别喜欢照顾他,他若不愿意,她才会生气。“也好。”卢栎承她的情,退到一边。想想胡薇薇这么忙一定会渴,他随便指了个小厮,“上茶。”   小厮微微一愣。   卢栎看向温祁,笑了下。   这个笑容说不出的刺眼,好像嘲讽温家堡人不会做事,没有眼色,这点小阵仗就被吓到,待客之道都给忘了。   温祁气的拍桌子,声音像从齿缝里迸出,“上茶!”   “是……”小厮立刻往外跑。   阮英溺亡,卢栎放话要让死人还阳,件件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遮盖隐瞒没什么意义,温祁也没想着要避着人,遂前来围观的很多。   暖阁不大,装不下太多人,外面却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水泄不通,偌大的园子热闹的像过节似的,有事没事的全跑过来看了。   见小厮脚步飞快的跑出来,立刻有人拽住问,“救活了没?”   小厮没空说话,连连摆手。他还得赶快回去呢,好不容易抢到的位置,错过了最关键时候可怎么好!   “没有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小厮甩不开人,急的都用上了擒拿手,眼睛瞪的溜圆,“都给老子滚开!老子要泡茶!”   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围观群众一阵好奇,“泡茶干什么?”   “茶当然是喝的……”   “屁话,这样生死关头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喝茶!”   “没准不是给活人喝的,是给死人喝的……”   “可没听说过哪家跳大神招魂,需要给死人喝茶啊……”   “你看的那些招魂,成功了么?”   “没有。”   “这就是了……要想成功,就得喝茶……”   人群里有人一本正经的分析着。   ……   卢栎端坐正厅,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胡薇薇炒沙,感觉差不多时,他放下茶盅走到锅前,伸手进去摸了摸沙子,“可以了。”   胡薇薇也伸手去感觉了感觉温度。   卢栎随意吩咐着厅中小厮,“拿一块大匹的棉布来。”   小厮登登登跑进内室,翻出一块棉布,抱到卢栎面前。   卢栎摸了摸,感觉还行,“展开放到地上。”   小厮立刻行动。   铺好棉布,卢栎冲胡薇薇点了点头,胡薇薇立刻把锅中热沙倒在布上。温九闲好奇,伸脖子过来看,被胡薇薇戳回去,“看什么看,继续烧火啊!”   当然她也没闲着,立刻往锅里又倒了两大桶沙。温九闲没办法,只好继续蹲着烧柴。   卢栎指着阮英,“给他去衣。”   “去、去衣?”小厮有点怔,“是……脱光么?”   卢栎奇怪的反问,“怎么,不可以么?”   小厮看了看首座上的温祁。   卢栎也看过去,“真不可以?”   卢栎面上没有任何嘲讽,黝黑瞳仁干净无波,可温祁就是觉得,卢栎在嘲笑他:连命都没了,还怕裸身?   他黑着脸站起来,连指了房间里几个小厮,“你们,都给我下去!”   之后,他走到阮英身前,亲自给他脱衣。虽竭力压制,他的手指仍然有些颤抖……   卢栎眸光微动,缓缓吐出一个叹息。   温祁把阮英衣服脱光,咬着牙问,“然后呢?”   卢栎走到窗边,扯下一小团棉絮,打开了胡薇薇带来的青瓷小瓶——小瓶里装着他吩咐胡薇薇从仵作箱子里拿出来,并捣烂的皂角。   他将皂角用棉絮包好,走到温祁面前,“给他翻身。”   温祁抱着阮英翻了个身,卢栎把棉絮塞向其后哔——(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位置,最不纯洁的位置)   温祁紧紧咬牙,眼睛里怒火几乎要飞出来,“卢、栎!”   “我在救人。”卢栎并不理会温祁怒意,声音神色都极为平静。   动作迅速的把棉絮塞好,他指着地上热沙,“把他放上去,平躺。”   温祁气的没动时,胡薇薇在边上喊,“主子,沙好了!”   炒过一次沙的锅还是烫的,再炒速度就快了很多,胡薇薇探手摸着沙面温度,有些着急,“主子!”   卢栎立刻踢了温祁一脚,“把人放上去!”   温祁回过神,一边把阮英抱过去,一边吼卢栎的名字,“老子是堡主!”   “救人要紧!”堡主管个P用!卢栎吼回去,“沙太热了人就救不活了!”   温祁身子一绷,速度非常快,卢栎刚刚喊胡薇薇的名字,让她把沙铲出来盖到阮英身上,温祁已经过去,直接把锅端起来,将沙子倒在了阮英身上!   胡薇薇松了口气,回来瞪着温九闲,“你傻的么,火烧这么大,弄小点,小点!”   温九闲一愣,立刻把柴撤出几块。   卢栎蹲在阮英身前,一边推着他身上的沙,一边与胡薇薇说,“沙要继续炒,热的慢一点。”   温九闲听到后,面皮一紧,又撤出两根柴……   卢栎把热沙全部推开,拥盖住阮英整个身体,除了嘴巴,鼻子,耳朵,连脸上都盖住了。   做完一切,他长呼口气,起身坐到一边。   温祁声音有些焦急,“接下来呢?”   卢栎浅浅啜着茶,神情平静,“等。”   房间顿时变的无比安静,只有柴火‘噼啪’声轻轻传来……   两刻钟后,一个小厮突然指着阮英身上的沙,“沙湿了……沙湿了!”   温祁腾的站起来,跑到阮英身前一看,果然,他身上的沙子已经湿润,尤其下身部分,都湿的凝起了块……“卢栎!”   卢栎一直观察着地上的人,早就看到沙湿了,湿了才对,不湿这人还救不了呢!   看到阮英下身部分水突然增多,应该是直接流了很多出水出来,卢栎眼睛一亮,“换沙!”   胡薇薇反应最快,往旁边重新铺了一张棉布,把炒好的热沙铺些上去,过来就要移动地上的人。   温祁反应也不慢,亲自扒开阮英身上的沙,把人抱出来,放到新的棉布上,再亲自把锅端起,将所有的沙倒到阮英身上,推开,像卢栎之前一样,只留嘴巴鼻子耳朵,其它地方全部盖住。   “堡主做的非常好。”没表现机会的卢栎认真夸奖温祁,这样的反应速度大好!   “接下来呢?”温祁问卢栎,“要多久他才能好?”   “没那么快,还要换几次沙。”卢栎偏头吩咐胡薇薇与温九闲,“炒沙不能停,若不够,湿沙重新炒也可。”   温祁却直接挥手下令,“沙不够去外面挑!用过的太脏,不能用!棉布也多拿几块过来!”   ……   此后,卢栎取下了阮英后哔——中的棉絮,给他换了四次沙,沙子才渐渐不再湿了。只是一次比一次等待的时间长,温祁情绪越来越暴躁,“到底还有多久!”   “稍安勿躁。”   “勿躁勿躁,别每次都拿这个来敷衍老子!你再弄下去,天都黑了,人也救不回来!”温祁双目圆瞪,戾气外露,“你该不会是在耍什么花招吧……”   “嘤嘤嘤……”胡薇薇垂着头在一边假哭,声音弱弱的,“明明把人救的差不多,脸色都红润起来了,还要被怀疑居心叵测……这人咱不救了好不好,主子,咱们回家吧……”   她哭的十分可怜,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样,他的主子不会哭,她就替他哭……   温祁转头看向阮英的脸。虽然没活过来,他的脸色的确红润了,唇色也不再青白发紫,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再对上卢栎清澈澄净的眼神,温祁第一次感觉……有些歉意。好像……这人真是有本事的?   卢栎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是最后一次换沙。”   他不介意温祁恶待,当然更不会介意他的歉然,神色间把宠辱不惊四个字表达的非常完美。   等这次沙去了,卢栎把棉布搭在阮英下身,遮盖其身体,然后……给他做起了心肺复苏。   三十次按压,配两个人工呼吸。   当卢栎打开阮英的下巴,往他嘴里吹气时,温祁手剧烈抖了一下,喉咙发干,眼睛通红的瞪着卢栎。   卢栎却丝毫不觉,精神高度集中的进行着这套动作,很快,脑门就见了汗。   额前汗水顺着鼻尖滴下来,他修眉微扬,睫毛在眼底围出浅浅阴影。他定定看着阮英,眼神无比坚定,醒过来阮英,一定要醒过来!   胡薇薇愣愣看着这一幕。她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卢栎,像是用尽所有意念和力量,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坚毅又勇敢。就算不会武功,他也能用这副瘦弱身板,做到他想做的任何事!   很久很久,阮英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温祁绷着唇,声音有些抖,“算了……让他好好睡吧……”   “不行!”卢栎眸底似燃着火,热烈执着,“他能活过来!”   他咬着唇,重重在阮英胸前一捶,“醒过来!阮英,醒过来!”   温祁大手盖上眼睛,似不敢再看。   可就在这一下后,突然出现了一道咳嗽声音。   虽然很浅,很轻,可这是……阮英的声音!   温祁猛的放下手,看向阮英——他眼睛还闭着。   温祁颤抖着伸手,去探阮英的鼻息……有呼吸!   人活了……   阮英被卢栎救活了!      第219章 影响      温祁探到阮英鼻息时,卢栎也因力气用尽,身子一晃,往后栽了过去……幸亏胡薇薇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主子……”胡薇薇声音喃喃,美眸满满都是担心。   她一直期待着看卢栎使用鬼神之技,大杀四方威风八面的样子,可今日看到了,除了亲眼见证奇迹出现的激荡情绪,更多的却是心疼。   原来让死人还阳,是这么累的事!她的主子,几乎耗尽了力气与心血,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过去,才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过来……   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胡薇薇对卢栎更加敬佩,同时心内做下决定,这种事太亏身体,不能常做!以后谁要因为这种事求上门来,需要问她胡薇薇答不答应!   救死是好事,可若因为救死,把自己性命搭上怎么行!在她眼里,卢栎的性命比所有人都重要,谁都赔不起!   胡薇薇把卢栎扶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卢栎的确没力气了,忙碌半晌也非常渴,就着胡薇薇的手就大口大口的喝。   “慢点……主子慢点……”胡薇薇心疼的不行,想着一会儿回去得煮着参茶,还得做些药膳给卢栎进补……   卢栎连喝三盅茶,感觉才好了点。   说起来很奇怪,《洗冤录》是他在上辈子就熟读于心的,可办案时很少用的上,因为现代的侦破手法,验尸仪器都先进非常多,到了这里,一切变的很不一样。   因为条件限制,很多习惯的手段不能用,他只能借助《洗冤录》,以及范围非常小的在现代学到的知识破案,现在想想,现代学来的本领,他用的最多的除了解剖,就是犯罪心理分析了。   这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案子能破,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殊途同归很好,可再次救死,卢栎发现了一点很不一样的地方。   偶尔面对没有生病体征的身体,他会出现一种非常强烈,非常特殊的感觉:这个人能救回来!   比如当初兴元的柏夫人,比如今天的阮英。   到了古代,他见到的尸体并不少,新死的占很大比例,可对其他人,他并没有特殊感觉。兴元府看到柏夫人时,他心跳加速,呼吸加快,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回荡,说这个人能救,他以为是错觉,岂知今天又经历了一次!   别看他在人前表现的无比沉稳,其实心底已经疑问重重,他的强烈预感好像……是对的。   这大概……不是巧合?   可惜,要等到下一次救死才能确定了……   卢栎揉了揉额角,长长叹了口气。   阮英一恢复呼吸,阮二家的就扑了上去,“儿啊……儿啊你醒醒……醒醒……”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吵的,阮英真的醒了。   漂亮的凤目微微睁开一点,看着阮二家的,“娘……你怎么……这么老了……”   温祁听到他说话,立刻躬身垂头,出现在阮英面前,目光带着戾气,“谁准你跳湖了!”   阮英被他凶恶模样吓的一抖,“你……是谁?”   温祁眸内戾气更重,“你敢问我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阮英眼睛一闭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温祁指着阮英,头转向卢栎,“他是怎么回事!”   “叫大夫吧。”卢栎眼梢微垂,掩住眸底思绪。   “可你把他救活了——”   “我是仵作,不是大夫,只能看死人,看不了活人。”   温祁气的眼鼓面赤,“你!”   “人虽然活了,毕竟在湖里溺亡一回,身体有损,会得什么病也不确定,没准会留下病根,”卢栎提醒温祁,“想要他好,找个好大夫吧。”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搭着胡薇薇的手往外走,“病人需要好生照顾,再死一回,可就真救不活了……”   胡薇薇小心扶着卢栎,走出门口后,小声问卢栎,“主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什么啊……”卢栎浅浅一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装失忆,和真失忆是不一样的,人类承载着内心情绪的表情动作,说不了谎。   阮英在睁眼前,手动了一下,还深深握了拳……这并非是下意识的动作,而是有意为之,说明他当时已经恢复意识。再听一会儿旁边的人说话,想想之前的事,很快就会明白来去过往,他心里有了准备决定,表演当然会真实。   如此说来,这个阮英,是个非常聪明,有决断的人。   只是……阮英与温祁之间的相处方式太奇怪,还有他装失忆,是为什么?   不想与温祁相处,还是其它?比如……他是不是被人害才落的湖,若不装失忆,可能会再次有杀身之祸?可温祁看着好像很在意他,会不保护他么?   疑问太多,一时难以想清楚。   至于追查之事……卢栎明白,在温祁还没衡量清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时,应该不会愿意他过多接触温家堡之事,现在不是时机……   温祁看着卢栎离开,咬牙切齿的喊小厮,“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叫大夫!”   小厮下意识问,“叫……堡主,叫哪个大夫?”   “叫堡里一直供奉,干拿钱不干活的那个史老货!”温祁气的大脚一抬,直接把小厮踹出了门。   ……   卢栎救死的过程不短,温祁又没刻意遮掩消息,所以暖阁里的事情,一样一样,迅速被传出来。   “在用大锅炒白沙!”   “给阮英身体里塞了颗仙药!”   “把阮英埋在热沙里烫!”   “沙子湿了!”   “埋了好几回!”   “给阮英渡了口仙气!”   “使劲捶胸!”   “人活了!”   ……   这些话,前缀词大多都是‘那个神秘的贵公子’,大家都还不知道卢栎的名字,却知道他做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亲身经历这样的事,几乎让所有人疯狂,院子里偷听的,打听的,各种小人物来来回回的跑,比见了皇帝还激动。   胡薇薇也很激动,她几乎可以预见,从这一刻起,不会有人敢看不起卢栎,就算他不会武功!   卢栎也知道这种事对古人来说冲击很大,所以离开时尽量避着人,让胡薇薇尽管带着他往偏僻的路走。   可惜,今日盛况着实引人注意,大家跟过年似的,哪哪都是人,再偏僻的路现在也清静不了。卢栎索性将大氅脱了,只着夹袍往前走。白狐狸毛大氅目标实在太大,夹袍虽然也很亮眼,好歹可以混淆些视线。   大氅一脱就冷了,卢栎忍不住加快脚步,“温家可给我们准备好了房间?”   “准备了准备了,”胡薇薇连连回答,“刚才我听你交待去马车里找仵作箱子时,温家小厮就过来,把咱们的马牵走安排了,还指了住处让我认,我这就带你过去。”   见卢栎冷的够呛,胡薇薇一边快走,一边开启话题转移卢栎注意力,好歹让他好受一些。   她开始给卢栎介绍沿途看到的江湖人。   “那个穿一身红衣,抱着剑站在墙头往下看,神情冰冷的少年,是鹰谷谷主,叫车昊炎。鹰谷擅驯异兽,武功路数偏门,家主性格也怪异,很多江湖人不敢与他们打交道……”   “那两个坐在八角亭里用红泥小炉煮茶的,是卓家父子。父亲叫卓修远,儿子叫卓子昂,两个人都气宇轩昂,相貌堂堂。卓修远乐善好施,甚有美名,卓子昂根骨绝佳,小小年纪已经上了武林排名榜,卓家声名远扬,江湖上很有地位……”   ……   胡薇薇说的随意,卢栎听的认真。可惜胡薇薇平日里与江湖人接触甚少,听到的都是江湖里流传的事,少有与本人接触,不知道可信度有几成。   不过有一点却非常明显。   这些人像在享受风景似的出现在各个地方,看似随意,从容,漫不经心,其实暗里都极为关注暖阁里卢栎让阮英还阳的事。   他们再低调,再试图表达‘我在这里只是个巧合’,身边来来往往传递消息的下人已经说明了一切!   卢栎看的几乎笑出声来。   胡薇薇更是笑的嘴都合不上,要不是顾着卢栎身体,她早开启嘲讽模式了!   ……   走到温家给安排的住处,胡薇薇刚把热水打过来,伺候卢栎换衣净手,钱坤就来了。   “主子。”钱坤先给卢栎行礼,豹眼里闪着热烈光芒,“主子真的把那溺死的阮英救回来了?”   卢栎还没说话,胡薇薇冷哼一声,“姑奶奶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说着她抖出腰间鞭子,“你这钱串子,竟敢置疑主子,不想活了直接说话!”   “唉哟,我哪敢啊……”钱坤跳着躲开胡薇薇的鞭子,“我这不是后悔没在跟前,没看着么?”   他满脸都是好奇,“主子真给阮英吃了仙药,又给他吹了口仙气,他就活过来了?”   “我只是按古籍上记载的救死方行事,这次是凑巧,”卢栎认真道,“下次不一定能成。”   “对对,跟阎王爷抢人哪那么容易……”钱坤眼睛噌亮,看着卢栎的神情更加尊敬。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事实,是卢栎的本事!只这一桩,就足以让天下人仰视了!   胡薇薇心疼卢栎劳累,指着钱坤,“有屁快放,主子累了半天,该休息了!”   卢栎默默看了胡薇薇一眼。这姑娘以后要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钱坤不再赘言,直接说起了正事。反正日子还长,主子是他的,他想知道的事总归会知道。   他要说的,是刚刚打听到的事,一件与阮英,温家有关,另一件,则与江湖,百宝楼有关。      第220章 西山      溺水者阮英,是温家下人,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温家下人。   钱坤说,阮英没有卖身契。   阮英祖上是书香门第,无奈人才凋零,家道中落,到了阮英祖父这一代,已经没甚建树,给人做了帐房先生。可他这个帐房先生做的非常好,好到看穿了东家极欲掩盖的不堪真相,遭遇杀身之祸,被路过的温祁祖父救下。正巧当时温家堡缺个好帐房,而阮英祖父的东家对温家堡来说根本不是事,温祁祖父查过阮英祖父底细后,让他带着家人来到了温家堡。   阮英祖父感恩,卖身于阮家以作报答,后来温祁祖父被人暗算,阮英祖父舍弃性命救了温祁祖父。之后温祁父亲有次遇险,阮英父亲正在好在旁边,做了与其父同样的事——他牺牲自己,救了温祁父亲。   阮家两代为救温家两代家主而死,恩义可谓重大,温祁父亲早早烧了阮家身契,在聚义厅召开大会,言明阮家是温家恩人,温家永远待其为座上宾,遂阮家人虽姓阮,在温家堡地位很有些特殊。   阮家三代单传,阮英祖父父亲去世又早,阮英被其母亲带着,从小就温良懂事。他长的好看,不喜欢习武,也不喜欢父辈们选择的帐房职业,就喜欢看书,练字画画,很有些痴迷。   这样一个人,对于温家堡哪哪都造不成影响,所以温家堡上下,没有谁对他有忌惮意思。   温祁未离家前,常与阮英一块玩。传言里他的性格再平和,到底也是从小习武的,非常调皮,每回惹了事,就赖着阮英给他背黑锅。   阮英比温祁大几岁,把他当弟弟,回回都帮他。就算温祁没轻没重,惹了比较大的祸,他也一力扛下,受罚亦在所不惜。堡里的人都说,两个人感情非常好。   直到温祁失踪,温家出事。   温祁数年后再回来,变了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对阮英态度不一样了。看着好像还和以往一样在意他,总是把他叫到身边,可经常会发脾气。阮英还是和以往一样温和,可他的笑变的不同了,身上也像常常带着伤,走路姿势很怪异。   温祁脾气变的非常暴躁,性格也非常偏执,就算出门办事,也要带着阮英。阮英没习过武,身体经不起长途波折,次次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阮英与温祁关系有些奇怪,但深想就能猜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这是钱坤打听到的,关于阮英的第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二件,便是温祁父亲之死。   温祁父亲死在西山,也是温家堡主办的英雄大会,在场江湖人颇多。当时大夏东,西,北,同时遭到异族攻击,形势非常紧急,江湖中很多人都想尽份力,请求温堡主做东家,召开了英雄大会。一切都很顺利,可到了夜里,温祁父亲却突然死亡,而阮英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传闻温祁父亲用过晚饭后,就独自在房里休息,院内外守卫都能证明,没有人进去过,阮二家的是第一个进去的人。她当时手中端着甜汤,大概想进去送与温祁父亲吃,不想一推门,就看到温祁父亲七窍流血,吓的尖叫出声。   她的叫声立刻引来了一大堆人,当时温祁父亲还没死透,四肢还在抽搐,温祁的叔叔温让最先反应过来,招呼大夫来救,可惜为时已晚。   大夫说,温祁父亲死于内热,就像练功走火入魔,周身血液沸腾,把自己给烧死了。   练武之人最怕走火入魔,温让觉得哥哥一向身体很好,怎么突然间就走火入魔了,一定是阮二家的的错!   是她故意在哥哥练武关键时候过来,吵到哥哥心境,所以才酿成了悲剧!   阮二家的当场撞柱以死明志,被众人拦了下来。   她不会武功,全家上下对温家皆忠心耿耿,母子二人依附温家过活,怎么会起这等心思?众人便劝温让,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当时在现场的很多人,都与温家关系匪浅,有些也已提前到了西山,钱坤来这里之前,已经看到了几个……   钱坤关于这段过往的讲述,联合今日之事,重点有四:温祁失踪的时间很奇怪,正好他失踪,没几天父亲就出事,温家堡乱了;阮英与母亲在温家堡地位陡降,阮英不得不以卖字画补贴家用,还经常受到温让挤兑;温祁回来后,对阮英态度改变,似存了很大怨忿;阮英与其母在事件中出现的时机都很巧妙……   “所以这次阮英出事,会不会与数年前温祁父亲去世有关?”胡薇薇听完思量,怎么想都有这种可能,“比如当时有人害了温祁父亲,留下些不怎么让人注意的线索,到现在,那点线索漏出来了,所以凶手要……杀人灭口!”   胡薇薇说完,美眸顾盼,神色激动,觉得自己好厉害!跟着卢栎,她都会推案了!   卢栎眉心微蹙,想到的内容很大部分与胡薇薇重合,“确有这个可能。”可阮英醒来后的表现仍然有些怪异,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对真相又知道多少……   被肯定,胡薇薇更加开心,下巴扬的高高的,用力收着笑,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更有气质。   钱坤差点笑出声。不过他还有事情要说,“与江湖,百宝楼有关的,便是此次英雄会了。”   温家堡因温祁的出色领导,在江湖富豪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因马场养出的马金贵,在官府朝堂也能说得上话,地位自然扶摇直上,如日中天,没有人不想交好。   一个门派,若想在江湖中混的好,除了实力强悍,子孙争气,还需要过硬的朋友圈子。因为江湖中人基本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安危无常,而讲义气基本上混江湖的必要品性,所以联盟很重要。今次西山大会办的这么隆重热闹,想也知道,多少人想与温家堡结盟。   “比如莲华山庄卓家父子,鹰谷少主车昊炎。”钱坤举了两个例子。   这两人正好之前见过,卢栎对他们有印象,点了点头。   胡薇薇面色严肃,“所以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没错。”钱坤豹眼环睁,“而且我觉得,打咱们百宝楼主意的人,一定不会错过西山英雄会,没准也在被提前邀请过来的范围内。”   “敢对宗主令名下产业觊觎,的确得有点身家……”胡薇薇一怒,手中茶杯顿时化成齑粉。   “如今主子先声夺人,温祁对咱们必有思量,旁人看在眼里,其后定会有自己的动作。江湖中并非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接下来,我们要非常注意。”钱坤静了一静,郑重提醒胡薇薇,“你不可离主子左右。”   胡薇薇冷笑一声,“你放心,想伤主子,跨过我胡薇薇的尸体再说!”   钱坤说完,看向卢栎,“宗主令的消息,我已往外透了一点,趁机把局势搅的更为扑朔迷离,待主子为温祁破解其父之死,揪出凶手,再将主子名扬出——想必会事半功倍。”   卢栎捧着茶盅,唇角蕴出一抹笑意,“你安排就是。”   胡薇薇却有些担心,“会不会有风险?主子身份,你已透给温祁,温祁若是同别人说起……”   “他不会。”卢栎放下茶盅,语音笃定,“温祁是个聪明人,只怕钱坤把消息透到他耳朵时,他就知道我们是有备而来。只是这件事对他没太大影响,若我真有本事,反而于他有益,遂结果未定之前,他不会随意往外说。现在么——”   “他已经看到我能救死,若我最后能查明他父亲死亡真相,他更多考虑的,应该是怎样为温家堡获得更大利益,行动上亦会更加谨慎……”   胡薇薇美眸眯起,“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清楚来的是什么,才见机行事……这温祁,果然是个人物。”   钱坤嘿嘿笑了两声,提议道,“如今温祁正在考虑对咱们的态度,江湖势力又各有各的想法,温家案子算是家务事,主子可暂时不用去管。”   卢栎回想温祁表现,这个人对阮英意外之事很上心,应该不会让第二次意外发生,倒也放下心来,捧着茶盅轻呷一口,“我们且先看着。”   ……   卢栎几人在讨论的时候,庄子上其他人也都已经了解完救死过程,各自斟酌。除了对救死之术的惊讶与好奇,更多的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救死之人是谁,有什么身份,温祁对他态度如何上面。   想的更深的,也想到了温祁父亲莫名走火入魔猝死之事。   值此英雄大会之际,庄子里提前请来了个可以救死的厉害人物,可是有什么深意?   能救死人,必能沟通阴阳。新死之人,他能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死去经年的人呢?是不是能听到鬼魂说话诉冤?   温祁是不是想借此机会,查明父亲死因,找出仇人?   ……   若真如此,想要与温家堡结成联盟,需得投其所好才行。   从阎王爷手里抢命的牛人天下难找,技术好的仵作却是好求……   “爹,温堡主英才,儿子心向往之,若能帮他一把就好了。”亭子里,卓子昂剑眉微扬,满脸恳切。   卓修远捋须长叹,“卓温两家乃是世家,我与温祁之父是过命的交情,这个忙,的确应该帮。可温祁自回来后,性子大变,我担心事没办好,弄巧成拙,引得温祁误会。”   “怎么会?温大哥虽然脾气不好,但能力品性大家有目共睹,只要咱们是好心,就算事情不成,他也一定不会怪我们的。”   卓修远仍然面苦长叹,遥看天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可咱们江湖中人,最重义气,该帮忙却不帮,与……生畜何异!”   “我儿说的对。”卓修远转回头,目光矍铄地看着卓子昂,“男儿当顶天立地,行事不愧于心!就算温祁日后怪罪,起码当下,我对他的心意万分诚恳,这件事,一定要做!”   卓子昂目光微闪,“可我们不认识好仵作……”   “你忘了,为父认得上京城一名仵作,是余智高徒,虽年纪轻轻,却已经帮助官府破过数桩大案……”   卓子昂有些茫然,“父亲指的是……”   卓修远捋着胡须,面上浮出一抹微笑,“他姓白。”   ……   江湖人自成一个圈子,行事方法与外界不同。卢栎救死之事,在西山庄子,温家堡地盘早引起轩然大波,却没往外传半点,非江湖人士,基本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   赫连羽却例外。他常年游走江湖边缘,算是半个大夏江湖人,两日后,听到了些风声。可事情一旦传出西山庄子,就变的很神秘,他对上京地界很陌生,近来又没有江湖上混,所以得到的信息非常少。   他只听说,温家堡西山庄子,出了件大事,一个濒死之人,被人施鬼神之技救活了。   传言里描述的,像个厉害大夫。   赫连羽却心起波澜。救死,鬼神之技,年轻贵公子……每个关键词,都与卢栎符合。但线索太少,这猜想来的好像又很没道理……   上京城里,一个平王赵杼,一个沈府少爷沈万沙,两个人找卢栎都找疯了。没有事实依据,让人期待后双失望的滋味实在不好,所以赫连羽选择,先去看一看。   他还决定,带上沈万沙。少爷最近的样子可怜的让人心疼,脸上都没个笑模样,带他去玩一趟夜探,精神一定会好很多。   沈万沙果然是个喜欢刺激的,当下就答应了,连连问赫连羽怎么想起玩黑衣夜探。   赫连羽只好找理由,说最近平王疯找卢栎,人心惶惶,西山的江湖人好像要闹事。他从赌坊里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便想过去看看。   沈万沙很担心,当下拉着赫连羽去找赵杼,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赵杼当时正要外出,当场就拒绝了。   沈万沙鼓着小脸,“西山要闹,可能关乎上京安危,你是平王,不应该去确定一下么!”他其实也有点担心赵杼,这人最近都没怎么睡过觉,老是这么绷着实在不好,垮了怎么办?小栎子……虽然现在还在生气,可他一定会来上京么!   赵杼幽深眸底一片血丝,笑容瘆人,“敢闹事,杀了便是!”   西山郊外大营是干什么吃的,连一群江湖人闹不闹事都不知道,知道了都解决不了?开玩笑,要真这样,他这个王爷也别干了,大夏立马要完!   这些屁事,自有下面人处理,跟他有毛关系!他要找媳妇,没空!   赵杼表达完立场,立刻上马,箭一样冲了出去。   沈万沙半张着嘴,愣的说不出话,还是赫连羽抱着他退后数步,他才没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淹了。   “他不去,我们去!”沈万沙扬着小拳头,很是生气,“真是不识好人心!”   “就是,少爷不要理他。”赫连羽拉着沈万沙往外走,“我们先去准备些东西……”   ……   赵杼急着往外走,其实是上京城外有个小镇出现了疑似卢栎的消息,他想亲自去看一看。这个小镇在上京城西边,位置偏僻,官道不至,须得走穿小路,而这条小路,有一部分正好经过西山。赵杼急着找卢栎,并没有注意这一点。   偏偏那么巧,卢栎因为久坐无事,出来赏景,信步溜达着,走到了西山青峰半山腰,视野极好。   下雪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悄无声息,小小的雪花飘扬,渐渐的,漫天飞舞。   非常漂亮。   雪花落在鼻子上,凉凉的,并不冰寒。卢栎今天穿的多,一点也没觉得冷。他伸出手,看雪花调皮的落在掌心,融化……手心有些凉,有些痒,很舒服。   卢栎心情变的极好,笑眯眯的看着胡薇薇,“下雪了!”   胡薇薇一边心内计算着卢栎可以在外边玩多久,一边笑着应声,“今冬的第一场雪呢!”   卢栎微微阖眸,深深呼吸。   湿润的,微凉的,带着山中清新气息的空气涌入,浸入心肺,整个人好像都跟着轻了很多。灵台清明,大脑清楚,血脉充满活力……这种感觉太美好,他都想让这一刻停驻了。   睁开眼睛,卢栎视线滑过青白苍冥,滑过萧瑟树梢,滑过嶙峋大石,慢慢往下。   他看到有黑色的鸟展开翅膀在空中滑翔,看到有马儿迎着小雪四蹄飞扬,看到马上的人仿佛一张蓄满力的弓,姿势帅的不成样子。   这个人穿着玄色劲装,宽肩劲腰长腿,身材好到让人流口水……仔细一看,这个人应该个子很高,他的腿,几乎是卢栎见过的最长的腿!   最长的……   卢栎睫毛一颤,突然死死盯着马背上的人,紧紧咬住下唇。   这个人……是赵杼!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气势……   再看到他身后人高举的‘平王’旗帜,卢栎眼睛倏的睁圆,就是他。   赵杼……      第221章 夜访      卢栎只看了赵杼一眼,就落荒而逃。   只一眼,他就已经手心出汗,两脚发软,要叫胡薇薇扶着才能走动,再呆下去,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发现之前想好的一切,统统不管用。   赵杼骗了他,不管理由为何,都是不对的,他当得起赵杼的道歉,甚至耍性子不原谅,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喜欢赵杼,但这份感情来的突然又强烈,建立在不信任的基础上,他很不安,觉得自己应该要理智一点,放弃这份感情。   他觉得时间能治愈一切。   就像他自己,离开赵杼的第一个月,他天天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有时甚至要靠着醉酒才能昏睡过去,第二个月情况就好了很多,思念赵杼的心未减,好歹能睡觉了,虽然梦里都是那个人。到了第三个月,他已经能放空自己,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做些其它的事转移注意力了。   走到现在,他觉得他可以坦荡面对赵杼,再见面时,能从容问一声好。   可刚刚那一幕,打破了他所有预想!   他觉得他心理已经足够坚强,已经准备好,可只看了赵杼一眼,思念就如潮水般疯狂掀起,立时把他淹没!他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叫住赵杼!   他想念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所有不要脸的流氓举动……   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破案,赏景,胡闹,严肃的浪漫的滑稽的,他都不想失去……   他想……和赵杼和好,装做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他一定是疯了!!   原来什么打算都没有用,任何计划都抵不过一个见面!!   卢栎回到房间,让胡薇薇出去,跌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太丢人了……   太不争气了……   卢栎紧紧咬着唇。   这一切都是他自主意愿造成的,是他选择的,怎么可以后悔!   而且后悔也没用……   他对赵杼的喜欢有多深?喜欢那个人哪里,为什么喜欢,为了这份喜欢,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赵杼还喜欢他么?他负气离去,极不负责任,问题得不到解决,越放越大,赵杼会不介意么?这样的他,赵杼还会喜欢么,能和以前一样么?   就算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积极正面的,他们要怎么面对信任感这个问题?不提日常小事,赵杼是平王,身份使然,考虑到的东西必然很多,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么?政治的,国家的,不该是他知道的……可爱人之间,必须得欺瞒才能相处,这样的感情能走多远?能坚定百年,携手终老么?   事情已经过去,再去理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解决问题根本——信任危机。而解决这件事,需要沟通,需要两个人分别想清楚,再坐下来好好谈谈,把彼此的想法,观念剖白于对方,看看还有没有磨合的可能。   ……   卢栎以前没谈过恋爱,他逼自己远离爱情,所以对这种事一点经验都没有。他心目中的爱情,是伟大的,虔诚的,让人生都变的圆满的事物,至真至纯,至美至诚。   他期望有一天,自己遇到它时,会变的更好。可惜,被他搞砸了……   他逃避了,放弃了,现在又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卢栎完全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有一点很明显,他非常难受,难受到眼睛都酸了!   “嗷呜……”大白跳上床来,湿乎乎的鼻子拱着卢栎的脸,好像在担心他。   卢栎把大白揉到怀里,狠狠揉了揉它的毛。   每次都是这样,被大白治愈……   再难受,再难堪,只要大白陪着,他就能缓过劲,恢复平常的自己。   卢栎长呼口气,看着大白湿漉漉的眼睛,“委屈你了……可惜别人家地盘,我不能任你在外面疯跑,江湖人武艺高强,咱们惹不起呢……要不,我让胡薇薇送你回去?”   上京的那个小宅子,大白很是喜欢,每天都在园子里疯跑,多冷都拦不住。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到西山庄子,卢栎不敢撒开它四处跑,怕被别人打坏主意,这么一来,就委屈它了。   大白见主人情绪还好,立刻又高兴了,扑着卢栎玩,汪汪的叫,还轻轻咬他的手,一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这么粘人……”卢栎摸着它的头,“那这样好了,我把你带在身边,可是得拴绳子,你不能乱跑。好在咱们来这里也不会太久,你忍几日就好……”   听着房间里传来轻浅笑声,胡薇薇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她虽标榜自己是卢栎姐姐,可心内对卢栎父母的崇敬高过一切,是以下人的身份规矩要求自己的,卢栎的情绪于她来说非常重要。   之前跟着卢栎出去散步,卢栎非常高兴,还跑到半山腰赏景,主仆有别,卢栎在前边,只要没有危险,她就不能越过去。   当时两人距离三尺以上,视野关注的方向不同,卢栎看到了什么,胡薇薇并不知道。卢栎突然脸色大变,转身走了两步,抖着声音示意她扶,她急走两步扶住卢栎的同时,往四周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   她不知道卢栎状态为什么突然转变,可他这样的表现着实令人担心,她送卢栎回房间后,也不敢走远。   现在听到卢栎笑声,她才真正放了心。   她的主子,足够坚强,就算一时想到了什么,也不可能被害怕的情绪打倒!   胡薇薇眼角翘起,笑眯眯走出了小院。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她得给卢栎准备些进补的东西才好……   沈万沙和赫连羽在这天夜里三更时分,造访了温家堡的西山庄子。   江湖人的地盘,守卫着实严格,不过这并难不倒武功高强,照夜玉美,妙手摘星的大盗赫连羽。比这声势大不少的场面他都见识过,温家堡实力再强,对一个不常来的庄子,也不会精心到本家的地步。   而且英雄大会逼近,庄子里所有人都很忙,人杂了,就有机会。   沈万沙坐在赫连羽手臂上,看着他轻松从容的越过三条防卫线,到达庄子中心,眼睛都睁圆了,凑到赫连羽耳边小声说,“你真厉害!”   “当然。”赫连羽回头间,嘴唇‘不小心’擦到了沈万沙的脸,“我是谁啊!”   沈万沙捂着脸往后退,“你——”   “嘘——”赫连羽扣着他后脑压回来,温热呼吸喷在他脸上,“这里四处都是高手,说话要小心,会被听到。”   赫连羽神色极为郑重,连住日自带三分风流挑逗的桃花眼都严肃无比,沈万沙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刚刚那一下明明就是意外!他与摘星已经冰释前嫌,成为好朋友,摘星怎么可能还会恶意戏耍他么!   沈万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误会好朋友什么的……   他主动往赫连羽怀里靠了靠,凑到人耳边小小声说,“我都听你的,你可一定要小心呀。”   “乖……”赫连羽揉了揉他的头。   沈万沙经常被揉头,被爹娘揉,被卢栎揉,早习惯了,现在多个赫连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眯眯抓住了赫连羽衣服。   赫连羽对西山庄子不熟,但庄子与庄子景致风格虽有不同,格局都很像,主人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很容易猜到,赫连羽抱着沈万沙找到了堡主住的院子。   院子人很少,正房暗着,偏间有人值夜,为了克服睡意,两个人正在小声聊天。   从聊天内容中,赫连羽听出,温堡主并不在这里。   沈万沙有些好奇,“大半夜的,堡主不睡觉,去哪里了?”他说着话突然捂住嘴,“该不是知道我们来了,想来个瓮中捉鳖!”   赫连羽无奈的敲了敲他额头,“说的什么话。”   沈万沙这才意识过来,他刚刚把自己比喻成了啥!成语不能乱用啊!   “我们的踪迹不可能泄露,”赫连羽示意沈万沙安静,“再听一会儿。”   两个守夜的倒是很给力,聊着聊着就把温祁的去处交待了,顺便把那个院子的位置形容了一下……   沈万沙狐疑的问赫连羽,“这两个是你放过来的卧底?”   “怎么可能,”赫连羽抱着沈万沙往远处方,“只是凑巧罢了,少爷运势太好。”   听了这话,沈万沙很得意,“少爷运势当然强啦!”   找到位置,他们发现这里人更少,除了侧屋里熟睡的值夜人,房间里就两个人。   一个人躺在床上,呼吸规律轻缓,显是睡着了。他面有病容,脸色极为不好,可人长的特别俊,沈万沙看了好几眼,直到被赫连羽捏了捏手,才移开视线。   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凶煞之气,看起来很不好惹。   赫连羽冲卢栎做了个手势,告诉他这人就是温祁,武功很高,别说话,否则可能会有被发现。   沈万沙很小心,可他看了几眼,发现根本不用那么小心,因为这个人像丢了魂似的,眼神放在床上人脸上,一刻都没离开。而且不久后,他渐渐弯下身子,亲在了那人唇上!   这这这……别说危及上京了,这人明显只记挂着床上人,根本没别的心思好吗!   赫连羽也皱着眉,不过他想的却是:这个有病容的人,是不是卢栎救的?   如此,便得好好找找了……   赫连羽抱着沈万沙退出院子,沈万沙叹着气,“看来消息是假的,咱们走吧?”   “还是谨慎些好,”赫连羽看着隐在黑夜里的一排排院子,思量着全部找完需要多少时间,“咱们再四处看看。”   沈万沙没有反对。他被抱在赫连羽怀里,人往哪走,他自然得往哪跟……   谁知他们运气这么背,改了方向刚刚看完两个院子,就看到了一具尸体……   有个起夜的丫鬟迷迷糊糊中正好经过,见门开着好奇看了一眼,立刻尖叫出声,“死人了啊啊啊——”   西山庄子里都是江湖人,这一声尖叫,四处立刻有动静回应,不过三息的工夫,很多身影朝这个方向聚来!   赫连羽暗道不好。他虽然有手段保证带沈万沙夜探不会有危险,可若处于一堆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之间……事情就有些麻烦了。他紧了紧手臂,叮嘱沈万沙不要说话,运起轻功,风驰电掣的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小栎子不哭,窝来给你送尸体了啦啦啦~~~\(≧▽≦)/~ 赫连羽:沙沙好乖,来嘴一个! ╭(╯3╰)╮ 赵杼:秀恩爱的全部烧死烧死! )Σ(`д′*ノ)ノ 卢栎:沙沙是什么鬼!还嘴一个……少爷泥被攻下了吗!! ╭(°A°`)╮   第222章 冒认      午夜的尖叫声传来时,卢栎还没睡。   见到赵杼让他情绪起伏剧烈,根本睡不着,脑子里思考的东西也开始发散,从人到案子,从过去到现在,从家人到朋友。   夜风呜鸣,寂夜里仿佛能听到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轻轻浅浅的,好似怕吵醒了睡着的人。   卢栎抱着大白裹着被子,突然非常想念沈万沙。   他早决定过,为防万一,短时间不要再见沈万沙。可知道百宝楼是自己的,就想到少爷喜欢里面某些东西,想要拿出来送给他;知道百宝楼消息灵通,就拜托钱坤注意着点沈家动静,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可以暗里搭把手。他知道沈家势大,家主也极有本事,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帮忙,可他就是……   无法不惦记沈万沙。   没见面时尚能忍受,见过之后,思念更甚。   他发现在这一点上,他也错了,友情,亦是无法利落割舍的……   少爷那么热情,那么单纯,那么可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很难过。   卢栎以手覆面,深深叹息,他是怎么走出这种讨厌局面的?   要不要去找少爷呢……   脑中思绪沉浮,终于迷迷糊糊有点睡意的时候,卢栎一激灵,被尖叫声吓醒。   午夜尖叫实在太瘆人,大白立刻站起来,冲窗外‘汪汪’的叫,卢栎也顺势坐了起来。   胡薇薇就住在卢栎隔壁,反应更快,跑过来推开卢栎门时,外衫还没穿好,一脸担心,“可是吓醒了?”   卢栎不想说自己本来就没怎么睡,冲胡薇薇笑了笑,“没事。不过这动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眉梢扬起,声音变的严肃。   “江湖人的地盘出现这种声音,肯定是出了事。”胡薇薇非常淡定的系外衫上的盘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我不能离开你。不过钱胖子一定去看了,你且等等,很快会有消息回来。”   “嗯。”卢栎点了点头。   房间里有姑娘在,卢栎觉得坐在床上不好,索性下床,取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裳披上。好在房间里置了炭盆,一点也不冷。   在卢栎安抚下,大白也安静了,二人一狗静静坐在房间,等着外面的消息。   钱坤来的非常快,外面声音越来越嘈杂时,他就回来了,肩上披着雪花,豹眼闪着兴奋光芒,“主子,有人死了!”   卢栎是仵作,到温祁地盘上来,就是想以仵作手段让温祁信任折服,将老堡主的案子交在他身上。他顺利把这件事办好了,给百宝楼带来强大联盟的同时,也给宗主令带来新的支持者。   之前救死漂亮的亮了相,现在也不应该放过!   尸体,代表着机会!   胡薇薇瞬间想明白这一切,眼角翘的都快飞起来了,立马翻箱倒柜找御寒衣服,“咱们必须过去!”   卢栎也觉得这是个机会,仔细问钱坤,“死的是谁?温祁过去没有?现场人多么?”   钱坤笑着说,“死的是一个丫鬟,温堡主已经过去,好多江湖人都跟着去了,咱们去也不乍眼,不会有问题……”   二人说话间,胡薇薇已经选好了衣服,亲自伺候卢栎穿上,再把那件白狐狸皮的大氅给他披上,最后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齐活!   钱坤抚掌,“润及美玉,皎比圆月,主子穿这一身极好!”同时他朝胡薇薇递了个赞赏眼色,赞她好眼光。   胡薇薇笑眯眯的接下这份赞扬,一点也不觉得受之有愧。开玩笑,这么多年卖身葬父,她可是靠着一手装扮本事扛下来的!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时间,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门清!   不过还缺点东西……胡薇薇转身继续翻箱倒柜,“再等一下!”   常年与尸体为伍,卢栎对于穿着上面没什么要求,冬天么,只要保暖就行。他不理解胡薇薇的折腾,但左不过是想让他显眼,有气势一点。   干站着无聊,他与钱坤闲话,“外面……在下雪吧。”   钱坤点头,“是啊,积挺厚的,主子出门得注意脚下。”   “我这一身……不是淹没在白色里了?”   钱坤想想还真是,不过他一回神,又乐了,“可现在是午夜啊,主子这一身白显眼着呢!”   “出人命了,四下肯定会点灯啊。”   这下钱坤没话说的,倒也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走了走了!”胡薇薇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率先走出房间,打开一把伞,举过头顶,微笑着招呼卢栎过来。   那是一把红色的,二十四竹骨的油纸伞,造型典雅,颜色热烈。卢栎明白了,这才是乍眼的……   “走吧。”他冲钱坤微微一笑,往外走。   钱坤挠挠头,嘿嘿一乐,刚刚卢栎是在逗他玩啊!   也好,总算有个活泼少年的样子了!   ……   胡薇薇很有些巧思,红纸伞不算,她还让钱坤提了个红色的灯笼,前头照亮。   于是最终出现在命案现场闹人们视线里的主仆三人,相当亮眼。   白茫茫雪地里,一盏红色灯笼陡然出现,紧接着,一柄红色油纸伞缓缓移过来,一个穿月白长袍,披白狐狸毛大氅的少年走在这红色之间。   红纸伞举过少年头顶,他捧着手炉,不急不徐,从远方走来。慢慢的,走的近了,大家看到少年颀长的身形,挺拔的姿态。少年相貌俊秀,眉眼间透着灵气,目光干净清澈,唇角笑意温润从容。   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他似闲庭信步,波澜不兴,宠辱不惊……   众人呼吸齐齐一窒。很快有人认出这是日前让溺死之人还阳的少年,失口喊出,“神仙来了!”   可不是?能救死人还阳,还有这样的谪仙气质,不是神仙是什么?   遂卢栎一来,众人齐齐让出道路,让他走进房间。   温祁早看到他来了,起身相迎,“卢先生。”   房间里燃着炭盆,就比外面暖和多了,卢栎脱下披风递给胡薇薇,依旧捧着手炉,客气的与温祁点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穿了一身白,可他手里手炉是幽沉的绀青色,也不知道胡薇薇从哪里找来,这个绀青色手炉颜色明显,却有些沉,一点也不跳脱,正好调和了卢栎偏少年的气质,将他衬的更加沉稳从容。   一看就非常可信的样子。   温祁目光闪动,并不多话,直接引卢栎到尸体面前,“先生请看。”   尸体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仰躺于床上。   卢栎将手炉递给胡薇薇,俯下身仔细察看。   “死者发散,衣乱,呼吸、心跳皆停止。伸手触之,体温尚存。”   “死者颜面青紫肿胀,舌尖吐出牙列并有咬伤。”且结膜下出血点大而多,口腔黏膜亦有散在的皮下出血点。   “颈间有紫黑扼痕,间有大片,不规则皮下出血,颈侧有长圆形皮下出血,半月形表皮剥落……”大片不规则的,是虎口掌侧使力造成,长圆形是手指,半月形则是指甲印。   所以很明显,“尸体系新死,他杀。”   女子身上只有里衣,头发自然散开,并非因激烈挣扎发髻绷开……“出事之前,女子应该是自己散了发,脱了衣,上床就寝。凶手突如其来,杀了她。”   卢栎指着被褥,“床上痕迹凌乱,死者死前曾奋力挣扎。”   说完他走到门前仔细看了看门闩,又看了看窗子,“门窗没有被撬痕迹,凶手到来,很可能是死者开的门,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   “认识的……”温祁眼睛眯起,戾气突起。   在场人员不明白温祁情绪转变,一直跟在温祁身边的温九闲出列解释,“不瞒诸位,死者名叫春杏,是堡里得用的大丫鬟,最近这些日子,负责接待诸位到来的江湖朋友,在场中人,大都见过她。”   莲华山庄卓修远捋着胡子叹息一声,目光悲悯,“我就说,这姑娘有些眼熟……大好年华,遇到这种事,真真令人扼腕。”   他身边的长随也跟着叹气,“昨日我还见过她呢,大方又漂亮的一个姑娘……”   鹰谷少主车昊炎冷嗤一声,“愚蠢。没听出来么?人家在怀疑咱们呢。”   温九闲笑笑,“堡主并无此意,一切还要凭证据说话。”   房间内气氛突然变的有些紧张。   卢栎看完尸体,觉得手有点冷,重新从胡薇薇手里拿过手炉,“哦,还有一点。”   他一说话,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齐齐看着他。   卢栎指着死者的脸,“死者颜面青紫严重,下散出血点大而多,喉骨舌骨均未折断——会出现如此表现,说明凶手扼死她的过程相当长,且很不容易,这个人,很可能没有武功。”   众人灵台一清。   他们都会武功,扼死一个女人哪需要那么长时间,还故意忍住不去折断她的骨头?再说,他们若想真心想杀一个女人,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非得这么折腾?   温九闲心道祖宗唉你怎么不早说,让他得罪了一大票人!   卢栎完全没注意到温九闲投过来的幽怨眼光,偏头问温祁,“庄子里可有不会武的人?”   “不多。”温家堡是武林世家,家里有些丫鬟都会学两手自保本事,一点不会的还真是少……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先生不就不会武功?”   这句话顿时把焦点扯到了卢栎身上。   所有人目光几乎立刻转向卢栎,有人还小声嘀咕:这位一来就施展鬼神之术救死,现在又要验尸缉凶,这么高调,要说对温家堡没目的我一点也不信……   大家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看向卢栎的眼光立刻不善起来。   胡薇薇着急了。她倒也没忘了自己现在扮演的软妹子小丫鬟身份,美眸一片震惊,泫然欲泣,“你们……你们冤枉好人!我家主子被堡主特别招待,根本,根本没见过这个丫鬟!这几天也一直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来杀她……”   她表情委屈又不失娇俏,脸上带着怯怯的,或者说忿忿的红晕,让在场众人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立刻有人问温九闲,“是这样么?”   温九闲想了想最近庄子上的安排,“的确如此。”   “如此说来,凶手该不会是这位先生了。”   胡薇薇出头表演,卢栎就没说话,只看着房间里的人。   将焦点拉到他身上的,穿着红衣,年纪不大,正是鹰谷少主车昊炎。小声嘀咕他另有心思的离的太远,又故意躲在人群背后,他没看清脸,只看到这人下巴长的很有特点,明显的地包天。帮他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如今这壮汉正目光热烈的看着胡薇薇,胡薇薇羞臊的躲到了自己背后……   还有一个人,表现的非常特殊。他个子不高,身材很胖,两手揉搓,目光闪烁……   卢栎目光闪了闪,看向温祁,“死者新死,凶手很可能还要庄子里。凶手在死者脖子上留下了明显指痕,堡主大可以把所有不会武功的人召来,比对手印是否匹配。”   “……不错。”温祁表现也有些奇怪,状态始终有些游离,像不在意,又像故意为之。   他伸出食指中指,往前一划,“去找!”   这个命令倒是发的迅速。   “不用了!”不想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了。   卢栎一看,正是那个表现有异,个子不高的胖子。   待走近了,烛光把他的相貌映的更清楚,卢栎看的清楚,这人眼睛不大,鼻子不高,气色不佳,年过不惑,一点也不好看,可他的下半张脸,尤其嘴和下巴,和温祁长的有点像……   “二叔?”温祁声音微扬,“你来干什么?”   果然是近亲。   卢栎来前看过钱坤给他的资料,知道温家堡里有这么一号人,温让。温让是温祁的叔叔,与温祁父亲同父异母,从小不喜欢习武,性子顽劣,没什么出息,所以在权力角逐中,顺利的活了下来。   如今这温家的正经主子,除了温祁,就是这个温让了。   温让嗤笑一声,指着床上丫鬟,“她是我杀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   温祁声音有些冷,“哦?为什么?”   “哼!我瞧她一把年纪还没出嫁甚是可怜,便收用了,想着她要是乖乖的,将来许她个如夫人,谁知道她竟然不听话,暗自怀了胎,让她打还不打!我今夜来寻她,就是为了商量此事,谁知争执激烈之时,错手把她杀了!”   温让一脸理直气壮,“不过一个贱婢,杀了就杀了,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   卢栎眉心微蹙,“你说……她怀孕了?你们还激烈争执……”这个激烈争执,还暗指行了房事?   温让声色俱厉,“是!”   可是不应该啊……   卢栎又将手炉递给胡薇薇,走至床前,解开了死者衣裳。   之后,他的手放到死者心口处,由上而下,至肚脐处,轻轻拍打——   手感非常柔软,一点也不硬。   “你说谎。”卢栎定定看着温让,“她并没有怀孕。”   温让眼珠子乱转,声音扬高,“许是她听话打了呢!打了又不跟我说实话,想勾着我到她这来!”   尸体在前,想骗一个仵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卢栎叫胡薇薇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话,胡薇薇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又与温祁说,“关于死者,还有一点要验。只是死者为大,我等男儿需给些尊重,接下来的验看,由我的侍女代劳,温堡主可请庄子上妇人过来,做个见证。”   温祁颌首,“可。”   ……   很快,两个妇人被叫来房间,胡薇薇也准备好了。三个女人走到床前,放下了帐子。   帐子隔绝了众人视线,胡薇薇看着棉絮包好的中指,轻轻叹气。   她漂亮的指甲啊……留了多年,一直精心保养,刚才却被主子命令着剪掉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帮忙,这些都是小事,反正指甲还会长。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帮忙验尸呢!胡薇薇眼睛噌亮。   妇人把死者下身衣服脱掉,示意胡薇薇:可以了。   胡薇薇板正神色,看了看死者的脸,小心将中指插进死者私处……   很快,帐子打开,妇人已经重新帮死者穿好了衣裳,胡薇薇走到卢栎身边,行了一礼,朝众人亮出缠着棉布的中指。   众人不解。   卢栎解释道,“血暗,说明死者是处女。”   是处女……别说怀孕了,就算上床行房的事,姑娘也没做过!   温让在撒谎!   若他没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那处……太短太小,小到不能让女人失去元红。   温让一张脸立刻胀的通红,咬牙切齿瞪着卢栎。   卢栎冲他绽开一个微笑,温让一口血憋在喉咙,最后只得咽回去。   突然间,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冷笑出声,“我就是看上这贱人了!可她明明是奴籍,却瞧不上我这个温二老爷,屡次推脱,让我不能成事。今夜我趁兴而来,她还是扮贞洁烈妇,让主子如此不开心,赐她死还是便宜了她!”   “对!我没上过她,可她冒犯我,我就要让她名节不存,死了也不安生!她是没家人了,不然我连她一家子都杀!”温让看着温祁,梗着脖子,神色执拗,“我一个温家二老爷,连打杀个下人都不行?值得你们兴师动众声讨?”   “不值得。”温祁面对温让略带威胁似的眼神,一点也没有退避,“二叔做什么都是当然的,温家地盘里,不会有人管你。但这丫鬟死状有异,确是得问一问,否则别人当我温家堡是虎狼之地,规矩全无。”   温让拳头紧捏,“你这是不信我?”   “侄儿岂敢,”温祁表情冷漠,“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二叔自是好的。可二叔不会武功,我担心二叔被恶人蛊惑。江湖中人,手段多多,各种毒,蛊,迷药……”   “好好好,都随你!反正你是堡主,这温家都是你说了算,我这个二叔就算长着辈份,也是个不被尊敬的!”温让吼完,甩袖子就冲出了房间。   叔侄争执,引的在场江湖人无不唏嘘。   卓修远上前两步,劝着温祁,“都是一家人,话说开就好,何必这么闹?我与你父是至交,你父胸襟豁达志向高远,想来也不想见到家里这样。”   温祁朝他拱了拱手,非常给面子,“卓叔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男人没脾气,还叫男人么?”卓修远拍着温祁的肩,目光慈爱,“你这样很好,你父亲一定为你骄傲。”   温祁目光闪动,似是想起了去世的父亲,长长叹息。   在场江湖中人,有称卓修远仁者心慈的,有赞温祁德能兼备的,一时气氛很是融融。   唯有车昊炎言语嘲讽,“虚伪。”   卢栎只分了一些心神听他们说话,大半的心思还在观察现场。   这个房间很小,若非人群视线阻挡,当一目了然。   一切与他之前观察结果一样,门是对的,窗是对的,床是对的……鞋子——   鞋子有些不对。   卢栎默默移动脚步,走到床前。死者的鞋子整齐的放在脚踏上,是双便于行走的,花样精致的软底鞋。   温家堡非常富有,家里的丫鬟,尤其主子面前得用的丫鬟常得赏赐,身家并不低,卢栎见过不少丫鬟穿金戴银,跟富家大小姐差不多。   就像这双鞋子,鞋头上就坠了莲子米大的珍珠。珍珠非正圆,成色也不算特别好,可透着淡淡的粉,订在鞋头很好看,可以想象主人莲步轻移时,是怎样的吸人眼球。   这个不对,就在鞋头的珍珠上。   珍珠上隐隐缠了些黛青色细线。这个颜色很特殊,并不常见,卢栎到庄子后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阮英。他从水里捞出来时,身上穿的里衣就是这个颜色。   这个姑娘……与阮英有过接触?那她与阮英落水有没有关系?   两件事离的也太近了些……   刚才一幕,卢栎明显感觉到,温祁与温让不合。那么温让为什么说谎,认下杀死女子之事?温祁是向着阮英的,若这丫鬟之死与阮英有关,他才应该要帮着隐瞒真相才对……   卢栎有些想不透。   意识回归时,他听到卓修远正在给温祁荐人,“姓白,叫白时,是上京城很厉害的仵作。”      第223章 暗涌      近几日温家堡里发生的事,真是一言难尽。   温家堡换了能力卓绝的新堡主,朝气蓬勃蒸蒸日上,正是需要好兆头的时候,此次英雄大会,目的本就是华丽亮相,正式展示自身强大,任何阻碍都必须被消灭。   西山庄子占地极大,布置的富丽堂皇,颇有巧思,提前被请来的江湖人都觉得开了眼界,直赞新堡主年轻有为。一切正朝好的方向发展,谁知突然有人落水!   什么吉祥话都弥补不了死人的晦气……大家本以为温祁会发脾气,谁知他不声不响请来个奇人,能救死人还阳,热热闹闹一场,不但把这篇揭过去了,还因为此事太过离奇神秘,让温祁声望更甚。   这时候波澜又起,庄子上死了个丫鬟。   死个下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她死的时间太巧了。庄子里接连出事,晦不晦气?而且这个人可没有还阳!   众目睽睽之下,温让站出自首,温家堡主子隐有不和又曝了出来。   谁家没点乱七八糟的事?不过狎玩个下人,还是家里最没出息的长辈,算得什么?温祁只要稍做舆论引导,就不会有问题。可温让实在太蠢,他那自认凶手的方法,但凡长眼睛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在包庇凶手。或者,他胳膊肘往外拐,想要和外人一伙,故意搞事对付温祁。   这就很严重了。   谁也不能保证家里亲人全部人中龙凤,能力卓绝,出现资质平庸,没什么能力的很正常。大家一般的做法是:供你吃穿,由你任性,让你衣食无忧终老。当然这样有个前提,你不能背叛家族。哪怕纨绔,性子混,到处惹事都没关系,你不能狼子野心,与外人为伍。   江湖人讲正义重义气,别管私底下怎么样,人前必须坦荡正气,这样情况下,温祁几乎不得不逼着查明丫鬟死因,找出凶手。   若温让有什么苦衷,不得已包庇凶手,可以原谅;若温让只是想趁机与温祁吵架,也不是什么大事,叔侄坐下好好聊聊,解开心结便是;若温让与外人合谋,与家中做对,就得家法处置了……   这件事处理好了,温祁不但能将自己的处事理念坦于人前,还能为死去的丫鬟,这样一个奴籍的小人物报仇……实在是光明磊落,侠之大者!   所以,查明丫鬟之死势在必行!   可是今夜帮温祁验尸的少年,正是那日救死人还阳的卢先生。少年好看又有气质,本事也足够强,到底还是年轻,做事不懂委婉。   死个奴籍丫鬟,丁点大的事,一堆外人在旁边看着,温让都站出来说自己是凶手了,你就认了么!实在忍不住,等人群散了再单独与温祁说也是一样,这少年非要硬气着,揭穿温让谎言,把一切坦白在大家面前,导致局面如此难看……   温祁一定觉得很憋屈。   当然,他们是武者,尊敬一切有本事的人,并非瞧不上卢栎,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多磨练几年会更好。   所以目前来说,温祁应该很犹豫,这桩人命案,接下来要怎么查?接着用卢栎?不怕他抖出更多事么?   以上,是所有房间里脑子转的快的江湖人想法。   ……   卓修远就是这个时候提起白时的。   他与温祁缓言轻谈,声音里满满都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与期望。他们聊起已经去世的温家老堡主,卓修远还传授了很多治家心得,温祁直言受益匪浅。   就在这个时候,卓修远提起了仵作之事,“贤侄是想破这个案子?”   温祁目光幽暗,“是。”   卓修远叹了口气,眉眼里很有些担忧,“咱们不方便与官家打交道,不能请堂官断案,可破案哪那么容易……”他指着卢栎,“这位小友确有本事,老夫并非不信任他,只是事关重大,多个人一块商量,才不会造成冤案,误了贤侄的事。”   “卓叔说的是……”温祁眼睛眯起,似在思考,“可惜我没有认识的人。”   “若贤侄不介意,我倒是认识个不错的……”   “怎么会?卓叔愿意相帮,是温家堡之幸。”   “你灵台清明,目光远大,很好。”卓修远捋着胡子,满脸安慰,“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开口,能请来的便不是泛泛之辈。”   “他姓白,叫白时。”   “是大理寺最厉害的仵作,余智的弟子。”   他这话一出,有个常在上京地头混的立刻反应过来,“可是那个在官府供职,年纪最小的仵作?”   卓修远一脸惊讶,“这位兄台也认识白时?”   “见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不过这白时名声很强啊!”   温祁似是有些好奇,“卓叔,这白时……有什么厉害之处?”   “厉害之处不少,”卓修远笑了,“年轻人,谦虚好学,人品不错,也有冲劲,技术也很好。眼下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肯定不是问题么!”那个知道白时名头的人又喊,“他可是破过一桩连死二十余人的连环命案呢!大理寺少卿立时引为知己,对其赞不绝口!”   这人好像知道很多,很有诉说欲望。他将白时相貌细细描述了一番,大眼睛,小嘴,五官精致,长的非常漂亮,称得上是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这白时不但长的好,还非常体贴他人,喜欢助人为乐,尊老又爱幼。如此上佳德行,偏偏又十分低调,不喜欢听人夸奖吹捧。他还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只要与他聊过天,就会迷上那种感觉,任何时候,他都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白时技术非常好,是余智门下第一人,小小年纪就被官府破格录用,在任期间帮助官府破案无数,甚至得到皇帝嘉奖……   他还有勇气有担当,敢不畏世人冷眼蔑视,坦承自己喜欢平王!   男人之间的爱恋是禁忌的,世间不容的,可他敢站出来,说自己喜欢男人,并对对意中人表白,小小年纪,竟是个热血汉子!   ……   这样一个仵作,长的好,会来事,有实力,有骨气,还痴情!怎么会不被人欣赏!   说话的人口沫横飞,像打了鸡血似的异常亢奋,好像温祁若不答应这人来,就是有眼无珠!   卓修远站在一旁,捋着胡须,淡笑不语,听完这人讲述,不由抚掌感叹,“我都不知道这么多,看来还是小看了我那位小友啊……”   卢栎在听到卓修远提起白时名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是谁。直到这个江湖人激动的说这人喜欢平王,他才有印象。   升龙会时,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个丢给他丐帮牌子的顾老头说白时是个很厉害的仵作;后来遇到余智,他的徒弟一直把白哥哥挂在嘴边,崇拜又佩服……   卢栎以前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只是同行,还是个技术不错的同行,若有机会,或可探讨一番。   没想到,白时喜欢平王,而平王……是赵杼。   眼睛莫名一酸,双手意识握拳,指甲深深嵌到掌心。   他冲动之下放弃的,正是别人付出努力想得到的……别人长的好,技术好,勇敢又亲切,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赵杼……也会喜欢的吧。   ……   胡薇薇在听那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一脸猥琐相的江湖人说白时时,就想跳出去揍人了。说白时长的好,温柔善良又勇敢,你丫是看上人家了吧!酸人家喜欢平王不喜欢你吧!   可你喜欢就喜欢,谁也管不首,可你不能捧他踩别人啊!   卢栎不好看?技术不好?性格不好?   刚刚卢栎走过来时,是谁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那个什么白时,不过破了个死二十多人的连环案,可知道她家主子最擅长就是破连环案!自己没见识别瞎说!那个什么白时那么厉害,会救死么?会让死人还阳么?   还低调,名声吹的这么大,低调个屁啊!   还勇敢热血,敢于表白,啊呸!别人喜欢你,你勇敢表白是佳话,别人不喜欢你,你打着别人名头搞桃色事件叫性骚扰!   赵杼那流氓喜欢她家主子好吧!!   别乱说话啊啊啊啊啊!!   胡薇薇快疯了,憋的脸色通红,偏偏不能打抱不平,因为她现在扮演是柔软贴心的小丫鬟!   而且……卢栎状态好像不对。   她不能跟着别人的陷阱刺激他,得换个方式。   胡薇薇给卢栎披上大氅,“主子,咱们回吧?”   她委屈的看了四下一眼,再次泫然欲泣,“反正这里也没人信主子……让死人还阳都算不上本事,勇敢追男人才算……”很有些怨忿。可她长的漂亮,眉眼灵秀,声音娇软,这样小家子气似的回应手法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那个打鸡血的汉子僵了下,挠着头,“我没说不信卢先生……”   “是老夫的错,老夫的错,”卓修远拱手朝卢栎微微行了个礼,“是老夫仗着辈份多嘴,小先生可千万别有芥蒂。”   胡薇薇目光微闪,贝齿咬唇,“您都知道自己有辈份,还当着这么多人给我家主子行礼,是想说我家主子不知礼数么……”   卓修远面有赧色,略有些尴尬的放下手,“这……老夫并没这个意思……唉,让小先生难为,是老夫失误,稍后会备薄礼一份登门致歉,小先生可千万别有心结啊。”   卢栎刚想说话,被胡薇薇悄悄扯了扯袖子。   他顿了顿,突然明白了,捧着手炉,安静端立。   很快,四下就有人小声言语。   “小姑娘心思有点多了啊……”   “不过也没关系,到底年纪还小,女人只要美就行了,不需要懂事。倒是这位小先生,有点……呵呵。”   “卓庄主果然慈善,肯如此矮下身给人做面子……”   “那个谁有点不识趣了啊……”   温祁清咳两声,房间里声音才消失了。   “嘤嘤嘤……”胡薇薇帕子抹眼哭的可怜,“是婢子的错……若不是婢子乱说话,主子也不会让人这么……这么讨厌……”   说着,她朝卓修远跪了下去,“卓老,您老心慈,婢子求求您,别送礼来好么?您就说了两句话,我家主子就被骂,以前功劳也不算事了,您再这样……婢子……婢子不活了!”   她说着又要冲卢栎磕头,“主子一心精研技艺,十数年不问外务,才习得鬼神之术;在外行走之时就算拼着身体不行,也要救人;被一时不理解的家属责问动手也初衷不改,可是今天……嘤嘤嘤……婢子给您招黑了!婢子不能再伺候您了……可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婢子还要做您的下人!”   之后她绝然一笑,冲向了柱子!   竟是要撞柱而亡!   当然,被一票江湖人拦下来了。   虎背熊腰的汉子心疼地看着胡薇薇,冲着卓修远叹气,“卓庄主就别为难人了,把一个小姑娘逼的撞柱有意思么?”   卓修远眼睛睁大,“老夫万万没这个意思!”   可在胡薇薇悲泣声中,没人替他说话了。   ……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温祁看着卓修远,“卢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为解此误会,卓叔现在还是退避些好。”   卓修远叹了口气,退开了,不过退开之前,还是朝胡薇薇说了句,“老夫真没这个意思……”   “嘤嘤嘤主子保重,婢子下辈子再来伺候您!”胡薇薇做势又要撞柱。   卓修远终于不敢说话了。   温祁让人把胡薇薇扶起来,看着卢栎,“请白时的事,你怎么看?”   卢栎表情淡然,眸色无波,“这里是温家堡,自然由堡主做主。”   温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那我便要请白时了。”   “堡主请便。”卢栎抬脚,肃然离开。   胡薇薇挣开众人,哭喊着,“主子等等婢子……”   ……   一走到没人的地方,胡薇薇立刻炸了,“卓修远那老匹夫不安好心!他是故意的!故意打压主子,好给他叫来的白时铺路!”辈份名声都差着,要不是她卖力演出,卢栎今天一定吃亏!   卢栎微微颌首,“……嗯。”   就嗯一声就算了?胡薇薇十分不甘心,目光闪烁,“要不我换夜行衣,把这老匹夫杀了?”   “不可。”卢栎认真看着胡薇薇,“江湖势力手段诸多,不可妄为!”而且人家只是言语刺激,并没有做出真正伤害他们的事,怎么能滥杀?   胡薇薇见卢栎目光里有着责备,心知说错话了。自己这个主子很是正派,有些事不能与他说……她乖乖认错,“人家知道了么……”   “但这个卓修远如此表现……”胡薇薇用力思考,“定是猜到了温祁心思,想打压别人,独占鳌头,以此讨好温祁……想结盟的态度明显。可他在温祁面前能摆长者架子,温祁也极给面子,双方感情看起来很好,值得这样?”   “或许就是……没那么好啊。”卢栎深深叹气。   原来古代江湖,也是极考验演技的。   “那那个叫白时来了,咱们怎么办?”   “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卢栎现在对传言不太信任。   传言里平王赵杼是那个样子,他认识的是另一个样子,传言里卓修远善名远扬,是个极好的人,他见识到的又是另外一种。   这白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倒有些期待。   回到房间,胡薇薇打来热水,想让卢栎洗漱休息,卢栎却阻止了,“等一等,或许有人要来。”   “谁?谁要来?”   “也说不准,且等等罢。”卢栎脱了大氅,找了卷书,坐在桌边看。   胡薇薇在房间里多加了个炭盆,随后找出以前绣了半截的帕子接着绣。   外面雪已经停了,房间里很安静,烛火轻摇,窗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倒也自在安然。   ……   卢栎猜的果然不错,两刻钟后,温祁来了。   他也不废话,直接问卢栎,“关于那丫鬟之死,你还有事没有说。”   “堡主慧眼。”卢栎放下书卷,微笑着指旁边椅子,“坐。”   温祁坐下,卢栎亲自给他倒茶,“发现新线索时房间气氛有些不对,我便没说,猜堡主必要过来。”   温祁哼了一声。   “死者鞋头珍珠之上,缠着一丝黛青布缕,颜色极为特殊……”即是温祁的家,温祁要查案,卢栎认为,这些线索不应该瞒着他。   温祁瞳眸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阮英落水那日,身上穿的就是这种颜色的中衣。”卢栎眸色郑重,“敢问堡主,这西山庄子里,穿这种布料的人多么?”   温祁拳头紧握,“这布料是我偶然得来,仅一匹,全给阮英做了衣裳。”   卢栎伸开手掌,放在炭盆边烤火,声音浅淡,“如此,堡主心内当有些猜想了。”   静了好一会儿,温祁才道,“这个案子,有劳先生了。”   “哦?”卢栎微笑道,“白时不是要来?”   “只一个好名声,我不敢信。”温祁深深看着卢栎,“至少先生救死,我是亲眼所见。”   “谢……”   “你先别谢我,我这个人最不讲情面,若那白时技术更好更会破案的话……”   卢栎偏头看他,“若真如此,我亦心服。”   “很好……”   卢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把阮英可能装失忆的事说出来。因为阮英刚经历过生死,情绪波动很大,身体也受了损,若逼迫于他,很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不若再等几天,等阮英每日能清醒的时间长一些,他去跟他谈一谈再说……   但是有件事卢栎必须提醒温祁,“虽然还不能确定阮英落水和丫鬟春杏之死有没有关系,又是为什么,但事情到现在,倒是查老堡主死亡的时机了。”   温祁父亲去世多年,想要重新查,总得有个理由。而且要查真相,须得验尸验骨,没哪个做儿子的,随便就想把老爹坟头扒了开棺看骨头的。   这次的事,如果与当年的事有关,便是理由。如果没有,也是个似有似无的疑点,温祁只要坚持,就能达到目的。   钱坤之前说过,现在在这个西山庄子里的江湖人,挺多温祁父亲死时也在,卢栎认为,也是时候好好观察这些人了……   温祁显然也明白,一直低着头垂着眼,掩住剧烈起伏的情绪,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卢栎又问了许多关于温让的事。温祁一一解答,不知道的,便说了个名字,让卢栎天亮后见这个人,关于温让的事,这个人都知道。   温祁离开前,卢栎又提醒他,“既然你请了白时过来验尸破案,丫鬟春杏的死亡现场,需得完整保护。”   “我知。”温祁看着卢栎置于炭盆前的手,纤长细腻;再看卢栎面容,清俊出尘……他舌尖舔过嘴唇,哑声道,“你很好。”   卢栎意识到温祁神色间的暧昧,却一点也不怕,“所以?”   “所以继续下去。”温祁起身离开。   卢栎目光微转,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他掀开袖子,看了看袖袋里的解剖刀,笑容更大。   ……   白时来的很快。第二日午时未过,温九闲就使人来请卢栎,说白时的马车已经到了庄子外,堡主与卓修远去了丫鬟春杏的房间,请他也过去。   胡薇薇迅速伺候卢栎穿衣,两个人很快到了现场。   一柱香后,白时到了。   他穿着一身浅青衣袍,提着仵作箱子,步履匆匆,卷着寒气就进了房间。   卓修远面带微笑,指着温祁,“我来介绍下,这位是——”   白时神色诚恳,“尸体放一刻,就有一刻的变化,正事紧要,可否容我先行验尸?”      第224章 比较      “尸体放一刻,就有一刻的变化,正事紧要,可否容我先行验尸?”   白时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相貌和传言里一样,长着一双顾盼生波,水汪汪的大眼睛,唇瓣小巧莹润,不点而朱。别管是谁,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这人生的乖巧可喜,亲近之心油然而起。   细看之下,人家不只眼睛嘴巴长的好,五官都很精致,额头平阔,鼻头微翘,下巴小巧,脸部线条都带着一股上天偏爱,精雕细琢的味道,怎么看怎么可爱。   男生女相,却不让人觉得脂粉气重,也是难得。   这个刷脸就足以让人怜惜的少年,偏偏还非常敬业。那么大个仵作箱子,愣是自己背着,寒风里一步步走来,多累都自己扛,进屋第一句话就要求上岗,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片诚肯。   温祁没顶住可爱少年的眼神,脸上带着笑,“当然,白先生请——”声音也很低沉,透着似有似无的暖意。   卓修远捋着胡子,满目欣慰,“小白说的对,正事要紧,哈哈哈……”   卢栎来古代近一年,见过不少仵作,大部分年纪都比较大,像白时这么年轻的,还是头一个。   目前来看,他对白时没什么恶感,只是觉得很新鲜。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又刻意被人拉出来有目的的比对,一下子成了竞争对手,卢栎颇有些跃欲试,很想见识白时的功力。   胡薇薇瞪着卢栎,一脸恨铁不成钢。   这货可是放口号出去要与你抢男人的啊!你能不能别涨他人志向灭自己威风!   是的,胡薇薇早看出来,自家主子与平王闹别扭,说着要断,其实断不了,任何风月情爱之事都瞒不过她常年卖身葬父,用各种手段勾搭过纨绔的眼睛!   而且她亦想明白了,昨天主子的不对,一定是想起平王了!   主子是她的,她当然要站在他这一边。主子怎么样都是对的,就算作也是对的,那个流氓平王想和主子过日子,就得照着主子的规矩来,晾一晾就委屈了不干了找下家了,一定不是真的喜欢!所以她支持卢栎。   但主子可以不要平王,被人趁机撬墙角就不能忍了。胡薇薇现在战斗力飙升,特别想亲自上阵跟这个白时掐一架。不就是装么,谁不会?老娘段数比你高多了!   可惜她不能冲到前面,只能站在卢栎身侧,在他背上写字:主子快点弄死他!   卢栎笑着回头,颇为无奈的给了她个眼神:别闹。   ……   白时很快开始验尸。   卢栎认为,尸体是昨夜新死,寒冷冬天里保存完好,痕迹明显,根本不需要以酒醋濯敷,直接验看就好。谁知白时从容打开仵作箱子,润白手指滑过箱子里一个个精致的小瓶子,拉开格层,拿出苍术皂角,问温祁要了个盆,点燃。   之后,他含了片生姜,把尸体身上衣服解去,取出温水,酒醋,用白色棉布分别蘸着,进行洗濯,再以白抄纸覆之。   两刻钟以后,他才掀开白抄纸,开始验尸。   在这期间,卓修远兴致很足,像是第一次看到验尸场面,非常新奇,“这是什么,为何要燃?”   “苍术皂角,去秽气的。”白时唇角微扬,乖巧解释,“尸气对人不好。”   “哦……”卓修远有意无意看了眼卢栎,“昨天没有……”又突兀的闭了嘴。   “那这些东西……我隐隐闻着似有酒,醋的味道。”卓修远颇为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卓伯伯好厉害,这三个瓶子,一为水,一为酒,一为醋,是给尸体洗身的。以白抄纸敷上后,会使伤痕显现。”   “哦……”卓修远再次恍然大悟,有意无意看卢栎一眼,“昨天也没……”话未尽即停,像是感慨于卢栎身后侍女,不敢说话。   可他想说的东西,已经表达完全。   胡薇薇气的跳脚,显个屁伤痕啊!死者脖子上伤痕黑紫一片那么明显,你是瞎了吗看不到!故意搞这些东西,延长时间,显的你多能干是吧!   她狠狠掐了卢栎腰一下,继续在他背上写字:你看看你看看!你昨天怎么不炫呢!   卢栎很无辜,因为真的没必要啊……   就在这时,白时温和带笑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卢栎,怔了一下。   卢栎出于礼貌的冲他轻轻点头,他却偏开头,移开视线,走到尸体面前,“时间到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故意的。   卢栎却从短暂的眼神接触中感觉到,白时知道他。卓修远请白时过来,存了某种目的,定然也与白时做了沟通……   被人讨厌……倒也没关系,卢栎本来就不是爱交朋友的人。而且白时好像喜欢赵杼,他们俩身份很尴尬,本来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见到白时之前,卢栎一直都在考虑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人。喜欢一个人是自己心内感情所至,白时好像没有错?反正赵杼也还没结婚。如果白时是个讨人喜欢,聪明又上进的孩子,他要怎么做?仗着与赵杼有一段,欺负人家吗?   他做不来这种事。   继续与赵杼断个干净,把人送给白时?好像又有点委屈。   现在好了,白时已经放出了挑战信号,他也就不用有负担了。   一切顺着自己心思来就是。   卢栎眼前一亮,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神清气爽的感觉。   ……   白时把白抄纸取下来,认真查看尸体症状,眉眼肃然陈述,“死者颜面青紫肿胀,舌尖有咬伤,颈间有紫黑扼痕,颈侧有长圆形指压痕……死者系被人扼死,他杀。”   卓修远凑上前去跟着看,“小友手法果断高竿,尸体身上痕迹更加明显了不说,简单两句就能切明要点道明死因,比别人繁杂的描述强了很多。”   胡薇薇差点没蹦起来。个破老头睁眼说瞎话,有变化吗!伤痕还是那些伤痕,到底哪块块深了你说!这就高竿了,眼皮子也忒浅!胡薇薇现在特别想把卢栎解剖用的工具箱拿过来,让这老匹夫开开眼界!   卢栎却笑出了声。   要知道法医一事,不怕细,就怕粗。看出来的细节越多,对于死因的推断就越准确,看出来的越少,可能的死亡原因就越多。   就说这具尸体,有些毒物也可以引起颜色青紫肿胀,若非结膜,口腔黏膜,以及皮下散在出血点很多,就不能断定死者是因窒息而亡,那么其颈间扼痕是否致死伤就不一定了,有可能的确有人扼过死者脖子,但关键时刻松开了呢?   法医验尸,最重致命伤,这个道理,不管是古代仵作,还是现代法医,都没有异议。   卓修远不懂,白时却明白。这话中之意,是卢栎比他描述更多,能描述更多,自然是看出来了更多,别人比他看出的东西多,不就是比他强!   卢栎再一笑,不是挑衅,都是挑衅了!   白时眼神闪烁了片刻,不接这话,转头朝温祁提出另一个问题,“死者被人扼死于此,现场可有破坏?”   温祁抱着胳膊倚在一边,“小白先生放心,虽然这丫鬟死时招来一堆人,但大家都很有分寸,之后我又下了严令,没有人敢破坏现场。”   白时点点头,在房间里认真转了几圈,仔细看过门,窗,桌椅,以及房间里一切摆设……连角落里的马桶都没放过。   最后,他总结,“门窗无异状,凶手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   “死者喉骨舌骨均未断,凶手可能没有武功。”   白时目光坚定,声音清朗,微笑淡然站在房间里的模样,就像春天的柳树,别有一番韵味。   胡薇薇在卢栎背后翻了个白眼,就这些?连鞋头珍珠上缠的线都没看到?不就重复她家主子昨夜当着众人说过的话么!   这人看着挺有心眼,卓修远这个老匹夫请他来,他就没问过因果?胡薇薇认为不可能。卓修远对温家堡知道的东西比她们多,所以白时知道的肯定也不少。   有资源优势,却仍然没看出更多的东西……胡薇薇突然放了心。这个叫白时的小白脸,连她主子脚趾头都比不过,她根本不用操心嘛!   “白小友说的是。”   “小白先生说的不错,昨夜卢先生也有此判定。”温祁笑着指着卢栎,“这位姓卢名栎,是我请来的好友。嗯……现在可以认识了吧?”   白时面色微红,有些羞赧的垂了头,“对不住,我这人就是一根筋,方才让堡主看笑话了。”他朝卢栎拱拱手算是行了礼,又看向温祁,“您就是温堡主吧,大名如雷贯耳,我早想着有机会见一面就好了,如今算是愿望满足了。”   他微笑着与温祁行礼,动作优雅又轻缓,任谁都说不出不好。   温祁回礼,“我与小白先生也是神交已交,如今见面,我亦开怀。”   白时抿嘴一笑,又朝卓修远行了个礼,“还要谢谢卓伯伯,给我这么好的机会,要不是您,说不定猴年马月,我都见不着温堡主英姿呢。”   卓修远哈哈笑着,虚扶白时,“你们年轻人确是该亲近,我这半截入棺材的老头子,正该与你们让路么……”   “卓伯伯才不老!”白时歪头看着温祁,眼底笑容舒缓真挚,“温堡主也的确很年轻!如此威武强壮,好令人羡慕!”   “哪里哪里。”   “要不要卓伯伯卖个情面,让温祁收你为徒教你武功呀?学了武功,你也壮实啦!”   “卓伯伯净开我玩笑,我哪有那个天赋,温堡主可是江湖上百年一遇的良才……”   气氛顿时轻快,这几个人竟然愉快的聊起天来了!   胡薇薇心里直骂白时,装货装货装货!   卢栎觉得不可思议,刚刚不是在说案子么?这互相吹捧……是怎么回事?   白时仿佛到现在才看到卢栎,面露歉意,“瞧我,因为太敬仰温堡主,把卢先生给疏忽了,先生可不要怪我呀,我真不是故意的。”   卢栎还真没责怪的意思,他只是不理解一点,“不说案子了么?”   胡薇薇眼珠子一转,娇娇柔柔的插嘴,“我家主子一直心系案情,昨夜卓庄主说要请白先生来,堡主暂时按下不让动,我家主子就一直等着白先生过来,觉都没睡好呢。”   言下之意,白时你不是特别尽责么,一来不用介绍直接进正题,那现在浪费时间做甚?   到底是谁一心关注案情,大家招子可得放亮点!   房间里陡然一静。   良久,白时轻轻咬唇,垂下头去,好像很委屈。   卓修远叹了口气,拍着白时肩膀,“案子要查,人也要认识,否则你查了与谁说呢?小姑娘说话有口无心,你别介意,我昨天都……咳咳,咱们问案吧。”   胡薇薇眼睛微眯,你个老匹夫说完啊!看老娘弄不死你!   卢栎拉了拉胡薇薇衣角,冲她摇摇头,示意不必争这些是非。   身为仵作,靠的还是自身本事。   胡薇薇娇娇柔柔的退了回去。   但她的出场很关键,最起码让别人明白,她可不是好欺负的,想踩着卢栎上位,看她答不答应!   白时目光闪动片刻,转向温祁,“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尸体?”   “是丫鬟玉香。”   “此人现在何处?”   “被单独关在厢房,不准与旁人说话见面,若有需要,可即刻叫来。”   “劳烦堡主,叫这个人过来吧。”   白时与温祁严肃又迅速的定了此事,卓修远才开口提醒,“这里死过人,秽气多多,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温祁问白时,“先生意思呢?”   白时点头,“自是可以。”   “那咱们走吧。”温祁伸手引路,看向卢栎,“卢先生也请。”   卢栎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身体,“这里事情已经做完,堡主找人过来,给春杏收敛吧。”他声音沉静,似含了叹息。   温祁顿了顿,才道,“……好。”   白时此时也看向床上,眉心微蹙,似有悲悯,“她受了这么多苦,葬仪……给些脸面吧。”   温祁微笑,“我温家堡的人,当然要有脸面。”   ……   几人换了个房间,这次房间里没有死人,不用保持寒冷温度,放了几个燃的旺旺的炭盆。   卢栎把大氅脱下,递给胡薇薇。   卓修远见白时自己抱着披风,叫来小厮伺候他,“我知道你是个质朴勤劳的人,样样喜欢自己亲力亲为,可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需要什么一定要与卓伯伯讲。”   白时有些羞涩的笑了,“谢谢卓伯伯。”   又在影射卢栎。   胡薇薇继续在卢栎背上写字:救命——老娘快吐了!   卢栎与胡薇薇不一样,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十分好笑,端着茶盅的手都要抖了……   丫鬟玉香很快过来了。她大概也知道叫她过来是为什么,回答非常痛快。   “奴婢与春杏姐姐不算太熟,最近才搬到同一个院子住。奴婢昨晚贪嘴多喝了两碗汤,腹胀起夜,经过春杏姐姐门前。春杏姐姐房间里灯燃着,门也开着,奴婢一时好奇,往里看了一眼,谁知她已经……已经……”   “你最后看到死者,是在什么时候?”白时问她。   玉香想了想,“晚饭的时候。春杏姐姐下差有些晚,奴婢们都快吃完了,她才回来。”   “她那时神色如何?”   “跟平常一样……”玉香形容着春杏的样子,“她很厉害,想什么别人都看不出来的,奴婢们都想学成她的样子。”   “你起夜前,可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玉香摇摇头,“没有。”   ……   白时接连问话,玉香很配合的回答,她应该是真的不知内情,所以并没有太多收获。   在此期间,卓修远时不时插句话,卢栎一直安静听着,并不插话。不是他不想问,只是白时连珠带炮问的非常快,他根本没机会。不过这是温家堡的地盘,玉香又不会跑,稍后问也是一样……   温祁也很安静,仿佛把大权全部交给白时一样。   白时问完话,眉头紧皱,“还是没有线索啊……”   他沉思片刻,又与温祁说,“来的路上,卓伯伯的人与我提过些案情相关的部分,您的叔叔好像……”   温祁点头,“他说自己是凶手。但被卢先生否了。”   “此事我有听说,只是您叔叔敢如此说,定是知道些什么,若他能……”   卢栎捧着茶盅,“若他愿意说实话,这件事大概不需要你我,就可以解开了。”   “确是如此。”温祁跟着肯定,“不瞒几位,我与我那二叔谈了很久,可他并不愿意配合。”   “这样啊……”白时眼神闪烁,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还有一件事。听说日前庄子里有一人落水被救回来,名叫阮英?”   卢栎立刻抬眸看他,白时提起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温祁眼睛也缓缓眯起,“小白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两件事离的这么近,若说巧合,也太巧了些。”白时微笑道,“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阮英呢?”   温祁没说话。   卢栎提醒白时,“冬日水寒,阮英落水身体亏损严重,这几天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而且对有些事情记忆模糊……”   “那也要问一问,才知道结果。”白时大眼睛忽闪着看向温祁,“这个人……不能问么?”   温祁瞳眸微敛,嘴角却扬起笑意,“能,怎么不能!不过我需得先派个人过去看看,阮英现在醒着没有。”   “这是当然。”白时左右搭手右,乖乖坐在椅子上,“我出师时间不长,本事有限,但我即来了,就会助堡主尽快破案,期间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堡主不要介意。”   “这话怎么说的?你怎么会得罪我?”温祁声音慵懒,似在调侃白时。   白时神情怔了怔,才微微偏头,面有赧意,“那是我小人之心了……”   温祁不欲再进行这个话题,开玩笑似的提起另一件事,“小白先生……喜欢平王?”   白时脸一红,“我……我……”   “喜欢他哪里?”   “就是……平王他……是大英雄。”白时扭着手,似是羞的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卓修远笑出声,“贤侄,你问他还不如问我呢,他小孩子家脸嫩,这种事哪好意思说!”   温祁拎着茶盅喝茶,“哦?卓叔知道?”   “当然!”卓修远拍了下桌子,“平王喜欢男人,听说打小,先王妃就给他定了个男妻,但平王身份贵重,怕压着人家了,只交换了信物,也不往外说那人是谁,只说等人到了十八就成亲。可平王这样的大英雄,就算喜欢男人,怎么会愿意终身大事草草这么定了?他极不满意这个男妻,十数年一次没去看过不说,还当着人说要与这男妻退亲,他看不上这人,要娶,也得娶个他喜欢的。”   “可是平王常年在边关征战,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哪会找到心上人?所以每逢回上京,他就这种事就非常上心。可惜他眼光太高,至今为止,并没有给任何一个人明确表示。”   “但咱们白小友不一样啊,勇敢表白天下知,平王当然也知道。前年平王回上京,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俊书生给他丢香帕扇子,可他谁的都没接,只接了白小友的……”   “之后上元节,平王出门赏灯,别人喊他他不理,唯有白小友,叫他他就回头了,还帮白小友辟了条清静路走……”   “我瞧着呀,平王早已对咱们白小友情思暗生,只是身上背着婚约,不好与白小友交往。他现在一定正在筹划退亲之事,只要退了亲,就能好好与白小友处啦。”卓修远笑眯眯拍着白识的手,“爱之切,方才敬之深,平王如此待你,将来你可不要胡乱耍脾气闹人啊。”   白时羞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卓伯伯——”   “好好,我不说了,”卓修远说完,定定看着温祁,“白小友的安危,平王应是时刻系于心间,白小友往西山庄子一走——”   “平王说不定会追来,”他言语轻缓,话中似有深意,“你若有什么打算……当知道如何行事了。”      第225章 情绪      卓修远在提醒温祁,白时,是个机会。   温祁年纪轻轻带着温家堡走到如今地位,的确是个人物,可人是不会满足的,得到一定成绩反而会觉得无聊,产生更大的欲望。   尤其是温祁这种精力旺盛,处在争强好胜年纪的人。   把温家堡带到得江湖人尊敬的地位就满足了吗,难道不想再进一步?   和朝廷,手掌权柄的王爷建立良好关系,扩张自己的势力,版图,稳稳做江湖大哥,不止是尊敬,还有所有江湖中人的叩首……想不想要?   而白时,就是引发这个机会的媒介。   卓修远的话非常露骨,但凡温祁有一点心思,就不会忽略。   温祁表情未动,面上仍带着慵懒笑意,“瞧卓叔说的,我与小白先生可是才见面呢。”言下之意,关系好的,可是您啊。   卓修远捋着胡须,笑容有些尴尬,“贤侄就别取笑我了,平王位高权贵,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虽然有点打脸,但他不得不承认,莲华山庄势力有限,连与温家堡结盟都要处处打算,哪敢去巴结平王?   “也就是白小友这样的纯净性子,才能得平王青眼。”说着话又绕到白时身上,卓修远笑意慈爱,“老头子有自知之明,虽与白小友是忘年之交,也不好拖累人家不是?”   白时大眼睛忽闪,叫了声卓伯伯,神情里颇有些不好意思,“平王并未说过对我有意……”   “那是时机未到,不好让你为难么。”卓修远一脸‘我懂’的表情,拍了拍白时的手。   两个人岔开话题,给出时间让温祁思考。   温祁能带着温家堡走到这个地位,自是个精明的。他不知道白时,但昨夜卓修远提出这个名字,他就已经立刻让人去查了,得来的消息与卓修远说的很像。   平王赵杼虽然没有在公开场合下说过喜欢白时,护着白时,但他的确接了白时的扇子,上元节那日两人也的确有过交往,且白时数次公开表达喜欢平王,平王从未表示过不满。   温祁没本事查平王的事,但空穴不来风,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满上京的人都知道,连平王的弟弟,继妃的儿子赵析,也曾因为此事拦住白时,故意给他难堪,说平王哥哥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继承王爵的,让白时离平王哥哥远点……   温祁不敢一点也不信,也不敢全信。   面前这个叫白时的少年,相貌出挑,懂眼色会说话,性子软又懂事,聪明,也不会聪明太过,很讨人喜欢。若他是平王,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可能会喜欢这样的,起码听话乖巧,还算贴心。   可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光凭点传言就下决定不可能,所以……还得得看看再说。   ……   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声,温祁感觉好像冷落卢栎了,随口转移话题,“卢先生从外地来,可知道平王?”   卢栎牙齿咬的咯咯响,他怎么会不知道平王,知道的简直不要太多好吗!   理智上,他相信自己眼光,相信赵杼为人,觉得赵杼不应该是脚踩两只船的人,可听着卓修远的话,他心中火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忍不住,那股邪火烧的他胃酸肝疼浑身不舒服想动刀子!   人一旦忘了理智,脑补的东西就很吓人了。   比如赵杼为什么瞒着他平王身份?因为当时这人是去退婚的,看到他好玩便想逗逗,根本没想着要尊重他。   玩着玩着玩出点暧昧情意,觉得挺有意思,也挺有满足感,但还是不想说真话。为什么呢?因为人家在上京有个相好呢!   人家就是想和他玩玩,玩完了一脚踹开,麻利的解决婚约,好和上京的相好双宿双飞!   他卢栎就是人家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时间就到了就得滚!   你还耍脾气,还瞎矫情瞎纠结,人家满世界找你根本不是喜欢你,而是要找你退婚!   傻不傻啊!   卢栎眸底像燃着团火,恨不得赵杼现在就在面前,好让他揍个头破血流!   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用非常不善的目光看向白时,他果然讨厌这个人,非常非常讨厌!!   嘴里感觉到一丝腥甜,竟是把舌尖咬破了……   卢栎不敢说话,一来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狼狈,二来……他怕忍不住脾气,与白时动手!   想来爱情这东西果然没理智可言,可能人家白时什么错都没有,还得经受他的野蛮欺负……   还好有人来的及时,救他于水火。   派去阮英院子里的小厮过来报信了。   温祁立刻忘了卢栎,唤他进来。   小厮规规矩矩的行礼,“回堡主,阮英晨间用过药,现下未醒。史大夫说药下的重,可能要到傍晚才会再次清醒。”   温祁挥手让他退下,遗憾的看向白时卓修远,“这下没办法,只有等了。”   “没关系,”白时嘴角微抿,笑容可爱又大方,“等病人休息好问也是一样的。”   卓修远捋着胡须,“白小友辛苦赶来,来了又立刻查案,你年轻不知道累,我可是心疼。现下好了,有时间给你休整,我陪你下盘棋怎么样……温贤侄若不忙,也可一起培养培养感——”   卢栎意识到查案中断,立刻站了起来。   因为他起身的动作过于激烈,椅子发出巨大声响,打断了卓修远的话,在场所有目光立刻停在他身上。   他深呼口气,努力挂出笑意,“既然查案推迟,在下告辞。”说完也不等别人给反应,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胡薇薇赶紧跑着跑出去,“主子……外面冷,把大氅披上——”   卓修远目瞪口呆,之后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真是不知礼数!”   温祁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堡中事多,实在不得闲,卓叔,小白先生,千万别怪我少陪。”   白时也站了起来,拱手行礼,“怎么会?我此来冒昧,本就有些不好意思,温堡主再如此客气,我都要羞于见人了。”   “贤侄有事直管去忙,白小友我会陪好的。”卓修远亦笑脸相送,没半点不满。   ……   胡薇薇从卓修远夸白时那些话时就知道,坏菜了。   你往哪个方向夸不好,非要扯着平王!   卢栎与平王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的,胡薇薇不知道,她跟上卢栎的时间有点晚,但她看的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很深。分手的事她倒是知道,因为平王隐瞒身份,卢栎非常生气,两个人闹矛盾。   不管做为姐姐,还是属下,胡薇薇都应该护着卢栎,站在他这一边。帮卢栎逃跑,她不觉得有错,一来这是卢栎意愿,二来感情的事,吵这么凶的时候真不适合在一块,天天吵日日磨会把原来的感情底子都磨掉,不如稍稍分开冷静一段时间。   适当空间,时间上的变化,会勾起思念和回味,迫使恋人们想的更清楚,看的更清楚,破镜重圆后更加珍惜得来不易的感情。   这件事里,胡薇薇宗旨只有一个,就是卢栎的真正心意!   卢栎考虑好,放不下平王,她就帮他争取,让他幸福;如果他的确不想再要平王了,那她就是死,也要帮他建立一块安全净土,隔开那个霸道流氓!   现在卢栎心思么……明显是放不下。   所以胡薇薇的行为也很直接,“老娘去弄死那个小京巴!”   卢栎愣了一下,“小……京巴?”   “那俩人,一口一个小白的叫,咱家大白是个威武大狗,他这从上京城里过来,到哪都会说话讨人喜欢乖乖巧巧的,不是京巴是啥?”胡薇薇翻个白眼,“这么个恶心玩意儿,跑出来瞎认主子,也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竟然敢信!”   卢栎眼梢微垂,“你不信么?”   “啊呸!”胡薇薇非常不淑女的吐了口口水,嫌弃的不行,“那小京巴也配!平王那么大个王爷,位高权重常年戍边,每年回上京一次,仰慕他的人多了去了,天天都有喊着要嫁给他的,他哪个都得认识?他要有那闲工夫,边关早就被破,大夏早亡了!”   “还没接别人的扇子就接了他的,那纯属巧合好吗!平王一回京,街上满满都是人,谁都冲他扔东西,为了形象,再怎么不爽他也得绷着吧?巧合之下戳到衣服上夹住的,只有先取下来拿在手里,当着那么多人,难道给扔回去?平王那身板力气,砸死一个两个算谁的?”   “还上元节叫平王平王回头了,上京的上元夜,呵呵……”胡薇薇冷笑,“我见识过,卖灯的,猜谜的,尝小吃的,放河灯的,走百病的,吵死了好吗!他说平王是因为他叫回头的,没准平王只是闻到了臭豆腐味道想吃呢!”   “只一点巧合,就能编出平王对他用情至深,爱之深敬之切,不解决完婚约坚决不上前,骗鬼呢!”   胡薇薇一口气说完,瞅着卢栎神情,最后哈哈笑了两声,“主子认识平王,平王在情事上,可是能忍的?”   卢栎也笑了。前面的提醒吐槽就算了,最后一句实在贴切。赵杼此人霸道又强横,属流氓的,真喜欢谁,早就上手了。比如他自己,赵杼在彼此未明确心意时,就缠上来似有似无吃豆腐了,明确后更加明目张胆,当场就要上床!   若非赵杼故意隐瞒身份,心里发虚,估计那时他怎么躲,都躲不过!   赵杼又不欠白时的,要真对他生情,不可能不下手……   卢栎长呼一口气,又神清气爽起来。   但是,还是有点不甘心。   想着赵杼有可能喜欢别人,他就难受的不行,胸口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到处都酸酸的。   可是他们两个又的确有些问题……   胡薇薇看着又纠结起来的卢栎,轻声劝着他,“主子不必烦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每个人的感情一样,又不一样,时间会让它萌芽,成长,最终长成适合我们的样子。主子只管顺从心意,真诚对待对方,不相欺,不逃避,努力往前走,感情就会跟着慢慢变化,最终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卢栎眼底有些迷茫,“是么……”   “是。”胡薇薇轻拍卢栎肩膀,笑的像朵花,“你直管大胆的往前走,旁的事情,姐帮你看着呢!保证不让你吃亏!”   卢栎怔怔看着胡薇薇。这个姑娘非常迷人,不光相貌,还有性格。她是那么强大,那么耀眼,那么自信……   “相信我!”胡薇薇见他不答,冲他抛了个媚眼,“就算不信我的直觉,也得相信我这么多年卖身葬父分辨好男渣男真情还是假意的经验啊!”   卢栎憋不住,笑了,“谢谢你。”   “嗨,这点根本不算事!”胡薇薇说着美眸微眯,粉嫩舌尖舔过唇角,“真不需要我弄死那小京巴?”   卢栎摇摇头,“不用。”其实刚刚他也有点反应过度。他不应该那么激动的……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联系赵杼?两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可一想到要面对赵杼,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有些期待,又很担心,五味杂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我得写封信。”卢栎觉得,还是联系沈万沙好了。   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气消了没有,有没有想他……他要怎么哄少爷才好?   至于赵杼……就再等等吧。   胡薇薇见卢栎心情变好,总算放了心。   可等卢栎回房间研墨写信时,她却眉心微蹙,有些许担忧。   白时与平王之间……真的没事么?   真没事能闹得满城风雨?   可惜流言太多,事实不明。白时明显乐在其中,若想知道真相,只怕要平王本人来解才行了。   ……   晚间有人来报阮英醒了,几人再次聚到一起时,卢栎方才看清楚,白时确有真才实学。   早前验尸白时动作熟练流畅,显是做过很多,经验丰富,丫鬟春杏死状明显,不算疑难,显不大出本事。可傍晚与阮英对话,白时看出阮英在装失忆了。   他立刻说与温祁听,温祁怒气遏制不住,当场就掐住了阮英脖子,“为什么要说谎!”   阮英愣了一下,看了看白时,又看了看暴怒的温祁,像是认命了,偏过头,闭上眼睛,仿佛等着温祁掐死他。   卢栎急步上前用力拍打温祁手臂,声色俱厉的让他放开,“放开!我可告诉你,他再死一次就是真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可能他声音太大,拍打的动作太重,温祁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漆黑瞳孔微缩,讪讪松了手。   卢栎立刻安抚阮英的呼吸,轻拍他的背,又让胡薇薇倒茶过来,喂给他喝。   温祁眯着眼,狠狠瞪着阮英,放在背后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若不是卢栎,他刚刚……真会把阮英掐死。   卢栎看的明白,做为温家堡的掌舵人,温祁其实非常聪明。他在外竖立起‘喜怒无常’的牌子,一定程度上掩饰了他的性格缺陷。但只要看清楚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就很容易了解他的行为。比如阮英。他在意阮英。   其实卢栎不知道,温祁已经是成年人,经过时间历练,现在比以前更加不动声色。若不是阮英落水命丧,生死忧关之时温祁忍不住真意流露,卢栎也不会对这点有清楚认知。   可惜当时卓修远和白时并未在场。温祁情绪埋藏很深,表现出来的太少,所以他们并不理解温祁为何突然发疯,以为他就单纯的是‘喜怒无常’。   白时看出阮英撒谎,以为温祁不满阮英不听话,敢在他面前说谎觉得没面子故而生气,“让人开口说真话方法很多,堡主无需如此动怒。”   卓修远捋着胡子,“有很多刑罚都可以……”   卢栎声音和面色一样冷漠,“他现在身体很虚,就算看着大夫吃着药,也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用刑问供不要想了。”   卓修远眉头紧皱,“可是真相……”   阮英此时已经喘过气来,漂亮的瞳孔好像失去了焦距似的,死气沉沉的看着床帐,若非胸膛还有起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温祁欺上来,目光狠戾,“听到没有!快点养好身子,否则就给你用刑逼供,我温祁不养没用的人!”   “随你便。”阮英声音很低,带着不健康的沙哑,一点也不配合。   温祁气的牙痒痒。   史大夫听到动静冲到房间里来,捏了捏阮英的脉,下一刻便开始赶人,“要想人活着,你们全部都滚,滚滚滚滚!”   几个人被赶出来,神情颇有些狼狈。   卓修远很不高兴,他一把年纪了,到哪都被尊重,近来唯二两次折面子,都是卢栎在的时候!   “现在线索全断,事情可就难办了。”他看着卢栎,目光非常不善,“听说丫鬟春杏被发现时身体还热着,要是当时有人施鬼神之技救死就好了。”   白时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卓伯伯真会说笑,死人怎么能救活呢?若真有人有那本事,早就扬名天下了。街上有些铃医惯爱招摇撞骗,卓伯伯可别信了他们。”   他仿佛完全不知道卢栎曾在庄子上救死的事,话出无心,实则就是在影射卢栎沽名钓誉,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胡薇薇气的不行,“你——”   卢栎伸手阻了她,目光明亮,“救死是否可行,前事已然证明,我便不多做赘言,只有一点,须得说明。”他面带微笑,声音清朗,“并非所有死人都能救活,也不是死的时间短一定能救活,死的时间长就不行,全看当时身体表征,以及……天意。”   “当然,表征如何判断,天意怎么看,只有我知道。”   说最后一句话时,卢栎笑容灿烂,露出闪闪虎牙,神情略有张扬。好似这是第一次,他故意在人前显摆。   胡薇薇恨不得摇旗呐喊,高呼‘我主子最帅’!   一力降十会,实力说明一切!我能救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实施过,你们再怎么诋毁也掩不住事实!而且这本事只有我会,你们再酸,再说小话,我也是不会教你们的!   嫉妒死你们!   之后,卢栎也不理这两个,直接看向温祁,“关于丫鬟春杏之死,对于第一发现人玉香,尚有问题应该注意。比如——”   “当时夜黑,纵使房间里点着灯,玉香怎么一下子就确定春杏死了,春杏当时到底哪里表现奇怪?我可记得,尸体没有流血,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四散倒下的桌椅。只凭灯亮着,房门开着,就认为人死了,不太合理。”   “再有,温让突然自陈为凶手,却没有合理的原因。他不愿意配合,他身边下人呢?昨夜里是否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   “最后,丫鬟玉香没有听到奇怪的动静,院子里其他人呢?可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甚至闻到什么味道……堡主可派人问个清楚。”   以及,他之前提过的,春杏鞋顶珍珠上缠有青线的事。当事人不愿意配合,各处走动的下人不见得敢,只要温祁用些雷霆手段。   卢栎目光平和,似有似无扫过卓修远于白,落在远方,“杀人现场里,永远不缺线索,缺的是发现线索的眼睛。”   说完,他唤了声胡薇薇,甩袖而去,“温堡主,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胡薇薇动作优雅又淡定的给卢栎披上白狐狸毛大氅,心中不停尖叫,主子好帅!好帅好帅好帅!   白时被这段话噎的差点翻白眼,讷讷在一边装可怜,仿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好。   卓修远扯掉两根胡须,疼的呲牙咧嘴,“这小先生脾气实在太大啊……白小友又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无心之下说句话却被这样攻击……啧啧,现在的年纪人,都不学礼仪了么?”   “小白先生心胸宽广,一定不会介意卢先生冒犯的。”温祁笑着对二人拱了拱手,“对不住,我得去提审玉香及一众下人了,二位慢聊。”   白时紧紧咬住下唇,看着卢栎消失的方向,眼睛眯起。   这一次……是遇到劲敌了。      第226章 提议      上京已经正式进入冬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就连如钩新月都显的格外无情,洒下点滴银辉还不够照亮的,入了夜,便很少有人愿意在外面呆着了。   当然,这天气对训练有素的暗卫们来说,还是不算事的。   邢左趴在平王府最大院子的屋檐上头,小声嘀咕日子过的没意思,“王妃生气不要王爷了,王爷茶饭不思,天天在外头疯找,府中老继妃不消停,赵析还见缝插针来找王爷叙兄弟情表示要帮忙……也不想想他帮得了么!”   自发过来陪着值夜的元连虎目中透着同情,“真替咱王爷憋屈,这样境况,换了谁谁都得疯。”   邢左皱皱鼻子,指着元连骂,“还不是你!关键时候没藏好,让王妃给逮着了!”   元连蒲扇似的大手摸向后脑勺,讪讪的笑,“我这不是担心王妃吗……再说,我也受罚了,王爷的军棍这次特别狠呐,我这身板都在床上趴了足足一个月呢!”   “该!”邢左秀眉高高挑起,拿手指头戳他,“叫你坏事!”   邢左差点要上手与元连掐架,之所以没掐,是看到远处来了几个人。前头及两侧气死风灯照亮,下人们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最中间的男子缓缓走过来。男子锦帽貂裘,脚踩鹿皮小翻靴,手里抱着掐金丝手炉,通身的贵气,正是王爷的异母弟弟赵析!   然而这全副武装好像也没能让他暖和一点,赵析缩着脖子,抠着肩膀,弓着背,冻的鼻头都红了……   “哟,那鹌鹑又来了!”元连虎目带着同情,“你说他非要找这罪受干啥?走这一路可不算近,把自己冻的跟孙子似的,咱王爷也不会给他半点好脸,他图啥呢?”   “说你傻吧,”邢左秀眉一扬,利索的翻了个白眼,得瑟的把从洪右那里问来的答案重复给元连听,“这才显得他识大体顾兄弟情懂事又大方,衬的咱们王爷更粗蛮霸道不近人情么!”   “有个卵蛋的用!王爷不还是王爷,他是能抢怎的!”元连嘶了一声,“要说这后宅就是毁人,一个大老爷们长成这样子,可真是……”   “不过也得亏王妃没跟着王爷回来,不然指定对付不了这浑身是心眼的鹌鹑。”邢左托着下巴感叹,说完还撞了撞元连肩膀,“你说,咱王妃在哪呢?”   元连摇了摇脑袋,“在哪不知道,不过指定躲着咱王爷呢。”   “可王爷找了这么久,都快把大夏翻个个了,也没见着,王妃太太能躲了!”   “王妃那么聪明,要能让你猜到,就不是王妃了。”   这个邢左承认,洪右说他那脑子就核桃仁大,王妃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他猜到,不过这么久没找到,他还是忍不住想,“你说……是不是灯下黑啊?”   “灯下黑?”   “是啊,咱们王爷撒大网在外面找,没准王妃早攻入内部,跑到上京来了呢?”邢左勉强自己那核桃仁大的脑子发挥想象力,“然后呆在不起眼的地方,暗暗看着王爷行动,正好瞅着点躲?”   元连哈哈两声,“你可拉倒吧,还灯下黑,王爷可是一早就把图像发下去了,那些守城的眼瞎啊认不出来?别的地方不说,这上京,可都是咱们的地盘!”   邢左不服气,脸鼓起来,“万一呢!”   “不可能有那万……”   “去查。”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吓了二人一跳。   待看清楚来人,邢左捂着胸口,“王……王爷。”   他就说,谁能这么无声无息出现,还不让他们察觉,也就只有王爷了……   元连没明白赵杼意思,虎目睁的溜圆,“查啥?”查马上到院子的那个鹌鹑吗?   赵杼鹰目微眯,“查这上京城里,有没有卢栎的消息。”   “诶?真要查?”元连瞪着邢左,这小子的话靠谱么?再说,“王爷不管那个鹌鹑了?”人家可是冒着寒风过来找你了呢。   赵杼没理元连,盘腿坐了下来,命令邢左,“给本王拿坛酒来。”   邢左点头就要去,不经意晃眼间注意到了赵杼颌下青黑胡茬,以及血丝未尽的双瞳。   平王怎么什么时候这么頽唐过?就算边关交战最凶的时候,王爷还是眉眼俊逸,气势如虹,那精神头简直了!   邢左就忍不住多了句嘴,“王爷不要急,王妃一定会回来的,说不定现在正想您呢……”说完兔子似的迅速溜下了屋檐。   卢栎……会想他?   赵杼怔了一下,抬头看天。冬夜的天空显的很高远,星子也不似夏日热情,懒懒的挂着,时不时闪一下,一点也不亲切。   卢栎最喜欢看星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跟他看的可是一片星空?   赵杼心里思念如海,非常难得的感性了一回。   院子里很快传来略显嘈杂的声音,元连见王爷一动不动,仿佛要长在房上似的……他拍拍脑门,得,还是他下去收拾那鹌鹑吧。   ……   卢栎还真是在看星星。   古代没有那么严重的空气污染,只要不是阴天,天空总是很干净,一抬头就会看到漂亮星河。卢栎喜欢夜晚,每每独处,看着窗外闪耀的星子时,都觉得会特别舒服。   不管白日里遇到什么事,心情如何不好,每到这个时候,心里就会奇迹的平静下来。星空就好像是他的治愈秘籍,他总能看在着它时,思绪无尽沉浮,最终变的豁达,开朗。   当然,有大白在身边陪着就更好了。   大白扒拉着卢栎衣服,试图爬到他怀里坐着。   它小时候特别喜欢跟卢栎玩,累了就趴到主人怀里,任主人轻柔的大手抚摸,特别舒服。可它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威武大狗,疯跑回来扑向卢栎时能都把卢栎扑到了,卢栎的怀抱对它来说已经太小了。   大白非常不甘心,也许是记忆里深深记着以前的感觉,执着的进行这个动作。   卢栎无法,干脆拼了两张椅子,放上软垫,自己坐在一侧,再拍拍旁边的位置,让大白跳上来。   “嗷嗷汪汪——”大白非常高兴的跳了上去,幸福的把头和前腿……放到了主人怀里。   至于放不过去的屁股,反正垫子软软哒,够舒服啦!   它呜呜嘤嘤的在卢栎怀里拱着撒娇。   冬天天黑的早,虽然卢栎已经在看星星了,时间仅仅是戌时初刻,所以有访客……非常正常。   胡薇薇把温祁引进来,大白就冲着人非常不友好的大叫,像是在说:哪来的讨厌鬼,快滚,不准破坏我和主人的美妙时光!   “大白。”卢栎阻止它,亲了它一下,又微笑着揉了揉它的头,“去跟胡姐姐玩一会儿,乖啊……”   大白刨了刨爪子,警告的朝温祁叫了两声,才跟着胡薇薇一边去了。   温祁看着一身白毛的大狗走了,眼含赞赏,“狗不错。”   卢栎没有回应他的话题,指着旁边位子请温祁坐下,“堡主此来是——”   “自然是得了供状,来问先生的意思。”   卢栎有些惊讶,若是这事,不应该把大家召到一起一块说么?   温祁笑了一声,“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出足够诚意,看来先生还是不太信我啊。”   第一次见到卢栎,是在街上遇到卖身葬父女人的时候。那女人明显是做套的,他不愿答理,不想一晃眼就看到了穿一身亮蓝衣服的卢栎。   他向来随心所欲,见到对胃口的人,难免不会想撩一撩。岂知很快有小道消息传来,说宗主出现,不但手持宗主令,还有一身极厉害的仵作本事。   这条消息来的非常在点上,就像为他量身打造一样。因为他总觉父亲之死有蹊跷,有心查探,却总没有机会……而且随着消息收集来的资料骗不了人,这卢栎,的确在各处屡破奇案,施剖尸绝技,亮救死神功,好像只要他在,多疑难的案子都会烟消云散,立时破解。   所以他明明知道卢栎的出现不简单,一定带有什么目的,他仍然将人接了过来。   当然,试探一番也是免不了的。   可他没想到这少年是个带刺的,挺有脾气。而且正巧阮英落水身亡,少年即刻施展救死本事,让他不得不折服……   他信卢栎。   亦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   卢栎缓缓笑了。小小虎牙在烛光中闪亮,显的人从容之余,还有些可爱,“堡主信我,是我的荣幸。”   “先生之前提醒的事,我问过了,”温祁是个爽快人,直接进入主题,“果然不出先生所料,问出了很多事……”   他说,丫鬟玉香起夜时,春杏房间灯亮着门开着。她好奇看过去,发现春杏的头正冲着外面,眼睛睁的大大的,手垂着,一动不动,她吓的立时惊叫出声,当时只是吓到,并不确定春杏是死了。她的叫声立刻引来庄子上的护卫,护卫进房间查看时,才确定春杏死了。   “可是我过去时,春杏仰躺在床上,眼睛是闭着的。先生过去的晚,与我看到的应是一致。”温祁目光微敛,唇边挂着讥讽,“有人在我温家堡的地盘,杀了人不说,还趁着人多眼杂没人注意,动了尸体。”   卢栎头微偏,指尖无意识在茶盅上流连,“竟然有这种事。”   “当时在场的除了庄子上的护卫,就是江湖人,所以这凶手,一定在我提前请来的江湖人中。对了,还有味道。”温祁眼眸微沉,“玉香说的确闻到了特殊味道,像是酒味混合了什么什么香料,她说有些刺激,很明显。可咱们去时味道已经消失,我想着,是不是杀害春杏的人喝多了,杀了人就走,并在房间里多做停留,所以味道才消的那么快?”   卢栎轻轻颌首,有道理。   “所以,我让人去查,当夜都有谁喝了酒。”说到这里温祁冷嗤一声,“江湖人士就是这么豪放,当晚几乎所有人都喝了酒!我那二叔还曾在席间劝酒,不过他十分伶俐,别人都喝了酒,偏他没喝。”   温祁亲自去问了温让,温让说那天他吃了中药,与酒水有冲,才没有喝。他还觉得他帮着温祁待客是立功之举,十分不满温祁找上门去问。对于前后有没有做过旁的事,为什么当时要站出来承认杀了春杏,他还是不予配合。   而且他身边的下人态度不对,竟是躲躲闪闪,不愿正面回答温祁这个堡主的问题。   “他们不想说,没关系,这次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要说了。”   说这话时,温祁眸中戾气十足,卢栎知道,他是动了杀心了。   “二叔这里查不出来,我便让温九闲配合玉香,循着味道往下找,我则去查了阮英出事那晚的事。”温祁声音沉下去,神色变的有些阴暗,“有人说,那夜见过他与春杏见过面。”   天色太暗,那个下人说他不确定有没有看清楚,所以温祁又去问了阮英的娘。   阮二家的仔细回想,突然抱头痛哭。她说她那晚听到儿子起夜,迷迷糊糊问了一句,阮英说去起夜,马上就回,让她安心睡觉。她特别困,翻了身又睡下去,恍恍惚惚看到儿子背影往东边去了……可净房明明在西边!   阮二家的恨自己贪睡,又大意,才让儿子遭了这一番灭顶之灾!   温祁手微微握拳,“就是不知道,阮英与春杏见面,是在他起夜之前,还是起夜之后,还是就是当时。”   卢栎在庄子上已经住了几天,对于几个重要地点的方位已有些了解。听得此言,他眉心微蹙,“敢问堡主,当时阮英住的院子,若往东走,会到达哪个位置?可能到……他溺水的那个园子?”   温祁眼睛倏的一暗,拳头握紧,“是。两处离的特别近,阮英只要绕过一道小门,就能到那个园子。”   房间里陡然安静。   有夜风凛凛吹来,桌上烛影摇动,桌帘微晃。   温祁耳朵动了动,眯着眼看了看窗外,情绪突然回转,声音干脆的问卢栎,“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卢栎闷头思考良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突然问起,“令尊出事的地方……在何处?”   “当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家父如以往一样,住在最凉快的水榭……”温祁瞳孔突然收缩,“水榭也在园子里!与阮英落水的位置一东一西!”   阮英为什么暗里与春杏见面,要说有私情,那是不可能的。温祁再不高兴,心里再窝火,也知道这事不可能。那这平日里没有交集的人,为什么突然深夜相见,阮英还去了园子?   “难道这事真与家父之死有关?”温祁十分意外。   “没有证据,我也只是猜测。”卢栎叹气,这事他得到的信息量太少,实在难以推测。可他看阮英看的明白。阮英醒来后假装失忆,但那是为了应对温祁。他看得出,阮英对温祁的态度很复杂,类似想舍,又舍不了,便逃避了,逼自己想清楚。   因为这种情况莫名的与卢栎相似,所以尽管只是一些话语,一些眼神,卢栎几乎能看透阮英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阮英是不会伤害温祁的,不管有什么事发生,他都只会想帮助温祁。   温祁想查生父死因,这事别人不知道,阮英肯定是知道的。同样,他也应该知道,温祁为这件事准备了多少,又因为不能做有多失望多难过。   没机会时,阮英只能陪着温祁痛苦,可一旦有机会……阮英肯定会想深查线索。而且为了避免温祁担心,没有显著线索出来前,他不会让温祁知道。   所以……阮英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他会溺水,春杏会死,大约都和这个小小线索有关。   而阮英醒来后装失忆这件事,可能误打误撞降低了凶手的警觉心,放了他一马。   这样的猜测卢栎会有,与阮英相处更多,更了解阮英的温祁自然也能猜到,“白时已经说穿阮英装失忆的事……这几日阮英会有危险!”   卢栎微微眯眼,“所以堡主该更加注意保护病人的安全。”   温祁回想了下最近在阮英住处的布防,觉得没问题,才忍着没站起来,继续话题,“也是怪我……我意外离家失踪之事,给我和他之间造成了很大影响,他以为……我不会再信任他。”   这话明显话里有话,温祁当年突然失踪肯定另有隐情。只是这件事当事人不愿意说,卢栎也不好问,接着说,“是不是阮英……曾看到过什么?”   温祁摇头,“我的确不知。”他神情微苦,“他什么也不与我说。”   “若堡主信我,我想等阮英情况好一些,与他当面聊聊。”   “好。”温祁应了卢栎,看了眼窗外,声音加重几分,“那么当前之事,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理?”   “既然一切与你父之死有关,事情就好办了!”突然有道洪亮声音在房间外插话,且随着这话说出,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正在往房间里走。   卢栎看了眼神色明了的温祁,略放下心,等人进来,了然一笑。   原来是卓修远与白时。   卓修远大踏步走来,捋着打理精心的美髯,目光炯炯神态肃然,“开棺验尸!”   白时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与卓伯伯去找温堡主,下面人说温堡主来找卢先生,我们便跟来了。见二位探讨问题,怕耽误推案不敢相扰,并非有意偷听。”   温祁唇角似有似无弯起,“小白先生无需多礼,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告于你知晓,只是我性子急,立刻便来找卢先生了。”   白时眼睛弯起,“堡主不怪我与卓伯伯就好。”   温祁此刻才看向卓修远,“卓叔刚刚说……”   “开棺验尸,查明你父死因!”卓修远一脸正气,“如今都有人明目张胆到你温家堡害人了,哪里还能忍!贤侄若顾着脸面不好说,我去替你召开英雄会,把这事说个明白,我看谁好意思反对!”   “那还真是谢谢卓叔了。”温祁表示对这件事没意见,只是有件事让他有些烦恼,“若真开棺验尸,由谁主理?”   卓修远一脸慈爱的看着白时,“自然是我们小白先生!”   卢栎在一边捧着茶盅慢慢喝着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早就料到卓修远不会支持他。   “白小友技艺精湛,在上京破过不少大案,大理寺,刑部,多少人争相上门拜访结识,名声可不是假的!”卓修远眼睛在卢栎身上溜了一圈,“可比某个不闻其名,不知道从哪个乡下爬过来的泥腿子强多了。”   白时担忧的看了卢栎一眼,拉了拉卓修远的袖子,“卓伯伯,深山亦有隐客,不好随意猜疑别人的,没准这位先生真的有良师,习了无人知道的神技呢……”   “良师?”卓修远冷笑,“这天底下,还有谁的仵作本事比余智余老先生更高?你倒是说个名字给老夫听听?”   白时不说话了,朝卢栎投了个歉意的笑。   卢栎仍然淡定喝茶,谁也没理。   “再者说,”卓修远看向温祁,面色郑重,“白小友对平王极为重要,或可引来平王——”   见温祁还是不动声色,卓修远眯眼,“只要白小友递个信,平王一定会过来!届时你开棺验尸,有平王保驾护航,不但多年心事能了,与平王之间的桥梁也能搭起来……”      第227章 追来      只要白小友递个信,平王一定会过来!   卓修远把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气吞山河,仿佛只要信他,信白时,温祁和温家堡就能一飞冲天,要是不信,错失这个机会,那就是蠢到家了!   白时大眼睛忽闪,面上飞起红霞,“卓伯伯,平王日理万机,公务系繁忙,不一定能来的……”   “有你这个心肝肉在这里,他岂会不来?”卓修远轻捋胡须,瞪着白时,“你不准再谦虚!”说是瞪,其实还是透着浓浓的关怀。   卢栎微微阖上眼睛,不去看这两个人的表演。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赵杼与白时……就算没有真正的交往,关系肯定也不一般吧,不然人家怎么会这么大把握?   房间里的人表情各异,唯有温祁没有说话。   “堡主不能信任我,也是应该。”白时眉梢微垂,唇角微弯,笑容乖巧又柔软,“我虽有些虚名在外,但此前与堡主并不相识,验尸一事又有卢先生珠玉在前,毕竟眼见为实,堡主更信卢先生,我并没话讲。”   “我可同卢先生一起开棺验尸,由卢先生主理也没关系的。”   看起来非常识大体,也非常谦虚。   卓修远眉头微皱,似在替白时委屈,白时拉了拉卓修远袖子,“卓伯伯,我此来是想帮忙的,只要能帮到温堡主,怎么样都行的。”   卓修远这才微微点头,没说话。   可是温祁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卓修远就不高兴了,他和白时都退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祁眉心蹙着,不言不语,做深沉状,仿佛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勾动温祁心结的?温家堡到得如此地位,温祁若一意孤行,有什么能阻止得了?   卓修远眼珠微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贤侄,借一步说话。”他眼睑微动,眼中精光乍现。   温祁似是怔了一下,方才郑重点头,冲卢栎与白时拱了拱手,与卓修远走出了房间。   二人走至庑廊转角的小亭,卓修远看了看,四下无人,才轻声道,“贤侄可是顾忌宗主令?”   温祁又是一怔,随后眼睛睁大,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卓修远捋着胡子,腰背挺的笔直,“最近流言四起,说宗主令重现江湖,要集结所有令下江湖人,我怎么可能没听到过?你若为此事担忧,我却要说你两句了。”   “你父亲年少之时确被宗主令持有者救过性命,可你爹后来诸多举动相报,与宗主令恩义已经两清,不然也不会故意与百宝楼断了来往。”   “你父亲现已去世,百宝楼也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恩义亦已两清,不管这宗主令是真的出现了,还是百宝楼故意耍手段引人上钩,你也不用管。你要做的,是完善你自己,发展温家堡。”   温祁微偏着头,寒风吹起他的发梢,他的声音在冬日里有些寒凉,“卓叔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卓修远拍了拍温祁的肩膀,“温家堡要发展,你是重中之重,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以你意志为先。你想查你父亲死因,就查;不想与宗主令有关系,就踢开!你放心,我一直都会站在你这边,帮扶于你!”   温祁看着卓修远,似笑非笑,“卓叔真会帮我?”   卓修远老脸一红,“我那莲华山庄势力有限,你此次办英雄大会,我确有与你亲近,友好发展关系的意思,这一点我不瞒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是——”   他神色变的肃然,“我与你父亲的患难之情不是假的!那时我与父亲一起,从绿林十八截中背靠背打出来,你父亲腿中两箭,我胳膊被打断了,最后我背着他,两个人同心同力,生死相依,最后才拼出一条血路……”   “你们小辈大约不明白这份情意有多重。你是个有出息的,我没什么能帮你,但若当时你能力不强,我一定会将你接到家中好生抚养,毕竟你父亲的儿子,就剩你一个了……”   卓修远说着叹了口气,“你父亲死的突然,死后家中立即生变,堡里的二三把手,你的庶兄弟们纷纷跳出来争产,好好一个家弄的乌烟瘴气,我们这一众老伙计,心都在滴血啊!可惜谁劝都没用,我当时意外之下还被你庶兄伤了,硬生生赶出温家……可怜你父去的仓促,我与他相交多年,竟连个念想的东西都没留下……”   说完卓修远收拾心情,“我呢,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同情,你不答理我也完全没关系,我能替你父亲看着你成长,带着温家堡走到高处,就心满意足了。”他皱纹横生的脸上此刻满是落寞,“你若不介意,把你父亲生前惯用的东西给我一两件做个念想,我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父亲生前的东西……”   “你温家堡有钱,可我也不想要贵重东西,你父亲常用的烟袋锅子就行。当然,你给别的也可以,比如那绾发玉冠,茶宠玉兽,不太贵重的,都行。”   卓修远眼睛有些红,“我之所言,皆是发自真心,你愿意给,我便接着,你若不信,也没关系。毕竟与我生死相交的人是你父亲,不是你……人和人是不同的。”   卓修远眸光微闪,似是忆起父亲,感触良多。   半晌,他看向卓修远,目光肯切,“卓叔直言于我,我亦不敢假意推委。父亲生前之物,我会抽空找出来,择两件送于卓叔,但这白时,我是真有点不太敢信——”   “不如这样,”他目光里闪着思索,“英雄会日子临近,江湖中人陆续到来,我就在大会开启前两天召集所有人,让大家一起见证开棺验尸。到那时候,若白时能请来平王,那么毋庸置疑,主理之人是他,可他若请不来平王……卓叔可不要怪我不给面子了,卢先生救死,我可是亲眼所见。”   卓修远眼睛微眯,神情突然变的非常亢奋,“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劝白小友抛却羞意,亲自写信与平王!”   温祁面上微笑轻浅,“我等着卓叔的好消息。”   ……   卓修远与温祁出去后,房间里只剩卢栎白时两人。   白时冲卢栎展开了个无比亲切的笑容,“卢哥哥叫什么名字?我这次过来像打仗似的,还不知道你全名呢!”说着无比自来熟的坐到了卢栎对面。   “话可别乱说,”卢栎捧着茶盅,神色淡然,“没准我没你大。”   “我过完年就二十啦,”白时仿佛没听出卢栎声音里的疏离,笑眯眯自己拎着茶壶倒茶,“你呢?”   “过完年十七。”   白时瞪的眼睛睁圆,咬唇静了一会儿,才把刚刚叫哥的事尴尬压下去,上上下下看着卢栎,“真是完全看不出来!你看着相当成熟稳重,我以为你至少二十三四了呢!”   “是么?”卢栎眉眼平和,静静看着他,“我却是一眼就看出你二十了呢。”   白时嘴角抖了一下,笑容也没那么灿烂了,“你眼力真好。”   “当仵作,最重要得有一双好眼,”卢栎笑了,“白先生还是需要好生锻炼啊。”   白时:……   他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真不会话说,话赶话的都是讽刺,让人怎么接?这人一定没朋友!   白时收拾心情,准备再战,不想一个大白团子突然冲进房间,吓了他一跳!   虽然名字都有白,但大白对白时非常不友好,眼睛吊着牙齿呲着,冲白时威胁的‘汪汪’叫个不停,若非卢栎这个主人压着,大白能立时冲上去咬他一口!   白时吓的身体直往墙上靠,小脸煞白,眼看着就要掉泪。   卢栎斜了眼在大白后面的胡薇薇,蹲下身把大白搂在怀里,给它顺毛,“大白乖啊,没事没事……”   卓修远与温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卢栎身后有侍女,怀里有大狗,主仆二人再加一个大狗,把白时欺负的都要哭了!   白时看到他们回来,颤抖着叫了一声‘堡主’,那声音婉转又委屈,不是告状,胜似告状!   卓修远立刻跳脚,“这还得了……这还得了!卢先生,白小友怎么惹着你了,你这么欺负他!人宁愿让出主理位置给你,你不非不感激,还如此恩将仇报!”   “卓庄主慎言,”卢栎给大白顺着毛,眉眼平和安静,“由谁主理开棺验尸一事,温堡主还未有决定,怎么就成白时让给我的了?”   “你还敢狡辩——”   眼看着卓修远要忍不住使用武力,温祁伸手阻了,“卓叔,给我个面子。”   卓修远这才这狠狠瞪了卢栎一眼,拉过白时,甩袖子走了。   卢栎安慰好大白,与温祁道谢,“多谢堡主。”   温祁看了眼大白狗,“的确是条好狗。”说完与卢栎告别,也走了。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   卢栎拍着大白,看着胡薇薇,“你故意的?”   胡薇薇吐了吐舌头,“谁让那个京巴乱说话!”   温祁过来,与卢栎有事要谈,胡薇薇做为侍女,不好留在房间里,但她也不敢走远,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温祁会不会突然对卢栎起歹意?所以她找了个好位置,进可攻,退可守,还与大白商量着,让它安静卧着不要乱动。   卓修远与白时过来,只要有武功的人都能听到,可温祁没反应,胡薇薇也不好赶人,便静静呆着。   直到几人谈完事,卓修远与温祁离开,白时千方百计想欺负卢栎,她实在忍不了了,才进来,谁知大白这么贴心,知道谁是敌人!   她拍着大白的背,“明天老娘给你弄一盆棒子骨来,块块带肉!”   “汪汪!”大白兴奋的叫着。   卢栎抚额,“你们啊……”   ……   卓修远拉着白时离开,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我与温祁商量好了,只要你写信让平王过来,开棺验尸,就由你来。”   白时眼神闪烁,“平王公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   卓修远意味深长的看了白时一眼,“是么?”   白时弯起唇角,冲着卓修远甜甜一笑,“卓伯伯请我来,难道不清楚?”   “我当然知道。”卓修远捋着胡须,声音微沉,“平王爱重于你,因身上背有婚约,不好把你放在风口浪尖,所以若只是你写信,他再思念,为避嫌也不会来。可若西山庄子出了什么大事,为保上京安宁,又能顺便看看你,他不可能不来……”   白时拉住卓修远袖子,“那就谢谢卓伯伯为我们圆相思之情了!”   “你乖一点,到时好好表现,嗯?”卓修远拍了拍白时的头。   白时眼睛弯的像月牙儿,内里似有群星闪耀,“卓伯伯信不过我?”   “不信你我就不找你来了……”卓修远哈哈大笑,“走,卓伯伯送你回房!”   卓修远没说西山庄子会出什么事,白时也没问,两个人对彼此行动默契在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   ……   三天过去,温祁查探问讯的动作持续进行,可惜收获甚微,暂时没什么特别好的消息,阮英身体却见好了。   冬日落水对他身体伤害非常大,虽然醒着的时间多了,却仍需好生调养,史大夫特别吩咐,这几天不准他下床。   卢栎过去看他时,他正捧着碗药喝。   “卢先生来啦,”见到卢栎,他漂亮的眼睛弯起,非常热情的拍着床边的位置,“过来坐。”   卢栎看了看他的气色,比往日好很多,“可是好些了?”   阮英点点头,“好很多了。此次能顺利度过此劫,多亏了先生。”   卢栎帮他调整了背后枕头,让他可以靠坐着与自己说话。   卢栎没有立刻谈案情,而是从阮英感兴趣的书法绘画聊了起来,“我去过你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斫琴图》摹本,你喜欢顾恺之?”   阮英眼睛发亮,“嗯,非常喜欢!”   两个人就此聊了起来。   卢栎喜欢看书,却对绘画了解不多,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聊天。只要他表现出对知识的欣赏和热情,长于此道的阮英便很愿意为他科普。阮英知道当时是卢栎救的他,对于仵作之事也有些好奇,便问卢栎,卢栎便捡着有趣的与他细聊。   两个人聊了很久,双方都收获不少,气氛很是融融。   直到卢栎发现阮英面露疲态,才停止聊天,缓声问起他落水之事,还说知道他曾与春杏曾见过面,问他这件事,是否与老堡主之死有关。   阮英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卢栎叹了口气,“你放心,温祁不在这里,你说与我的话,我会斟酌着说与他听。”   阮英这才说了。   他说几年前,老堡主身死那晚,他因去找他娘,去过园子,可还没靠近老堡主住的水榭,就被人从背后打晕了。他觉得这事不简单,应该是他不经意间看到了什么才被人打晕,可怎么都想不起来,最近这件事几乎成了心魔。   几天前他偶有所思,想再到园子里看看,便只身前往。之前偶遇春杏只是意外,落水也并非他自愿,而是暗里突然出现一双手,把他推入了湖中。   夜太黑,他没看到来人,不知道是是谁下的手。   至于春杏的意外,他就更不清楚了。   阮英说的很快,卢栎知道他没有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比如有关春杏的事……他好像在顾忌着什么。但卢栎也相信,阮英对于凶手的确没一点头绪,他想帮助温祁的心是真的。   ……   离英雄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温家西山庄子里人越来越多。江湖人多豪爽,见了面少不了大碗喝酒,喝完酒还要趁兴耍上几招,天天都很热闹。   江湖人聚在一起就算个危险源了,这些人还天天打架斗殴,再加上有人匿名举报,军部大营的奏报很快摆到了平王桌上。   梆子敲了四声,书房里烛影摇晃,赵杼还没有睡觉的意思。   元连有些忧心他的身体,试着提议,“王爷,要不咱过去看看?西山离上京城门太近,万一真有啥事,打过来了怎么办?”   赵杼正抱着胳膊坐等邢左与洪右的最新消息,闻言冷嗤一声,“他们不敢。”   “可军部大营都发奏报了……”   “蔡夺要连这点江湖杂鱼都收拾不了,还让本王亲自出马,他这将军也别当了。”   “所以咱……不去?”   “不去。”赵杼横了元连一眼,“你要想玩,随你。”   元连嘿嘿笑了一声,挠着头,“我也没想……”   二人正说着话,邢左卷着寒风就飘进来了,“王爷,有发现!”   赵杼修长双眸倏的眯起,“讲!”   邢左小心的从怀里拿出一叠图纸,展开放在赵杼面前的桌上,“这是属下与洪右从一个铁匠铺里翻出来的,王爷看看,像什么?”   图纸亮开,上面画的是长长短短,样式奇怪的刀,剪,针,锤……   每一样都稀奇古怪,每一样又都很熟悉。   赵杼眸中突然精光乍现,拳头握的紧紧。   “这是王妃的剖尸工具!”连元连都认出来了,王爷书房现在就放着一口特殊的仵作箱子,里面是一模一样的工具!   赵杼紧紧盯着图纸,“他在哪?”   “不知道,洪右还在查。”邢左赶紧交待,“这个铁匠嘴非常紧,若非他儿子露了口风,属下们还找不到他头上。”   洪右是暗卫小队的头头,他的本事赵杼知道,即然有了线索,就一定会找出想要的东西。但赵杼等不了了,想着卢栎就在附近,他一刻都等不了!   “带路!”   邢左不敢轻忽,“是!”   骑马飞奔的路上,赵杼目光热切,心跳如擂鼓。   不会错的!这次一定不会错!   天底下会用这套工具的,只有卢栎,只有他的卢栎!   ……   铁匠是个有职业道德的,感觉事情有异,不肯说实话。可他哪里扛得过洪右问讯手段,将近天亮时,还是招了。   说是一个漂亮姑娘,由宝器铺子的钱坤钱当家亲自陪着,两个人一起看着他做的。   漂亮姑娘……   钱当家……   赵杼踹烂了一张桌子,“给我查!”   洪右元连速度快,立刻转身跑了出去,邢左慢了一点,只好眼泪汪汪地瞪着二人背影,留下来守着平王。   他重新整理出一块干净地方,让王爷过去坐下,然后招呼人把铁匠抬出去,找上好的大夫给人治伤……尽量找着事,让自己忙碌起来,别让王爷看着碍眼。   还好小伙伴们比较靠谱,很快带来了钱坤的消息。   说这钱坤明面上是开宝器铺子的,实则是上京百宝楼的大掌事。目前这位大掌事正接了邀请,在温家堡位于西山的庄子上做客。   据知情人说,钱坤最近常和一位漂亮姑娘来往,还给了漂亮姑娘的地址。   赵杼带人往那个小院子一走,立刻确定卢栎曾经住在那里!他喜欢的书,喜欢的衣物样式,喜欢的茶具……书房里还有他写下的字,四周角落甚至沾有大白的白色狗毛!   房间收拾的很整齐,东西也不少,无一不显示着主人只是稍稍离开,日后还会回来。   短暂离开……那钱坤与女人也短暂离开,去了温家的西山庄子,所以卢栎是不是也在那里!   赵杼立刻飞身跨上马,“去西山!”   暗卫们立刻整合小队,跟着绝尘而去。      第228章 重逢      沈万沙比赵杼稍稍慢了一点。   因为卢栎的信拐几道弯送到他手里时,赵杼已经跑了!   沈万沙一边高兴,一边愤愤磨牙。   高兴的是卢栎没有不要他,想开之后第一个给他送了信,还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让赵杼知道……说明卢栎只认他做朋友,平王什么的靠边站,他才是小栎子身边第一人!   愤怒的是平王那个奸滑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卢栎的消息,冲着西山去了,还非常自私的没通个信给他!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摘星这个混蛋看到了!平王带着一组亲卫风驰电掣的往城门跑,根本没避着人,摘星顺口一问,元连就答了,说去西山温家堡的庄子……   而卢栎就在那里!   本来卢栎在信里与他说,最近正忙一件江湖上的事,说江湖多草莽,性格也多冲动,让沈万沙不要找过去,以免遇到什么意外。他还说最多几日,那边就忙完了,一旦忙完,他就过来找他。   沈万沙郁闷了几个月,想到卢栎会生他的气就心肝颤悠悠的疼,没想到小伙伴根本没生气,也没有不要他,只是顾忌赵杼才一时没同他联系!   他高兴的立刻高兴的跳起来,“小栎子果然最喜欢我!”   不过这信上感觉,卢栎明显还在躲赵杼,暂时不想与赵杼见面,可赵杼神通广大,已经找过去了……卢栎还不知道!   就晚这么一步啊……   沈万沙担心起来,“平王过去,小栎子没准备,一定会吓一跳,没准还会被平王欺负……不行,我得去帮忙!”   他要阻止赵杼!就算阻止不了,也要帮小栎子度过这一关!   沈万沙想好就往外冲,“我的小红马呢——”   赫连羽眼睑微动,几息之间就想明白了所有事,立刻跟着沈万沙往外走,“少爷等等我——”   赵杼找到卢栎,两个人关系恢复正轨,少爷精气神也回来了,一切朝好的方向发展,重新步入正轨……终于又能专心致志的找藏宝图了!   沈万沙的小红马是匹汗血宝马,纯种的,他爹专门给他买来,养的特别好。别的马单独看还不错,跟它一比立刻什么都不是,速度当然也比不上。   沈万沙心急如焚,招手让赫连羽与他同乖一骑。   赫连羽立刻脚尖轻点地面,像只临空飞翔的大鸟,姿势优雅的坐到马上,搂住了少爷的小腰。   激动又心急的沈万沙根本没感觉到被吃了豆腐,就连赫连羽的嘴凑到他耳边,趁着风大亲了亲他耳根他都不知道!   赫连羽豆腐吃的这叫一个美,情绪过于亢奋,就不小心说漏嘴……   他说几天前之所以带着沈万沙夜探西山庄子,就是因为听到奇人救死的消息,怀疑是卢栎,但没有足够证据,便没有说。   沈万沙气的立刻转回头给了他一鞭子,“你该告诉我的!”看这一来一去耽误多少事!   少爷墨黑瞳眸里燃着怒火,气愤之下鞭子挥的也没个准头,鞭尾甩到了赫连羽的俊脸上。   赫连羽对少爷存了说不出的心思,根本没想过要躲……所以就挂彩了。   沈万沙有些讪讪,不过想到卢栎今天可能要受苦,就理直气壮了起来,“都是你的错!”   赫连羽也不反对,直接认错。他不停表达自己不是故意的,还连连叫疼,让沈万沙给他摸摸,吹吹伤口……   没骨头一样趴在沈万沙背上。   沈万沙不停腹诽这小偷太贱,可人家会受伤的确因为他。这小偷平日最爱耍帅,最爱用那张脸勾搭人,相当自恋。他把人家脸毁了,就相当于砸了人家吃饭的家伙……   少爷长长叹口气,柔柔的抬爪子拍向赫连羽的脸。同时感叹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变幻莫测,令人应接不暇。   ……   温家西山庄子里,此刻锣鼓声起,鞭炮齐鸣。   因为英雄大会即将召开,温祁选定开棺的日子到了。   卢栎房间里,胡薇薇正一件件检查卢栎要穿的衣服,要戴的佩饰,一丁点都不能有错。   大白叼着卢栎的手炉过来,好像想让胡薇薇给加热炭。胡薇薇秀眉微挑,把手炉拿在手里转了几圈,放到一边,“这个今天不合适,得换……”   卢栎坐在桌边捧着盅热茶,钱坤坐在他旁边,报告着最近的事。   卓修远的儿子卓子昂与鹰谷少主扛上了,打见面那天起,天天斗酒,斗剑,还请庄子上各种人物来做评判,互相看不上。他们身后代表的莲华山庄与鹰谷实力不容小觑,有各种江湖人在他们身边蹦跶,希望能给自己寻个结盟或者靠山。   在这群人里,钱坤看到了熟人——近来找百宝楼麻烦的人。   这个人也不是自己直接出手,有次钱坤亲自跟踪,跟到最后,就是这个人,可惜再往深里查,却什么都没有了,这人扫尾很干净。   钱坤本来也想着,等过了这次英雄大会,就把这人揪出来。不管这人是不是还闷声不动,他都要‘和平友好’的问训一番,到底是听谁的话,来打百宝楼主意的。   谁知在西山庄子上,竟然遇上了……   卢栎眼眸在氤氲茶汽下有些湿润,“在卓子昂与车昊炎身边转……是正在巴结他们,还是早成他们的人了?”   钱坤冷笑,“看看就知道了。”   “嗯。你自己注意。”   ……   钱坤说了很多,最近看到的事,私下里做了什么安排应对,通通说与卢栎。他还提出建议,若这次开棺顺利,卢栎可在最后公布身份。   “嗯。”卢栎其实也有这个打算。江湖于他来说有些遥远,因为父母遗物,他承载了宗主令的责任,他不会推避。可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不会全心全意都扑在宗主令事业上。他需要快刀斩乱麻的把身份立起来,规矩定下来,把局势稳了,才能接着做想做的事。   只要立身份这件事做好了,定规矩,稳局势难度就都不难,并不需要亲力亲为,钱坤和胡薇薇会帮他。   所以这头一件事,必须得做好!   卢栎双眸微阖,脑海里一遍遍过着开棺时可能会发生的事,桩桩件件想好,顺利的话要怎么样,不顺利又要怎么做挽回局势……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就看上天的安排了。   ……   胡薇薇终于选好了衣服佩饰,看到卢栎还与钱坤在说话,一脸不可思议,“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瞎扯?那边鼓都开始敲了,还不换衣服!”   钱坤嘴角抽了抽。就那么几套衣服,也得挑半个时辰,到底是谁在耽误工夫啊!   胡薇薇瞬间一个犀利眼神投过来,“你在说我什么坏话?”   钱坤立时喊冤,“我可啥都没说……”   “心里想也不行!”胡薇薇拿出鞭子抽了钱坤一下。   卢栎一点也不想置疑这方向胡薇薇的权威,拿着衣服就道好看,“薇薇眼光就是好。”   “那当然,”胡薇薇美眸流转,仪态万方,“也不看姐是谁!”   卢栎又夸了胡薇薇两句,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胡薇薇今天给他准备的衣服,主色调是烟青。样式是普通的文士长袍的,没有明显花纹,只在肩膀,襟领,腰身的位置略做改动,让衣服更加贴身,看起来更加精神。   出彩的是料子和颜色。料子非常柔软,有很强的垂坠感,因为肩腰领口的小小改动,上身竟不失挺括。颜色是淡淡的烟青,自上而下慢慢晕染,说浓不浓,说淡却又很显眼,而且极配卢栎的气质。   穿上这一身,卢栎站在镜前,差点认不出自己。   镜子里眉眼清亮,俊秀飘逸,仿佛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仙气的少年,真是他?   “呀老娘的弟弟真俊!”胡薇薇抚着下巴,围着卢栎转了一圈,再次为自己的眼光点赞,“我太了不起了!”   钱坤伸着大拇指,对胡薇薇本事极为佩服,“果然不错。”   大白看到出奇漂亮的主人,流着口水立刻想往上扑,被胡薇薇眼疾手快的抓住后腿,“乖,主人今天要美美的,不能搞破坏哟……”   威武雄壮的大白扛不过胡薇薇力气,委屈的呜呜嘤嘤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凶巴巴的女人继续打扮主人……   胡薇薇给卢栎把腰带整好,配饰一件件戴好,最后把银鼠皮的大氅给他披上。   之前的狐狸皮是纯白色,没一根杂毛,现在的银鼠皮不仅白,还闪着银光,视觉效果更加惊人,奢华贵气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卢栎发现,只要他不笑,也挺有贵族气质的。   卢栎拿这个开玩笑,引来胡薇薇不满。   胡薇薇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干爹干娘比你贵气多了!”虽然二人行走江湖时并未透露家世,可卢少轩颇有大家贵族气质,像极了史书中记载的先贤遗风,那种从头到脚,每个姿态,每个表情都自然流露出的风度,可是得从小培养,才能养得出来的。苗红笑是女中豪杰,自有一番别有味道的审美,极有特色,又极诱人,旁人想学都学不到。   做为他们的儿子,卢栎必须得有气质么!胡薇薇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于是这天温祁的小型‘英雄会’,虽然没有胡薇薇提议的什么白色花车,白衣四美人抬轿,漫天花朵随之洒下的狗血画面,卢栎还是风光了一把。   他本来长的就好看,再加上华美衣服加持,从容漫步走来,非常显眼。   而且天气也非常配合他,又下雪了……   优雅从容,贵气仙气并存,再有漫天飞舞的小小雪花加持,必须吸人眼球!   认识他的,拱手招呼一声‘卢先生’,自动让开路;不认识的,看的眼睛直了,下意识随着众人,把路让开……   卢栎从人潮中淡定经过,走到高台上,站到温祁身侧。   白时默默咬着唇,眼睛有些有红,幽幽地看了卓修远一眼。   卓修远轻声安慰他,“没关系,一时的风头不代表什么,一会儿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台下鼓声未停,温祁看看白时,又看向卓修远,“卓叔,时间差不多了。”   他声音有些重,像在提醒什么。   卓修远看着远方,“你放心,平王爷一定会来。”   温祁眼神似有似无扫了白时一眼,“是么?”   白时咬着嘴唇,脸色酡红,“王爷公务繁忙……我并不确定。”   “可能会来晚些也不一定,毕竟王爷真的很忙……”卓修远牙关紧咬,提醒温祁,“你若做错了决定,当心整个温家堡跟着你受苦。”   胡薇薇在卢栎背上写字:你看,平王没来,他们在说大话哈哈哈哈哈——   没在这里看到赵杼,卢栎松了口气。   也是这口气吐出来,他才猛然在现,他真的在乎这件事。   他在乎……赵杼喜欢别人。   ……   “诸位!”鼓点停了,温祁站起来讲话,“诸位英雄肯给面子,到我温家堡来做客,我温家堡蓬荜生辉!咱江湖人爽快,我也不说那虚的,三日后英雄大会,我为堡里妹妹比武招亲,不管是谁,什么身份什么年纪,只要在比武上胜出,并能闯过我妹妹亲设的局,就是我妹夫!”   “嗷嗷——”   底下江湖人瞬间起哄。   温祁笑着,双手往下压,示意大家静一静,“近日我温家堡不太平,就着诸们兄弟在,我温祁也不怕家丑外扬,直接与大家说了,有人想搞我温家堡,在我家杀人灭口,如入无人之地,实在没把我看在眼里!”   “灭了他!灭了他!”江湖人瞬间豪情上头,喊杀声震天。   “不瞒大家,我也是这么想的!敢在我温家撒野,就得承受后果!”温祁腰背挺的笔直,“日前,我请来了两位仵作,一位是我左手边这位,姓卢,一位是我右手边这位,姓白。两位技术精湛,帮我查出线索,指向了家父之死,遂我决定,开棺验尸!”   “此行不孝,我愿受祖宗惩罚,可家父枉死,儿子却不管,这事我做不出来!我温祁今天就要在这里开棺,请诸位兄弟给我做个见证!”   底下先是一静,又振奋起来。江湖人们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高举着手武器,用虎啸狮吼般的狂热声音,表达着对温祁的支持之意……   没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这也说明温祁果然厉害,各种准备工作都做的极好。   “大家知道,我老爹的墓就在这西山,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三牲祭祀亦已做完,即刻就可以开棺,只是这主理开棺验尸的人……”温祁看看卢栎,又看看白时,仿佛有些犹豫,“二位都是有大本事的人——”   江湖人最爱凑热闹,这时候根本不用提醒,立刻分了两派,一边喊卢先生,一边喊白先生。因为卢栎出场抢很多风头,所以喊他的声音要大一些。   白时脸色有些苍白,当温祁视线再一次不经意扫过来时,他深深咬了唇,更加不安。   卓修远咬着牙提醒温祁,“你可别忘了平王!”   “平王……平王!平王!”   他的话像有回音似的,突然间‘平王’两个字在人群里回荡……   怎么回事?   温祁皱着眉看向远方。   只见江湖人大多数还是疯狂的喊着‘卢先生’,‘白先生’,少数最外围的眼神惊恐的让到一边。   然后,一面四爪龙旗突兀的出现,之后,一个一身玄衣,个子高大,自带矜傲贵气的男人出现在人群里。   他好像非常着急,并没有等身后人打出口号帮他开路,自己横冲直撞扒拉开人群,大踏步的往这个方向走来……   卓修远率先回过神。他手指颤抖着指着男人的方向,“平平平平……是平王!”   白时脸倏的通红,水汪汪的大眼睛往人群里看,“哪儿呢哪儿呢?”   男人走的很快,几息的工夫,已经离高台不远。卓修远指给白时看,拍着他的肩膀,慈爱的说,“王爷亲自来看你了,还傻站着做什么,过去打招呼啊!”   白时两只手扭在一起,像是非常紧张,“我……我我……”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卓修远干脆推了他一把,“赶紧去!”   推完还冲温祁得意的眨眼,好像在说: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卢栎一脸惊愕,差点站不住。赵杼……真的为白时来了!   他们之间真的有事!   一颗心像被人活活捏碎,卢栎疼的几乎呼吸不过来。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卢栎周身无力,靠在胡薇薇身上,才能勉强站住。   这一刻什么责任,正事,统统都忘到了一边,卢栎只想逃跑。他不想在这里,像小丑一样看着这些发生!   “走……”卢栎靠着胡薇薇,声音有些颤抖,带着肯求,“走……我们走!”   赵杼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卢栎。   他的卢栎,瘦了。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下巴都尖了。   他心疼的不行。   他的王妃站在高高的台上,穿的那么漂亮,就像天边的云,优雅又高贵,连雪花都怕冷着他,顺着顺滑的毛皮滑了下去,半点湿气都不留。   这个狠心的小家伙,竟然走了三个多月,一点音信也不给他!   远远看着卢栎如画的眉眼,赵杼就喉头发紧,浑身血液亢奋,特别想狠狠抱住人,让他知道他有多想他!   他修长双眸内燃着火光,一一推开四周的人,直直冲着卢栎的方向走去,眼里根本看不到别人!   有那力气大身板壮,没一下被推开的,他便使内力把人推开。   彼时白时正小碎步的往台下来,大眼睛忽闪着,怯怯的朝赵杼方向走,嘴里柔柔唤着‘王爷’,眼看着两人就要相遇——   赵杼被这些江湖人挤的气起,干脆每个动作都带了内力。江湖人武功一般都不错,可赵杼更强,他的力量基本上是没人比得了的。   一时间,就见江湖人叠罗汉似的一排排倒下,有那摔的狠的,手里武器也脱了手。   有个身材特别壮,看起来有两百斤的胖子,连手里武器都是尺长的大锤,也没挡住赵杼的力量,被推倒了。   他倒下时,砸起一片烟尘,手中大锤也脱了手,正好朝着白时的方向飞去。   卓修远眼尖,立刻提醒赵杼,“王爷快救白小友!”   赵杼听到了这声喊,但这个声音他不认识,什么白小友,他也不认识,所以当然不会管。   白时吓的都不会动了,疯狂尖叫出声。没人相救,他下一刻就被大锤手柄扫到脸,身子跟着拧了一周,接着倒地昏厥。   卓修远赶紧飞身过来,扶抱起白时,对着赵杼,神情声音都十分紧张,“他晕过去了,求王爷救命!”   赵杼很不满有人挡他的路,眯眼看了一下,“他是谁?”   卓修远一愣,“他是……白时啊。”   白时是谁?赵杼回忆了一下,没印象,“晕了找大夫,叫本王何用!”   就是在说话时,赵杼也没停住脚步,扒拉开卓修远与白时,往台上冲。   卓修远一时不慎,被他扯的一个趄趔,没站住,怀里的白时,当然也被甩到了地上。   正好一个江湖人因为人群推搡没站好,一脚踩上了白时脸。   卓修远声音几乎是颤抖的,“白小友——”   赵杼好不容易冲到台上,却见他的媳妇,他的王妃卢栎,紧紧靠在一个女人身上,看样子还正准备与那女人离开!   他眼睛里冒着火,声色俱厉的怒吼,“卢栎,你给我站住!”      第229章 反思      “走……快走!”卢栎心里很乱,一半是经久不见,下意识想躲避,一半是刚刚发生的事太刺眼,他有些无力承受。   现在,起码现在,他不想见到赵杼!   所以他催促着胡薇薇带他走。   自打赵杼出现,胡薇薇就一直担忧地着卢栎,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她全副心神都在卢栎身上,所以没注意到赵杼与卓修远的短暂话语,亦没法安慰卢栎。   卢栎现在情绪太紧绷,让他冷静一下……或许会好很好。   胡薇薇选择听卢栎的话,搂住他的肩膀,脚尖轻点运起轻功,三两步之后,跳出了围墙。   赵杼目眦欲裂,立刻追了过去!   女人!他的王妃竟然跟一个女人离的那么近!   赵杼的成长过程经历了很多负面的东西,那些时候,他多想到一种可能,准备多一份应对计划,最后的结果就更可能如他所愿。所以他习惯想很多,尤其事关男女,情爱之事,在这方面,他那个继母可谓是‘劳苦功高’。   看到卢栎对胡薇薇那么信任,那么倚重,甚至愿意让她碰,他难免想很多,浓烈的思念,激动,在这一刻大半转化成了怒火!   胡薇薇武功不低,可也比不过赵杼,被赵杼抓到……是必然的。   拳风从身后扫过来的一瞬间,胡薇薇落到地面,把卢栎推开的同时,抽出腰间鞭子,劈手抽了过去!   赵杼身形一晃,大手直接攥住鞭尾,在胡薇薇身体还未稳定下来时,顺手一拉——   胡薇薇立刻被他扯到身前,迎面就是他厉如风雷的掌风!   卢栎亲眼见识过赵杼的武功,这一掌要是劈实了,胡薇薇别说脸毁,命都别想要了!   “住手——”卢栎目光一凛,立刻跑过去,“赵杼你住手!”   赵杼见他紧张,更是心火丛生,别说停了,手上甚至多蓄了几分力!   胡薇薇抬起胳膊,奋力抵住这一掌。   任是她天生力气惊人,这一接过后,也是气血翻腾,差点喷出一口血。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因为赵杼没太提防她,下一次,她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赵杼眸子微眯,显然没想到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大力气。但是敢觊觎他的人,就该有死的觉悟!   下一掌,他掌力翻倍,直直击向胡薇薇面门——   “不准伤害她!”卢栎咬紧牙关,几乎跑出了人生中的最快速度,才及时跑到赵杼跟前,张开手站在胡薇薇前面。   此时赵杼的掌风几乎已经到达面门,卢栎紧紧闭上眼,等着接下来的疼痛……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赵杼伤了胡薇薇!   胡薇薇只是因为对苗红笑卢少轩的感激,才自动找来说要做他的姐姐。说是姐姐,其实无微不至,比亲人更加仔细,贴心。   卢栎不理解古人这样的忠心,可这样的忠心,不该是他拥有的,应该苗红笑或者卢少轩的,又或者原身……他只是个穿越者,借着原身的身体才能活着。   之所以不拒绝,是因为他看懂了胡薇薇数年来的坚守,这件事已经是她的执念,她的心魔,如果他拒绝,胡薇薇一定很难受。   这份情感他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所以他从来没有把胡薇薇看做奴婢,他真心把她当姐姐,尽量满足她的一切愿望,让她做所有她喜欢做的事。   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会试着与胡薇薇深谈,看她有什么更想做的事。   所以,他怎么可以让胡薇薇死!尤其是在他面前,因为他的原因,被赵杼杀死!   “主子……”胡薇薇看到卢栎站到他面前,吓的不行,脸色都变了,美眸里第一次出现恐惧神色,“主子!”她大力推向卢栎,准备把卢栎推开——   “你竟然——”赵杼收掌已经不及,可他怎么也不会伤到卢栎,掌风一转,擦过卢栎鬓角,直直劈向地面,“你竟然愿意为了这女人死!”   卢栎被胡薇薇推开,看到地上赵杼掌风劈开的碎石,愣住了。   他十分庆幸,这一掌没劈在胡薇薇身上……   眼看赵杼又要发怒,胡薇薇立刻护在卢栎身前,摆出防御姿势,恶狠狠的瞪着赵杼。   “让开。”赵杼瞳眸微眯,声音充满戾气。   胡薇薇不为所动。   直到赵杼再次亮掌,摆出攻击姿势,卢栎才拉了拉胡薇薇袖子,低声说,“你先退开,我与他说几句话。”   胡薇薇看了看杀气腾腾的赵杼,再看看没半点还手之力,弱的像小白兔的卢栎,“你确定?”   “他不会杀了我,”卢栎提高嘴角,“你放心。”   胡薇薇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感情一事,的确是当事人面对面解决比较好……她帮卢栎理了理衣服,留给赵杼一个颇具有威胁意义的眼色,才转身离开。   等胡薇薇的身影消失,赵杼一步步走到卢栎面前,冷声问,“她是谁?”   卢栎眼梢微垂,“姓胡,名薇薇。”   “跟你什么关系?”赵杼目光紧逼,颇有些压力。   卢栎一怒,“跟你无关!”   赵杼竟然怀疑他与别人有私情!卢栎气的肺都要炸了,在赵杼眼里,他就是一个滥情的人吗!随随便便与你赵杼谈恋爱,随随便便分手,又随随便便爱上别人,他就那么差劲?   真的,以前心里想好的都是屁,卢栎以为再见赵杼人,他能心平气和,可以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两个人做朋友什么的,可是真到这个时候,他安全控制不住自己!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难受,不安,愤怒,甚至身体颤抖手心出汗……他不知道如何纾解,怎么样才能像个成熟人一样,把这事安全度过!   而且赵杼这话是不是问反了,凭什么质疑他与女人有染,明明是赵杼不对!   “我才该问你,白时是谁!”得,他也不想要脸了,大家就摊开来把话说清楚!   “白时?”赵杼皱着眉,颇有些不理解,“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我提姓白的,他是谁,与我何干?”   “你都对人家情思暗生,就等着与我解除婚约好迎人进门了还要否……是了,你找我,就是想退婚的吧。”卢栎深吸口气,“成,你找个合适时间,咱们马上把婚退唔——”   三个多月里,赵杼每天都在想,媳妇任性耍脾气偷跑那么久,找到了他一定好好打一顿屁股,可是等人出现在眼前,他发现他一点也舍不得。   是他的错,造成了这一切发生……   只要卢栎消气,只要上天把那个活泼爱笑,总是充满活力的卢栎还给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想卢栎都快想疯了……今日重聚,正该云开月明尽释前嫌,只要卢栎给他机会。   可卢栎总在说他不爱听的话!   所以只好堵住他的嘴了!   赵杼的吻一如既往,热烈,蛮横又霸道。他楼住卢栎的腰,扣住卢栎后脑,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让他深切的感受到,他对他的思念有多深……   “唔……你放开……”   卢栎的力气对赵杼来说实在不痛不痒,他又这么张牙舞爪怒气冲冲,赵杼根本不可能放。   赵杼比卢栎个子高出很多,卢栎被迫踮起脚尖,脖子高高仰起,才能承接这个无比炽热的亲吻。   他靠在赵杼胸前,感觉到这人怦怦的心跳,与他一样快。   赵杼体温还是和以前一样,比他的略高,明明穿的衣服不比他多,却总是比他暖和,天上的雪花仿佛远远就感受到了他的温度,未落到身前已经化了……   赵杼身上的肌肉还是那么硬邦邦,仿佛蓄了无穷精力,任何时候,他都能像高山一样,巍然而立,无惧无畏。   赵杼的亲吻,尽管霸道粗鲁,可还是带着一丝温柔,仿佛怕伤到他,狠狠压抑着自己,不敢用力。   赵杼总是这样,在不经意的角落里,细心体贴着他……   卢栎以前听哥哥说过,爱情不是占用,不是热烈的疯狂的才叫爱情,如果一个人愿意为你压抑自己,用情一定很深。   “赵……杼……”   卢栎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也有些发酸,他明明想推开赵杼,可手放到赵杼肩头,不知不觉就变了姿势……他搂往了赵杼脖子。   这样的鼓励动作下,赵杼当然攻势更猛。大手滑过卢栎白皙的脖颈,抚过他漂亮的鬓角,拂过他微红的眼角……赵杼心内轻轻叹气,“卢栎……”   他这辈子,算栽了。   两个人在漫天雪花飞舞下,接了一个长长的,热情的吻。直到赵杼身上某个部位开始变化,他才放开卢栎,恋恋不舍的轻抚他的唇,“我对谁情思暗生,你还不知道?”   卢栎心尖一颤。   “对不起,我对你说谎,让你难受了。”   赵杼深深看着卢栎,在他额间印下一吻,“你已经惩罚了我三个多月,我深深记着这个教训,以后再不会了,所以……我们和好,好不好?”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透着一股独特的磁性,几欲令人迷醉,“还有……那个什么白时,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误会,但我不认识他。”   卢栎深深垂下头,为自己的行感到羞耻。明明决定下的那么果断,可还是没能抵过本能,他喜欢赵杼,这一点从未改变……   赵杼情绪微稳后,想起之前胡薇薇喊过卢栎主子,对于两个人的关系算是有了一定的理解。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吃醋,但现在这个时间,他不想过多惹怒卢栎,便按下此事不提,“以后,我们好好的,嗯?”   卢栎却挣开了他的手。   他知道他还喜欢赵杼,这段感情太浓,他根本控制不了,可他还是有些疑虑。   赵杼眉头压低,再次拉住卢栎的手,“怎么了?”   卢栎长呼口气,提醒自己,沟通,沟通,要进行有效沟通!   “我想……我需要好好想想。”他抿了抿嘴角。   最近,他变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他在没有健康身体的上辈子,建立了他独有的人生观,到现在,很多东西变了。   比如他对法医,仵作工作有着特殊的热情,这种热情几乎是他人生中的支柱,他单纯的以自己善恶观,看着一桩桩人命案。他同情被别人剥夺生命的无辜人,纵使被剥夺生命的人不无辜,他也觉得这个审判应该由律法来判,而不是罪犯。他嫉恶如仇,认为律法,验尸是非常严肃的事,讨厌任何人用任何方法践踏。   可他因为身负宗主令,带着对胡薇薇和钱坤的责任,主动到温家堡,欲帮忙查探温祁父亲死因,并以此,尽量促成两家和睦发展。   温祁父亲的确死的蹊跷,他若能查明死因,并不是一件坏事,可他做这件事的初衷,带着目的,这样对不对?   他来到古代,看到这里仵作技术落后,非常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建立一个传播知识的场所,让相关技术得到推广,尽量帮助更多的人,虽然现在他可能实力不足,但这的确是他想做的事。可要做这些,需要打破很多封建桎梏,必然要与很多人打交道,自己的技术难免被品头论足,一点灰暗的事都不沾更不可能,那这件事,要不要做?   他是仍然做以前那个,单纯的只探索技术,让自己沉浸在验尸破案快感中,心无旁骛的自己;还是更放开些,肩负责任,做一些他有些不喜欢,却很有意义的事?   他喜欢赵杼,可这段感情让他患得患失。继续下去可能还会遇到问题,美好的时光里总会出现偶尔的失落;一刀斩断的话,会难受多久?三个月不够,一年,两年,还是……永远?   卢栎感觉到迷茫,并且非常讨厌现在的自己。   他感觉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怎么都调整都适应不了。他害怕这些莫名的改变,害怕自己会变的面目全非。   他以为他已见识过人生诸多风雨,足够坚强,没想到他还是那个靠父母哥哥疼爱,才能过的好的孩子……   可是这些,要怎么与赵杼说?   还有两个人之间的信任问题,要怎么解决?   卢栎深呼口气,静静看着赵杼的眼睛,“赵杼,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呢?”   就从这里开始吧。   说说喜欢彼此什么样子,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伴侣开始。   ……   平王驾临温家堡西山庄子,温祁脸上有光,江湖人们也很激动。根本没有人敢责怪平王刚刚引起的小型踩踏事件,被赵杼亲手推过的人还十分骄傲,大声跟旁边的人炫耀。   温祁摆摆手,说要接待平王,开棺验尸稍后再说,请江湖人退开,他把现场收拾一下,之后的事,再通知各位。   大家都很理解。平王莫名出现,又突然跳墙飞了,也不知道在玩哪一出,是真的为温堡主面子来的,还是在抓什么人?看那架式,有点像捉奸细呢……   事态不明朗,江湖人也不敢乱,纷纷言道温堡主自便就好。   温祁抱着胳膊,看着脸上青肿一块的白时,嘴角笑意嘲讽,“卓叔,这就是平王情思暗许的人?我怎么看平王的意思,好像不认识他?”   卓修远眼珠子直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白小友是因为脸青了,面貌与以前不同,所以平王才没认出来!平王说要给他找大夫呢,怎么没关心?快点,快叫大夫!”   “是这样么?”温祁嗤笑一声,不想理这两个人了。方才场上一片乱,别人没看清,他可是看清楚了,平王是冲着卢栎来的!   他不但叫了卢栎的名字,卢栎一走,他还立刻跟过去了!   “就是这样!”卓修远脸色有些扭曲,“白小友是平王的心肝肉,他怎么会不理?只不过现在手上有事,一会儿必要来看白小友的!”   温祁懒的与他多话,招手让温九闲过来,叫大夫给白时看看。   别看白时被一个大铁锤扫到,身体还跟着转了一圈看起来好像伤的很重,可其实他只是当时没站稳,铁锤过来风很大,他闪避不及被扫了一下,脚一扭倒地撞到头,才晕了过去。   跟铁锤手柄接触到的脸侧只是青了一块,连皮都没破,对他来说重点的伤是被江湖人踩的那一脚。   江湖人再怎么着,脚下接触到东西,不敢踩实了,所以他这伤没伤到根骨,只伤在表面,养养就能好。之所以说对白时来说很重,是因为这脚踩的,他整张脸都糟了殃,鼻子挫伤,两颊青肿,嘴也破了,算是暂时毁了容……   因为伤的不太重,大夫过来一扎针,他就醒了。   卓修远还在帮他刷平王心肝肉的名声,他眼睛闪了闪,怯怯一笑,什么都没说,像是默认,后又故作坚强的强撑着站起来,“温堡主现在何处?既然平王来了,开棺验尸可以继续,我虽有恙,手却没伤,可以做事的……”   有那不明就里的江湖人,跟着夸奖白时,直赞其品性高洁,实乃大家之风,怪不得是平王的心肝肉。   沈万沙就是这个时候到达西山庄子的。   他一路狂奔,就怕误了卢栎的事,没想到一到现场,到处都在八卦平王的小心肝,心头肉……   难道两人和好了?   他来晚了一步?   沈万沙其实并不介意卢栎与赵杼和好,他只介意一件事:小栎子有没有被欺负!   所以他问了句平王小心肝在哪儿,立即火急火燎的朝着人指的方向赶。   终于跑到房间,沈万沙都要热泪盈眶了,“我来啦——”   正要朝着床上人扑上去,白时一回头,沈万沙看到了白时的脸。少爷眼睛睁圆,下意识骂了句脏话,一拳打过去,“我靠这是什么鬼!”   可怜白时今日脸上颇受了些苦,已经梅开二度,沈万沙这一下,白时疼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是谁!谁敢打我!”   卓修远立刻瞪着沈万沙,“他可是平王的人,你是谁,怎么敢随便出手!”   沈万沙带着满心期待而来,以为会看到小伙伴的惊喜表情,没想到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猪头脸,还被人骂!而且不是一个人骂,是被两个人骂!   少爷纵横上京地界,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样的亏,一气之下扑上去冲着白时的脸就揍,“啊呸!还平王小心肝,看清你那张脸了吗!敢骗少爷,冒充小栎子,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哇……救命啊……”白时尖叫出声,伸手就要挠沈万沙。   赫连羽紧跟着过来,一直看着沈万沙呢,怎么会让他吃亏?   见沈万沙打了好几拳,气出的差不多了,那猪头脸眼看着要还手,赫连羽赶紧过去把沈万沙抱开。   沈万沙气的眼睛都是红的,十分不甘心,“你放开我,少爷要打死猪头脸!看他还敢骗人!”   赫连羽轻轻抚着他的背,“不是还要找卢栎?没少爷帮忙,他被平王欺负怎么办?”   沈万沙想到正事,立刻反手抱住赫连羽,“你快点,陪我去找小栎子!”   赫连羽道了声好,下一刻,直接运起轻功,抱着沈万沙从窗子跳了出去,跃上墙头,身影很快就消失。   卓修远还没来得及问这两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先被白时叫住了。   “卓伯伯……他说我猪……猪……”后面那两个字,白时死活也说不出来。他对自己长相还是有些自信的,就算受了些伤,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吧……   可是看到卓修远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突然非常惊恐,“镜子,给我拿镜子!”   庄子里的下人很是贴心,毕竟堡主发话了,要尽量满足客人的一切需要,所以卓修远一句‘慢着’还没说出口,娇俏的小丫鬟已经迅速把桌上的镜子拿了过来,举到白时面前。   白时瞪着镜子,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   然后,无比惨烈的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230章 开棺      雪花飞舞,北风呜咽。   卢栎生平第一次如此混乱,言辞模糊言不达意,怎么也表达不出心中的想法。毕竟他与赵杼之间,隔的不仅仅是三个多月,一百多天,还有现代与古代遥远的时间空间,意识差距。   然而赵杼非常人。   做为博览群书,颇具学习精神,总是想很多,致力挖掘人性弱点的大夏贵族王爷,一路陪着卢栎走来,时时刻刻眼神都不曾离开卢栎,他完全可以从卢栎不多的言语,神情上看出真正的问题在哪儿。   “你在害怕。”   赵杼抚着卢栎的脸,深邃目光似浩瀚星海,“你有想坚持的东西,却觉得困难重重;你累了想休息,却觉得天宽地阔,没有你容身之地。”   卢栎震惊的看着他,“你……”   让媳妇吓成这个样子,是自己做的不好。   赵杼轻轻握住卢栎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可是你有我。”   掌心传来暖意,卢栎感觉到了赵杼的心跳,强壮有力,节奏有些快,就像赵杼对他的感情,浓烈又霸道。   卢栎知道,赵杼是喜欢他的。   胡薇薇说的不对,虽然赵杼没有亲口对他说喜欢,但他每一个动作,都直白的告诉他,他喜欢他。   “我不会放过你,所以我们两个注定经纠缠一辈子。我是你男人,会帮你解决一切烦恼,你不想做的,烦恼的事,都可以丢给我,你只要像以前一样,最舒服的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   看卢栎要反驳,赵杼笑了,笑的张扬又霸道,“反正你落在我手心,上天入地也跑不了了,何必要自寻烦恼?”   他在明白的告诉卢栎:你想什么都没用,你只能做我想让你做的事。   卢栎愣住了。事至今日,他已经完全明白平王的力量,只要赵杼不放手,他想跑太艰难。如果真的一辈子注定这样,他的纠结一点意义都没有,自寻烦恼这四个字,赵杼形容的还真是犀利。   他是不是真的……跑不出赵杼手心?   卢栎扁扁嘴,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做蠢事。   “你本来就傻乎乎的,但验尸破案还算不错,不用妄自菲薄。”赵杼声音里带着笑,似乎很欣赏卢栎现在的窘迫样子。   卢栎瞪他,“我才不傻!”而且也根本没有妄自菲薄!他是从小被夸着聪明长大的,学习知识速度也很快,从没有人用傻字形容过他!   赵杼忍不住抱住卢栎,挑起他的下巴,重重亲了一下,“傻我也喜欢。”   “滚开!你的手放在哪里了!”卢栎跳着脚推开赵杼,气的耳根涨红。赵杼就是有这本事,随时都在耍流氓,分分钟让他破功!这才刚见面,没说两句话手就不老实,往下三路走了!   卢栎穿着一身烟青衣袍,沐在雪中,仿佛误落凡间的谪仙,气质仙的不要不要的,这一脸红一跳脚,立刻变成了精灵搞怪的仙童,就差一个仙鹤在边上站着,赵杼看着看着,突然胸膛鼓动,朗笑出声。   卢栎更气,笑屁!他就那么好笑么!   “如果与我生气,你要耍脾气闹小性子,也没关系,你有沈万沙。”赵杼再次搂住人,在他唇角印下一吻,“我允许你短暂的离家出走,与少爷胡闹,如何?”   “我怎么就胡闹了——”   “但是时间不准超过两天。”赵杼给卢栎订规则。   卢栎用力推他,“我们的事我还要再想想——”   “嗯……你可以想一辈子,”赵杼唇角微扬,笑容有些邪恶,“反正我不会再放开你。”   那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卢栎一脸不可思议。   赵杼觉得媳妇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不够,高兴的,生气的,自信的,烦恼的,耀眼的,使坏的,他全都喜欢!   只要他不哭!   不对,有一种情况哭起来估计也挺好看的……   赵杼大手再一次滑向卢栎的屁股。   卢栎看到赵杼颇为荡漾的眼神就猜到他想什么了,立刻往后退,“你是平王,能不能要点脸!”   赵杼速度非常快的在卢栎屁股上摸了一把,非常得意,“脸是什么,能吃么?”   “你——”卢栎曾生活在网络发达的现代,对于类似调侃接受度很高,可他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这么玩!   卢栎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赵杼趁机把他抱住,紧紧的。   “我很想你,天天都梦到……睡你。”这次赵杼没有任何流氓动作,在卢栎耳边长长呼了一口气,“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卢栎眼梢微垂,也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他的叹气,带了些无奈,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多依靠我一点,嗯?”赵杼轻轻抚着卢栎后脑,“像百宝楼那天晚上一样,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会再骗你。”   卢栎看着从天空中潇洒飘落的雪,没有说话。   “嗯……看来,我还需要继续表现。”赵杼舔了舔卢栎耳朵,动作非常缓慢,很有某种暗示意味,“你会看到你想要的。”   卢栎耳根发红,心跳加速,大脑有些不能思考。   表现什么?他想要的……又是什么东西?   是不撒谎吧!是坦诚以待吧一定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他就知道,撞上赵杼,之前想好的一切都是屁!   ……   两个人在一边进行一方强迫一方无奈的纠缠,胡薇薇躲在暗处给自家主子加油。然后一个不注意,发现了扒着墙头往下看的一票人……   一二三四……总共四个男人,皆是年纪不大,体格健壮,长相也不差,穿着一样衣服的人。   或者隐在暗处,她没看到的更多。   胡薇薇撇了撇嘴,明白了,这是平王的暗卫。   大家看的起劲,她看的感觉也不错,平王看样子很珍视卢栎,这就对了。   可是平王不怕冷,她家主子怕啊!冬天出门恨不得裹成一个球,这在雪天里呆久了,非得得风寒不可!   于是胡薇薇想着怎么打断这个场面……   可她瞧瞧吃豆腐吃的很开心的赵杼,再看看像打了鸡血似的个个神情亢奋,一脸‘你敢过去打扰就先从我们尸体身上踩过去’,意志和眼神都十分坚定的暗卫们……   胡薇薇没敢动。   她力气是不小,鞭子也能使的很漂亮,可双拳难抵四手,更何况这么多暗卫!   她只有从心里祈祷着,有人来救她可怜的主子。她多年来卖身葬父无数,祸害了不少纨绔,这可是为民除害的好事,总有些功德可以换吧!   结果她的‘功德’竟然很管用,上天立刻派人来救她的主子了!   只见天上突然出现两个闪瞎眼的人影,一个银闪闪一个金灿灿!就是在这乌云遍布,小雪飘扬,视野不怎么好的天气里,两个身影仍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彰显着他们的存在!   “呜呜呜小栎子——”随着一道百转千回,带着委屈与倾诉欲望的声音,金灿灿身影从空中扑下来,准确的抱住了卢栎。   赵杼……被挤开了。   “少爷……”卢栎紧紧抱住沈万沙,眼睛有些酸,“终于又看到你了……”   “小栎子你好坏,走就走么,为什么不带我!”   沈万沙很介意这件事,“我没有帮着平王,真的,我一直都站你这边的!下次要走,你提前给我个眼神,我立刻就偷偷收拾东西与你一起!咱们不要这些讨厌鬼,就咱俩,一块浪迹天涯,仗剑江湖,诗酒人生,踏遍大夏河山!”   卢栎:……   小伙伴一上来画风就不对这样好吗?浪迹天涯仗剑江湖都跟谁学的?明明少爷的志向是做纨绔,什么时候开始往江湖糙汉子上靠了?是摘星的功劳么!   他下意识看向赫连羽。   赫连羽笑眯眯招手冲他打招呼,“哟,王妃回来啦!”   卢栎立时怒从心起,“谁是王妃!”   “你喽——”赫连羽桃花眼闪着,看一下赵杼,又看卢栎,眼神里传递的调侃意味很浓。   赵杼那流氓竟然挺了挺胸,好像非常满意这个称呼!   卢栎:……   沈万沙搂住卢栎不放手,“呜呜呜小栎子我好想你……”   看着少爷熟悉的脸,卢栎忍不住心弦颤动,“……我也很想你。”   真正的朋友,是不可能舍弃的。就算嘴上说了,做了决定,事实上还是做不到。他思念沈万沙,惦记沈万沙,希望沈万沙能过的好,也希望能看到过的好。   他希望在一起的日子,能有永远那么久。   “我就知道,小栎子不会不要我……”   “嗯。”卢栎心底默默下了决定,永远都不会再放开少爷……   久别重逢的人都有些激动,这很正常,可沈万沙与卢栎抱的时间也太长了些!   他们诉完别情,宣泄完情绪,并没有分开,而是开始拉起了家常!最近都在做什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菜,你身上这件衣服料子不错很配你……   气氛好像从没分开过一样很好,可抱太久实在忍不了!   赵杼冷着脸把卢栎拉开,投向沈万沙的目光有威胁之意,“够了。”   有卢栎在身边,沈万沙才不怕他,“小气鬼!明明你刚刚抱的更久!你不但抱了,还亲了,我还没亲呢!”   卢栎尴尬的咳了两声,“少爷……”   “怕什么!”沈万沙鼓着小脸,指着赵杼,“明明是他耍流氓!”   赵杼修长眼眸眯起,看起来好像要脾气,最后却没有。他搂住卢栎,叭一下亲在卢栎脸上,像在彰显所有权,“我可以,你不行。”   “小气小气小气鬼!”沈万沙跳着脚,非常生气。   赫连羽把沈万沙拉到怀里顺毛,“少爷宽宏大量,可怜可怜他吧,疯了三个多月呢。”   沈万沙看着赵杼黑眼圈明显的脸,“嗯……也是。”   ……   温祁就是在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庄子是他的庄子,他对地形最为熟悉,几乎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赵杼卢栎停留的地址,可惜他过不来,被暗卫们挡住了。   温祁再厉害,也是个江湖人,不可能敢惹平王的人,便站在一边等候。   直到卢栎这边四人聚齐,洪右才发个信号,询问赵杼意思。   赵杼捏了捏卢栎的手,“温祁在外面……”   卢栎拍拍额头,差点给忘了!他与赵杼的问题是私事,不管解决没有,都不应该任性的把温家堡的事放到一边。   “我得见他,”卢栎解释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帮温祁查明他父亲猝死的事。”   沈万沙眼睛立刻亮了,“要查案是不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碰到案子了!”   赫连羽提醒他,“这庄子上,前些日子曾死过人……”   沈万沙才想起来,他们夜探那晚,这里好像死了个女人?   不过没关系,只要卢栎要查案,查哪个都行!他最爱看卢栎验尸破案了!   赵杼就更没意见了,他现在没什么事,最重要的事就是卢栎。   大家都同意,赵杼便抬手,告诉洪右让温祁过来。   岂知温祁过来的很慢,因为他刚要来,就听到了温九闲让人来报的坏消息……   良久,温祁才匆匆过来,“草民温祁见过平王!”   赵杼抬了抬手,让他起来。   温祁紧接着就朝卢栎长长一揖,“求先生帮忙!”   “堡主不必如此,”卢栎有些惊讶温祁的表现,“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温祁牙关紧咬,一脸愤怒压都压不下来,“有人掘了我父亲的坟!”   卢栎一脸难以置信,“有人……挖了老堡主的坟?”   “是!”温祁眼睛里燃着火,“我已当众说明,要开棺验尸查明我父死因,可不知道是谁,竟然耐不住,趁着我不注意,先行把我父的棺村挖出来了!”   “你父亲的尸体呢?”   “那几人虽然把棺材挖了出来,却被我堡里的人看到吓跑,没来得及做别的。”   “几个人?”   “一共三个,都是年轻男子。”   “可认识是谁?”   “他们以黑巾覆面,武功也不低,跑的很快,我堡里的人无法确认他们身份。”   这是想对尸体做什么,还是有其它目的?   卢栎眼睛微眯。   虽然现在是冬天,温度很低,可棺材出了土,尸体表征很可能会有变化,而且若这些捣乱的人若是冲着尸体而来,总会找机会再下手。   “不能再等了!”卢栎当机立断,“我们马上开始验尸!”   温祁也有此意,“我即刻召集所有人在墓地前会合,先生可先休息准备一下,稍后再过去。”   卢栎颌首表示明白,“温堡主自管去忙。”   温祁走后,沈万沙拉住卢栎,大眼睛闪啊闪,声音十分激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卢栎的事一向不瞒着沈万沙与赵杼,“走,我们边走边说。”   他抬脚带着众人往他暂住的院子走去,那里有他的仵作箱子。   同时,他把最近三个月的事说与几个人听。   他是怎么遇到的胡薇薇,又怎么和胡薇薇一路进京,找到钱坤。他身上一直带着的牌子原来是宗主令,百宝楼是宗主旗下产业,近年来因为无主被人欺负,情势紧张,他们借此机会,找来了温家堡的西山庄子……   所有一切,事无俱细,卢栎全部与三人说了。   还叫来胡薇薇与钱坤,介绍与他们认识。   他在赵杼沈万沙面前,一直都非常坦诚,没有秘密。   沈万沙围着胡薇薇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啧啧感叹,“我说怎么王爷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呢,原来你不是一个人上路,而是跟着她啊!竟然还男扮女装!”   大白听到人来,耸了耸鼻子,一闻是熟人,汪汪叫着跑过来,朝沈万沙扑了过去。   沈万沙蹲下身,被大白舔的脸上直痒痒,笑的气都喘不上来了,“哈哈我错啦,不该漏了你!”   卢栎把胡薇薇拉到身前,问沈万沙,“你瞧瞧她像谁?”   沈万沙这下惊讶了,“莫非……还是熟人?”   “当然。”卢栎笑眯眯看着胡薇薇。   胡薇薇非常配合,立刻风情万种的抛了个媚眼。   沈万沙……还是不认识。   最后,卢栎把胡薇薇刘海撩起来,提醒京兆府,卖身两个关键词,沈万沙才一拍桌子,想了起来,“是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   胡薇薇立刻福身行礼,姿态端庄又秀美,“小女子胡薇薇,见过沈少爷,平王爷,摘星前辈。”   既然是卢栎的人,就是自己人,沈万沙立刻抛了几个金锞子过去,“乖——”   胡薇薇也很开心,自打离开苗红笑卢少轩,她就再没有在别人那里得到这种表达着认可,自己人的感觉。她美的眉开眼笑,又福了一下,“谢谢少爷!”   赵杼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喜欢卢栎与女人走的太近,就算这女人是他的下属。可沈万沙先行一步给了赏,他再跟着给赏,估计也不能让这女人向着他……   不过胡薇薇才会计较这个,因为不管赵杼做什么,她都是卢栎的人,而且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呃……这词用的好像有点不对?不过能让赵杼心情不好,胡薇薇就很高兴,“我去帮主子整理仵作箱子!”她转了个圈,心满意足的跑开了。   ……   卢栎四人没在房间里坐太久,温祁的人就过来请他了,说一切准备好,就等卢先生过去验尸。   “我们走吧。”卢栎看了看赵杼,又看了看沈万沙赫连羽,顿了一下,“你们要不要多穿点衣服?”   赵杼和赫连羽穿的都不多,不过他们会武,可沈万沙穿的也很少,连个披风都没有。   沈万沙知道卢栎担心他,翻出衣领子秀了一秀,“呐,这是紫貂绒,我一点也不冷的!”   卢栎:……好吧。   把昂贵的,代表着金钱和地位的紫貂绒穿在最里面的游戏,也就土豪能玩……土豪是真为了保暖,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卢栎有些怀疑,沈万沙不肯把它穿在外面,是不是因为它的颜色……不是金灿灿?   ……   四人由下人引领,到达温祁父亲的墓前时,到处都是人。   卢栎并不奇怪,因为温祁本来就说了,让江湖朋友做个见证。可那个穿一身白,站的颤颤巍巍,又戴了一个幂篱把脸挡起来的,好像是白时?   他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也怪今天的事情发生太快,也太杂乱,还没有人把白时讲给卢栎听……   自打走出院子,卢栎就略退一步,让赵杼走在最前面,毕竟人是王爷,身份尊贵。   赵杼看懂了他的心思,之前没说什么,到得众人面前时,却是略退后一步,与卢栎同行。   卢栎怔了一下,有些不懂的看向赵杼:你在做什么!   赵杼冲他扬了扬眉,没有说话,也没有改变任何行动。   周围都是人,温祁面色有些急的在最前面等候,卢栎不好停步,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又一次,看到了赵杼对他的感情。   那是愿意将他捧在手心,跟他分享一切的情意……   既然他们到了,温祁便再次喊话,以激昂澎湃的情绪鼓动江湖人气势,最后燃了三柱香,长喝一声,“开棺——”   四个身材精壮的汉子出列,上前启出棺材钉。   随着棺材盖打开,棺材里面的人——或者说骸骨,出现在人们面前。   几乎所有人都没来得及看到骸骨模样时,就有一道声音出现,“温堡主,你父亲系死于中毒。”   卢栎偏头一看,是白时。   他什么时候跑这么近了?   而且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染了风寒喉咙有恙,又像狠狠哭过。   随着他的声音,人群中猛的一静,又迅速有各种声音出现。   不是说走火入魔么,怎么又成了中毒?   这要是被毒死的,可就是他杀了!   ……   白时微微偏头,对着卢栎的方向。隔着幂篱,卢栎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感觉到他姿态里传达的信息。   他在挑衅。   卢栎却并不着急,等棺材里的尸气散了一散,才上前观察。   这一看,他眉头紧紧皱起,指着棺材里的骸骨,对温祁说,“他不是你父亲。”      第231章 滴血      你父亲系中毒而死。   白时的话刚刚引发围观众人的激烈讨论,卢栎就指着棺材里的人说了句:他不是你父亲。   现场顿时被震的鸦雀无声,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棺材里的不是老堡主……这是真的么!!   所有人都支楞起耳朵,认真听卢栎接下来的话。   卢栎想着钱坤收集来的温家资料,偏头看向温祁,“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去世之时,已过了知天命之年?”   温祁仍然沉浸在卢栎那句‘这不是你父亲’的打击里,下意识回答,“我是我爹嫡幼子,生我时他已是不惑之年,若能活到现在,他已过了花甲寿辰。”   “所以棺材里这个,不是你父亲。”卢栎指着棺材内尸骸,“堡主且看——”   尸体入土数年,皮肤血肉几乎分解完毕,露出森森白骨。有衣服遮掩的地方暂且不提,只说这头骨,已经是骷髅的样子。   眼眶部分是两个黑乎乎的洞,牙齿突出,未分解完的发丝也已脱落,除了少许残留皮肤组织,整个头骨完全暴露,任谁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卢栎指着尸体的牙齿,“第一,第二磨牙牙尖大部磨耗,牙本质点状暴露,”这种磨损程度在现代判定为Ⅲ级,“死者年龄的最大范围为二十八到四十五岁之间,不可能超过四十五岁。”   “还有这里,”卢栎又指出头骨上的两条颅骨缝,“矢状缝完全愈合,冠状缝,尤其前囟段复杂段这个部分,已经开始愈合,却并未愈合完全,所以……”   “死者的年龄,必然在三十五岁到三十八岁之间,误差不超过两岁。”   温祁父亲生他时都四十了,所以放在棺材里这个,不可能是他爹。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虽然他们有些听不懂卢栎的话,但这样的知识水平,验尸技能简直逆天,太值得膜拜了!   相比起来,旁边那个穿一身白衣,初看姿态气质都很亮眼,细想却好像故意要先人一步看尸体定结论,阻止别人行动一样的白时,就刺眼多了。   这位一直在众人面前刷存感,说什么平王是为了他来的,还要主持开棺验尸,温堡主却没让……所以没堡主没同意,他就用这个办法了么?   若结论果然是中毒而死,的确能显的他厉害,可卢先生却看出这不是温堡主的爹……   有点打脸啊。   “哈哈哈——”沈万沙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他拽着赫连羽衣角,指着白时,笑的捂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摘星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么?他说温祁爹是中毒而死,但其实棺材里不是温祁爹哈哈哈哈——”   赫连羽担心沈万沙站不稳跌倒,半搂住他,“嗯,蠢到家了。”   沈万沙看向脸色略黑的温祁,“对不住,不该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大笑,对逝者不敬,可实在太好笑了我忍不住……温堡主,你打哪请来这么个活宝?”   祭拜了数年的墓地里埋的竟然不是亲爹,温祁的确很伤面子,可他都召集英雄大会请大家见证挖爹的坟了,面子什么的早就没了,所以心态上还算放的开。   而且他现在心情不好的原因,一多半都是在想,这是谁干的,他亲爹在哪儿!!   所以对沈万沙的行为并没有太多反感,还有那白时,也的确过分了。   之前他派温九闲亲自过去劝白时:反正你也受伤了,需要休息,大冷天的,就别过来折腾了。谁知道白时当面答应的好好,转头就自己跑过来了,当着那么多人,他又不好赶他走。   温祁有些不懂,白时这是图什么?   平王与卢栎一同前来,肩并着肩,态度亲切自然,有心人一看就能看出端倪,他哄人那一招,可不管用了……   白时身体一颤,几乎站不住。   这是他最后一个扳回颜面的机会,没想到还是搞砸了……   他咬着唇,不甘心的看向棺材里的骸骨。   他师从余智,技术几乎是同辈人里最顶尖的,他可以分辨骸骨是男是女,也能看出二十岁和五十岁不一样,可若要精确骸骨年龄……他做不到。   卢栎是怎么看出来的?   牙齿磨损……要怎么界定?   矢状缝冠状缝又是什么东西!   刺骨寒风吹过,白时冷的牙齿打颤,可他却不敢继续丢脸下去了。   他瞪了卢栎一眼,默默退后了两步。   卢栎理都没理白时。他心里仍然很介意白时与赵杼很亲密的事。   赵杼修长眼睛眯起,手指曲起给暗卫发了个指令。   他要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尤其那个叫白时的,到底怎么惹着了他媳妇。   暗卫邢左接到命令,立刻忙碌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不是我大哥,你是不是看错了!”一个粗壮的声音传来,卢栎定眼一看,是温祁的叔叔温让。   温让身后,百步远的树丛间,有一抹青色身影,看起来很熟悉……   好像是阮英。   他怎么也来了?身体受得住么?   卢栎没理会温让,倒有些担心阮英。他看了眼温祁,温祁悲愤情绪正浓,并没有发现阮英。   沈万沙好不容易找到卢栎,根本看不得卢栎受委屈,从怀中掏出一颗小金球,丢了赵杼一下,示意他管一管,“这是哪根葱?”   赵杼更不舍得卢栎受委屈,一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媳妇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就不高兴,连眼色都没丢给温让一个,锋利目光直接定在温祁身上,“这根葱——”   温祁立即示意手下把温让控制住,“没什么。”平王他可不敢惹!   卢栎看看沈万沙,又看看赵杼,心内微暖。他们总是这样,无条件的相信他,保护他……   可是他对自己的技术,也是有自信的。   他调整心情,认真问温祁,“你父亲去世时……是怎么样的情况,可有人与他一同出事?”   “我爹去世时,我不在身边,听下人们说,我爹是走火入魔而死,并未牵连他人,所以——”   “啊不对!”温祁还没说完,温九闲突然插话,“有一件事!”   他跑上前与温祁回话,“老堡主去世,停灵七天入葬时,有个忠仆跟着殉身,下去伺候老堡主了!主人们感念其忠心,便把他埋在老堡主身边,您听说后还特意给他造个了墓碑……”   温祁浓眉紧皱,想了一会儿,点头,“的确有这样的事。”   卢栎眼睑微阖,思绪迅速转动,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蹊跷?   “那个殉主下人,埋在何处?”细思之后,卢栎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温祁指着往东百步远的小坟包,“就在那里。”   卢栎看清楚方位,眼睛微眯,“劳烦堡主,那边……也开棺吧。”   温祁脸色更暗,如果……是他想的那样,他可是被人耍的厉害!   他一挥手,立刻有身材健壮的属下拿着工具过去了。   “至于这边这位——”卢栎指着棺材里的骸骨,“虽然他不是你父亲,但裸露白骨部分全部浅青发黑,生前的确中过毒,而且中毒很深。”   他提醒温祁,“这具尸体埋在本来应该是你父亲的墓地,个中必有隐情。在未找到你父亲,情况未查明之前,这具尸体,还是好生保护,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破坏为好。”   温祁郑重点头,“先生所言即是,我温家这桩案子,还需先生仗义帮忙,温祁在此先行谢过。”   “堡主无需多礼。”卢栎拱手回了个礼。   那边在挖另一个坟,这边也不方便继续,短暂时间内,大家都闲下来,就等着新坟挖开看结果。   卢栎叹了口气,手抄进袖子里。   这个动作有些不雅,但他实在有些冷。   赵杼拉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他的手很大,也很暖,完全包裹着卢栎的,暖意顺着手掌,一点点爬进心间……   卢栎看了赵杼一眼,他舍不得推开。   他怀念这种感觉。   尽管周围有很多人,被看到有些羞耻,可他还是不想放开赵杼的手。   沈万沙本来想过来与卢栎说话,见两个人之间气氛融融,他没不懂眼色的上前打扰,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戳赫连羽的腰让他也看。   赫连羽捉住他搞怪的小手,包在掌心揉捏。   沈万沙瞪眼,“你干什么!”   “你不是羡慕别人被牵手么?”赫连羽一脸‘我这不是正在满足你愿望吗’的无辜。   沈万沙想甩开,不过就算穿着紫貂绒,手吹着风也有点冷,这小偷倒是挺暖和……他就没甩开,反而小手顺着赫连羽袖子往里摸,胳膊里面一定更暖和!   赫连羽看着沈万沙,桃花眼里一片温柔。   他是真的没想到,他堂堂墨脱王子,竟然栽到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傻瓜身上。   ……   温家堡的人干活很卖力,棺材很快被挖了出来。   除了温祁下命令必须在原地守着上一个棺材的,其他几乎所有人,立刻走到了新挖出的棺材前。   这一次,仍然以卢栎为首。   待尸气散过一刻,卢栎上前,弯腰看向棺材里的骸骨。   这具骸骨比刚刚那具裸露部分更多,身上的衣服几乎都烂完了,周身森白的骨头暴露了约百分之七十。   ……大概是两个人衣服不同?料子好的比料子差的更不容易腐烂?   卢栎只想了一瞬,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认真看尸骨表现。   死者牙本质点扩大,互相连成一片,牙冠部分磨耗……   颅骨冠状缝,人字缝完全愈合……   遂死者年龄必然在五十岁以上。   卢栎眸光微闪,看向温祁,“可否借堡主一滴血?”   温祁不明白,“一滴……血?”   “对。”卢栎颌首,“两个坟,两个年龄差距明显的人,我相信温堡主也猜到了什么……所以,我要借堡主一滴,来验证我们的想法对是不对。”   温祁看着棺材里的骸骨,目光变的肃穆,“一切都听先生的。”   卢栎先请堡内属下在地上垫了一块布,再把骸骨从棺材里抬出来,放在布上。之后,他蹲下身,对尸骸腿骨略做整理,让腿骨彻底清晰的暴露。   最后,他指着那支白森森的腿骨,对温祁说,“麻烦堡主,取一滴血,滴于其上。”   温祁也不含糊,上前两步,咬破指尖一挤,艳红的鲜血落在白骨之上。   众目睽睽中,那滴鲜血,缓缓融入了白骨之中……   卢栎长呼一口气,“温堡主,这位,才是你的父亲。”   温祁眼神有些直,怔怔的跪了下去。   这么多年,他祭拜的竟然是别人,而他的亲生父亲,就在附近!   可真是不孝!   围观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滴血渗到白骨中,有胆大的,便问了一句,“这不是与滴血认亲……一样么?”   “正是。”卢栎转身,微笑着看向众人,“此法与滴血认亲有些相似。父母去世多年,无法取血相融,便将孩子的血滴入父母白骨之上,能渗进去,便为亲子关系。”   现场一静,又喧闹起来,个个都伸出大拇指,夸奖卢栎好本事。   “哇小栎子你连这个都会!”沈万沙尖叫着朝卢栎扑过去,“好厉害呀!”   卢栎揉着沈万沙的头,“这没什么的。”   他看了眼被人遗忘,远远站在一边的白时,估计这个白时也会。可他为什么没表现呢?   卢栎的确猜对了,滴骨认亲,外行人不懂,跟着余智学习仵作知识的白时不可能不懂。他也的确非常恼怒,如果他能坚持到这一刻就好了,他也会这一招的,立刻就能扳回局面!   可惜,局面是他一步一步走成这个样子的,怪不了任何人……   温祁伤心之后,朝父亲骸骨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问卢栎,“敢问先生,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面色暗沉,眸内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个,需要细细验骨。”卢栎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稍长,不宜在室外进行。”   “九闲,去准备地方!”温祁吼着温九闲行动,又极为恭敬的朝卢栎躬身行礼,“我马上就把地方准备出来,先生何时可以验骨?”   他说着不着痕迹的看了赵杼一眼,又道,“身为人子,难免对这样的事比较焦急,若先生劳累,休息后再继续也可。”   卢栎摇摇头,“时间尚早,我也没有很累,地方准备好后,咱们就继续吧。”   “多谢先生!”温祁声音激动,神色颇有些复杂。   初见卢栎时,因人长的极为出色,气质也别具一格,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把人接到庄子里来时还试探着调戏了一把……被这个明显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用刀子抵住要害,他就知道他小看卢栎了。   没想到他小看的地方还很多……   果然为愧是宗主!   温祁摆正神色,对卢栎已是心服口服,不管是仵作技术,还是能让平王站在背后的本事。   ……   既然说了请江湖朋友做见证,温祁把事情安排的很贴切,准备出来的是一间敞厅,五六间屋子打通那么大,放五六十个人没问题,还非常富余。   正中间摆上一张长条形的桌几,将老堡主的骸骨放到上面,房间角落放上两个火盆,温祁派人再一次去请卢栎。   这一次是在室内,不便尸气散出,卢栎便严格按照验尸标准来做。   点燃苍术,皂角,蘸取酒液抹于鼻间,口间含一新鲜姜片,穿戴罩衣手套……   胡薇薇早就盼望这一刻,无比亢奋的上前帮忙,却被赵杼截了。   赵杼亲自给卢栎递东西,给他穿罩衣,系带子……   这时候,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平王身份,提起这个嗜血杀神,没一个不敬畏的,就算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心里也是发虚的,没一个敢随便说话。   这可是能让外族人闻名丧胆的杀神啊!   但是刚刚,他们看到了什么?   尊贵的平王,嗜血的杀神,竟然亲自给这个小先生穿衣服?   平王竟然在干伺候人的活!   娘喂这个小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一票人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有那心眼活泛的,脑子里已经想出数十条理由,看向卢栎的眼神更加敬畏。   同时,无数道鄙夷目光射向了白时。   这货不是自称是平王小心肝么?怎么平王没这么对他?吹牛吹大发了吧!   他们现在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到底谁才是平王的小心肝……   大家心思,眼神正各种活跃着呢,突然见卢栎打开了一个箱子。   这箱子里放着一排排刀具,造型不一,有些小巧精致,有些粗犷略显暴力,唯一相同的是,所有工具都非常锋利,隐隐泛着寒光……   卢栎手指抚过那些刀具,像是在考虑用哪一样。少年白皙精致又不失温和的脸蛋,配上泛着寒光的刀具,不知道为什么,围观群众齐齐一抖,觉得喉咙发紧,颈间微凉。   这个少年……不能惹啊……   当尸身几乎完全分解,连皮肤组织都剩的很少时,就不如干净的骨头好验了。   卢栎选好工具,垂下头,开始认真清理骸骨……   他一边清理,一边注意着骨头上是否有伤痕,尤其要害位置。   这个过程很长,也很枯燥,可是围观的江湖人没一个敢出声的,一半是因为平王在这里,一半是因为卢栎的动作……极为专注,认真。   对着一具白森森的骸骨,还能这么郑重……在场所有人对仵作这一行业,有了新的认识。   卢栎把整具尸骨整理出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因为这具尸骨,没有一处伤痕!   所有骨头完好,没有骨折,没有骨裂,连利刃戳到的划痕都没有!   这样的话,怎么确定死因?   一般来说,如果尸体系暴力他杀,骨头上一定会有留下痕。   如果是小巧匕首刺到要害……人体要害外面都有骨头保护,除非学过现代医学懂得身体结构,或者非常巧合,凶器才会完美避开骨头。   如果是中毒,骨头上更不可能没痕迹,颜色一定会发青发黑,尤其喉骨部分,表现会更明显。   这具尸骨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卢栎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二,一为心血管的疾病突发;二为少量的不会伤到骨头的他杀方法,类似于割腕放血,失血过多死亡。   若事实为可能性一,那么极有可能是走火入魔,可真是这种的话,直接埋了就是,为什么要玩这个花样?   若是可能性二,放血过程会很长,尸体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被换,怎么没被发现?   卢栎看不出死因,脑子有些乱。   白时身形往侧迈了一步,好像有些激动,想说些什么。可见沈万沙正威胁的向他伸拳头……他没敢动,只默默看了卓修远一眼。   卓修远没动,温让却说话了,“怎么,你也看不出啦?”声音里充满嘲讽。   卢栎有些紧张,突然腰间一暖,他侧头看去,是赵杼。   赵杼静静看着他,瞳眸深邃,“认真看,你会发现线索……一定会。”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如同秋夜风吟,带着安抚人心的奇妙魔力。   这个人……一如既往的相信他。   最初到现在,从未改变。   卢栎唇角上扬,眸中绽出火花,“是,我能找到!”   他亦相信自己,一定行!   卢栎放下手中工具,拿起几上白骨,一根一根,仔细检查。   沈万沙两只小拳头握到胸前,眼巴巴的看着卢栎,加油啊小栎子,你一定行的!   那样子,比谁都着急。   赫连羽摸了摸他的头,桃花眼里的漫不经心,转到卢栎身上时也变成了鼓励。   围观众人更是一声都不敢吭,直直看着卢栎,生怕错过什么。   ……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掌了灯,有人站的腿都麻了,信心一点点崩溃。   卢栎额头上都是汗,不过却不是紧张着急,而是因为兴奋!   他知道了!   老堡主是因为这个死的!      第232章 酷刑      漫长的验骨时间里,众人表现不一。   有些人眼睛里充满希望,耐心等候,期待卢栎最终展示奇迹,如沈万沙,赵杼,赫连羽,温祁……   有些人眼神闪烁,希望卢栎什么也找不出来,面子大失,正好空出机会让他们表现,如白时,卓修远,温让……   江湖人大多都是希望有结果的,因为现场气氛太刺激,能亲身经历这样事件的机会着实不多。   所以就算时间略长,有些人感觉稍有疲累,可大家情绪仍然很亢奋。见卢栎突然双眼微眯,清澈眼瞳内波光流转,似有群星闪耀——   所有人精神一振,来了!   小先生找到什么东西了!   沈万沙最为心急,跳到卢栎身边,“小栎子你知道了是不是!死者的死因!”   “嗯!我知道了!”卢栎眉眼弯起,笑容灿烂耀眼。   赵杼从胡薇薇手里抢走帕子,给卢栎擦拭额上的汗。   卢栎看着赵杼,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喜悦,“赵杼,我知道老堡主是怎么死的了!”   “嗯,不急,慢慢说。”   卢栎仰起脸任赵杼给他擦汗,黑亮瞳眸里满满都是赵杼身影。两个人身高体形差很多,相貌气质却皆是不俗,气氛融洽又默契,明润烛光下,这一幕,美的像清润水墨画。   直到赵杼给卢栎擦完汗,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在他光滑脸颊上似有似无轻抚了一下,卢栎才眨眨眼,后退半步,调整表情回到尸骨前。   “死者尸骨完整,未有明显伤痕,好似死因但辨,但是,”卢栎拿起尸骸中的肱骨,展示给房间里的人,“大家请看——”   他指着肱骨上方的关节盂,“这里,像吸盘的地方,是人体关节处生长软骨,增加关节稳定性的重要部位。所有的大关节都有这样的结构,它应该是圆润光滑的……”   “可仔细查看,就会发现老堡主的关节,踝、膝、髋、腕、肘、肩,几乎每个部位,都有损伤痕迹——诸位请看。”   卢栎将死者臂骨,腿骨等一一拿给在场人观察,指出挫伤位置。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卢栎意思,却仍然不懂老堡主死因。   “一般来说,关节脱臼死不了人,些许擦伤在骨头上的表现甚至都不明显,可若像老堡主这样,身体大部分关节都挫伤脱臼,也很不容易。”   死者各骨关节挫伤痕迹相似,这些伤,该是同一时期形成的,就算不是同时,时间相隔也不会太长……   卢栎面色肃穆,声音微沉,“老堡主死前,曾经历过剧烈痛苦。”   听卢栎分析,在场所有人禁不住倒抽一口气,胳膊,腰,腿上所有关节同时脱臼,光是想象,就能猜出有多痛……   “可是——”温祁眸中隐含悲愤,“家父会武功。”   “所以能让老堡主受这样伤的人,不多。”卢栎视线扫过房间里众人,“得能制得住老堡主。”   众人面面相觑。温家堡老堡主在江湖上是个人物,自身武功不俗,势力也不小,当时大夏情势很乱,他身边护卫不用说一定很多,制住他……难度很大,这里会有么?   卓修远捋着胡子插话,声音有些阴沉,“说了半天,你不还是不知道老堡主是怎么死的?若不能查明死因,揪出凶手,为老堡主报仇,我等聚在这里意义何在?”   “卓庄主不用着急,我自是看出来了。”卢栎转向赵杼,眼眸清亮,“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一个问供的刑罚。”   赵杼用视线描绘着卢栎五官,“……哪一个?”   “四蹄倒攒。”   赵杼目光定了一定,“哦,那个。”   沈万沙不明白,急急的问,“四蹄倒攒是什么?”   卢栎解释道,“是将人的手腕,脚腕在背后反绑到一起,面朝下吊在高处。”   “啊……”沈万沙小手捂嘴,眉毛皱起来,“那肯定很痛苦!”   “对,被这样吊着的人,四肢腰胯各处关节,皮肉,筋骨受到挤压牵拉,非常痛。”卢栎看了赵杼一眼,继续解说,“此手段多用于逼供。如果受刑者不开口,施暴者可将绳子拉到高处,骤然松手让其坠落,近地面时猛停;或者在其腰间捆绑重物,如此,关节部位就不只是挤压扭曲,会生生拉扯脱臼。”   “若腰间重物过重,受刑者周身骨头碎裂,肚皮绽开,五脏六腑溢出都是正常。”   沈万沙又不懂了,“可是你说死者的骨头没有断裂……”   “老堡主应是在此之前,就过世了。”卢栎解释道,“老堡主年纪已大,身体器官到底不若年轻人强壮,这样被吊的久了,很可能会导致脑充血,窒息而亡。”   卢栎说着看向温祁,“老堡主被施此酷刑,可能当时武功已被压制,五十多岁的老人,被这样吊着,坚持不了多久……因年月长久,尸体皮肉分解完毕,脑充血窒息死因找不到证据佐证,但观其表征,大半是如此了。”   温祁手紧紧握拳,双目发红,“谁干的!是谁!”   敞厅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大家一时看看愤怒的温祁,回想当初的事,猜是谁干的;一时又看向卢栎,这手本事,太厉害了!管中窥豹明察秋毫,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沈万沙扬着下巴,傲慢的扫视四周,尤其那个猪头脸,还有姓卓的,以及姓温的叔叔。   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你们搞什么小手段耍什么小聪明都没用,我家小栎子就是这么厉害!想挑衅前先擦亮自己的招子,别随便跑出来丢人!   赵杼帮卢栎把验尸罩衫脱下,淡漠的瞥了温祁一眼,“你父亲藏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众人思维立刻被展开。   是啊,既然是逼供刑罚,肯定是要问东西。老堡主手里拿着什么宝贝,让别人觊觎?   温家堡也就是老堡主死后,儿子们与堡内二三把手争权,暂时乱了一阵,到温祁回来,堡内又恢复了生机,温家堡在江湖中的地位,其实一直都不低。   老堡主是聪明人,有武功,有手下,当时又是在自己家地头开英雄会,谁能制住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这个人一定不是简单。   能让别人在温家堡地盘上铤而走险,把主人给掳了用刑……老堡主手里拿的,一定也不是简单的东西。   “无论如何,老堡主的身体,都是被换过的。”卢栎束手而站,眉眼内满是思索,“不是在走火入魔,被阮英母亲发现的当时,就是入葬前后。”   温九闲回想片刻,躬身回话,“老堡主下葬后,家里请了和尚做法事,又派数人专门守陵,日夜不间断足足两年,不可能是下了葬才换的,应该是下葬之前。”   “那么,就是走火入魔前后了。”这走火入魔是真的,还是别人故意做的局?   温九闲叹气,“可惜当夜老堡主独自在房中休息,不让任何人上前,没有人看到发生过什么。”   “不对,有。”卢栎看向大厅东侧靠墙的位置。   今日验骨,阮英也在。   他之前曾与卢栎说过,老堡主出事那晚,他因为要去找母亲,去过园子水榭附近,却被人打晕。   温九闲顺着卢栎视线看过去,一脸惊讶,“阮英?”   温祁也偏头看过去,眉头皱的紧紧,“你来干什么?”   阮英见被发现,便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走至人前,漂亮的眉眼里带着淡淡伤感,“我想知道,老堡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老堡主尸身被请出,仵作先生验骨道明其死前经历,现场又有诸多江湖人做见证,好像……是时候了。   阮英静静看着温祁,“老堡主去世那晚,我曾去过园子,靠近过水榭。”   他这话说出,现场顿时一静,大家反应各不相同。   有惊讶的,有疑惑的,也有杀气瞬间迸出的……   卢栎站在一边,把所有人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阮英此人很有些决断,不说是不说,一旦做了决断,却是不会退缩的。   他视线从温祁身上移开,扫过厅中诸人,“那夜我突然有事想寻我娘,悄悄进了园子,往老堡主水榭的方向走,可将将走到假山跟前,后脑突然一痛,被人打晕。醒过来时,在丫鬟春杏的房里。”   春杏当时只说她差事做完,交班回下人房,看到假山后晕倒的阮英,把他带回房间。阮英问春杏看没看到是谁打晕了他,春杏停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告诫他最近庄子上乱,江湖人多,让他不要惹事。   阮家虽然深受温家看重,到底曾是下人,又是外姓,怕人忌讳,阮英听了春杏的劝,不再想这件事。   可第二天,就听到老堡主的死讯,还是阮英娘发现的,阮英紧张的不行,去找春杏,春杏也懵了。春杏紧张的不行,告诉阮英,其实昨晚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打晕阮英的人长什么样子,她不认识,是生面孔。   这事发生的时间微妙,好像与老堡主之死有关系,可她们又不知道更多,两个人经过挣扎商量,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家主。不管怎么样,他们是温家堡的人,若老堡主真是因此而死,起码也能让逝者瞑目。   谁知老堡主一死,堡里立刻乱了,谁都想当新家主,闹哄哄打成一团,根本没有人主事,他们想说话,都不知道说与谁听……   直到温祁回来。   可温祁回来后性格大改,不再似以前谦和,变的冷漠暴戾杀人不眨眼,两个人更不敢提这件事,万一说了,温祁责怪他们不作为,必须以死谢罪怎么办?   春杏是万万不肯说的,阮英这时与温祁已有隔阂,也不想说,只把这事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机会来临,能找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到了这次英雄大会。   阮英落水那晚,春杏的确去找过他,一脸惊恐,说看到了当年对阮英下手的人。阮英安慰她,让她先稳下心神,问她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春杏说只远远看到了那人的脸,比几年长大了一点,但仍然很年轻,可她仍然不知道他是谁。阮英便叮嘱春杏,一定要静下心,不要把表情带到脸上,否则若被人察觉,可能会有祸事。   一切,等那个人再出现,看明白他的身份再说。   把春杏劝回去,阮英却再睡不着,干脆再次走入曾经出事的那个园子,想回忆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他总觉得被打晕之前好像看到了什么,信息就在脑海起伏,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怀有心事,走路难免不经心,没有注意周围动静,一时不慎被人推入了湖……   “我总觉得,春杏之死,可能与当年之事有关。”阮英眼尾微垂,“许是她遇到当年见过的年轻人,露了破绽,被人杀人灭口。”   这惊天消息,震的众人一凛,老堡主之死,竟然还有这层隐秘!   温祁盯着阮英,牙齿咬的咯咯响,“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信么?”阮英苦笑一声,“你会以为我在耍花招。”   温祁一怔。   的确,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在多年前他意外离家,就打破了……   沈万沙大眼睛忽闪,有些不明白,“你们在暗处,别人在明处,别人杀你们一如反掌,为什么让你们活到了现在呢?”   卢栎想了想,转头与他说,“可能对方认为阮英二人看到的不多,对他们的事没有太大威胁;或者当时情况不容再杀人,杀了人反而坏事;又或者,对方当时留在庄子里,暗地监视阮英二人,见他们没影响大局,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或者他们没看清阮英的脸!”沈万沙抚赏,目光炯炯,“那天是晚上么,坏人正在干坏事,突然听到人声,心虚之下立刻把人打晕,但是坏人的事还在做呀,所以就想先把事做了,再回来收拾人,谁知回来时人不见啦!”   “然后这次英雄大会呢,春杏看到了坏人,又来找阮英,被坏人发现啦,坏人找角度一看,这不是看到过他做坏事的人么,顺手就把阮英推进了湖里……”   卢栎轻轻点头,少爷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温祁目光离开阮英,扫过厅中众人,眸色一时狠戾,一时阴沉。这次英雄会,他因存着开棺验尸的心思,请来了很多同时参加过当年他父亲英雄会的人,这些人有没有看到什么……又或者,害死他父亲的人,是不是就在这里!   “阮英,”卢栎看向阮英,眸色温和,“你说那夜你应该看到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阮英点点头,“是。”   “你可试着想想,是否不经意间看到了惹眼球的东西,比如亮丽的颜色,奇怪的着装打扮;是否闻到了特殊的味道,听到了不常听到的话语?”   阮英眉眼微垂,眼睑颤动,努力回想,“不常见的……惹眼的……啊是,我想起来了!”   “我好像看到了胡子!那个人长着打理精致的胡子!”   阮英声音刚落,温祁杀人般的视线就落到了卓修远身上,“卓叔。”   卓修远眼珠微动,面上笑意亲和,“贤侄如何这般看我?”   温祁声音阴寒,“咱们这帮人里,也就你留了美髯吧。”   卓修远眼睛微眯,“贤侄这是要怀疑我?我与你父,可是一同浴血得生的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却没留一星半点缅怀逝者的物件,还需得问我这小辈讨要——”温祁眉目间全是戾气,“卓叔想要的,怕不只是念想吧。”   从一开始,温祁就不喜欢这个打着他爹至交旗号与他接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爹闯荡江湖多年,交下朋友良多,也有辈份高,好心教他做事的长辈,他并不反感,可对卓修远,他就是下意识起防备之心。   他之前不明白,原来如此。   他胸怀广阔,意气无双的父亲,可能是卓修远害的!   “贤侄说话,可要有证据。”卓修远仿佛也生气了,声音带着寒气,“若我害了你父亲,为何这般热心,找来白小友帮你查明你父之死?我可是盼着查明真相,让你父瞑目的。”   温祁目光掠向白时。   白时幂篱底下的手攥到一起,心脏狂跳,机会来了!   只见他脚步踉跄两下,似是站不住,声音破碎,满满都是难过失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卓伯伯你怎么会让我这么做……”   温祁听到关键词,立刻问,“他让你做什么了?”   “让我……务必展现仵作之才,得堡主属意主持开棺验尸。还说尸体去世多年,就算验不出来也没关系……”白时似是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一直提平王……与我之事,原来是想以平王之威,迫堡主答应我开棺验尸之事,堡主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卓修远还没反驳,他儿子卓子昂先跳了出来,指着白时就骂,“你放屁!明明是你自己说早已与平王定情,过不多久平王就会迎娶于你,我爹才会信你!”   白时声音脆弱又委屈,似是带了哭腔,“你……你怎能这么说!明明是你们为了成事,不顾我自身意愿,来回提这件事,极尽夸张之能!”   他头转向赵杼的方向,又慢慢转回来,声音似羞似怯,“我心仪平王,我承认,可王爷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我只敢怀崇敬之心,万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因我知,我配不上。我可当着旁人直言我之感情,却从不敢言王爷半点不实之词!”   他说着朝赵杼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生生忍住,情不自禁般柔柔一拜,“求王爷信我!”连声音都特别婉转可怜,让人不忍心拒绝。   这一刻,赵杼感觉卢栎突然离他远了。媳妇清澈眼神里的温暖退减,有隐隐疏离弥漫开来。   赵杼唇角微勾,他想他明白了,为什么重逢之际,卢栎会与他闹别扭……   卓子昂呸了一声,“你可拉倒吧!平王与你有私情一事,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不是你搞出来的,难道是别人吃饱了没事干瞎编,还专门照着你编?”   “都是大家误会……”   “别人误会,你不会解释?我看你乐在其中,美的很嘛!到这里也是,我爹提一句平王,你就羞臊的脸红不说话默认,还敢说是被我们逼的?”卓子昂冷哼,“前头与我们好的像一个人,现在状况不佳立刻改口咬人,我说白时,你这为人,也不怎么样嘛。”   白时身子颤抖,低泣出声,“若不是你们以我家人性命相胁,我又怎会于你们同流合污……”   “姓白的你不要造谣!我们不是黑道,干不来那逼良为娼的事!”   “你们要是好人,如何会借着朋友之谊,趁温老堡主未提防你们,下那样的黑手!”   ……   两个人对面吵起来,暴露的信息量可谓惊人,大家听的津津有味。   “哈哈哈——”沈万沙再次笑的直不起腰,“原来是狗咬狗一嘴毛!猪头脸你不错嘛,敢肖想平王呢……”   随着他的声音,赫连羽手下一弹,暗劲打掉了白时头上幂篱,白时的猪头脸立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大家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这丑八怪就是那漂亮的白小先生?   白时惊叫一声,摔倒在地,背着头捂着脸,低泣出声,“王爷别看……求王爷别看!”   “哈哈哈——”沈万沙笑的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指着赵杼,“平王爷,猪头脸求你怜惜呢!”      第233章 意外      白时趴跌在地上,衣衫垂坠服帖,诱人身材隐隐可见。   单薄的肩,线条美好的背,盈盈一握的小腰,还有饱满微翘,弧度合宜的臀。   他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捂着深深垂下的头,整个人羞怯又紧张,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美好身材表露的更加完美……   美人计之所以用途广泛,经久不衰,是有道理的。美色惑人,人类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就算知道这些东西背后可能隐藏着不安全因素,还是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看着看着,理智就失了。   大厅里几乎都是江湖人,性格中激动,热血的因素很多,有些意志不那么坚定的,吞几口口水后,开始小声替白时说话了。   “白小先生……也没什么大错嘛……”   “脸都让打坏了,有什么错也补完了……”   “是啊,真可怜,明明仵作本事不错的……”   沈万沙与江湖人不同,家庭背景好,从小见识到的各种美人计不要太多,一眼就看出白时的表演性质,差点当场吐了,“真有够不要脸的!”   少爷实在看不下去,催促赵杼赶紧解决,“快点!这玩意儿太伤眼!”   白时掩着脸,幽幽看了赵杼一眼。   虽然他脸坏了,眼睛还在,这双眼波光潋滟,情思缠绕,欲说还休……别说少爷,卢栎也受不了,下意识往侧边走两步,离赵杼更远。   媳妇这是吃醋了……赵杼唇角勾的更深。不过知道媳妇在意他就好,不能往深里惹,前事还没抹平呢……   再者说,胆敢让他的王妃心情不好,就是跟他这个平王作对!   赵杼冷冷开口,“本王常年不在上京,竟是不知,市井多有此流言。”不见他语气多重,但别人就是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不高兴的意思。   那种慵懒随意之下释放的统治感,压迫的人们局促不安,有下跪的冲动。   白时身子一抖,“那都是别人误——”   赵杼并不想听他说话,随手从离最近的江湖人身上拿过一柄刀,丢在他面前,“你自行解决吧。”   “自行解决……”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白时定定看着赵杼,一脸不可置信。   厅内众人更是震惊,心道果然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也太狠心了!   “本王不认识你,不曾见过你,流言来历亦不想追究,但——”赵杼眉眼锋寒,“污蔑皇亲贵胄,其罪当诛。”   理由非常正当,所以,你去死吧。   不亲自杀你,是嫌脏了本王的手。   白时看清局面,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不——”他不相信,他不信平王对他这么无情!   “那年你明明接了我的扇子……上元节听到我呼唤,还特意回了头!”不提流言里的夸张部分,这些都是真的!明明有过温暖交集,平王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赵杼眉头紧皱,可惜还是没想起,在他过去的回忆里,到底哪里有这个人……视线不经意扫过卢栎时,只见媳妇眉眼严肃,似乎正在等他给一个答案,如果答案不能让他满意……呵呵。   赵杼心中一紧,突然觉得这件事必须说清楚,不能混过去,否则会成为不稳定因素,极为影响日后生活!   自己不记得不要紧,有暗卫!   他打了个响指,“洪右。”   厅中突然有一股凉风掠过,一个青衣身体已半跪在赵杼面前,“属下在!”   “这猪……白时的话,你可有印象?”   洪右不愧是记性最好,办事最靠谱的暗卫,很快回答,“回王爷,属下记得。”   竟然真有事!   众人看向白时的眼神更加怜悯,看向平王……虽然不敢瞪他,但是对渣男的鄙视还是稍稍露了一点。   明明有事,却不承认真是太不爷们了!   卢栎眉眼低垂,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赵杼却神色未变,因为他知道,洪右一定没说完。   果然,洪右接着说,“那年王爷凯旋回京,百姓们夹道欢迎,为表崇敬之情,百姓们朝王爷抛掷香囊,小扇等物。王爷身份贵重,本质上也是个军人,军人保家卫国,军纪严明,不可随意收受外物,遂就算这些东西砸到王爷身上,王爷也一个都没接,任其滑落。”   “当时有把小扇,那么巧卡在了王爷甲胄之上,大街上王爷不好取下来,便一直带着,直到进入戒严路段,才把小扇取下,随手丢入排水沟。”   说到这里,洪右看向白时,“当时人群涌动,王爷及属下们都没有看清扇子是谁丢过来的,若你的扇子是桃粉颜色,绣桃花春水鸳鸯交颈——”   “是,那把扇子就是我丢的!”白时下意识应声,应完之后就后悔了。桃粉颜色,绣桃花春水鸳鸯交颈,太露骨了……只怕这样的话说出来,别人就会同情王爷,不同情他了。   果然,有窃窃私语声传来:看不出来啊,这白时看着乖巧可爱,私下里这么淫荡……   没准床上功夫不错……   谁要有机会享受一把,可是得了大便宜……   白时脸一阵青一阵红,咬着牙说不出话。   沈万沙恨不得上前踩白时几脚,“少爷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得亏平王把你的扇子丢进了臭水沟,不然一定倒大霉!”   “沈少爷怎么知道?”洪右一脸震惊,“因那把扇子很好看,后头步卒有玩兴大的,捡起来看了看,发现那扇柄上挂着一根小小银钉,尖利非常,若非它,扇子根本不可能挂在王爷身上,就算砸准了,也会像别人丢的那样掉下来。王爷运气不好,那扇柄卡在甲胄之间,银钉正好抵着身体穴窍,若非及时拿下,或可有生命危险。”   “真的呀!”沈万沙哇哇往后跳,瞪着白时,“让自己的扇子必须挂到王爷身上,猪头脸心机可真深!”   白时面色惨白,眼珠乱转着躲闪,不敢再看任何人。   洪右接着说,“至于上元夜,属下们护着王爷走访民情,有个小孩子突然大哭出声,说与娘亲失散了,王爷便回头找到小孩,为他辟出一条路,帮他寻找娘亲。因王爷身份暴露,呼唤王爷的声音特别多,王爷因在找人,视线自然会四下望……”   “若白时说因为他呼唤,王爷回头,非常有可能,因为王爷那夜,回了好多次头。”   “哈哈哈哈——”沈万沙笑的快抽过去了,扶着赫连羽才能站稳,“我就没见过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的!别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却以为他是人家视野里的唯一,多大脸啊!”   赫连羽抚着沈万沙的背帮他顺气,沈万沙抓住他袖子,“你都没他这么不要脸!”   赫连羽:……说别人就说别人,别人身攻击我好么!   赵杼看向卢栎,眼眸带着笑意,似是柔情又似是调侃:这下可是信我了?   卢栎瞪了他一眼,转开头,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这么在意赵杼会喜欢别人。   他微微低头,右手慢慢抚上左胸……这里,其实满满都是赵杼,一直都是。   ……   媳妇不再误会,这事就算完了,赵杼抱着胳膊,等白时自裁。   白时颤抖着,不肯去拿地上的刀。   他不甘心……怎么能因为他夸张了些事实,就招来杀身之祸?   平王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市井调侃不会放在心上,就算听到也是一笑了之,不会暴虐杀人……因为上京城里天天都在传平王喜欢吃人,喝热的人血,啃人骨吸骨髓,尤其喜欢吃小孩子,若传谣言,使皇室声誉受损的都得杀,那满上京城百姓没几个能活!   他也只是个小人物,为什么要逮着他下手!   明明这些年这么折腾都没事的,明明王爷不在意的,怎么突然间就……   白时眼神不期间掠过卢栎,变的愤恨又恶毒,都是他!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卢栎突然间冒出来,温家堡这事他不会输,也不会闹大,他会顺利得到莲华山庄以及温家堡的重视,继尔声名远扬,仕途上再进一步!   凭什么好处都被卢栎占了!仵作技术好,温祁看重,连平王都看重!   他也不错的,他师从余智,是最会办事爬的最远最快的那个……若他站在卢栎的位置,得到卢栎的名师,学到卢栎的技术,一定能比他厉害!   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意……   白时最是精乖,到现在要还看不出关键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平王要杀他,并非他得罪了平王,而是因为他让卢栎不高兴了!   所以,不想死的话……   “卢先生——”白时突然膝行到卢栎面前,咚咚磕头,“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你,我错了,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卢栎被白时吓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白时会来这手,震惊之下顿了片刻才避开,彼时已经被白时磕了两个头。   “我下次不敢了,求你让王爷收手,放我一条小命吧!”白时追着卢栎,继续给他磕头。   卢栎惊的脸色发白,他还真没见过这样,追着人磕头,不管别人受不受的!   沈万沙气的够呛,一脚把白时踹开,“你还逼人上瘾了,要不要脸啊!”   白时用行动说明,脸是什么,性命重要多了!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追着给卢栎磕头,“求你放过我吧!”   卢栎看着白时额头上的血,脑子有点木,他理解不了白时的想法,怎么就把自己放的这么低呢?打着平王幌子做事之前,难道没想过被拆穿的最坏后果么?既然想过了,还坚持要做,就该知道失败要付出代价。   可敢做却不敢当,只想享受胜利果实,失败了就不甘心,不想承担,愿意把自己的尊严全部舍弃,只为换取活命的机会……   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靠偷机取巧走出的捷径,会可靠么?又能走多远……   赵杼见卢栎脸色不好,把人拉到背后,示意洪右动手解决了白时,别再让他恶心人。   洪右刚刚拿起刀,赵杼又示意他停……   因为卢栎在赵杼背后写字,请他放过白时。   卢栎认为,在这件事上,白时有错,但罪不至死。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没杀人没放火,撒的谎也只是让别人胃口不适,并没有引来什么恶性灾难。   或许在古代,诽谤皇族的确是刑罚非常严重的罪,若较真可以判死,但卢栎有点接受不了。而且据他了解,赵杼在人民心中的形象已经很妖魔化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把白时杀了,再加暴虐,若朝堂上有心人想要利用,可是个攻击的好把柄。   赵杼挥挥手,让洪右退下,看向白时,“今日之后,但凡有本王,或者卢栎在的地方,你不准靠近。若再犯,当即斩杀,谁求情也没用。”   白时立刻磕头,“是是,小的知道了,万万不敢再犯王爷天威……”   只是温家堡的事还没了,白时只是暂时被放过,若查明他有恶行,还是要依法惩办,所以洪右把白时带下去,暂时先关了起来。   大厅里,解案过程继续。   方才因阮英之言,温祁怀疑卓修远,白时一番折腾,前边都是其子卓子昂与白时对峙,卓修远却一句没都说……这有点不像他。   这个人明明很沉不住气,很闹腾才对。   温祁目光更加警惕,“卓叔?”   卓修远面色一派肃穆,“老夫行的正,站的端。”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淡然。   “我可以证明卓兄没有害哥哥!”温让突然站出来,瞪着温祁,“哥哥去世那晚,卓兄与我在房间里下棋!”   卢栎眉头微皱。春杏之死上,温让已经撒过一次谎了,这一次,是真话,还是仍然在撒谎?   温祁显然也想到了,“温让,你还想我唤你一声叔,就该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   温让梗着脖子,“我说的都是实话!”   “春杏是谁杀的,你看到了吧。”卢栎突然问温让,“你包庇的那个人,是谁?”   温让瞳仁一缩,下意识看了眼卓了昂,之后脸色讪讪,继续梗着脖子吼,“我没有包庇任何人,春杏就是我杀的!”   人在紧张之下的表现往往非常真实,卢栎若有所思的看向卓子昂,“我记得春杏死那晚,几乎所有人都过来看热闹……你没有。”   卓子昂脸上笑容略不自然,“我那夜睡的沉,不想动。”   “连你父亲都去了……”   “我不想去行不行!”   竟是不高兴了。   卢栎眸光微闪,接着问,“你缘何睡的沉?可是饮醉了?”   卓子昂眼睛眯起,愤怒的盯着卢栎,没说话。   卢栎看了眼温祁,温祁了然,挥了挥手,他身边站着的温九闲立刻转身,悄悄走出了大厅。   卢栎视线扫过厅堂,找到一身红衣,表情倨傲的红衣少年,鹰谷少主车昊炎。   “车少主当夜对我态度有些不友善,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么?”   车昊炎眉头紧锁,面色微凝,好像也有些混乱,“你好像是个好仵作,可是为什么……要与丫鬟纠缠不清?”   “我?”卢栎愣了,诧异的指着自己,“与丫鬟纠缠不清?”   车昊炎眼神凉薄,“日前我偶见卓子昂与那个叫春杏的丫鬟避着人说话,卓子昂看到我面色有些尴尬,说他与春杏早就认识,春杏是个丫鬟,在温家堡地位不高,最近有些了麻烦,求他帮忙想个办法。”   卢栎眯了眼,“所以春杏的麻烦,是我与他纠缠?”   “我亲眼看到了!”车昊炎鼓起脸,“那日你在小径上,与一个丫鬟抱在一起!那丫鬟穿着鹅黄长裙,卓子昂说她就是春杏!”   “咳咳——”胡薇薇好像明白了什么,走出来打断车昊炎的话,指着自己身上裙子,“车少主看到的,可是奴婢身上这件衣裳?”   车昊炎有些懵,“呃……”怎么会?这件衣裳,不是春杏的?   沈万沙明白了,笑话车昊炎,“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就不用自己脑子多想想!”   车昊炎怒了,“我爹说我脑子不好,让我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说话的!”   卢栎:……这位少主性格跟外在表现真是差太多。   “所以春杏之死,与你有关吧。”他转向卓子昂。不然这人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不……不是……我没有……”卓子昂无助的看向卓修远,“爹……”   卓修远微微阖眸,眼睑迅速转动,之后,他朝卓子昂使了个眼色。   卓子昂会意,身形突然移动,手指张成爪状,朝着阮英就冲了过去!   恶意可谓满满,当下所有人心底齐齐出现一个词:破罐子破摔!   卓子昂要对阮英不利,温祁下意识就挡过去,两人立刻交上了手。   卓修远就是在这个空子上蹿过来的。   螳螂在前,黄雀在后,他才是他儿子后面的杀招!   一切发生太快,众人反应不及,温祁也空不出手,阮英直直迎上了卓修远的重拳!   卢栎离阮英最近,一时心急,紧跑两步把阮英拽开——   阮英安全了,他却被卓修远制住了。   卓修远手中匕首抵着卢栎的脖子,“住手!”   温祁立时停手,眸内寒气四溢,“江湖的事,别牵连无辜!”   卓修远看了眼面沉如水的赵杼,匕首抵近卢栎几分,笑容邪恶,“没办法,眼下这个最管用。”   卢栎微微叹气,明白过来,原来攻击阮英是幌子,他才是别人的最终目标……   “你轻点轻点!”沈万沙急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试图安抚卓修远,“你要什么,钱还是金子?一切好商量。”   卓修远却没理他,森寒目光看向温祁,“把藏宝图交出来!”   温祁一怔,“什么藏宝图?”   “别装了,你是堡主,怎么会不知道?”卓修远神情诡异的兴奋,眼睛充血,“你爹要不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斜后方飞来一枝箭,直直射向卓修远后脑!   自卢栎被卓修远制住,赵杼就心头火起,竟然一时大意,让卢栎在他面前被制住了!   果然,任何场合,他都应该紧紧握住媳妇的手不放开才是!   他站在这里,卓修远只要不想死,就应该不会伤害卢栎,他也相信自己实力,不管情况如何,一定能救出卢栎,他甚至已经开始发暗令布置。   可这枝暗箭,不是他的人射的!   他的人会听他命令,保护卢栎为先,别人却不会,卢栎现在才是真的危险!   “卢栎——”赵杼手一翻,薄薄柳刃齐发,全部冲着卓修远胳膊上的穴窍——目的是控制住他的手,麻也好僵也好,必须不能动,必须不能伤到卢栎!   卢栎根本没想到,顺手拉个人也能把自己陷于危险,听到赵杼声音,下意识身体往侧后方偏,手远远伸出,“赵杼……”   柳刃刀光中,赵杼身形似闪电般冲出,几乎是一瞬间,就到达二人面前,拉住卢栎往边上躲。   而他们身后的卓修远,此刻正瞪大眼睛,盯着胳膊上插的一排柳刃,嗬嗬说不出话。   但是他说不出话的原因,并非因为这排漂亮的暗器小刀,而是一枝尖锐的,泛着冷光的箭矢,从他脑后射来。   箭矢从后顶穴射入,穿过喉骨,把卓修远射了个对穿。角度有些偏,但造成事实明显。   受这样的伤,必死无疑!   卓修远瞪着眼睛,轰然倒地,像是不明白,一切正在计划中,这么顺利,他怎么就死了?   赵杼看清楚那箭头模样,突然眸色凌厉,“西夏人!”   江湖人开英雄大会,引来他这个平王也算了,竟然还有异族人!   异族人从来不会单独出现,有一个,就代表至少有一个小团伙。   赵杼立刻下令,“抓住这些人!”      第234章 真相      卓修远说出‘藏宝图’的一瞬间,赫连羽精神就紧绷了起来,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事!   所以卓修远中箭时,他的反应最快,未等赵杼道明暗箭来历,他就抱起沈万沙,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小栎子——”沈万沙眼神还在卢栎身上,急的一个劲抓赫连羽的腰,“小栎子有危险!”   “放心……”赫连羽在沈万沙额上亲了一口,“他不会有事。”   沈万沙扒着赫连羽的肩膀往下看,见卢栎果然被赵杼抱走,方才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厅中的江湖人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   赫连羽飞身揪出射暗箭的人,赵杼高声命令手下抓外族人之后,突然厅内四周偏僻角落蹿出数道人影,抬手就是杀招,江湖人提防不及,瞬间死了四五个。   江湖人这下明白了,原来有歹人潜了进来!   于是根本不用赵杼命令,也不用温祁动员,大家立刻抄家伙,与距离的最近的歹人交手。   这些歹人很奇怪,大都其貌不扬,衣着朴素,武功路数很奇怪。一边交手,江湖人一边回忆,这些天……倒是见过一些,不过这些人大都沉默低调,独来独往,不与旁人接触,也少有客套聊天,所以他们没有注意……   原来竟是心怀鬼胎之辈!   江湖人非常愤慨,配合着形成合围之势,誓要让这些人有来无回!   卢栎觉得现下形势很奇怪。   卓修远劫持他,是因为短暂时间里,平王赵杼对他表现出太多重视,卓修远想以他为威胁,迫温祁交出他想要的东西。温祁若不配合,平王会以身份权力施压,所以此计定的很聪明。   而且若非万不得已,卓修远一定不会杀他,因为那样做弊大于利。   可眼看着计策刚起,还没怎么动,卓修远就被人杀了……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好像被灭口似的。   卢栎有些不理解异族人的行动,如果与卓修远早有勾结,不是应该听到结果再说么?若与卓修远有仇,也不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下手,时间可以提前或挪后一点,这样也不会成为众矢之地,大家群起而攻之了。   卢栎觉得这些异族人好像没打算暴露,若非赫连羽动作快,赵杼又揭破他们身份下了命令,这些人应该射支暗器就悄悄消失……   因为有江湖人加入战局,卢栎与赵杼身边环境轻松很多,卢栎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与赵杼听。   赵杼颌首,眸光犀利,“你猜的不错,他们的确没准备动手。”   “那为什么……”   定有藏宝图有关。赵杼心里有猜测,护着卢栎往圈外走,“抓到他们就知道了。”   卢栎任赵杼拥住自己,“也是。”   异族小队无奈被逼出来后,开始想擒贼先擒王,冲着赵杼卢栎就过来了。刀光剑影中,赵杼抱着卢栎,身形腾挪旋转,手中长锏威力无穷,任何敢上前的,只有一个结果:死!   视野在摇晃,刀兵交接的尖锐声响炸在耳畔,卢栎几乎可以感觉到杀气如实质般袭来,激的他浑身汗气竖起。   有温热血滴溅在脸上,腥甜的味道直冲鼻间……   卢栎下意识看向赵杼。   这个人一如既往的强大,眉目锋利,杀气十足,就算抱着他,动作也丝毫没有缓慢停滞,仿佛天生的战士一般!   这人霸道矜傲,又不失沉稳睿智,仿佛跟在他身边,不管路都有多难,都用不着担心,他会带着你看尽一路风景,到达美妙终点……   不是一路畅通没有危险,不是一路晴好没有风雨,但与他在一起,这些都会变成独特风景,你只需安心享受就好。   ……   卢栎不只一次体会到古代生存环境的恶劣。比如他自己,到这里一年,经历数次杀机,若非赵杼在,只怕已经死了好几回。赵杼强大不错,可强大的人,难道不会遇到危险了么?   不,以赵杼的身份地位,手中握有有权柄,他面对的危险环境,一定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恍惚之间,又是一个迅速旋身,卢栎定定看着赵杼侧脸。烛光这一刻特别清晰,卢栎看到了赵杼脸上青黑的胡茬,眼底的血丝……   就像颠沛流离很久的人。   平王爷,身份尊贵,地位崇高,怎么会……   卢栎心中微动,是因为找他吗?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赵杼的脸,想替他擦去那些奔波的风霜痕迹。   之前三个月,他想了太多太多,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安全二字。   世事多变,别说明天与今天,就是今天之内,下一刻和这一刻都可能不同。   他在这异空间不知道能停留多久,所以,既然喜欢了,为什么不珍惜?   所有问题先放在一边,珍惜眼前人,许是他最应该做的……   外族人数量上少了很多,再垂死挣扎,也逃不过被制住的下场。很快,厅中形势已定。   与江湖人对阵的异族人基本都死了,不是被江湖人杀死,就是感觉逃不掉,咬破齿内毒丸自尽。赵杼的暗卫们比较有经验,提前一步卸了异族人的下巴,绑了几个活人。   因与藏宝有关,事涉机密,赵杼就没与江湖人解释,直接让手下把人带走。江湖人当然也没什么敢反驳的,温祁带头,众口一词:任凭平王处置。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个意外。   沈万沙见卢栎没事非常高兴,冲着他小跑过来,卢栎也很开心,想与小伙伴来个爱的抱抱,谁知赵杼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就算确认安全了也不放心。   卢栎见他与温祁说话,以为他没注意自己,力气用的大了点,结果还是没甩开。   不但没甩开赵杼,反倒因为力气太大,把自己扯了个趔趄。   卢栎一时没站稳,用力拽住赵杼的时候,衣襟因为过于用力扯开了,脖子上一直戴着的木牌,掉了下来。   他脖子戴着的,就是那块写着‘穿云’二字的宗主令。   ‘啪啦’一声清脆轻响,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在场江湖人,只要有些年纪阅历,没有不认识宗主令的。年纪小,却倍受长辈关爱的,也曾被告知过宗主令之事,甚至见过宗主令画像,所以这个牌子一出……众人心头齐齐一震。   卢栎之前与钱坤打算好,若这次能顺利的解决温祁父亲之死,就把宗主令放出来,只要时机选的好,他的出现就不会引来反感。   可他万万没想到,宗主令竟然意外掉下来了!   还在这种气氛微妙的时候!   卢栎有些茫然。   胡薇薇心疼宗主令摔在地上,赶紧蹲下去把它捡起来,吹吹擦擦,弄的干干净净后,才递至卢栎面前,“主子——下次小心点。”   主、主子?   江湖人眼睛同时睁大。   宗主令……主子……   莫非这位卢先生,是宗主令持有者,这一代的宗主?   温祁眸中精光闪过,朗笑两声,站出来,拱手朝在场江湖人行了一圈礼,“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吧,我温家堡请来的这位先生,就是当代宗主!”   既然赶到点上,不如就抢个头功,反正不管以卢栎验尸技术,还是他背后着的平王,卢栎这个宗主位置,一定能站的稳。温祁微笑着朝卢栎行礼,“这次还要多谢宗主帮忙,我父之死才有了结论,温祁谢宗主厚恩,今后宗主若有吩咐,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厅中倏然一静,很快,气氛又热烈起来。   温家堡近来隐隐成为江湖之首,他一表态,在场江湖人不管想没想通,第一个动作就跟着表态,俱都行礼,“见过宗主!”   “原来卢先生就是宗主,怪不得身怀鬼神之技……”   “宗主实在太客气,来了为何隐藏身份,只偏着温家堡,我等很是嫉妒……”   “宗主回头有空,一定要到我枫叶山庄做客啊!”   ……   卢栎眼睛瞪圆,看着现场像演戏似的,一幕接着一幕,差点反应不过来。   所以这是……虽然不在计划内,但结果达到了?   他怔怔看向赵杼,这里恐怕,有很多这个人的原因吧……   他虽然有仵作本事,但老堡主之事还未查明,牌子一掉,温祁立刻表达追随之意,接着所有江湖人跟从,看的肯定是赵杼的面子。   胡薇薇有些着急,一个劲朝卢栎使眼色,可惜眼皮都快抽筋了,卢栎就是没看到。   既然江湖人认了宗主令,当务之急,表态最重要啊!   赵杼见卢栎发呆,干脆替他说话,“诸位,卢宗主性爽快,不拘小节,大家不用多礼。”   “爽快好啊,咱们江湖人就是爽快!”   “不拘小节更好,我就是个懒的,哈哈哈——”   江湖人纷纷表达宗主怎么样都最好,赵杼满意颌首,“卢宗主事务繁忙,在江湖中的时间很少,诸位若有何需求,可与——”   赵杼指着胡薇薇,“其侍女胡薇薇联系。宗主刚刚回归,江湖之事不太了解,稍后会有规矩指令一一发出,大家照做就好。”   平王神态一点也不亲切,声音也是冷冷的,可江湖人没一个敢反对。平王爷亲自言说江湖之事,多难得!由温祁带头,所有人喜笑颜开的接受新宗主出现的事实。   卢栎:……   什么都没做,路就平了呢!   ……   总之,一切因为平王的出现,顺理成章。   温家堡老堡主的案子还没解决,卓修远虽然死了,但他儿子还在,被赵杼的暗卫抓获,接下来,需要细细问一问。因为事涉藏宝,不好宣扬,赵杼提议单审。   胡薇薇美眸转了两转,干脆把钱坤揪出来,同她一起,将江湖人召集到一边,聊聊之后的事。   如此江湖人有事忙,也不算被赵杼赶开,大家都有面子,皆大欢喜。   温祁专门腾出间厢房,引赵杼几人过去,审问卓子昂。   赵杼没有给卓子昂犹豫的机会,直接放话,“你若交待,允你全尸,不涉家人,否则,你卓家满门,别想要了。”   卓子昂身子一抖。   平王……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平王……   遂他说了。   老堡主,的确是卓修远杀的,动机是想要温家老堡主身上的藏宝图。   卓修远知道老堡主身上有藏宝图,可试探两次老堡主都不说,甚至还有了提防之意,卓修远便定计,拷问老堡主。他先是提前找到了身形,面部特征与老堡主很像的人,很巧,这个人也在庄子里,是温家堡的下人。   那天,卓修远先是给老堡主下了药,再给那个与老堡主很像的人易容,喂毒——一种可以表现出走火入魔死相的毒。   之后,卓修远扛着那个人,偷偷潜进水榭,把晕了的老堡主换出来。   在此期间,卓子昂负责把风。   卓修远与儿子叮嘱完,离开去做事时,卓子昂发现了误闯过来的阮英,顺手把人打晕。因为父亲的事很关键,他不敢擅离,决定先行把风,等事做完了再来料理际英。   他有些紧张,没看清阮英的脸,但他自信自己的力道,阮英晕半个时辰以上不是问题。   可做完事,回来时阮英却不见了,他有些慌,又不敢与卓修远讲,自己私底下默默关注温家堡的事。   “可就算你爹武功高强,老堡主身边护卫也不少,给他下药,进他房间就那么容易么?”沈万沙有些不懂。   卢栎眉梢微扬,提醒他,“他们在温家有内应。”   “谁?”沈万沙大眼睛忽闪。   卓子昂垂着头,“……温让。”   温让没什么本事,心却很大,嫉妒心强,稍稍许之以利,就能打动。偏偏老堡主重情义,对弟弟提防不多,所以才着了道。   也是温让帮忙盯着,卓子昂才知道春杏有些反常。可惜当时事情过去数日,春杏没有表现出太多东西,卓子昂便也没出面,只让温让继续盯着。   因卓修远与老堡主交情甚好,他在庄子里有个单独大院,私密性非常好。所以卓修远得手后,并没有离开庄子,就在自己房间,给老堡主用刑,逼问藏宝图之事。   温祁目眦欲裂,“这个畜生!”   卓子昂缩了缩,说他父亲给老堡主用的,就是卢栎验骨时猜测的‘四蹄倒攒’。卓修远知道当时问老堡主肯定是不肯说的,所以先关了老堡主三天,又用这个‘温和’刑法吊了他三天,说先给他松松筋骨,等受够了若,不用他们问,他就会招。   谁知道老堡主没耐住这个刑法,没打没加刑的,老堡主就断了气。   卓修远气的不行,可人已经死了,气也没用,他便给老堡主易了容,扮成那个下人的样子,做出为主人殉节的表象……   在此期间,温家堡一直在闹,数拨人争权,根本没人管事,让他们计划进行非常顺利。   这事没有结果,卓修远心中有另有计较,为避嫌,他又设了个计,让温家人把他赶出门,回了莲华山庄,实则他暗地里留了人,专门盯着藏宝之事……   然后,时间就来到这一次英雄大会。   卓修远说,藏宝图还在温家堡,必须拿到,二人再次过来,表现上是想谋联盟,实则还是为了藏宝图。   卓修远猜中温祁想查其父之死,故意做作的请来了白时。他自信白时查不出真相,又觉白时能借平王之名,让事情进展顺利。白时对当年之事不清楚,但自己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两人一拍而合……   在此期间,卓子昂发现,春杏看到他后面色大变,惊恐非常,心中猜想她果然知道那夜的事,遂悄悄跟踪。春杏去见了阮英,夜色之下阮英侧脸有些眼熟,卓子昂想起那夜被他打晕的人……   于是,他把阮英推入了湖。发现阮英不会游水,他更加满意,都不用自己伸手按了。见阮英不再挣扎,他才放心离去。   听到卢栎把阮英救回来,他非常震惊,可听说阮英失忆,他才略放些心,准备等阮英附近防守没那么厉害再下手。   对春杏,他就没什么顾忌了。他故意让春杏给他斟酒,借着喝多了,一边对她上下其手扰乱她的心思,一边套她的话。   最后问出春杏的确不知道更多,可卓子昂也大意之下喝多了,一身燥热,酒意散之不去,便悄悄来了春杏房间。   “她其实可以不用死的,只要从了我,做我的人。她那么大年纪我都没嫌弃,她胆敢嫌弃我!”卓子昂咬牙愤愤。   卢栎恍然大悟,“所以你杀了她。因为你当时醉酒,气力不足,武功使不出来,所以像普通人那样,硬生生掐死了春杏。”   卓子昂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那个温让跳出来说春杏是他杀的,也是替你遮掩了?”沈万沙跟着拍桌子。   卓子昂再次点头,“我杀了春杏,往回走时,见到了温让……”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温祁过去开门,发现是温九闲。温九闲过来是为报告一件事:他与发现春杏尸体的丫鬟去查过,卓子昂房间里有样香料味道特殊,与春杏死那晚房间里的味道相同。   这是个有力证据……那么卓子昂方才所言,应是事实。   卢栎又问了些案件相关之事,卓子昂皆没有隐瞒。   ……   案件问完后,赫连羽敲着桌子,漫不经心开口,“所以……藏宝图是怎么回事?”   卓子昂这下摇头了,“这个我真不知道。”   他不知道卓修远从哪里听来藏宝之事,也不知道卓修远怎么就确定老堡主手上手,卓修远从来不与他说这些事。   “我悄悄注意过我爹,见到他与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说话,可我不敢靠近,因为我爹肯定会发现……”卓子昂把所有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我爹没说藏宝的消息从哪里来,但他说老堡主欠宗主救命之恩,这么容易就还了,不用再理会百宝楼,是因为他替宗主做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就与藏宝图有关。”   听到这里,卢栎有些震惊,“这个宗主,可是……”   卓子昂点头,“没错,就是你颈间那枚宗主令。”   所以……苗红笑与卢少轩的失踪,与藏宝图有关?   卢栎脑子有些懵。   赵杼想起,有关藏宝图之事,卢栎知道的并不全面……他握住卢栎的手,在他耳边轻语,“藏宝之事,以后我细细同你言说。”   知道赵杼了解此事,卢栎突然就不着急了。   事情总归会一步一步,水落石出,着急无用,慢慢来就是。   ……   再问,卓子昂却不知道更多了。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   沈万沙对藏宝很感兴趣,赫连羽摸着他的头,说以后同与他细细讲。   关于宝藏,赫连羽已经找了很久,大多时候一无所获,他都习惯了。好在线索一点点在出来,继续下去,总会有好结果,他并不着急。   赵杼也不着急,他现在比较着急的是,与卢栎单独相处。   一见面就这么忙,也是够了!平王耐心几乎告罄。   做为有野心的江湖人士,温祁对神秘气息萦绕的藏宝图不可能不好奇,但他有野心,更加有头脑,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所以他干脆没提这一点,甚至为了避嫌都没要求把卓子昂交给他好手刃杀父之仇,相反,他笑眯眯说庄子上的厨子不错,今日累平王四人忙碌这么久,他心内有愧,已经给几人准备了住处,稍后会有精致饭菜送上。   沈万沙欢呼一声,“哟,好吃的!”   ……   不过吃饭之前,得先洗漱。不提身上沾染的死人尸气,光是在厅内打架,众人衣上都溅了不少血,谈正事时可以忽略,吃饭就不行了。   这么久不见,沈万沙很想与卢栎一块洗澡,可重逢这么久,卢栎与赵杼还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赫连羽十分懂眼色,拦腰抱起少爷就走,“我陪少爷泡洗澡呀!”   沈万沙愤怒的挠赫连羽的脸,赫连羽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一说,沈万沙怔了怔,明白了,笑眯眯与卢栎告别,“反正每天都要洗澡,小栎子今天先与平王,明天再与我一起!”   然后他非常高兴的拍赫连羽的背,“驾!快点快点,少爷等不及啦!”   卢栎根本来不及道别,少爷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赵杼非常想与卢栎一块洗澡,但他直觉媳妇不会答应……反正厅内前事未完,他须得去交待下,于是他让卢栎先去,自己随后就来。   暗卫们在身边跟着,外面也调了兵,到现在,赵杼已经不再担心卢栎安全了。   在他手心,若还能出事,他这平王也不要当了。   卢栎想了想,微笑着与他道别,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每次,都是赵杼在为他做事,这一次,他要表现些自己的诚意。   他得让赵杼知道,他心里有他。   ……   赵杼这天忙了很久,到卢栎房间时,卢栎正在等他。   不大的房间,置着两个炭盆,很是温暖。炭盆内火燃的很旺,隐有‘噼啪’声响。炭火上放着煮酒器具,水汽氤氲,酒香袅袅。   窗子开着,隐隐可见一弯新月,月下伸出一枝早梅,艳红花蕾随风微摆,其色妖娆。   卢栎穿着月白中衣,披散着头发靠在窗前,一边拨着炭火,一边赏月。   见他进来,卢栎微微歪头。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卢栎拎起酒器里烫好的酒,笑容明亮,“饮否?”   胡薇薇说,在喜欢的人面前,不需要顾左顾右,用最真的自己面对就好。不要想太多,认真去对待,爱情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最适合你的样子……   这一次,我会好好看着你,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一次,从促膝长谈开始,可否?      第九卷 使团案   第235章 融融      卢栎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半干,衣着随意,整个人带着清新的水汽,一双眼睛像是被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到透明。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他微微歪头,晃着手里酒壶,笑容明媚灿烂,“饮否?”   赵杼瞬间愣住。   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热烫血液迅速冲刷全身,四肢百骸都在兴奋,他的卢栎,他的王妃,在邀请他!   见赵杼停在原处不动,修长双眸却像鹰一样锐利亢奋,死死盯着自己的脸……照这流氓的个性,卢栎大概能想到他在想什么。   卢栎偏开头,摸了摸略有些热的耳根,清咳两声,若无其事的给自己,以及对面的杯子斟酒。   酒是温家堡送过来的珍藏好酒,色清亮质缠绵,入杯响声清脆,在安静的房间里特别明显。   烛影轻摇,光线下卢栎脸颊莹莹有光,修长手指亦被沉青酒壶衬的更加白皙,如同上好美玉。   赵杼鬼始神差走了过去,握住了卢栎的手。   卢栎:……   “嗯?”为了不影响聊天气氛,卢栎继续保持微笑,看向赵杼。他眸光清澈,睫毛微闪,非常纯洁的表达疑问:你在干什么?   赵杼吞了口水。   热血冲头,他很想干点什么,但媳妇闹别扭三个多月,好不容易重逢,有软化迹象,他应该趁热打铁,保持君子之风,让媳妇再一次爱上自己,而不是趁火打劫心急吃豆腐最后再一次被踹走!   赵杼默念静心戒,非常聪明的拐了个弯,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我来倒。”   卢栎静静看着他,松开手,“好啊。”   当然,赵杼还是在卢栎松手的一瞬间抓紧时间摸了摸媳妇小手。   “多日不见,王爷风采依旧,”卢栎高举酒杯,“相逢甚喜,我借花献佛,以温家好酒,会昔日挚友,请满饮此杯。”   卢栎说完,率先将杯中酒饮尽,微笑着将底亮给赵杼看。   “我也很高兴。”赵杼深深看着卢栎,慢慢仰脖,把杯中酒一滴一滴喝了个干净。那姿态行为,好像是就着卢栎秀色下酒似的。   卢栎差点翻白眼,这流氓!   视线下移,看到桌上小菜,卢栎眼珠子一转,笑了。这些精致菜品,大都是温家厨子精心准备,有几样却是他依自己口味点的……   他执筷夹了其中一道凉菜,放于赵杼碗内,“我很喜欢这个菜,你尝尝。”   赵杼眼睛仍然粘在卢栎身上,从额头到嘴唇,再从嘴唇到额头,几乎用视线把卢栎亲吻了个遍。媳妇亲自布的菜,当然要吃,还得享受的吃!   从来没享受过的待遇啊!   赵杼视线更加灼热,准备再次以媳妇秀色下饭。   谁知那口菜一入口,他脸色就黑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折耳根。”卢栎笑容更加灿烂,“清热解毒,利尿除湿,是个好东西。”   赵杼无法形容这个折耳根的恐怖味道,简直比最难喝的药还难吃!   可这是媳妇亲自给他夹的……再难吃也得吃。   赵杼胡乱嚼两下,生生把菜咽下去,赶紧喝了口酒,可嘴里属于折耳根的销魂味道还是久久不散……   看着赵杼一言难尽的表情,卢栎满意了,这下能轻松聊天了吧!要这个菜他也是真机智!   折耳根的影响果然巨大。   依赵杼性子,基本上是憋不了多久,就会想耍流氓占便宜了,但嘴里留存的味道几乎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他很难想象带着这股味道亲吻卢栎,把卢栎也亲成这个味道……简直太可怕了!   他一时脑补过多忘了,卢栎既然说喜欢这道菜,自然也是要吃的,到后面,卢栎嘴里的味道恐怕会比他还大……   总之,现阶段,卢栎目的达到了,他开始与赵杼浅浅聊天。   他并没有提赵杼闹别扭的事。两人重逢,赵杼道了歉,这事应该过了,今夜的聊天,是为以后做准备的。   他聊起了自己以前的事。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经常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天空,那时不懂事,以为外面的天空就那么大,后来病好一点走出门,才发现天地好宽……”   卢栎说起自己童年,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不过为了不使赵杼混乱,他没有说起父母,和过于现代的事。   只说他那个时候无助又彷徨,可总有人热心陪伴,所以不觉得苦。但因身体原因,他不被允许做很多事,总觉得无聊,直到看到尸体。   别的小孩子看到尸体吓的哇哇哭,偏偏他,看到尸体一点也不害怕。他觉得一个活生生热乎乎的人,变的冰冷不会动,躺在凉凉的小床上,特别可怜,拉着大人追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还偷偷跟着大人走到解剖房,找地方藏好,看着大人们分析尸体症状,寻找线索。被人找到了,他还理直气壮:我要替死者看着你们有没有好好帮他找凶手报仇!   赵杼听着卢栎说话,脑海里就出现一个小小的卢栎,小手小脚小包子脸,因为不健康脸色苍白……心尖忍不住抽疼。   等卢栎说到喜欢尸体,他就看到,小小的人儿不再发呆,眼神开始清亮,有了精气神。虽然身体还是弱,但脸上已经有了激动的粉红,很可爱。   所以,媳妇是这么进入仵作行业的……   赵杼见过太多病重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心态很重要。有些人病并不算特别重,可总是很绝望,慢慢的可能病情加重,直至死亡;有些人病很重,却很乐观,每天都有大把想做的事,精气神满满,再重的病都能被吓跑。   赵杼缺席了卢栎所有的成长岁月,查到的资料里只说卢栎从小体弱多病,姨母冯氏对他不好,若非隔壁张家好心照顾,可能活不到成年。   资料是冰冷的,赵杼看到会心疼,会叹息,可亲耳听到卢栎讲述,心里更加难受。同时,他也明白了,仵作工作对卢栎的意义。   这是卢栎生命的热情所在,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放手……   说完对法医一职的兴趣,卢栎又说起情爱之事。他说长至十三四岁,同龄的孩子开始对异性好奇,可他却没有,问赵杼觉不觉得奇怪。   因为有时候他会想,喜欢上赵杼,或许他本身就是同性恋?可惜当年家人对这件事非常注意,他自己也有意回避,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感情。   那么赵杼呢?喜欢上自己这件事对他来说很容易么?赵杼曾说听到有男妻时很抵触……   赵杼摇了摇头,“不奇怪。”他的媳妇,怎么样都是对的!而且媳妇没对别人没兴趣简直太好了!   赵杼察觉到卢栎言语下的隐隐试探,浅谈了自己的事。   因为喉间‘阎王印’,赵杼虽然出身尊贵,但真正喜欢他的人,除了父母,就没别人了。他经历特殊,成长过程比较扭曲,性格又有些偏执,所以也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抵触母妃为他订的男妻,是因为这件事于世俗理法不同,他已经跟别人很不一样了,不想这方面也跟别人不一样。而且就算要与别人不一样,他也希望这个人是他自己选的,不是被硬塞进来的。   母妃的决定他暂时改变不了,只有抵触不去关注。母妃死后,他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阶段,从皇宫出来后又去了北部军营,努力活着就已经很累,这桩婚约几乎被他完全忘记了。   老平王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但赵杼与老平王关系不好,老平王就算想告诉他相关事宜,他也不想听。老平王去世时,赵杼又没在身边,所以对这桩婚事,他真的知之甚少。   关于苗红笑与卢少轩,他更是一无所知。认识卢栎后,他仔细去查,发现这两个人的事被人故意抹去,连他手下势力都挖不到更多,上京城能做到这点的很少,所以这两个人,应该还有秘密……   卢栎听完,轻轻点头,他的父母,也算是牛人了。不过这不是今夜他想侧重的话题,可以容后讨论。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给答案呢!”他揪着喜欢同性的话题不放。   赵杼大手伸过桌子,替卢栎抚过唇角酒渍,目光幽深,“我不喜欢女人。”   卢栎这下真的好奇了,“为什么?”   赵杼是王爷,位高权重,在野史话本里,这样身份的,一开始出精就会有专门调教好的大丫鬟进行性教育,喜欢女人很容易啊……   赵杼握着卢栎的手,心说在媳妇前面,没什么家丑不能说,而且他们日后总会成亲,有些事卢栎总能猜到,所以非常干脆的说了,“大概是拜我那个继母所赐。”   他的继母特别喜欢给他送姑娘,各种风格,擅各种手段。   清丽的,妖艳的,柔弱的,开朗的……薄纱,裸身,下药……在各种时间,强迫他的视线。有段时间里,赵杼走到哪都能碰到搔首弄姿的女人,进书房,回卧房,沐浴,甚至有次如厕尿尿也有女人过来献殷勤,试图帮他扶某个部位。   前面的赵杼直接让人滚就行,最后这个,赵杼没忍住,把她按入了马桶……   最后那人死没死,赵杼不记得了,但他本来对女人没什么意见,看到各种前赴后继,花招百出的姑娘之后,渐渐的就烦了。   当然,他也不喜欢男人。   接触到的男人不是像他军营里的糙汉子一样五大三粗,就是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文人,他哪样都看不顺眼,看到前者他就想操练列队,看到后者就想吼给本王滚……   至于脂粉气过重,长的女气的男人,他就更恶心了。   “所以,今生有你,是我之幸。”说到这里时,赵杼已经坐到了卢栎身侧,搂住了他的腰。   也许是烛光太美,也许是酒色动人,卢栎没有拒绝。   赵杼长的对他胃口,靠着又很舒服,为什么要躲?   不过分析赵杼成长,想想初遇时情境,卢栎突然发问,“你当时老用挑剔的眼光看我,是不是对我也很不满?以为我在勾引你?”   卢栎越想越肯定,他的记忆里,赵杼不只说过一次这样的话,可他明明没有勾引他,他那时还不喜欢他呢!   卢栎目光开始变的犀利……   赵杼哪敢承认,亲了亲卢栎脸蛋,“完全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好看,你说你怎么这么好看呢……”   “我不信!你一定乱想了!”   “呃……”赵杼眼珠迅速转动,“就是乱想,也是我表达害羞的方式,我太喜欢你了,不敢承认,所以就说你勾引我么!”   “那你现在不害羞了!”卢栎凶巴巴瞪着赵杼,这人明显就是在撒谎!脸皮这么厚,你会害羞吗!   赵杼赶紧转移话题,“你男人会的东西很多,想不想知道?”   他开始说起当年在宫中那段经历。各中苦处他不想说,只说有意思的事。   比如当今圣上,当初和他娘一起被关在冷宫,可爱哭了,常常被饿到哭,看到赵杼就呲牙,生怕他抢走他们数量不多的食物,看到娘亲却笑的像春花一样灿烂纯良,小小的人鬼精鬼精的。   卢栎清咳两声,“你这样说皇上……是不是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他自己也老说。”赵杼说起他带着皇上,到处找食吃的事。   水里的青蛙,土里的蝉蛹,甚至蜂窝里的蜜蜂,草里的蚂蚱,他都能带着皇上弄来吃。冷宫里有几棵香椿树,清明前后开始发芽,他早早带着小皇上过去,让小皇上把风,他就爬树摘香椿……   “那时节的香椿最嫩,特别好吃,我敢说,连宫里最受宠的妃子,都不到那么鲜的香椿。”   赵杼就这样,把内秀的小皇上带成了野小子,两个人扫荡冷宫内外,从被太监欺负,变成欺负太监,越来越厉害。   “所以你男人手艺很好,夏日会烧烤,冬日会煮粥,还会自己发豆芽菜,”赵杼抬起卢栎下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以后都做给你吃。”   “嗯……”卢栎笑眯了眼,承接着他的亲吻。   赵杼其实还想说,你男人会的东西很多,有一样现在就可以教你……可他不敢。   现在好像……并不是好机会。贸然出手,失败了媳妇又跑怎么办?   平王觉得自己简直命苦。   他继续斟上酒,一边喂卢栎,一边搂着卢栎说话。   许是喝了酒,整个人都放开了,赵杼亲卢栎一口,就说一句我错了,以后会对你好。   卢栎喝的有点多,脸色酡红,笑眯眯的也抬手给赵杼灌酒:那以后看你表现,你要讨厌,我会揍你哟。   赵杼没忍住,堵住卢栎的嘴,狠狠亲了一阵。   最后身上竖帐篷,无奈把卢栎放开,嗓声暗哑,“以后,同我一起住吧……”   卢栎已经有些醉了,像是没听懂赵杼的话,晃了晃脑袋,眼神有些茫然,“啥?”   赵杼:……   赵杼把卢栎的酒杯抢走,在他耳边说了很多,想诱哄卢栎答应与他一起住,可是卢栎真醉了,眼睛微阖,声音破碎,根本不能好好回话。   赵杼无奈叹气,这么快就醉了。   他抱起卢栎,走到床前,掀开被子,把卢栎放上去,给他脱衣,脱鞋……然后,自己也脱衣躺了上去。   没见到卢栎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天天闭不上眼,一入睡就会做梦,不是梦到卢栎出事,二人永远不能再见,就是梦到……两人被翻红浪,幸福无边。   很多次醒来,下面都胀的生疼。   他想着,等再见到卢栎,他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在他身下哭出来,看下回还敢不敢!   今日一见面,卢栎站在高台上,收拾的那么漂亮,他就忍不住,恨不得马上抓到人当场就把他办了,可到现在,怀里搂着这个人,尽管欲望叫嚣,他却舍不得折腾卢栎。   他太喜欢怀里的人了,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根本舍不得卢栎受一点苦。   他宁愿自己憋的疼,也不想卢栎不舒服……   愿意为卢栎忍耐疯狂的兽性的欲望,平王觉得自己非常伟大,简直是天下第一君子王爷!   不过……那件事可以不做,占便宜却行!   反正卢栎睡着了,亲亲摸摸也不知道,而且有他搂着,漫漫寒夜都不会冷了……做为男人,赵杼觉得让媳妇暖和是必须的责任!   窗外月色融融,银光倾泻,院子里仿佛结了一汪水,静谧无声。   房间内烛影轻摇,暖意盈盈,浅青床帐内,人影缠绵。   ……   第二天,卢栎醒来时,没看到赵杼。   他捂着额头,后悔一时不慎,喝太多。   明明是要聊天的,气氛也的确被营造的不错,可几杯酒下肚,就完全变了。   赵杼开始恢复本性占便宜,他竟然也配合了!   不过还好,赵杼还算有分寸……有分寸个屁!   没看到赵杼,卢栎以为赵杼终于学会君子之风,知道回避,可一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吻痕!   前胸,小腹,大腿,小腿……他身上甚至没穿衣服!   而且腿间还有粘粘的可疑液体……   卢栎登时跳起来,下床找镜子。再一看,那些部分还不算重灾区,他的脖子才真是糟殃了好吗!一块正常的皮肤都没有了,到处都红红紫紫,一片接一片,特别吓人!   至于嘴唇……完全已经肿了!   好在身体某个隐秘部位没有不适,赵杼那流氓总算还有些良心……   可这样也是不对的!   叫他怎么出去见人!   “赵——杼!”   卢栎愤愤握拳,特别想揍人!   ……   赵杼还真是因为理亏跑的。他其实很想搂着卢栎,与媳妇一块迎接新的一天,可他担心媳妇生气,决定还是避一避。   他的事情很多,温家堡,卓子昂他得派人协调好;那个白时,他也得吩咐叮嘱,让下面人好生盯着。若这白时以后乖乖的,不惹事还好,若他敢再打自己,或者卢栎的主意,他会让他死的很难看。   还有藏宝图的事,他得给皇上写奏折。藏宝图的事铺的太大,他干脆请示皇上,把卢栎与沈万沙拉进来。卢栎聪明,查案断案是一绝,沈万沙有时语出惊人,会激发卢栎的思考,有他们帮忙会很好。   当然,赵杼也是有私心的,想这些事不再瞒着卢栎,想时时刻刻与卢栎在一起。   然后,他还要与赫连羽谈谈。   异族人总在微妙的时机出现,总与藏宝图有丝丝缕缕的联系,那么这些人手里,会不会也握有一部分?   进了冬月,各国使团陆续到来,鸿胪寺的人忙的脚不沾地,皇上也亲许找个时间与其同乐,赫连羽是墨脱王子,不如就此机会,打入敌人内部?   嗯……如果赫连羽同意这个计划,他还需要提醒赫连羽,沈万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想到这里赵杼就很美,本王经历了这一番,你赫连羽也躲不过!到时本王就搂着媳妇,看着少爷虐你!   所以,赵杼很忙,非常忙。   他让暗卫们一回回跑腿问卢栎的消息,听到卢栎换了衣服,好好吃完早饭,找胡薇薇钱坤说事,心还是没稳下来。   因为做这些事不能让心情好啊!赵杼期待着谁能来帮个忙……   沈万沙就在这时,去找卢栎玩了。   看到裹的严严实实,连脖子上都围了毛领的卢栎,沈万沙非常震惊,“你这是在干嘛?”明明房间里有炭盆,很暖和啊。   卢栎手抵唇,清咳两声,“没事,我只是有些风寒。”   “风寒可得立刻治!”沈万沙立刻大呼小叫的叫大夫。      第236章 住处      卢栎好说歹说才说沈万沙相信,他围毛领只是觉得有点冷,保暖加预防,并不是真的生病。   沈万沙看看外面雪景,再看看穿的有点多的小伙伴,挠挠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冬日没紫貂就是冷,改天我给你送两箱子,你做成衣服穿,就不冷啦!”   卢栎:……两箱紫貂,少爷真土豪!   他开始盘算着,自己给送少爷点什么……   沈万沙来的时间很好,正好卢栎忙碌告一段落,胡薇薇与钱坤告辞出去办事。当然出门前,胡薇薇还是贴心的给卢栎叫了一堆东西,让他与朋友好好说话。   自打赵杼出现,卢栎帮忙断了老堡主冤死之事,宗主身份又曝光出来,温家堡对卢栎的态度就更加亲切,连温九闲这个大管家都恨不得站到卢栎门口,事必躬亲,生怕没把这尊大佛伺候好。   所以基本上胡薇薇想要什么,温家就能送什么。   好久不见,沈万沙早想与卢栎说话了,昨天把小伙伴让给赵杼,今天他决定赖着不走,要霸占卢栎整一天,气死赵杼那个小气鬼!   两个人喝茶吃小点,一起用午饭,然后脱鞋上榻,继续懒洋洋的品茶,说话……一直腻到天色渐暗。   沈万沙问卢栎,他与平王和好没有。   卢栎说和好了,以后会好好的。他还把昨夜与赵杼聊天的部分内容说与沈万沙听。   沈万沙听到卢栎说小时候的事,扁了嘴,大眼睛里满是雾水:小栎子好可怜,以后一定要好好疼他!   听到卢栎复述赵杼在宫中的趣事,他叹了口气,“平王小时候……其实可苦了。”   沈万沙把那些年的八卦转述给卢栎听。平王之所以这么暴烈,行事独断又冷酷,实在是小时候受委屈太多。不但宗室里,宫里的人,朝堂内外,但凡看到赵杼的人,都会面露不喜。   老平王几乎不管赵杼,继妃来来回回用各种手段招呼赵杼也不管。赵杼后来去军营,估计也是存了一口气,若是不能站到顶峰,就这么死了也行……   “不过真好,平王订下的未婚妻是你,”沈万沙笑眼弯弯,“要是别人,肯定有的闹。”   平王那性子,只有小栎子能治,两个人简直太般配!   “嗯。”卢栎眸光微敛,笑容微涩。   他其实感觉到了,赵杼以前的日子过的并不好,赵杼不说,是不想他担心。现在知道了,就把这些事放在心底,以后的路上,尽量多关怀那个人一些。   说完自己的事,卢栎问沈万沙,“你呢,最近过的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沈万沙垮了小脸,垂了头。   他家情况……很是微妙。   他父亲沈千山,是个经商奇才,半生经营,家产竟能抵得过大夏三分之一国库收入。他娘柴郡主,身负前朝皇族血脉,当初大夏开国皇帝为表仁德,特赦柴氏女子及不满周岁的孩童,赐其爵位,保一世荣华。到现在,柴家血脉仅剩她娘这一个,再无亲人。   从政治上看,他们家一个代表无穷财富,一个代表天下曾经最尊贵的血脉,怎么都是危险源,随便折腾出一点风声,就是足以震动朝局的大事。   沈千山精明通达,基本不会上别人当;柴郡主打小致力于与赵氏皇族交往,凭自己直率大方的性格经营圈子,到现在为止,两个人做的很好。就算有心人找过来,他们也是躲的远远的,明哲保身的态度摆的非常端正,太嘉帝对二人很是信任。   可这一代皇帝对他们亲切,下一代呢?   若遇有心人兴风作浪,再坚定的信任又能保持多久?   沈家的富贵,一定不会是没边的。所以沈千山和柴郡主对沈万沙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脑子灵透,不做错事,不被人教唆或者当枪使就行,沈万沙的目的,也只是单纯的做个纨绔。   和亲一事,是柴郡主提出来的。其实柴郡主会这么想,也是为儿子操碎了心,她希望儿子能不够聪明,不碍上位者的眼,又希望儿子能处在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就算上位者看不顺眼,也不能随意办了。   沈万沙理解,可他真的不想娶个异族姑娘。他娘又吓唬他,说他要是不配合,以后没准会被皇上配给女王为权的异族,到时候不是别人嫁过来,而是把他送过去……   “我听说异族姑娘长的可高大,比我还高!她们还和我长的不一样,头发是黄的,眼珠是蓝的!”沈万沙抱住卢栎胳膊,眼睛睁的圆圆的,“你说,这要我俩一块出门,他是我媳妇啊还是我姐姐!半夜起来,她一睁眼,蓝幽幽一片跟狼似的,我没做恶梦也吓死了!”   “她们还爱吃肉,不吃青菜!”   “听说身上也有味道!”   ……   沈万沙可怜巴巴看着卢栎,“我才不要——”   卢栎被沈万沙逗乐了,捏了捏沈万沙鼻子,“天下很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少爷不好歧视人家的。”   “我没有歧视她们,”沈万沙扁扁嘴,“只是不想娶么……你也说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别的水土养出来的人,我不习惯,日子过不到一起,娶来干什么!”   说到后面,沈万沙握着小拳头,眉头压低,乌溜溜的眼睛睁圆,神色异常坚定,“少爷就是不要和亲!”   “所以你之前,是因为这事离家出走?”卢栎提起了初遇之时。   沈万沙闷闷嗯了一声,“是。”   “那你这次回家——”卢栎尾音拉长。   “我认错了!”沈万沙点着头,“可是我娘的心思好像没变,像准备慢慢说服我似的……”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眸色思索。   他生活在信息爆炸的现代,身边出现外国人很正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对沈万沙的抵抗情绪也很理解。   家族形势不稳的确是个难题,但解决方法并非只有一个途径……   卢栎现在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但他认为,总会有办法的。   “来了上京,我想去拜访你的父母,可以么?”最首要的是,先与沈万沙的父母接触。而且做为朋友,卢栎来了这里,也的确应该去问候小伙伴的父母。   “当然可以!”沈万沙一下又高兴了,“我老与我爹娘说起你,他们早就想有机会能见见你了!”   “那等此处事了,咱们回上京后,我就去你家。”   “好啊好啊!”   看着沈万沙又精神满满,卢栎感叹小伙伴的心真大,刚刚还在发愁呢!   说到感情问题,他起起一个人,问沈万沙,“你觉得摘星……怎么样?”   “怎么样?”沈万沙有点愣,像是不明白卢栎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了,“那小偷除了人品烂点,特别喜欢犯贱撩人外,也挺好的,够朋友,讲义气!”   看着小伙伴纯洁的大眼睛,卢栎默默抚额。他以为自己够迟钝了,没想到小伙伴比他还迟钝。   某大盗前路漫漫啊……   说到回京,沈万沙突然正色,提醒卢栎,“你回京住哪?我同你讲啊,你千万不能随平王的意,跟他住王府,他那个继母可坏了!”   他特别担心小伙伴被欺负,神情非常严肃,“我在城东有个可漂亮的园子,送你好不好?”   “不好。”卢栎摸着少爷亮滑如绸缎的头发,“这么不喜欢我与赵杼在一起?”   当然了,那个小气鬼总是想独占小栎子,少爷也很想霸占啊!沈万沙鼓了鼓脸,扭头,“也不是……反正你不能同平王一起住!”   卢栎笑了。   他想起来,昨夜赵杼好像提起过这个话题。不过听赵杼的意思,是想两个人一起住在别的私宅,并不住在王府……赵杼好像并没有把继妃当成一家人,完全没说过要与她怎么相处,好像根本不需要。   卢栎理解赵杼的感情,也理解沈万沙的担心,但他并没有打算与赵杼一起住。   他们刚刚和好,一起住……有些突然。而且这是古代,他们虽有婚约,却尚未成亲,婚前同居……可是不怎么好听的事。   他并不反对在合适的时候与赵杼……做那种事,但一起住,现阶段还是不要。   “你忘了我是宗主?”卢栎提醒沈万沙,“百宝楼可是我的,我会没地方住?”   沈万沙眼睛立时亮了,“对啊!百宝楼那么有钱!”   卢栎给沈万沙的茶杯续上水,“上次你在西京百宝楼里看上的东西,我已经让他们送过来了,稍后就能送给你。”   沈万沙小脸红扑扑,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送你礼物呢,连生辰都错过了……”   “没事,”卢栎揉了揉沈万沙的头,“以后有的是机会。”   ……   至晚饭时间,赵杼终于受不了,带着赫连羽过来,让他把粘人的少爷抱走,别再粘着自己媳妇了!   可沈万沙走后,赵杼也没得着好。因尴尬吻痕围了一天毛领极不舒服的卢栎,只留赵杼吃了顿饭,就把他踹出了房间。   卢栎有了宗主身份,房间外有怪力女胡薇薇坐镇,赵杼根本绕不过人偷偷潜入房间抱着媳妇睡觉,这一晚上的感觉……简直了。   ……   温家堡的事情很快了结,卢栎一行准备回京。   温祁带着江湖人送了不少礼物,钱坤胡薇薇负责接待,言道宗主之后暂时会住在上京,诸位若有事,可直接去百宝楼。   有这两位办事,几人轻松很多,早早坐到马车上,等待出发。   赵杼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御批,路上无聊,他干脆让暗卫们注意四动静,将藏宝图之事仔细说与卢栎与沈万沙。   比如之前在西京百宝楼里看到的消息:宝藏指的就是南诏遗公主留下的财产。   ‘仙莲现,盛世始’,这句话是其国师预言。   遗公主认为天命人一定会出现,复国有望,一直好好保护着传承圣物。她费尽心思,把财产整合,圣物放好,找到一个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来。   她将藏宝之地绘成地图,并把地图割成八份,分给八个忠心下属,让他们到她指定的地方好好生活,守护她的秘密。但一代人的忠心,她敢肯定,两代三代她不敢,所以这八个人,互相并不知情。   为此她还造了数个假墓,用来迷惑别有用心的人。   若找集八张地图,拼凑出藏宝地地形地茂,到达藏宝地,通过最后一关验血过程,可开启机关,取走宝藏……   藏宝一事本来是个秘密,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突然在各处出现,不知是否有心人所为。   最后,赵杼坦言,“这藏宝图,我有一份,摘星有一份,另外六份,不知道在哪里。”   沈万沙双手捂着嘴,眼睛噌亮,藏宝图啊,好刺激!   卢栎却若有所思,“你方才说,异族人总会在微妙的时机出现,怀疑他们手上有。”   赵杼颌首,“今年是异国使团来访的年头,我正打算深入探查。”   “温家堡老堡主之死,是因为藏宝图,数年前卓修远想夺没有夺到。此次卓修远挟持我想逼迫温祁,异族人突然放暗箭……他们这样做,好像是在确认藏宝图在哪里。”   卢栎眉微扬,目有烁光,“紧急时候,人的反应不会说谎,他们确定温祁不知道,立刻杀卓修远灭口,应该是担心他说太多。”联想之前的信息,他声音微沉,“他们肯定认为,温老堡主已经把藏宝图交给了上一代宗主。”   卢栎的宗主令系从母方得来,所以上一代宗主,很可能是苗红笑。   “可你娘已经去世了啊……”沈万沙不明白。   “所以我娘的死,很可能与藏宝图有关。”卢栎长长呼气。而且他是宗主的消息传出去,这些人会不会以为他会知道藏宝图在哪儿?   手上突然一暖,卢栎偏头,发现赵杼的大手握了过来。   “有我在。”赵杼捏了捏他的手。   没更多的话,卢栎却知道,这是个承诺,赵杼在告诉他,不要怕,他会保护他。   卢栎心头微热,回握住赵杼的手,笑了,“……嗯。”   皇上既然愿意发御批,自然也愿意看在赵杼的面子上锦上添花,特令制造处做了四个精巧的金牌,上书‘密者令’三个字,发与四人。   沈万沙拿到金牌简直爱不释手,上好黄金打造,金灿灿的太漂亮了!   而且这是身份令牌……回家一定给爹娘看看,看他们还敢笑话他没出息!   卢栎也很高兴,一遍遍摸着牌子。当今圣上发的呢……   三个人正聊着,因为有事落后一步的赫连羽骑马赶了过来,掀车帘上车,“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万沙将金牌亮给他看,“你看你看,是皇上赐的金牌!密者令,我以后是密者,可以随时请见皇上呢!”   赫连羽摸了摸他的头,“是么?真好。”   “你也有的!”沈万沙让赵杼把赫连羽的金牌交出来,没等他看仔细,就急急追问,“怎么样?”   赫连羽桃花眼里春光无限,“嗯……很好。”   “平王还说了藏宝图事,来来我说给你听……”   ……   进了上京城,卢栎直接让胡薇薇指路,到了之前暂住的园子。   “不先送你们,是想让你们认认门,”卢栎看着沈万沙赫连羽,“请别介意。”   “我看看我看看——”沈万沙兴奋之下欲要跳车,被赫连羽拦腰抱住。   赫连羽拍拍沈万沙的屁股,“累了这么多天,卢栎该好生休息,且数日不住,家里也需整理,才好待客。宅子又不会跑,少爷何必着急?回去同伯爷郡主报个平安,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看卢栎,岂不合适?”   沈万沙一想也是,扁扁嘴,“那我明天再来好了……”   可做了决定,他还是不肯走,“小栎子,你这宅子里缺什么不?盆景?玉石?摆件?下人?”   一口气罗列了很多。   赫连羽又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平王在呢。”   沈万沙顿间耷拉下头。   是啊……平王在呢。   这人正千方百计对小栎子好呢,机会都让他抢了,平王这小气鬼一定会不高兴。   沈万沙皱了皱鼻子,同卢栎告别,与赫连羽一块走了。一边走,一边心中暗想,反正平王是平王的,他是他的,他还是想带东西过来,注意不要与平王撞了就好么!   沈万沙琢磨着爹娘库里的宝贝,越想越觉得自己机智,他家的好东西可多了,平王也不一定有!   赵杼跟着卢栎进了宅子,越走眉头皱的越紧。   这里虽然有个小园子,但地方太小了,腿脚都伸不开!   房间也太少了,都挨在一起,拥挤又小气。   摆设……虽然看起来清雅脱俗,品味还行,但根本没几件贵重东西,明眼人一瞧就能看透底细!   还有下人,怎么来来去去就两个?连胡薇薇和钱坤都要亲自搬东西!   ……   赵杼哪哪都看不顺眼,沉声问卢栎,“为什么不肯与我一起住?”   卢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杼摸了摸鼻子,声音又低几分,“那你住我的地方,我住别处就是。”   “不用,这里很好。”卢栎看着大白撒欢似的在园子里疯跟,笑容明亮,“大白也很喜欢。”   赵杼瞪着那只长大了,威风凛凛的大狗,本王的地方这只蠢狗会更喜欢!   可卢栎明显主意已定,他不好再劝,在这里陪卢栎吃完晚饭,才沉着脸走了。   ……   第二天一早,卢栎昏昏沉沉起床,胡薇薇脚步轻快的跑进来,“平王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卢栎看着外面仍然暗着的天色,这么早……   “王爷把咱们这四周的宅子都买下来了,连夜搬了过来,所以……”   啥?   连夜买了好几处宅子,还搬了家?   卢栎深深抚额……还是他输了。   对于财力雄厚,权柄滔天的古代王爷来说,只要他想,到处都可以是他的地盘……   “王爷还派了工匠,说如果主子醒了,就开始安排砸墙了。”   “砸墙……做什么?”卢栎还有点懵。   “安门。”胡薇薇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家主子,遇上这么霸道的男人,可怎么办哟。   门安上了,来往就更方便了……   卢栎有些头疼。他狠狠捏着眉心,问胡薇薇,“我记得咱们这宅子临街,东,西,背后都有人家,赵杼买了谁家?”   “都买了。”胡薇薇给卢栎倒了杯茶,让他喝点顺顺气,“背后买了两家,东西两边各买了三家。”   “什么?”一共买……八家,赵杼是想干什么!卢栎手有点抖,差点把茶盅打翻。   “说这里太窄太小了,既然你喜欢,就整好看点……”   胡薇薇是比较欣赏平王表现的,因为这样迫切的心情,这样大手笔的做法,说明平王喜欢卢栎啊!   就该这样!她家主子那么聪慧无双,俊秀无比,值得全天下对他好!选的男人更应该对他好!   卢栎觉得头好晕,简直不能好好思考。有钱任性,也不是这么个任性法吧……   二人正说着话,赵杼走了进来。   “满意我昨晚的表现么?”他问了这么一句。   这话真是……   卢栎糟心的不行,不知道是不是起来的猛了,他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胡薇薇赶紧扶住卢栎,感觉手下温度烫手,立刻摸了摸卢栎额头——吓的大惊失色,脸刷一下就白了,“主子你病了!”      第237章 病症      卢栎其实并不反对赵杼靠近,或者说在潜意识里,他早就猜到赵杼一定会想方设法接近。不粘着他耍流氓的赵杼不是他认识的赵杼么。   没有一对恋人不喜欢粘在一起,离开那么久,卢栎也思念赵杼,想时时和赵杼在一处。他来自现代,对同居这个词其实并不是那么反感,他只是考虑到,若真住到一起,依赵杼性子,他们恐怕……干不了太多正事。   所以自己住这个决定,他下的毫无压力。   因为赵杼会缩短这个距离。   可他没想到赵杼速度这么快,还这么大手笔,一大早起床就听到这么刺激的消息。   还有那句满是槽点的‘满意我昨晚的表现么’……   好像昨天我们做了什么似的……而且平王殿下,你有没有觉得一下买八户人家宅子太浪费?   你连夜搬过来,意思就是让那八户人家……连夜搬走了?   这劳民伤财的……   卢栎内心真是满满都是叹息,还有种淡淡的负罪感。他开始自我检讨,与古代王爷谈恋爱,需要注意的东西大概很多……   可惜暂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生病了。   真的染了风寒。   而且刚刚略显暴躁不耐烦的情绪,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赵杼一摸上卢栎烫手的额头,阴冷的目光就射向胡薇薇,“怎么照顾主子的!”   胡薇薇立刻跪地认错,她是真的有愧。这几日因卢栎表现出色,百宝楼重现光彩,她和钱坤忙的不行,的确疏忽了照顾卢栎……   卢栎却舍不得胡薇薇下跪,赶紧把人拉起来,瞪赵杼,“我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你凶她做什么!”   “病了没力气就不要乱动!”赵杼改转过头凶卢栎了。   卢栎:……   他还没说话,膝盖一弯脖颈一暖,竟被赵杼抱了起来。   还是标准的公主抱。   赵杼脸恶狠狠地抱着他往床前去,同时不忘吼窗外的暗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王传太医!”   窗外‘咻’的一声,人影闪过。   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不好意思,卢栎脸有些红。他拽了拽赵杼的袖子,声音略低,“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别担心……”   赵杼垂头,贴了贴卢栎额头,面上黑色丁点未减,非常油盐不进。他把卢栎放到床上,用被子把人紧紧裹起来,卢栎差点喘不过气……   有平王金牌,太医来的速度很快。可就在这段时间里,赵杼仍然顶着一张黑透了的脸,没有骂人,怒气却表现非常明显,谁劝都没用。   长着白胡子,经验丰富的太医过来,仔细望闻问切一通,表示卢栎的病……很严重。   冬日天冷,风寒算是常见病,不难治,一剂药下去,病人就能好个七七八八,可卢栎情况不同。   “幼年没养好,十一二岁长身体时又疏忽,底子弱,极易生病。”老太医捋着胡子,缓声慢语,“看得出来,这一年你很很努力,常活动常锻炼,体质有所增强,但事缓则圆,过犹不及。你才中过毒,毒素还积淤在体内,就这么拼……”   “中……毒?”赵杼目光瞬间阴鸷。   大概是自己穿越过来时的事……卢栎清咳两声,“我也不知道,大概自己调皮,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卢栎很庆幸与赵杼遇到的是自己,而非前身。他感谢前身,愿意为前身做些事,但与赵杼情绪相关的事……他不想与前身分享。   前身中毒,是因为姨母冯氏。   离开蜀中他就一直在忙,几乎没多余的时间精力关注这个人。冯氏近来低调,没折腾什么事,谁知道有没有憋着什么阴招?   翻了年,这具身体十七岁,按婚约约定,十八岁成亲,十七岁就该准备起来了,卢栎不相信冯氏没筹划着什么。   既然决定与赵杼坦诚心意,这事卢栎也不想瞒着赵杼,肯定是要与他说的,但不能是这么敏感的时候。他还真怕赵杼一个不高兴,把人杀了。   倒不是冯氏罪不至死,而是关于上一辈的事,卢栎还有事要问她。   ……   思绪回转时,赵杼已经与老太医细说他此次的病症了。   不仅仅是风寒,还有身体底子不行,刻意被压下去的病根爆发了出来,要想痊愈,得医风寒,得补根本,还得把身体里积淤的毒素排出来。   若是平日,一样一样来,先排毒,再调整补身即可。现在三处病灶齐发,须得一起治,下方需要斟酌,病愈的时间也会很久。   当然,也可以下猛方,但是药三分毒,猛方药性强,毒素也高些,对体弱之人的脏器可能影响很大。   “咱又不着急,下那猛方干什么!”胡薇薇先急了,“就下温补的药,慢慢来,只要身体能好,时间长些怕什么!”   赵杼也眉眼深沉,“我只要他健康,哪里都健康。”‘哪里’两个字,他咬的很重。   老太医捻着胡须,听明白家属意思,微笑道,“那老夫就开方了。”   胡薇薇立刻拿来笔墨纸砚,“大人请。”   “三病齐治,每十天需换一次方,个别药材珍贵难找……”老太医拂袖写字,面带微笑,“不过既然王爷在这里,应该不是问题。”   赵杼颌首,“你只管开。”   “身体痊愈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候,三个月后不用再吃药,平日仍需注重补养,以食疗药膳为佳。如此保持一年,他的身体便会与平常人无异。”太医将药方递给胡薇薇,“若需要,可去我家抄录几本药膳之书。”   胡薇薇眼睛一亮,看了赵杼一眼,“可以么?”   赵杼再次颌首,“可。”   病看完,药方下过,老太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卢栎这会才觉得自己真生病了,早上起来只是头疼,眼晕,现在手脚无力,鼻塞眼花,想下床送太医都不行,只能勉强道谢,最后还是赵杼亲自送的。   沈万沙带着几箱子好物跑过来找卢栎时,卢栎已经喝完药睡着了。瘦瘦的人隐在被子底下,面色潮红,捂了三床被子,额上也没丁点汗。   赵杼那小气鬼只肯让他看一眼,就把他赶出房间了,说怕他从外面带来什么脏东西,让卢栎病更重……   小伙伴生病,沈万沙没心情和赵杼吵架,拉着胡薇薇问卢栎的情况。胡薇薇把太医的话转述了一遍,让少爷安心。但卢栎吃完药不肯吃饭让她很愁,她虽会做几道小菜,但对厨艺不精,完全做不出能让卢栎感兴趣吃两口的东西。   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立刻转身往家跑,他记得他娘专门养了几个好厨子!   ……   接下来的日子,赵杼别说王府,连一墙之隔的新宅子也不去住了,直接住到了卢栎隔壁,亲自盯着人吃药。不跟卢栎睡一张床,是因为卢栎坚持——他担心把风寒传染给赵杼。   改造花园,将各面墙打通的工程还在继续,只是工匠们得了命令,不敢闹出大动静。人老闷着也不舒服,赵杼希望卢栎空时有个可以看的景。   赵杼限制卢栎见人,就连沈万沙,每天能见的时间也不多,美其名曰:安心养病。   其实就连赵杼自己,虽说每天都来看卢栎几次,可真正守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是不多的。平王权力大,事情也多,尤其近年关。现在赵杼除了忙公事,就是回宅子陪在卢栎身边,连王府都很久没回去了。   于是卢栎变的很清闲。   他的病也就起初几天特别吓人,高烧,咳嗽,呕吐,吃不下饭,七天过后,症状就好了很多。虽然还没得到大夫准许,不能出门,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精神好起来,就觉得无聊,卢栎便找事来做。   正好宗主令重现江湖,新规矩该要立起来,虽然有钱坤胡薇薇代劳,可也不是什么事他们都能‘代劳’的,卢栎总得自己做点事。   他仅靠听人叙述,就帮找上门相求的江湖人破了两桩案子,神名更加远扬。   与此同时,他还让胡薇筑帮忙张罗了几车年礼。与生父有旧交的柏大人遗孀柏夫人,生母闺中密友兰馨,蜀中张家,都要送。   柏大人已逝,柏夫人带着儿子们回上京,就住在城南。兰馨,也就是怀夫人,夫家在西京离上京不远,娘家在上京,还是名门望族,做为小辈,卢栎理应问候。   本来他应该亲自上门,但现在情况不允许,也不好因病情让长辈担心,索性只送礼,连自己住在哪里都暂时不提,准备等病全好了,再一一拜访。   往蜀中送的就没这个顾虑了,反正路程太远,就算张家人要来,到时候他也早好了。满满五车年礼,再加上厚厚一封信。卢栎说了近来之事,感慨当时明明只想出蜀办个案,没想到一路走来,竟然走到了上京。离这么远,连面都见不到,他非常想念曹婶的手艺,也不知道哪天能再吃到只有过年曹婶才做的九大碗。   他还问张叔最近差使可顺,有没有什么麻烦?他在外面交了不少朋友,若有什么事,只管与他说。小猛最近乖不乖?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好好跟着前辈学习,什么时候能成为威风的捕快?   卢栎还在信中表示,若张叔愿意,可来上京,上京机会很多,有他照顾,日子肯定比灌县好……   卢栎写完这封信时,正好赵杼回来。   看到媳妇眼睛湿润,赵杼立刻急了,“怎么了?哪疼?”他以为卢栎又增了新病症。   卢栎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吻,又把信拿给他看,“我没事,就是想张叔和曹婶了。”   赵杼见卢栎真没事,才不管什么信,直接按住卢栎亲了个够本。   两人分开时,都有些意动,卢栎甚至舔了舔嘴唇,主动往前凑了凑。   赵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呼吸,“太医说你身体虚亏,不宜房事,你且忍忍。”   卢栎:……   这话更应该对你说吧!看看你裤子都被撑的什么样了!   ……   也不知道赵杼用什么途径帮他走的年礼,年前,卢栎就收到了张勇的回信。   除了一大堆温暖贴心的家常,叮嘱,张勇还表示了自己意愿:不想来上京。虽然上京有更多机会,但故土难离,灌县是他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有一堆好兄弟好朋友,日子过的也很好,他很满意也很喜欢现在的状况,不想离开。   至于张猛,现在像些样子了,但还是太年轻,有些冲动,暂时也不好往外放。   信的最后,张勇提起了隔壁的刘家,卢栎姨母冯氏。说平王府又送了新的年礼来,刘家都美疯了,冯氏在灌县出了大风头,头抬的都要甩出去了。有次张猛顽皮,与一伙小兄弟玩,不小心听到冯氏提卢栎的名字,像在谋划什么,让卢栎注意。   ……   再然后,就是过年了。   到上京的第一年,卢栎过了一个不算特别热闹,却非常温馨的除夕。   园子里大部分人都有家,卢栎干脆放了假,与胡薇薇一块准备年夜饭。   他以为只有胡薇薇陪他守岁,没想到赵杼竟然回来了。   要知道除夕夜,宫里肯定要举宴的,身为权柄滔天,炙手可热的平王,赵杼不可能不参加,就算应酬一圈,悄悄离开,该回的也是平王府……   “你怎么来了?”卢栎是真惊讶。   赵杼直接拥住人,来了个热切火辣的吻,“……想你。”   卢栎笑了,乖乖靠在赵杼怀里,还了他一个温暖又缠绵的吻,“谢谢。”   之后,他拉住赵杼的手,带他去看他包的饺子,“很可爱吧!就是不知道下锅会不会煮烂……”脸上略有些担忧。   赵杼看着那一排饺子,肚子胖胖的,边小小的,看着是挺可爱,就是……“馅放太多了。”   “大馅饺子么,馅要多多的才好吃!”卢栎鼓脸抗议。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赵杼挽起袖子,“看你男人的!”   卢栎很想吐槽,并不是什么时候‘你男人’三个字说出来都很帅的,没绝对实力时就是一个囧字……   可结果并不囧,赵杼真的会包饺子,还包的很好看。   卢栎眼睛都睁圆了,“你你——”   “都说了,你男人会做很多事,”赵杼沾着面粉的手捧起卢栎的脸,在他唇角印上一吻,声音暗哑,“以后都做给你看。”   虽然亲过很多回,可面对突然袭击,卢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嗯。”   直到去拌另一种馅的胡薇薇回来,指着卢栎,“主子你的脸——”   卢栎下意识一摸,满手都是面粉……   “赵——杼!”   “哈哈哈……”赵杼胸膛鼓动,笑出声来,“无碍,王妃就算顶着一脸面粉,也是美的。”   王妃个屁!   美个屁!   你试试连眉毛都白了,谁还能对着你喊帅!   卢栎气的狠狠拧了赵杼腰间软肉一下,才跑去洗脸。   ……   过了子时,鞭炮声音还未消,沈万沙就拽着赫连羽上门,笑眯眯晃了晃手里的酒,“小栎子我们来找你喝酒啦!”   卢栎又意外又惊喜,“怎么不陪你父母守岁?”   “守了啊,已经过子时啦!”沈万沙眨眨眼,“大人有大人想做的事,小孩子掺和没意思么,所以我就拽着摘星过来玩啦!果然你还没睡!”   赫连羽摸了摸沈万沙的头,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打扰了。”   赵杼非常不满意这两个人破坏他与卢栎的二人时光,“知道打扰了就快点——”‘滚’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卢栎掐住腰拧了一下。   卢栎笑着着请沈万沙和赫连羽过来坐,招呼胡薇薇也过来玩。   赵杼还是不高兴,瞪着酒香扑鼻的酒壶,幽幽说了句,“卢栎在生病,不宜饮酒。”   “我问过太医啦,说一点果酒没事,”沈万沙笑眯眯把手上酒壶递给卢栎,“呐,这是你的,别的只有我们能喝,你不可以。”   赵杼:……   他亲自执壶,与几人倒酒,“请吧——”既然不愿意走,那就快点喝,喝完马上滚!   沈万沙当然不会那么快滚,他和赫连羽拉着卢栎和胡薇薇玩游戏,把气氛造的热闹无比……   卢栎又来拉赵杼,“大过年的板什么脸,来一起玩啊!”   媳妇小手柔滑,眼波如水,赵杼……可耻的屈服了。   ……   等终于得到大夫允许,卢栎能出来放风时,已是上元节了。   上京是大夏都城,上元灯节办的比别处都隆重,特别热闹。皇上要召开宫宴,与宗室官员同乐,乐完还要登鼓楼,与民同乐,所以身为平王的赵杼,今夜仍然很忙。   憋了一个冬天,卢栎一定要出门,赵杼不可能不尽人情的不同意,就是非常遗憾不能亲自相陪。   太嘉帝也对此也非常遗憾,早在得知赵杼找到卢栎的时候,太嘉帝就撺掇着赵杼把卢栎带进宫给他看看,赵杼没同意。   赵杼怕吓到卢栎。而且见了皇上,肯定还要见别的人,卢栎正病着,赵杼不想折腾他。现在就算病情好转,人也没好全,赵杼不想冒一点险。   所以上元夜,卢栎身边只有胡薇薇,两个人兴致高昂的赏灯。   这夜果然很热闹,各种花灯像天上的星河,把地面妆点的特别漂亮,上京城内各条大街,到处都是花灯摊子,除了卖花灯外,还有猜谜的,联诗的,玩各种游戏的,靠河边,有放河灯的,往城门方向,还有走百病的……   男男女女,在这一天都不再拘束,街上到处洋溢着欢快气息。   然而总是有讨厌的苍蝇出来破坏气氛。   街上摆花灯摊子,有惯做这个的匠人,也有巧手百姓趁着时机补贴家用,摊主大部分都是男人,也不乏年轻姑娘。   这夜连姑娘出门不带面纱都不会有人苛责,年轻姑娘摆摊就更没人说了。   可卢栎看到的这位摆摊姑娘,长的非常漂亮。烟眉杏目,白肤红唇,眉宇间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风韵,很是可人。   有两个长的五大三粗,面相彪悍的男人靠过去,将小姑娘逼到墙角里,言语调戏,极为下流。   这二人身上衣服样式有些奇怪,但料子一看就知道极好,配饰以金玉为主,一看就很贵。他们身上还带着刀,有一个脸上有疤,一看就不好惹。   所以大多数人暂时都没动,没人上前帮助小姑娘。   卢栎眉头紧紧皱起,“上元节出现这种事,没人管么?”   “五城兵马司随时都在巡逻,这事发生太快,估计官兵还没反应过来,”胡薇薇紧紧盯着那两个人,美眸中满是怒火,“主子,咱管么?”   “管!”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只是……“下手要有分寸,不要闹大。”   “我懂,”胡薇薇双手交握,活动着手指头,美眸弯起露出一个看似亲切其实有些可怕的笑,“主子放心。”   之后,胡薇薇就过去了。她抛着媚眼步态妖娆,“二位哥哥,跟个生涩小丫头有甚好玩的,不如……跟妹妹试试?”   胡薇薇若有意展现魅力,那女性的妖媚气息简直能把人给馋死,俩壮汉立刻眼睛直了。她勾了勾手指,俩人就跟她走了。   走到没人小胡同,两壮汉高兴的,目光发绿口水直流,急切的解裤腰带。   胡薇薇也坏,等人裤子都脱了,她才过来,一手拎一个,抡到地上摔打……   把两人虐的起不来,甚至失禁,胡薇薇才恶心的呸了一口,脸不红气不喘,整了整衣袖,姿态优雅的离开了暗巷。   卢栎怕她吃亏,一直跟着,见她走出来,才笑着冲她伸大拇指,“霸气!”   胡薇薇骄傲的抬下巴,“这算得什么!”   不过,有个事得与卢栎说,胡薇薇面色微肃,“这两个是异族人,听他们说话内容,像是使团的。”   “异国使团?”最近赵杼好像一直在为这事忙,所以这些人是不是不能随便得罪?不过再一想,是这二人先做坏事,他们只是揍一顿,又没干别的,不会有问题。   遂卢栎安慰胡薇薇,“没事,不用担心。”   胡薇薇笑容清甜,“嗯!”   “小栎子……小栎子!”   二人正准备回身继续逛,就听到了沈万沙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柯南沈:窝有特殊的找尸体技巧,美女们想窝了木有!马上就来满足泥萌! <( ̄▽ ̄)> 胡薇薇:少爷酷爱!窝已经等不及了!~\(≧▽≦)/~ 卢栎:楼上注意言行,小心夜有大盗光顾 →_→   第238章 郡主      上元夜,沈万沙陪着娘亲柴郡主逛灯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也没兄弟姐妹,柴郡主怕儿子孤单,年年都巴着儿子一块过上元节,连夫君沈千山都不顾,已经成了习惯。   所以就算沈万沙知道这天卢栎可以出门,也没办法尽地主之谊,带着小伙伴玩。   因为……他娘太闹腾了!   明明一把年纪,还要玩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年年甩下他爹跟他一块玩,也不嫌腻!   而且今年还升级了,往前都是扮小姑娘,梳未嫁女子的发式,今年换了笔挺男装,戴白玉冠,冠下还有风骚流苏,整个人英姿飒爽又风流倜傥。   沈万沙以为他终于解脱了,娘亲扮男人就可以勾搭小姑娘,他就不用苦哈哈陪着演戏让娘亲高兴了,谁知他娘不知道发什么疯,要跟他演禁恋断袖!   说什么看了一个狐仙话本,那狐狸精是个男的,与书生定情,可偏偏因为都是男人不能在一起,她看的热泪盈眶,十分感动,想要在这大好月色里感受下狐仙的心情。   话本里狐仙和书生,就是在上元节定情的……   陪着娘亲在一群小姑娘悄悄注意下,演了一出两个俊俏公子哥彼此暗恋,明明渴切却不敢靠近,被路人撞到不小心抱在一起,手指相扣,面红耳赤的戏,他娘才满意了,批准可以休息。   沈万沙坐在茶楼里,瘫成一团,真心觉得他爹不容易。   想想往日里卢栎曾笑话他热情到闹腾,他暗暗叹口气。他这点程度算啥,要看到他娘,小栎子不定吓成什么样!   卢栎病了一个冬天,身体刚好点,沈万沙舍不得让小伙伴受累,所以才不敢把娘亲放出来,没约人上元节一起玩。   谁知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明明没约,却还是碰到了!   本来沈万沙还犹豫要不要招呼小伙伴,结果他娘喝完杯中茶,兴致高昂的指着窗外,“咱们去那个河边,河边姑娘多!”   这是又想玩了……   沈万沙额角一跳,立刻朝卢栎招手,“小栎子——”   他实不想继续被亲娘蹂躏了!   而且他同父母说过多次卢栎的事,他娘对卢栎印象很好,应该会稍微收敛点,再者说,刚刚也玩的差不多过瘾了……   不过见到卢栎回应,他还是煞有其事的对他娘说,“小栎子病还没好,你别吓着别人。”   柴郡主根本没听他说话,虚手扶了扶发冠,抚了抚衣角,连声问身后丫鬟,“我这样还行么?”   “郡主英姿勃发,气质若玉。”小丫鬟嫩声答着,还顺手拿出镜子给柴郡主照。   柴郡主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好个俊俏的美男子……”她眼睛发亮,笑容明媚,“完全可以见人!”   沈万沙:……   柴郡主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儿子,心说哄了这么多年,期待了这么多年,儿子终于有朋友了!   ……   卢栎听到二楼临窗沈万沙的呼唤,冲他打个手势,就带着胡薇薇过来了。谁知一进包厢,看到的就是沈万沙皱成一团的小脸。   小伙伴仿佛非常发愁,正恳切的对对面男子说什么。   男子……   卢栎目光微微定了一下,转而眉头舒展,笑容绽开。他大步上前,郑重给柴郡主行礼,“小民卢栎,见过郡主。”   柴郡主有些惊讶,赶紧让他起来,“你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她一直保持着男子姿态,卢栎进来时更加板直了腰,怎么还能被看出来?   “郡主仪态端雅,手纤指润,虽脂粉未施,亦有浅香萦绕,女装男装且有威严贵气,能做到这一点的着实不多。”卢栎说看着了看沈万沙,笑容更甚,“而且少爷与郡主相貌极为相似,少爷神态看似别扭,实则十分亲昵……能让少爷如此的,大概只有父母了。”   两个人长的真的很像,一样圆圆的大眼睛,精致略瘦的脸部轮廓。只是做为女子,柴郡主的眼形更柔滑,眼角微翘,目有慧光,添了几分精明妩媚;沈万沙年纪尚轻,身体又养的不错,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不如母亲精致柔美,透着一股天真可爱。   柴郡主又问,“你怎么确定我不是这小子爹?”   “少爷曾提过,沈伯爷蓄有美髯。”   “原来如此……”柴郡主打量着卢栎,眼睛里满是欣赏。   面前少年容色俊秀,身形如竹,眼神清亮,神态自若,对自家蠢儿子的关心实心实意……综合看过的资料与见到真人的感受,柴郡主得出结论:这个朋友,她儿子完全可以交!   卢栎其实还可以说出更多观察到的事,但柴郡主与沈万沙不同,目的在于通过个中表现认识他这个人,并非对‘观察技能’感兴趣,他表达出自己意思即可,真把所有观察全说了,反而有卖弄之嫌。   沈万沙拉卢栎过来坐,同时招呼胡薇薇,“薇薇也坐呀。”   胡薇薇看了眼柴郡主,抿嘴一笑,准备坐到靠墙的另一张桌子上,不想打扰他们说话。   沈万沙却不干,让丫鬟把她拽过来,就与他们坐在一桌,“你和小栎子刚刚在干什么,我可是看到了哟。”   柴郡主也一点不介意身份没那么贵重的人跟她坐在一起,笑眯眯点头,“看到了看到了!”   沈万沙看了看四下,表情摆的神神秘秘,吓唬胡薇薇,“上元节打人,是要关起来的!”   胡薇薇看看四周,配合的眼睛睁圆,“怎么办好吓人,少爷救我!”   “哈哈哈,”沈万沙挺起小胸脯,“包在少爷身上!”   卢栎:……你们幼不幼稚。   柴郡主没理这个话题,看着胡薇薇的眼神非常热切,“你力气很大啊……”   胡薇薇美眸一眨,觑了卢栎一眼,悄悄往柴郡主身边靠靠,“郡主要收拾人的话,我可以帮忙,只要不让我家主子知道……”   柴郡主拉住胡薇薇的手,眼光似有似无瞥了卢栎一眼,“放心,你家主子不知道。”   卢栎:……不要当他不在存好吗?他眼睛在耳朵也在啊!   不过小伙伴母子俩的性格还真像。   卢栎转头,微挑了眉,用眼神问沈万沙:你没说过你娘性格如此……   沈万沙深深抚额,娘亲这样,他不好意思说啊……   不过她娘只是偶尔喜欢抽风,需要的时候很厉害的!沈万沙靠卢栎近一点,在他手里写字:我娘很不好惹的!   卢栎静静点头,看出来了。   人们喜欢和气味相投的人交朋友,大家谁都没长个狗鼻子,见了面闻闻味就知道哦咱俩味道一样,可以交朋友,但人的五官很复杂。   还是那句话,缘,妙不可言。人与人一见面,看相貌,观行事,辩神态,很快就可以从各种微妙气场中判断出有没有交朋友的可能。胡薇薇是个厉害角色,柴郡主看两眼就愿意放下身段与其接近,柴郡主当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咳咳。   总之,看到胡薇薇红裙妖媚还不反感,柴郡主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这边卢栎与沈万沙默默写字聊天,那边柴郡主与胡薇薇笑眯眯的交流感情。   胡薇薇心中随时记挂着主子,谈话间就提起了异国使团,怕今夜之事惹麻烦。   “别担心,不会有事。”柴郡主拍拍她的手,说最近使团在大夏流连,皇上为表仁德,对其招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会允许这些人太过。而且五城兵马司头领惹事裁撤,这一块暂时辖在平王手下,平王不会允许异国人闹事。   这也得亏是卢栎与胡薇薇遇到,要是平王亲自看到,那两个人肯定活不了。   “三月春猎也别想了。”柴郡主说着,突然抚掌,“薇薇力气大,若参加春猎,一定能干翻那些男人!”   沈万沙再次抚额,“娘……”说话能不能过点心!这可不是在家里……干翻什么的实在是……   柴郡主抿抿嘴,清咳两声,仿佛刚刚一幕没发生似的,拉着胡薇薇的手,“想玩么?到时候我带你。”   胡薇薇歪头看了眼卢栎,“平王去么?”   “就指着他扬国威呢,他当然得去。”柴郡主也看向卢栎,突然恍然大悟,目光变的暧昧,“我知了,小栎子要跟着平王,你要跟着小栎子,肯定会去,不用我请。”   被这么赤裸裸的打趣,卢栎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说话,又被打断了。   柴郡主视线更加暧昧,“不过小栎子与平王恩爱有加,到时难免会想离开人群,你侬我侬,那时候薇薇你就过来找我呀……我那夫君赚钱还行,打猎不能指望,儿子更是没用,连弓都拉不开,都没有人陪我。”   沈万沙把头埋在手里,“娘……”能不能别这么坑儿子!   少爷也很能干的!虽然拉不开弓,可是会赚钱啊!而且也能拐来会拉弓的做朋友!   胡薇薇这下真笑了,“若有机会,一定去找郡主。”   两个人还真是有话题,短短一会儿,围绕着卢栎与沈万沙聊了很多事,连当初京兆府珍月之死的案子都说到了。   柴郡主叹息一声,看着卢栎,“端惠一直很想谢你。”   卢栎一怔,“当初破案,只是责内之事,当不起端惠郡主谢意。”他是真没想过,要端惠郡主承这个情。   “你认为是职责,无意中却帮了她很多……”柴郡主神色端凝,目有微光,“她的谢,你当的起。”   卢栎眼梢微垂,上位者真心实意要谢,自己不应也不合适,会让人觉得傲气,其实只要自己行事有度,不让别人反感就好……   “春猎之后,我会办桃花宴,届时端惠郡主会来,”柴郡主提出建议,“你若不介意,也过来,与她说两句话。”   卢栎立刻抱拳相谢,“如此……便多谢郡主了。”   柴郡主笑意温切,“我听小沙说起,你在寻你母亲苗红笑之事。苗红笑当年乃风流人物,可惜那几年我正好不在上京,无缘相识,甚是惋惜。不过你娘在上京时借住在瞿家,我与瞿家有些交情,桃花宴时也会请他们,你若愿意,我可介绍你们认识。”   “如此甚好!”卢栎直接站起来,面带惊喜,“多谢郡主成全!”   柴郡主让他坐下,“你是小沙朋友,自家人,无需客气。”说完她看了眼沈万沙,叹了口气,“我这傻儿子,养这么大很不容易,我与他爹特别担心哪天他被狼叼了去……去年他离家出走,都快把我愁死了,还好他遇到你。”   沈万沙无力趴倒在桌上,“娘……”   “看他这傻样,日后怕还需要你多照顾。”柴郡主伸手长,越过桌子,揉了揉儿子头,目光里满是怜爱温柔。   卢栎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变的十分温暖,“……嗯。”   做为好朋友,卢栎本打算上门拜访沈万沙的父母,谁知回上京就病了,时机不适宜,如此仓促见面,他还担心对长辈不敬,没想到柴郡主非常好说话,于是这个上元夜,卢栎过的很是心满意足。   赵杼来接他时,他甚至都有点不想走。   沈万沙非常庆幸他娘在关键时刻还算正常,虽然总拽着胡薇薇聊一些奇怪的话题,好歹没拉着他与卢栎一起,陪她玩那什么禁恋游戏……   可他仍然担心娘亲兴致高起来会得意忘形,所以赵杼来时,他简直是把卢栎推过去的,“你男人来了,还不快点走!”   卢栎:……   当然了,上元夜算是古代的情人节,能在这一天,与喜欢的人在灯市上流连,是件很幸福的事,卢栎也没有反对,与郡主告了辞,就随赵杼走了。   可能这个时间点太合适,卢栎走后,沈千山颠颠的来了,直接挽起柴郡主的手,笑的跟花儿似的,“为夫来接你啦,今夜好不好玩?”   柴郡主不甚满意的看了沈万沙一眼,幽幽的说,“你儿子都不配合。”   沈万沙:……冤枉啊!他都那样了还不算配合么!   沈千山摸着儿子油光水滑的头发,“儿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娘生你时多辛苦,你就陪你娘玩个游戏,怎么能不认真呢?”   沈万沙撇嘴,他就知道。   回回都是这套词,够没够啊!   手心一热,沈万沙嘴角继续抽,抬眼一看,自家老爹正在使眼色:宝贝儿啊,你娘是女人,咱们都让着点,这点钱拿去花着玩,爹疼你啊……   还是这一套。   沈万沙对这一手驾轻就熟,低头给娘亲认了错,然后说自己还想玩,目送二人离开……   他们家,有他娘时,他娘第一大,没他娘时,他就是宝贝儿,他爹简直要星星不给月亮,二十四孝老爹。当然,父母两个在他面前腻歪的不行,在外人面前,却是强势犀利,判若两人。   对于如今形势,他娘操碎了心,他爹却很看的开。说传承什么的都是屎,自己有本事,白手起家也能挣出一片天,没本事,金山银山也不够造。香火什么的,这代不绝那代绝,总有绝的时候,想那么多没鬼用。   沈千山只想把自己挣下的一切交给沈万沙,沈万沙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他能过的好,什么负担都不必有。还曾私底下跟他说,若真到紧急时刻,大不了把家产全部送给赵家,总能保全一条小命,若送的时机好,方法妙,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是没有问题的。还说实在不行,就别生儿子了,没儿子继承就没危险么……   他爹是真豁达。   可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不能不多想。他虽然才十七岁,也想担起应该担的担子……   “少爷,咱们去哪?”正想着,沈万沙身后小厮问他。   沈万沙想了想,摘星那家伙最近神出鬼没,不知道在搞什么,要不要去看看?他可是知道摘星私下置的宅子在哪里……   “怎么这么早能回来?”卢栎拉着赵杼的手,眼睛里满是惊喜,“不是说今日特别忙?”   漫街花灯里,媳妇笑容灿烂,眸子清亮满满都是自己,赵杼没忍住,将人箍到怀里亲了亲额头,“……想你。”   卢栎拍他的背,“大街上呢!”   赵杼唇角微扬,捏着卢栎的手,“花灯好看么?”   “好看!”卢栎点着头,“兔子啊莲花啊马啊,什么样式都有,好些我都没见过,特别漂亮!”   想想兴致又上来了,卢栎拉着赵杼往东走,“有个特别好看的,你一定也没见过,我带你去看!”   两个人手牵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过,在华丽绚烂花灯丛中穿过,头顶有皓月朗星,脚边有粼粼河水,耳边有市井各样嘈杂声响……他们牵着的手,一直不曾放开。   卢栎笑颜在一盏造型可爱别致的小狐狸花灯后绽开,刚好不知道谁放了烟花,空中有银花炸现……   这一刻,赵杼心尖一颤,说不出的满足。   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人间烟火,岁月静好。   我和你,从乌发到白首。   所有人被烟花吸引,抬头看天时,赵杼紧紧拥住身边人,吻的热烈。   卢栎……   我的卢栎……   终于能过一个浪漫的二人世界,赵杼很满意。本以为这夜会在美好中结束,在彼此记忆里占据一个美好位置,没想到还是被人破坏了。   沈万沙的小厮突然出现,直接拦到卢栎面前跪下,“卢公子救命!我家少爷,我家少爷——”   小厮满头都是汗,呼吸急促,奔跑的过于剧烈,一句话都说不整齐。   见他焦急表现,卢栎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你别急,慢慢说,沈万沙怎么了?”   “少爷……少爷被人讹上了!”小厮顺了顺气,脸色发白,“少爷在街上逛完,走到一个偏僻角落,突然被两个人扯住,一男,一女……说少爷杀了他们父亲!”   “他们力气奇大,女的还尖叫连连,立刻引来很多人围观,我们过去帮忙,不但没救出少爷,反倒被当成了坏人!”   “我一直跟着少爷,少爷根本没杀人,可那两人身边,真的有一具尸体!”   “少爷说要报官,可那对男女特别会说话,像要鼓动人们欺负少爷……少爷与您分开不久,小的猜想您可能还未离开灯街,就大着胆子找来了……求您帮帮我家少爷!”   卢栎眉心紧皱,立刻道,“你起来带路!”   “是!”小厮赶紧爬起来。   “郡主呢?”卢栎边走边问。   “伯爷来接郡主,两人一起回府了。”小厮神情焦急,“事情发生太快,小的担心回去找人晚了,只好来找您。”   “嗯,你做的对。”   赵杼非常不高兴,大过节的还不让他消停,谁那么大胆,敢故意给他找事!   ……   事发地点并不远,卢栎几人很快就赶到了。   赵杼在,暗卫们就在,分开人群很容易,卢栎很快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中年男子,发髻散开,衣着散乱,衣服上有类似拳脚击过的痕迹,脸肿胀严重,青淤无数,几乎看不出五官原来的样子,像是被人狠狠揍过。   沈万沙站在人群里,发冠歪了,腰带斜了,鞋子被踩过,形容很有些狼狈。   见他过来,沈万沙委屈的不行,扯了扯衣服,大步跑过来,“小栎子……”   卢栎摸摸他的头,示意他不要慌,沉声问尸体身边的男女,“怎么回事?”      第239章 讹诈      街角尸体横躺,左侧跪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前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   男子额突面窄,鼻翻唇阔,目精眉稀,身体还算壮实,站姿却肩斜腿抖,腰背不直,看起来很像经常混迹街头,偷鸡摸狗的地痞。   小姑娘相貌清秀,身姿如柳,手执帕子呜呜哭的可怜,帕子搭眼时眼珠转的过于灵活,一看就很有心机。   现场虽然因为赵杼和卢栎的到来,气氛压下去,无人敢大声说话,可大家眼里的排斥之还是很明显,这对男女刚刚的作为,一定非常有煽动性。   沈万沙终于从人群里脱身,委屈的冲卢栎叫冤枉,“我根本不知道这三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少爷心有余悸,这三人简直神出鬼没一样,“小姑娘突然出现拽住我的手就大喊大叫,甩都甩不开,我担心伤到人不敢用力,谁知下一刻那男人就抱着他爹尸体在街上哭,说我杀了他爹!”   紧接着一堆百姓围过来,他跑都不跑不了了!   “小姑娘起初只是尖叫,男人来了她就喊我杀了她爹,要我偿命,我好不容易甩开小姑娘,那男人又补上,拽着我不让走,这一家子简直阴魂不散!”   听沈万沙此言,地上跪着的小姑娘立刻高声哀泣,“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她帕子捂着眼角,目光凄哀,“我们虽是平民,不像少爷身份高贵,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您把我爹打死,不认不算,还嫌我们阴魂不散……”   “苍天呐,你开开眼吧——”男子也跟着怒吼起来,瞪着沈万沙,“为富不仁,鱼肉百姓,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活在世上!”   沈万沙急了,扶着发冠跳出去,“你放屁!你爹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讹钱,呸,我偏偏就给你,一文都不给!”   小姑娘满脸不可置信,“我爹是活生生的人啊,人命怎么能用钱买,我要我爹活着,只要我爹活着……”她哭的十分凄惨,足以令闻者感伤。   沈万沙气的直跺脚,“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做为在上京城长,大夏首富沈千山的儿子,从小到大遇到过不少讹人把戏,他不是小气鬼,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用钱买个清静,就当打发叫花子了,可是这一次太过分了!   拿死人来讹人,别人不是人命么!地上那可是尸体啊!尸体怎么来的,真是男女的爹么?他们是不是杀了人!   “是,是我们坏,我们不该大晚上的眼瞎,看不清来人,挡了少爷的路;我妹妹不该长的太漂亮,让少爷起了色心;我爹不该护着妹妹抵死不从;我爹活该被少爷打死,我们一家三口都应该老实实闭着嘴,任由少爷打杀!”   男子声音悲痛欲绝,蹲在地上哭,“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爹——”   这还上升到强抢民女了!   “小栎子——”沈万沙简直百口难辩,“我真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卢栎揉了揉他的头,“我知道。”   他走到男女跟前,指着地上的尸体,“这是你爹?”   男子不答,警惕的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仵作,”卢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杼,“那位是平王。上元夜出了这样的大事,官府不会不管。你说你爹,是被那位沈少爷杀的?”   男子见赵杼身后护卫露出金牌,眼珠颤动,最后咬咬牙,“是,我爹就是那穿洒金衣裳的少爷杀的,我亲眼看到的!”   卢栎浅笑,“好,那我就验一验,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男子有些惊慌,“我与我妹妹亲眼看到——”   沈万沙的小厮这时候站了出来,“我也亲眼看到你们栽赃我家少爷了!”   “双方各执一词,尸体却不会说谎,我验一验便知。”卢栎挽着袖子,笑眯眯看向围观群众,“大家说是不是?”   “是!”百姓们众口一词。   还立刻有人劝男子,“平王在,官家的人不敢乱来,你爹即是被这少爷杀的,怕什么!”   “就是,正好还你们一个清白。”   “证据出来,盖棺定论,他不认也不行了!”   ……   为示公平,卢栎就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验。赵杼吩咐手边卫队把现场清理出一片地方,用二两银子征用最近花灯摊子的台架,又买来无数盏花灯围在四周……小小街角,立刻变的亮如白昼,哪哪都看的清楚。   在此期间,卢栎问了问男女的情况。   男子叫孙强,女子叫孙桃,自称兄妹,地上尸体是他们爹孙大牛。三人住在城外,是普通民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终于攒了些钱,上元夜特意进城赏灯,不料一来就遇到了这样恶事……   孙桃嘤嘤哭泣,泪盈于睫,轻轻一动,泪珠就顺着面庞滑落,垂在下巴要掉不掉,非常惹人疼。   沈万沙气的差点撸袖子动手,他从来没这么想揍一个女人!   胡薇薇那女人哪里去了,现在正是她表现彪悍战斗力的时候啊啊啊啊——   一切准备就绪,卢栎开始验尸。   方才尸体一直处于暗处,卢栎没怎么看清,现下尸体一放到台架上,卢栎咦了一声,“你爹这死状,有点特殊啊。”   角弓反张,到了古代还是第一次遇到。   死者头项强直,腰背反折,向后仰曲如弓状,是风病或热极动风的症状,多见于惊风,破伤风,脑炎,小儿脑膜炎……死者是否有病在身?可若病死,不该是这个表现……   孙强愤愤指着沈万沙,“都是他打的!他把我爹打的浑身抽搐,僵成这样时正好死掉了!”   “你胡说!”沈万沙跳脚,“我碰都没碰过他一下!”   “人死前偶会发生肌肉痉挛,致使死状紧绷特殊,但角弓反张……不太可能。”卢栎目光淡淡扫过孙强,“死者死因到底为何,验过便知。”   孙强有些慌,孙桃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拽了拽孙强袖子,“哥我们回去吧,就当爹出了意外……”   “不可。”赵杼凉凉发话,“上元佳节出此恶事,本王必须给百姓一个交待。”   围观群众感觉气氛有异,声音更大,“验!验!验!”   孙桃面有惴惴,孙强却阴阴笑了,“怕什么,爹就是这人打死的,难不成还能验出别的?爹身上都被打肿了也是假的?我就不信,平王在前,还能有冤案不成!”   赵杼看着认真检查尸体的卢栎,没理孙强,暗暗打了个手势,让护卫看好这对兄妹。   “尸体颜面青肿,五官变形难辩,生前的确受过击打,”卢栎两手在其面骨,头骨上摸索一阵,“骨头完整,非致命伤。”最多也就造成脑震荡。   卢栎脱掉死者上衣,发现尸体前胸及腹部皆有青黑暗痕,其状可怖,围观众人齐齐掩唇叹息,这也太吓人了!   孙桃又开始哭了起来,“爹啊我的爹啊……”   卢栎却觉得有些不对,手轻轻按过去……按过一圈,笑了。   “死者胸腹所有痕迹皆为黑色,边缘整齐,未有浮肿及血荫,按压无紧绷感——”他看着孙强,“此乃假伤,系榉树皮捣烂敷在皮肤上伪装而成。”   “假的?”   “怎么可能!”   “那么吓人……”   卢栎不等孙强反应,看向百姓,“有谁有湿帕子,可借我一用?”   很快有人奉上温湿帕子,卢栎将其按在死者前胸,顿一顿,再擦拭……青黑可怖的淤痕果然不见了!   等他擦完,围观众人眼睛瞪大,死者前胸,小腹,甚至肩膀上的青黑痕迹,全是假的!   “孙强,你对此做何解释?”卢栎静静看着孙强。   大家看向他的眼神立刻不善了起来。   孙强眼珠子乱转,“我爹为什么在身上弄假伤,我怎么知道!但我爹就是被那少爷打死的!”   还是嘴硬。   卢栎将帕子放在一边,“那我便把死因找出来好了。”   他说着把死者衣服全部脱下,继续往下验,因为围观群众目光太热烈,卢栎在死者腰间搭了块布,遮挡视线。   “死者身体一侧,左肩,臂,臀,大腿,出现紫红色尸斑,手指按压消退,移开重现;角膜轻度混浊……”卢栎看向孙强的目光变的冰冷,“冬日死状出现缓慢,遂死者死已死至少四到七个时辰,且是死后移尸。”   会形成这样的坠积尸斑,死者死亡之时一定是侧卧姿,且是左侧卧。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竟然死了那么久……   沈万沙扫视四周,“都说不是我干的了!”   方才被激起来的有些愧疚,开始检讨自己,要是当时能过去摸一摸死者就好了,死那么久,尸体肯定是凉的么,那样也不会冤枉别人了。   话刚落又有人反驳,天气这么冷,就算刚死,也能很快凉透了,这点不好说啊……   孙强面色发白,孙桃拽着孙强衣角,咬着唇说不出话。   卢栎继续冷冷问,“死者嘴唇,指甲上的青紫色,也是人打出来的?”   这两个人不说话,群众们非常着急,“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求大人告知啊!”好奇心无比旺盛。   “番木鳖,又名马钱子,剧毒,食后头痛,头晕,肌肉痉挛,呼吸麻痹,直至死亡。”卢栎解答,“除了一般中毒的共性,这种毒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尸僵表现极强,会出现角弓反张。”   当然,解剖之后还会发现内脏淤血,浆膜下出血点,但现在没解剖条件,大庭广众之下验尸已经足够夸张,解剖根本不可行。   孙强此人倒是乖觉,见大势已去,索性拉着孙桃‘扑通’一声跪下,“小民不该起坏心讹人,小民知错,求大人宽恕啊……”   孙桃也嘤嘤嘤的哭,冲着沈万沙一个劲跪头,“今晨我爹误食毒药,我与哥哥还未起床,起床后发现爹爹已死,无力回天……家中地少,便是整年忙碌,也没什么收入,甚是贫穷,连给爹爹买副薄棺的钱都没有,小女子与哥哥实在无路可走,这才鬼迷心窍,带着爹爹的尸身进城,想趁夜黑,寻个富贵少爷讹些银钱葬父……”   她哭相十分柔弱,特别可怜,“求少爷可怜可怜我们,饶了哥哥……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少爷,干什么都愿意!少爷有何驱使,但死不辞!”   沈万沙本来是不愿与女子为难的性子,在上京城行走,见到的事多了,只要别人不过分,他都愿意与人留一线,反正他钱多。   但今夜这两人太过分了,什么都不说直接扑上来往他头上栽屎盆子,还拖住他不肯放手,大概想多讹些钱,他起先出价这俩人都不理,非得要闹大,好让他出更多!   给脸不要脸,他再要依着他们,才是真的蠢!所以就算这孙桃哭的多可怜,他也没半点动容!   再者,瞧瞧小姑娘那话,什么叫做牛做马,干什么都愿意!这是不死心,想换个语气继续巴上他吧!   他是那么好色的人么!   沈万沙眼睛里冒着火,指着自己鼻子,“我像傻子么?”   孙桃愣了一下,“少爷怎么会……”   “那你还玩这套!”沈万沙拿眼白斜她,“你怎么有自信,认为少爷会看上你!”   孙桃一脸脸憋的通红,“你……”   “你什么你!没把你们送官,少爷已经是好心了!”   沈万沙跑到卢栎跟前,声音拉的长长,“小栎子,这次多亏你啦!”   卢栎却看着尸体,眉心微蹙。   赵杼觉得不对,过来问他,“怎么了?”   “这两个人,还真得送官。”卢栎指向孙强孙桃,“这具尸体,不是他们的父亲。”   什么?   不是这两人的爹!   爹都能弄错!   还是从哪认了个新的?   围观群众立刻炸开,表示剧情一波三折太好看,他们有点应接不暇。   卢栎指了指死者脚,手,“死者脚掌细窄,非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脚型,右手食指中指有薄茧,此特征一般出现在常写字的人里。”   他又指向死者的脸,“死者面目浮肿严重,辩认不清,但死者下巴非常宽大突出,一眼可见,孙强孙桃却没有。”   下鄂特征属显性遗传,父亲大下巴,孩子十有八九也是大下巴,不是的机率很小。孙强长的不好看,额头突出鼻孔外翻,但下巴并不宽大,孙桃更是,长了一张瓜子脸,下巴精致又小巧。   再加上前一条手脚特征……   卢栎得出结论,“此二人与死者没有亲属关系。”是的概率非常小。   孙桃立刻尖叫出声,“不——他就是我爹是我爹!”   孙强也跳了起来,“我承认想讹人不对,可亲爹怎么可能会认错!死者已矣,求大人们放过,让我爹能入土为安!”   两个人都急了。   “等等——”沈万沙摸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刚刚验出中毒而亡,你们就求饶,变的那么快……是不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死者不是你们亲爹!”   两人一个劲磕头,“不是!冤枉啊……我们做错事,认错还不够么……求大人们放过……”   “你们父亲在何处,这具尸体又从哪来,为何要破坏其面相,伪造伤痕,讹上沈少爷,是偶然还是故意,尸体是否是你们毒杀,亦或是幕后有指使,”卢栎连珠带炮说完,“这些都未查清,如何能放你们走?”   “对,送官府!必须送官府!”沈万沙想到某种可能,狠狠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人。他们找上他,可是有人故意做的局?查……必须细查!   孙强一看情势不好,立刻跳起来往外跑,手脚特别麻利。   赵杼冷嗤一声,挥挥手指,“给本王抓住!”   立刻有护卫冲过去,拎着孙强衣领把他扔回来。   孙强脸先着地,牙立时掉了两颗,满口是血。孙桃翻了个白眼,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带走。”赵杼指了指躺着的三个人,命令手下全部送到官府。   这一出市井验尸也算是闹完结束。   卢栎用自己帕子擦手,怎么擦都不擦不干净,很不满意。围观群众刚刚开了眼界,对于卢栎这个生面孔很是好奇,也很崇敬,有姑娘就拿出了随身帕子,往卢栎身上丢。   有本事又长的俊,若能拐来做夫君……甚好!   卢栎知道古人有见到美男子投掷香帕小物的习惯,但那些都是在书上看到,别人嘴里听说,自己没亲身经历过,一时没拐过弯,还以为姑娘们都是热心肠,争着帮忙呢,不但接了,还朝人笑着道谢。   不但道谢,他还想问人姑娘芳名为何,家住哪里,改天他把帕子洗好给人送回去,或者做些新的给人送去,不好欠人情么。   赵杼黑着脸就过来了,掌手一起,手一挥,所以帕子都被他扫了回去。   “走。”他拽着卢栎就往边上走。   “诶我手上脏——”而且那么大力气干什么,手都要断了!   赵杼心气不顺,见卢栎挣扎,干脆胳膊一伸,揽住卢栎的腰,直接把人挟在腰侧抱着走……   卢栎刚庆幸手松了,就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被赵杼拎了起来……   脸刷一下红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赵杼是想干嘛!   “回家。”赵杼的意思很明显。   “可是刚刚的案子……”   “官府会查。”   围观群众看着平王把俊秀的小仵作抱着走,纷纷感叹:感情真好啊……   鬼面阎王也有朋友了,太好了!   就是,脸色都不像以前那么冷了呢!   男人们想法非常正面,有些姑娘却捂了眼,指缝微开,心怦怦直跳,好酷好俊……而且好配啊!   ……   讹诈的事顺利解决,沈万沙却没有太开心。也不是不开心,小栎子来帮忙,他很高兴,但事情结果让他想的挺多。赵杼说带卢栎回去时,他面色郑重非常同意,“小栎子病还没好,要注意休息,上京城有皇上,有平王,官府不敢不懈怠,你放心。”   卢栎也不是非得把所有事抓到手中,赵杼沈万沙都这么说,他也就听了,只是提醒赵杼多加关注。   “那你呢?”他问沈万沙,“要去我那玩么?”   “不了,我该回家了,”沈万沙冲卢栎摆手,“明天再去找你玩啊——”   见沈万沙虽然笑着,但眉眼未展,像是有心事,卢栎揉了揉沈他的头,神色认真,“少爷,有什么事,记得同我说,不要一个人乱想。”   沈万沙怔了一怔,突然笑的灿烂,是啊,他有小栎子,怕什么!小栎子对他最好,也最聪明,什么麻烦都难不倒!   “嗯嗯!”他用力点着头,“你赶快回去睡觉,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你,我给大白做了个骨头布袋,可好玩了,明天咱们一块玩!”   卢栎这才笑了,“好。”   ……   沈万沙还没到家,听到消息的沈千山已经亲自找了过来,见儿子没事,松了一大口气。   回家看到端坐正厅的柴郡主,沈万沙闷闷唤了声,“娘。”   柴郡主转着腕间镯子,眉眼肃穆,声音微沉,“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和亲了吧。”   沈万沙垂头,“嗯。”   “我姓柴,你爹姓沈,咱们这伯府,随时都有人盯着。”柴郡主冷嗤一声,“今日别人敢玩这种戏,改日他们就胡乱放话,说我柴姝藏了个柴家嫡系男丁,正在谋复国!”   沈万沙头垂的更深。   沈千山心疼的不行,“这不还没有么?夫人别急,看把咱们宝贝儿给吓的……”   “都是你宠的他!要不是你惯着,他怎会到现在还不懂事!”柴郡主气的把手边美人扇丢去砸沈千山,“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想想,多做打算,以后才能过的好!”   沈千山接住美人扇,“咱们宝贝儿又乖又孝顺,还懂得交朋友,你愁那么多做甚,路走走就平了,别想太多,来,夫君给你染指甲好不好?你看你这指甲都没色了……”   沈千山一边哄柴郡主,一边给沈万山使眼色。   沈万沙无奈,只好行礼退下。   他爹老担心他娘欺负他,但其实他娘只是喜欢欺负他爹,从来没欺负他,连骂都没有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爹总是想的很严重。   还是自己太任性了。   和亲的事……他是不是再好好想一想?      第240章 春猎      卢栎出名了。   容貌俊美气质清雅的少年,为解朋友之困,于上元夜里当众验尸,不仅重情重义,技术还特别好……人都有好奇心,尤其对未知的,神秘的东西,上京人民表示围观的很开心!   而且他身边还跟着平王啊!   平王是谁,那可是大夏亲王,战功赫赫,威慑四方,令异族人不敢随意乱动的活阎王!生下来喉间就有阎王印,克亲克友天煞孤星,孤僻又冷漠,乖张又邪酷,身边从来没朋友,多漂亮的女人都不拢不住,皇上也管不了……   这样一个人,竟然愿意站在少年仵作身边,虽然没过多说话,但保护姿态明显,上京人们怎么能不新鲜,不奔走相告!   终于有人能制住平王爷了!   赶紧打听这人是谁,什么身份……   结果一打听,大家情绪更加亢奋,这位仵作竟然会剖剖剖剖尸!   剖尸啊……焚香祷告后,把死人切开,割胃剜心,让他告诉你是怎么死的,再把他缝起来……   怪不得能制住凶残的平王,这少年比平王还凶残!   卢栎的名声几乎是风一样刮遍了整个上京城。   ……   自蜀中出来,卢栎一路经过不少州府,破了数桩大案,不被人知道是不可能的。就算当时看热闹的百姓不传,州府案子做结时总会呈判状到上京刑部复批,解剖验尸这么新鲜的事,定然会引来视线。   而且他也没想着要隐瞒身份,因为没必要,他总要走到人前。   到上京后,他猜大约会有关注这方面的人会注意到他,上元节过后,一边照年前计划拜访长辈,一边留意着门上的消息。   突然间,各种贴子纷纷飞至,还没到二月二龙抬头,家里的门房就被雪片似的贴子淹了。   卢栎有些意外,抱了一堆进屋里看。   若因仵作剖尸技艺,不会有这么多吧……   结果果然不是,大部分帖子都在邀请他与宴,或是喝酒或是吃茶。贴子上的语气非常恭敬,隐隐透着巴结,又有些似有似无的试探。   卢栎看不懂,又拿另一个来看,看到后面,明白了。   竟然是因为赵杼!   赵杼在上京名头多响,他已有感触,没想到还是小瞧了。这些贴子,是因为听说上元夜之事,认为他与赵杼有交情,人家不敢巴结赵杼,就来巴结他了,希望他能从中润滑,互相受益!   除了对他的巴结,贴子里还打听赵杼喜好,暗意喜欢美女他们就准备美女,喜欢金银他们就准备金银,当然,这些东西,卢栎也有份!   还有人之前曾得罪过赵杼,想求他说好话,报酬任凭他提!而且这样贴子,占绝大多数……   上百贴子里,探讨仵作技艺的只有两个。   卢栎颇有些哭笑不得,把胡薇薇叫去打听,方才知道,这些全是上元夜当众验尸的结果。上京百姓们甚至翘首以待,希望哪天他能当众展示剖尸绝技!   等赵杼过来,卢栎把贴子拿给他看,神色颇为调侃。赵杼淡定看完,把贴子甩到一边,“不必理会。”   卢栎还是觉得很好笑,“平王爷,你在上京得罪了多少人啊!”   “是他们得罪本王。”   “是是是,是别人得罪你,”卢栎哈哈直乐,“那王爷要不要原谅他们?”   媳妇笑的这么灿烂……是看上了别人要送的东西?赵杼挑眉,把卢栎压在身下狠狠亲了一阵,“你要什么,本王与你。”   卢栎:……话题是怎么到这的?   ……   出名一事于卢栎来说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唯一影响是门房拜贴增多,稍稍有些麻烦。有事找过来的江湖人都觉得不方便,到百宝楼与钱坤诉苦。   另一件事更麻烦。   他遇刺了。   二月里,春风送暖的一天,赵杼进宫了,大白在园子里玩的不尽兴,卢栎便带它出门逛,行至一片视野开阔,人烟稀少的空地,突然一群蒙面人跳出来,直直杀向了他。   卢栎身边有胡薇薇,有赵杼布下的暗卫,最终只受了点惊吓,没有受伤。蒙面人身份敏捷训练有素,看起来提前做过准备计划,撤离动作迅速有效,虽然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却一个也没落网。   赵杼对此非常气愤,连负责安排暗卫小组的洪右受了罚。   蒙面人身份倒不难猜,他们武功路数诡异,特点太明显,乃是异族人无异。可到底是哪帮异族人,没有确凿证据表明。   赵杼自此对卢栎跟的更紧,派到卢栎身边的保卫力量比他自己还重。   卢栎觉得蒙面人好像是故意的,这次行动看似凶险,其实试探的意味很重。他们好像并不是非要杀了他或者掳他走,只在确认他身边的保护力量如何,好为下次的行动做参考……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给赵杼卢栎都提了个醒,让他们知道,暗中盯着他们的人很多,万事需谨慎小心。   ……   上元夜沈万沙遇到的讹诈案子倒是破了,官府消息传来的很快。   孙强孙桃的确是兄妹,家境也的确不好,其父是农人,勤肯务实,性格质朴,发妻生下孙桃后大出血而亡,为照顾儿女,娶了个外乡寡妇做续弦。这寡妇看起来干练,实则不是过日子的人,馋,懒,好打扮,爱虚荣,样样都占全了。不过这寡妇命不好,前年栽河里淹死了。   两兄妹在她教导下,聪明是聪明,人却长歪了。孙强日日和街上混混一起,偷鸡摸狗小恶不断,梦想有天能当老大;孙桃相貌周正,最想找个富家公子哥,给人作小,自此飞上枝头做凤凰,穿金戴银,衣食无忧。   正月十五这天一早,孙大牛的确死了,孙强孙桃两兄妹不知道,起床发现后觉得麻烦,不想办丧事,把人悄悄丢去了义庄。   结果被人瞧见了。   那人是外乡人,回家的盘缠掉了,见兄妹二人做出这种事,就起了敲诈主意。可孙强孙桃没钱,这人就给他们出主意,怂恿他们进城讹人。这人是个生意人,脑子特别好使,没一会儿,就想出了绝妙计划。   兄妹听完计划觉靠谱,赁了辆车,拉着父亲尸身进了城。孙强在京郊横行,对上京不算陌生,但也不算特别熟,他接触的阶层太低,不认识上京达官贵人,便一切都照着那外乡人计划行事。   当然,外乡人没跟着,人只负责出主意,办事得他们俩办。   他们躲在街角,等着沈万沙出现。选择沈万沙,也是那外乡人的主意,外乡人说,这沈公子家特别有钱,人还特别傻特别大方,但凡有人讹一定给钱,出手不会少,一定要等到他。   孙强问外乡人怎么知道沈少爷一定会走这条路,外乡人说他之前刚好听到沈府下人聊于,说沈少爷这夜一定会在附近出现。外乡人还承诺:他不跟着二人行动,但若二人等不来沈少爷,他会暗中帮忙,保证沈少爷走到他们跟前。   在安静等待的过程中,孙强兄妹发现自家爹……不对。他们猜想是在义庄忙乱时出错,搬错了人,但事已至此,机会难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官府听完孙强兄妹供状,立刻派人去义庄,果然找到了孙大牛的尸体。孙大牛系因病猝死,尸体搬运过程中面部受损,略有变形,却并不难认。可二人指证的外乡人,没有任何痕迹,仿佛是二人凭空编出来的一样。二人用来讹诈的尸体,是义庄新收的具无名尸,身证正在查证。   此事显然冲着沈万沙而来,孙强兄妹做了别人手里的刀。不过别人计划能做的如此巧妙,对沈府之事应该知道不少。可这计划做的巧,实施人不怎么聪明,要查明很简单,前后是不是有些矛盾?   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试探吧……”卢栎捧着茶盅,目光微凝,“这把戏廉价,可有一就能有二,这次只讹你钱财,下次故意露封来路不明的密信相诈……”   若沈家好欺负,人家就多欺负,并且筹划利用,握把好刀;若不好欺负……就再想办法。   沈万沙一边与大白玩抛接骨头包,一边叹气,“现在说沈家造反,不会有人信,可真要搞出什么密信,三五不时来这么一出……可怎么办!”   卢栎看了眼赵杼。   赵杼懒懒开口,“赵家不是傻子。”   沈万沙稍稍安心。只要皇上信,平王信,他们就不怕折腾。   “有人试探我,有人试探少爷……”卢栎有些担心,时间离这么近,是巧合么?   赵杼想起之前暗卫队送上来的消息。官府最终也没能找到指使孙强的那个外乡人,但是他的暗察小队找到了蛛丝马迹。人是没逮到,但那人最后痕迹消失的地方……很微妙。   之前在白塔寺里挑衅过卢栎,后来赵杼没找到,怀疑对卢栎不利的中年人,也是消失在那片区域。   当时的中年人,他查过,与贪银案幕后主使有关,那么这次挑衅沈家的人,是否也与贪银案有关?   贪银案局势铺的很大,背后的人最终查到是寿安伯郭威的幕僚文长宇,而郭威的娘亲,与肃王妃是姐妹。   肃王权力虽然比不过他这个平王,但王爵和他一样,世袭罔替。肃王参与朝政,性格也与他的称号一样,沉稳严肃,极得人尊敬。   皇室之人,尤其是一朝天子,对于权柄总是很敏感,这桩贪银案,几乎让太嘉帝立刻提起警惕。   寿安伯的幕僚犯案,就算没证据显示,他也不信与郭威无关,但这件事与肃王有没有关系,肃王有没有谋划着什么不应该的事……皇上起了戒心,这件事就得查。   若结果真如想象中那般不好,此时不应打草惊蛇;若是纯粹想多了,皇上也不想寒了皇叔的心,所以这贪银案,需得有技巧的,精细的解决。   也所以,进行时间非常缓慢。   经查寿安伯郭威果然不清白。寿安伯总想巴结肃王,事实上两人接触并不多,没一点有力证据证明肃王与贪银案有关,所以这个郭威,皇上一直定不下决心要不要收拾。   因为卢栎坏了贪银案的事,郭威的人想杀卢栎正常,可沈万沙并没有怎么样……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面临的危险源有二,一为异族人,二为贪银案。   贪银案从细微之处着手,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已经成效显著,寿安伯还不知道,他的手下已经不是他的手下。可时间长了,再傻的人也能发现……所以皇上给出最后期限:三个月。   三个月内,如果仍然看不出别人与这件事有关,便结案,抓捕寿安伯郭威……   赵杼思绪随着微摆的垂柳发散,卢栎已经与沈万沙一起,陪着大白玩。   “这些日子怎么都没看到摘星?”   “谁知道在忙什么,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沈万沙撇撇嘴,非常嫌弃,“没准看上谁家姑娘,又耍贱去撩了,简直见色忘友!”   “是么……”   说到美女,沈万沙像下了决心,握起小拳头,目光坚定,“小栎子,我决定和亲!”   “啊?”卢栎非常惊讶,“之前不是还害怕?”   沈万沙摇摇头,“现在不怕了!异族姑娘皮肤白,大眼睛,也挺好看的!”   卢栎迟疑了片刻,才问,“你可是……有了目标?”   “嗯!”沈万沙像是想起什么,嘿嘿的笑,“这次异国使团齐聚大夏,回鹘来了位公主,头发没咱们黑,但也不太黄,眼珠只比咱们浅点,眼睛很大很灵,会说话似的,睫毛老长老长……虽然蒙着脸,一定是美女!”   “我娘说这位公主还会使弓箭呢,这次春猎,她会亲自动手,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看看!”   沈万沙越说心情越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傻笑着扑过去与大白滚成一团。   卢栎很担心,跑到赵杼跟前,“回鹘公主……你知道么?”   赵杼眼睛微眯,像是没明白他的问题。   “听说很漂亮!”卢栎给他比划,“会说话的大眼睛,睫毛老长老长特别可爱……”   赵杼大手一抓,一拽——把卢栎紧紧箍在怀里,语气十分危险,“你想找女人?”   卢栎一愣,知道赵杼误会了,立刻摆手解释,“是沈万沙,他竟然想和亲,还看上人家公主!”   “那不是很好么?”赵杼心神微缓,握住卢栎的手,垂下头,缓缓靠近……   这光天化日的!   卢栎看看四周,赶紧推开赵杼,斜他一眼,“我是在说摘星啊,摘星!他到底什么意思,这节骨眼上也不现身!”   赵杼根本没理卢栎的话茬,手指抚上卢栎的唇,“又勾}引我……”   卢栎很想掀桌,这流氓到底脑补了什么!明明是在说小伙伴的事,怎么就……   “唔唔有人——”   “没人。”   ……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猎的日子到了。   整个二月,上京城所有人几乎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到了这一天,天子玉辂出宫,宗室,百官及家属随行,异国使团在侧,各仪仗一摆,十里地根本打不住,百姓们跟过年似的,兴高采烈围观此盛况。   皇上出行,手握军务大权的平王非常忙,基本上时常都要在皇上左右。   太嘉帝‘命令’赵杼把卢栎带在身边,好让他好好端详端详。赵杼知道嘉帝只是好奇,一面想把媳妇炫耀出来,一面又担心太嘉帝打主意……   做不下决定,他去征求卢栎意见。   第一次见识春猎,卢栎想带着胡薇薇好好玩玩,不打算一开始就跟着赵杼。赵杼点头应了,反正春猎一开始皇上和他都会很忙,不如近结束时把卢栎带给皇上看看。   他亲自检查了卢栎身边护卫,皱着眉又加了一个小队,扬起披风亲了亲卢栎眼睛,才催马走了。   胡薇薇给主子的主意点赞,“正该如此!不然仓促之下,主子肯定吃亏!”   “怎么说?”卢栎不解。   “此次春猎,宗室及家属都去,王爷的继母和弟弟肯定也要去。咱们互相知道,却没见过面,我听说那位继妃可厉害,要以长辈姿态拿捏你怎么办?不如咱们先观察观察,再做计较。”胡薇薇美眸中光芒闪烁,非常有心机。   卢栎想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皇上御前,异族人在侧,百官相陪,那位继妃但凡有点脑子,都应该知道时机不对,这种情况下搞宅斗就是找死。   如果私底下找过来,那自己从心而为,就算继妃耍心眼,也传不到外面。   最后一点,赵杼不可能任由继妃欺负他。   但看胡薇薇神色异常兴奋……罢,随她想吧。   到了目的地,仪仗队伍稍做整理。   之后,在威威军仪下,清脆鞭声响起,礼官朗声唱祭,皇上带百官祭天……   太嘉帝祭完天,发表一通激情演讲,成功激发所有人热血,太嘉帝挥袖举臂,呼应声震天,几乎震聋人的耳朵……   卢栎第一次看到如此恢宏的场面,比电视里演的刺激多了!   数千军士,面容肃穆,手中刀戟以特殊频率敲击地面,略显沉闷的兵器之声连成一片,变成足以震动心弦,让浑身血脉贲张的力量!   卢栎看到赵杼站在队伍最前方,目光犀利如鹰,身形笔挺如山。他站的不高,就与士兵们站在同一平面,可谁也不能忽视他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力量。   他就像无形的尖刀,最锋利的兵刃,是军魂之剑,是大夏之威!   那一刻,卢栎心怦怦的跳,前所未有的快。   他想,他喜欢上赵杼,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在身边,怎么可能不动心?   ……   漫长仪式中,卢栎看清了太嘉帝的面容。与赵杼有些相似,太嘉帝也长着一管高挺的鼻,一双威严又漂亮的丹凤眼。太嘉帝应该比赵杼年轻些,可他神色庄严肃穆,气势亦威严稳重,若非肤色略白,真看不出来比赵杼小。   卢栎不禁感叹,皇帝从来不是一份容易的工作啊……   太嘉帝从祭台上下来后,赵杼站到他的左侧,他的右侧……站着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男人与赵杼衣服样式相似,也长着高鼻子丹凤眼,卢栎猜他应该是肃王。   太嘉帝尚年轻,如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皆为皇后所生,孩子太小,不会贸然出现,所以大夏皇室里,地位最高的,也就是皇上,平王,肃王三人了。   至于胡薇薇提醒卢栎注意的赵杼继母和弟弟——   参与此次祭礼的都是男人,所以继妃肯定看不到,弟弟么,除了地位高最的三个,宗室群里一圈年轻人,大概这个弟弟与赵杼长的不像,卢栎还真看不出来……   祭礼过后,太嘉帝宣布春猎开始,有政治任务在身,或被方才激起来的热血人士,背上箭骑上马,飞也似的离开;一般群众则要错后半柱香的工夫,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卢栎看到了人群里穿着金灿灿的衣服,非常亮眼的沈万沙。此刻他正走到一位身穿水蓝色女子骑装,浅蓝面纱遮面的姑娘面前,正在说什么。   莫非那姑娘就是回鹘公主?   卢栎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就见到沈万沙身后,二十步远的地方,摘星穿着一身银色劲装,低头微笑着与身边姑娘说话……   卢栎眼睛登时睁大,这这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是故意的吗!   关键还离这么近……      第241章 打架      沈万沙与赫连羽都在撩妹……   沈万沙动作略有些僵硬不自然,笑容也有些傻气,但态度诚肯,拙朴又热情,很有几分天真可爱。   赫连羽这方面手段高超,眉梢眼角都是戏,随便一个眨眼,一个侧头,都能帅人一脸,忍不住面红耳热,娇羞扭捏。   沈万沙身边的姑娘被沈万沙逗笑,看起来对少爷很有好感,并没有拒绝他的拉近;赫连羽身边……那姑娘春心萌动的样子太明显,任谁都能看出来。   二人表现不同,结果却都还不错……   不错个鬼啊!   卢栎都快愁死了,这两人是在干什么!   沈万沙也就算了,就算姑娘不讨厌,真要成事,也是前路漫漫;可摘星身边那姑娘都快贴到他身上了,他一点都没拒绝的意思!   他就是这样对少爷的么!   卢栎突然很气赫连羽。   按理说,单身男女,或者男男,没定下来之前都是自由的,想做什么都可以,赫连羽和沈万沙有些暧昧,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样做好像没什么错。   但沈万沙是他朋友!人类就是这么自私不可理喻的动物,卢栎就是要护着沈万沙!   摘星必须拿个明确态度出来,若是喜欢沈万沙,就好好谈恋爱,若不喜欢,就说清楚别乱搞暧昧!   胡薇薇见自家主子恶狠狠瞪着赫连羽,“主子?”   卢栎眯着眼,“你觉得摘星喜不喜欢那姑娘?”   胡薇薇只看了两眼就摇头,“不可能。”   “你可看清楚了?”   “情爱一事最骗不过人,一个人真喜欢另外一个人,眼神,动作,表情都不一样,装的再真,也是假的。”胡薇薇挑着眉,轻笑出声,“摘星这调情手段都要玩出花来了,真喜欢时,脑子才不会这么清楚,我猜他一定想从那姑娘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这的确符合他的个性……   卢栎略有些沉吟。   摘星平时一直粘在沈万沙身边,到上京城突然变的非常忙,少爷遇到麻烦也没见他出现……一定有原因。此次春猎规模虽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如果只是一个江湖大盗,资格不够。   所以摘星……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很久之前,卢栎就觉得摘星很神秘,但这人对他们没恶意,又有赵杼看着,他便没多问,但现在……他该去问问赵杼了。   赫连羽与沈万沙距离并不远,却不知道是人群阻隔,还是他们对身边姑娘太上心,竟然谁都没发现谁!胡薇薇有种诡异的着急情绪,“主子,咱们要不要去提醒少爷?”   卢栎思考片刻,“暂时不用。”   今日时间特殊,沈万沙最近情绪起伏频繁,过多刺激不好。少爷对摘星很不客气,甚至有些颐指气使,但他对摘星很信任,也很依赖,可能心里没转过弯,一旦意识到,就不一样了。   若是因为摘星和别的女人亲近,引发这个点,情况就更加不妙了。   “若一会儿柴郡主招你过去,你帮忙看着,最好别让少爷看到摘星。”   胡薇薇立刻领会卢栎意思,事情是要解决的,但必须以不伤害少爷的方式解决,“是!”   ……   时间一点点过去,越来越多的人骑上马,奔向树林,远处高台上只剩皇上御驾,伴驾文官,女眷搭棚,以及部分留守士兵。   胡薇薇心痒,“主子,咱们也进林子?”   “好。”卢栎微笑应声。   憋了一个冬天,卢栎参与春猎,是真的想放开了玩一趟的。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要做的事情很多,他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激发大脑活力,内心斗志,好努力去做计划中的事……   不得不说,春猎这样的场合,女汉子胡薇薇是个大杀器。   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箭袖骑装,有烈焰红唇,有胸有腰有大长腿,再加上挽弓射箭的飒爽英姿……嗯,她还会使鞭子,一根青鞭呼啸风中,几乎被她打出花来,可想而知,这样的姑娘得多吸引眼球。   卢栎一边骄傲,一边提醒胡薇薇,“能参加春猎的,身份地位应该都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夫婿之事。”   他说这句话时,正好经过一行十人的围猎小团体,个个都是年轻人,看到胡薇薇眼睛都直了,口水流了一地。   胡薇薇秀眉一扬,“想当姑奶奶夫婿,得先打得过姑奶奶!”她一边说,一边凶残伸手,把路过的大树掏空了一大块。   年轻人:……   卢栎:……   这次领导护卫小队的是邢左,邢左年纪小,相貌清秀,性格直白坦率,胡薇薇对他印象很好。两个人都爱玩,卢栎又喜欢身边人热闹,二人索性比了起来。胡薇薇性格女王,邢左又有些蠢萌,这两个人搭配,一路上简直都是笑料,卢栎笑的肚子都疼了,玩的非常过瘾。   直到休息时间。   骑马打猎过足了瘾,卢栎有些累,一行人找了个阳光充足,位置清静的地方休息,谁知没一会儿,附近就来了人。   邢左趴在地上听动静,听完大眼睛忽闪,声音清脆,“回王妃,来人不少,可能有三四十个!”   都说了不要叫王妃……   卢栎抚额,说过多少遍,这孩子就是不记得,他只好当做没听到那声王妃,神情淡定,“嗯。”   密林虽大,但这么多人,总有偶然碰上的时候。人可能是经过,也可能是累了休息,若照面,就客气打个招呼,若不照面,自由行事便可,卢栎并不打算回避。   谁知来人正在吵架。   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后,一声暴喝传来,“瞿九你给我站住!”   卢栎好奇的看向来人方向。   来人两组,一组黑马带头,上面坐着个身高腿长,阔额高鼻,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另一组白马带头,上面坐着个肤白眼细,面容俊俏的公子。   高个子的黑马组跑在前头,肤白的白马公子组跑在后面,白马公子此刻气急败坏,喊着身边人把黑马男子给拦下。   所以这高个子……应该是瞿九了。   瞿九一直不停,白马公子气的搭弓射箭,直直冲着黑马上的人!他身边下人赶紧给拦住,“公子使不得——可不能弄出人命!”   白马公子细眼一斜,戾气飞涨,“那你们倒是给我把人拦下来,不疼不痒的追算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们,今日我必得教训这瞿九,你们拦不下他,我就射死他!”   此言一出,他身边护卫无法,有那武技高超的,只得飞身上前,去拦瞿九,“九爷,得罪了!”   瞿九鞭子一甩,“让开!”   那人不可能让,直直朝瞿九攻过去。他招式只为制人,并不想伤人,但瞿九身边护卫哪容得主子受欺负?立刻出手,两边就打上了。   主子身份地位特殊,做一些事会顾忌,下面的人就没忌讳了,打斗起来不留手,很快见了血。   瞿九眉毛紧皱,突然勒马停下,“都给老子住手!”   他停下,也发了话,细眼白马公子也适时追了上来,两边护卫队就住了手。   白马公子催马上前,阴阴笑着,“你跑啊,怎么不敢跑了?”   那表情得意的……瞿九呸了一声,“你以为我怕你!”   “不怕跑什么!”   “老子看到你这小白脸模样就恶心的想吐,不想看不行啊,”瞿九大咧咧挖了挖耳朵,吹掉指尖上的耳屎,神情嫌弃,“说话声也恶心的让人生耳屎!”   白马公子准备冲上前动手,瞿九又笑,“不怕爷爷吐你一脸,就快点过来嘿!”   白马公子面色铁青,干脆退后,再次拉起了弓,直直冲着瞿九心脏。   瞿九浓眉高挑,神情变的严肃,“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二人正在对峙,一阵急促声马蹄声传来,又过来一个小队,领头的骑着棕毛马,绿豆眼,蒜头鼻,又胖又黑丑,气喘吁吁,“你们倒是等我到了再打,我好给你们评胜负!”   高个子瞿九冷哼一声,“关你怎么事!”   细眼白马公子却嗤笑,“怎么,怕了?我告诉你,咱们这事要说不清,今天我就把你弄死在这,还就让别人眼睁睁看着,我说话算话!”   黑胖子拿帕子擦完汗,嘿嘿的笑,“要我说,弄清楚这事,简单!”   “不就是那只鹿身上有两根箭,你说猎物是你的,他说猎物是他的,怎么都分不清么?即分不清,瞿九把猎物带走,换了谁都不干。你俩不如比试比试,谁箭术高强,猎物就是死于谁手,怎么样?”   黑胖子绿豆眼冒着精光,“胜者技高一筹,败者心服口服,这么多人亲眼见证,你们……敢不敢比?”   这人一点也不像来劝架的,倒像起哄架秧子拱火。   卢栎眉头微皱。   瞿九冷嗤一声,“比就比,怕个蛋!”   白马公子瞪着黑胖子,“你说怎么比?”   黑胖子胖胖手指指向远方大树,“让你们最心爱的属下站在那里,头上顶点东西,能射中东西不射中人,就赢。”   瞿九面色突变,“不行!那可是人命!”   白马公子却笑了,“怎么,没信心?对自己箭术没信心,还是对属下没信心?”   黑胖子笑眯眯补充,“若都能射中,下人头上的东西就要换,越换越小才刺激。”   ……   卢栎见邢左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问他,“你可是认识这几人?”   邢左点点头,“高个子叫瞿元正,家中行九,人多唤瞿九;狐狸眼叫薛俊达,薛家嫡长子;黑胖子叫郭阳。”   卢栎对瞿这个姓很敏感,“瞿九……是瞿家的人?”   “嗯,是长房嫡幼子,”邢左指着另外两人,“薛家女儿多貌美贤淑,姻亲力量很大,王妃应该听过;黑胖子郭阳,是寿安伯郭威唯一嫡子,哦,寿安伯郭威生母与肃王妃是姐妹。”   卢栎大脑迅速转动,之前听过看到的资料内容浮现拼接……这三人,身份地位皆是不俗,各有各的强大之处,怪不得下人们不想让他们对上。   “那个薛俊达忒不是东西,”胡薇薇呸了一口,眸色微厉,“以前在上京卖身葬父的时候,我遇到这人一次,他喜欢对女人施虐,好像不打别人分身立不起来似的,祸害了可多姑娘!”   ……   他们一行人低声说话时,对峙的三方还在吵架。   瞿九坚提议另外的比试方法,“我们可以比猎到的猎物大小,数量!”   薛俊达阴笑,“你不如承认自己就是怕输?没关系,只要你把我那只鹿交上来,承认自己错了,跪地求饶,我就放过你。”   瞿九怒目,“不可能!明明是我射中的!”   薛俊达冷哼,“那就比!”   “不!”   “比!”   黑胖子郭阳笑眯眯,“比打猎也不是不行,但你们俩再次射中同一只猎物怎么办?”   现场陡然一静,瞿九瞪着郭阳,“你是来帮他的?”   郭阳笑眯眯,“我谁都不帮,只以事实说话。”   薛俊达细眉高高挑起,“废什么话!到底比是不比!”   瞿九气笑了,手中鞭子指向这两个人,“公平竞争我不反对,但——我不与你们这等荒唐之人为伍!”   “哦,这是嫌弃咱们品行不端了。”郭阳看向薛俊达,唇角笑意似有深意。   薛俊达眼角抽动两下,“怎么,我荒唐,你瞿九就不荒唐了?是谁一掷千金,只为见瑶情姑娘一面?”   瞿九面色顿时黑了,“我那只为救瑶情姑娘脱离苦海,与你们这些好色之徒不同!”   “啧啧,真是个热血汉子,不过可惜了,”薛俊达正了正发冠,语调高扬,“瑶情姑娘就是喜欢我这样一掷万金,有财有貌又有才情的公子哥呢……哦,忘了告诉你,其实光有钱也可以,比如郭小伯爷,也是瑶情姑娘的入幕之宾呢!”   郭阳笑眯眯拱手,“过奖过奖,说起来瑶情姑娘的确可人,那肤,那乳,那腿……”   “闭嘴!”瞿九像是在控制自己脾气,深呼吸一口,不欲再与这些人为伍,让护卫把之前那只鹿丢出来,转身就走。   薛俊达却再次拦住了他,“怎么,这就认输了?”   瞿九冷笑,“非是认输,而是与你这样的人比试……不值得。起先是我想错了,不过一只鹿,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罢,这样的东西,我想打多少,就能有多少。”   “与我比试跌份儿?”薛俊达突然声音尖厉,“你们瞿家又高贵到哪去?你爹,你那些叔叔们,与家中寄住的远房表妹整日调情狎玩啊——”   随着一声尖叫,薛俊达突然掉下马来。   他捂着高高肿起的脸,神情阴鸷,“你、竟、然、敢、打、我!”   瞿九重拳还未收起,面上表情前所未有的愤怒,“不准说我姑姑!”   “呸!”薛俊达吐一口血沫,“你那姑姑是什么好鸟?仗着长的好看,四处勾搭,入幕之宾估计比瑶情少不到哪去!”   “干你娘的住口!”瞿九跳下马,与薛俊达打成一团,两边护卫很快加入战局,场面相当混乱。   ……   卢栎手缓缓握拳,目光冰冷,“住在瞿家的表姑娘,瞿九的姑姑……”不就是他娘亲苗红笑!   胡薇薇气的话都没说,阴着脸‘嗖’的就冲过去,揪住薛俊达就揍。   卢栎尽量维持情绪,问邢左,“你可知道,我娘与薛家有什么恩怨?”   邢左有些愧疚,这事他还真不知道。他悄悄打手势问后面的人,暗卫组走出一个负责上京情报,三十多岁的男人,“属下听说过一点。”   卢栎手负在背后,“讲!”   “当年,薛家曾有位姑娘,喜欢谢家十七子谢安,可谢安心仪苗姑娘,苗姑娘嫁与卢少轩,谢安遗憾数年,薛家姑娘数次表白,他也没松口应娶。后来薛姑娘随娘家安排嫁与人做续弦,没得一儿半女丈夫就去世了,过的很苦,而谢安这时却成亲了,薛姑娘认为她这样生活都是拜苗姑娘所赐……”   卢栎懂了,这还是有宿怨。   刚刚这一幕,他已经能看出来,薛俊达在故意与瞿九找茬作对。上京城里,到达一定位置的人行事都有计较,从个人引申到家族,薛家与瞿家,是否不对付?   若真不对付,他娘的原因会有多大?   事情发生太快,没有时间让他打听内情仔细思考,胡薇薇都冲过去了,他不可能还站着不动。   争挥了挥手,率先掀起袍角往前走,“跟我过去!”   ……   胡薇薇突然跳出来,立刻引来人们注意,且不说瞿九惊讶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漂亮姑娘,一边观战的郭阳绿豆眼猛然睁大,色气满满,当场就流了口水。   被她抽打的薛俊达算是遭了殃,他虐别人有快感,不代表被人虐也有快感,胡薇薇鞭子又细又利,几乎鞭鞭见血,他疼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边下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上前救主时,胡薇薇鞭子一扫——众人没料到她那么大力气,齐齐飞摔出去。   瞿九看的目瞪口呆,安静片刻,突然攥住胡薇薇鞭子,“再打他就死了。”   “怂蛋!”胡薇薇顺手给了他一鞭子,“被人欺负不敢下手,有什么脸敢管老娘!”   瞿九怒了,“老爷们的事,你插什么嘴!”话音未落,又被胡薇薇抽了一鞭子,他抹了抹脸上的血,目光锋利,“要不是看你是老娘们……”   “啪”的一声,又被抽了下。   胡薇薇瞪他,“抽你怎么了,有本事还手!”   瞿九牙齿咬的咯咯响,“老子不打女人……”   “怂就是怂,不敢就是不敢!”   “你——”   “你什么你!”   胡薇薇气急了,下手便没章法,见谁打谁。苗红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心底最好的人,她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以任何方式!   瞿九也气坏了,连声骂这女人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势!   见好说歹说都制不住这女人,自己还挨了好多打,他眯了眯眼,伸手摘了胡薇薇头上的钗。   钗以金镶琉璃,阳光下闪闪发光,特别亮眼。   瞿九晃了晃手中钗,“怎么样,还想动手?”   一般姑娘被取了随身之物都会非常害羞,可他没想到,胡薇薇不一样。   胡薇薇抚了抚发鬓,“哟,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她面上笑容绽开,声音嘲讽,“你要有本事解老娘腰带,摸老娘胸,老娘还高看你一眼,拿个破钗子,吓唬谁呢!”   说完她又要用鞭子招呼。   “薇薇。”正好卢栎走近,解救了瞿九。   瞿九被胡薇薇气的面红耳赤,看到卢栎也没好脸色,“她是你的人?”   “这姑娘比较喜欢行侠仗义,”卢栎拱手与瞿九,薛俊达,郭阳行礼,面上笑容浅浅,“还望诸位别与她计较。”   薛俊达已经被下人扶了起来,神情语气皆非常不善,“你说不计较就不——”   可惜,他的话被人拦了。   “我们自然不与弱女子计较,”郭阳颠着一身肉就过来了,笑眯眯朝胡薇薇拱手,“不知这位姑娘芳名——”   薛俊达特别想骂郭阳眼瞎啊,这女人哪里弱了!却因为被狠揍一顿,连声咳嗽,说话都难,更别说骂人了。   胡薇薇看看他那一身肉,再看看油光满满,黑黢黢的脸,别了头没理。   郭阳却丝毫不介意,哈哈笑着,“姑娘家就是脾气大,尊主脾气看来很好啊……”   卢栎眼梢微垂,这郭阳变的可真快。   不过郭阳虽然会因为胡薇薇改变立场,但卢栎却不愿意把胡薇薇推上前使美人计,这郭阳视线太恶心。   他有意无意上前两步,挡在胡薇薇面前,阻住郭阳视线,微笑道,“我刚刚听闻,几位在为猎物是谁打到的烦恼?”   瞿九瞪了胡薇薇一眼,“是。”   “于我来说,却是简单。”卢栎指了指郭阳,“不一定非要用这位公子的主意,比试箭术,只要判断出鹿的致死伤是谁造成即可。”      第242章 死尸      以猎物致死伤判定归属,瞿九认为很合理,立刻点头同意,“很公平。”   但凡瞿九同意,薛俊达就不可能同意,再说那凶悍女人一出现他就被狠揍一顿,少年与女人是一伙的,表现再平静,也是向着瞿九的!   “屁!”薛俊达愤然指着卢栎,“你是哪根葱,走到本公子面前张口就敢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瞿九皱眉,“姓薛的,你针对我我没二话,对别人尊重点!”   “怎么着,”薛俊达抚着脸上的鞭伤,笑的阴沉,“你相好?舍不得别人碰?”   瞿九怒,“人不过好心过来帮忙,你嘴巴放干净点!”   郭阳眼珠子往胡薇薇火红裙角上转了转,也抖着肚子上肥肉过来相劝,“此次春猎,御驾亲临,能来的可不是小人物。”   他在提醒薛俊达悠着点。虽然他们都在上京长大,横着走惯了,但大夏国土广袤,能人多多,脸生,并不一定意味着不受重视。   而且,这样行动也算卖了面前少年一个人情,若少年聪明,现在应该要知道摆明身份,拿背景砸人。他特意折节下交,少年没准能允他摸摸红裙姑娘的手……   郭阳心思转的很快,想的也有点多。   卢栎似有似无扫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只问薛俊达,“可是知道自己理亏,不敢相试?”   卢栎一边与薛俊达说话,一边看着地上不远处的死鹿。   这死鹿是之前瞿九气愤欲走抛出来的,正是他与薛俊达同时射中的猎物。   许是瞿九当时跑的匆忙,鹿身上的箭还没取下来,一共两支,一只射在胸腹的位置,一只射在颈间。   这两只箭,一支箭很普通,常见的用料,常见的样式;另一只枝箭身颜色银白,尾羽非常漂亮,像是用精心收集的羽毛点缀,很花了些心思。比对瞿九与薛俊达的穿着打扮,气质特点,很容易分清哪支箭属于谁。   射在胸腹那只箭很普通,射入很深,血渍从箭伤之处向下漫延,面积大颜色重,可见这里流了很多血;射在颈间的那只色银白尾羽漂亮的箭,箭身直接对穿颈部,看似凶险,实则非常靠外,就像只穿过了鹿的皮肤,伤痕处也有血迹,但非常少,就像蹭破皮会出现的伤口特点。   多数猎物中箭后不会马上停下来,致死因通常是流血过多,遂这只鹿哪处是致命伤非常好猜。   当然,如果能验一验,结果就更能肯定了。   卢栎真的觉得很简单。   薛俊达自己做下的事,怎么可能不清楚?与瞿九射中同一只猎物是巧合,借机闹事却是故意。他不喜欢瞿家,也不喜欢瞿九,见他落单,便想下力欺负。   他知道这猎物其实不是他射死的,但他也射中了没错,只要再加一箭,这只鹿就会是他的猎物,他闹事的立场也算坚固。但伤却是不能验的,验完他肯定理亏。   遂他冲卢栎冷笑,“你和他是一伙的,本公子不信你。”   他鄙视卢栎,胡薇薇更加生气,“你算哪根葱,我主子用得着你相信?我家主子可是平——”   “薇薇。”卢栎制止住胡薇薇,冲他安抚的微笑,“没关系。”   薛俊达摸着脸上的鞭痕,疼的嘶声连连,看向卢栎的目光更加不善,“你是谁?”竟然敢打他?   “我名卢栎,”卢栎微笑,“是个仵作。”   “验死人的?怪不得……”薛俊达哈哈大笑,“不对,你要验死鹿,没准技术不佳,连死人都不会验!”   他一边笑一边怜悯带嘲讽地看向瞿九,“你全家都是与泥水打交道的土包子,交的朋友也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与烂糟糟死人打交道的贱者,还真是配啊——”   “你敢给老子再说一遍!”瞿九虎目圆瞪,直直冲上来,揪住薛俊达襟口,“你家又是什么好货,族里男儿一个有本事的都没有,专靠卖自家姑娘发家,真是有脸啊!”   “你说什么——”薛俊达也怒了,“你敢辱骂贵妃娘娘!”   卢栎有些不明白,郭阳抄着手,装模做样清咳两声,“薛俊达的小姑姑,是当今皇上御封的贵妃娘娘。”   所以,骂薛家等于骂贵妃娘娘……   瞿九与薛俊达动手,两边护卫眼看着要掐,卢栎赶紧上拉开他们,郭阳也命令手下帮忙,虽然有些困难,两边还是分开了。   瞿九刚刚脸上挨了一拳,呸一声,吐出口血沫。   薛俊达没欺负得了瞿九,反而被胡薇薇揍出一身伤,心内忿忿,发狠要找回场子。   郭阳在这里,看着又像对那暴力女感兴趣,薛俊达不好直接伤人,眼珠子转了两转,有了主意。   “瞿九,你前些日子想与我抢女人,今日又想抢我猎物,咱们之间恩怨不只一天,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做个了结可好!”   瞿九感觉有坑,有些犹豫。   薛俊达突然暴喝一声,“你敢是不敢!”   瞿九被激的虎目生光,“干你娘,老子怎么可能不敢!”   “很好。”薛俊达眯了眼,“我与你之所以有意气之争,不过是我认为我比你厉害,你觉得你比我厉害,今天,咱们就比比这实力!”   “咱们家家教都严,就不动手见血了,斯文点。上京城最重权势,咱们就比比谁能请权柄大的人过来一叙!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你请来的人官位比我请来的大,我就认输,反之,你就输了!”薛俊达紧紧盯着瞿九,“若我输了,我跪下给你磕头,叫爷爷,认错,以后有你瞿九的地方我就绕着走。若是你输了……”   “你便给我跪下磕头叫爷爷认错,以后有我的地方,你有多远滚多远!”   卢栎差点绷不住笑出声,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发展方向,像小孩子打架似的!   胡薇薇也撇撇嘴,这不疼不痒,表面花花厉害的法子,也就薛俊达那软蛋想的出来。   瞿九双手握拳,眼神微凛,还不等他回答,薛俊达的手指指向卢栎与胡薇薇,“还有你这两位帮手,打我可不是白打的,你若赢了,这件事我便不追究,你若输了,他们就得趴地上给我打一顿!”   竟然还牵连到他们了!胡薇薇气的立刻要站出来,被卢栎拉住了。就算是小孩子打架斗气,事情也是要解决的……   瞿九不干,“不行,他们与我们的事不相干!”   “都为你动手了,还不相干?”薛俊达目光阴沉,“我告诉你瞿九,今日之事若依此赌约了了,我便不再找事,若你不敢,别说我会找你的茬,这两个帮你的,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瞿九眼皮微微颤动。   他与薛俊达互不顺眼多年,知道薛俊达的性子,这人是真敢做伤天害理的事的。卢栎一行人突然出现,路见不平帮他,是好意,他不能因自己被人记恨,就拉别人下水……   薛俊达见他考虑,立刻火上浇油,“你要面子,输了不下跪也行,只要你往自己心口插一刀,我也认!你心疼下人性命,自己总能狠得下心吧……若要连这都不敢,瞿九,不用我说,你呀,别在上京城混了。”   瞿九目光一厉,“谁说老子不敢?干了!”   “好!”薛俊达立刻鼓掌。   胡薇薇鞭子一甩,立刻抽了瞿九一下,这个大傻子!心眼耍不过人家,蠢又不够真蠢,贱又比不过人贱,还敢跟人玩,吃浆糊长大的吧!   瞿九被鞭子打的难受,瞪了胡薇薇一眼。见薛俊达已经掏出身份令牌,吩咐下人去请人,他也赶紧拿出自己信物,叫手下去请人。   两边赌约定下,又各自请人,气氛算是暂时安静了下去。胡薇薇在卢栎背上写字,骂瞿九傻,卢栎却觉得瞿九此人很有趣。   性格虎气,有小心思,就算被激,关键时候脑子也没完全扔了,率性直白,挺好。   薛俊达让下人伺候着上药,郭阳跃跃欲试的看着胡薇薇,总想过来打招呼,但看卢栎明确的挡人动作就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坐在离他们比较近的地方,找话题聊天。   比如卢公子从哪来,到上京城多久,住在哪里,有空可以一起玩……   卢栎面上微笑温和,话语却滴水不漏,他不了解郭阳为人,也不知道那具寿安伯是什么样的人,但只观郭阳行事,他就下意识觉得,还是离远点好。   二人一搭一回说话时,瞿九过来了,拱手与卢栎问好,“方才多谢卢兄弟仗义直言……”   卢栎摆摆手,看看远处地上的死鹿,“没帮上什么忙,是我莽撞了。”一时激动,他还真没深里想,照薛俊达那不饶人的架势,怎么可能真的只为一只鹿?   冲动了啊……   “能有这份心意,足以让我感激不尽,”瞿九虎目闪着微光,“现如今,热心肠的人越来越少了……”   两个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卢栎很想借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瞿家的事,但有郭阳在侧,他总觉得不安全,便什么都没问,只静静与瞿九说话,对这个人倒是更了解了。   胡薇薇悄声问瞿九,真敢这么答应,若输了怎么办?   瞿九看看左右,凑过去小声回,“姓薛的只说赌注如此,又没说什么时候开始兑现……”   “你想耍赖?”胡薇薇震惊。   瞿九眨眨眼,默认。他是个混的,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他上面有嫡兄,父亲和诸位叔叔,他根本代表不了瞿家,别人也都知道。   瞿家有爵位,得圣宠,便是有当官的族人,也是虚衔,地位微妙特殊,他们家要真乖巧上进,放下传承本事走官路,看不顺眼的不只是百官,上位者估计也不喜欢。不如就这么折腾,不仅保持自身传承工造本事,为各行各业的百姓做个榜样,让当官的捧着求着,也让皇上宠着。再说族里之人,读书一道还真的不行……   以上,是瞿九那位神秘表姑姑苗红笑的分析建议,瞿家上到族长,下到性格怪异的叔叔,没一个不认同。瞿九从小调皮,做事混蛋脸皮又厚,这个在上京城惹事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瞿九并不介意,在他看来,惹事有分寸,也是本事!   苗红笑在瞿家住着时,瞿九刚刚出生,对这位姑姑没什么印象,故事倒是听了一箩筐,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苗红笑的美貌,聪慧,犀利的行事风格。   现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相貌精致温雅的少年,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瞿九忍不住就想,那位姑姑与这二位相比如何?   “看不出来啊……”胡薇薇看向卢栎,示意主子快看奇葩,没想到卢栎很是淡定,像早料到了似的。   胡薇薇:……和着就她傻?   ……   时间一点点过去,瞿九请的外援先到。   卢栎一看乐了,还是个熟人!   热烈阳光下,沈万沙一身金灿灿贴身骑装,骑着精心洗刷保养,鬃毛都泛着金色的矫健马儿跑到近前,热情的与瞿九打招呼,“瞿九,少爷来啦!”   瞿九一错身,他看到卢栎与胡薇薇,微微歪着头,眼睛睁的溜圆,“小栎子?”   胡薇薇也很惊喜,“少爷!”   沈万沙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小栎子!!!”他立刻跳下马,小跑着冲过去,无视了冲他抱拳行礼的瞿九,扑到卢栎身上,“我找了你好久呢,终于碰到啦!”   瞿九:……   卢栎揉揉沈万沙的头,“你的事忙完了?”   “嗯嗯,”沈万沙笑眯眯,“终于能好好玩啦!你们在玩什么?”   卢栎看到沈万沙出现也有些意外,但再看看瞿九,就明白了。柴郡主说过她与瞿家人交好,还说可以在办花宴时介绍他们认识,瞿九是瞿家人,沈万沙熟悉就很自然了。   瞿九却没想明白,虎目圆睁,看看沈万沙,再看看卢栎,看看卢栎,再看看沈万沙,满脸都是震惊,“你们……认识?”   沈万沙抱住卢栎胳膊,“小栎子是我最好的朋友!”   瞿九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喜的说,“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沈万沙拍拍瞿九的头,“来,跟少爷说说,怎么回事?你说有人欺负你?”   瞿九愤愤指着薛俊达,“是他!”   沈万沙看到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在上京长大,各家恩怨纠葛门清,根本不用多说。   但薛俊达脸上那么精彩……“谁打的?你打的?”   瞿九看了眼胡薇薇。   胡薇薇笑眯眯冲沈万沙招手,“我打的!”   “打的好!”沈万沙冲胡薇薇伸出大拇指,“那货早就欠揍,你多打几次都没关系,少爷替你撑着!”   胡薇薇美的跟什么似的,“少爷真帅!”   几人与沈万沙讲述事件经过的时候,薛俊达叫的人也来了。   他叫来两个宗室子弟,还有贵妃跟前太监。可能宗室子弟正忙,身边呼啦跟了一堆人,沈万沙眼尖,小眉毛立刻拧起来,“西夏人!”   卢栎不解,沈万沙便与他解释,“西夏人可讨厌,我娘说他们的头领在御前言语挑衅,说他们西夏的武士天下无敌,连平王都压不住,此次打猎一定能赢过大夏!”   卢栎看过去,那西夏人一共六人,个个膘肥体壮,面貌凶悍,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可是他们怎么会过来,被薛俊达叫来的?   胡薇薇也有此疑问,问了出来,沈万沙摇头表示不清楚,“西夏人好战,分几个小队到处挑衅,没准是正好与人比斗,顺便过来了……”   几人聊天声音不大,气氛很是亲密,被忽略很久的郭阳一边跺脚一边大声说,“这要是我,能请来肃王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卢栎胡薇薇的表情,见没有人注意他,脸色黑了几层……   很快,薛俊达带着人过来了,也不顾身上脸上的伤,笑的春风得意,“怎么样瞿九,认输么?”   瞿九冷哼一声,反问,“我为何要认输?”   “这不明摆着么,”薛俊达下巴高高昂起,“你请来一个,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我请来数人,不但有当今最尊贵的皇室血脉,还有慕名到咱们大夏的外族人……胜负了然,你还不快给我跪下磕头叫爷爷!”   薛俊达哈哈大笑。   这话很伤人,在场众人,尤其瞿九这边的,都担心的看向沈万沙。   沈万沙是个心大的,并不难过,但是他非常看不惯薛俊达这小人行径,拿眼角瞥卢栎,让他想办法:少爷受不了这样的恶心货!   卢栎笑笑,往前一步,“请问薛公子,这赌约,可是以人数为胜?”   郭阳看着总算有表现时间,急急道,“不是!是谁请来的人权力最大,谁胜!”   薛俊达眯眼,“人数也不是没用,一样的权力,我能请到的人多,自然是我胜。”   卢栎点点头,又问,“这赌约,可规定了时间?”   郭阳继续插嘴,“没有!”   薛俊达声音微凉,“虽然没有规定时间,太久了也是不行的。”   沈万沙眼珠子转着,终于从卢栎话里找到了方向,“瞿九请的人还没到呢!你再等会儿!”甭管来的是谁,只要不是皇上亲临,小栎子在这……看他把平王诓来!   少爷非常有信心!   薛俊达却不愿意再等,他的耐心已经用罄,眯眼问瞿九,“你不认输?”   瞿九瞪回去,“都说了等着!”   薛俊达对沈万沙不陌生,也知道瞿家与沈家关系不错。可这沈万沙出去一年,回来后竟然能大剌剌往平王府走,平王脾气再不好,也没赶过人……   薛俊达有些顾忌,觉得沈万沙虽然没什么势力,但肯定有什么神秘关系。   他不能吃亏。   而且他也忍不了了,瞿九这倔牛似的玩意儿太们教训!薛俊达朝手下比了个手势,那人就悄悄举箭,冲着卢栎的方向。   在薛俊达眼里,瞿九能欺负,却不能弄出人命;沈万沙更是不能惹;想要给这二人震慑,弄死卢栎最合适!   瞿九非常警觉,很快发现了薛仁达身后护卫的动作,一急之下,从背后箭筒里拿出箭,‘嗖嗖嗖’连发三箭——   那只射向卢栎的箭被他成功打掉,同时那个护卫也被他射死了。   薛俊达看瞿九竟敢如此,火气上来,亲自拉弓,要射卢栎。   瞿九哪里肯,箭搭上弦,双方就招呼了起来。   沈万沙拉着卢栎跑,一边跑一边怒气冲冲叫人,“小栎子要是受伤,你们全部以死谢罪!”   场面一片混乱。   西夏人在一边抱胳膊看热闹看的特别开心,直到一声尖叫传来。   瞿九的箭,越过人群,朝这边射来,一个戴高帽的西夏人因躲避箭矢,匆忙退开,那只箭便穿过草丛,射到了远方大树……可那大树上,靠着一个人!   那个人此刻胸口中箭,血液涌出,一动不动,显是死了……   戴高帽的西夏人看清楚人脸,立刻厉叫出声,“没藏禄!”   带头的西夏人闻言,立刻飞身过去,查看过后,他转过身,满眼都是杀气,“大夏杀我族人,必须偿命!”   他一挥手,西夏人立刻上前参与战斗。   西夏人可不像薛俊达与瞿九,下手有分寸,他们出手皆是杀招,很快死了一片。   卢栎此刻已在胡薇薇和邢左等人保护下,与沈万沙一起站到圈外,注意四周,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万沙脸色发白,满脸都是担心,“这下坏了……”   卢栎眉心微皱,的确事大了,异国使团的人死在这里,还是大夏箭下……   胡薇薇瞪着薛俊达,“这软蛋就是个坏事精!”   距离有点远,树下中箭尸体是什么样子,卢栎看不太清,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个中箭的人,好像自始至终,没有叫过,也没有动过……   但眼下混乱最是紧要,再不制止,事件可就升级了。   “邢左,”卢栎叫暗卫出来,“你带人过去,看能不能把这些人分开,还有,通知赵杼。”   没个大人物压场怕是不行。   邢左人虽瘦,武力值却是杠杠的,一上场,立刻改变局势,西夏人愤愤盯着他们,索性分出几人,去攻击卢栎。   当卢栎再一次遇到箭矢袭击时,赵杼骑着马疾风一般赶过来,“都给本王住手!”   卢栎看看赵杼杼伟岸高大的身影,再看看树边的尸体,下意识整了整衣服……   这一次好像真的需要验尸了。      第243章 见证      赵杼来的雷厉风行,气势万千。   他骑着高头大马,剑眉锋利,凤目威严,卷着狂风呼啸而来,玄色劲装上的四爪金蟒映着阳光几欲飞起!   他身后的骑行小队由元连带头,个个身材精壮,眼神彪悍,带着血海里淬炼出的凶猛杀气,一行仅仅二十余人,却营造出了千军万马的雄壮气势!   连队伍中高高举起,呼猎猎随风摇摆的‘平王’旌旗,都格外炫目!   沈万沙非常激动,抱住卢栎,“平王,平王来啦!”   卢栎艰难的把自己脖子从少爷胳膊里拯救出来,“……我看到了。”   沈万沙再次激动搂住卢栎,“看这些人还敢不敢闹!”   卢栎:……少爷咱先放手好吗?   平王的威慑力别说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外族人也抵挡不了。赵杼带着骑行小队靠近,还没亮武器,薛俊达就乖了,命令自己的人停手,退到后面。   他停下,瞿九当然也就停了,退出战圈。   但西夏人没立刻停止,与他们缠斗的护卫也停不了,连带着被迫卷进来的郭阳,也停不下来。   赵杼眯眼,从背后箭袋里摸出枝箭,搭弓便射——   西夏小队头领此刻正不满瞿九退出,拎着大刀冲瞿九的方向冲去,不想突然有锐利的破空声响,一枝利箭直直插在他面前,离他脚尖只有两寸!   小队头领瞬间冷汗就下来了,看向箭来的方向。   赵杼弹着弓弦,音容冷漠,“耶律卫,你西夏要与我大夏宣战么?”   西夏小队头领,也就是耶律卫,看清楚来人,立刻挥手让自己人停下,“平王明鉴,我们西夏绝对没有要与大夏交战的意思!”   喊完之后大概觉得姿态放太低,耶律卫正了正帽子,指着远处树上的死人,“可是大夏杀我族人,需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杀你族人?”赵杼没去看那具尸体,反而环视一周,看到不远处的郭阳,薛俊达,瞿九,沈万沙……还有他的卢栎。   卢栎看起来精神很好,也没有受伤,他神情才缓了些。   他刚刚与诸国使团玩完打猎游戏,狠狠虐了人一把,就看到这边暗卫小队发信号,还是负责护卫卢栎小队的特殊信号,正好离的不远,他一着急,就过来了。   还以为是卢栎出事,他心里急的不行,现在发现不是,立刻轻松了很多,想起……皇上好像在他后面?   “是!光天化日之下,大家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耶律卫指着瞿九,“射箭杀死了我们西夏人!大夏必须给个交待!”   赵杼耳朵微动,看了看身边,“等着!”   之后他飞身下马,打了个手势,让元连把现场保护起来,也没理西夏人,直接走向卢栎。   耶律卫很不高兴,“平王爷!你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元连很不高兴的把他扒拉到一边,“王爷说等着,没听到吗!”   耶律卫握着拳,狠狠瞪着元连,没有说话。没办法,他只是这个小队的头领,不敢对在大夏的地盘放肆,若是他哥哥过来就好了,他哥哥可是使团统领,边关打仗时就与那阎王打过交道……   耶律齐不爽,想去看看远处大树下死去的族人,又被元连拦住了。   “我想看我西夏族人也不行!”   “不行。”元连摇摇手指,露出一口白牙,“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私下做什么手脚,诬赖我大夏?”   “你们仗势欺人!”   元连懒洋洋挖了挖耳朵,看都不看他,那姿态简直像在说:就欺负你了,怎么着吧!   耶律卫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人全部都叫过来,看着元连的人。他的人不能过去,大夏的人也不能过去!   不管怎么说,他西夏使团的人,死在了大夏国土,还是大夏皇帝亲自发起,表达友谊的春猎上,大夏若敢不给交待,别说他们,其他使团也不会干!   耶律卫瞪着元连,冷笑连连,你也就现在能威风起来,一会儿便是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   赵杼一步一步往前走,郭阳看看左右,认为自己与肃王有亲,一群人里算是身份最高,关系最近,颠着一身肉迎了上去,“见过平王——”   薛俊达请来的一票人也跟着过去行礼。   薛俊达与赵杼没有交集,慑于平王威势,不敢上前,只敢远远行礼。见郭阳过去,自己请来的人也过去,心内连连惋惜,薛家漂亮姑娘无数,怎么就没一个被赵杼看上!只要能巴上平王,整个上京城里,他还不得横着走!   赵杼只对郭阳‘嗯’了一声,就越过他,直直走向卢栎。   郭阳有些傻眼,目光落在卢栎身后的红袖倩影上……莫非平王也看上了那女人?那他岂不是没机会了?   不过与平王口味相似,也不愧是他郭阳!   “冷不冷?”赵杼伸手去摸卢栎的手。   卢栎任他握,微笑道,“不冷,很暖和。”   赵杼见卢栎脸色有运动过后的红晕,“玩的开心?”   “嗯,薇薇打猎技术很好。”卢栎抬眼看他,眼眸清澈笑意温暖,“你怎么过来了,忙完了?”   ……   两个人低声说话,似有似无的暧昧,随着融融暖意漫开,瞿九看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礼都忘了行。   沈万沙早习惯这种境况,拍拍瞿九的肩,“不要大惊小怪,习惯就好。”   瞿九还是有些不能理解,“这这这这这是平平平平王?”   “没错,他是平王,”沈万沙看着在小伙伴面前略有些傻气的赵杼,感叹道,“平王也是人啊……”   瞿九还是接受不了,在他心目中,平王就不是人——他是神啊!   ……   “怎么回事?”关心完媳妇后,赵杼开始问正事,“西夏人怎么跟你们打起来了?”   胡薇薇纤纤玉指一抬,指着远处的薛俊达,“还不是那个棒槌!”   薛俊达一直关注着赵杼的动作,见胡薇薇指向自己,立刻明白平王在问事了……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可是缩完,他又想到,祸不是他惹的啊,射死西夏人的是瞿九,关他屁事!   他腰板又挺了起来。   赵杼扫了眼薛俊达,“讲。”   胡薇薇立刻气愤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她们怎么累了决定在这里休息,怎么遇到了薛俊达瞿九与郭阳,这三人是为了什么事碰到一起,又是怎么样把他们牵连进去,怎么瞎折腾,叫来一堆人,出了意外……   胡薇薇语气不善,着重形容了薛俊达对卢栎娘亲的无理谩骂,卢栎出来后他又怎么怎么不尊重,简直是在告状,“我是把那棒槌打了,但也是他活该,王爷若罚,我不服!”   沈万沙悄悄给胡薇薇竖大拇指,这个状告的,可以给满分!   瞿九却是看的目瞪口呆。薛俊达虽然嘴贱,可胡薇薇突然冲出来把人狠揍一顿,也不是一点错没有吧,怎么她一说话,就成了千委屈万辛苦,为了护主不得已为之,甚至她家主子都差点为这事哭了?   说瞎话不打草稿,还能让人相信,真真是……   胡薇薇察觉到他视线,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说:看屁看,没见过美女啊!   瞿九挠头,这女人也太凶了……   赵杼表示不但不罚胡薇薇,还认为胡薇薇护主有功,稍后论功行赏。   瞿九直咂舌,能忽悠平王的女人,他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胡薇薇把话说完,瞿九得了机会,跪下认错,“今日之事,源于我之冲动。射中西夏人的那只箭,的确是我射的……稍后若有任何后果,我愿一力承担!”   赵杼微微颌首,这瞿九倒也是个汉子。   卢栎将瞿九扶起来,“事情如何还不一定……”   沈万沙听出小伙伴话音,大眼睛忽闪,“那人没死?他在装死?”   “不,”卢栎摇头,“但我觉得有些不对,要看过才知道。”   ……   几人说话时,天子的仪仗到了。跟着他一同到来的,还和各国使团。   太嘉帝轻车从简,并没有摆出华丽玉辂,而是轻车从简,坐着步辇就来了。   步辇周身香木打架,倚栏上刻镂空花纹,中间设蟠龙座,四柱雕虎爪螭龙,周围绕以祥云,明黄缎幔随风微摆。太嘉帝穿着明黄常服,坐在步辇之上,所到之处,刷刷跪倒一片。   卢栎也跪随着赵杼下跪行礼。说起来,这还是他到古代以第一次与人下跪……   却也没什么特殊感觉。在这里,这只是对当权者的一种礼节,心大点,看开点,倒也没觉得于自尊有太多伤害。   不过……这位太嘉帝好像对像特别感兴趣?   卢栎感觉太嘉帝视线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稍长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平身。”太嘉帝看向赵杼,面容缓和,一点也不像之前在祭台上的威严肃穆,“阿杼方才跑那么快,这里可是有什么好玩的?”   赵杼还没回话,太嘉帝继续道,“你身边之人有些眼生,朕不认得呢,阿杼与他离那么近,可是熟识?”   赵杼看了太嘉帝一眼,只得介绍,“他是卢栎。”   “哦卢栎……”太嘉帝与赵杼有些相似的凤目中充满兴味,“好名字。”   “小民卢栎,参见圣上。”顶着这样的眼神,卢栎压力有点大。   “起来起来,”太嘉帝声音中透着热情, “长的也好……嗯好看!”   卢栎感觉有些奇怪。太嘉帝对他很亲切,好像也很好奇,甚至有点笼络的意思,可话却说的很……怪叔叔。正常人与陌生人见面时怎么会这样说话?而且太嘉帝还是个皇帝,是个登基以来充分展现出实力的,不错的皇帝……   赵杼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两声,示意太嘉帝收敛些。   “嗯……”太嘉帝看看周围这一堆人,清了清喉咙,严肃面容,“这里是怎么回事?”   赵杼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讲述一遍。   太嘉帝严厉目光扫过薛俊达,看向西夏头领耶律卫,“所以瞿九的箭,误伤了你使团的人。”语言重点,在‘误伤’二字。就算杀了人,刻意还是失误,区别很大。   跟着太嘉帝过来的使团中,就有耶律卫的哥哥,耶律齐。   耶律卫右手抚胸,对太嘉帝半跪行礼,并没有说话,面是看向自己的哥哥。   虽然时间尚短,但族人的传话,已足以让耶律齐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了弟弟一眼,从使团中走出,同样半跪在太嘉面前,“我们西夏牛羊肥壮,土地广袤,勇士精悍。使团此次出使上京,是为与大夏缔结友好关系,睦邻相和,共同发展,未有一点不诚之心。随团出行使者死于春猎现场……我们相信,皇上会给我们一个满意交待。”   这人也是聪明,避开了是否失误的角度,只说他们的人死在了大夏国土,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条人命,而且关系着两国和平,若解决的不好,丢脸的不会是他们西夏。   “却也简单。”太嘉帝微微眯眼,“我们大夏除了有勇武平王,亦有诸多能人异士,比如验死一道,我大夏仵作很在行,只要仔细查验,便能知道确切死因。不如诸位一起见证,咱们来验一验这具尸体。”   太嘉帝之所以有此言,一来提平王名号震慑四野;二来卢栎在这里,因卢栎与赵杼的关系,他对卢栎了解不可谓不深,知道卢栎于验尸一道极为精通;三来,赵杼在与他讲述情况时,避着人朝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尸体有异。   既如此,就该赌上一赌!   耶律卫急了,指着瞿九,“还要验什么,我们亲眼看到的,那个人射死了没藏禄!”他不相信仵作,以为太嘉帝要耍手段。   现场顿时一静。   “住口!”耶律齐赶紧令弟弟闭嘴,冲太嘉帝行礼,“我弟弟心直口快,脑子不好使,皇上请别介意。”   太嘉帝面沉如水,“我大夏一向欢迎周边各族来访,不管边关战事如何激烈,鸿胪馆里,也有大量别国来使……我大夏,从不会对使者无理杀戮,但也不会容许任何诬陷之举。”   耶律齐示意弟弟赶紧认错。   赵杼亦凉凉开口,“你们西夏没有,所以不知仵作厉害,但只要往鸿胪馆里一打听,就该明白,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在我大夏,诬陷别人可不是一件简单好玩的事。”   耶律卫鼓着眼睛,“我方才说错话,我认!但我没有诬陷任何人,没藏禄就是被那人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赵杼冷笑一声,“致死因为何,验过才知道!”   “那就依贵国所言!”耶律卫一点也不怕验,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没藏禄被射中,立刻没了气,事实如此,怎么验都没用!   “就是不知道在场之中,有没有仵作……”太嘉帝神情微转,热切地看向卢栎。   卢栎:……皇上好像对他挺熟?   赵杼也是一脸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来这一出,这么多人看着,别卖蠢行不行!   但是自家皇上,再怎么容易掉链子,也得帮忙兜着。赵杼非常给面子,拉着卢栎上前一步,“回皇上,他是。”   太嘉帝眼梢微扬,鼓励的看着卢栎,“即如此,你上吧。”   “是。”卢栎给太嘉帝行礼,面色郑重的走向尸体。   他一出列,把众人惊的不轻。   这么年轻,会验尸?就算有师父带着,自身经验也不足,能验出来么?今天这事闹的大,这少年明白个中机妙么?如果没得好结果,丢脸的可是大夏,是坐在龙椅上的太嘉帝!   皇上,您这么玩……真的好吗?   在场所有大夏人心中感想非常一致,除了深深了解卢栎的沈万沙与胡薇薇。两个人抱团鄙视周围一圈,真没见识!他家小栎子主子不但会验尸,还会剖尸好吗!解剖刀亮出来吓死你们好吗!尤其那作妖的西夏人,再敢不老实,剖开你们肚子,剜了你们心肺!   在场异族人表现不一。   西夏使团本来就自信满满,看到卢栎这个年轻仵作更加自信爆棚!   别国使团完全是看戏的姿态,惬意又好奇。大夏总有种种神秘之处,令他们心向往之。   ……   卢栎一动,赵杼跟着移动,太嘉帝命步辇跟上,近距离观看。   上位者动了,做为见证的所有人当然跟着移动。   很快,一行人到了树边。   卢栎并未立刻上前进行仔细验尸,而是率先隔着一段距离观察。   这是一处开阔地面,与别处不同。面前这棵树非常高大,树冠庞大,枝叶茂密,可能因为它过于高大,周围六尺之内没有别的树,只有茂盛草丛。   事发突然,但因赵杼及时到来并保护现场,草丛上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就连最初发现死者的那个高帽西夏人,脚印留下之处都与死者有一段距离。   也就是说,死者周围一圈的草丛,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没有任何人来过。   耶律卫出身西夏,对于辨识草丛中痕迹颇有心得,立刻得意道,“没有外人来过,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接近没藏禄,他就是被你们射死的!”   他这样子立刻引来大夏人怒目,沈万沙与胡薇薇恨不得立时大声吼,让卢栎弄死他!可惜御驾跟前,不敢造次。   卢栎微微笑着,“没有任何痕迹,所以一定不是有人杀了死者刻意陷害?”   “自然!”耶律卫非常骄傲,指着生机勃勃的草丛,“这就是铁证!”   卢栎眼梢微扬,继续微笑,“那尸体是怎么过去的?”   耶律卫一愣。   沈万沙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了嘴,偷偷看向太嘉帝。   见太嘉帝并未责怪,还回以鼓励目光,他眼珠子一转,大着胆子说话,“是啊……死者怎么过去的?难不成知道自己要死,为了诬陷我们大夏人,自己跳过去了?”   大夏这边立刻哄笑出声,瞿九机灵的附和,“脑子也忒不好使了,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其实是在哗众取宠啊……”   耶律卫脸涨的通红,“没藏禄会轻功,没准只是累了,这段不想走了,所以使轻功跳过去了!”   “我听说使轻功也是需要力气?”卢栎看向赵杼。   赵杼颌首,“武者若真累的走不动,一定使不出轻功。”   耶律卫愤怒,“你们——”   “耶律使者不必着急,”卢栎偏头,笑容灿烂,“反正尚未有结论,或许死者只是无聊,跳着玩。”   耶律卫点头,“对!没藏禄就是无聊跳着玩!”   他说完话,又引来大夏人一通哄笑,连异国使团都笑开了。   耶律卫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他哥耶律齐瞪他:少说点话!   卢栎请赵杼手下将现场特点记下,并另请一人帮忙书写尸检格目,继续往前走,准备验尸。   死者坐在地上,背靠树干,两腿前伸,两臂自然下垂,头微侧,一只箭矢从他的胸前穿过,穿透身体,钉入树内……这些大家都看得到,其它方面,则要卢栎来看了。   “验——”   卢栎走到尸体面前蹲下,“死者身体触手微温,面色青白,眼睑下垂,瞳孔散大。”角膜清晰未有半点浑浊,死者应该是新死。   “死者嘴角有涎,唇角及指甲颜色发绀青蓝。”但结膜内未有下散出血点,不是窒息。   “死者臀部,大腿有块状,条纹状尸斑,块小色微红,按压消失,解除压力后重现……”   “箭矢正中死者左胸,心脏要害之处,但伤痕四周边缘光滑,血痕微黑……”   卢栎看向耶律卫,神色肃穆,“虽然死者身上衣服是黑色不明显,但从他体内流出的血颜色暗黑,且血量很少,所以这处箭伤,是死后伤。”   耶律卫不满意,“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第244章 验毒      “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耶律卫瞪着卢栎,一点也不信他只看看尸体就能知道死因。   卢栎指着尸体,“死者眼睑下垂,瞳孔散大,嘴角有涎,唇角及指甲发绀,血液发黑,尸僵出现快且强……这是中毒后会出现的尸体反应。”   “你说没藏禄中了毒?”耶律卫语气颇为不善。   “是,”卢栎目光清澈,语意笃定,“死者中了毒。”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西夏人面色铁青,不甘不愿不忿各种情绪交杂;其它各异族使团私下悄悄使眼色,内里饱含浓浓深意;大夏围观群众与有荣焉,看向卢栎的目光开始变的不一样,这少年倒是有几分本事!   沈万沙胆子大,狠狠拍了下瞿九的肩,“听到没听到没?那人是中毒死的,不是被你射死的,跟你没关系!”   瞿九挠着后脑勺,憨憨傻笑,“我就是有点倒霉,箭飞错了地方。”   “就是就是!”沈万沙也笑出声,一边笑,一边瞪着那些西夏人,看你们还敢耍花样!   卢栎静静注意着四外所有人的反应……觉得异族使团有些别扭。   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直觉有些不舒服。   他看了眼赵杼。   赵杼微微冲他点头,表示他在注意。   不仅他在注意,他的手下也全部在注意所有人动静。   他性格本来就有些阴谋论,这样时间,这样地点,出现这样的敏感事件,要说没点什么猫腻,他根本不信,遂早一步下了命令,监视现场所有人。   好在他的手下足够多,常年跟他做事,专注力也还行。   ……   “不知可能验出没藏禄的死亡时间?”这一次,耶律卫的哥哥耶律齐站了出来。   卢栎眼眸微敛,“可以。”   他再一次仔细验看尸体的眼睛,体温及尸斑表现,道,“死者新死,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春猎队伍一大早从上京城出发,抵达此地后稍适休息调整,祭天,捕猎,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四个时辰。   耶律齐面色悲肃,“所以没藏禄仍然死于春猎现场。”   他的话不多,指意却很明显。就算死者身上那枝箭是死后伤,刚刚的事是个误会,但死者仍然是春猎时死的!不管是中毒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大夏人都脱不了干系!   在场围观的大夏人脸色立刻沉下来,这耶律齐是打算咬着不放啊!   耶律齐仿佛在等大夏皇帝给句话,但太嘉帝神色未变,认真看着卢栎验尸,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两个时辰前,”赵杼突然说话了,“各使团队伍尚未分开。”   沈万沙恍然大悟一般,拳砸掌心,“对啊!自离开上京开始,各使团队伍都在一起,从未分开,连与平王竞猎都是抱团的,分开……也就是这一会儿的事!”   瞿九跟着指向西夏使团,神情愤怒,“你们自己杀人,却想赖到我大夏头上,其心可诛!”   围观大夏人全部怒了,连薛俊达郭阳也齐齐指着西夏人鼻子骂,“觉着我大夏好欺负是不是!”   “你们抱团不分开,我们还能众目睽睽之下千里之外下毒不成!”   “就算这里是我大夏国土,我们也管不了你们内讧啊!”   ……   耶律卫急的跳脚,耶律齐双眸眯起,并不说话,只看向太嘉帝。   太嘉帝手一扬,现场立时噤声,再次安静下来。   他仍然没有与耶律齐说话,只与卢栎说话,“朕觉你尚有未尽之言,可愁数讲来。”   “是。”   卢栎惊讶于太嘉帝的观察力,理了理思绪,“死者衣领挤在一起,衣脚团成一团,褶皱相当多,腰带……”他将手伸进死者腰带,让所有人看清楚,内里空间非常大,他的手可自由活动,“非常松。”   见众人仍然不明白,卢栎比划着解释,“我们穿衣服,再不修边幅,也不会让身上衣服皱成这个样子,腰带还留那么松……这样并不舒服。”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所以他衣服是被人换过的!”   卢栎赞赏点头,“给失去意识的人换衣服并不容易,很难理顺,松紧度也不能很好掌握。”   耶律卫不同意,“你这只是猜测!是没有根据的臆想!”   卢栎眼睛微微眯起,“即是来打猎,死者的束袖护腕呢,为什么没有?他的弓箭呢,又在何处?”   “从离开上京到现在,时间过去那么久,又一直在奔波,为什么他身上没有丝毫尘土痕迹,衣服洁净如新?别告诉我他换过衣服了,连你这个头领都没换,他却换了?”   耶律卫站在原地,愣愣无语,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卢栎继续说着推测结果,“死者一定是被人换了衣服,至于为何被换,不是衣服上有别人要的东西,就是衣服上有什么痕迹,可能会暴露凶手信息!”   所以这可能是一起有计划,有组织的杀人活动,凶手与死者有一定的关系,非说大夏故意在春猎时以此行为震慑压制西夏,就太可笑了。   大夏群众神情振奋,干的漂亮!   异国使团继续用内涵深刻的眼色传达微妙观感;西夏人则大部分和耶律卫反应一样,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然而卢栎还没有说完,“此地没有任何痕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尸体曾被移尸。凶手故意将死者放在这里,可能有其它打算,但我们方才一场阴差阳错,让尸体被发现,凶手可能不会再有后续动作……”   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找到死者原来身上的衣服物品,可能是破案关键。   至于尸体是怎么被放过来的,卢栎请赵杼帮忙察看。   凶手不想留下自己痕迹,四周草丛没有踩踏,便只有从大树上下手了……   赵杼亲自运轻功跃上树尖,并请异族使团一起见证,果然树干上有踩踏痕迹,枝叶也有外力致使的弯折,明显有人来过。   所以应该是凶手携尸体到附近,运轻功上大树,从树上下来,把死者放在地上,之后照原路返回。   ……   至于尸体那么大个人,如何携带不被发现……春猎现场上,并不是问题。今天所有人都在打猎,盛放猎物的网兜不知道有多少,大小也不一样。对于会武功的人来说,一个人的重量不是问题,只要凶手注意运送尸体的袋子不要引人注意,尽量避着人走就行。   这次春猎场很大,会武功的人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避开别人视线,悄悄转移尸体……   太嘉帝对另一个问题比较感兴趣,“死者中了何毒,可能验出来?”   耶律卫一拍脑门,对啊,中了什么毒才最关键!他阴恻恻看向卢栎,“你那么厉害,肯定知道吧!”   卢栎却摇了摇头,“只凭表征,无法确定,解剖后或有发现。”   解剖……   就是剖尸了!   太嘉帝指节敲打着龙椅,“是剖开死者肚子,看内里情况么?”   卢栎垂手肃立,“正是。”   这对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把尸体剖开……看内里情况……这少年是谁,怎么敢这么说!   有那听说过剖尸传言的人立时兴奋起来,难道今天要在现场亲眼见证这种时刻吗?唉呀太刺激了请一定要剖啊!   沈万沙甚至嗷嗷叫,跳起来大喊,“剖尸剖尸,小栎子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瞿九不明白,“剖尸……是什么?”   “就是小栎子把死者肚子打开,取出五脏六腑查看,死者告诉小栎子哪里受过伤,是怎么死的,小栎子再把人肚子缝上……屡试屡灵,特别厉害!”   瞿九也跟着眼睛放光,无比期待,“剖啊!必须剖!”   “不行!”众人激动之时,耶律齐突然暴喝出声,“我西夏武士,客死异国已经很惨,剖尸这等残忍之事,请恕我耶律齐不能答应!”   围观群众很是不满,不但大夏人,各异国使团也满脸遗憾,少了一个见识的机会啊……   耶律齐眼睛微眯,看向卢栎的目光非常不善,“我不知道这位会验尸的少年从哪里来的,但他说的,就一定对么?伤口流出的是黑血,就一定是中毒?没藏禄连七窍出血的症状都没有,或许只是脏腑受了内伤,体内有淤血!”   耶律卫跟着点头,“对!不一定是中毒!”   “我们也不是没见识,”耶律齐声音微凉,“听闻大夏仵作验中毒,可取银针刺喉,若发黑,就为中毒,你为何不试?”   耶律卫立刻让手下找了根银针出来,“你若没作假,不心虚,就试!”   沈万沙跳脚,“这些混蛋不见棺材不掉泪,小栎子,试给他们看!”   几乎所有人都跟着附和,“试!”   卢栎歪头看了看尸体,“也好。”   他拿过银针,蹲到尸体面前,轻轻刺入死者喉咙,稍停片刻,拔出——   银针干净明亮,没有黑!   大夏人齐齐哑火,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卫跳起来,愤怒的指着卢栎,“你果然在骗我们!”   弟弟指责卢栎,哥哥耶律齐面色严肃的扫视一周,重点看向各异国使团,眸光里带着‘你们看清楚,大夏人就是这么狡猾’的提醒。   很快,其它使团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认为大夏欺负人。   沈万沙看着耶律兄弟得瑟样子就生气,很想高喊小栎子弄死这俩货,可银针并没有探出中毒迹象……他拧起小眉毛,想了半晌,还是要相信小栎子。   小栎子说中毒,就一定是中毒了!   银针没反应,是银针的错,小栎子一定没有错!   沈万沙跳出来,两只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小栎子,亮点真本事出来,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胡薇薇也跟着跳出来,这节骨眼也不顾是不是御前,有没有女人说话的份,鞭子一甩,嘹亮声响传出,“主子,别藏着了,让这些野蛮人长长见识!”   瞿九不明就里,却也跟着大喊,“卢先生,扬我大夏国威!”   诸多不信任的眼神中,这些话语甚是暖心,卢栎看过来,眉眼展开,微微一笑。   灿烂阳光下,他眉目如画,笑容明亮耀眼,透着无穷的温雅与暖意,似要与太阳争辉。长睫下黑曜石般的眼瞳幽深,红唇间小小虎牙白的闪亮,整个人散发着睿智聪慧的纯净气息,让人下意识想靠近,相信。   大夏人明白了,和着咱们这小先生还没露大手,并不是验错了啊,立刻激动起来,“验!验给他们看!”   耶律卫抬着下巴看卢栎,目光里满是蔑视,他就不信这少年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正常。”卢栎微笑着晃了晃手里银针,“有些毒,只验喉咙不一定能验的出来。”   “比如毒草,刚吃下去可能没事,遇到消化液分解才开始有反应,就算五脏六腑被毒烂,喉咙也不会有表征呈现。”   他这一解释,众人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耶律卫又要跳脚,耶律齐制止了他,只沉着脸,“所以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中毒!”   卢栎眼梢微垂,“明明让我解剖取出胃腑一看便知……”   “不行!我西夏勇士的身体不能受此侮辱,让你验尸我们已经很大度了!”   所有人都以为卢栎没别的办法,一定会说服西夏人剖尸,连太嘉帝都这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卢栎一抬头,笑容非常灿烂,“如此,咱们就只有用复杂一点的办法了。”   竟然还有办法!   众人齐齐一惊。   连太嘉帝都忍不住看了赵杼一眼。   赵杼手负在背后,目光环视一周,非常犀利,他的媳妇,就是这么厉害!   “今日,我不剖尸,也必让尔等心服口服!”   卢栎轻飘飘放下这话,偏头转向赵杼,“我需要一些东西,劳烦平王准备。”   他此刻表情自信,神采飞扬,隐隐有少年人争胜的锐气,特别耀眼。赵杼看的差点眼睛都直了,他喜欢这样的媳妇!若不是有外人,尤其是太嘉帝在,他一准忍不住,先扑上去啃两口再说!   “讲。”他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   卢栎察觉到他过于灼热的视线,立刻看了看四周,心下暗骂,这臭流氓!   他迅速报着要用的东西,以期拉回赵杼理智,“煮好的大米饭,淘洗完的酒米,鸡蛋,藤连纸,酒糟,棉絮,酽醋……”   卢栎把东西报完,赵杼挥手令手下去准备的时候,卢栎微笑着与太嘉帝行礼,“这个验法用时稍稍有些长,请皇上允许,疲累的人可自行休息,只要不破坏现场就好。”   太嘉帝手指撑着下巴,“可。”   卢栎此举很体贴,但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想离开。   就算时间稍微长点,能亲眼见识到不一样的验尸方法,累也要坚持住!而且今日不单是开开眼界的事,还有大夏与西夏的对抗,这是大夏的尊严之战!   东西到齐,众人兴奋目光下,卢栎开始忙碌。   因为与赵杼说的清楚,所以事情做起来也比较简单。   他把淘洗好的酒米用布包包起来,放到煮好的大米饭上继续蒸,同时将酽醋入另一锅煎煮,再把棉絮放进醋液中。   酒米蒸熟后,他把鸡蛋打破,只取蛋清,与酒米拌匀,稍稍放在饭上晾一晾,便用手指捏成鸭蛋大的饭团,掰开死者嘴巴,将饭团趁热放在其牙齿外侧。   再迅速将藤连纸分成小张,搭盖在死者的口,耳,鼻,肛,阴户等位置。   之后把酒糟打散,拥敷于去除所有衣物后的死者周身,并用热醋里滚煎的棉絮覆盖……   他这一串动作做的非常快,行水流水般顺畅,看的人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大家虽然不懂为什么这样做,但并不影响心内激动,太好奇了,太神秘了!接下来会是怎样呢!   做完一切,卢栎终于能稍稍歇息,赵杼亲自看着人打水,给他洗手,用眼神爱抚询问:累不累?   卢栎摇摇头,冲他微笑,让他安心。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现场所有人都等的颇为心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结果?   太嘉帝连喝两盅太监送上的茶,面上虽不显,眸底深处亦隐隐充满好奇,这个少年,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等卢栎终于说可以了的时候,所有人齐齐睁大眼睛,伸长脖子,恨不得跑到尸体跟前,近距离观看尸体到底有何反应。   “耶律使者,”卢栎看向耶律齐,“人若中毒而死,体内必有污物,若银针刺喉后变后,针上会有异味,是否如此?”   耶律齐点头,“确是如此。”   “我说死者中毒,过喉时毒未发,入胃腑才发,遂体内有污,喉间未有痕迹。今日我施以此法,若能验出污物,死因便是中毒,你可承认?”   耶律齐微微眯眼,“若的确是中毒致使的污物,我认。”   “好!”卢栎走到尸体跟前,握住尸体上棉布一角,“使者请看好了——”   他将棉絮拉开,众人齐齐一惊,尸体竟然……身体肿胀了一圈!   惊讶还没完,众人又齐齐捂鼻,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以此法检验,若死者生前中毒,尸体便会肿胀。”卢栎指着棉絮上脏臭黑色汁液,“胃腑内脏污亦会涌出。”   酒糟拥敷的是死者周身,不包括脸部,棉絮却包裹了死者整个身体包括头脸,那团恶臭脏液的位置,正是盖在死者脸上,正对着嘴的地方。显而易见,这团脏液是死者嘴里喷出来的,而且这团脏液毒性很强,直接化穿了嘴部藤连纸,喷在棉絮之上。   然而这些还不够。   卢栎取了银筷,蹲下身,提醒围观人群,“诸位请注意。”   做了仵作之后,他身上随时携带自制的苏合香丸,只是数量不多,分给赵杼太嘉帝小伙伴们,自己再一颗,已经用罄。他们吃了药可以抵抗尸臭,别人可没有,不提醒不行。   饶是如此,他还是深吸口气,才掰开死者嘴巴,用银筷去夹那颗酒米团。   这颗酒米团已经被脏臭汁液染成黑色,臭不可闻,用来夹取它的银筷,也被染成诡异的青黑色……   听了卢栎话有心理准备的,仍然被惊天恶臭熏的想吐,那些以为卢栎哗众取宠乱玩一气的,当场就被熏的翻白眼,两腿发软,几欲晕倒。   嗯,也真有立时跑到一边吐的,两眼一番倒地的。   沈万沙捏着鼻子,这样时刻竟然也能大笑出声,嘲笑西夏人,“这下看你们还怎么说!”   这样从人体里出来的污物,这样恶臭难闻的味道,再加上已然被染成青黑色的银筷,你还敢说死者不是中毒而亡么!   卢栎举着筷子上的酒米团,上前两步,笑眯眯问耶律齐,“耶律使者以为如何?”   耶律齐被那臭味熏的脸色发青,急急退后两步,嘴唇翕动半晌,“……我认!”   耶律卫捂着口鼻,看向卢栎的目光变的非常敬畏,这个少年简直是魔鬼!他举着那么臭的东西,竟然还能笑!   刚刚他说过什么来着?对,剖尸,他说他想剖尸……竟然还敢冲死人下手!这个人不能惹,他是魔鬼啊魔鬼!   “如此便好。”卢栎将黑臭酒米团用布包裹好,装封,请记录尸检格目的做特殊记号,特别指出这东西是有毒的,需小心保存,案破之后更要妥善处理。   之后,他将验尸物品收拾好,给尸体覆上白布,上前与太嘉帝行礼,“卢栎幸不辱命。”   “你很好。”太嘉帝眸底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默默看了赵杼好几眼,极尽调侃。   赵杼走过来,草草给太嘉帝行了个礼,拉卢栎一边体息。   太嘉帝才调整表情,看向耶律齐,“这桩命案发生时间地点皆多诡异,大夏不能不管。”      第245章 限期      太嘉帝端坐步辇之上,面色庄严的说了一番话。   他先说:“我天朝上邦,古来好客……”把大夏狠狠夸了一通,表示咱们对友邦从来都以礼待之,就算战火滔天,也施以仁德,是天底下胸怀最宽大的国家。   又言:“今日之事着实令朕痛心。使者远道而来,对我大夏怀揣诚挚之意,如何能冤死荒野?朕不容许大夏人心怀叵测,亦不愿意看到蛇鼠之辈故意设局影响你我二族邦交……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话说的谦虚动听,实则把查案的事砸死了。你耶律齐之前口口声声声讨大夏,那咱们就把这事查清楚,反正尸体也验了,现场也记录了。若结果真是大夏人作案,太嘉帝不会放过,但如果是使团自己心不诚耍阴谋,也别怪我大夏无情!   当然,如果是别族人有意设局挑拨,大夏和西夏身为受案者,更要追究到底……   “尊使意下如何?”太嘉帝说完话,问耶律齐意见。   太嘉帝身姿笔挺,薄唇微抿,凤眸挑出弧度锋利又威严,明黄常服在太阳底下灿烂到发光,整个人威仪天成,透着天子独有的凛然尊贵,令人不敢多看。   耶律齐眼睛被刺的有些痛,深深垂下头,“但凭皇上做主。”   太嘉帝都话都说全了,他能不答应?不答应岂不是在说自己心虚?   但他们西夏也不是弱国,不能由人欺负!要不是大夏出了两代平王,还一代比一代强,西夏早就打破壁垒,杀入中原,这如画江山,哪有赵家人的份?   经年战争,大夏顽抗,西夏国库虚空,已经扛不下去,这才有意求和。但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求和,不打仗,并不意味着以后永远不打!   他此次带使团来大夏,一来是奉国君命令对大夏表示友好之意,二来便是试探,看大夏国力,财力到底如何,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所以耶律齐自认不比大夏矮一头,也敢折腾,“只是一个月后,我国使团就要返程,若可以,希望皇上能指派得力之人,一个月内破案最好,若破不了……”   他抬起头,笑容无奈,“便只有请皇上写信给我国君,告知此事了。”   你太嘉帝既然一直在说,对异国使团胸怀宽广,连战时都以礼待之,那西夏使团要照计划时间离去,大夏就不能扣人。而且这次死的是他们西夏人,又没伤大夏人一点,大夏没有任何理由强留。   若到时不能查明,是你大夏人没本事,不是我没给你时间,写信与西夏国君交待此事,面子就更少一层——   这明晃晃的挑衅,任谁都听的出来。   大夏这边自然群雄激愤,这蛮子瞧不起谁啊!   个没见识的,你们不能在一个月破案,认为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务,但在我大夏这就是吃个饭喝个水的事,怎么可能破不了,一定能破,而且还能提前破!   沈万沙与瞿九双拳都握到了胸前,神情激奋目光如电,若不是在太嘉帝御前,恐怕这两人能吼出声:一个月就一个月!   太嘉帝指尖轻敲龙椅,视线滑向左下首,“平王赵杼。”   赵杼上前拱手行礼,“臣在!”   “你以为如何?”   “一个月内,必能破案!”   “好,此事就交与你,期间任何需求,皆可便宜行事,”太嘉帝微笑着说,“可不要让咱们的友邦失望啊……”   “臣从未让西夏失望过。”赵杼目光斜斜扫向耶律齐,“是么——耶律齐?”   赵杼说这话时,声音似蒙了寒霜,森森白牙露出,舌尖有意无意在唇边一舔——耶律齐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在过边境线数百里,追杀他们的杀神。   那时的平王赵杼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目光里带着杀戾之气,舌尖舔过飞溅在他唇边的西夏人的血,浅尝过后微微一笑……连他喉间阎王印都像饮饱了鲜血,泛着炽红诡异光芒!   耶律齐没忍住,生生退了两步。   见西夏使团首领被赵杼一个眼光吓的差点尿裤子,大夏人异常亢奋,沈万沙甚至跳起来大笑,“哈哈哈是呢,平王从没让西夏人失望过,这次也一样!”   是啊!众人想起平王征战这么多年,百战百胜,边境线都往西夏人那里移了老远……可不就是没人失望过!平王这话说的硬气!这就叫实力打脸!   卢栎双手紧紧交握,唇角忍不住高高扬起,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霸道张扬脾气又坏,能把异族人吓成这个样子,真的好帅!   ……   耶律齐没回话,赵杼又往他的方向走两步,高大身影逆着阳光,压力非凡,“本案疑点重重,今日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贵使团境遇危险,稍后本王会派人保护,耶律首领不介意吧。”   这个保护到底是真的保护,还是监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耶律齐却不敢说不,僵着脸答应了。   如此,现场这一出闹剧算是结束,再说定些接来下来需要做的事,太嘉帝就乘着步辇走了,余下事情,全由平王赵杼协调解决……   赵杼挥挥手,让手下卫队分别对现场之人问供,仔细记录并详细观察,良久才容许人离开。春猎时间即将结束,西夏人有自己的事,也不能时时看着赵杼查案,留下两人跟踪进度后,也离开了。   现场很快安静下来,留下的除了赵杼卢栎沈万沙及各人护卫小队外,只有瞿九。   瞿九挠挠头,笑容憨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使唤我!”   沈万沙给了瞿九一个‘你很上道’的满意眼神,捶了捶他左胸,“好兄弟!”却在心中感叹,怎么以前就不知道这瞿九人不错呢?不过今天知道也不晚……   尸体验完,该是问供取证,搜集各种线索的时间。这个阶段一般收捕们忙碌,卢栎作为仵作可稍适休息,今日情况特殊,赵杼用的是他的卫队,能力更加不俗,更应该顺利,可卢栎还是不能休息。   因为他需要寻找第一现场,以及,死者穿过的衣服。   他对这点非常有自信,坚信一定可以帮上忙,至于为什么么——   “嗷呜汪汪——汪汪!”大白狂奔而来,速度极快,像在风中飞起来了似的,跑到卢栎跟前,亲热劲就更别提了,一个劲往他身上扑,甚至还试图舔他的脸。   沈万沙看到大白惊讶的不行,问运着轻功追着大白过来的胡薇薇,“你从哪把它弄来了?别说回了城里一趟,我不信!”   胡薇薇优雅的顺了顺鬓发,“王爷把案子接下来,主子就让我去接大白了。”   春猎虽有御驾亲临,要求严格,但这项活动怎么说也是打猎,打猎的好伙伴,就是猎狗么。那些纯粹蹭着来玩的宗室及高官子弟,都被允许带猎狗,赵杼与卢栎提了一句,卢栎就把大白也带上了。   他想着大白不是猎狗,但少有机会在这么大的地方玩么。因为与赵杼的关系,他不确定会不会接触到上位者,所以不敢把大白带在身边,只让邢左派了人去专门溜大白。当然,得尽量选偏僻点的地方。大白再听主人话,也是没经过系统训练的大型犬,伤了人就不好了。   谁知道今天带它带对了,真有用得着的地方!   听胡薇薇说完,沈万沙看着与大白抱成一团的小伙伴,伸出大拇指,“果然是小栎子,算无遗策啊!”   卢栎握着大白爪子,语气非常无奈,“只是凑巧碰上了……”   “你这是故意低调!”沈万沙指着卢栎,眼睛睁的溜圆,“然而厉害的人就是厉害,怎么低调都没用,睿智的少爷会看穿这一切!”   卢栎噗的笑出声,“少爷你接下来的台词会不会是‘真相只有一个啊’?”   “诶?”沈万沙顿了顿,摸着下巴沉吟,“这句话很对啊!”   他眼睛放光,双手叉腰,仰天长笑,“没错!真相只有一个,少爷就是这么睿智,可以看穿一切人世间假相,哈哈哈哈!”   卢栎任他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过去敲了敲他的额头,“玩够了?玩够该干活了。”   “好哒!”沈万沙小脸红扑扑,非常开心。   卢栎抚额。罢,只要小伙伴高兴好就……   他请赵杼手下把死者身上衣服拿过去,放到大白鼻子前让它闻了闻,揉揉大白的头,指着远方,“去吧大白,把同样味道的东西找出来!”   “汪汪!”大白逮到机会舔了卢栎脸一下,兴奋的转身跑开,炮弹一样冲向远方。   卢栎:闻过死人东西不要舔我脸啊!   赵杼蹲下来,拿帕子给卢栎擦脸,擦完把人拉起来,“走吧。”   卢栎反握住他的手,“你的事呢?”   “都安排下去了。”   沈万沙率先骑上马,跟着大白的方向跑,“出发!”   ……   大白果然不负众望,疯跑两圈后,在一处缓坡停住,四处嗅嗅,最后蹲坐原地,等待主人过来。   卢栎与众人赶到,最先看到的是一处灰烬。   就在大白屁股旁边。   “这是……把东西给烧了?”沈万沙愤愤,“凶手心机好深!”   “衣服可以烧,死者身上物品却不行。”卢栎回想之前看过的供状,“西夏使团的人说,死者身上饰品不见了。金玉之物不比衣服,烧是烧不掉的。”   赵杼下马,走到卢栎跟前,伸出手——   卢栎微微一笑,将手搭在他手上,脚下一使力,跳了下来,正被赵杼接住,稳稳抱在怀中。   赵杼大手亲昵的轻抚卢栎脸蛋,“去看看就知道了。”   卢栎蹭了蹭赵杼的手,笑容灿烂,“嗯。”   见二人亲密,瞿九再一次惊掉了眼珠子。   自打二人和好,就常粘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沈万沙表示早习惯了,拍了拍瞿九的肩膀:孩子你太不淡定了,得向少爷学习啊!   现场是处缓坡,草密长,人为痕迹非常多,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两处压塌明显的痕迹,像是被两个人坐了很长时间。   胡薇薇在这些压塌痕迹跟前,发现了些许油渍,湿痕。瞿九趴下去闻了闻,“像……吃的东西。”   沈万沙摸着下巴,“所以死者曾与凶手在这里吃东西?那么他们二人一定是熟人!”   说完他看向卢栎,目光期待,“是不是小栎子?”   卢栎点点头,目光赞许,“少爷说的对。”   沈万沙立刻笑开,眉眼弯弯非常开心,激动的继续找其它痕迹。   其它痕迹……有些浅,很难分辨。   赵杼绕着看了几次,断言:“二人曾发生过争执,只是当时死者力气很小,回击程度不大,所以痕迹浅杂。”   沈万沙糊涂了,“前脚好的一块吃东西,后脚就打起来了?”   胡薇薇美眸微眯,“他们一起吃的或许就是毒物。凶手早有计划,等的就是死者吃后毒发的时刻。”   瞿九点头,“有道理啊!”   几人目光微闪,分开闷下头继续寻找线索,可现场痕迹却没有更多……   卢栎从大白找到的灰烬里,翻出一片未烧完的衣角。   大白既然找到这片衣角,说明这衣角是死者的。卢栎请耶律齐留下的西夏人过来辨认,他们看出衣角上花纹,道这衣服的确很像死者没藏禄穿的。   这片衣角底色也是玄色,与尸体被发现时身上衣服颜色一样。大概也是因为太过相似,西夏使团的人才没立刻看出死者换过衣服,他提出来还被质疑。   可灰烬里除此之外再无它物,那么死者身上饰物……应该已被凶手带走。   “你说凶手给死者换衣服,不是衣服上有凶手要的东西,就是有可能暴露凶手身份的痕迹……”沈万沙凑过来仔细看着卢栎手中衣角,“可这片衣角没什么特别啊……”   瞿九提醒他,“有可能重点痕迹不在袖子的位置。”   沈万沙哦了一声,幽幽叹息,“可惜被烧了。”   卢栎直觉有些不对,可怎么看,都想不出方向,只好用小木盒把衣角封存收起,揉揉大白的头,“大白干的漂亮!”   “汪汪!”大白再一次热情的扑向卢栎。   这点线索太小,不可能一下子抓到凶手,沈万沙有些失望,问小伙伴,“小栎子,你可有看出什么?”   卢栎整合今日所见线索,垂眸思索,“能与死者一起进食,凶手不仅与死者认识,还有一定交情,死者随使团来上京只有三个月,圈子有限……”   “所以有利于我们揪凶手出来!”沈万沙眼睛亮闪闪,“凶手没准就在西夏人中间!”   卢栎微笑道,“去查查死者与他人的交往范围,或许会有惊喜。然后——”   “死者既然死于春猎现场,那么凶手也一定参加了春猎。”   “对对,死者当时就在现场!”沈万沙更激动,这样范围就更小了!   “还有凶手的身份……便于活动。”   “嗯?”沈万沙眨眨眼。   瞿九也一脸不明白,求解释。   卢栎看了看赵杼,赵杼目光有些得意,只有他能与媳妇想到一块,心有灵犀心灵相通,这滋味简直不要太好!   他略矜傲的替卢栎解释,“今日春猎,有身份的人前呼后拥,不可能在诸多视线中消失;下人们伺候主子,更不敢随意走开,自由受限。”   “所以能避开众人单独活动的,身份可能不简单!”胡薇薇激动的甩鞭子,这样更好找了!   卢栎看着赵杼,微笑点头,“可能是参与春猎各项工作的流动人。”   比如各项工作流程,准备,交接,都需要人手,连给皇上准备茶点小食,都要有专人跑腿……   “所以这个人不是主子,也不是太低层的下人,有可能是个管事之类的。”沈万沙恍然大悟。   “虽然最终未能解剖,我不确定死者死于哪种毒……”卢栎沉吟着补充,“但进春猎现场,检查严格,凶手能带毒进来,并非易事。这种毒,可能不易辨认,不易看人看出,或者少有人知道了解其形态特征。”   赵杼齐齐点头,表示明白。   御驾亲至之时,一般检查都比较严密,就怕有什么意外,所以这个凶手……手段很高啊。   众人就案件原地讨论一阵,赵杼手下已经把所有记录做好,卢栎检查没有遗漏,冲赵杼点了点头。   赵杼下令几支小队留在春猎地点,搜索可能线索和可疑人物,范围增大到春猎场外农户人家。   至于别人么……他挥挥手,让大家上马,准备回城。   此时春猎早已结束,御驾已经带着队伍返城,天色微暗,凉风忽起,四外一片安静。   有平王在,沈万沙等人是不怕的,夜行军什么的,想想还有点小兴奋!沈万沙驱马与瞿九并排走在一起,大声聊着天,精神非常好。   赵杼憋了一天,根本舍不得放卢栎走,干脆抱着人共乘一骑,可以享受明月清风,看星星谈人生,顺便再吃点豆腐。   至于额外准备的马车,给在场唯一的姑娘胡薇薇坐了。胡薇薇带着大白,掀开车帘,托着下巴看外面风景。她本来与柴郡主约好,上半天平王‘为国争光’与异族竞猎,她就陪主子,后半天平王来缠主子,她就去陪柴郡主,谁知道发生这种意外,她失约了……   不过这场面更加刺激,她说给柴郡主听,柴郡主可能更满意!   赵杼从背后环住卢栎,握住他的手,“冷?”   “不冷。”卢栎头向后仰,靠在赵杼肩膀上,任微凉的风拂过面颊,惬意的看着星空,“都要进三月了,能冷到哪里去。”   就算冷,有赵杼这个火炉抱着,也就不冷了。   赵杼亲了亲他的脸,“今天玩的还开心?”   “嗯。”卢栎蹭了蹭赵杼脖子,舒服的眯眼,“下次还要来……”   媳妇这是在撒娇么!一定是在撒娇吧一定是吧!   赵杼心跳猛然加速,觉得现在的卢栎特别可口,身体某个部位就抬了头……他忍不住亲吻卢栎唇角,声音暗哑的问,“你的药,可吃完了?”   “还有五剂,怎么了?”卢栎刚要回头看赵杼表情,身体突然僵住。   “赵杼你个流氓!”   “哈哈……”赵杼胸膛鼓动,愉悦笑声随着夜风传出很远。   从来没听过平王笑声的瞿九又傻了。   沈万沙挖挖耳朵,“习惯就好啦……”   ……   天色彻底黑下来,众人抵达城门时,城门理所当然关了。也不用赵杼下令,邢左提前驱马行到城门,用平王令牌叩开大门,一行人非常顺利的进了城。   近来大夏安宁,取消了宵禁,所以就算入夜,城里有些地方也是非常热闹的。因今日春猎缘故,热闹的地方又多了一处:鸿胪馆。   鸿胪馆是大夏接待它国使团的地方,管理上随各国习惯,并不太严。当然,到底是真松散,还是假不严,负责人会知道。   卢栎一行人路线经过这里,老远就听到了里面的丝竹之声,伴着划拳高喝……这些人在聚会。   “是在享受猎物吧。”卢栎想了想,“今日异国使团捕得猎物不少。”   “你男人捕的更多,”赵杼捏了捏卢栎屁股,“回去就让人做给你吃。”   “你的手——”卢栎警告的回头,“这是在外面!”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沈万沙‘咦’了一声。   卢栎回头,“怎么了?”   沈万沙揉揉眼睛,伸手指向远处一个身烟青缎长袍,外披黑绒面披风,穿着打扮贵气十足,修眉桃花眼,五官精致出挑,怀里还搂着个姑娘的男人,疑惑的问,“那个人……是不是摘星?”      第246章 喜欢      那个人……是不是摘星?   卢栎听到沈万问话,立刻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人修眉斜飞入鬓,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点漆瞳眸内桃花灿烂,活色生香,不是摘星是谁!   就算他今日没穿最爱的银闪闪衣裳,可那表情,那身形,必是他无疑!   卢栎眼睛倏的眯起,犀利目光看向赵杼:怎么回事!   赵杼默默捏了捏媳妇小手,眨眨眼:回去同你说。   卢栎就有些纠结了。   赵杼这反应说明,那个人真是摘星。此人之前与少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缠的死紧,现在单飞撩妹径自快活,连少爷遇到麻烦也不见人影……两人之间情感之事先放一边,只说这行迳,做朋友的都不会舒服。   他要怎么安慰少爷?   先骗他说那人不是摘星,私底下拷问摘星后再做决定?   他希望少爷好,希望自己能出份力,如果事情不妙,尽量不让少爷受一点伤,但感情的事是少爷自己的事,少爷有知情权,他明明知道还瞒着,对吗?   思绪在脑内翻涌,卢栎想了很多,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   “少爷。”卢栎思量半晌,决定说实话。被欺骗是世间最讨厌的事,他不想让小伙伴品尝,反正现在少爷对摘星情谊懵懂,依少爷性子,最多闹一闹,他一直陪着就是了。   少爷要揍人,他就递木棒,少爷要伤心,他就提供怀抱和肩膀,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卢栎清了清喉咙,声音沉肃,“那个人是——”   “真的?赫连王子,你们墨脱真的有很多天山雪莲?”那边摘星怀里的姑娘突然捂着小嘴,惊呼出声。那声音清脆婉转,寂夜里很是清晰。   卢栎的话就这么被阻了……   摘星了然抚掌,表情大悟,“原来是墨脱王子啊!长的和摘星真像,害少爷差点认错!”他又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点头,“嗯嗯,肯定不是摘星,摘星从不穿银色以外的衣服,品味特别差。”   卢栎:……   小伙伴这是什么眼神!   他忍不住饱含深意的缓声问,“如果那个人是摘星呢?”   “是摘星就更正常啦!”沈万沙冲着远处人影鄙视一笑,“那小偷惯爱耍贱撩人,拈花惹草,招惹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不知凡几,他要不好色偷香才是奇怪。”   “你就……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沈万沙歪头看卢栎,“见色忘友是有点不好,可男人不都这样?”   卢栎:……   这膝盖中箭的感觉。过去这些日子,他因为与赵杼和好,常常粘在一起,与小伙伴玩的时间都少了,少爷这话是在说摘星,可总感觉稍带上了自己……   不过少爷这样也好。真正喜欢一个人,看到这样情况不可能不生气,不吃醋,少爷这明显就没对摘星上心。   卢栎为了确定,追问一句,“摘星这些日子不在,你有没有不舒服?”   “有……”   沈万沙话一出口,卢栎心下一沉,这事还是得解决!但接下来沈万沙的话却让他奇异的放了心,少爷说,“有些麻烦。”   “那小偷特别懂眼色,会伺候人,他在身边时我什么都觉得顺手,他离开……我身边就得多带几个丫鬟小厮,随时乌泱泱一群人,颇有些烦。”   这是完全把摘星把下人使了啊!只是下人!   卢栎默默给摘星点蜡。   他突然觉得,他最需要担心的不是少爷,而是摘星。摘星真的移情别恋倒也罢了,若他只是在和人虚与委蛇,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少爷的话……前路一定不平坦。   摘星和女子只是从门前经过,很快不见了身影,沈万沙一点也不纠结,看看天色,“小栎子,明天是不是要继续查案?”   卢栎看看赵杼,点点头,“死者的人际关系不难梳理,明天可能需要问供。”   “那我就先回家睡觉,明天一早过去找你!”沈万沙皱皱鼻子,其实他很想与卢栎混一块,住到小伙伴园子里,可他家就在上京,得回去看看父母,不能和以前一样任性。   “好。明早我等你。”卢栎笑意温暖,声音低缓隐含关切,“少爷……有什么事,都可以与我商量。”   沈万沙不懂卢栎为什么冒这么一句话出来,但他懂得小伙伴心意,笑的开怀,“我知道啦!真是罗嗦……”说着鞭子扬起,催马离开。   之后,瞿九与西夏人跟着请辞,队伍中很快就剩赵杼和卢栎的人。   忙了一下午,又急急赶回城,赵杼担心卢栎饿着,迅速驱马往园子赶。   回到自己的窝,卢栎并没有立刻吃饭,而是吩咐厨下给大白煮几只肉足足的棒子骨,就带着大白去洗澡。他今天验了毒尸,又忙了一下午,身上很脏。大白也疯跑一天,身上白毛都要黄完了,一主一宠都需要好好洗洗。   大白好久没享受到主人亲自伺候洗澡,兴奋的上蹿下跳,那股得瑟劲几乎让赵杼额头青筋爆开。   他也想和媳妇洗鸳鸯浴,这只蠢狗过来干什么!   ……   大白今日立了大功,卢栎好好把大狗伺候一通,给自己洗个澡,才享受晚餐。   厨子们很给力,就这点工夫,已经把赵杼捕得的猎物收拾了一些,做成菜端上来。不知道是不是古代野味特别鲜嫩,卢栎吃的眯起眼,连连夸厨子手艺好。   赵杼给卢栎夹一筷子菜,慢悠悠道,“明明是你男人会射。”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但王爷你能不能别随便咬重点,还眼神暖昧,提醒别人想歪啊!   会射是什么鬼!   这么污我听不懂!   赵杼还想继续占便宜,卢栎推开他的脸,冷声问,“摘星是怎么回事?赫连王子……墨脱,与他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要与我谈论别的男人?”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没有鸳鸯浴,鸳鸯交颈也能应景,提别的男人多不和谐!赵杼说着话,手偷偷摸向卢栎的屁股。   卢栎打掉赵杼的手,冷笑一声,“你要想与大白睡在一起,尽管回避问题。”   赵杼轻啧一声,叹了口气,“他也不想的。”   赫连羽与他处境有些相似,与卢栎沈万沙接触时用的是大盗身份,当时并没有想过还有交集,谁知缘份就是这么奇妙,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   误会从开始存下,后来就懒的改,等心态变迁,身边人变成伙伴,变成生死之交,变成喜欢的人……倒是想说了,时机却已不对。   赫连羽并没有非要保密自己身份的意思,他的事连皇上都知道,告诉卢栎与沈万沙更是没什么不对,之所以没说,单纯是没有机会。   赵杼将赫连羽身份说出,表明其并非故意,卢栎有些不满意,“这种事直接说就好,等什么机会?瞒到最后迫不得已说出,委屈又无奈,好像我们在欺负你们一样。”   赵杼摊手,“难道把大家叫到一起,拍拍手让所有人安静,然后宣布说我其实不是谁谁,本来的身份是什么?”傻不傻啊。   卢栎也觉得有些微妙,但是——“那也不能这样瞒着。”   媳妇说的都是对的。赵杼摸摸鼻子,不再反驳。   “那他在鸿胪馆里与女人勾搭做甚?”这个问题很关键,必须问清楚。   “可还记得我提过的藏宝图之事?”赵杼拉住卢栎的手揉啊揉,“异族人对这件事关注程度太过,必有诡异,正好各异国使团入京,他便去……”   “卧底?”卢栎目光晶亮,“所以他接近那女人是为了打探消息?”   赵杼颌首,“大约是。”   “那他对少爷……”   “够了……”重要消息说完,赵杼再也耐不住,欺身上前,箍住卢栎腰身,急切的吻上了卢栎的唇。   “唔放开吾……还没说完唔……”卢栎喘息着,怎么也拍不开赵杼,只好……随他了。   反正最关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么?   ……   沉夜无风,弯月如弓,夜色笼罩的上京城似沉睡美人,娴静又温柔。   沈万沙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突然听到清脆声响,像小石子砸在窗棂……他小眉毛皱皱,翻了个身,继续睡。   清脆声音又出现了。   他用被子蒙住头,可那一声声清脆声响就是不饶过他。   暗夜里,沈万沙睁开眼睛,腾的坐起来,杀气腾腾的跑到窗前——哪个胆肥的敢打扰少爷睡觉,看少爷不弄死他!   他刷的拉开窗子,迎面扑来一阵甜香。   是西街五味斋的点头!   沈万沙顿时清醒,眼眉弯弯笑开,也不管这点心拿在谁手里,伸头过去就要叼。   结果拿点心的手不老实,慢慢往后退。   沈万沙心急,头往外伸,追着点心跑……   结果点心没吃着,一个温暖触感印在唇角——他被亲了。   沈万沙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摘星?”   赫连羽拇指蹭过他的脸,擦过他的眼角,“眼屎。”   沈万沙怒了,拍开他的手,“有眼屎你还亲!”   赫连羽只是笑,不说话。   沈万沙发现自己说的不对,反应过来,更怒,“你没事亲我干什么!”他指着赫连羽手上点心,“还拿这个诱我!”   赫连羽斜斜倚着窗子,眸中笑意温切,“想你了。”   “信你才怪!”沈万沙皱皱鼻子。这小偷一走就是那么些天,现在说想他,他一点也不信,肯定是玩的无聊,过来闹他了!   “不信?”赫连羽目光闪动,瞳眸里泛着粼粼波光,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这个人今天晚上好奇怪……沈万沙微微怔住。   沈家有钱,宅子自然是怎么豪华怎么建,沈万沙的住处,是一个精致的小园子。他好新奇,所以不跟大部分人一样住平地的大房子,他喜欢住楼。   他的楼在园子正中间,只有二层,层高却很高,可以俯看整个园子的景致。他的卧室坐背朝南,窗子做的也比较精致,可既然是用来休息睡觉的卧室,就与正厅书房不一样,窗子外面……自然是没有供落脚的地方。   也不知道赫连羽怎么寻的受力点,倚在窗子上,竟然能站的稳稳,而且姿势飘逸又优雅,非但不影响气质,反而更显风华。   今夜无月,星光却相当璀璨,他沐在淡淡星光中,入鬓长眉轻扬,眸色清亮,沈万沙几乎能看到他眼底小小的自己。   沈万沙第一次注意到,面前人瞳色很浅,像水中琉璃,清透的惹人心喜。没有刻意表露的桃花春意,这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认真。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如此认真。   沈万沙愣愣看着赫连羽靠近,再靠近……那张脸放大数倍,还是非常俊!   唇上一片温热,他再一次被吻了。   沈万沙有些不知所措。若是开玩笑,一次也就够了,这再亲上来,是怎么回事?   “小笨蛋,闭眼。”   耳边传来轻柔似风吟的声音,沈万沙耳朵有些痒,不知怎么的,他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颊边微热,是对面人抚上了自己的脸……那人的手好暖,暖到发烫。他好像很喜欢自己的脸,轻轻蹭抚着,仿佛爱不释手一般。   沈万沙惊讶于现在发生的一切,惊讶的张开了嘴,谁知他一张嘴,那人的舌伸了进来……   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沈万沙忍不住心跳加速,轻轻喘息,红潮缓缓爬上面颊……   一吻毕,赫连羽强迫自己离开沈万沙的唇,抵着他的额,“现在……信了么?”   “信什么?”沈万沙舔了舔唇,有些懵。   赫连羽轻轻叹息。想想刚刚发生过的事,心内越发无奈。   他与赵杼商量好,这些天会做回墨脱王子,深入异族使团内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消息。正好他与赵杼同行之后,踪迹掩盖的有些随意,一直担心他坠在后面的族人终于找了上来,凑个使团也容易。   担心忙起来顾不上,他拜托赵杼照顾沈万沙,谁知就这么一段时间,小家伙遇到了不少讨厌的事。   今日春猎发生的事,他虽然没在现场,却也听说了详情,反正有赵杼在,他知道会解决,就没露面。他尚未有与沈万沙说明身份,这样以墨脱王子形象突然出现不太合适。   谁知道刚刚鸿胪馆那一幕,被沈万沙看到了!   忙完看到洪右,听到洪右转述,他脸色沉黑,心情抑郁。沈万沙看到他搂别的女人,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还说什么‘男人不都这样’!   他承认他喜欢撩拨沈万沙,在沈万沙面前表现了太多贱痞模样,可他也经常耍戏法逗沈万沙啊,身为墨脱王子,他还矮下身段,细致贴心的照顾沈万沙,和着别的沈万沙没看到,就看到他花心了!   天地良心,他也只是表面装装,其实并不滥情好么!   他是个王子,很挑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的!   遂虽然时间已晚,他还是忍不住,悄悄来找沈万沙了。本来想生气,想打少爷小屁股,可一见着人,就舍不得了……   他发现自己忍不住了。   想和沈万沙在一起的念头强的已经压抑不住。   他抚着沈万沙光滑白皙,如玉般润泽的脸,喃喃轻语,“等我几日好么?”   沈万沙想的不错,赫连羽真的很喜欢他的肌肤,非常爱不释手,“等过了这几天,我有事情告诉你。”   “好啊。”沈万沙一口答应下来,非常干脆。   赫连羽先是惊喜,后又反应过来,小心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知道啊,”沈万沙摇摇头,大眼睛忽闪,纯真又可爱,“但是小栎子已经来上京,我又没事,不会去哪里,等你几天就几天呗。”   赫连羽:……他就知道。   连番受刺激,赫连羽情绪翻腾,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说明白了!   他抚着沈万沙的唇,淡色瞳眸里情思翻涌,“刚刚我对你做的事,明白么?”   沈万沙摇摇头,诚实的回答,“不明白。”   不像开玩笑,可是不开玩笑,又是为什么?沈万沙是个男人,并不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有些认为赫连羽在恶做剧。   沈万沙性格一向爽朗直白,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亲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赫连羽闭了闭眼,长长叹口气,提醒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慢慢扯开嘴角,“讨厌么?我吻你。”   沈万沙本来想和他杠,可是突然间感觉他笑容有些可怕,明明看着像在表达亲切温和,可给人感觉怕怕的。   沈万沙下意识说实话,“不讨厌。”   “喜欢么?”   沈万沙摇摇头,“不喜欢。”   就是心跳快了点,感觉奇怪了点,倒真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赫连羽伸手按了按额角,让额上青筋不要蹦出来,“一个男人对别人做这种事,你不懂为什么?”   沈万沙歪着头用力想,也没想出原因,不过若把自己换成女人,他倒是有些明白,“喜……欢?”   赫连羽点点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沈万沙,你终于懂了!   沈万沙更加惊讶,指指赫连羽,又指指自己,“你……喜欢我?”   “真拿你没办法……”赫连羽身体越过窗格,抱住沈万沙,“是,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沈万沙愣住。   摘星说了什么?说他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   可他耳朵没坏,摘星的确说了这样的话……感觉好奇怪。   “不行。”沈万沙小眉毛皱起,果断推开赫连羽,“你不能喜欢我。”   这下赫边羽愣了,“为什么?”   沈万沙为自己冷静点赞。和小伙伴在一起,终于学会点东西,思考万岁!   他严肃的看着赫连羽,神情认真,“因为我要和亲。”   “啊?”赫连羽突然发现自己不明白沈万沙在说什么,他跟不上小家伙的思路了!   沈万沙觉得这事跟摘星说不清。这是他们豪门世家,家中有巨富,有前朝姓氏郡主才会出现的问题,摘星只是个小偷,大约不能理解……   所以他也不解释,只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要和亲。”   赫连羽眼睛眯起,“你看上谁了?”   “回鹘公主,我觉得她很漂亮。”沈万沙没觉得这事不能说,摘星是他朋友么。   “回鹘公主……”这四个字好像从赫连羽齿缝中迸出,很有几分森然。   沈万沙却没看到,只盯着他手上纸包里的点头,舔了舔嘴唇,“那个……可以给我吃了么?”   赫连羽:……   这夜,赫连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时他气的差点把点心摔到地上,但看到少爷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纯净天真的表情……他气呼呼把点心甩给他,转身飞走。   沈万沙吃完点心非常满足,四处看了看自己楼里下人,见他们只是睡熟并无大碍,放心的回去睡觉了。   真是心非常大。   ……   第二天一早,沈万沙爬起来,匆匆与爹娘问过好,连早饭都没用,就骑着马去找卢栎了。   卢栎招呼他一起吃早饭,沈万沙一边吃,一边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亲吻表白的什么稍稍带过,重点说摘星让他等几日,说有事情要告诉他。   卢栎便猜到,赫连羽这是要向沈万沙表明身份。既然人有这个打算,他也就不用跟着急,反正少爷不会吃亏就是了。   消化消化少爷刚刚的话,卢栎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赫连羽这是连夜去向少爷表白,结果并不顺利?   好遗憾没有看到赫连羽的脸……卢栎给赵杼递眼色。   赵杼也觉得可乐,桌子底下长腿悄悄蹭着卢栎。   感觉那只作怪的腿越来越往上,卢栎清咳两声,严肃的问赵杼,“案子那里,可有了新消息?”   赵杼盯着卢栎的唇,目光幽深,“有。”   卢栎抬起脚,将那只作怪的腿踹下来,狠狠踩住,又碾了碾,面上笑容凶恶,“王爷请讲。”   “死者一直住在鸿胪馆,那里的管事对他很熟悉,我们可过去一问。”      第247章 火焚      鸿胪馆是大夏专门划出来招待异族的地方,面积很大,分区也很明确。   卢栎注意到,大夏的守卫布防几乎都在各分区之外,并不深入,看起来好像有些懒散,实则只要从他们身边经过,就会发现他们眼睛特别亮,仿佛能看透来者人心一样。   卢栎拉了拉赵杼袖子,示意他注意。   赵杼见周遭都是他的人,顺势捏住卢栎的手,低声同他解释:“皇上应承异国使团自由,守卫布防太严会有窥探之嫌,但……”   “但是也不能不管,所以派过来的,都是精英!”大夏并不干涉使团隐私,尊重他们的习惯,但若他们敢起坏心思……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瞒过守卫眼睛!   卢栎眸子里闪着光,刻意压低声音,“是不是这样?”   赵杼颌首,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亲了亲卢栎额头,“聪明。”   “你们在干啥?”沈万沙凑过来,纯洁的大眼睛忽闪,“挨那么近?”   他这么说,卢栎就知道少爷没看到自己刚刚干什么了。少爷性子直白,常在一起,对自己与赵杼亲近早已看的习惯,不会特别调侃,这样问,应该是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小秘密。   “在讨论这馆里的守卫布防。”卢栎甩开赵杼,搭上小伙伴肩膀,“你呢,刚刚四处看,又在注意什么?”   沈万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回鹘公主也住在鸿胪馆,我看看今天有没有机会遇上。”   卢栎神情有些停顿,“回鹘公主?”   “诶小栎子你怎么忘了,我说我想和亲,觉得回鹘公主不错啊!”沈万沙比划着,提醒卢栎,“就是那个大眼睛,眼珠不蓝,蒙面纱,声音很好听的姑娘!”   “我记得。”卢栎眼神稍稍有些复杂。小伙伴现在还惦记着要和亲……给赫连羽点蜡。   “那一会儿正事完了,我去看看公主在不在!”沈万沙做下决定,又开始苦恼,“可是我忘记带礼物……”   转头看看小伙伴,沈万沙又笑了。卢栎自打成了宗主,有了百宝楼,身上物件一天比一天好。当然,以前也不差,卢栎会验尸,破案常有丰厚奖赏,并不穷,但打扮没这么贵气就是了。   今日卢栎腰间悬着个可漂亮的荷包,看样式感觉不像平王送的,应该是胡薇薇给配的。这荷包崭新崭新,绣工极好,用不同绣线表现明暗色彩,阳光照耀下对比强烈,特别亮眼。   荷包上图案是鱼戏莲叶,鱼儿活泼,莲叶微拂,栩栩如生。沈万沙想起那回鹘公主好像喜欢喜欢锦鲤,这个送她岂不正好!   他伸手刷的从卢栎腰间抽下那只荷包,笑容灿烂,“这小东西少爷要啦!”   自打卢栎有了百宝楼,沈万沙从小伙伴那里得到不少好东西,卢栎给他送礼物从来不含糊,他也没觉得从小伙伴身上抢个荷包有什么不妥,而且这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什么特殊意义。   对回鹘公主还真是上心……卢栎无奈笑笑,“给你就是。可只送荷包是不是不太够?”   沈万沙晃了晃腰间玉饰,拍拍自己胸脯,眨眨眼,“山人自有妙计——”小模样非常得意。   卢栎差点笑出声。   他突然想起,赫连羽既然是墨脱王子,应该也在鸿胪馆,如果恰巧碰上……可是好看了。   ……   几人说着话,就走到了鸿胪馆中央,负责各馆事务的理事堂门前。   大约赵杼身边护卫提前一步通知了平王要来,卢栎几人刚刚走到理事堂门口,就有一人动作麻利的迎了出来。   那人姿势极为恭敬,走路时腰弯的比别人低,速度比别人快,可人长的并不高,腿也不长,两条腿捯的几乎能看到虚影,“下官见过平啊……”   也不知道是情绪太过紧张激动,还是走的太快反应不及,他被门槛绊倒了——   五体投地,彻底的行了个大礼。   这场面非常滑稽,沈万沙非常想笑,但想想嘲笑别人倒霉是不对的,他用力抱住卢栎胳膊,憋笑的憋的身子都抖了。   卢栎其实也很想笑,但胳膊好痛……于是面部有些扭曲,似笑非笑。   赵杼脸上表情永远都是冷漠霸道加嘲讽,偶尔带出几分锋利,除了面对卢栎,他从没笑过,在这样场景下,也能非常淡定,甚至鄙夷地扫了卢栎沈万沙一眼。   卢栎与沈万沙对此非常佩服,平王爷就是不一样!   那人显是摔疼了,手指颤抖着,嘶嘶呼气,好半天才吭哧吭哧爬起来。   爬起来后,仍然以最尊敬的姿势行礼,“下官巴正,是馆内副理事,见过平王殿下,沈少爷,卢先生。”   赵杼嗯了一声,示意他起来。   沈万沙见他脸上痕迹太惨,关心的提醒,“你要不要……去上个药?”   巴正面色微红,有些激动,“多谢沈少爷关心,下官很好,不用上药了。”   “可是你流鼻血了……”卢栎指着他的脸,这摔的得有多狠。   巴正立刻仰头,捂住鼻子,“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他极为懊悔的倒了半天歉,“请王爷与二位少爷稍候,小的去去就来!”   说完像个兔子似的跑了。   沈万沙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这人好笨啊……”   平王到来,迎接的当然不会只巴正一个,巴正离开,自有别人引他们入门,泡茶上点心接待。不过巴正回来的非常快,卢栎三人茶还没喝两口,他就风风火火的过来了,仍然跑的特别快,进门时差点再度被绊倒。   他下跪行礼的态度非常谦卑,神情中含着激动与兴奋,好像得到平王亲自垂询,是一件非常非常荣幸的事。   赵杼叫他起来,直截了当的问,“你可知道没藏禄?”   “回王爷,知道的。”巴上束手而立,面上红晕未减,却并不影响别人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穿着鸿胪馆里制式的绿色官服,个子不高,体型偏瘦,眼睛很亮,天生一张笑脸,观之可亲。   “没藏禄是西夏人,性子很闷,不爱说话,可从来不与人为难,是个好人。”   卢栎接着问,“他到这里三个多月,都与谁走的近?”   巴正表情有些诧异,像是不明白卢栎问题,“来……三个多月?”   “对啊,”沈万沙心道这巴正果然笨,补充道,“他不是西夏使团的人么,使团进京,到现在不正好三个多月?”   巴正小心翼翼摇头,“他这一次到京的确才三个月,可他在上京城住过一年多……”   “一年多?”卢栎目光微闪,“你说随西夏使团到来这次,他曾经在上京住过?”   “是。”巴正点头。   “什么时候?”   “前年……前年正月他来了鸿胪馆,一直呆到去年五月才离京回西夏,到冬月,又跟着使团过来了。”   “在上京城期间,他一直住在鸿胪馆?”   “是。”   “之前与现在都是?”   “是。”   卢栎微微沉吟,又想到一个问题,“前年没藏禄突然来上京,所为何事?”   “好像是为国君送信。”巴正歪着头努力回想,“到上京城就就将信件呈给皇上了。”   “送完信没走?”   巴正摇摇头,“没走。上面吩咐过,外族人到咱们大夏,只要自己有银子供得起花销,不作妖不搞事,咱们就不能往外赶……”   卢栎有点理解太嘉帝这个政策,外族人若真要捣乱,你就是往外赶,他们也能找出方法潜藏,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表现大夏肚量宽广。   “所以他就这么在上京城呆了一年多?”沈万沙很惊讶,“想干什么?”   巴正一脸‘我也很想知道’的表情,“这人性子很闷,大多时间窝在馆里不出门,的确有些奇怪。”   卢栎眼梢微垂,双手交握,“他平时与谁走的近?”   巴正有些为难,“他又闷,又不爱找事,所以下官并没有过多关注。但馆里从未有他的访客,随使团来后也只和西夏人在一起……”   “他会不会武功?”   “会。”   “所以他没存在感,又不惹事,就算使轻功突然在馆内消失,在外面做下什么大事,你们也不知道?”   “这个……鸿胪馆尊重异族人习性,所以……”   卢栎轻叹一声,看向赵杼。   赵杼冲他摇摇头。   上京城治安一向抓的严,对异族人更加敏感,这没藏禄若凭着一身武功到处作恶,不可能不被察觉。   所以,这没藏禄可能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如果他自身有秘密,那他做下的,肯定也不是谋财害命杀人放火那么严重那么显眼的事……   卢栎眸色微沉,继续问,“他可有何爱好?”   这个巴正知道,眼神立刻变的激动,“他喜欢看瑶情姑娘跳舞!”   “瑶情……”卢栎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字,稍一回忆,想起来了!昨日春猎薛俊达拽着瞿九吵架时,提起过这个名字,二人好像因这个人争风吃醋来着……   沈万沙嘿嘿笑的暧昧,“瑶情姑娘可是琴烟阁里长的最漂亮,腰肢最细,舞姿最动人的姑娘,谁不爱看?”   “你知道瑶情姑娘?”卢栎看沈万沙。   沈万沙冲他眨眼,“但凡上京城,谁不知道瑶情姑娘?不过瑶情姑娘人美价高,不是谁都能见的,你若感兴趣,少爷带你去,少爷可是……”   突然间头皮发麻,汗毛竖起,沈万沙下意识偏头,看到赵杼杀气森森的神情,嘴里的话立刻拐了弯,“呃……少爷虽然不差钱,但瑶情姑娘也不缺钱,她不感兴趣,也见不着。但是平王肯定有主意,小栎子,你求平王带,他一定有办法!”   赵杼斜沈万沙一眼,觉得这孩子常与赫连羽一起,都被带坏了,小心眼长了不少。但是媳妇询问还是得回答,他板着脸颌首,“若真有需要,本王带你去。”   卢栎心下满意,刚要继续问巴正这没藏禄与瑶情姑娘之间是否很亲近,就听到外面刺耳锣声响起,有人焦急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卢栎与沈万沙对视一眼,立刻往门外跑,赵杼不但往外跑,还挥手下指令,让暗卫们留意帮忙。   跑出正厅,循着嘈杂声音方向看去,几人很快看到了起火处。   火起在鸿胪馆东北角,好像是一座单独小楼,浓烟滚滚冒出,火苗隐现翻腾,情况非常不好。   卢栎有些着急,“赵杼——”   赵杼颌首,“我已经让人去了。”   三月的天,阳光灿烂耀眼,几乎能照亮所有阴暗角落,卢栎非常不理解,这大上午的,怎么火就烧起来了?   沈万沙拉住小伙伴的手,“走,我们过去看看!”   待走近了,闻到空气里散发的味道,卢栎眉头皱的紧紧,“有桐油。”   赵杼亦面沉如水,修长眼眸眯起,“不错。”   “桐油……”沈万沙恍然大悟,“所以有人故意纵火!怪不得火这么大,烧的这么快!”   从远处看到时,小楼还是烟多火少,毁坏痕迹不多,一会儿工夫,几乎半个楼都淹没在火海里了!   沈万沙愤愤握拳,“这人也太坏了,光天化日就敢放火伤人!”   巴正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听闻此话不由紧张,“这小楼是诸使馆存放物品之处,平日由各使馆人员轮流值守,今日正好休沐,应该是没人……”   没人?没人还好,至少不会有性命损失。可若没人,这把火是想烧掉什么?   但不管有什么疑问,现在都得放一边,灭火最重要!   ……   小楼为木质,火起难灭,再加上桐油助燃,扑灭难度更大,一桶桶水仿佛杯水车薪,怎么都不够。   鸿胪寺里大部分守卫都参与了救火工作,武功低的就抬水浇下面起火的部分,高的就跳高些,用水浇上面的部分,在场所有人都积极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只想扑灭这可怕火焰。   包括卢栎与沈万沙。   大火引来了很多异族人,他们有些冷眼旁观,有些也积极救火。   赵杼亲自指挥人群分散开,划分各处职责,甚至拉来水车,带着护卫小队运轻功用大桶传送更多的水……   到底平王在场,现场效率极高,大家众志成城,终于把火扑灭。   火灭时,楼塌了一半,另一半也被熏的乌黑,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   卢栎拿帕子给赵杼擦去脸上黑色烟尘痕迹,看到他额上细小擦伤,颇有些心疼,“辛苦了。”   情势非常,赵杼这次倒没耍流氓,只接过卢栎手中帕子自己擦,“这火起的怪异。”   “可不是奇怪!”沈万沙也拿着湿帕子擦脸,“里面没人,纵火者是想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第一批进火场查看的洪右走了出来,“王爷,里面有人!”   “有……人?”沈万沙立刻凶巴巴的瞪向巴正,“你不说没人么!”   巴正可怜兮兮行礼作揖,“今日休沐,真是不应该有人的……”   “人活着没有?”卢栎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死了,”洪右神情肃然,“尸身已经烧黑。”   赵杼令手下警戒四周,偏头唤卢栎,“进去看看。”   卢栎点点头,率先抬脚往里走,沈万沙与赵杼一左一右伴在他身侧,其后是暗卫洪右及手下,再后面,便是负责接待他们的巴正,以及各异国使团成员。   卢栎一边走,一边观察现场,尸体,神情极为认真,赵杼除了观察这些,更加关注小楼的坚固程度,担心楼体脆弱不堪,突然倒塌。   卢栎缓缓走到尸体跟前,尸体的确如洪右所说,有烧焦痕迹,却也尚未炭化,还算完整。   尸体侧卧姿,四肢弯曲呈拳击姿势,身上衣服已经被烧烂。卢栎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尸体征状后,突然冷笑出声,“死者并非烧死,而是不明原因死后,烧成这个样子。”   “真的?”沈万沙神情惊讶,“那就是先杀后烧,凶手想要毁尸灭迹了!”   卢栎点头,看了眼赵杼。   “是了,凶手肯定没想到平王在,火能救的这么及时!”沈万沙跟着卢栎视线看到赵杼,猛然拳捶掌心,“天干物燥,小楼小巧,用桐油助燃,不需多少时间,整栋小楼就能烧完!巴正又说今日小楼轮值休沐,里面没人,火势太猛,救火人的性命更加重要,不会有人拼命往里走,死者就能被烧成灰才被发现了!”   听得二人对话,众人也如醍醐灌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卢栎说是死后被烧,就是死后被烧?那些没参与春猎,或者春猎时没看到卢栎表现的难免疑问。   赵杼见不得媳妇被怀疑,哪怕是一点点目光也不行,他干脆替这些人问出,“如何确定系死后焚尸?”   他自信卢栎有绝对的知识解说,而且这样当着众人说出,也能提高卢栎声望。   卢栎有些意外,赵杼竟然会问这个?看到赵杼避着人悄悄朝他眨眼,他方才明白过来……某种意义上,赵杼也是替他操碎了心。   “简单。”卢栎微微一笑,承这份情,悄悄递了个‘安心’眼色回去,开始解说尸状。   “活人遇火,火逼奔争,口鼻内必有烟灰,死者却没有……”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急急开口,“若他拿湿帕子捂了嘴呢?”   沈万沙呵呵冷笑,“若拿湿帕捂嘴,跑出去也就算了;没跑出去仍然烧死于火场,帕子一定比人先烧完,就算没烧毁,人被烧的动不了等死之际,哪还有力气捂嘴?”   “确是如此。”卢栎肃然点头,环视四周一圈,“另外还有——”   他指着尸体,继续说,“活人遭遇火烧,皮肤上必起水疱,死人被烧也偶有此表征,但活人血脉往来,身体试图修复,水疱周边必有红斑,死人则一定不会有……这具尸体,没有。”   “活人若无法逃离火区,定然十分痛苦,被烧时不可能不挣扎滚动,遂若有烧伤痕迹,则全身都会有,可是这位死者——”卢栎轻轻推了下尸体,让尸体从侧躺变为仰躺,现出方才压在底下,与地面接触的左侧身体,“诸位请看,皮肉可是好的很……”   这下所有人心服口服了,果然如此啊!   死者身体虽未炭化,到底烧灼痕迹严重,面部已经辨认不清,卢栎请巴正与守卫们帮忙查问,看哪里有人失踪,具体特征是什么,方便前来认尸。   至于他自己么……想查查看死者死因到底为何。   大火虽然没把尸体烧完,却把尸体身上大部分痕迹烧没了,光是这样看,无法确定死因,他需要解剖。   卢栎解剖的话一说出来,现场又是一片安静。   昨天参与春猎的异族人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昨天没成功,今天又来!   接连两天有人遇害,一个身份明确是西夏人,一个身份不明,却死在异族人扎堆的地方,有可能也是异族人,卢栎觉得很不寻常。   昨天那个是中毒,今天这个……是不是也是?   他目光非常热切的看着赵杼,希望赵杼能为他达成解剖目标。   赵杼最受不了卢栎这样的眼神,瞳眸清澈,充满渴望……如果在床上媳妇能这么看他就好了!   “剖!”必须剖!      第248章 钩吻      解剖尸体验死的消息,几乎引来了鸿胪馆里所有人。   尸体被发现于火焚危楼,解剖自然不能原地进行,赵杼命人做过记录后,将尸体移出,放到鸿胪馆正中的理事厅内。这里地方宽敞,通风透气,即有利于卢栎施展手段验尸,又能让围观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卢栎一直以来有个愿望,希望能将自己学识在古代传播,让大家能理性认识仵作,提起时不再害怕,鄙夷,或避如蛇蝎;也希望仵作们能积极发挥力量,帮助更多的人……不管活人还是死人。   他一直没有说,赵杼却早已明悉,今日,正是机会。   他必要捧卢栎上高台,让其当着所有人,畅快展示解剖技艺,告诉大家剖尸一点也不可怕,此技可以使验尸变的更加准确,破案更加简单,仵作一行,是该来点改变了!   另外,他也想用这个震慑外族。同样经历连天战火,同样在休养生息,你们这些蛮子还在发愁养粮食存银子的时候,大夏已经各处开花,不但做到以上两点,别的方面也有超凡发展,比如仵作,都会剖尸验死了!   如此人才辈出,欣欣向荣的大夏,你们还妄想超越,打架,好好用脑子想想,值不值得!   ……   解剖验尸非一时一刻之事,刚刚经历一场火灾,卢栎体力精力都有所耗损,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便与赵杼沈万沙一起跟着巴正去用饭,同时派人传信回去,把自己的仵作箱子拿来。   巴正脸红扑扑的,走路的样子几乎要飘起来,好像能与他们近距离接触非常荣幸,这辈子已得偿所愿,立时死去也能瞑目……   沈万沙很好奇,问他,“你是鸿胪馆理事,接待的异国使团里总有身份高贵的,应该早习惯了呀……”   巴正双眼发亮,“别国贵族和咱们大夏怎么可能一样!平王把他们揍的哭爹喊娘,早就揍服了,便是他们国王亲自过来,不也得给咱皇上行礼!”他话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语言有些粗鄙无礼,立刻掩唇,小心朝赵杼看过来。   赵杼正给弯身给卢栎调整微歪的腰带,好似没听到他的话……   他这才松开手,笑了。   沈万沙看着好玩,又逗他,“那你就一回就没见过皇上,平王?”   巴正老老实实点头,“馆里没有异国使团时,咱们都闲的不行,有使团过来,堂官询问,御前奏对,也有正卿少卿,下官没资格回话的……下官只在大日子里,与百姓们一起远远见过皇上和平王。”   “那还真是可怜……”   “所以下官今日才啊——”   ‘砰’的一声,巴正的鼻子又受伤了。不过这次不是摔倒在地上,而是撞到了柱子……   沈万沙见他鼻血直流,赶紧把手里帕子给他,让他堵住,“你怎么不看路啊!”   巴正面色通红,“窝太嗨森……”   “得,你先去上药理伤吧,别我们一来,把你给弄出重病。”沈万沙今日可算是瞧了回西洋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这也就是在鸿胪馆,这要是在他们家,哪个下人这么笨,根本走不到他面前,就被妈妈管事弄下去了。   少爷关心之意如此诚恳,巴正感动的说不出话,眼泪汪汪……听话的离开了。   ……   等卢栎几人吃完饭,胡薇薇也接到信,亲自把卢栎的仵作箱子拎过来时,巴正急匆匆的过来报告正厅那边的最新进展:死者好像是辽国使团成员!   沈万沙腾的站了起来,“你确定?”   巴正擦着脑门上的汗,“下官与王爷护卫,馆内守卫一起排查,只有辽国使团报人失踪,也去看过尸体,觉得很像。”   很像……就是不一定是。   卢栎沉吟片刻,“死者身上可有何痕迹,让辽国使团确认?”   “并无,”巴正恭敬回话,“只是别处都没丢人,就他们丢了,死者脸烧的辨认不清,身形确有几分相似。”   赵杼端着茶盅缓慢饮茶,“证据不足,不算。”   巴正听到这话,像找到主心骨,松了一口气,“是。”   ……   卢栎几人准备就绪,再次到达正厅的时候,里面吵的正欢。   辽国使团大声叫嚣,说他们大辽人,死后要回归真神怀抱,不能尸体不全,不让解剖……和昨日西夏人表现一样。   昨天没能解剖成,今天又遭遇相同事件,卢栎虽不惧怕,却也难免失落。赵杼握了握卢栎的手,长腿一踢,踹开正厅门,“谁说他是辽人,可有证据?”   辽国使团头领姓萧,名洪,在本国是号人物,却也在边关打仗时,吃过赵杼的亏。见赵杼面色凶戾,他鼓了鼓勇气,才道,“各使团都没丢人,就我大辽丢人了,死者不是我辽人是谁!”   他说完沈万沙就噗的笑了。跟着好多人也笑了。   萧洪不明白,看看左右,等仆下示意,他回头想想自己的话,方才明悟。   ‘就我大辽丢人’……   这下还真是丢人了!   赵杼看都懒的看他,神情冷漠非常,“证据不足。”   萧洪知道自己有点理亏,“可是我们……”   卢栎突然插话,“你的人失踪多久了?”   “一个多快两个月了,怎么也找不着!”萧洪说到这里就很不满,他明明报了失踪上去,大夏却没人把他当回事,根本不派人去查,导致现在也没个消息!   那就是很久了……卢栎眸底闪过思索。   萧洪本来就不太确定死者是不是他们的人,被赵杼欺负多年心里很不舒服,以使者身份到大夏也没能让赵杼对他过多尊重,察觉赵杼护着卢栎,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刚才大家都说,你解剖后尸体对你说话,会告诉他是怎么死的,那是不是也会告诉他是谁?”萧洪阴笑道,“若你保证,我就让你解剖!”   沈万沙呸一声跳出来,“你是哪根葱!在我们大夏地盘,别说剖个死人,就是杀活人,也是我们大夏律法说了算,轮不到你插嘴!”   萧洪却没被沈万沙影响,只定定看着卢栎,“阁下可能做到?”   卢栎笑了。   他看着萧洪,目光清亮,“我是仵作,行的是仵作手段,靠的是学习多年的知识经验。剖尸之法,并非如外人传言,是鬼神之技,非常人不能施,它只是偏门一点的学识。只要喜欢这个行业,心怀诚挚悲悯,认真学习,谁都可以做到,你,他,都可以。”   他手指随便指了现场几人,神色肃然,“既然是知识,并非沟通鬼神之玄学,当然不能真的让死者说话,只是知识越渊博,经验越多,眼力越好,看出的东西越多,就如同死者细致告诉你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一样。”   “遂我剖尸,死者不会告诉我他是谁,可幸运的话,他的身体会告诉我很多,可能包括身份。”   卢栎一席话,让现场人十分震惊。   各使团来京三个多月,市井消息听了一堆,尤其昨日事后,他们不可能不暗自打听剖尸之事。本来他们觉得大夏人夸张,各有心思,现在听卢栎说这并非鬼神之技,任何人,只要聪明诚肯好学,就可以掌握,眼睛刷的亮起来了!   这样的本事,他们也好想有!   想见识的心态压过一切,根本不用赵杼卢栎沈万沙努力,这些人自己就大义凛然,公平公正的将萧洪骂了个狗血淋头,剖尸,必须剖!   这本事若真那么神奇……是不是可以偷师呢?   几乎所有人都摩拳擦掌。   沈万沙冷哼一声,抱着胳膊端站卢栎身侧,心里不断嘲笑:这群大傻子!能称得上是鬼神之技的技艺,哪里是简单的?要是随便看看就能看懂,这千百年来,会只有一个卢栎懂这本事?   ……   不管怎么说,解剖可以顺利进行了。   厅内人多,气息杂乱,为免万一,卢栎还是燃了苍术皂角,驱赶湿气。   在胡薇薇帮忙下,卢栎穿上解剖专用罩衣,戴上口罩手套,打开解剖箱,挑选解剖工具……   死者被火烧灼,面目难辩,皮肤,尤其背后皮肤受损严重,水疱良多,其它部位倒还好,解剖难度相对来说,不算大。   卢栎一如以往,手执寒光闪闪精致小巧的解剖刀,先在死者肩头轻轻一划——   围观众人忍不住嘶嘶抽气,这人真在死人身上动刀子了剖了真剖了!   卢栎解剖刀在死者前胸划出‘Y’字形,分离颈部皮肤,皮下组织及肌肉,检查喉间……的胡没有烟灰痕迹。   肋骨暴露后,他没有立刻剪断肋骨暴露胸腔,而是先观察各处有没有出血,骨折等外伤痕迹……   这一次帮他打开死者胸腔的,是胡薇薇。   胡薇薇早眼馋这个,提前很久就站在卢栎身边,见他看向断肋器,她先一步把工具拿起来,美眸内充满兴奋到诡异笑意,“主子,我帮你!”   卢栎微笑颌首,将断肋器放到胸锁关节位置,提醒胡薇薇力气不可过大。   胡薇薇肃然点头,轻轻一压,死者胸腔被打开——   胸腔显现,胡薇薇眸中笑意几乎要飞出来,卢栎轻轻叹口气,才又继续。   他在胸腔上口处切断结缔组织和血管,牵拉胸腔器官使之与脊柱分离,切断胃部主动脉,下腔静脉用户食管,干净利落的将死者胃部取出。   胃部内容对于确定死者死亡时间,死因都有重大作用,幸好此次大火扑灭及时,死者只是身上皮肤受损严重,内脏影响比较小,卢栎看清楚胃部表现,紧张的神情微缓,说不定真能被他找到什么……   他将死者的胃拿到另一处台子上,准备把胃打开。   众人见他神色不变,淡定的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不但把烧黑的死人身体剖开,还把皮肉,脂肪一层层剥开,连血管都避开,直直掀开死者肋骨,到处看一遍,最后把整个胃摘下来……   齐齐后退了一步。   就算这本事能学,也太吓人了吧!   得剖多少尸体,才能练成这样子?   众人看向卢栎的目光开始变的敬畏,能学成这样,此人胆识应该少有人比的上……   大家正各怀心思,突然间一股恶臭传来,熏的人几欲呕吐,他们捂着口鼻抬头,发现卢栎已经把死者胃部打开了。   可是这么难闻的味道,这位年轻先生非但没想吐,眼睛还发亮了!   众人齐齐又退了一小步,好吓人!   有那受不住的,捂着嘴跑出去吐了,那更脆弱的,已经眼皮一翻,晕过去了……   沈万沙下巴高高抬起,眼神非常睥睨的扫过这一圈人,脸上全是嘲讽:瞧一个个的这出息!这点阵仗就吓趴下啦?这才哪到哪啊!   ……   卢栎的确很激动,他找到死者死因了!   “死者乃中毒而亡。”卢栎用镊子夹出死者胃内茎叶残渣,“枝圆柱形,叶片膜质,卵状披针,有藤……这是钩吻。”   “钩吻?”沈万沙非常惊讶,“剧毒?”   “是。”   卢栎眯起眼睛,“中此毒者,流涎恶心,心跳加快,四肢麻木,肌肉震颤,会特别想睡觉……死后尸僵出现快且强,面色苍白无汗,眼睑下垂,瞳孔散大,内脏淤血,胃黏膜充血……”   卢栎将死者的胃调转方向,“死者面部烧毁严重,征兆看不到;火烧屈肌强于伸肌,定会四肢弯曲,尸僵亦难分辨;然内脏,胃黏膜充血……非常明显。”   胃里找出未消化完的毒物,身上还有部分毒物中毒后会有的痕迹,死者一定死于中毒,不可能有其它原因。   “另外,”卢栎用镊子扒开胃部,让大家看的更清楚,“死者胃内食物虽变软,但大部分外形完整,死者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很可能凶手给死者下毒后,没等一会儿,就放火烧尸……   这里是上京城,还是人来人往,守卫特殊,气氛微妙的鸿胪馆,杀人不容易,放火更不容易,若非足够筹划,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案!   所以这个凶手,一定能有某种方法进出鸿胪馆,了解内里地形,守卫情况,轮值规律,还得非常聪明……普通人很难做到,凶手是馆里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万沙眼睛亮晶晶,恨不得扑上去搂住小伙伴亲两口,太给力了!   小栎子永远都是这么强,只要对上案子,只要拿起解剖刀,就没什么能难倒,他是无敌的!   赵杼却想到了昨日之事。   春猎上尸体,西夏人不让剖,若当时只他在现场,他定能压制那帮人逼迫其答应剖尸,揍一顿也不是不可以,但太嘉帝在,不能失了大夏面子,才没法有剖。   虽然没剖,那具尸体表征他记的清清楚楚,面苍白,嘴角有涎,眼睑下垂,瞳孔散大,尸僵出现快且强,死因是中毒……这症状,也可能是中了钩吻。   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两人死亡时间这么近,死因这么相似……   他视线转向卢栎。   卢栎显然也与他想到了同一件事,神色凝重的朝他点点头。   这桩案子,可是越来越复杂了……   卢栎收回视线,继续弯身细细查看死者的胃,又发现了东西。   “鱼片……”卢栎用镊子翻找出最大一片鱼肉,亮给众人看,“还是生的。”   也不知道死者是怎么吃东西的,是有什么事吃的太急还是其它原因,这片鱼肉非常明显,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恶……”沈万沙撇嘴,“这谁啊,什么东西都吃!”   赵杼看向厅内东瀛使团的人,“是你们的人?”   东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使团代表藤原清站出来,“我们使团内并未有人失踪,只有一人早上出门未归……”   沈万沙非常不理解异族人的吃饭习惯,他也不想理解,可赵杼这么说,他立刻明白,“你们东瀛人喜食生鱼?”   藤原清微笑,“须得是味美生鱼。”   卢栎问他,“请问使者,你那位属下叫什么名字,去了何处,何时会归,你可知道?”   “他叫白河大石,只是想买些东西,去了东街,可现在还没回来……”藤原清眉目微皱,也开始觉得不太妙。   卢栎看向赵杼,“王爷——”   赵杼颌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飞身离去,应是去查实了。   卢栎将尸体验完,看了看尸检格目已经记录好,便从仵作箱子里拿出缝合针线。   他先把胃部切口细细缝上,再将其放入死者腹腔,缝合主动脉,静脉,恢复各脏器位置,缝合各血管,组织,肌肉层……最后是皮肤。   这个工作不比解剖简单,甚至比解剖花费的时间更长,光是一层层肌肉缝合,就需要很长时间。卢栎额上渗汗,显是有些累了,可他动作丁点未停,神色一如既往的认真严肃。   沈万沙有些心疼,这死者都烧成这样子,剖就剖了,皮肤烂糟糟一点也不好缝,还费劲缝它干啥?   可是他不敢说,他知道卢栎对这件事的认真,卢栎每一次解剖,都不是为了炫技,他是真的想帮助死者,想破案的……   少爷不是不是明白,就是太心疼小伙伴。   等卢栎费半天劲终于把尸体缝好,沈万沙亲自给他打水洗手,“小栎子你要好好保护身子呀……”   卢栎洗完手,揉了揉少爷发顶,“害少爷担心了。”   沈万沙皱皱鼻子,推开他的手,“少转移话题!”   卢栎轻叹一声,“我知道……”   卢栎从尸台边走开,围观众人里那胆大的,已经走到尸台跟前,看着卢栎缝好的尸体。   因为尸体被烧过,皮肤不甚整齐,所以胸前缝合痕迹不怎么漂亮,但大家还是能在这具尸体上看到卢栎的精湛技术。这是以前从未见过的,足以震惊世人的技术!   “哈哈哈——卢栎,果然你最厉害!”   一阵有些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有些熟悉,卢栎转头看去,很是惊喜,“余老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余智捋着胡子,“我在外面经过,刚好里面走火,还喊死了人,我便进来看看。”   做为大理寺荣誉仵作,余智有个特殊的身份令牌,上京城里,只要有人命案的地方,他老人家都能进。   卢栎走向赵杼的脚生生止住,快步走到余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老者几遍,见他精神很好,身体也不错,笑了,“年前我派人到府上送年礼,门房说您回老家了,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老夫好的很!”余智胡子翘了翘,看看台上尸体,又看卢栎,“每次看你剖尸,都有震撼之感,你这门技艺,着实出色啊!”   卢栎微笑,“多谢您赏识。”   “你方才说这不是鬼神之技……”余智矍铄的眼睛里有光芒闪耀,“可是将来会收弟子?”   卢栎点头,“确有此意。”   余智眼睛更亮,拉过卢栎一边嘀咕,“你看我怎么样?”   卢栎惊讶,“老先生学识丰富经验良多,很多地方比我强很多,我如何能教您?”   “你这孩子,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别管别人能力如何,只说我这样的徒弟,你能不能收?”   卢栎真有些受宠若惊,“若说剖尸,您缺的可能只是经验……”   ……   一老一小在这商量,那边辽人首领萧洪怒气冲冲大吼,“若这死者是东瀛人白河大石,那我辽人金炎木去哪里了!”   可惜,大家都在忙着各自思量,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第249章 特殊      辽人首领萧洪不忿,见没人理他,又将视线放到卢栎身上,似乎想攻击他,以期拉来赵杼关注。   卢栎正被余智拽着说解剖之技,哪里有空理他?沈万沙干脆替小伙伴出头,叉着腰指着萧洪,满面怒色,“到别人家做客,不看好自己的人别乱跑,还怪主人家没好好捧着你关心你,啊呸!”   萧洪皱眉,确定过此前没见过沈万沙,“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反正是你主家大夏人!”沈万沙悄悄瞄一眼赵杼,发现平王并未制止他,神态间似有肯定之意,更加来劲,指着萧洪鼻子骂,“到人家家里做客,还背着主人獐头鼠脑到处乱蹿瞎折腾,不小心玩脱就怪主人没伺候好你,真是好不要脸!”   辽国使团有人失踪这件事,赵杼知道,但并非接到辽人上报才知道,他看了鸿胪馆里大夏守卫例行上禀条陈。   萧洪丢了人,根本没往上报,一个多月过去,人没回来,他们也没找着,这才报给鸿胪馆,刚刚上报,就想大夏立刻给他们结果,真是想的美!   人丢了瞒着不敢报,要说辽国使团不心虚,小孩子都不信。   赵杼看到鸿胪馆里守卫消息,当下就发今寻找,说这失踪的辽人金炎木如果没作恶,就别理他,让这起子在别人地头想方设法钻营窥探偷技的人急上一急。   近来手头上事情多,此事又不算太特殊紧要,赵杼就给忽略了,现在……倒是该问上一问了。   不过既然下面既然没传信回来,此人应该没给大夏带来什么麻烦……   萧洪微微眯眼,眸色沉深,盯着沈万沙,“你们大夏,就是这么与客人说话的?”   沈万沙冷哼一声,“你的人失踪,我们去帮你找了,只是时间短还未找到;你方才以尸体刻意挑衅为难我们的精英仵作,我们也取胃证明了,尸体不是你们辽国人。贵使所有要求,我们都有好好达成,怎么,这样态度贵使还觉得不好?”   面前少年牙尖嘴利,平王也作壁上观,虽未帮腔,却明显有袒护之意……萧洪有点不敢再呛声,万一他攻击说大夏人礼数不周,少年来一句既然背了这黑锅,那就礼数不周给你看怎么办?   萧洪眼睑微垂,急速思考,很快,他还是觉得不要得罪平王的好。他们一直惹不起这位脾气奇差,动不动就操武器带军队干架的王爷,但现在在大夏地盘,太嘉帝对他们春风化雨般亲切,只要不让龙椅上皇帝不喜,他们……就还有大有可为的机会。   前前后后想清楚,萧洪冷哼一声,一副我品性高洁,不与不懂事少年人计较的架式,冲赵杼撂了句‘有劳平王帮忙寻我使团成员’的话,大剌剌转身,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走了。   沈万沙这架吵的一点也不高兴,“他竟然不理少爷!”   转过头看看——赵杼已经侧首与身边护卫说事,卢栎被余智拽住脱不开身,巴正与馆里人员忙里忙外,冒了一脑门汗……   沈万沙轻啧一声,转身出门。   尸体解剖完,震撼一幕过去,第一次见识这场面的可能久久回不过神,现场也要忙乱好一会儿,对‘久经风雨,见惯大场面’的他来说,就平淡多了。   而且,还有些无聊。   沈万沙摸摸腰间的荷包,准备趁着这时间去找找回鹘公主。若一会儿小栎子找到新线索,没准还要忙,他的空闲时间可不多。   百忙之中抽空也要与公主培养感情以利和亲,沈万沙觉得自己简直太伟大!   ……   卢栎与余智都是仵作,两个人见面有无数话题可以聊,一聊起来,一老一小都非常兴奋,就算站在人群里,也能聊个天昏地暗,这大概就是知识的魅力。   赵杼嫌他们在现场戳着碍事,把二人赶到偏厅,在香茶小点俱有的桌前,随便他们聊多久。   余智看着赵杼离开的背影,眸色调侃,“王爷对你真是不错。”   “嗯,”卢栎长睫微敛,眸里似有流云闪过,带出一抹柔意,“他很好。”   虽然摆着霸道臭脸,把他们‘赶’到这里,还是吩咐下面准备了一堆东西,其实就是不想让他累。这别扭性子……其实很暖心。   余智叹息一声,“白时的事,我听说了。”声音很有些沉重。   卢栎想起上一次在京兆府珍月案子时遇到余智,余智身边跟着个叫王良的少年,少年很崇拜拥护白时,却被余智厉言教训,“您对白时……”   “这孩子很聪明,一点就透,若是肯沉下心,一步步来,成就不会低。可能因为幼年失怙,心性左了,他总想走捷径,立刻高人一头。”余智神情十分遗憾,“我是说也说了,教训也教训了,他都听不进去,即如此,我也就不想管了。”   卢栎微微垂头,端起茶盅喝茶。   “他可能是真喜欢平王,想找方法接近,知道平王不在意,胆子就更大……”余智说着说着,话音突然停住,“我提起他,只是想让你了解更多,并没有替他说情的意思。这孩子和该多吃些苦头,若能扳过来,将来未必不好,若扳不过来……还是惩罚严厉些才好。”   余智声音沧老又严肃,“仵作一行极为特殊,如同医者收徒首重德行,仁心为上,身为仵作,心性也很重要。如心长歪了,收贿,偏袒,甚至做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人命大如天,岂能如此对待!此等恶徒,当人人得而诛之!”   卢栎重重点头,颇有同感。没有什么危害,比执法者为恶更严重,一旦发现,是绝不能轻忽的。   两人聊了半晌,说说过去,讨论讨论最近见过的尸体,奇怪的,有疑问的,都拿出来说说,彼此皆增长了不少知识。余智又拿要不要收徒的问题问卢栎,毛遂自荐说自己虽然老了,但老当益壮,当个徒弟完全没问题!   卢栎真不是不想教余智,只是余智本身经验知识已经很丰富,是个各方面他都很敬佩的长者……所以他只答应教自己懂,余智又感兴趣的知识,至于师父,还是不要叫了。   余智很高兴,笑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拍着卢栎肩膀,“那回头我帮你物色好苗子,你放心,我痴长几十年,眼光还是有的,一定给你找到品性特别好,脑子特别聪明的小徒弟!”   余智对解剖念念不忘,卢栎干脆要来笔墨纸砚,当场画了几幅人体结构图出来,送与余智研究。   判断尸体体内表征需要知识,但是解剖就需要熟练度了。他与余智沟通了不少尸体表现,各个时期不同点,眼睛,心脏,胃部,肠道等等的大概特点,余智若把解剖练会,实力便能大涨一截……   余智盯着几副图,激动的眼睛放光,“小栎子你放心,我会好好与义庄,官府尸房沟通,用最尊重的心态练习的!”   老头的品性卢栎一点也不怀疑,但是‘小栎子’……怎么他也会喊了?   今日案子有卢栎在场,平王也在外面把控大局,余智一点也不担心案子不破了,现在他握解剖图,对解剖兴趣非常大,也不与卢栎聊了,直接告别,走了!   卢栎也没敢拦,看他那样子,肯定是现在就想练习了……道阻且长,希望他一切顺利吧。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卢栎边饮茶边思考案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披着赵杼的披风。   他揉揉眼睛,声音有些初醒的绵软,“什么时候来的?”   赵杼凑过去亲了他额头一下,“你流口水的时候。”   卢栎手赶紧抹向嘴角……干的。   对上赵杼戏谑目光,卢栎才眼睛睁圆,“你骗我!”   赵杼咧开嘴,笑的开怀,好像骗到卢栎是件非常高兴的事。   卢栎眯眼,朝他扑过去,准备铁掌攻击,“让你再笑——”结果脚一软,差点跌倒。   赵杼稳稳接住卢栎,抱到怀里揉啊揉,“腿麻了?”   卢栎脸皱成一团,神情颇为难受,“……嗯。”   赵杼又笑了,一边笑,还一边不停亲吻卢栎。   卢栎:……   好一会儿,卢栎腿不麻了,才问赵杼,“我睡了多久?”   “不久,还不到半个时辰。”   “你那时就来了?”   赵杼颌首,“本来想抱你到床上睡,可是你双手扒着桌角,就是不肯离开,好像想与桌子长在一起一般。”   卢栎:……   “我给你带了样东西。”赵杼修长双眸神秘一眨,内里光芒隐现,“想不想看?”   卢栎不明就里,但赵杼这个表情……说明这东西很不一般,值得一看。可赵杼明显要逗他,他才不想随他的意,扭过头,“不想!”   “真的?”赵杼捏他的脸,“好东西哟……”   卢栎闭着一只眼睛,偷偷瞄赵杼,完了继续扭头。   赵杼轻啧一声,一脸媳妇心海底针,太不好逗的无奈,慢慢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宝贝,看一眼,就看一眼。”   说这话时,他唇角斜勾,笑的特别有深意。   卢栎下意识警惕心起,不敢大意的看向赵杼手上东西。   那是一张纸。两面对折,很薄。   他狐疑的把纸拿过来,展开一看——   一对裸身男女,正在进行人类大和谐动作,姿势极激情,各种器官清晰可见……   他脸刷的红了,立刻把纸拍回赵杼身上。   这流氓竟然给他看春宫图!   赵杼欣赏着媳妇的害羞模样,见卢栎气的起身离开,才缓声问,“不想再看看?”   卢栎愤愤咬牙,头也不回,“不想!”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拿这个给你看?”赵杼继续慢条斯理。   因为你流氓!卢栎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这个东西出现的地方,很有意思呢……”   卢栎的手已经放到门把上,听到这话突然顿住,迟疑的回过头,“……杀人现场?”   赵杼眼角微翘,工笔画一般标准的丹凤眼里闪耀的再也不是威严,霸道,而是丝丝点点的诱惑,“想不想知道是哪里?想不想……再看一遍?”   卢栎这次是真想看了。他有些后悔,纸张里绘制内容太惊人,他气愤之下忘记了观察其它,否则一定能看出什么!   “想?还是不想?”赵杼的声音蛊惑之意甚重。   卢栎老老实实点头,“想。”   赵杼指指自己的唇,微笑道:“来亲一个?”   卢栎不动,瞪着赵杼。   赵杼将纸张合起,好好放到胸口,还拍了拍,“那真是太遗憾了。”   卢栎扁扁嘴,过去亲了赵杼一下。   赵杼不满意,“不够。”   “嗯?”   “你得像我亲你那样亲我。”   我亲你那样……   卢栎想起那火辣辣,分分钟挑起情欲的湿吻……耳根红了。   “不行就算了。”赵杼做势起身,“本王找个东西也不容易……”   卢栎突然扑到他身上,用自身重量把他压的坐了下去,双手紧紧搂住他脖子,冲着他的嘴狠狠啃了下去。   因为赵杼个子太高,又起身要走,卢栎怕压不住他,直接起跳,两条腿缠住了他的腰。   这样刺激的体位,这样主动送过来,技巧不高,热情却足足的吻,赵杼怎么可能忍得住!他大手捞住卢栎腰身,另一只手扣在卢栎后脑,霸道又迫不急待的加深了这个吻。   这样情况,不擦枪走火好像是不可能的,赵杼以春宫图为引,握着卢栎小手帮小赵杼爽了一把……   卢栎其实并不反感这个。赵杼那么霸道高傲,随时都镇定从容,充满强势,天塌了也面不改色的人,因为自己呼吸急促,眸生情波,甚至抑制不住低吼出声……   想想也挺带感的。   就好像把一个大人物捏在手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种诡异的权力感……   卢栎笑眯眯擦干净自己的手,“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吧。”   赵杼感觉稍稍有点奇怪。媳妇会害臊,却不做作,性子爽朗直白,对性事并不抗拒,可刚刚这一幕,他怎么觉得有种被盯住的感觉?   媳妇喜欢上这种运动了?那他以后岂不是性福无边?   还是媳妇喜欢这种需要什么东西要胁的方式?如此的话他得多找些好东西才好……   这一刻赵杼笑容有些傻,卢栎正伸手等着他把春宫图交上来,看到这傻气笑容,心里又有了主意。   这混蛋不是喜欢耍流氓,不顾时间地点都可以发情么?那么他可以想些小情趣,帮这流氓控制一下。至于什么情趣么……他那一箱子解剖工具,可是有不少好物。   两人各有心思,脑内不知道过了多少小剧场,面上皆微笑未减,好像对彼此表现都很满意。      赵杼兑现前言,把春宫图给了卢栎看。      卢栎仔细观察,注意到纸边缘上有少许灼烧痕迹,“在小楼里找到的?”   赵杼颌首,“那小楼是各族存放物品之处,但贵重物品大家都会随身携带,那里放的,大都是些价值不高的东西,看守也不严,没人发现白河大石什么时候进去,也没人注意到这张春宫图。”   卢栎沉吟,“死者真的是白河大石。”   赵杼指尖轻点桌面,缓声解释,“我的人去东街查问,有人看到白河大石的确在那一带购物,后悠然回馆。不过馆内轮值换班,看到他归来的护卫起火时不在,当时就没有确定,现在已经查实,那具尸体,应是白河大石无疑。这春宫图,就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若非倒塌墙体压住,怕是早烧完了。”   这春宫图画的非常精致,上面人物面容姣好,色彩妍丽,连纸张都触手微硬,绝对是好纸,细看其特点,好像是被人精心收藏的。   卢栎很惊讶,“莫非这是死者之物?他小心翼翼保存这个干什么?”   赵杼趁势又调戏了卢栎一把,凑过去亲两下,“男人看这个,你说干什么?”   卢栎冷漠的把赵杼脸推开,“才不是。”一定有古怪!   “搜查现场后,只找到了这个。”赵杼舔了舔卢栎掌心,“另外,白河大石生有指疔。”   “指疔?”卢栎迅速收回手,一脸不解。   赵杼轻揉他发顶,眸光深邃,“用纱布浸桐油包患处,或将患指浸泡在桐油内,指疔可愈。”   “所以这个纵火……”卢栎眼睛微眯,“也可以不是他人刻意为之?”   “东瀛使团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赵杼亦很不爽,这事有内幕,必须查清楚!   卢栎感觉东瀛人不会说实话,想了想,问道:“除了东瀛使团,还有谁对白河大石比较熟悉?巴正知道么?”   “东瀛使团位置不在巴正负责区域,不过他说少卿可能知道,我已经让他去请……”   二人正在说话,突然沈万沙风一样的跑过来,推开房门,哭丧着脸,“小栎子,回鹘公主不在,我等了半天人也没回来……”   那一脸受打击的模样,卢栎过去揉揉他的头,“没事,这次不在下次会在。”   “嗯……”沈万沙耷拉着脑袋跟卢栎走到桌前,被卢栎按下,再被卢栎喂一杯茶,心情好了很多。   心情这一转变,他鼻子耸了耸,小眉毛微皱,“这屋子里味道好奇怪……”   卢栎狠狠瞪了赵杼一眼,清咳两声,“许是我关着门睡觉,空气不好,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沈万沙站起来,“好呀好呀,我刚刚过来时,看到巴正正带着个朱色官服的往大厅的方向走,行色匆匆,是不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   三人走去正厅的路上,果然见巴正带着一人匆匆赶来。那人穿朱色官服,高个子,黑瘦,眼神……很有些奇怪。有些犀利,又有些阴沉,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不好接近。   那人走到近前,给赵杼行礼,“下官相英,见过王爷。”   赵杼叫起,相英又请罪,“馆内忙碌,下官不知王爷驾到,疏忽之处,望王爷海涵。”   赵杼手负在身后,姿态中自带一股皇家尊贵之气,“本王来前并未通知,不知者不罪。”   相英这才起来,束手端立一侧,“听巴正说,王爷想了解白河大石此人?”   赵杼颌首。   “此人乃东瀛使团成员,日常与使团一处,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点,”相英眸色平稳无波,“他很喜欢琴烟阁的瑶情姑娘,最近一段日子,几乎天天都要过去听琴看舞。”   瑶情姑娘这四个字一出,卢栎三人立刻怔住。   沈万沙更是高呼出声,“瑶情姑娘?那个舞跳的特别好的妓子?”   相英点点头,眉心微皱,“除此之外,此人再无明显特殊之处。”   沈万沙拽拽卢栎袖子,与他说悄悄话,“两件人命案都有牵扯,这个瑶情很可疑啊……”   卢栎也下意识有此猜测,莫非是情杀?   不过猜测只是猜测,线索太少,需得见见这瑶情姑娘,理理人物关系,看看有没有合适动机,才能确定怀疑方向。   他看向赵杼,“这琴烟阁,我们方便过去么?”   媳妇提了,自然是方便的,不方便也得方便!赵杼立刻冷酷下令,“备马,本王要去琴烟阁!”   “是!”相英立刻唤人准备,同时再次给赵杼请罪,“请王爷稍候片刻,下官把手边紧急事务稍做交接,便送王爷过去。”   鸿胪馆今日起过火,事情很多,赵杼不是不体贴属下的王爷,拒绝了相英,“你且去忙,他带路便可。”   他指着巴正。      第250章 瑶情      赵杼亲点巴正作陪,巴正一脸受宠若惊,干活更加麻利,很快备了马车过来,并且亲自当车夫驾车。   本来几人是可以骑马的,但今日忙碌这么久,身心俱疲,眼看着天色又要黑了……巴正这举动其实非常贴心。不提铁人一般,永远不知疲倦的赵杼,卢栎与沈万沙心底还是很能领会这善意的。   二人态度亲切,一点也不像眼睛长在头顶的贵族狂傲少爷,巴正仿佛打了鸡血,情绪一直激动居高不下,一路上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那舞妓,也是个可怜人呢。”他与卢栎沈万沙说起他听说过的瑶情身世。   这瑶情生母乃是二十多年前大夏打胜仗时得的女俘,因相貌极美,被献到了京城。那时到处都在打仗,大夏形势严峻,上位者没心思搞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女俘再漂亮,也没能过上顺风顺水的好日子。这姑娘擅歌舞,为了生活,混到教坊司做官妓,与一五品文官生情,生女便是瑶情。   教坊司官妓服务朝廷官员,多有才,非娼,并不做皮肉生意。但难免出现例外情况无法处理,官妓也分为艺妓,色妓,顾名思义,前者以技悦人,琴棋书画,歌舞茶经,有才便可;后者以色侍人,但她们伺候的是官员,比民间娼者身份高些。   瑶情生母便是前者,卖艺不卖身,虽身份低微,却也还算清白。   瑶情有个文官爹,有个聪明懂得经营的娘,本来应该会有不错的前途,可她命不好,四岁上爹出事,官被夺人下狱,罪名滔滔,很快就死于极刑。娘长的美,独身又带着个女儿,生活不易,瑶情六岁那年,她娘染重病,去了。   小瑶情无依无靠,母亲走后更是无处可去,干脆就在教坊司里呆了下来,跟着姑姑们学习各项技艺。可能遗传到母亲天份,她歌舞学习的尤其快,十三岁时出道,一曲胡旋舞惊艳世人,从此成为全上京城少年的梦中情人……   可惜她总是际遇不佳,她能迷倒全上京城的男人,却从来没一人肯娶她,就算别人为她打架争锋,也只是想一亲芳泽,没一点给名份的意思……   “您说这姑娘可不可怜?”巴正感叹,“不管姑娘家做什么生意,心里头总会想嫁与良人为妻,白头偕老,可这瑶情……唉。”   这些事沈万沙大部分也听说过,听巴正语气感伤,问道:“你也喜欢瑶情,常去看她?”   巴正咳了一下,像被口水呛到,急匆匆回头,“完全没有!我就是觉得姑娘身世经历太坎坷,怪可怜的。我有意中人的,等今年把钱存够了,我就要娶小杏,少爷您可别冤枉我……”   沈万沙有意逗他,眼睛眯眯弯起,“你说谎!你肯定常去看瑶情,是不是?否则你怎么知道她那么漂亮迷人,又那么可怜可叹?”   因为今日案件调查,两桩命案都隐隐都与瑶情有关,巴正好像误会了沈万沙意思,白着脸惊呼,“冤枉啊,我真没有!我不是凶手,鸿胪馆中同僚皆可为证!”   见沈万沙不说话,仍然笑眯眯看他,巴正神情更加激动,“我从来没去过琴烟阁,你们不信尽管去查,一定查不到的!”   这话说完,他脸色更苦,“呃……也不对,这样说好像我更像凶手了?”他缩缩身子,搓搓手鼓起勇气,“那个……我是鸿胪馆副理事,好些活儿要做,所以昨天我去了春猎,今天也在馆内,但我真不是凶手……”   沈万沙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巴正,“这是从哪招弄来的人才,笨成这样?”   巴正反应了反应,终于明白过来,面色惊喜,“少爷您在与我开玩笑,是么?”   沈万沙故做严肃,继续吓唬他,“谁说我在开玩笑,我说真的!”   巴正脸又苦下来,巴巴看向卢栎。   卢栎面上微笑淡雅,“你安心,若你是本案凶手,肯定跑不了,若没关系,我们也不会冤枉你。”   看样子好像想安慰巴正,可这话说出来,巴正抖的更厉害了,接下来的路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沈万沙戳戳卢栎的腰,眼睛看看巴正,又溜回来:看你把人吓的!   卢栎无奈摊手,难道不是你吓的么?   赵杼看着这俩人作怪,心情竟然还不错……   马车很快行至琴烟阁,巴正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赵杼挥挥手,表示路即带到,他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以回去了。   “可是一会儿……”   “一会儿没准要抓人呀,王爷很忙的,没空顾你。”沈万沙继续眨着眼睛欺负人。   巴正听到抓人两个字,脸又白了。   卢栎比较好心,认真与他解释,“稍后王爷与我们可能不回鸿胪馆,你等在这里没有意义,不如回去忙自己的事,日后若有问题及线索,我们可能还要找你的。”   巴正眼睛立刻亮了,挺直腰,“我会好好干活的!王爷卢先生和沈少爷有什么问题,直管来问,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万沙笑眯眯点头,“乖了……”   巴正见他似有深意的笑脸,匆匆行礼,驾着马车就跑了……   沈万沙哈哈大笑:“终于也有人怕少爷啦!”   卢栎揉揉他的头,“顽皮。”   ……   夜幕将至,楼里开始有客人上门,卢栎三人缓缓往里走,赵杼低声与卢栎讲述此阁来由。   太嘉帝即位后,为了整肃官场,也可能有增加税收项目的原因,把官署教坊司给撤了,现在朝廷没有官制的教坊司,瑶情所在的琴烟阁,是教坊司里一直照顾她的妈妈所办,她便也跟着来了。   琴烟阁因有教坊司的制度体系,老鸨姑娘们的人脉,同以前教坊司很像,比别的民间青楼感觉规范很多。可妓馆毕竟是妓馆,再打着高雅的牌子,也是特殊服务,艺妓色妓区分没以前那么严格了。   内里装潢,氛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卢栎稍稍叹息,之前让胡薇薇回去的命令是正确的。虽然胡薇薇不忌讳这个,幼时也见过这种地方的阴暗角落,但她总还是个姑娘家,如非必要,卢栎还真是不忍心让她感受到哪怕一丁点不舒服……   赵杼见媳妇有些心不在焉,捏了捏他掌心,低头到他耳边轻语,“不准想别人。”   卢栎:……   因有赵杼平王身份,别管老鸨多么难搞,姑娘多么难见,他来了,任何事都要让位,三人很快见到了瑶情。   瑶情今日生病,未挂牌子接客,老鸨拐着弯提醒了他们好几遍,别累着她家姑娘……   做为上京城纨绔,沈万沙虽然不爱逛青楼,瑶情也是见过几次的,自认为是三人里最有交情的,第一个就推开房间,“瑶情我来啦!”   卢栎跟着他身后,很快见到了这位瑶情姑娘。   这姑娘腰纤纤手素素,身穿樱草色纹样月裙,臂挽软烟罗薄纱,烟眉水眸,琼鼻檀口,眉宇有种惹人怜爱的娇嗔,可谓是瑰姿艳逸。   见沈万沙进来,她展颜一笑,徐徐朝沈万沙行礼,姿态神情皆优雅迷人,尤其那眼神,饱含期待幽幽怨,仿佛一直等着沈万沙过来看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沈万沙怔了怔,脸色略红,“瑶情姑娘请起,咱们好生话说。”一边说着笑,一边解下腰间袋子,将满满一袋子金珠放在桌角玉盘之上。   卢栎:……   待赵杼进来,瑶情再次行礼,不过这次的礼端庄了很多,没有像沈万沙那样眉梢眼角都带着暧昧潜台词。   “王爷驾临琴烟阁,瑶情不胜荣幸,若有任何需求,但请开口,阁内众人万不敢怠慢。”   看来是被老鸨告知了他们来意……   卢栎细细观察着瑶情,她说生病,倒不是假的。虽刻意上了妆,还是能看出她脸颊过红,声音也有些哑,看起来像得了风寒。   几人入座,很快老鸨亲自送茶过来,来了也没走,直接跪在赵杼跟前,“不是我老婆子不懂规矩,只是瑶情的确病的厉害,王爷可能容小妇人在这里代为回话?”神情很有些恳切。   赵杼看了眼卢栎,卢栎微微点头。   前后两桩命案并非密事,很快整个上京城就都会知道。青楼多诡秘,说不定有什么暗道暗喇叭什么的,既然亲自过来问话,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赵杼颌首,“可。”   之后他就不说话了。   卢栎与沈万沙早习惯了他这性子,也不计较,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问。   沈万沙先开口,“良久不来,瑶情姑娘风采一如往昔,不知最近过的可好?”   瑶情笑意柔柔,“多谢少爷问候,瑶情一切都好。”   “昨日皇上带使团春猎,死了一个人,姑娘可知?”   瑶情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那位死者名叫没藏禄,很喜欢你,也常来看你跳舞,你可记得他?”   瑶情点点头,偏头朝老鸨做了个口型。   老鸨便笑眯眯接话,“少爷问的这个人,我老婆子知道!那个没藏禄啊……”   如此,打开了话匣子,气氛还非常舒适。   卢栎忍不住悄悄冲沈万沙伸出大拇指,少爷越来越厉害了,问话都这么有水本!   沈万沙得意的朝他眨眼,目光里全是开心。剖尸验死是个技术活,他学不会,可耳濡目染的,观察,问话总会学到点皮毛……   老鸨说,这没藏禄原来是隔街花为眠红牌刘怜儿的死忠,随使团一到上京城就看上刘怜儿了,经常过去,有时就算见不着美人面,也不生气。直到除夕夜,瑶情一曲凌波舞,让众人看直了眼,那没藏禄惊为天人,自此弃了刘怜儿,天天到琴烟阁报道,听瑶情弹琴,看她跳舞。   “若时间多,就整一天都泡在咱们阁里,时间少点呢,也必要过来看看,哪怕只看瑶情一眼,来了就走,也是满足的。”老鸨神色骄傲,“不是我老婆子夸,这整个上京城,没谁有咱们瑶情的本事,能收拾的男人服服贴贴,还一点没怨言。这没藏禄,可不是唯一被吸引过来的!”   “不是唯一……”卢栎神色肃然,“被吸引过的外族人很多?”   “最近使团来访,那些蛮人没见过咱们瑶情这么漂亮的姑娘,当然有惊艳的不行,上赶着来花钱的。”老鸨重点强调了两个字,“很多。”   卢栎又问,“这些人里,有没有一个叫白河大石的东瀛人?”   老鸨愣了愣,“有……可是您怎么知道?”   沈万沙神色微凝,“因为他死了。”   “死了?”老鸨掩口惊讶,“怎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万沙却不答,只问,“你们最后一次见没藏禄与白河大石,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不,不对,好像四天前晚上他们俩也在……”老鸨有些心慌,一时思绪混乱,确定不了自己的记忆。   瑶情素手端茶润了润喉,“三日前下午,申时,我梳妆好时,看到没藏禄在大厅,之后未有注意;四日前戌时,白河大石来听我弹琴,一曲后离开。”   ……   几人交流时,卢栎一直注意瑶情,这姑娘长的非常漂亮,相当吸人眼球,她还极擅使用各种表情,让人对她心起各种美好感觉。而当男人们对美女想入非非时,总会忽略表情背后……真实的瑶情,其实很聪明。   虽然她一直保持温婉聆听的姝静形象,姿势表情一点未变,卢栎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略显复杂的情绪。惊讶?不解?担心?害怕?   种种种种,可惜卢栎不能解。   正想着,沈万沙朝他抛来个眼神:普通人会把客人来往时间都记的那么清楚么?   卢栎微微摇头。瑶情一点也不普通,她是妓人,每日里客人来往,头脑再清晰,再聪明,也不可能记住每个客人出现的时间,除非……这客人很特别。   卢栎有此疑问,便直接问了出来,“这两个异族人,有何特殊之处,引得姑娘如此关注?”   瑶情微微咬唇,神情似有些苦恼,像在考虑说还是不说。   老鸨一直很害怕赵杼冷脸,生怕不配合没好下场,咬咬牙,拍拍瑶情手背,“咱们跟前坐的是平王,有什么好隐瞒的?”   瑶情微微阖眸,长长呼口气,朝老鸨点了点头。   老鸨也跟着叹息,“咱们如今不是官署教坊司,得不到官方保护,受欺负的事……就多了点。异族使团过来,不但给我们带来丰富收入,也带来了风险……”   前言说过,瑶情气场特殊,极受上京人追捧,却没谁想替她赎身,这样情况对于她来说是不幸,也是幸事。没有人愿意赎,她就不会起无谓心思,安安分分的赚钱做头牌,存傍身银子将来自己养自己,没什么不好。可异族人观念与上京人不一样,他们喜欢瑶情,还想把瑶情带回家!   这瑶情就不愿意了。她不能让上京子弟喜欢到想娶,过不了贵夫人日子,可能只会有些不甘心,可跟着异族人去别的国家……她更不想。   瑶情母亲不是大夏人,父亲虽然做过官,结果也不是什么能拿出来说的好事,这样的身份很有些敏感。皇上对异族使团态度宽和,若那些异族人上书,说要一个姑娘,还只是个身份低贱的青楼里妓子,出身敏感……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皇上都不会不答应。   所以瑶情最近心事连连,特别关注这些异族人。   卢栎侧头,眼神微闪,“你这种不安……熟客会感觉到么?”   瑶情眼梢微垂,“笑脸迎客是我们做这行的基本标准,便是心情不好,我也尽量隐藏,但琴声舞姿需得沉浸方能做好,所以……有可能。”   沈万沙有些不明白卢栎意思,赵杼却敲了敲桌子,“对你特别好,舍得花钱,花力帮你解决困难的客人,近来都有谁?”   沈万沙眼睛一下子噌亮,他懂了!这桩案子,有可能是别人为了保护瑶情做下的!   老鸨有些忐忑,“很多……”   瑶情握握老鸨的手,“王爷说近来——只有那几个人了。”   老鸨叹口气,不敢欺瞒平王,缓声道,“对瑶情好的人多了,但近两个月,有这几个……”   她一一讲述,头一个是薛俊达。   薛俊达最近为了瑶情,几乎都不着家了,天天都要过来混,任何瑶情的要求,他都会为其达到,不惜得罪任何人。   第二个是瞿九,瞿九是第一个想为瑶情赎身的人,真心想帮她出去过好日子,当时一掷千金,非要把瑶情带走。不巧薛俊达正好在,两个人直接在阁里大打出手,二人身上都挂了彩。   第三个是寿安伯嫡子郭阳。郭阳常过来找瑶情,次次花费大把银子……瑶情心肠好,关系近的姐妹很多,有遇到事的,她常拿银子资助,见到街上平民小姑娘过的不好的,也愿意帮助,有些解决不了的事,就是郭阳动用力量,帮她做成的。   ……   沈万沙非常惊讶,捂着嘴,喃喃朝卢栎轻语,“和着这几个公子哥,成了嫌疑犯了?”   卢栎也觉头大,干脆拿来笔墨纸砚,请老鸨细说,将近来可疑的人全部写下,竟写了长长一串。   青楼果然是古代生意最火爆的地方……   因讯息太多,这个会面时间很久,累了一天的卢栎沈万沙有些顶不住,生病的瑶情干脆直接晕了过去……   待一切结束,走出房间时,卢栎把写满字的纸递给赵杼,“排查信息的事,有劳你了。”   赵杼接过纸张,直接往后一甩,丢给暗卫洪右。   卢栎:……   夜色旖旎,红烛轻摇,此时正是琴烟阁最热闹的时候。卢栎三人有高大有俊秀,有气宇轩昂有温润可爱,还个个都穿着不俗,明显是贵公子,不可能不引来姑娘们关注。   有那大胆的,衣襟敞开,酥胸呼之欲出,媚眼如丝的冲他们招手,“公子,同奴家喝杯水酒嘛……”   姑娘们穿着风格火辣,又与现代感觉不同,卢栎有些好奇,偏头去看——不料眼睛被赵杼大手死死捂住。   “少看脏东西,会长针眼。”赵杼声音微冷,卢栎猜测他现在神情肯定也不怎么好,没准又在瞪人。   真是……姑娘们白白净净的,哪里脏了?   卢栎随赵杼乖顺走出琴烟阁,才拉下赵杼的手,轻轻放到唇前碰了碰,“醋了?”他清亮眸子里映满繁星,灵动又耀眼。   赵杼心尖似有烟花炸开,本来不想承认,结果被卢栎似有似无的亲吻撩拨的不行,紧紧抱住他,“嗯。”   沈万沙在一旁无奈叹气,“诶诶我还在呢嘿!”   卢栎推开赵杼,拉起沈万沙,转身往回去的方向走。   沈万沙心思一直在案子上,“小栎子,你说这案子,真是别人为保护瑶情做的?瑶情一点也不知情?”   卢栎思索片刻,“琴烟阁有前教坊司的关系,瑶情又有各种各样贵公子追随者……她很聪明,也很懂得利用自身武器,不出大意外万事应该可以随自己意。外族人之事的确特殊,但她只是给别人下了暗示,还是有参与筹谋,现在还不知道……”   ……   回到园子时,赫连羽正在等他们。   他带来两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其一:他已确定异族人知道藏宝图,并且已拥有一张。   第二:上元夜,兄妹二人讹诈沈万沙从义庄拿错的尸体,是辽国使团失踪成员金炎木。金炎木也很喜欢瑶情姑娘,常去捧场。      第251章 观架      外族人知道并且拥有一张藏宝图……这对赵杼与赫连羽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可惜时间尚短,赫连羽再厉害,也只能打听出这些,想知道更多,需得继续努力。所以他最近的主要时间,仍然得以墨脱王子的身份,耗在这件事上。   这样的话……与沈万沙的见面机会不会太多。   这一天折腾的太累,卢栎与赵杼回园子时,先送沈万沙回了家,所以此次赫连羽出现,沈万沙不在场,卢栎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问赫连羽打算怎么处理少爷的事。   想想今日在鸿胪馆里,沈万沙对待回鹘公主那热情劲头……他有些担心小伙伴沉浸太深,将来情事上一团乱麻。   赫连羽修眉微挑,桃花眼里闪出点点煞气:我的人,谁也动不了!   卢栎:……   好吧,你有谱就好。   至于另一个消息,辽人尸体的事,严格来说不算赫连羽发现。   因为沈万沙上元夜被坑,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可因为卢栎帮助,事情顺利解决,他只能悠悠叹息。此次鸿胪馆出事,赵杼手下整理信息,寻找当时注意的辽人金炎木动向,结果找出这人死了,刚好被赫连羽撞到,赫连羽一看,得,反正他要来找赵杼,索性把消息一块带来了。   赵杼当时下的命令是,只要这辽人没干对大夏有害的事,就不用管。一段时间后,赵杼手下倒是找到了人,可人已经成了尸体。尸体还怎么做坏事?而且这尸体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又被送到官府调查立案……   那时大家都忙,反正人死了不可能跑,下面人便把消息暂时封存,等忙过眼前一段再说。谁知后来越来越忙,负责人就把这事给忘了……   赫连羽因为人在鸿胪馆,还混的风声水声有模有样,得知此消息,便顺便问了问这金炎木的事。   金炎木算是辽国使团的小头目,年近五十,来大夏已不是第一次,对各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熟悉,很得辽国使团重视。其为人温和有礼,不急不躁,就是有点老不羞,一把年纪了还喜欢逛青楼。他一到上京城就迷上了瑶情,总厚着脸皮过去,占便宜举动良多,还总说娶瑶情为妻,带回辽国……   又是一个外族人死亡。   仍然与瑶情有关。   卢栎眼梢微垂,想起那具尸体,他曾经看过。角弓反张,尸僵极强,照表现看,死者应是中毒而亡……   那具尸体后来的确移送官府,案子破的很快,孙强兄妹也招了供,他就没再关注,可若那尸体是辽人,就有些不寻常了。他记得当时死者头部青肿,明显是挨过打,打的还不轻;可他胸前及腹部青淤是假的,用榉树皮染的颜色。   孙强兄妹想讹诈沈万沙,必要给自己爹身上做假痕迹,他当时理所应当认为痕迹是二人所造,并没细问,但如果……这痕迹是别人造的呢?   孙强兄妹口供里说,到达预定地点,等待沈万沙出现时,才发现身边尸体错了,不是他爹。   他们要进行讹诈,做假痕迹肯定要提前完成,不可能等着沈万沙时现做,万一金主来了没做完呢?所以这痕迹必是带尸体入城前做好的。   一具没做假痕迹的尸体和做了假痕迹的尸体表现不同,一眼就能认出来,孙强兄妹出来前会带错人,说明金炎木必和他们准备好的爹一样,头脸,胸腹有大量淤痕,难以认清。   所以这尸体……是否是别人为孙强兄妹准备好的?提前做好,引人入局?   可孙强兄妹是为了讹诈,那个人,是为了什么?   卢栎细细思量,若非孙强兄妹表现太过,沈万沙肯定会给些钱,消灾换平安;若当时没有自己在场,尸体造假,尤其尸体不是孙强兄妹父亲之事可能不会漏。此事进展顺利的话,这具尸体一定已经下葬,而真正孙强父亲的尸体,恐怕要在乱葬岗了……   若再没有赵杼的人跟踪关注,这个辽国使团金木炎,恐怕要永远神秘消失,怎么也找不到。   稍后,赫连羽又面容严肃提起另一点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说赵杼属下的卷宗里记录,当时官府有个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老捕快,说死者唇色有些过暗,胸前皮肤略软,认为生前心脉可能受过伤,就像被武功高强的人打过一掌。   但因死者皮肤被榉树皮染过颜色,表征非常不明显,他并不能确定。   ……   这夜几人讨论很久,还是没有方向,俱都皱着眉,认为此案颇有些扑朔迷离,很是难解。   目前三具尸体相似的地方有:都是外族人,死因都是中毒,都特别喜欢瑶情姑娘。   卢栎建议就这三个方面开始,交叉排查人物社会关系,不在场证明等。   琴烟阁里得来的信息很多,总能找出些线索,而且……想起那个给孙强出主意的外地商人,他眼睛微眯,提醒赵杼寻找这个人,此人有可能会是破案关键。   ……   赵杼一连忙碌了五天。根据现有线索排查,别的不提,单说琴烟阁瑶情姑娘的客人,能去春猎现场,有可能作案的,真只有瞿九,薛俊达,郭阳三人。   在此期间,卢栎曾接到瞿家送的贴子,赵杼没让他去,他担心卢栎对瞿家好感太胜,影响判断。卢栎明白赵杼意思,叹着气把贴子推了。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苗红笑曾经住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瞿家是什么样的家族,能不能告诉他一些苗红笑往事,怎奈时机不对……   命案后的第一轮排查最需要时间,古代因各种技术落后,排查全靠人力,这项工作便全由赵杼手下,经验丰富的捕快进行,卢栎与沈万沙就闲了下来。   卢栎并不着急。他相信赵杼,也相信自己,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能破案!   沈万沙却急的不行,天天都在他耳朵边吵:又少一天了……又少一天了……   小伙伴心绪不宁,这样呆着更加难受,卢栎便劝他出去走走,少爷眼珠子一转,拳捶掌心,对啊,正好有时间,他可以找回鹘公主增加感情啊!   结果沈万沙天天精神振奋的出发,一脸忧郁的回来,说回鹘公主最近特别忙,都没空见面。   直到这天,卢栎正在练字,沈万沙气呼呼的闯进来,“太过分了!”   卢栎放下笔,“怎么了?”   “小栎子……”沈万沙看到卢栎就委屈了,嘴一扁鼻子一皱,“有人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卢栎见沈万沙心情着实不好,索性洗了手,过来拉沈万沙坐下,“怎么了,同我说说?”   “那个回鹘公主……”沈万沙垂着眼,“说与我不合适。”   “她……”   卢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呢,沈万沙拍着桌子怒喊,“说与我不合适也就算了,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没缘份不能强求,可她说,她觉得墨脱王子不错!”   “墨脱王子是谁,春猎完进京晚上你我远远见过,长的很像摘星,眉眼放肆又风流,举止轻佻又无礼,简直就是个流氓!那天他怀里还搂着姑娘来着,转头就来勾搭回鹘公主!”   沈万沙痛心疾首,“我与公主说,不喜欢我没关系,但那墨脱王子可能不是良人。我只稍稍提醒她一下,她是姑娘容易吃亏么,谁知道她一点也不听!非但不听,还误会我要死缠烂打,立即端茶送客,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卢栎:……   他现在明白,赫连羽那句‘我的人,谁也动不了’是什么意思了。   “你说她怎么能这样,我真是好心啊!”   卢栎摸摸沈万沙的头,“少爷不难过,是她不识好人心。”   “对!她就是不识好人心!那墨脱王子对她绝无好意!”沈万沙想想那夜见到的墨脱王子模样,愤愤道,“果然与摘星长的像都不是好东西,惯爱欺负姑娘!”   ……   沈万沙骂了好几句,见卢栎不说话,皱眉扯他的袖子,“你没有听我说话!”   卢栎无奈叹气,“有。”   “那你怎么不与我一块骂人!”   卢栎:……好吧。   “墨脱王子不是好东西。”   沈万沙这才笑了,大力拍着卢栎肩膀,“这才是好兄弟么!”   卢栎:……   数日找不到线索,小伙伴情绪又紧绷失常,卢栎提议出去走走,散散心。   沈万沙今天觉得特别憋屈,关在屋子里更觉压抑,非常同意卢栎建议,蹦起来就往外跑。   卢栎:……   最近百宝楼事忙,胡薇薇与钱坤都不见人影,卢栎其实也觉得有些无聊,出门走走很好……两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上了街。   沈万沙心情不好的表现很接地气很通俗,土豪少爷发泄情绪的方式是……买买买!看到喜欢顺眼的,买!看到认为小伙伴会喜欢的,买!任何能让他心情爽快,逗他笑的,买!   最后身边下人个个提着拎着身上挂着一堆东西……   卢栎见他们累的可怜,雇了辆马车,让他们把东西放在马车上,稍后再送回沈府。   ……   这么逛着逛着,遇到了熟人。   卢栎看到抹着汗脚步匆匆的人,有些意外,“巴正?”   巴正一愣,显然也很意外看到卢栎,好一会儿才眼睛睁圆,惊喜的与卢栎行礼,“卢先生!今儿个真是鸿运当头,竟在街上与先生偶遇,下官荣幸之至……”   卢栎还礼,微笑着寒喧两句,“我观巴副理事脚步匆匆,是否有急事?”   巴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您叫我名字巴正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说完他又叹气,“确是有事。”   卢栎以为他不方便说,便侧身让路,任他离开。巴正赶紧摆摆手,“没什么不好说的,就是……就是……诶!”   他拍拍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上京城里,官多宗室多权贵多,总有那么些纨绔,仗着家世好父亲疼,肆意挑事的。”   “哦?”卢栎好奇,“挑到你头上了?”   巴正一脸一言难尽,“也不全是,挑到使馆外族使者头上了,没人愿意管,上面派我来了。”   他看看左右,声音压低些许,“寿安伯嫡子郭阳,要包珍锦楼,有异族使者在楼里聚会,不肯让出……”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沈万沙拎着个金灿灿的描金雕瓶出来,插入两人之间,“我也要听!”   巴正苦着脸,又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样事家中大人不管,别人也不敢贸然得罪,咱们这样的人,就得周旋说好话,求人好歹给个面子,别闹大……”   沈万沙懂,“就是去擦屁股么,还得擦的好好的!”   巴正擦汗,哄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成年人,说到点上,说对人胃口……唉!   前头有事,还挺紧急,巴正不敢停留,说过话就匆匆离开了。   ……   卢栎春猎时曾见过郭阳。那人肤黑体胖,心思也不太正,喜欢看人打架,起哄架秧子,添柴拱火很有一套,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郭阳……很爱寿安伯喜欢?”   沈万沙点头,“寿安伯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会不疼?”   卢栎懂了,“怪不得这么嚣张。”   “这才哪到哪啊,”沈万沙嗤笑一声,“不过抢个酒楼而已,上京城敢这么干的少爷公子多了去了!”   卢栎默然,他还真没见识过这样场面。   沈万沙见他不说话,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搭卢栎的肩,“要不要去看看?”   ……   珍锦楼离沈万沙买买买的街道不远,两个人溜达着,很快到了地方。   锦珍楼是上京城比较高档的酒楼,一楼大厅特别亮堂,远远就能看到内里情况……看来吵架要当着人吵,才显的有气势。   卢栎看到郭阳站在正厅中央,两只胖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手里拢着把扇子,身上金玉饰品挂了不少,真真通气贵气,就是脸色不怎么好看。   郭阳长的胖,相貌不出挑,性子又有些偏狠,面相就带出了凶戾之色,两只眼眼睛微眯时,活活就是一个恶霸!   他对面站着四五个外族人,个个面色肃然眉眼冷愤,可一群人站在郭阳面前,气势却没起来,都被郭阳压了下去。   巴正站在外族人旁边,不停的擦着汗,苦着脸与郭阳说什么,腰弯的几乎要到膝盖,可郭阳还是抬头挺胸,冷笑连连,明明白白的表示:不行!   巴正又去去外族人说话,和气的劝着什么,显然外族人也没听他的,仍然梗着脖子与郭阳对峙。   待卢栎二人走近,正好听到郭阳放话,“知道我爹是谁么?再不把地方让出来,老子起了真火,叫人来弄死你们,谁都不敢放个屁!”   外族人大声回应,“今天你有本事就弄死我们,就在这里,在你大夏的地盘上,在你太嘉帝保证我使团安全的圣旨下,弄死我们!”   “好!老子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跟老子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现在就杀了我们!但凡一个没死透,你都对不起你头顶姓氏!”   ……   沈万沙咂舌,“呛的还挺厉害。”   卢栎有些担心,“真闹出人命怎么办?”   沈万沙笑着摆手,“放心,咱们纨绔心里都有谱,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事要做到什么程度,心里都明明白白的。那不是有小卒子们么?给找个台阶下,让郭阳有面子,这事就完……”   “肃王,肃王来啦!”   沈万沙的话被巨大呼声淹没,他怔怔回头,“肃……王?肃王怎么来了?”   卢栎也循着声音偏头看过去。   来人穿着一身王爷常服,胸前双臂绣有四爪盘龙,阳光下金光闪闪,耀人双目,这便是肃王了。   肃王如今该是知天命之年,却保养的很好,一头乌发,未有一根变白,长着一双与赵杼太嘉帝很像的丹凤眼,不怒自威,透着上位者气势。只是法令纹太深,看起来更加严肃,不容情面。   卢栎看到远远缀在后面的肃王仪仗,猜想肃王应该是听到下人禀报,下车顺便管一管的。   肃王一至,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目送他走进珍锦楼。   郭阳看到肃王,立刻笑开一朵花,“唉呀!这是哪股风把王爷吹来了!郭阳给王爷请安——”   肃王眼珠一移,威色凛凛,“又在胡闹?”   “小辈哪敢!王爷可是误会了!”郭阳热情笑道,“不知王爷今日可否有暇?我爹常念叨您,说老久没遇到,王爷若无事……”   肃王冷冷瞥了他一眼,“若无事,便速速离开,若敢生事,本王必不会轻饶!”   说完这句话,肃王竟又出来了!正好仪仗到,他掀袍上车,直接离开了!   可他出现时间虽短,话也不多,但那话非常管用,郭阳不敢再闹,冷笑着留下一句‘今日便宜你们’,甩甩手走了!   卢栎看着面前情势迅速转变,很有些惊讶。   沈万沙却捂嘴嘿嘿笑的得意。   卢栎看过去,他便解释,“郭阳的奶奶与肃王妃是姐妹,他爹郭威一直想巴上肃王,管人不叫王爷叫姨夫,见天想在路上偶遇肃王,这事早就是上京一景,没想到郭阳接了他爹的班,在肃王跟前也极尽谄媚,可惜呀,人就是不理他们!”沈万沙捂着肚子,乐的笑出声来。   卢栎这才恍然大悟。   他想起,之前的确曾听说过一些郭家与肃王之事,说这郭威为了和肃王靠上关系,随时都在堵肃王,满上京人,但凡谁看到肃王,给郭威传个消息,郭威就甩大把赏钱……   “肃王还是那么严肃,就像他的封号一样……”沈万沙一脸感慨。   郭阳离开珍锦楼,却也不是怕了外族人,外族人并没有感觉很爽,也气呼呼的与巴正一起离开了。   随着他们脚步,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得亏是肃王来了,不然这位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不是怎的?这位连他爹寿安伯都不怕呢,有回跟人抢花娘,寿安伯亲自去逮人,这位也没听话,站在人前与他爹梗着脖子回嘴呢!”   “肃王再看不惯,也只是说句话就离开,还是避嫌,不想与姓郭的走的太近啊……”   ……   沈万沙没兴趣听人嚼舌头,见肃王郭阳外族人都走了,拽住卢栎兴奋的往楼里走,“走,和该我们吃好的!”   直到一样一样菜摆上桌,卢栎才明白沈万沙兴奋的原因。   原来珍锦楼之所以叫珍锦楼,是因为食材丰富且昂贵,楼里生意特别好,大师傅做菜更是限量,想吃好菜,需得提前订,否则且等着吧!   今日因为闹那么一出,楼里客人一下子散完,没什么人吃饭,他们就得了便宜,叫什么菜都有,而且都上的很快!   至于价格……那不是土豪少爷,和目前已经是土豪宗主的卢栎应该考虑的事。   饭饱酒足,沈万沙满意的摸肚皮,“好爽!”精神头可算是回来了。   ……   两人离开珍锦楼,慢悠悠散步,消食加聊天,看看这说说那,真是好不惬意。   直到走的脚软,沈万沙突然灵光一闪,猛的拍了下大腿,“啊!”   “怎么了?”卢栎下意识看向小伙伴。   沈万沙转头,神色严肃又认真,“小栎子,你说会不会是郭阳他爹,帮他杀的人?”   “嗯?”   “你看啊,郭阳喜欢瑶情,喜欢到愿意为她做很多事,姐妹们的事都愿意帮她搞定,何况她自己的事?郭阳如果知道瑶情处境,又把各异族人的行为,心思看在眼里,难免会想帮她解决……”   沈万沙眼睛睁的溜圆,“男人么,性格再恶劣,心里还有一片净土,希望自己能好好守护,若办不到,就不开心么。郭阳那天与薛俊达瞿九在一起,没作案时间,但这样身世地位的人,杀个人哪还还用自己动手?他可以派自己心腹,谋划,杀人……若郭阳知道事情严重性,不敢随意下手,整日忧心冲冲不开心,特别疼爱他的爹就……”   他把话说完,巴巴看着卢栎。   卢栎思索片刻,“你之所虑,倒也有道理。”      第252章 意义      破案,从来不怕猜测,猜测的方向越多,接近真相的可能性越大,而把所有线索整合连接,最终样样符合,未被剔出去的那个猜测,就是真相。   沈万沙的猜测基于事实基础,并未脱离逻辑,卢栎认为有道理,那么此事便该与赵杼提个醒,清查范围再加大些。   卢栎决定回园子   沈万沙见自己想法被重视,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挠着头,“其实……我就是瞎想,不一定对。”   “我明白,”卢栎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紧张,“所以才会想请赵杼找线索证明。”   “嗯!”沈万沙重重点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卢栎,“那咱们现在回去吧!”   卢栎微笑点头,“好。”   ……   因为心情与出来时不同,两人回园子的速度非常快,直接骑了马。也是凑巧,他们即将到达园子门口的时候,远远看到赵杼的小队,他也回来了。   卢栎干脆勒马跳下来,想等一等,与赵杼一起进园子。沈万沙自然同他动作一致。   卢栎把马缰绳交给旁边人,突然发现园子侧里,挨着巷道的地方有辆乌木马车。马车并不太大,造型精致,用料讲究,连车上花纹雕刻都特别清雅大气。   到上京几个月,他也大概了解各不同地理位置的特点,比如他住的这个园子,看似在上京城中心,实则离热闹街市稍远,大门开的方向又没冲着主街,所以路上来往行人并不多。现在突然出现一辆乍眼,看起来低调,实则华贵不一般的马车……很不寻常。   是有人来找他么?   卢栎抬脚,想过去问问。   沈万沙顺着小伙伴眼神看过去,看到那车乌木马车,尤其马车上的家徽……眸色一沉。   他拉住卢栎胳膊,状似不经意问,“你要去哪儿?”   卢栎指着那辆马车,“那辆车……好像是找我的?”   就在他指着那辆车时,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从车里伸出,把车帘撩开了。车里坐着位年轻公子,玉冠锦衣粉底靴,眉眼清俊,唇色如朱,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贵气。   此人看到卢栎,便冲他微笑点头,姿态亲切又优雅。   “他看到咱们了。”看来这个招呼非打不可了。可袖子仍然被少爷紧紧拽着走不动……卢栎轻拍小伙伴的手,笑道:“做什么这么紧张?”   沈万沙当然紧张!车里那人,卢栎不认识,他认识,那是赵杼的弟弟赵析!沈万沙非常不喜欢这个人,这人的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担心小伙伴被欺负。   “若是有人来寻你,合该礼貌的奉上拜贴;再不济,在门口看到你,也应该下车来热情问候。可这人什么都没做,拿腔拿调稳坐钓鱼台,肯定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路过!”   沈万沙撅着嘴,拽着卢栎袖子不放,“你现在是江湖宗主,百宝楼主人,是官府里有名有姓的仵作,是我沈大少爷的朋友,平王的心上人,怎么能自贬身价,随便给别人脸!”   卢栎觉得沈万沙表现太紧张,与以往不同,猜测着问,“你认识那个人?不喜欢他?”   沈万沙撅着的嘴仍然没放下去,“我讨厌油头粉面装腔作势的人!”别的时候,有赵杼在他管不着,但在他跟前,小栎子就是不能与那些讨厌的人接近,他要保护小栎子!   “你要真担心,让下人们过去问问便是,”沈万沙声音压下来些许,指着赵杼方向,“平王也来了,咱们还有正事谈呢,你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理乱七八糟的人?”   卢栎想想也是,让身边下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赵杼风驰电掣的跑到门口,见两人气氛有些不对,他声音微沉,“怎么了?”   “没什么,”卢栎指了指巷道的马车,“我见那有辆车停着,以为有人找我,少爷嫌麻烦,不让我去,我只好派个人过去问问。”   少爷有时候有点小任性,但并不过分,相反还挺可爱的,这并不是缺点,卢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必须为他遮掩。再者,少爷这性子,赵杼也是熟悉的。   赵杼循着方向看过去……面色一沉。   沈万沙在卢栎背后,眼珠子转着朝赵杼甩眼色:你家的人你怎么不看好!要是他来欺负小栎子,少爷一定不看你的面子,狠狠揍回去!   赵杼微微颌首,算是承了沈万沙的情,这件事,沈万沙做的对。   王府那些事,他与卢栎说过些许,可那更肮脏见不得人的,他有点不想让卢栎知道。他娶媳妇,是想让媳妇过好日子,不是让媳妇心力交瘁辗转收拾烂摊子的。   而且卢栎不是女人,他的才华不在内宅,不应该被这些恶心的人消耗。   王府的人……该收拾一下了。   见赵析远远朝自己拱手行礼,赵杼阴阴一笑,招手叫邢左过来,吩咐了几句话。   邢左听完眼睛直放光,立刻兴奋的离开,冲着男子马车飞去。   卢栎有些怔,“小左……”该不会要做坏事吧!   赵杼暗卫里,邢左是最活泼,也最爱凑热闹的人,有时候傻乎乎反应不过来,有时精明的不行,性子特别萌,大家对他都有些偏爱,卢栎也特别喜欢这个单纯又可爱的孩子,有时候犯小错赵杼要罚,他都想拦一拦。可这孩子胆子大起来什么都敢做,虽然不会过分,欺负人的事却没少干……   “不用管他。”赵杼好几个时辰没见卢栎,想的不行,跳下马过来就要捞卢栎腰身,看那样子很有当街热吻的冲动……   卢栎立刻伸手抵住他胸膛,咬牙道,“这是在外面!”   赵杼摸上卢栎放到胸前的小手,修长眼眸微阖,“媳妇,再用力点!”   卢栎:……这流氓!   可他却不敢把手收回来,因为手一撤,赵杼肯定得寸进尺!   赵杼好像很遗憾,来来回回揉捏胸前那只手,生生把卢栎摸红了脸。   卢栎愤愤咬牙,“进去!我有正事同你说!”   至于巷道里的马车,完全忘到了脑后……   进了园子,赵杼仗着没有外人,果然更加得寸得尺,把卢栎的手举到唇边,又亲又吮又咬。   卢栎没忍住,狠狠拍开他的脸,他习以为常的转回头,动作继续……   卢栎非常尴尬,这混蛋这毛病是治不好了么!他气的手往袖子里摸,想把藏着的解剖刀拿过来挥一挥,结果赵杼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提前一步攥住他手腕,继续爱的口水……   他一边玩卢栎的手,还抛眼色:这也是有外人在,你男人才这么克制,否则……哼!   卢栎:……   沈万沙站在小伙伴身侧,一路见识了平王的不要脸,捂着嘴嘿嘿直乐。   真恩爱呀……真配呀……小栎子果然最厉害,能降服平王这鬼见愁!   ……   听过卢栎与沈万沙的话,赵杼加大查证范围,可四天后,仍然没发现确凿证据。那个建议孙强兄妹讹诈沈万沙的外乡商人,也没找到。   案件仿佛遇到了困局,看不清前路。   可没找到证据,并不能说明沈万沙猜测一定不对,因为郭阳的父亲郭威……本来就有案底。   贪银一案,事涉各地方官员,甚至上京官场也牵扯在内,这个人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但凡事情涉及到他,不说皇上,赵杼自己也要多些心思。   因贪银一案卢栎与沈万沙都参与其中,知道很多东西,而且两人一个聪慧,破案能力极强;一个因身世教养,对政局敏感,点透了对日后会有帮助。赵杼索性给皇上上了道密折,把这桩案子,前前后后详详细细说与两人。   卢栎听完先是震惊,原来贪银案是这样……阴差阳错自己碰上了,赵杼把事办了,样样证据都没丢……后又眉头紧锁,深深觉得棘手。   他政治嗅觉可能并不高,但案情巨大,前后一联想,再加上寿安伯与肃王不一般的关系……他立刻了悟,皇上知道真相,甚至润物细无声的悄悄解决着贪银案,却没把罪魁祸首办了,明显是怀疑此事还有幕后黑手。   肃王……   感觉任何事一旦和权力挂钩,事情就会特别严重,伴君如伴虎,一时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卢栎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但电视上,书上看到的特别多,一颗心登时高高提起,很有些紧张。   沈万沙却冷笑,“就算本案郭威父子不是凶手,也得想个办法惩治他们!”   赵杼颌首,“没错。皇上不允许做恶事的人逍遥,我们总得找个方法,把事情解决。”   “贪银案还在暗处,不好明着来,既然想看看这螳螂背后有没有黄雀,要不要干脆想个办法,引蛇出洞?”沈万沙眼珠子转着出主意。   比如本案里郭阳有嫌疑,干脆把这对父子绕进去,逼紧一点,说他们有最大嫌疑,他们一着急,不就会求背后的人了?这样如果他们背后有人,人就会出来;对本案来说,也迷惑了凶手视线,没准凶手得意之下露出马脚,立刻被他们抓住也说不定呢。   ……   三人商量半天,还未有结果,赫连羽来了。   他形容略有些疲累,脚底的白色靴子都不像以前那样一尘不染,奔波痕迹很重。不过见到沈万沙,他还是很开心的,立刻坐过去想不着痕迹的吃点嫩豆腐,谁知沈万沙因为回鹘公主的事耿耿于怀,现在看到长的和那个讨厌鬼墨脱王子很像的人就生气,一点好脸都不想给,起身坐到卢栎另一侧。   赫连羽:……   卢栎差点笑出声,心底给赫连羽默默点蜡。   让你作死!   赫连羽带来的是仍然是藏宝图的线索。经过不懈努力,他终于查到可靠消息,异族人成立了一个藏宝联盟,成员包括西夏,辽,东瀛,高丽,黄头回纥。   此组织宗旨:绝对保密,消息共享,承诺将来找到宝藏,便大家平分。因为大家对外族人难免提防,所以此组织由国君手书任命,方能接触,一旦进去,必喝血酒,听训令,从此先组织后家国,一切为宝藏为重。组织严禁隐匿消息,若发现有谁私藏宝藏线索,或对旁人透露,立时处于极刑……   “刑罚内容未能探到,但大家对此讳莫如深,光是提起执法堂三字就害怕的不行……”赫连羽悄悄朝赵杼卢栎使眼色,“我表达了加入意思,但加入并不容易,需得一层层审核……短时间内还不行。”   他使眼色是在告诉赵杼卢栎,他以墨脱王子身份申请都需要时间,这组织构相当谨慎。   沈万沙却没看到他们之间打的哑谜,白了赫连羽一眼,“你都说了,这组织审查严格,最基本也要有国君手书,你一个小偷,人家怎么会要你?”   赫连羽:……   “宝贝儿你今天对我好冷漠。”赫连羽眼角微垂,扮可怜。   沈万沙冲他呲呲牙,“管谁叫宝贝儿呢!小心少爷敲碎你的牙!”   赫连羽凑过去,桃花眼一眨,内里满是绵绵深情,“你舍得?”   沈万沙心中默念:不要被这小偷骗过去不要被这小偷骗过去,“为什么不敢!”   “你知道少爷是谁?别的地方不提,只说这上京城,是少爷的地盘,你丫敢来,就得守少爷的规矩!”沈万沙拍着桌子站起来,“少爷地盘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不过敲你两颗牙,算得什么!”   赫连羽吹了声口哨,舌尖伸出舔了舔唇角,桃花眼里暗色翻涌,“不错,很帅么。”   沈万沙叉腰哈哈大笑,“怎么样怕了吧!叫你再敢招惹少爷!”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幼稚的玩闹,赵杼见不得别人秀恩爱,爪子悄悄伸过去,摸上了卢栎大腿。   “不许闹!”卢栎用力拍开赵杼的手,眼睛噌亮,“我刚刚在想,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神情严肃又亢奋,气氛明显不同,打闹的二人立刻停住,沈万沙急急问,“忘了什么?小栎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卢栎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抵住下巴,“死者都喜欢瑶情,都想带瑶情回国,所以我们怀疑情杀,可赵杼排查所有客人,都未有结果……他们除了都喜欢瑶情外,还都是异族人。”   “异族人来我大夏做什么?”卢栎一边思索,一边自问自答,“表示友好,同时暗探大夏国情,评估实力,看接下来一步怎么走。”   “他们会打听各种消息;注意上位者能力,性格;各阶层有何巨大矛盾,秘密;留意朝堂结构,都有什么大事发生……为了达成此事,任何门路都会跑,包括青楼。但为争一个舞娘起事端,甚至引来仇恨情杀……是不是有点大意?”   沈万沙恍然大悟,竖着眉毛拍桌子,“就是!即能代表国家出使,脑子里肯定不都是浆糊,知道什么样事能做什么样事不能做,瑶情不过是个妓子,漂亮姑娘哪里都有,他们怎么可能放下手中大事,与其儿女情长!”   赫连羽补充,“这么短的时间,就爱上一个姑娘,还爱到不惜忘记任务,国家的地步……”   赵杼眼睛微眯,“所以……这只是个局?故意把旁人视线引到瑶情身上?”   卢栎目光微闪,“同是异族人,同在上京城,同住鸿胪馆,活动地方有限,找出一个相似点,并不太难。”   大家喜好可能不同,吃的,住的,口味,欣赏的感觉可能都不一样,但地方一小,见过的人重合机率很高,若有人故意引导,可能性就更大……   卢栎干脆找出赵杼从现场带回的春宫图,展示给赫连羽沈万沙,“你们也看看。”   赫连羽看一眼就瞳孔微张,暧昧的看了看赵杼,又看向沈万沙。   沈万沙立刻脸红了,把图推开,“杀人现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张图像被人仔细收藏的,”卢栎指尖轻点桌面,“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保存这种东西?”   赫连羽笑容暧昧,“是男人都喜欢这种东西,收藏也没什么不对。”   “起初我也这样认为。”卢栎斜了眼赵杼,也怪这人拿着这图时暗意明显,让他不能思考。   赵杼捏着卢栎的手,眼角微挑,“男人么……”   “咦?”沈万沙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春宫图,指着画中美女,“这姑娘……好像刘怜儿。”   “刘怜儿?”卢栎不解。   赵杼提醒他,“花为眠的头牌,没藏禄之前喜欢,后除夕夜瑶情一支舞,把他勾了过去。”   “哦……”卢栎想起来了。他看着那张图,“喜欢瑶情,却藏着刘怜儿的春宫图?”   赵杼想了想,解释道:“刘怜儿做皮肉生意,春宫图流出来的多,瑶情虽有入幕之宾,数量却并不多,这样图画,应该不会有,或者有也很少。”   沈万沙歪头,“所以就是……得不到好的,拿次的做安慰也不错?”   赵杼打了个响指,等洪右进来,他便吩咐,“查刘怜儿的客人名单,是否有死者三人。”   赫连羽托着下巴,桃花眼微眯,“女人……可真有意思。”   “女人有什么意思!”沈万沙瞪赫连羽,这个总是祸害姑娘的讨厌鬼!   ……   等他们吵完,房间里瞬间安静时,卢栎又言,“其实春宫图,还有另一个意义。”   “什么意义?”沈万沙捧小伙伴的场。   “我曾在书中看到,春宫图,可以防火。”   卢栎解释道,书中有种说法,说火神其实是女子,被玉皇大帝罚下界,暴躁易怒,身上黄色衣服变成红色,就会起火灾。人们为了避免大火,便在重要地点悬挂春宫图,火神看到这样的图会害羞,掩面避走,也就不会起火了。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说男女交合阴气大发,可以制阳,火为极阳,遂有压制作用。   书中还有记录,好些官员会在藏书房房梁上,吊上春宫图……   两种说法,都与火有关,好巧不巧,在现场也发现了春宫图……卢栎问大家,“你们觉得,这是否巧合?”   赵杼神色严肃,“案件里,任何巧合都不应该被忽视。”   赫连羽手懒洋洋托着下巴,“可这巧合的确有点巧。”   沈万沙歪着头,“小栎子,你之前怎么不说呀?”   卢栎面色有些赧然,“……没想起来。”   春宫图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赵杼又老用这个表示暧昧,他没往那个方向想,思路一直在情杀里徘徊。若非赫连羽出现,一席话将思路引开,他恐怕还是想不到。   知识看到过是看到过,但不需要时,还真想不起来。古人的这个特点,他比较不熟悉,赵杼肯定不会不知道,他不也没想起来?   卢栎提出春宫图避火作用,大家思路更开,赵杼干脆怀疑,“春宫图在现场发现,有可能是死者之物,会不会死者知道有人要杀他,而且是以火焚方式,心中害怕,所以身上事先藏了春宫图?”   沈万沙眼睛立时睁圆,连连咂舌,“王爷猜想比我还夸张!”   “猜想是否正确,清查便知。”   卢栎建议再回现场。   若白河大石担心有人要以火焚弄死他,生活中有痕迹。他的房间,常去的地方,会不会也有春宫图?   他为什么会预料到自己下场?为此可有任何异常表现?   他对火,对春宫图可有特别的偏执?      第253章 秘宅      几人立刻重返现场。   因这春宫图是在东瀛人白河大石的死亡现场发现,所以他们要去的,自然是鸿胪馆。   赫连羽对这个案子也非常好奇,可他现在在鸿胪馆的身份是墨脱王子,沈万沙还不知道,不方便同行,只得独自岔开路,与赵杼三人分头行事。当然,分开是分开了,他与赵杼之间有通信的秘密路径,随时都可关注对方,这样非但不影响做事,还能提高办事效率。   ……   赵杼三人一到鸿胪馆,立刻往烧焦小楼方向走去,欲查看现场是否遗留别的线索。   小楼被烧毁一大半,楼内几乎所有物品都被烧完,少部分没烧成灰的也看不出原来样子,视觉效果……很不美妙。   “鸿胪馆招待外使,怎么也是大夏门面,怎么这地方毁了也没人来收拾一下?”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东西,沈万沙皱着眉,垫着帕子掀开一个被烧焦的桌子,满脸都是嫌弃。   卢栎一边四下寻找,一边回话,“这是死亡现场,案子未破,的确应该保护起来。不过到处都烧的这么焦,恐怕很难找到线索……赵杼,之前那张春宫图,你从哪里找到的?”   赵杼大脚踹开一只烧焦案几,指着那一小片还能看出底色的地板,“这里。”   卢栎盯着那片地面看了一会儿,又环视整个烧焦小楼,摇了摇头,“烧毁如此严重,怕是很难有收获……”赵杼那张春宫图,感觉都是侥幸。   他拍拍手,“我们去死者的房间看看吧。”   沈万沙立刻丢开手里东西,“好啊!”   ……   三人这一通折腾,必然会引来鸿胪馆注意,很多人看到他们风一样的跑来跑去,包括异族人,馆内工作人员。   有人提议要帮忙,卢栎挥挥手拒绝了。现阶段案子未破,他们连个嫌疑人都没确定,再把具体侦察进程,乃至最新线索猜测都透露出去,一旦被凶手听到,心思一转捣点什么乱,这案子可就且有的磨了。   进到白河大石房间,几人立刻忙碌起来。   找东西过程很无聊,卢栎便一边忙碌,一边问起死者死前之事。   赵杼言道,当日死者一早外出上街买东西,见过的人说他面色微正,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太开心。后来死者突然脸色大变,就像受到惊吓,或者忽然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突然往鸿胪馆的方向飞速返回,神色匆匆。   赵杼手下找到死者去过的最后一家店铺询问,掌柜说当时一切都很平顺,并未发生任何异常,死者突然态度转变,他也吓了一跳。   死者回馆时,门口守卫看到了,但他之后是回了房间,还是直接去了小楼,没有人看到。再然后,就是火起了……   那些停留在死者胃里的生鱼片,肯定不是在街上吃的,时间对不上。而且东街也没有吃生鱼的地方,当时死者在大家视线之内,若他吃这个,大家肯定看的到……   “不是在街上,就是在馆里了?那在馆里吃东西,怎么可能没人看到?”沈万沙很纳闷。   “疑点就是在这里。”赵杼凝眉,“纵使东瀛人,也不是顿顿都要吃生鱼片的,当日鸿胪馆厨下根本没有准备这个,各小厨房也没有做。”   所以这生鱼片是哪里来的?死者又是在哪里吃的?   沈万沙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没藏禄死前也吃过东西,”卢栎冷笑一声,“咱们要找的这个凶手,似乎特别喜欢请别人吃东西。”   沈万沙也想起来了,双手一拍,“所以还是熟人!信任度很高的熟人!”   卢栎颌首,“没错。”   “可是各国使团都是最近才来,彼此与彼此不认识,怎么会有共同熟人,还熟到这种程度?”沈万沙非常不理解。   “所以我们把这个谜团解开,凶手就会出来……”卢栎正说着,突然目光一定,“找到了!”   他把床上被子抱开,将底下刚刚摸过一把的褥子拽过来,慢慢展开,再掀开上面床单——   果然是春宫图!   与在火烧现场发现的简直如出一辙,纸张质量好,画工精细,颜色丰富,上面女子相貌……仍然很像刘怜儿。只是这一张姿势不同,尺寸也大了很多。   “竟然在春宫图上睡觉!”沈万沙咂舌,“这人习惯好奇怪!”   这春宫图,竟然裹在死者床上的被褥里!   每个人起床后,都会把自己寝具收拾好,白河大石做的非常好,被褥叠的非常整齐,若非房间里几乎所有角落都找过,再没有地方可找,卢栎也不会鬼始神差的将手伸进被褥。   谁知道真的在这里!   赵杼修长眼眸眯起,将春宫图缓缓折起来,“……再看看死者惯去的其它地方有没有。”   结果在死者常呆的静室里,赵杼又发现一张春宫图。   这张春宫图被放在房梁上,若非仔细寻找,怕又要错过。   男人有点类似癖好好像很正常,可若真有此癖好,藏起来的一定不会只有春宫图,各样画册不会少,可他们找了半天,只找到图,精美画册什么的……一本也没有。   ……   暗卫洪右在此时突然出现,将一写满字的信纸递给了赵杼。   赵杼看完,嗤笑一声,“摘星查到,死者白河大石,虽好下妓馆,平日却很少看春宫画册,而且——他畏火。”   赫连羽在异族使团圈子里打听到,这白河大石幼年之时,父母皆死于火场,他被一老仆救出,老仆也被火烧伤,不治而亡,所以他对火有生理性恐惧,从来不敢靠近……   赫连羽信里还说,异族人组成的藏宝联盟里,执法堂刑法,有火刑。   沈万沙歪着头,“摘星好像……在暗示在什么?”   “他在猜死者死亡,是否与藏宝联盟有关。”卢栎清澈眸底仿佛盛了满天星斗,熠熠生辉,“他此前说过,这个联盟很隐蔽,很严密,对于背叛者惩罚极为严厉,严厉程度几乎让大家不敢提起,只要想一想,就害怕的浑身发抖……什么样的惩罚会如此震慑?”   沈万沙下意识缩脖子,摇头,“不……不知道。”   赵杼眯眼,“恐惧。”   “对。”卢栎点头,唇角勾起,“你最怕什么,就罚你什么。比如你怕蛇,就把你丢进蛇窟,让你生生被咬死;你怕水,就把你丢进水里,让你活活溺死;你怕狗,就把你关在饿疯了的恶狗群里……”   沈万沙双手抱臂,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小栎子你别说了,好吓人!”   卢栎微微一笑。   沈万沙觉得小伙伴笑的也好吓人!他下意识舔舔唇,“可是联盟里肯定都是厉害的人,也会有怕的东西么?那有胆大的,什么都不怕的怎么办?”   “所有人心内都有恐惧,尤其与心理成长有关的恐惧,哪怕是一点,只要放大……结果就会很惊人。若有人说什么都不怕,大半是撒谎,但若真的有这样人,说自己什么都不怕,估计藏宝组织不会收。”卢栎冷笑,“他们应该喜欢拿捏那些有弱点的人。”   沈万沙眼睛睁大,“所以进入这个组织的人……一进来就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卢栎纠正他,“是那些背叛,或者有意隐瞒消息的人,会知道自己最后怎么死。”   沈万沙愣愣盯着被子,“那这白河大石……是做错了事所以被惩罚?”   卢栎看向赵杼,面带微笑,“查一查就知道了。”   赵杼颌首,打响指让洪右进来,让他悄悄去问两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又有赫连羽帮助,卢栎三人在偏厅还没喝过一盏茶,洪右就回来了。   他低声回禀,“属下已问到,上元夜讹诈沈万沙的那具辽使尸体,文武双全,尤其武功,修的是独门秘术,是辽使团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因自己绝招断人心脉,死亡过程非常痛苦,所以他很怕将来走火入魔,心脉断裂而死……”这位死者,除了中毒,也好似表现出心脉断裂的特点。   另外春猎现场那位西夏死者没藏禄,怕毒……最后亦是中钩吻之毒而死。   所以事实明显,还真是像话赶话时猜测的一样!   沈万沙有些怀疑,“可是这样是不是很离谱,很奇怪?”   “不管猜测多离奇,只要线索能一点点证明……就是事实!”卢栎清澈眼眸里闪耀着灿亮的光。   不知怎么的,沈万沙感觉很激动,立刻跳了起来,小拳头握到胸前,认真冲卢栎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怕火,也不需要时时避火,”赵杼狠心打断了二人激动,“此人应是有什么猜想。”   沈万沙有点懵,“什么……猜想?”   卢栎眼瞳突然放大,又突然收缩,显是想到了什么……   赵杼冷嗤一声,“此人可能预料到自己将要被施以火刑。”   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拳捶掌心,“对么!藏宝组织成员,一切信息共享,不可隐瞒私藏,一旦私心起,则必被施以最可怕刑法,白河大石做了亏心事,可不就害怕鬼敲门么!”   “春宫图避火之法书中虽有记录,也是安慰性质偏大,并不能真的防火。白河大石若有不妥行为,已经被组织知晓,他做的应该是逃跑,而不是防火,所以很可能,他认为自己做的事很隐蔽,别人还不知道,并且期盼自己能逃过这一劫……可怕心脉断,怕毒,好像没可靠的预防方法。”   卢栎眉心微皱,“若此猜测为实,我们恐怕很难找到相关证据。”   沈万沙也手托下巴发愁,“那可怎么办……”   房间里骤然安静,寂默无声。   有微暖春风从窗前拂过,碧绿垂柳随风摇摆,仿佛妙龄女子随风起舞,极其柔美。   ……   卢栎看着看着,突然转头问赵杼,“异族成立联盟,一定不简单吧?连进入组织都要有国君手书,组织里规矩,成员名册,何时何日都做了什么事……会不会有纸质材料?”   赵杼眸色一戾,“多谢你提醒。”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自己人对自己人尚不能百分百信任,更何况异族?这个神秘组织成立的不寻常,还牵涉到宝藏这样的巨大利益,说是先组织后家国,但成员们的主子,可是只有一个,要说没矛盾,根本不可能。   他们成立组织,制定共同规则,私下里,肯定有各打各的小算盘。这样秘密组织留下纸质东西很危险,但为了压制组织里的别国人,这些必须要有……   赵杼一分析,沈万沙立刻跳起来,非常兴奋,“所以,只要找到这些东西,我们就能揪出凶手了?”   “不止,”卢栎看着赵杼,笑容灿烂,“或许会有意外惊喜也说不定。”   比如这神秘组织的结构,名册,或者那藏宝图的下落……   赵杼忍不住握住卢栎的手,送到唇边一吻,目光里充满欣赏,“嗯。”   他的卢栎,永远都是这么聪慧,只要事涉案情,目光就无比开阔,能提醒他很多东西……   沈万沙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两人秀恩爱,率先提起袍角往外蹿,“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去找啊!”   少爷跑的太快,立刻冲出了院子,正好看到一头汗,提着食盒从院前经过的巴正,马上把他拽住了。   巴正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沈万沙的脸,才长呼口气,笑容绽的大大的,“少爷今天又来鸿胪馆了?怎么不叫下官伺候?”   “少爷有正事!”沈万沙非常严肃,问他,“你与死者相熟,同我说说,他们除了在鸿胪馆,外面可有落脚的地方?青楼不算。”   巴正一脸为难,“下官与白河大石不熟,相少卿可能知道的更清楚,要不下官替您去请他?”   “那我一会儿自己过去问好了……”沈万沙松开了巴正。   巴正笑着朝他行礼辞行,继续往前走。   “不对!”沈万沙又拽住了巴正。   巴正被他扯的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站稳脚,末了拍拍胸口,苦了脸,“我的少爷诶,可不带这么玩的,吓死下官了……”   沈万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什么,你对白河大石不熟,对没藏禄很熟吧!你之前说过,你好像负责他们那一块?”   巴正点头,“没藏禄下官是熟悉的。”   沈万沙继续问,“所以这个人呢?除了鸿胪馆,可还有别的爱去的,清静点的,落脚地?”   “这个……”巴正憋出一脑门汗,就是想不出来。   沈万沙着急,“你倒是快点想啊!”   “下官……下官真不……”   两个人正在说话,卢栎与赵杼走出了小院,拉住沈万沙,“别为难人家。”   沈万沙撇嘴,“我哪有为难人?我这不为案情着急,问问他么。”   巴正赶紧放下手里食盒,给赵杼行大礼,再看向卢栎,摆手急急解释,“沈少爷没有为难下官,真的!”   “你看么,”沈万沙委屈的的扁嘴,“我才没有为难人。”   卢栎轻叹一声,好吧。   “所以,你能想起来么?”沈万沙继续看着巴正,神色期待,“任何线索都行的,哪怕一点点。”   “呃……”巴正垂下头,“那个,鸿胪馆里虽然尊重各族习俗,喝酒看舞甚至小赌都可以,但还是有个度的,太过分的……不行。有些外族人嫌不好玩,花钱在外面租了地方,偶尔会邀志同道合的一块过去,玩更厉害的花样……没藏禄好像去过。”   沈万沙眼神急切,“你知道是哪里么?”   “知道是知道……”巴正偷偷看了三人一眼,“但不一定是几位想找的地方。”   沈万沙直接挥手,“是不是的自我们判断,你只说地方就是了!”   巴正便把地址说了……   是在东街里稍微偏僻的一片胡同里。   沈万沙这才放过巴正,与卢栎赵杼走出鸿胪馆。待走到无人之地,少爷搓着手,眼神兴奋,“咱们这就过去看看?”   卢栎有些犹豫,这件事需要赵杼手下力量查证进行才更有保证。可案情至今,好不容易有个关键线索,不去看看实在心痒,而且若被凶手提防,将证据转移了怎么办?   不如去看一看,若东街这处地方并非他们所想,只是一个玩乐之地,那他们也放了心;若真有猫腻,就不用赵杼的人四下查找,费工夫了……   “赵杼?”卢栎询问赵杼意见。   赵杼见面前两个少年眼睛忽闪忽闪发光,充满期待,自觉若打破他们期待,自己就成了罪人……   遂他答应了。   “但是,我有些不放心,须得把摘星叫来。”赵杼看着沈万沙。   卢栎明白了,转头严肃叮嘱小伙伴,“要好好与人合作,不准乱发脾气。”   沈万沙郑重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的,若那里果真非同寻常,我一听乖乖听话!”   卢栎看向赵杼,笑容温润,“所以,叫人吧。”   ……   四人再次聚齐后,立刻朝目的地赶去。   此时正值申时初刻,阳光耀眼,行人寥寥,时间渐渐朝黄昏靠近,是一天里人们最懒的时候。近宅子前时,赵杼属下已经打过前哨,手势意思为安全。   卢栎感觉这里大概真是玩乐之地了。纵情玩乐之地,白天大抵无人,最热闹的就是夜间,所以此刻才这么安静;若真是保存绝密资料的地方,怎么会无人看管?   赵杼摇摇头,“也不一定。”   “对,”赫连羽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即是绝密资料,还在大夏国都上京城,不可能大剌剌摆出来,真是守卫森严的话,别人一看就知道了。”   沈万沙不明白,“那不派人守着,怎么保护秘密东西啊?不怕被人拿走么?”   “小笨蛋,”赫连羽捏了捏沈万沙鼻尖,“密室啊……”   沈万沙正想打回去,眼睛刷的一亮,“是啊有密室!”说到这个他就兴奋,这种游戏最好玩了!   赵杼手下说安全,并非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几个下人肯定是有的,但这些下人,都不会武功,造不成威胁,所以才打了安全手势。   可是一行人要进去,暂时还不能大张旗鼓……赵杼做手势吩咐,让暗卫队制服宅子里所有人——以柔和方式。   要让普通人丝毫不察觉的被制服……迷药么!暗卫们工作熟练,药物也是上品,无副作用,清场工作很快完成。   沈万沙率先进了宅子,啧啧叹息,“真小气,就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啊!”   “小不正好,省得咱们费事找。”卢栎倒是很满意这宅子大小。   找密室一道,赵杼赫连羽都是行家里手,暗卫们肯定也不会闲着,沈万沙卢栎基本就是凑数,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两个人一边玩,一边跟着赵杼赫连羽,把正对面这一排房子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沈万沙玩的有点累,捶捶酸痛的腰,神情很失望,“这里会不会就是用来玩乐的普通宅子啊!”看这浮夸的装饰,艳粉的飘纱,一看就不正经。   赵杼没说话,跃上房顶,把整个院子墙头走了一遍,跳下来时眉头紧皱,“这些墙壁的厚度不对,内里定有夹层。”   赫连羽桃花眼眯起,“机关。”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白色的鸟儿从空中掠过,似要归巢,好像在呼唤什么,发出粗嘎叫声,一点也不好听。   卢栎倏然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254章 被掳      忽的,掌心一暖,是赵杼握住了他的手。   “冷?”   卢栎摇摇头,视野中出现掠过天际的鸟,长长呼了口气。   只是说不出名字的鸟,奇怪的叫声而已……   刚刚一瞬的心跳加速应该是错觉,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定不会!   闭上眼,丝丝暖意从对方掌心传来,顺着指尖浸入身体,慢慢的,整颗心都暖了……卢栎贪恋这样的温度,紧紧回握赵杼的手,仿佛不舍与他分开,“我们进去?”   见卢栎笑容灿烂依旧,还稍稍有些粘人……赵杼偷亲了他一下,拉着他往里走。   “整个院子所有房间的所有墙壁都显厚了,对比室内大小,好像所有墙壁内都有空间,但空间不大。”赵杼一边往里走,一边与几人解说。   这样表现其实很怪异。人们造密室,是希望藏秘密,会尽量在隐蔽角落挖出空间,不被人察觉。可这个宅子,好像每面墙都有夹层,夹层面积又非常小,适合做暗格,却并不适合做密室……   卢栎听完也觉奇怪,“会不会是用来迷惑视线的?”真正密室在别的,更隐秘的地方?   赵杼修长双眸微眯,“总之这样做,一定有理由。”没谁会大张旗鼓的这么折腾所有墙壁,就为好玩。   赫连羽拉着沈万沙进来,“所以寻找机关最重要。”   沈万沙挥着小拳头,眉目凛凛,“不管密室在哪里,找出来不就明白了!”   这话说的对。他们此来,本就是为了寻找线索,宅子可疑,已经是收获,现在只要继续下去 ……   赵杼抬手把暗卫唤来,“派几个人去门口警戒,一旦发现来人,立刻报与我知。”   “是!”   沈万沙甩开赫连羽的手,挽着袖子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快!咱们要在入夜有人到来之前,把密室搞定!”   少爷性格率真热情,天生就有种鼓舞士气的能量,他精精神神的开始,其它人立刻跟着行动了起来。仍然像之前一样,赵杼卢栎赫连羽沈万沙四人一起,其他暗卫们各自组团,分别散开来找,一组一个房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小,这院子虽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左右横向却伸出去不少,房间很多,所有人散开,一组一个房间,也没能把所有房间占完。   ……   检查房间速度快不起来,赵杼四人认认真真摸过房间所有物件,什么都找着,确定这一间没任何异常,才进到下一个房间。   新房间是个宽敞厅堂,有点空,看起来好像正在换内里布置。比如只有桌子,没有椅子,桌子上桌布铺了一半;四折屏风只有两面;幔帘一半悬挂,另一半拆除……应该是下人工作尚未完成。   房间里有股尘土味道,夹杂着沉重杂乱的木器金漆味,一点也不清新,墙壁上很多新漆图案,看起来倒很漂亮。   这个房间物品种类繁杂,又未经整理,东一件西一件,气氛显的有些怪异,而且还大大增加了四人工作量。   赵杼出声提醒,“机关常伴暗器,大家小心。”   沈万沙精神满满,“知道啦!”   四人很快分散开,检查摸索着房间里物件。因卢栎与沈万沙不会武功,赵杼与赫连羽站位时会下意识离他们不远,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可随着各自注意力越来越集中,这个距离,便稍稍大了一点。   ……   绚烂晚霞映红了天,金橙色光线通过窗子倾泄进来,将地板染成金色。这样灿烂的金色很有魅力,不说沈万沙,连卢栎都踩着金色地板走,兴致盎然的观察手边的东西。   突然背后一凛,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卢栎猛一转头,窗棂上跳动的白色小鸟朝他粗嘎的叫了一声,黑豆似的小眼睛直直盯着他。   原来是鸟……   卢栎呼口气,感觉自己今天神经过于紧绷,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赵杼偏头看他,修长墨眸暗含关心,“怎么了?”   “没事……”卢栎正摇着头,准备给赵杼一个放心的微笑,眼角余光突然发现沈万沙不对劲!   少爷面无表情,僵硬的朝墙壁上图案摸过去……   那图案是曼陀罗花,直径得有三尺,木雕,新漆,造型精致,栩栩如生。整朵花都洒以金粉,夕阳照耀下更显华贵大气,漂亮非常。沈万沙向来喜欢华美的,金色的东西,会想摸摸这朵花,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的神态。   少爷一直是活泼的,灵动的,现在却动作僵硬,眼神僵直,好像中了邪一样!   “少爷——”卢栎急急大喊出声,可沈万沙并没有回应,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与此同时,卢栎发现少爷脚底有条黑缝,正在缓缓张开……“沈万沙!离开那里!!”   沈万沙还是没有听到,固执的往前走。   卢栎没有武功,不能瞬间移到沈万沙面前,赫连羽又不知不觉离的太远,卢栎赶紧推了赵杼一把,“快——”   一切发生的非常快,几乎电光火石间,‘咔嗒’一声,沈万沙脚底地板突然出现一个大洞,他整个人立刻跟着往下坠!   赫连羽双眼通红,已经用了最快速度,还是没能第一时间飞到沈万沙身边。   千钧一发之际,赵杼跃到陷落地板前,半个身子沉下去,长手用力往下伸——“沈万沙!”   感觉手里有了重量,赵杼长长呼口气,看向将将跑到的赫连羽,“没事,我抓住他了。”   “啊啊啊啊——”这个时候,沈万沙清醒了过来,“娘啊怎么这么黑!”   赵杼拎着沈万沙后脖领把人拽出来,赫连羽赶紧接手,抱住少爷,上上下下确认他是否受伤,“可有哪里疼?”   沈万沙晃晃小脑袋,“不疼,就是有点晕……”   赵杼皱眉,“你刚刚怎么回事?卢栎叫你你没理。”   “小栎子叫我了?”沈万沙歪了歪头,怎么也想不想来,“我不知道,我就是看着墙上花很漂亮,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就觉得那花会动,特别想摸摸……”   沈万沙视线扫到脚边空的那一块,往下看黑乎乎一片……他抖了抖,扭头指着墙上曼陀罗不敢再看。   赫连羽看了两眼,突然瞳孔微缩,挥袖子断开赵杼视线,“别看,此图致幻。”   “致幻……”赵杼冷哼,“看来咱们找对地方了。”   “头好晕,好难受,小栎子快来,来扶我一把……”沈万沙撒娇着叫卢栎,可连叫两声没看到人,惊的往卢栎原来站的方向一看,差点真晕过去,“小栎子!小栎子不见了!”   赵杼猛的回头,果然,刚刚卢栎站的地方,并没有人!   这个房间虽然很大,东西也不少,但并没有地方供人藏身,卢栎……去哪里了?   赵杼豁的跳起,冲过去找人,“卢栎!”   结果还不等他走近,突然一阵‘咔咔’声响,四道铁栏杆迅速从房顶降下,把三人困到了中间!   铁栏杆用冷钢煅造,非常结实,做这栏杆的人也是大手笔,栏杆做的非常大,一点也不怕浪费。而就是因为栏杆太大,降下的太突然,赵杼与赫连羽正停在卢栎失踪的刺激里,一时反应不及,才被困住。   铁栏杆合成一座囚牢,把三人困住,这下别说找卢栎,自己怎么出去都是问题了。   沈万沙怔怔看着这一切,突然眼睛红了,语音喃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我不去摸那曼陀罗,也不会踩到机关,也不会让大家都顾着我,忘了小栎子……”   赫连羽叹息一声,抱了抱沈万沙,“是我错了,我不该走那么远……”   赵杼墨眸冷峻,声音森寒,“看来别人早计划好,以沈万沙为饵调离我们视线,抓获卢栎……贼总难防,后悔无用,把卢栎救回来就是!”   他双拳捏的咔咔响,目眦欲裂,冲着外面高喊,“谁敢伤我卢栎一根头发,我必要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没错。”赫连羽拉起沈万沙,双眸微眯神情镇定,“这屋子既然有机关,卢栎就不会离咱们太远。现在天色仍亮,外面有平王亲卫,这里暗藏的人就算抓到卢栎,一时一刻也带不出去……咱们还有时间!”   ……   卢栎其实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上一刻还在担心沈万沙,下一刻身上几处穴位好像被被什么东西打到,全身僵硬,不但不能走不能动,连舌头都跟着僵直,说不出话。   他看着赵杼拎着沈万沙后脖领把人拎上来,同时自己脚底地板塌陷,整个人往下坠。   他眼睁睁看着赵杼,想伸出手,想张开嘴呼唤赵杼,想求救,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掉了下去。   好在起码确定少爷没事,是安全的。   他心内略安。   底下有人接住了他,无声无息。同时头顶地板倏的合上,眼前一片漆黑,连看,都看不到了……   紧接着,下巴被捏开,嘴里被喂进一颗腥甜丸药。他不想吃,可舌头连推抵的动作都做不了,那丸药入口即化,别人一抬他的下巴,那股腥甜药液就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药劲散发非常快,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就浑身酸软,失了力气,昏昏欲睡。   他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在地下缓缓走动。他不想睡过去,想狠狠掐一下自己指尖,逼迫自己清醒,可是连这……他都做不到。   渐渐的,视野里了有光,他被放在一张小床上,有人轻轻在他身上几处穴位拂了一下,他吞了口口水,能动了。   可虽然能动,也只能小幅度动,他周身绵软无力,像狠狠握拳这样的动作,还是做不了……   卢栎长长喘息,微微转着头,想看看自己现在处在怎样环境。可惜眼前好像蒙了一层雾,他能看到房间里有光,也知道光在哪个方向,可他看不清那道光是怎么来的,是漏光的洞,是烛台,还是夜明珠?   眼中世界迷离又暧昧,就像喝醉了酒,又像高度近视的人描绘的景像,你知道面前有什么,但就是特别模糊,看不清。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脸,“能说话了么?”   离这么近,卢栎都看不清这人的脸,连人头上束发的是玉冠还是簪子都不知道。他长长呼气,闭上眼,细细感受着其他……   这是个男人。   声音中气十足,却没有少年的活力,也没有老年人的沧桑,很低沉,很严肃,有种特别的威压气势。   方才自己被拖着躺到床上时,脚是沾着地的,床高高过膝盖两寸。此人拍完他的脸就离开,说话是站着说的,同时此人与他的腿有接触,可能因为他动不了,所以人没有提防心。   他能感觉与自己腿接触的部分,是那人膝盖位置……   所以这个人的身高,比他高,比赵杼矮,应该……和赫连羽差不多。   脸上传来的触觉……此人手掌有茧,与赵杼的相似,那是练武之人经年锻炼才会留下的茧。   卢栎努力控制自己挥开睡眠欲望,发动混沌一片,仿佛灌满了水的脑子思考,认为与他说话的这个人,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武功高强,身份特殊,是某个领域的上位者。   那人见卢栎没回答,突然给他灌了口水——动作十分粗鲁,仿佛是故意的,就为了试探。   “咳咳——”卢栎用尽所有力气,握住这人的手,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这一握,他又发现了别的东西,这人拇指上戴着一个扳指,图案……像什么呢?时间太短,脑子又太糊涂,他想不出来。   “看来是能说话了。”那人阴阴一笑,捏了捏他的脸,“我来问,你来答,答的乖,答的好,就放了你,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卢栎没说话,眼珠子慢慢移动着,迷离的左看看右看看。   有人好像吓到了,低低问出声,“头儿,他真的看不到咱们吧?”   那人冷嗤一声,声音森寒又充满戾气,诡异的威压漫开,“放心,吃了我的药,只会想实话,旁的,看不到看也听不到。”   仿佛要验证一般,他开始问问题,“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卢栎。”   “从哪里来?”   “蜀中。”   “外面同你一起过来的,都是谁,什么身份?”   “平王赵杼,沈千山与柴郡主之子沈万沙,大盗摘星。”   ……   现场安静,光线柔和,卢栎真的很有倾吐欲望,也很想睡,更想把话都说完了,再好好睡一觉。   他想他大概被喂了致幻药,效果类似现代吐真剂的东西。这种药物有麻醉效果,镇定效果,催眠效果,又能适当引起部分幻觉,迫人无意识的说实话……古代医术也能做到这个,可真是博大精深。   不过现在不是佩服古代医术的时间,他需要全力对抗药物效果。   卢栎学过心理学,也在破案过程中遇到过很厉害的特种兵,有些不涉及机密的小技巧,人也愿意说一说,所以……他还算有些信心。   对方把他掳来,虽然刚刚问了名字,但应该只是为了确认药物效果。这些人明确知道掳的是谁,可能还为此还提前做了计划。   自己不会武功,非常容易拿捏,只要表现好,对方应该不会用刑具……至于对方问的问题,真里套假假里套真,就能混过去。   比如方才有关赫连羽的事。赫连羽做事很缜密,每次以不同身份出现,必要稍做易容,一个小小眼角提升,眉毛形状改变,给人感觉就会不同,不太熟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目前赫连羽正以墨脱王子身份在外游走,所以今天这个,一定不能是墨脱王子。现场太敏感,可能还与藏宝有关,墨脱王子正在积极申请加入藏宝组织,不可以在这里出现。   他回答大盗摘星,对方并没有不满意,也没有继续问,表示对方认可这个答案……那么这些人对赫连羽应该没有过多关注,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极大的好消息……   而且就算对方信息掌握充足,知道赫连羽身份,责问于他,他也可以坚定自己不知道赫连羽真正身份。毕竟赫连羽做事缜密,有自己目的,并不一定与他交心,把所有事情说与他知晓。   如果对方真能确定他与赫连羽的朋友关系到了怎样程度,那根本也不用绑他来问了,这么大本事,估计想知道的早知道了。   对方似乎还未放心,又接着问,“你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异国使团成员被杀一案,线索指向这里。”   “除了这个了,还没有其它?”   卢栎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声音缓慢的回答,“其它……什么其它?”   “算了,”那人顿了顿,“使团案的凶手,可确定了?”   “没有。”   “你们刚刚在房间里,找什么?”   “密室。白河大石可能藏了什么东西,这件东西,是他被杀关键。”   ……   两人一问一答一会儿,那人拍拍卢栎的脸,“很乖,继续。”   他声音沉下来,一字一句的问,“你可知道藏宝图?”   卢栎心尖一震,再次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心道终于来了!对方目的原来是这个!   “知……道。”他睫毛轻颤,仿佛很有些不安。   他心内提醒自己,别人既然把他掳来,肯定不会想听废话,他若说不知道,立刻就没用被灭口,或者别人认为他没说真话,用刑……这样最好。   对方呼吸加重,停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握住卢栎的手,缓声哄他,“不怕不怕啊,告诉我,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就没事了……”   卢栎趁机再次摸着那人手上的扳指。   见卢栎情绪紧张,镇定不下来,那人平静的朝旁边说了句,“水。”   有清脆茶水撞杯声起,接着,一个人影缓缓走过来,将茶盅递给了卢栎床前那人。   卢栎眼睛看着端茶过来的人。他看不清这人的脸,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心内祈祷此人说句话说句话快说句话!可惜这人把茶杯递给床前人后,立刻转身,走开。   眼前失去人影,手里也一空,再摸不到扳指,卢栎心中微叹,有些遗憾。   那人给他喂了几口水。   卢栎乖乖喝了,舔了舔唇,“……还要。”   他想看清楚周围的人,也想为赵杼他们争取时间,慢慢拖延着,一定能等来希望。   赵杼……赵杼一定不会抛弃他!   连喝了两盅茶,卢栎再要时,那人不肯了。   “水喝太多不好,乖一点。”声音里充满威胁压迫。   卢栎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那人赶紧清咳两声,尽量让声音变的轻柔,“我不会伤害你,嗯?”   “……嗯。”卢栎不安的点点头。   “你知道藏宝图,见到过么?”   卢栎顿了一会儿才说,“见过。”   那人呼吸瞬间急促,“在哪里?几张?”   “嗯?”卢栎目光茫然,好像听不懂。   “是我急了,”那人声音慢下来,“你见过几张藏宝图?”   卢栎眼睛里满是疑问,“藏宝图……不就只有一张?”   那人顿了顿,“哈哈我说错话了,藏宝图当然只有一张,只有一张!”   声音相比之前很有些尴尬,明显是在遮掩。   卢栎心中了悟,这个人,不但知道藏宝图,还知道藏宝图有八份。因为自己反问,他立刻转了方向,应该是想让自己确信藏宝图只有一份的事实,这样对他才更有利……   “那藏宝图现在在什么地方?”这话问的就有点急切了。   卢栎眼珠慢慢转动,“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人一急之下拽住卢栎襟口,直接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说!在哪里!”      第255章 得出      地下,卢栎在水深火热中与人斗智斗勇;地上,沈万沙揉着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赵杼竟然……他竟然两只手握住两根铁栏杆,怒吼着往两边拽!   这铁栏杆颜色泛白,应是加了精钢,坚硬程度可以想象。一个人武功再高,世间也总有武力不可及之处,沈万沙觉得这铁栏杆,赵杼应该拽不开。   他应该与摘星商量,怎样一起出力打破这牢笼;或者沉下心思考,找出机关;再不济,外头还有暗卫队,知道平王出事,一定会过来相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可他现在像疯了似的,握住铁栏杆的手指泛白,额上青筋鼓起,怒吼的声音高亢浑厚,似能撕破苍穹!   更吓人的是,那两根铁栏杆,竟然真的慢慢弯了!   这这这太可怕了!这是人能做到的事么!   沈万沙吓的紧紧拽住赫连羽袖子。   赫连羽双目微睁,眼睛内满是震惊,之后浓浓敬佩升起,“果然是平王。”   他正想办法解困,赵杼已经直接动手,还非常漂亮!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杼。对他来说,赵杼很强大,但他也不差,身为墨脱王子,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自认各方面都很强,在赵杼面前从来没有过任何类似自卑,我不如你的感觉,但这一次,他有些庆幸,幸好墨脱的敌人都在西边,从未与大夏为敌……   掰弯精钢这种事,他从未见任何人做到过,可赵杼做到了。他明明与赵杼交过手,知道赵杼武功深浅,可赵杼就是能做到这种他想象不到的事。   是运气?是武力本来就能达?   不,赫连羽以为,这是毅力。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若一个人总能突破外界想象,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任何人都惹不起的存在。   赫连羽长呼一口气,也不找机关了,干脆过去帮赵杼拉那铁栏杆。   沈万沙傻眼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两根栏杆弯曲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到达足以令人通行地步。   “沈万沙!”   沈万沙下意识应了一声,抬头对上赵杼不满的眼神,“过去!”这声音有些可怕,沈万沙下意识抖了一下。   “小沙,”赫连羽温切的看着他,“你先出去。”   沈万沙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刚刚走神了,赵杼应该是叫了他两声,他没回答,赵杼才不高兴。   他呼口气,立刻跑到栏杆前,弯身钻过去。   是,今日他的确看到平王赵杼的另一面,更强大更震慑,但卢栎尚在危险中,没有时间给他发呆,他已经很弱了,不能再坏事!   “啪”一声,沈万沙两只手打在脸上,眼神坚定,“王爷,要把护卫队叫过来吗?”   平王已经从栏杆里钻过,边走边活动手腕,“已经来了。”   他话音一落,外面传传来声响,洪右邢左都进来了。二人看到精钢栏杆,目光一厉,“王爷!”   “找机关,”赵杼眸色疏淡,散发着无形戾气,“王妃已被歹人控制。”   “是!”   ……   两边对答时,赫连羽已经自动自发的找机关了。但在此之前,他首先做的,就是把墙上那朵金色曼陀罗给破坏掉,“此物致幻,我们到这里后注意力有所下降,大约是拜它所赐。”   另外,这个房间感觉很有些诡异,或许还有其它不了解的神秘之处,赫连羽提醒众人小心。   赵杼目光阴寒,双拳紧握,度日如年。只要想到卢栎有可能会受苦,受伤,哪怕只一瞬的时间,他都觉得等不了。   他相信赫连羽本事,此人在破解机关方面,的确稍强过他,尤其是在他不能冷静思考的现在。有洪右邢左帮忙,赫连羽一定能找到机关,但他等不了……   一刻也等不了!   赵杼走到卢栎消失的地方。   此处靠墙,地上正好是一块大大的方砖。他知道卢栎是别人开启机关掳走的,但他不确定这机关在墙上,还是地下。他冷哼一声,双拳瞬间发力,朝前一击——   ‘哗啦’一阵响,墙体坏了,灰尘四起。   沈万沙站的近,被呛的一阵咳嗽,心内充满惊讶,平王想干什么?   赫连羽有些不赞同,走到赵杼跟前,“若遇机关,可能会有危险。”   赵杼没说话,眯眼看着面前损坏严重的墙。   这面墙墙内的确有空间,但空间太小,不足以使人站立,所以应该不是这里……赵杼退开两步,视线下移,落在地面方砖之上。   “找不到机关,担忧危险何用?”赵杼唇角弧度诡异,阴森又恐怖,仿佛地狱里索命恶鬼,“既然找不到,本王便砸一个出来!”   沈万沙看清楚赵杼要干什么,惊惧的提醒,“小栎子刚刚是在这里被掳走的!如果你砸开地板,伤到小栎子怎么办!”   赵杼一言不发,直接拿出自己武器乌金锏,运足力气,朝地上狠狠一砸!   赫连羽拉沈万沙退开,同时低声提醒,“别人抓到卢栎,定然不会停驻原地,现下应早已转移。”遂平王如此,伤不到卢栎。   “嗯……”沈万沙想明白,暗自提醒自己所有人都比他聪明,最好少说话,别误了事!   地板被赵杼暴力砸开,果然露出一个幽黑洞口。而且与赫连羽提醒相同,与这洞口一起出现的,果然有杀机!   先是淡青毒烟突然喷发而发,在空气里散开。   停顿大约五六息时间,在所有人微微放心,感觉安全后,大批箭雨突然袭来。箭雨不但从地板下黑洞射出,还从房间各个墙壁里,甚至房顶上一起射出,让人防不胜防,且无处可逃!   这要换了别人,不说九死一生,想不受任何伤的逃出,根本不可能。可现在房间里,是大夏无所不能的平王,带着身边最精尖的暗卫!赫连羽又有一身别人望尘莫及的轻身工夫,睿智的头脑清明的视线,就算有沈万沙这个不会武功的,他们也能安全保护住!   这个瞬间的经历几乎让沈万沙毕生难忘。   先是肉眼看到颜色诡异的青烟飘散,他被赫连羽捂了口鼻;紧接着四面八方淬着毒泛着闪光的箭雨袭来,他立刻视野模糊,身体被赫连羽抱着上上下下来回颠倒……   他看到邢左洪右并肩而行,身体转着圈从地上飘到空中,又从空中落到地上……迅速转动中,他几乎看不到二人的脸,只听到清脆的刀兵撞击声,箭雨被他们一一扫开……   而赵杼……手握乌金锏,单手几乎将锏身耍出花来,肉眼只能看到其锏身残影。他随意跳动两下,就击退了前后左右,以及上前射来的箭矢。   甚至还有余力帮赫连羽的忙……   一通兵荒马乱后,这波危机过去。   没一个人受伤。   赵杼看了赫连羽一眼,率先跳进地砖下面的黑洞。   赫连羽无奈摇头,抱着沈万沙一块往下跳。赵杼那一眼的意思,他很明白。这样暴力破坏机关,的确会遇到一些危机,但以他们实力,足以平安度过,速度还会快上很多。   若等他找到机关,破解,虽然事情也能顺利,到底时间会耗的多些……他心内长叹一声,是自己着相了。   地下很黑,但除了沈万沙,大家都会武,夜视能力不错,立刻看到了密道。   赵杼退后一步,将脚底踩到的玉扣拿起来,墨眸内戾气翻腾,“卢栎曾在这里。”这是今晨胡薇薇给他亲自搭配的挂衣玉扣!   ……   赵杼暴力破坏机关的动静不可谓不小,掳走卢栎的扳指男很快听到了消息。来报信的人并没有避着卢栎,所以卢栎也听到了。   扳指男声音微沉,仿佛难以置信,“这么快?”   报信人声音微抖,好像很害怕,“平王……掰弯了精钢栏杆,击碎了墙壁,砸烂了地板,避过了暗器,还差点发现小的……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密道……”   “慌什么!”扳指男冷笑一声,“他想找到我们,还早的很。”   “那这里……”   “这里啊……”扳指男弯下身,轻抚卢栎脸颊。   卢栎转头侧开,又被他箍住了下巴。   “你男人来找你了呢,真快啊……”   卢栎闭着眼睛,没说话。   之前与这个男人对话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精力,他现在不但浑身酸软无力,还头痛欲裂。卢栎猜大概不用多久,他就会彻底晕过去。   让他心安的是,刚刚的问话过程,他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他扛住了。他让对方相信,他的确看到过藏宝图,但其实手里没有,就算身边有人手里有,他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更不知道。   现在,赵杼来找他了……   卢栎心内一松,再没有竭力应付这个人的想法。   “这么漂亮可爱,真让人舍不得放开……”男人拍拍卢栎的脸,力气略大。   很快,男人的手离开,朝身边下令,“我们走!”声音低沉冷戾,颇有威压。   有人小心提问,“不……不带他了?”   卢栎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自己。   扳指男冷冷一笑,“带着他,就别想跑了,平王拥有的,可不只是吓人名头。”   “那……不灭口?”   “他还有用。而且我今天目的,已全部达到……”男人的话突然变的清晰,卢栎知道,他应该是转过身,再一次接近自己了。   果然,下一刻喉间一凉,锋利刀刃划过颈间,有清晰声音传入耳内,低缓又轻柔,像在哄诱,“出去后记得乖一点……我能找你一次,就能找你第二次,记住现在的感觉,下一次,还要这么听话,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这人没说,但卢栎想象的出来。   先用特殊药物控制,再进行权力威慑,之后一步一步,让他在恐惧担忧中度过漫长的问供时间……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施加给自己各种压力各种惊惧情绪的男人,会产生心理性恐惧,等这人再出现时,不说唯命是从,反抗肯定是不敢的。   所以这个人没有杀卢栎,也没有给他用刑,用毒,他对自己手段很自信。   可惜他低估了卢栎。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不会没用,上辈子疾病留给卢栎的,除了很多用来学习各种知识的空闲时间,还有强大的忍痛力和顽强的精神。   每一次病危,他几乎都靠着自己内心信念撑过去,两厢对比,刚刚那么难受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的知识,他的头脑,都不会放弃,只要他坚持……只要他能坚持!   卢栎努力竖起耳朵听着,确认附近的人全部离开,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手上力道实在撑不住身体,他摔下了床。   他知道赵杼最终会找到他,但他亦知道,从洞底被抬到这里时,拐了无数个弯,赵杼寻找他,需要时间。若他能发出些声响,这个让彼此都煎熬的时间就会缩短。   ……   赵杼已经毁了第十个拐弯处的墙。   沈万沙早已适应黑暗,深深窝在赫连羽怀里,被赵杼煞神的姿态吓的够呛。   赵杼现在心急的不行,他根本没耐心等赫连羽破解机关,每到一处转弯,直接运功搞破坏,前面没路,他就砸一条路出来!   这样做虽然遇到不少危险,也走过几次错路,但他们的的确确朝着卢栎的方向正确前进!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杼暴躁情绪几乎掩饰不住,目光几欲喷火,大家都不下意识不想与他靠近,生怕被他当成墙壁拍烂了。   再次遇到拐角,赵杼刚想继续之前动作,赫连羽突然制止了他,头转向一个方向,耳朵微动,“听——那边有动静!”   隐隐约约,并不太清晰,但细听之下,非常明显,那是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赵杼立刻转向,手中乌金锏一划,‘砰’的一声划开面前石墙,“走!”   是卢栎……是卢栎!   卢栎曾与他提过求救方法,那是没有别人会用,只代表他的信号!   赵杼双眸圆瞪,暗夜里似泛出幽幽绿光,急迫又渴望,仿若草原狼王……   敲击石块用尽了卢栎所有力气,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片金星,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迅速的,大力的,急切的……卢栎唇角微扬,头转向那个方向,他知道,那个人来了。   ……   赵杼走到石室,看到蜷成一团窝在角落里的卢栎,立刻冲过去把人抱起,心疼的不行,“卢栎!”   卢栎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来人,只得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微笑,“我没事……”   看到卢栎没有焦点的眼睛,赵杼声音微抖,“你的眼睛……”   “没事,一会儿……就好。”卢栎用尽所有力气,摸索着把手放到赵杼脸上,“赵……杼,今日一切……皆是试……试探……”   “我知,”赵杼握住他的手,“你不许再说话。”   “嗯……你来了……我很……”高兴两个字还未说完,卢栎的手就垂了下去。   许是知道安全了,心防皆去,疲惫感排山倒海而来,卢栎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沈万沙吓的声音都尖了,“小栎子!”   赫连羽赶紧拉住他,“没事,他只是晕过去了。”   沈万沙急急呼吸,“真的?”   卢栎那个样子,手那样垂下来……他以为卢栎……   “没事。”赫连羽轻声安抚他。   赵杼找到卢栎,还是虚弱晕倒的卢栎,一颗心高高提起,根本没有顾现场的意思,抱着人就跳出地道,冲向太医馆。赫连羽明白,也没去拦,与自动留下的一半护卫搜索做恶之人,清查宅子。   至于沈万沙,他追不上赵杼,只得眼巴巴盼着这边赶紧弄完,好有人带他去找小栎子。   ……   赵杼抱着卢栎直接找到之前给他看病的太医。太医捏了脉,紧张神色变的轻松,“王爷放心,下官看卢先生脉象,并无大碍,一剂药下去就会好,只是……”   “只是什么?”   “他这一觉可能会睡的久些,醒来后表现也可能稍稍有些奇怪,王爷到时担待些。”太医说这话时微笑捻须,笑容很有些深意。   赵杼担心卢栎,并没太注意太医表情,只催促着太医开药方。   很快,赵杼抱着卢栎回到园子,寸步不离,赫连羽把后事处理完毕,都要找到小院,把事情告知……   卢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床前青幔微动,月华银霜在床前泄了一地。   他微微侧头,一眼就看到了赵杼。   赵杼正端坐桌前,手里拿着毛笔,批着一本卷宗。似是感觉到气息有异,他很快放下笔,过来挑开床帘,“醒了?”   “嗯。”睡了足足一觉,之前不舒服的感觉全部消失,他微笑着看向赵杼,心情很好,“睡的很饱。”   赵杼认真观察卢栎,看看他红扑扑的小脸,精神的不行的眼睛,摸摸额头试温度,再伸手摸前心后背有没有虚汗……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阵子补的太好,还是少年身体经不起撩拨,亦或是之前精神极度被压抑平静过后反弹爆发,卢栎觉得赵杼掌心好像带着火,被他一摸,身体就起了反应……   赵杼看到卢栎眼中水光,眸色暗了下去。他感觉现在不是时机,可媳妇的样子太勾人。太医说过,只要人醒了就没问题,而且他也亲自确认过,媳妇真没事……那不占点便宜就不是他了。   他欺身上前,吻住了卢栎。   这下算是撞了马蜂窝,卢栎脑中轰的一下,比赵杼还激动。   卢栎回应太热情,把赵杼吓了一跳,但不享受就不是他了,他紧紧扣住卢栎后脑,更加热情的吻回去……   结果,自然是该有的反应都有了。   赵杼心疼卢栎刚受过罪,强迫自己退后离开,没想到卢栎却不让,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退。   赵杼又亲了卢栎一阵,轻轻拍抚卢栎的背,“够了媳妇……”   卢栎不肯,见他要离开,竟然身子一挺,双腿夹住了他的腰!   赵杼微微一怔,卢栎又趁着这时间翻上他的身体,把他按到了身下!   “你……”   卢栎恶狠狠啃了赵杼一下,双眸仿佛盛了一汪水,眼角绯红声音响亮,“我要!”   赵杼吞了口口水,“你要……”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么?他开始祈祷卢栎别在再继续,否则他会受不了。   卢栎的回答是……去解他的腰带。   不但解他的腰带,还摸了他胯下一把。   “嗯……”赵杼爽的差点泄了,抬头对上卢栎小恶狼似的眼神,他舔舔嘴角,一个挺翻,把卢栎压到身下。他此前与太医确定过,卢栎身体已经彻底补好,完全经得起情事。他本来想更体贴一点,可既然媳妇想要……   卢栎也不知道身体里这股邪火到底从哪来,但他对欲望一事并不羞耻。他喜欢赵杼,想和赵杼做这种事,想要彼此拥有……如果时机应在这时,那便就是这时!   卢栎仗着赵杼不敢伤害他,用尽自己所有知识,左撩一下,右撩一下,感觉好像把赵杼欲望牢牢捏在了手心,想让这人怎么样这人就会怎么样,非常有成就感。   赵杼终于把身体楔入最爱的人体内,也是满足的不行。看着身下少年为他打开青涩身体,柔嫩的白色皮肤渐渐成粉红,承受着他的巨大,他的力量……他就莫名兴奋。   当少年被他折腾出眼泪,眼神迷离,声音微哑求饶时,他根本舍不得放开。这个人,是属于他的,从头到脚都是他的!他拥有着他,占有着他,他是他唯一的男人!   ……   窗外月华如水。   明月在云层中穿过,一时被云层挡住,一时又跳出来,很有几分顽皮。   徐徐微风送来春日温暖,也送来了垂丝海棠的香气。   清冽,又带着丝丝甘甜。      第256章 事后      云歇雨住,卢栎又睡了过去,不过这次只睡半个时辰,他就醒了。   他一动,赵杼就感觉到了,大手搂住卢栎往怀里按了按,低头亲吻他发顶,“我的乖乖……”   乖乖……是什么鬼!   卢栎眼角抽了抽,推赵杼的手。他也不想打扰赵杼睡觉,但赵杼手抱的非常紧,他要下床,不把人推醒还不行!   赵杼修长眼眸缓缓睁开,见怀里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他,非常精神……立刻来劲,邪邪一笑,一边轻抚卢栎的背,一边翻身压住卢栎就啃,“媳妇又想要了……”   想要个蛋!   卢栎面无表情伸手一扯,想把赵杼掀下去——哪知赵杼没防备之下,竟被他成功了!   赵杼眨眨眼,贴了贴卢栎的脸,“媳妇?”这声音暗哑低沉十分有魅力,神情也伴着委屈不解很能勾起别人内疚,可那只糙的不行的大手却顺着卢栎后腰往下摸了下去!   这动作想干什么……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卢栎额角真跳,“放开!”   赵杼没放,非但不放,还嘿嘿笑着凑过来,“媳妇又害臊了……”   害臊个屁!卢栎没忍住,冲着那张凑近的脸就甩了一巴掌。   赵杼这下清醒了,“真不要?”   卢栎愤愤咬牙,“你、那、只、淫、手!”   “不放!”赵杼耍赖,双手把卢栎紧紧搂住,一边蹭他的身体一边幽幽抱怨,“明明刚才那么热情,做完就不认人了……”   感觉到这流氓某个部位又蓄势待发,卢栎只得长长叹口气,“我饿了……”   像是回应这句话,他肚子微动,发出清晰肠鸣声响……   卢栎继续叹气,“也很渴。”   赵杼这下没辙了,只得伺候着媳妇穿衣服,冲外面吩咐厨房上吃的……   卢栎身体有些不舒服,而且这不舒服全是拜赵杼所赐,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接受赵杼照顾,就算下床走走,身体感觉好多了时,也没出声,看着赵杼为他忙碌。   情事很美妙,可做完之后,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折腾折腾赵杼,因为这厮非但没半点不舒服,状态看起来还非常好,就像吃了什么大补丸似的!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做为承受方,初尝情事肯定会不舒服,尤其对方还是赵杼这么强壮,不知餍足的男人。可卢栎除了腰很酸,某个隐秘部位有些麻涨感觉之外,并没有太难受,嗯,初醒时还有些腿软,下床走两步适应了就好了……   如果不是他这身体天赋异禀,大约就是之前药物的功效了。   卢栎认真回想,古代医术,盅术,毒术派别很多,各有奇妙之处,有那专业技能高超之人,调制出类似吐真剂的药物并非不可能。但古代与现代研究方向不同,药物效果肯定有所区别,比如他就没听说过现代吐真剂吃了会刺激性欲的,但古代这个……有。   或许这一点也是诱供关键?   古人对于性事羞耻心更强,若在幻觉,镇定等等药效下还不配合,就利用性欲这一点?   可惜危机已过,体内药物也已代谢,他没法知道更多。因有此猜测,他本该后怕,可自己发动脑筋积极与敌人周旋,赵杼也来的及时……他还真一点也不怕。   而且,与赵杼滚床单的感觉……还不错。   卢栎觉得若是平时,他仍然不会拒绝赵杼做种事,但难免会有些别扭,这样……很好。   发泄一通的感觉很不错,卢栎神清气爽,连喝一壶水,又干掉一大碗面,才满足的长叹一声,生活真是美好!   赵杼坐在一旁,双眼放光的看着他吃东西,见他终于吃完,立刻大手一捞,再次把卢栎抱起来,神情非常急切。   卢栎没提防,下巴撞到了赵杼肩膀,疼的不行,怒吼,“你干什么!”   当然是进行之前未尽之事!赵杼勾唇一笑,亲了口卢栎眼睛,“睡你!”   “睡个屁!”卢栎一爪子拍上赵杼的脸,“不睡!”   赵杼下巴朝窗外指了指,“天亮还早。”不想睡正好可以干点别的事……   卢栎将赵杼眸底翻涌情欲看的清清楚楚,坚决不肯上床,“我睡够了!”开玩笑,之前因为药物,他没什么不适,可这种运动做多了,好受才怪!必须要有节制!   ……   赵杼连哄带骗,将表情语气运用到极致,甚至试图以武力镇压,还是没能达到目的。卢栎与之前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神情无比冷漠,意志极其坚定,眼神甚至还带出杀气,无比铁石心肠!   赵杼最后憋屈的按住卢栎亲了好一会儿,抱着他坐在桌边,“这下行了吧。”   “乖,”卢栎摸了赵杼头一把,“你好好控制着你那玩意儿别动,回头就赏你好东西。”   好东西……赵杼双眼登时发亮,“是像刚刚那样么?”那么热情,那么激烈,那么爽……   卢栎笑而不语。   赵杼主动将头矮下来,拉着卢栎的手放到头上任他摸,“本王很乖!”   卢栎:……   这货是谁!   没节操没下限脸皮比城墙还厚……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霸道傲慢,拥有‘阎王敌’,‘鬼见愁’等可怕称号的大夏平王吗!   ……   卢栎闭闭眼睛,收拾收拾心情,开始说正事。   “掳我的人,与藏宝图有关。他们先是点了我的穴,让我不能动不能说话,之后给我喂了药问话……”他思索着,“大概这段时间我一直跟着你,就算没与你一起,身边也有你派的人,对方有所顾忌不敢下手,等的很是心焦,一旦得到机会,便匆匆行事。当时宅子里外都有你的人,他们利用密道把我制服,想带我出去却并不容易。”   上京城治安查的很紧,那地方再偏僻,借着盖房子装修,弄出密室密道不难,想把密道延长并到达远方,不可能。   “你本领高强,找到密道中的我只是时间问题,对方时间很少,一点也不能浪费,所以他们紧接着就问我话……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试探,观察这种情况下你的反应,之后再做计划打算。”   赵杼见卢栎乖乖坐在他大腿上,双眸温润水亮,熠熠生辉,面上因之前情潮翻涌引起的粉色未褪尽,眼角眉梢亦残留着一抹情欲……忍不住就想入非非。   这么漂亮诱人,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不但不知道,还板起小脸严肃的说正事……   赵杼感觉自己又硬了。   他的媳妇,果然最特别!不管哪个样子,都让他特别想吃……   正想着,‘啪’一声脆响,被媳妇小手糊到脸上,“认真点!”   赵杼舔了舔卢栎手心。   卢栎迅速把手缩回来,往赵杼衣裳上蹭了蹭,他真不知道怎么治这个人了……明明在外人面前那么尊贵那么有气势,怎么到他跟前,不管他怎么做,这人都不觉得没面子生气?   “问我话的,是一个人年纪三十到五十之间的男人……”卢栎叹完气,接着讲述。   他担心自己处理有遗漏不当之处,把所有细节一一讲述给赵杼听。   赵杼听到那扳指男摸卢栎脸时神情就不对了,欲念甩到一边,愤怒从心间升起,哪个胆肥的,竟然敢碰他的卢栎!   “他问我藏宝图在哪里,我答不知道,他急了,问藏宝是不是你在这里。”卢栎顿了一下,看着赵杼,“我没有回答。听他口气,应该是非常相信藏宝图你手里,若我说不在,他可能不信,还会逼我说个地方;若我说是,与他猜测一至,他会更得意……”   赵杼轻轻抚摸卢栎的脸,“这样很对。”   “这人在问我话时有些急切,但我感觉他应该是个性格极稳的人,因事涉藏宝,他特别关心,表现才与平时不同。那个扳指的图样……我记的有些模糊,但他声音我记的很清楚,若再听到,我一定能认出来。”   卢栎眉梢微挑,“他问题问的多,我装做听不明白,反问了一些事……那宅子很可疑,我认为他与异族三个死者应该有关系,也就是说,异族三个死者,也都与藏宝图有关。这些人全部来自同一组织,而这个扳指男,是组织里身份颇高的人,之前赫连羽猜测方向很正确。死者辽人金炎木,西夏人没藏禄,东瀛人白河大石,应该是隐瞒了一部分藏宝消息,甚至可能藏了藏宝图,上位者极为愤怒,才有了这三桩命案……”   “还有,”卢栎最后皱着眉,“问话期间,有个男人给我倒过水,没有说话,但我感觉他身影很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惜那时我视觉不清,连他身上衣服都看不出来,更别说脸了。”   ……   卢栎把事情仔仔细细说完,又与赵杼讨论一番,赵杼认为他做的非常好,没一点疏漏。   赵杼把他揉到怀里狠亲几下,又沉默抱了他很久,“我会抓到他。”   这句话语气并不重,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决心。   “这组织非常隐密,成员身份也扑朔迷离,并不好抓……”卢栎提醒他,“并非所有异族人都知道。”   “我知。”   顿了一会儿,卢栎又问,“那处宅子,查清楚没有?”   “地下密道繁杂,几有个密室。大部分墙体中空,却不是用来做暗阁,而是供人在内里行走。”赵杼嗤笑一声。躲在墙里看房间内一切,机关设在墙里,密道入口却在地板,对方能想到这一点,也是有才。   “活人没抓到,尸体找到几具,房主也查了,是别人用钱买的门路,本人从未去过宅子。”   “这样啊……”卢栎沉吟,“房主底细查清楚了?”   “祖上五代都翻了,的确是只被银子闪花眼,答应与人遮掩的。”赵杼眼色微沉,“倒是帮我们画师一起画了人像,可那人至今未找到。”   ……   窗外夜色如水,星空墨蓝,月亮不知是被云层遮起,还是已经下山,看不到影子,四周极为寂静。   卢栎靠在赵杼肩头,看着空中闪耀星海,两个人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气氛却丝毫不见尴尬,反倒有股融融暖意。   良久,赵杼又开始情思暗涌,凑过去亲吻卢栎的唇,卢栎却又想起一事,推开他的脸,“那个刘怜儿呢?你可查清楚了?”   因有两名死者是瑶情从刘怜儿手里抢来的客人,春宫图上女子又与刘怜儿相貌相似,卢栎下意识提醒赵杼关注此人。这两日事情发生太多太快,他差点忘记这事,现在肯定有消息了。   听到这个名字,赵杼脸色一黑,“此人失踪了。”   “失踪?”卢栎很惊讶,怎么他们一找,就失踪了,是巧合么?   “也可能是死了。”   赵杼解释道,刘怜儿与瑶情不同,此人非上京人,是花为眠特意买来的扬州瘦马。她早年前在别的地方做营生,如今芳龄二十二,在上京做生意四年,接过的客人数不胜数。   江南美女如云,刘怜儿相貌不算太出挑,等到上京城,可就不一样了。凭着过人美貌与厉害手段,刘怜儿生意越做越好,渐渐的,看不上普通人了,改变路线,朝着各世家权贵堂会上凑。   有身份的女子不屑于与她为友,她奋力打开这个圈子,除了客户层会显的她高人一等,身价倍增外,刘怜儿应该也想找个出路。   她现年二十二,再不嫁人,怕以后就没了机会。她不奢望与人为妻,只想找个身份不错的男人,做个贵妾,或做个逍遥外室。   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本事,选的男人家中大妇一点也不像世家贵女,泼辣非常,容不得她,直接命人毁了她的脸,又毒打一顿,扔出上京城……   下面送来的消息里说,刘怜儿伤情非常重,脸上伤处未及时处理,生了毒疮,怕是活不了多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卢栎眉心微蹙,“你为何说她失踪,也可能是死了?”   “她最后的痕迹,出现在河边,那条河河水湍急,内有恶鱼。”赵杼揉着卢栎的手,“我的人到处查找,皆未能再寻到半点音信,所以,她应该是跳河了。”   卢栎打了赵杼手一下,“但未见尸身,所以也可能只是失踪?”   “对。”   赵杼再一次握住卢栎的手,这一次握的紧紧,卢栎怎么都挣不开,只得随他,“你觉得这件事……巧合么?”   “世间巧合,一成为真,九成人为,”赵杼眼梢微扬,事情过去一段时间,线索难寻,但是——“若刘怜儿真死了,倒罢,若没死……本王会让她知道,做局骗人是什么下场!”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线索算是断了……   卢栎缓缓呼口气,扔掉遗憾,摸了摸赵杼的脸,“没关系,不用这个,我们也能破案!”   赵杼看着卢栎眼底小小的自己,心内无比满足。   怀中人聪慧勇敢,小小身体仿佛能爆发出无限能量,一个人就能做好很多事,可他还是信任着自己,依赖着自己……这感觉前所未有,令他迷恋。   卢栎手脚有些凉,赵杼把他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怀里满满的感觉……也很好。   真想一辈子都这样……   赵杼抵住卢栎额头,“嗯。”   ……   二人之间气氛正好之时,突然窗外传来轻响,是暗卫信号。   赵杼有些不悦,提高声音,“何事?”   洪右声音在外面响起,“禀王爷,郭阳出事了。”   郭阳?寿安伯郭威的儿子,本案很有嫌疑的人……卢栎很感兴趣,“他怎么了?”   卢栎接话,赵杼一点也没不高兴,安静洪右回答。   洪右立刻道,“郭阳今晚在琴烟阁过夜,四更时分遭人暗手,几欲丧命,如今正在阁里诊治。他晕睡之时曾说胡话:‘我不知道什么藏宝图’,属下得此消息,认为有必要与王爷一提。”   藏宝图……这的确有必要!   竟然兜兜转转,又碰到了一起……莫非三个异族使者之死,真与郭阳有关?   卢栎拉拉赵杼袖子,“咱们去看看。”   赵杼点点头,冲外面说了一句:“候着!”   之后他转身,抱着卢栎走到床前,亲自给卢栎换了一身衣服,还披了件带兜帽的披风,才算安心,再次抱起卢栎往外走。   卢栎:……   “我不冷。”   “夜里寒气重,你身体子弱。”   “我不弱!”都补好了!   “那也得注意。”   ……算了。   卢栎眉毛跳了跳,“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赵杼神态严肃,语气认真,“你刚被我睡了,身体不舒服,不宜走路。”   卢栎真想呸他一脸,这流氓明明知道,刚刚还数次撩拨,想再那啥啥!   卢栎脸色冷漠,“我能走。”   赵杼亲了亲他额头,语气称的上宠溺,“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逞强。”   卢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他下意识没反驳,隐约觉得若说明身体一点没问题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还是放我下来吧,”他换了个方向,“被别人看到不好。”   “谁敢胡言乱语,本王就杀了谁!”   卢栎发誓,这一刻他在赵杼眼里看到了杀气……这句话是认真的!   卢栎乖乖靠在赵杼胸前,不再说话。反正在一起了,该做的不该做了都做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丢脸,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伤眼。但赵杼比别人重要多了,只要不违反大原则……随他好了。   ……   卢栎被赵杼抱着一路使轻功,把别人墙头屋顶当路走,很快到了琴烟阁。琴烟阁是青楼属性,虽然已是后半夜,不多久就会天亮,这里还是很热闹。   赵杼抱着卢栎进了郭阳房间。   他们来的比寿安伯府的人还快,此刻房间外只有琴烟阁守卫,房间内只有郭阳近身随从,气氛很有些紧张。空气中有淡淡药味弥漫,郭阳躺在床上,只着中衣,卢栎猜大夫应该给他诊治过。   见到赵杼,郭阳近侍非常激动,立刻跪地行大礼,“求王爷救命!小伯爷刚刚被恶人所制,差点丧命……上京城出现如此歹人,今日伤小伯爷,明日不知道还会伤谁,王爷一定要将其抓获,绳之以法啊!”   赵杼把卢栎放下,眯眼睨着面前跪着的人,“滚!”一脸本王做事,用不着你教的高傲霸道。   下人们嚅嚅嗫嗫的退开,不再敢说话。   卢栎缓步走向床前,一边走,一边问,“那恶人就是在这里挟制郭小伯爷的?”   有个下人胆子大,讨好的看了赵杼一眼,应声答到,“是。”   “当时都有谁在?”   “就小伯爷……和烟姑娘。”   “烟姑娘?”   “烟姑娘当时正……伺候小伯爷,当场吓晕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卢栎环视四周一圈,直直走到床前,看看郭阳。   郭阳脖子上有道很深很明显的掐痕……   “你看我做甚!”郭阳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卢栎,瞪一会儿好像认出人来了,“你是来看现场的?”   卢栎听他声音不哑,还中气十足,显然颈上这道掐痕对他没甚影响。   “嗯,正好在附近,听说你出事,便过来看看。”   “你是仵作……对吧?”郭阳突然坐起来,狠狠揪住卢栎前襟,“你把害我的刺客找出来!”   他神情激愤,“你将他找出,我给多多的银钱于你;你找不出……我便让我爹杀了你!”      第257章 故意      “让你爹杀了我?”卢栎微微一怔后,不禁失笑,真是到哪都有拼爹的。   郭阳以为他怕了,腾的坐起来,目光凶戾,脸上的肉直颤,“所以,立刻,马上,把害我的人找出来!”   卢栎上上下下认真观察郭阳几遍,确定他没有其它伤处,人也很精神……退开一步,转头对身后的赵杼说,“王爷,他说要杀了我。”   他微笑着冲赵杼眨眼,看似是在向赵杼告状,实则是在用轻松气氛化解赵杼身上火气。   没办法,郭阳最后那话一说出来,从赵杼身上冲出来的杀气几乎犹如实质,卢栎立刻感受到了。他知道赵杼对他执着强硬的保护欲,并不想看到赵杼在众目睽睽下冲动错手杀人……嗯,把人折腾的只剩一口气也不太好,郭阳只是放放狠话,并不是什么要死的大罪。   “国有国法,刑有律令,我可是良民,王爷千万要保护我呀。”卢栎声音低柔清润,好像有股撒娇的感觉。   赵杼心内很是受用。   他将夹在指间的柳刃收起,上前搂住卢栎的腰,颇有暗示意味的揉了两下,才冷漠威严的睨着郭阳,“你方才说什么?本王没听到。”   郭阳差点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平王与卢栎的事根本没刻意瞒着人,百姓们或许还未注意,上京官场,贵族圈子却已传的沸沸扬扬,只是平王护的紧,卢栎又不爱出风头,所以大家谁也不敢动,巴巴等着哪天平王把人带到人前……   他怎么能忘了这茬!   郭阳惯会见风使舵,当下爬下床与赵杼见礼,“我遭遇恶事,初初醒来意识不清胡言乱语,这张臭嘴不服管,说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王爷千万不要怪罪!”   “如此最好。”赵杼唇角微扬,笑容透着诡异,“卢栎是仵作,最擅验死揖凶,你若非要请他帮忙,本王还得把你杀了……虽不费事,但本王今日吃的很饱,懒的动弹。”   郭阳登时吓的退后两步,身上肥肉跟着一颠一颠的颤。   不费事,但今天吃的很饱懒的动弹……是怎么回事!   平王果然最喜杀人,吃人肉喝人血吧!   卢栎看着郭阳脸泛白,牙齿打颤,颇有些同情,暗里捏了下赵杼的手……又吓人玩!   赵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并不管郭阳,拉着卢栎走到桌边,大马金刀一坐,懒懒赏了个眼神,“说吧。”   郭阳哪敢再耽误,立刻躬身上前,说了。   “这事发生的很突然,我与楼里姑娘正办事呢,突然一个人从房顶降下,扯开姑娘,扼住我喉咙就掐,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吓了一大跳!那人好像是直接来要我命的,我说给银子,他不放,我说可以帮他当官,他也不放,差点掐死我!”郭阳像是有些后怕,摸了摸自己脖子,不想刚好碰到破皮的地方,疼的一激灵。   卢栎沉吟,“这人长什么样子,与你说了什么?”   “长的啊……身材和我和有点像,一脸络腮胡,看不大出来五官,不过眼睛挺大,铜铃似的。”郭阳翻了个白眼,“开口就问我藏宝图,我哪知道劳什子藏宝图,以为他找借口杀我,只敢老实的说不知道……”   “后来外头有声响,有人过来,这刺客受惊,就跑了……可这刺客也忒可恶,跑就跑么,还顺我的银票!”郭阳十分不忿,“整整一千两啊……一两都没给我留下,我堂堂寿安伯世子,连嫖资都没法付了!”   ……   郭阳刚交待完,他爹就带着人赶来了。父子俩长的很像,肤色,身材,五官都很相似,连眼里都埋着同样的恶霸气质,只不过郭阳年轻,恶色外露,郭威眼中戾气更深,还能带着这样气质拱手与赵杼行礼,微笑寒喧……   郭威一个眼色过去,郭阳就不说话了,郭威以自家孩子不懂事瞎折腾为由,谈间笑将此事大事化小,说这只是一桩富贵公子被恶贼盯上抢钱的小案,算不得大事,不值得平王出马。   因贪银案一事,赵杼极讨厌郭威,皇上留此人还有用,暂时没办,但这人命也长不了。他不想让赵杼管,赵杼还不稀得管,拉起卢栎就走了。   卢栎有些纳闷,赵杼怎么这么轻易就走了?   赵杼俯身啃他的耳朵,“懒的答理他,这事管不管,他说了不算。”   卢栎便明白,赵杼还是要查的……   恍惚间被扣住后脑来个了个激烈舌吻,卢栎气的狠狠踩赵杼的脚,“放开我!”   ……   之后,他们去问了那个当时正在和郭阳办事的烟姑娘,此人口供与郭阳一致,看样子也没在撒谎,那么这些,便是事实经过了。   赵杼有一点不解,“拿走钱财是故意为之,还是离开前不忿顺的?”   卢栎摇头,“我也不确定。若此行为故意,作案者便有求财欲望,接下来类似事件可能还会发生;若只是顺手,那他接下来的日子应该非常好过,会大手大脚花钱也不一定。此作案者与藏宝图有关,咱们可要加紧搜查。”   “嗯。”   “作案者身材矮胖,络腮胡,手有六指……”卢栎数着作案者特点。   赵杼听到一个词微微怔住,“六指?”   “那人在郭阳颈间留下掐痕特别明显,”卢栎看出赵杼漏了这点,晃晃手指,表情颇为得意,“我一眼就看到了!”   赵杼剑眉微挑,笑着揉了揉卢栎的头,“嗯,知道你聪明。”   ……   郭阳身份不俗,遇事时又在青楼,消息自然立刻传的沸沸扬扬,上京无人不知。沈万沙一大早听说后就来找卢栎了,“这事肯定不简单!”   卢栎招呼他一起用早饭,“嗯,赵杼已经去查了。”   沈万沙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吃,一边吃,一边缠着卢栎问个中细节。   卢栎细细说完,沈万沙若有所思,“那我也要帮忙!我让各家做生意的留意,若有此特征的男人偷钱,或者大手大脚花钱,就报与我们知晓!”   说着话饭也吃完了,沈万沙把碗一放就往外跑,“今天好忙,小栎子回头我再来找你!”   少爷性格活泼热闹,偶尔行事风风火火,卢栎也习惯了,交待他身边人注意伺候后,也没留他,任他离去。至于他自己……则是去了书房,一边练字,一边借练字机会把本案细节脉络整理一遍,时间上也多加注释。   他感觉这个案子颇有诡奇之处,可案情应该并不复杂,只要抓住某个点……   沈万沙把找作案者的事情吩咐下去,又跑去了鸿胪馆。   他还是不甘心,想再试一试,找回鹘公主说说话,再劝劝她。这些天,他打听了不少事,那墨脱王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滥情至极!虽然好像并没有做什么有伤天和的恶事,但这样骗姑娘家,也很恶心的!   沈万沙今天带了足足的打赏银子,决定必须见回鹘公主一面,就算用银子砸,也要砸出条路!   可惜他心志再坚决,也抵抗不了突发事件……   他砸了一堆赏银,等来的却不是漂亮温柔的回鹘公主,而是一脸郁气,明显不爽的摘星。   沈万沙很惊讶,腾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羽一步一步踏过去,“很喜欢回鹘公主,嗯?”   他此刻面色极为严肃,以前的风流多情温柔切切悉数不见,连桃花眼都危险眯起,一步步走过来的样子……非常有压力。   沈万沙下意识后退,不知不觉被他逼到了墙角,“摘星……你怎么啦?”   ‘啪’的一声,赫连羽大手越过沈万沙耳朵,拍到他背后墙上,“你想与女人成亲?嗯?”   感觉到耳边发丝飞起来,沈万沙抖了一下,抬头看向面前人。摘星紧紧抿着唇,瞳孔颜色越发浅淡,内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沈万沙双手下意识握拳,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摘星……不是他认识的摘星!   “你……你怎么了?”他想摸摸摘星的脸,可又不敢。   赫连羽见沈万沙小兔子似的躲他,吓成这个样子……长长叹口气,双手伸过去,抱住沈万沙就往窗外跳。   “呀——”沈万沙下意识惊叫出声,赫连羽亲了亲他额头,“不许引人过来!”   沈万沙赶紧捂住嘴,乖乖任赫连羽抱着。   他虽然有些害怕今天的摘星,但他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不会害他的……   看着自己身体落在墙头屋角,踩过几棵大树,最终落到一处不知道是哪里的偏僻地方,沈万沙眼睛睁圆,“摘星你好厉害!”这么大的鸿胪馆,被他们走一圈,还一个人没碰到,太能干了!   赫连羽唇角扬了扬,显然沈万沙的表现让他很高兴。   他闭上眼,紧紧抱了沈万沙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我们成亲,好不好?”   斑驳光影从树叶丛中透出,照在两个脸上身上,暖风送来花草馨香,气氛平静又温暖……沈万沙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指了指赫连羽,又指指自己,“我们……成亲?”   赫连点头,捧起沈万沙的脸,在他唇间印上一吻,“我之前说过,我喜欢你,中意你,心悦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沈万沙有点懵。他自认与摘星的关系很好,摘星亲过他不只一回,也什么玩笑都敢开,可这一次……好像不一样?   这不是开玩笑的,与朋友兄弟玩闹的亲吻,也不是轻佻随便的语气,他的话,好像是认真的。   喜欢……中意……心悦……一辈子……   几个关键词在心底绕着,沈万沙不敢说不明白。他后知后觉的捂住嘴,红了耳根,“你你你你你——”   “我喜欢你。”赫连羽拉开他的手,又亲了亲他的唇,浅淡瞳眸如同清润透明的琉璃,折射着耀目光芒,“我想和你成亲,生死白头,牵手共老,懂了么?”   沈万沙脸登时通红,推开赫连羽,连连后退几步,小心翼翼问,“你……认真的?”   赫连羽朝他逼近,“我像是在说谎么?”   “你住脚!别过来!”沈万沙瞪他,“不许过来!”   赫连羽抚额,长长叹气。   “我对你很认真,想过一辈子那样认真。”他看着沈万沙眼睛,眼神专注,声音缓慢,“我知道你笨,有些事没想清楚,本不想逼你——”   “你才笨!”沈万沙小拳头握到胸前,愤愤瞪着赫连羽,“少爷很聪明!小栎子都认可了的!”   赫连羽:……   “嗯,你很聪明,”他转了个角度,“但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没经历过,我对你的感情,你对我的感觉……可能还分辨不清。”   这倒是……沈万沙赞同这一点,但这话——   “当然,以少爷的聪慧,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得到你,所以,我今日才敢说这些话。”赫连羽走近两步,面色认真,“你能好好考虑么?”   这话倒不错……沈万沙眼珠子转着,努力转动大脑,消化这些对话,我对你的感情,你对你的感觉……是什么鬼!   还是有点懵。   “我可发誓,只要你愿意,我会尽毕生力量守护你,照顾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赫连羽桃花眼微闪,声音里带了哄诱,“随便什么时候,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玩什么,我都帮你办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左右,让你觉得下人们麻烦……”   这个大好!沈万沙登时抚掌,摘星真的很懂照顾人,只要他在身边,真的什么都很方便!要是一辈子都这么方便……好像也不错?   赫连羽见他神色微动,再接再厉,“你家里危机,我也可以帮你。你与我成亲,不会有后,大夏赵家也不会再忌惮。我会与你一起奉养沈伯爷和柴郡主,让所有人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小沙,你不需要同回鹘人和亲。”   沈万沙眸中闪现思索。   “回鹘公主虽然温柔可亲,可她族人却彪悍非常。听说婚俗很怪异,会往新郎身上扔臭鸡蛋和调味酱,新娘要把牙齿染黑,两个人要倒吊着接吻,还要吃下整整一车食物,吃吐了才能洞房……”   赫连羽杜撰着乱七八糟的婚俗,见自己说一条,沈万沙脸色就白一层,非常满意。   最后沈万沙紧紧捂嘴,“你别说了!我不找回鹘公主和亲了……”太吓人了,光听听就想吐啊!   “很好。”赫连羽走过去,握住沈万沙的手,“现在,考虑我吧。”   “考虑你?”   “对,我们成亲。”   见他语气笃定,沈万沙不由纳闷,男人成亲与世俗不符,好像不是值得这么拿出来说的事,“你确定?”   赫连羽握住他的手拉到胸口,目光坚定,“对,这样的我,这样的你,我们成亲,你敢不敢?”   不得不说,赫连羽把沈万沙看的透透的,他若只是哄诱,沈万沙可能犹豫不决,可他激将,问沈万沙敢不敢,沈万沙脑子一糊,立刻应道,“我当然敢!”少爷胆子最大了,什么事都敢做!   赫连羽目光闪动,仿若盛满春日阳光,内里喜悦激动几乎抑制不住。他紧紧抱住沈万沙,狠狠吻住沈万沙的唇——   沈万沙经历了人生中第一个舌吻。   热情非常,激情四溢。   他从来不知道,不过一个亲吻,就能让人手脚发软浑身发烫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甚至还非常期待接下来的事!   赫连羽放开怀中人,轻拍他的背,“呼吸。”   沈万沙这才深呼吸几口,“憋死我了……”   赫连羽叹息一声,“小笨蛋……我可拿你怎生是好……”   “我才不笨……”沈万沙咕哝一声。   “你记得,你可是答应我了。”   “嗯……啊?”   离开鸿胪馆很久,沈万沙都没想清楚,他是怎么掉进摘星挖的坑呢?   可摘星说喜欢他,要与他成亲,他并没有不高兴,还觉得摘星很上道,少爷就是这么好,完全值得他如此么!摘星亲他时,与以前不一样,他心跳很快,感觉虽然有点奇怪,但并不讨厌,还有一点点享受……   听过那些吓人婚俗,他一点也不想和亲了,但家里的事需要解决,与摘星……好像还不错?   而且想到如果拒绝摘星,摘星就会离开,以前对他的那些好,全部变成别人的……就很不甘心,很难过。摘星喜欢伺候自己,就要伺候一辈子么!   摘星是个小偷,身份不太高,不知道爹娘会不会满意……但摘星很厉害,什么都会,他得与爹娘好生说说,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只看门户,个人能力,两个人的幸福才最重要么!   沈万沙拍拍脸,双手握拳,眼神坚定,他决定了,要慎重考虑此事!   ……   可惜少爷脑子有些木,考虑了两天,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决定向聪明的小伙伴取取经,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这几日爹娘闹别扭,娘的脸色好吓人,他根本不敢提啊……   到卢栎园子时,卢栎正神色严肃的与赵杼讨论案情。   沈万沙一听在说案子,心事立刻抛一边,破案最好玩,他也要加入!   卢栎见沈万沙一脸心事进来,明显有话要说,“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那个不重要,”沈万沙一屁股坐到桌边,大眼睛忽闪,“快快,与我说说,案子怎么样了?”   卢栎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沈万沙好几遍,见他真没什么负面情绪,也就放开了,反正稍后再问也是一样,便把最新进展说了。   赵杼找到了上元日,撺掇孙强兄妹讹诈沈万沙的外地商人,可惜人已经死了。   与此同时,胡薇薇与钱坤来报,江湖同道也遇到一具尸体,矮胖,络腮胡,六指,正是那日袭击郭阳之人。   “我就说,沈家所有商家力量都找不到人,原来死了啊……”沈万沙皱眉,“这个案子好奇怪,与异族组织,藏宝图有关,那凶手应该是异族人啊,线索却总能扯到郭阳身上,为什么?”   他很疑惑,“莫非郭家是这个组织里的人?或者郭家与那三个异族死者熟识,死者死前把重要东西交到了他们手里,所以总是引来别人?”   赵杼目光微闪,“也许不只。”   线索往寿安伯身上引,是不是也是在往肃王身上引?这藏宝图,肃王知不知道,又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卢栎听完沈万沙的话,灵台陡然一清,“许是我们想多了。”   “有点乱,让我们回到最初,单纯从结果来看。”卢栎双手交握,抵着下巴,“郭阳一次次在案中出现,时机巧妙,却未受任何伤害,也未改变任何结果,只是增加可疑方向,将我们破案的脚步拉慢。所以……他是不是别人刻意安排,用来搅浑这潭水的?”   “异族人死,线索指向藏宝图,我在偏僻私宅里被审过一次,遂事实很明显,此案必与藏宝图有关。异族人成立找宝藏组织,关系有些微妙,看起来是在合作,实际存在竞争,有做错事的人,就有负责执法的人,本案始于异族人丧命,所以我们只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就行了。”   “对方局布的那么大,想达到的目的那么多,样样事件又发生的这么巧……有人一定在近处随时关注我们行动。”   卢栎话音未落,赵杼接口,“的确,这样我们有什么动静,对方才能第一时间知晓。”   “所以,是谁一路跟随,总在关键时候,卡着点抛线索出来?”      第258章 真相      “所以,是谁一路跟随,总在关键时候,卡着点抛线索出来?”   “是谁,在近处窥伺我们动作,试图引导我们方向?”   “是谁,有方便的身份和时间作案?”   卢栎连提三个问题,阳光在他眼睛里跳跃,“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   赵杼看着卢栎,像是想起什么,眼睛瞬间眯起,“是他!”   沈万沙不明白,急的抓耳挠腮,差点跳起来,“是谁是谁是谁啊——”   “他的口供,将疑点引向瑶情;他偶然出现,拐弯抹角提醒我们注意郭阳,你还因此怀疑寿安伯郭威爱子心切,为子杀人;我们寻找线索再返现场,他指出没藏禄偶尔会去的宅子……”   卢栎一桩桩一件件将事情说出,沈万沙立刻捂了嘴,眼睛睁的溜圆,“巴巴巴正!”   “没错。”卢栎微微颌首,神色凝重。   沈万沙眨着眼睛摆着手,“可是……他是笨蛋啊!”他至今仍然记得,初见面时巴正在他们面前摔倒撞柱的狼狈样子。这桩案子这么诡异,作案人一定很聪明!   “笨人装聪明不容易,聪明人装笨却不难。”赵杼冷嗤一笑,“别人耍着咱们玩呢。”   沈万沙还是有些犹豫,“可咱们怀疑瑶情,也是因为相少卿供言说,白河大石喜欢瑶情啊。”   “相少卿也是巴正请来的,就算是事实,也是巴正故意引导。”   卢栎提醒沈万沙,“你想想,我们街上偶遇巴正那日,你为什么突然会怀疑郭威为宠郭阳,替子杀人?”   沈万沙脱口而出,“因为郭阳纨绔,仗父亲势大横行霸道欺负人,想强占别人订下的酒楼!”   “是么?”卢栎眸光跳动,“你再仔细想想。”   沈万沙下意识摸下巴咬唇,歪头回想……突然,他猛一拍桌子,“因为巴正说:‘总有那么些纨绔,仗着家世好父亲疼,肆意挑事’!”   卢栎笑道:“他还摆出委屈无奈的苦脸,让你特别同情。”这一点很重要,让他们有了先入为主的预想,再去看现场时……感觉就更深了。   沈万沙很愤怒,“他怎么能这样!”   “不只这个,”卢栎再次提醒,“我们再去火烧现场寻找线索时,他提供给我们没藏禄偶尔会去那个宅子时,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沈万沙想了想,猛力摇头,他是真忘了。   “你问他有关没藏禄的线索,哪怕一点点也行,他非常为难的说了异族人会在外面聚众玩乐,没藏禄偶尔会去。”   “对对,就是这样!”那天因为巴正表情苦巴巴,他还被小伙伴误会欺负巴正,沈万沙想起来就特别生气,“他一定是故意的!”   “是。而且他后面还说了一句话,很关键,”卢栎声音微微拉长,语速略慢,“他说:‘知道是知道,但不一定是几位想找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好像不自信,又或者想吊我们胃口,让我们加重想过去一看的心思,但是——”   沈万沙这时醍醐灌顶般,又拍着桌子大喊一声,“他怎么知道那地方是不是我们想找的!”   “对,这话看似怎么理解都行,但若他心内没想法,直接讲述便可,不会有后面这半句。”卢栎微微阖眸,这大概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只是微小一点,并不起眼,可若疑点一一浮现,往回推敲,就能看出个中不对。一处不对,两处不对,数处不对……嫌疑人就有了。   卢栎之前总觉得本案有疏漏之处,原来是在这里,嫌疑人一直在他身边……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好。   头上一暖,卢栎睁开眼睛,看到赵杼微笑的脸,“你做的很好。”   暖意一点点流过心间,卢栎任他揉头,咧嘴送出一个灿烂笑容。其实只要案子能破,别的一点也不重要,自己也很开心的!   脑中把细节过一遍,卢栎又想起一事,蹙眉与赵杼说,“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密道里有一个给我倒茶的男人,我觉得身影很熟悉?”   赵杼颌首,“你当时视力受限,看不到那人什么样子,穿了什么衣服,因为人没说话,你甚至连声音都没听到,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   “现在想想……那人身影与巴正有些像,说不定就是他。”没有对比人时,卢栎只觉得身形熟悉,有了对比人物,两厢放一起……身影是重合的。   “但当时我意识有些不清,不一定正确。”   赵杼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会仔细查探。”   经卢栎提醒,沈万沙脑子里把整个案子过了一遍,眼睛立刻亮了,“那咱们立刻去抓人!”   因事涉异族藏宝联盟组织,不仅隔着国家民族,还隔着重大利益,有些地方比较微妙,赵杼没让卢栎沈万沙跟着,自己亲自带手下制定计划……   一切安排好后,他与卢栎沈万沙道别,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   卢栎二人便在园子里与大白玩。   沈万沙甩着胳膊把骨头形状的布包丢到远处,见大白颠颠去追,哈哈直乐,“大白真傻,这游戏玩多少回了也不腻。”   “它喜欢你送的骨头布包。”卢栎也笑,“有天胡薇薇把骨头布包藏起来了,大白追着她咬了一天。”   “噗——”沈万沙笑的嘴都合不上,“胡薇薇没受伤吧。”   “没有,她就是无聊逗狗玩,顺便练练轻功。”   沈万沙想起一个画面更乐,“她没把大白抡起来摔打练力气,咱们就该感谢她了!”   卢栎微怔,想想那个画面太残酷,同情的看了看四只爪子几乎腾空,跑疯了大白,“嗯……也是。”   沈万沙乐完,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想起了案子,而且这次,还给他想出一个疑点,“巴正他……怎么知道郭阳那天要闹,又怎么会确定一定能碰上咱们?”   若说将线索指向瑶情是故意,后来指出秘宅是因为偷听了他们说话,巴正不指出他们也会翻出来,那郭阳闹事这件事,完全是意外么。   “聪明人做事,永远不会没计划。”卢栎微微眯眼,“对方可能一直在关注我们,见我们外出,立刻开始行动。他们可能有办法诱郭阳过去,至于异族人……对方就更好控制了。”   沈万沙歪头想了想,“可是这样……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每一个时间点都卡的那么准,说明对方力量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卢栎微叹口气,“这个组织很不寻常……日后我们要更加小心。”   沈万沙皱着小眉毛,心也微微提了起来。   前面的路好像不好走,总散发着危险感觉,干脆他不考虑了,把摘星给诓过来?   ……   整整两天两夜,赵杼才回来。   这一次可谓收获颇丰,他仔细向卢栎二人讲述了经过。   如果事实与他们猜测一致,想知道一切,抓捕巴正就不能明着来。因为此人若是异族藏宝组织联盟的执法者,一定很受组织信任,打草惊蛇可是不好,遂赵杼设计,悄悄循着时机绑走了巴正,还设了局,让人们以为巴正得了休沐,正在家里休息。   时间很紧,赵杼连夜审问巴正,此人招供不痛快,他便让人用刑……   巴正此人,是蒲甘乞蓝部人,二十年前与父亲一同与使团出使大夏,结果使团内讧,父亡。父亲死后,巴正不受国人待见,使团返国时,遗弃了他。当时鸿胪馆理事看他可怜,收留了他,馆里一众管事没事时对他也很是照顾,他便顺利留了下来。   本来这样的经历应该会让他更加感激大夏。   他虽是异族人,不能被大夏重用做重臣掌朝政,不能做武将成就一世功名,但只要踏踏实实做事,鸿胪馆里,总有他一席之地。   可他不甘心,被族人抛弃,在大夏又不能得志,觉得一身抱负无法实现,珠玉蒙尘实在可惜,用尽心机,睁大眼睛,给自己找了个师父。   这个师父,就是异族藏宝联盟组织的人……   巴正说藏宝图一事一直在流传,但少有人重视,直到近十年,此事才被证实,藏宝组织成立。组织内权限划分的非常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这片地头的事,其它地方并不知情。   辽人金炎木,西夏人没藏禄,东瀛人白河大石,的确都是他杀的,起因也确如卢栎几人推测,这几人私藏消息。   金炎木武功路数奇诡,见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死相极为痛苦,特别害怕哪一天也这么死,所以根据规矩,巴正就使他心脉断裂。为了增加效果,还给他喂了毒。   巴正之前与此人有些不和,心内愤愤,趁人没死时将人痛打一顿,还专门冲脸打……所以最后卢栎看到的尸体,面部肿胀淤痕是真的,胸前小腹痕迹是造的假。   巴正计划很周密,趁着金炎木单独行动时把人制服弄死,放到义庄,刚想找人做局,就见孙强兄妹把生父尸体抛过来,嘴脸还特别丑恶……心内登时有了主意。   那外乡商人是巴正手下,因自己不方便出面,他派了此人出来哄骗献计,作假后的尸体也是这手下调换的。讹诈目标定在沈万沙身上,是因为沈万沙真的不在乎钱,而且上元夜一定会与柴郡主出来,这事都成了习惯,稍微注意点消息的上京人都知道……   巴正打算着,此事若进展顺利,就让孙强兄弟埋了金炎木,他回头把那孙强兄妹亲父尸身再一埋——孙强兄妹回头找不到亲爹尸身,不明白事实真相,自己又跟着做坏事占了便宜,必然不敢胡乱说话……   金炎木就会永久消失,任谁都找不到。   ……   没藏禄就更好办了,这人怕毒。春猎时巴正也是随行人员,他给人印象踏实胆小,做事负责认真,带钩吻嫩芽进场时,说是清热茶叶用来冲泡水喝的,谁也没怀疑。   巴正轻轻松松找到没藏禄,带了熟食给他吃,再让他喝口‘茶’消化消化,没藏禄没提防就中了招。察觉不对时也想与巴正动手,可惜中毒已深,无力回天。   二人纠缠时,没藏禄身上蹭到了巴正袖间朱砂,巴正那天有一个差使就是帮忙在贡点上点颜色,此出现疑点太大,他干脆给没藏禄换了衣服,才进行下一步。   巴正把尸体找地方放好,弄成别人没来过的样子,再返回想办法引人前去做局,谁知道瞿九一行那么巧的撞了过去,而卢栎也在……   尤其赵杼与皇上又先后出现,巴正便知道不能再后续行动,只好关注案件消息,并期盼此案大夏人破不了。   ……   杀白河大石也不难,这人怕火,不过这人武功不低,若让他清醒的面对火,同时不能反抗,还需要另外的手段控制。   巴正在白河大石逛的街上画上只有组织里才会知道的信号,见白河大石匆匆回来,立刻把他拉到当日休息,一定不会有人的小楼内,说自己不小心听到一些不利消息,但又害怕不敢说,便来问问白河大石意见。   白河大石知道他一向胆小,并不多做提防,自做聪明的套巴正的话,并没有注意巴正给他带的生鱼片和茶水是有问题的……   巴正顺利让白河大石中了毒,并将白河大石房间里的桐油搬过来,洒在小楼各处,甚至他身边,告诉他:等一会儿就会点火哟。   桐油很危险,若保管不当,比如温度太高,湿度太小时,或可引发自燃。巴正就是要白河大石享受这种恐惧,他点了白河大石的穴,让他发不出声音,就出门,迎接赵杼一行去了。   是的,巴正非常忙,一边杀人,还能一边演戏,并且让人看不出异样,他对此非常得意。   故意在赵杼三人面前卖蠢受伤见血,实际上也是为了去确认,小楼里的火燃起来没有……   当然,最后验尸结果白河大石死亡原因为中毒,并非火烧,大概是因为巴正把白河大石制服后并没有再次确认他有没有活着,直接在认为合适的时间让火烧了起来,而这时白河大石已经先被毒死了……   巴正行动会轻轻松松成功,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执法人身份唯有上层知道,相同等级,或更下一级是不知道的,遂他靠近的时候,别人会以为只是身份一样的办事人,并不会过于提防,很容易亲近起来。   其二,他有整个组织做后盾,杀人是他自己杀,可资源,做计划,擅后,都有组织兜着。   其三,他师父教给他的武功路数诡异,只要不轻易出手,任谁也看不出他会武功。   其四,任何帮他的人,一旦暴露,被官府盯上,可以不用征求上层意见,直接灭口。比如那个假扮外地商人,给孙氏兄妹献计的手下,以及那个用来迷惑视线,没什么职业操守,竟然顺手牵羊的络腮胡矮胖子。   ……   赵杼觉得巴正有未尽之言,直接加大用刑力度,果然又问出一个关键信息:此次死者三人被杀,并非只是因为他们私藏消息那么简单,他们其中一人,偷了组织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张藏宝图!   “所以……此组织手里仅有一张的藏宝图,丢了?”卢栎非常惊讶。   “对。”赵杼眯眼,“他还道组织里知道另外几张藏宝图下落,正在寻找,只是这下落是何处,他身份太低,未被告知。”   “那他师父是谁,他的同僚,上级都有谁,他招了没?”   “没有,”赵杼冷笑一声,“逼急了,他就说是寿安伯郭威,或者瞿家家主。”   “啊?”沈万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不可能!瞿家都是脑子简单,性格冲动的家伙,才没那么聪明!”   卢栎笑眯眯看过去,沈万沙急急摆手,“小栎子你信我啊,瞿家人真没那么聪明!”   “我信。”卢栎笑完,又偏头看赵杼,“这口供,好像有点像故意咬人。”   赵杼目光微敛,“是,这件事我在写奏折时会仔细点明。”他握住卢栎的手,轻轻揉抚,“巴正还招供,那个组织确认我手上有藏宝图,也试探出你对我的重要性。他们觉得从我手里直接抢不可能抢的过,所以打算用你……”   卢栎眼睛微张,“他们还会抓我?”来威胁赵杼!   赵杼轻轻拥住他,“我会护着你的……”   沈万沙不想打扰二人亲密温存,但心中有问题实在憋的难受,他凑过来问,“王爷,那死者三人手里的藏宝图,找到没有?”   赵杼脸一黑,放开卢栎,语气颇为不善,“没有。”   “那去哪里了呀……”沈万沙长长叹气,觉得这事好可惜。   卢栎过去摸摸他的头,“没关系,总会找到的。”   “也是……”沈万沙被小伙伴一安慰便释怀了,看向赵杼的眼睛亮晶晶,满满都是佩服,“王爷好厉害,巴正那么狡猾,也能让他招供呢!”   卢栎觉得这话很对,看向赵杼的眼睛也带着光。   赵杼眉梢微挑,下巴高高抬起,表情矜傲又冷酷,好像在说多大点事,值得你们如此,本王就是这么厉害!   卢栎:……   窗外邢左想起问供时情形小脸就白了,哆嗦着往洪右的方向靠:“王爷竟然想出那样的大刑,想想就害怕……”   洪右摸摸他的头,“乖,你忠心就不会受到那些。”   “我当然忠心!”邢左看着房间里卢栎的身影,眼神坚定,“一辈子忠心王妃!”   洪右:……   好像……也很对?   王妃卢栎现在很关心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过堂?”   “明日。”赵杼神色淡然。   沈万沙很担心,“要把藏宝图的事公诸天下么?”好像有点危险呐。   “只说此异族三人被杀案,不涉藏宝一事。”   “巴正会配合?”   赵杼冷笑,声音森寒,“他不敢不配合。”   熬不过大刑,除了师父组织成员没招,其它只要知道的事就说了个底掉……形势已经转变。赵杼让他只说杀人之事,不提藏宝图,他就不敢说。   因为若他招出藏宝图之事,组织肯定不会放过他,他会死的很难看,现在这样,组织只会认为他熬不过大刑,招了杀人一事……   沈万沙又问,“那个组织会救他么?”   “不会,”卢栎微微叹气,“大概担心他说出更多,会杀他灭口。”   赵杼眯眼,“不错,本王等的就是这个!”   就怕这些人不来,只要来了,他抓到的人更多,拷问出的消息也就更多!巴正不开口没关系,他总能找到开口的人!   沈万沙看看赵杼,再看看卢栎,听懂二人言谈间的意思,小鼻子皱了皱,“那为什么不再多多用刑,继续拷问巴正?”   “此人身份特殊,失踪时间太长会引起异族藏宝组织注意,扣他的时间越短,越能表明我们没能问到更多东西。”这个问题卢栎直接替赵杼答了,脸上笑容也非常灿烂,“而且,皇上不是还给了个破案期限么?异族人以为我们不可能破案,现在……可是打脸了。”   沈万沙一听这话,立刻高兴了,两只眼睛噌噌放光,“对啊,让他们看看咱们有多厉害!哪里需要一个月,半个月就能破了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跳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连喊,“我走啦!明天过堂,我得回去挑衣服,看穿哪身好,闪死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异族人!”   卢栎急急叮嘱:“你倒是跑慢点,别给摔倒了!”   同时心内吐槽,少爷的衣服,还用挑么?   哪件不是金光闪闪的!      第十卷 伯府命案   第259章 瞿家      本案事涉使团成员之死,太嘉帝很给面子,下旨三堂会审。   恢弘庞大的审堂内,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首官架式一摆出来,气势可谓浩大,衙内差役水火棍齐齐敲地,‘威武’低喝声传来,案首大人再猛一拍惊堂木——   所有前来观案的人心内一跳,不由自主神思安凝,严肃表情,准备细听审案。   异族人更是,想着姿态摆高傲一点,就算真抓对了人,案情严谨找不了茬奚落大夏,也要以受害者身份谋些福利。谁知到现场经历这一刻,竟然忍不住心生敬畏……   赵杼很满意异族人表现,打了个手势,那边堂官就开始面色严厉肃穆的陈诉案情,命差役带犯人上堂,正式过堂审案。   因所有事先准备赵杼都已做好,此次过堂非常顺利。   人证方面,赵杼准备了鸿胪馆里巴正同僚,或者有机会看到他行事的下人。这些人站出来指出巴正行为疑点,又道白河大石房间里桐油突然消失,在巴正房间找到沾着桐油未洗的衣物,指明他火焚白河大石之罪。   物证方向,一为方才所说桐油,二为同样自巴正房间找到,沾着朱砂以及少量血渍的玉饰。玉饰造型用料颇有特色,一看就知道是西夏人常用。西夏使团里有几个与没藏禄走的近的,上来一看,即刻认出这些都是死者没藏禄之物,遂此事实也十分明显。   至于辽使金炎木,虽乔装外乡商人的手下已被灭口,但孙强兄妹供证仍然可用,而且金炎木与巴正有过节之事,馆里所有人都知道,还曾有人见过他们大打出手。   ……   再加上巴正本人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甚至还谩骂三个死者活该,得罪他就得死等表现……样样都很合理,连凶手表现都那么自然,任谁挑刺都挑不出来。   异族人没办法闹,连最有心眼的耶律齐,也找不到借口。这案子事涉私人恩怨,凶手巴正虽然在大夏鸿胪馆做事,但严格来说他也不是大夏人,只是蒲甘乞蓝部落遗弃的族人,大夏可怜他给他一口饭吃,与他们一样,巴正也是异族人。   死者是异族人,凶手是异族人,私怨仇杀,本来就不关大夏人的事,人不管都没关系,但大夏太嘉帝仗义,劳人劳力的办此事,替外族死者伸冤,他们这些异族人不给大夏点感谢表示都不应该,还想要讹东西?   当人眼瞎,还是当那阎王敌平王是吃素的!   ……   一群群异族人分圈站立,看着堂上三位面沉如水,肃穆威严的堂官;再看看一旁静坐,气势无两有种让人想下跪冲动的平王,一个个缩脖子抄袖子,眼神游离,状似鹌鹑。   案情顺完,太嘉帝圣旨适时下达,赵杼三人在限期时间一半内破案,个人能力优秀,尤其卢栎一手验尸本领令人眼界大开,见之难忘……赏平王诸多珍宝,赏卢栎沈万沙御赐金牌,五品官身……   宣旨太监走后,沈万沙叉腰哈哈大笑,“睁大你们那小眼好好瞧瞧,再难的案子咱们也破得了!还说什么怕走时案子没破,要皇上写国书给你们国君,真是想的美!”   耶律齐脸色一黑,拳头紧捏,头垂的更低。他说这话时,是真的觉得案情诡秘,不可能一个月内破的!   他弟弟耶律卫蹿出来,虎里虎气暴暴躁躁的指着卢栎,冲沈万沙大声吼,“你美什么,要不是他,你能破案?”   沈万沙笑的更欢快,过去揽住卢栎肩膀,“是靠他没错,可他也是我们大夏人啊,是我沈万沙的好朋友啊……”少爷得意的挤眉弄眼,“我们就是这么好,就是这么厉害,气死你!”   耶律卫:……   他跳起来又要喊,耶律齐从后面抱住他,同时捂住他的嘴,脸都要抽筋了,“别胡闹!”   ……   异族人被奚落,三三两两告退,郭阳看不惯沈万沙得瑟,出来阴森森的问了一句,“很得意?”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少爷就是高兴,怎么样!”这个讨人嫌的哪冒出来的?   “讨厌我?”郭阳阴阴一笑,脸上的肉直颤。   沈万沙冷哼一声,不答理他,这多明显啊,还值得问!   “你们之前……怀疑过我吧。”郭阳眯着眼,笑了,“讨厌我,还不得替我伸冤,帮我洗脱罪名?”   沈万沙登时瞪大眼睛,“你——”   “哈哈哈——”这下换郭阳得意了,他抬高下巴睨了沈万沙一眼,甩袖子大笑离开。   沈万沙气的跳脚,“不就是个靠爹混饭吃的,神气什么!哪天少爷就把你弄死,一定把你弄死!”   骂完又觉得不对,自己好像也……不,少爷鼓着脸,“我不但靠爹,还靠娘!我还有小栎子!”   卢栎叹着气,给不开心的小伙伴顺毛,“乖啦,我一直都在。”   沈万沙扁着嘴,“我要是你就好了……”   “少爷也很好,”卢栎安慰他,“有时我也很想成为少爷的。”   ……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沈万沙已经被卢栎哄的很高兴,“那以后不开心的时候,我做卢栎,你做沈万沙!”   说完他摆好架式,背着手昂着头,面色严肃的跨下台阶,“我是卢栎!嗯,我是卢栎!”   卢栎任他闹,看他绷着小脸严肃迈步,好像还注意每一步都迈的一般大……差点笑跌在赵杼怀中,少爷也太逗了!   赵杼大手撑住卢栎后腰,眉梢微敛,表情十分严肃。   大白天投怀送抱,媳妇这是想要了么?真是没办法,只好速速回去满足一回了……   大家各怀心思,各自表情的走下台阶,翻身上马时,远处墙角有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往边望。   两个女孩都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周身没一点首饰,发式也不讲究,可胜在年纪小,眉清目秀,纵使身量未成,也有些许少女娇俏。   站在右边的女孩肤色略黄,胆子好像有点小,紧紧拽着左边女孩的袖子,“出出出来了,敏敏,咱们要进进进去告状么?”   叫敏敏的女孩肤色白皙,眼睛很大,流转间清透又不失灵气,“不,大人们刚刚三堂会审完毕,现在很累,不适宜打扰。”   “哦……”右边女孩抚着胸口长长呼口气,“不去就好,可吓死我了。”   敏敏眉心微微蹙起,拉住女孩的手,看着女孩的眼睛,“欣儿,你若害怕,此事由我一人来便可,怎么说……这也是我自家的事。”   叫欣儿的女孩立刻摇头,“不行,敏敏你年纪小,容易被人欺负,我要陪着你!”   “你还不是与我同岁……”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不怕了呀!”   ……   案子一结束,卢栎就想着见瞿家人的事。春猎过后,柴郡主的花宴已经办了,但是当时案情敏感,瞿九涉案,卢栎为不影响判断,没有过多接触瞿家,现在……是时候了。   卢栎到沈万沙家,求了柴郡主。   他自己找上门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个两边熟悉的中间人串一串,气氛会更好。虽然市井传言苗红笑很受瞿家人关爱,但事实如何卢栎并不知晓,他此行是带着善意,不想让别人有一点误会。   柴郡主听完卢栎的话就笑了,“这点事还值得用个‘求’字?你把那我那笨蛋儿子带的懂事又聪明,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这样见外的话,以后可别再说了。”   柴郡主笑眯眯把卢栎推出去与沈万沙玩,自己风风火火就出了门,去向瞿家。   卢栎有些不好意思,沈万沙却毫不在意,“我娘就是那性子,着急!她与瞿家宗妇交好,十天里要过去玩五天,顺便经过也要进去喝个茶,瞿家大门她进惯了,连贴子都不用下,今日说是为你,没准就是手痒想与瞿家大夫人抹牌顺便呢!你别瞎操心,来,咱们到我小楼里玩去!”   沈万沙的小楼卢栎不是第一次来,可回回感觉都不同。因为少爷性子跳脱,不喜欢单一风格,又有钱有闲,房里布置三天两头就换。别看少爷只爱穿金闪闪衣服,房间内装饰可并非都金闪闪,至于风格定义么……少爷道,全看当时心情。   卢栎欣赏了完小楼装饰,把少爷从头到脚夸一遍,少爷美的不行,拉着卢栎到窗边玩双陆。   沈府下人素质很高,走路都不带响的,茶是好茶,点心也别致非常,沈万沙又特别能闹,卢栎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上午。   将将用过午饭,瞿家接人的马车就来了。   跟车来的还有柴郡主的贴身妈妈。她笑眯眯请卢栎上车后,拦住后面想跟的沈万沙,“郡主说,卢先生与瞿家有亲,头一次见面相认肯定很热闹很激动,少爷不宜跟随。”   沈万沙扁扁嘴,有点不高兴。   卢栎掀开车帘招呼他,“少爷一起来,没关系的。”   沈万沙想想还是拒绝了,“这次你自己去,下回我再跟着你,否则我娘定要骂我。”他娘说的对,这样时候的确不适合外人在场的。   担心卢栎再劝说,沈万沙干脆转身往门里跑,“我想起来还有事,小栎子回见啦!”   卢栎摇摇头,笑着冲那妈妈拱手,“此次多谢郡主了,少爷那里,请您吩咐下人好生照顾。”   那妈妈福身行礼,“卢先生客气了,老奴省得。”   ……   坐在去往瞿家的马车上,卢栎并不紧张,只是特别好奇,苗红笑生活过的地方……是怎样的?   不知道是因为前身情绪遗留,还是因为一路行来收集的消息,卢栎对苗红笑很感兴趣,这个女子是个奇女子,身份成谜,来历未知,行事洒脱堪比男儿……卢栎有些遗憾,未能认识她。   待进到瞿家大门,一掀车帘就被乌泱泱一群人围住,卢栎吓一跳,真有点紧张了。   这群人起码得有三十多个,个个人高马大,肩背强壮,肤色微黑,眉正目明,都长着略方的下巴,相貌也有相似之处,身上衣服虽不奢华,但料子款式也是主子们才能穿的。   卢栎愣愣看着这些面孔,莫非他们都是……瞿家人?   瞿九挤开众人,“滚开你们这些傻货,瞧把弟弟都给吓着了!”   众人不服,“你才傻!把自己弄进人命案,要不是小栎子,你早下了大狱了!”   卢栎:……小栎子?   他和这说话人……好像不熟?   瞿九仗着与卢栎见过面,笑嘻嘻走到马车前,“小栎子,是不是吓着了?别理这群二货,来来,跟哥哥去玩。”   卢栎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提着袍角下车,还没站稳,瞿家人又吵起来了。   “你那么蠢,会玩什么?”一个手特别粗的大汉站出来扒拉开瞿九,尽量展开亲切笑容,“来来小栎子,跟三哥去玩。三哥那里有好多土模哦,小楼,假山,池塘,什么都有!有皇宫也有园子……”   他还没推销完自己,就被一个略瘦的人挤开,声音非常鄙视,“你也就是玩泥巴的料了,咱弟弟可是个雅人,怎么能同你玩泥巴?”这人转向卢栎,脸上差点笑出花来,“来小栎子,同十一哥去采莲好不好呀?咱们可以写采莲诗,还可以玩曲水流觞……”   “啊呸!得了吧小十一,还写诗呢,你那毛笔不都蘸油刷鸡翅膀了,有新的么?洗干净也是一股孜然味吧!”又一个人把瞿十一挤开,像狼外婆看着小红帽一样看着卢栎,“别听他们的,来,跟哥哥去玩,哥哥那里有好东西,他们谁都不知道……”   卢栎:……   小栎子……哥哥……弟弟……他这是掉进什么奇妙世界了么!   可瞿家人的热情非常纯粹,一双双眼睛里都是他,这么受欢迎……卢栎有点不好意思,眉眼弯弯一笑,“好啊,我先去拜见长辈,再与哥哥们玩。”   “笑了笑了!”   “可真好看!”   “就是就是,真像苗姑姑……”   “呸小十一你见过苗姑姑么就说像!”   “我我我看过画相,苗姑姑就是这么美,和小栎子一样一样的!”   卢栎:……   瞿九再一次扒拉开众人,“都说了,别吓着弟弟!”   他过来拉卢栎的手,“家里爷爷奶奶诸位叔叔都没在,要晚点才能回来,柴郡主也与我娘在抹牌,没空理咱们,小栎子先同咱们转转,看看瞿家吧!”   卢栎只好应是。   瞿家众兄弟瞪着两人拉住的手,“我也好想摸弟弟嫩嫩的手啊……”   “对啊凭什么咱们摸不到小九能摸……”   “撞开他!”   于是下一刻,瞿九又从眼前消失了。   卢栎:……   熟悉环境后,卢栎淡定的在瞿家内院行走,一边任由这些人闹,一边看着瞿家宅子。   瞿家祖传的手艺是造业,造业里最基础的,就是盖房子,卢栎不太懂建筑,但一路行来,觉得瞿家院内建筑给人感觉很特别,看似普通,实则并不简单,好像有些内秀,看一眼,看不出什么特别,越看就越喜欢。   房上五脊六兽,正脊莲花脊大气,山墙山花雕刻精致,连筒瓦钉帽都是走兽的……卢栎看着这些,说不上心里感觉,就是觉得很是古朴大气。   他一边欣赏,后面瞿家兄弟团的话一边往耳朵里飘。   “唉怎么就不是妹妹呢……”   “弟弟也很好!软软嫩嫩的!”   “对!弟弟非常好,我就没见过谁家弟弟长的这么好看这么可人疼的!”   瞿九坠在后面挤不进前排,幽幽出声提醒,“小栎子可是会验尸哦……”吓趴你们!快点退下让老子过去!   话音顿时一停。片刻后,正加兴奋激动的继续,“验尸很牛啊!”   “对,我就没见过谁家弟弟会剖尸验死的!”   “咱们小栎子就是独一无二!”   说着说着,又有人发愁了,“弟弟这么好,一定会有狼想叼,就像当年苗姑姑那样……”   卢栎差点跌倒,什么叫这么好会有狼想叼……而且当年之事,好像是苗红笑叼了卢少轩?   热血瞿家兄弟团才不管卢栎怎么想,立刻发出感想,“所以我们要保护弟弟!”   此言一出,应声者数,瞿家人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把卢栎藏起来,不让坏蛋看到!   其实弟弟身边已经有平王了……   瞿九在最后缩了缩脖子,很想说这句话又不敢,怕说出来被打死……   卢栎来自现代,本身不是害羞的性子,同沈万沙一起久了,也是爱玩爱闹的,干脆与瞿家兄弟一起,把他们邀请他看的全部看了,邀请他玩的,也玩了好多样,一群人很快熟起来。   弟弟这么容易相信人,这么快与他们打成一团,瞿家兄弟当然很高兴,高兴后又担忧,这样性子更好骗了,必须好好保护!   ……   总之,卢栎在瞿家的经历很特别,热热闹闹又不失温馨可亲。   傍晚瞿家长辈们回来,卢栎在众瞿家兄弟拱卫下,浩浩荡荡走到正房,与长辈们一一见礼。长辈们看到他也是非常激动,目有泪光,连声道‘好好好’,热情的不行,光是见面礼,卢栎就收了几箱子……   饭桌上,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瞿家人说起记忆里温暖往事,卖着小辈们糗事笑料;卢栎讲述经年过往,一路上又是怎么办着案子来到上京……大家聊天说话,欢笑满堂,其乐融融。   宴毕,瞧着时间将晚,赵杼有可能亲自过来逮人,卢栎赶紧叫住家主,问起最关心的问题。以后同在上京,相处时间还多,旁的事可以慢慢聊,唯有苗红笑一事,他需得尽快知道。   瞿家家主是瞿九的爷爷瞿幼良,老爷子年近七十,身体健康精神头特别好,之前饭桌上,笑的最大声的就是他,听卢栎问起苗红笑,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神情却多出几分凝重。   他看着相貌与苗红笑很是相似的卢栎,长叹口气,说起了往事。   对于苗红笑来历,瞿家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苗红笑与瞿家并无亲缘关系,因为瞿幼良父亲曾被持宗主令者救过一命,遂宗主将苗红笑托付时,瞿家义不容辞。   瞿幼良知道,苗红笑有师父,其师手持宗主令,是江湖宗主。此师门传承很神秘,看起来手下力量无数,其实人数非常少,择徒亦非常严苛。做为弟子,身体资质重要,但并非最重要,更重要的是人的心性,德行,以及某一方向的潜力……要有担当有责任感,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   宗主在大夏江湖有自己势力,也有只属于自己的地方。海外有仙山,名穿云,常年云雾缭绕,水路迷途,非有缘人难见,宗主之地,就在这岛上。   所以宗主令上,才写有‘穿云’二字。   说到这里,瞿幼良认真叮嘱卢栎,“此为机密,若非当时情势不同,老宗主也会不同我讲起,你现下知道,亦不能往外说。”   卢栎点点头,问他,“当时出了何事?”   “我也不知道,老宗主没与这我个外人说太多,只说宗门可能有危险,请我代为照顾阿笑,还说让我注意别被阿笑察觉。”瞿幼良眼神温切,“阿笑当时尚年轻,再聪明也敌不过老宗主。老宗主没与她说实话,只说宗里弟子到了年纪都要在红尘中修行,找自己的缘份,还说未能找到之前,不准回岛,她便信了……”      第260章 路遇      瞿幼良道对宗主令知之甚少,但对卢栎来说,已经足够多。   起码他知道有座岛叫穿云岛,是宗主自己的地方,历任宗主令持有者都在那里产生。宗主令传承并非根据血缘,而是个人天赋,苗红笑这个奇女子,是由老宗主一手带大,也是历年来唯一的女宗主。   苗红笑跟着老宗主学习,幼时深居浅出,并不闻名于江湖。老宗主突然察觉危险,把苗红笑送到瞿家,将部分事实告知瞿幼良,让他不可说于苗红笑,并积极带动苗红笑过正常生活,若老宗主有归来一日,自然会亲自告诉她。   苗红笑热情开朗,人也长的很漂亮,来到瞿家这个阳盛阴衰的家里,很快引来所有人喜欢。不光同辈的哥哥弟弟,长辈们对她很是疼爱。   苗红笑非常聪明,性格也颇为古灵精怪,在上京城里创下不少传说,也给瞿家带来许多利益,甚至还精准点评他们优缺点,提点他们适当的发展方向……   瞿幼良说话时,卢栎一直静静看着他。看着老爷子眼神温切,语气怀念的说起过去的事。   那些岁月里,苗红笑是个漂亮可人自信张扬又冰雪聪明的姑娘,她视礼俗如无物,敢于男儿比肩,带着哥哥弟弟们胡闹,满上京城到处闯祸,让家中长辈操碎了心。可不管过程多么糟心,最终她总能神奇的扭转局势,不让自己,以及瞿家任何人受一点伤害。   瞿家人的心脏一点点变强,最后甚至有种不动如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洒脱。心胸开阔,眼界变宽,眼里的世界也跟着变的不一样……   苗红笑与瞿家本无血缘关系,但在瞿幼良描述里,人生七情充满过往岁月,非常鲜活,那些记忆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牢牢网住,连成不可分割的羁绊。   虽然身上流的血不同,虽然姓氏不同,但他们,是一家人!   卢栎眼睛微热,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这具身体,并非没有人真心疼爱……   “那爷爷……知道我的存在么?”卢栎有点理不清照苗红笑被安身份该怎么称呼瞿幼良,索性与瞿九一样唤了爷爷。反正苗红笑与瞿家并无血缘关系,按年纪辈份叫声爷爷也合适。   这一声爷爷叫的,瞿幼良瞬间笑眯了眼,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连连掏衣袋,发现身上没什么好东西,干脆把腰间随时挂着赏人的一袋金珠摘下来塞到卢栎手里,“拿去花着玩!”   卢栎:……您已经给过见面礼了啊!   瞿家看起来很有些财大气粗,想来不缺这点钱,大家开心才最重要。瞿幼良将近七十,长者赐不可辞,卢栎认真道谢,仔细的把金珠袋子收了起来。   瞿幼良相当满意,满意过后又有些不好意思,“以后爷爷再给你好东西……”   卢栎:……   “你刚刚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存在?”瞿幼良想起这个吹胡子瞪眼很不高兴,“当然知道!你抓周还是在咱们家里办的,就在前头正堂!”他怎么会忘记苗红笑的孩子!   卢栎又有些不理解了,既然苗红笑和瞿家关系这么近……“我娘出事时,您知道?”   瞿幼良叹口气,“你娘很聪明,一年两年没觉出不对,四年五年,时间长了不可能没察觉。她嫁人之后,跟着夫婿走天涯,应该也顺便去了解了穿云岛的事,只是这些事与瞿家无关,所以她并未提起。”   “她出事时,我接到一封信,信里她有诸多安排,希望我帮忙。还说自己一定不会出事,但情况紧急,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与瞿家联系。我知道宗主厉害之处,她信里也说的非常为严重,还说若我不照他的话做,她一定会死,而且死不瞑目……我只得答应。”   那封信,其实就是苗红笑对自己后事的安排。说如果出现她去世的消息,请瞿幼良去哪里哪里,收尸骨火化,处理接二连三的各种消息……   “所以你觉得我娘没死?”   “肯定没有!那些尸骨都是假的!”瞿幼良拳头紧握,“阿笑那么好,怎么会死!她答应过会来看我的!”   古人其实并不长寿,瞿幼良的年纪和体格,已经很难得,卢栎一点也不想打破老人期待,只是疑问,“娘亲为何把我放到刘家,交给姨母冯氏,您可知晓?”   “不知道!”瞿幼良说到这事更生气,“明明我瞿家与你娘关系最亲,你要在我这里,一定能长的更好!你奶奶临死前都闭不上眼,特别想看你一眼,就是看不着!”   说着说着瞿幼良情绪更加激动,握住卢栎的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脸,好像在确认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你娘怎么会让你死……”   卢栎怕老人伤心,赶紧靠过去任瞿幼良摸头,笑眯眯摇着他的胳膊,“我很好的,还学了本事,总能吓的别人哇哇叫,爷爷您别担心啦!”   “好好好……小栎子是好孩子!”瞿幼良被逗笑了,但后来还是问,“那刘家对你怎么样?”   卢栎想了想,开始告冯氏的状,说她都不疼他,小时候有时还吃不饱饭,全靠当时好心邻居,日子才过的不错。   老爷子对苗红笑感情很深,见到自己情绪起伏很大,卢栎担心老爷子身体。轻描淡写说一说过去经历,让老爷子以为他过的不错,就是冯氏有点坏,但也没坏到哪里,他还是健健康康好好长大了……应该会好很多。   果然,瞿幼良听完拍着他的手,“那个冯氏恶妇,回头看爷爷收拾他!”   “嗯嗯,爷爷要为我做主,把欺负我的人都打一顿!”   “哈哈哈不错,全打趴下,看谁还敢欺负我孙子!”   老爷子心疼还是心疼的,但看到卢栎精气神足足,还求着他做靠山,他就心情非常好!   “爷爷知道这个冯氏么?”   “不知道。”瞿幼良摇摇头,声音微缓,好像也很不明白,“你娘没亲人,有的只是宗主令手下。”   卢栎点点头,心内有了些猜想。苗红笑遇事没来找关系近的瞿家人,应该是当时情势紧张,她在上京风头很大,担心如果有意外,卢栎送到瞿家就像立了个靶子,不但自身安全不能保证,还会连累瞿家人,索性给他安排另一个地方。   苗红笑有宗主令,宗主令下施恩无数,卢栎猜冯氏,或者其长辈是受恩之人,苗红笑有托,她们不敢不从。至于冯氏为何苛待于他……人和人不一样,有知恩善报的,就有那忘恩负义的。   卢栎在刘家多年,知道冯氏是一乡绅独女,乡绅嫁女后几年,突得急病而死……卢栎大胆猜测受恩者大概是这位乡绅,冯氏可能并不知情。   否则以冯氏性子,凭着与平王府继妃来往,就能拿捏他,若知道苗红笑这一层,大概更了不得。   冯家地处偏僻,家世也不大,卢栎猜测苗红笑如此安排,应该是避免他被外界知道,好保全性命,不想却料错了冯氏为人……   卢栎思考半晌,又问瞿幼良,“爷爷可知我娘为我订了亲?”   “知道,”瞿幼良捋着胡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你娘当时不在上京,只写了封信回来,说为你订了门好亲,信里说了一大堆,偏忘记说人家门户姓名……是哪家姑娘,漂不漂亮?”   “姑娘?”   瞿幼良没听出卢栎话中古怪,哈哈笑着,“你娘说那那孩子长相肖娘,粉妆玉琢的,可好看了!那孩子娘亲与你娘是好友,两人拼酒之后义结金兰,就给你们订下这门亲事……长辈关系好,你以后得贤妻,日子也会过的不错!”   原来这门亲是拼酒拼来的?卢栎眼角直抽。   赵杼好看是好看,但是……粉妆玉琢?卢栎怎么也把这四个字与他联系不到一块。   卢栎明白瞿幼良误会了,但此事已定,而且往后日子还长,瞒着老爷子好像不太好……他微微侧首,“赵杼。”   瞿幼良没明白,“啊?”   “平王……赵杼。”   瞿幼良根本没把俩人想一块去,“我知道平王名讳啊,但他与你之事有何关系?”   “与我订亲的……”卢栎浅浅一笑,“就是平王赵杼。”   瞿幼良愣了半晌,突然跳起来,“你说什么!”   卢栎赶紧站起来扶住老爷子,同时拍抚他的背给他顺气,“就是我们……订亲了。”   “堂堂平王,竟然强抢民女……啊呸,民男!”瞿幼良撸袖子就往外跑,“老夫跟他拼了!阎王敌鬼见愁又如何,敢欺负我孙子,老夫要一头撞死到他王府门前!”   “爷爷——”卢栎大急,可惜用尽力气也没能拽住瞿幼良。   老爷子这一激动,声音几可震天,瞿家人现在还在外堂开茶话会,就等着老爷子说完话,他们好跟弟弟亲近亲近,顺便再喝点小酒玩一会儿,听到老爷子怒吼,以为出事了,哗啦一下子就围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别看瞿幼良年纪不小,力气却很大,大手一挥,把卢栎拎到后头,振臂高呼,“孩儿们,抄家伙!”   瞿家兄弟吼声震天,“是!”   瞿幼良又喊,“跟老夫去灭了平王!”   瞿家兄弟们喊是的声音低了下去,“……爷爷,平王可不好惹。”   瞿幼良瞪眼,“他要掳你们弟弟做媳妇!关起来天天打!”   这还得了,瞿家兄弟们眼睛立刻红了,振臂高呼,“灭!敢欺负小栎子,就从咱们尸体上踩过去!”   群雄激愤。   ……   卢栎只是认为,他要认瞿家做亲戚,有些事便不好相瞒,但他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而且他身板不如瞿家人壮,再怎么用力也挤不过去,怎么高喊声音也会淹没在瞿家兄弟震天吼声中,根本没有人听他解释!   这群人之前把他围在世界中心,巴巴盼着他说话,现在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个个撸袖子抄家伙,连誓师大会都不开,看架式马上就要往外奔,血溅平王府了!   卢栎:……这么单纯的人,真能屹立数年不倒,得尽皇宠么?   正头疼怎么把这群人安抚下去,突然一道声音传来,“你们要把本王如何?”   这道声音低沉微暗,带着夜色的森寒,上位者的威压,存在感十足……正是赵杼。   瞿家人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穿着王爷常服,月光下气势不减,杀气翻涌的平王,齐齐一愣。但也只是瞬间,瞿幼良率先冲上前来,眼睛瞪的溜圆,“你休想抢走我孙子!”   赵杼眯眼,“你孙子是——”   后面的‘什么东西’还没说出,卢栎已经在人群后高呼他名字,“赵杼!”   卢栎一边喊,一边往里挤,可惜瞿家人太多,他挤不出去……   “卢栎!”赵杼看死人一般的视线扫过瞿家人,这群人把他媳妇怎么了!卢栎要是伤一根毫毛,这些人都不用活了!   还是瞿九机灵,帮忙挤出一条路来,放卢栎过去。   天可怜见,他刚刚也很想反对,可是大家都太激动,他的话根本没人听啊!   卢栎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冲到最前面,双臂一张——   赵杼稳稳把他接住,抱在怀中。   卢栎觉得今夜闹剧难破,索性咬咬牙,众目睽睽之下,凑过去亲了亲赵杼嘴唇。   瞬间两边人都愣了。   瞿家人眼睛齐齐瞪圆,嘴巴大张,几乎都不会说话了,他们看到了什么!!!!   赵杼也诧异的看着卢栎。二人相处时,卢栎不失热情,但到人前总会很害羞,不肯与他过于亲近,现在这是什么福利?   卢栎亲完,清咳一声,指着瞿家人对赵杼说,“这是我的娘家人,不许你对他们凶!”   说完又看向瞿家人,“就是这样……我与赵杼早已订亲,如今感情甚笃,或将不日成亲,届时还需要大家帮忙……”   瞿家人齐齐一懵。   刚刚回来,嫩嫩的软软的可爱弟弟,他们还没来得及疼爱,就被人叼走了!叼走弟弟的还是这么一大匹恶狼!瞿家兄弟们心内简直在滴血,非常不想相信事实,还是很想剁了赵杼!   以往那个众人敬仰,高高在上不敢多看两眼的平王,现在怎么看怎么可恶,而且一点也不怕了呢!   瞿幼良还愣在原地没动,看样子是没想通。   卢栎自觉闯了大祸,不敢再留在原地刺激大家,抱住赵杼脖子,小声道,“咱们走吧。”   赵杼自然听话,本来他过来就是接媳妇回家的。   卢栎一边跟赵杼往外走,一边与瞿家人辞别,还不忘甜甜叫几声爷爷,“我过两天还要来找您,您可不能生我气啊……您是我爷爷呢!”   二人身影很快消失,瞿家安静非常,院子里掉根针估计都能听到。   瞿九上前温声安慰瞿幼良,“爷爷,小栎子与平王感情很好,平王很护着他的……可平王府那一位——可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就快成亲,您要不挺起腰杆护着小栎子……”   那一个当众亲吻,已经让瞿幼良明白了卢栎心意,老爷子震惊非常,一点也不想相信,可卢栎喜欢,旁人就管不了,就像当年他娘,夫婿也是她自己选的。   而且这亲事,还是苗红笑给他订的……瞿幼良很想骂苗红笑一句哪根筋搭错了,可听瞿九提起平王府继太妃,立刻瞪眼睛,“她敢!”   是的,比卢栎喜欢男人,这个男人正好是他娘帮他订下更重要的,是将要面对的恶婆婆!   以为卢栎没娘家人好欺负是吧,他就就那恶婆娘看看,他瞿老头的厉害!   ……   卢栎拽着赵杼在瞿家外面转悠两圈,见瞿家没出什么大动静,暗卫们也送来一切平安的消息后,卢栎才松口气,与赵杼离开。   赵杼想起之前那个吻,抱住卢栎在月下亲吻良久,才满足放开,“今日收获如何?”   卢栎仔细与他讲说从瞿幼良那里知道的过往,与他讨论自己的猜想。   赵杼听完颌首,“我与你猜测相同,你娘行事有自己考量,大概当时局势非常紧张。”   “我觉得……我娘大概不会故意把我配给男人,应该是与你娘之间有别的计划。”赵杼之前坦诚过不知道苗红笑之事,卢栎对比之后得出此结果。   比如只有暂时这样才能避灾,等他们成长后再想办法解决什么的。   赵杼根本不去想这个问题,反正到事情到现在,已经板上钉钉砸实了!他拥紧卢栎,占有欲十足,“你是我的。”   卢栎其实也没为这问题烦恼,只是偶然想到,他摸摸赵杼的脸,“嗯,你也是我的。”   两人腻了一阵,卢栎长长叹气,“可惜关于我父亲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   赵杼亲了亲他额头,“以后时间很长。”   “这倒是。”月光下,卢栎笑容灿烂无比,似能照亮人心房。   ……   卢栎正在思索冯氏之事是否如他猜测,拜托赵杼去查一查冯氏家族的事,暗卫们就送来一条他不怎么喜欢的消息。   冯氏正往上京方向走。   而且大张旗鼓,姿态招摇,说是要为卢栎与平王府商谈成亲之事。   卢栎直觉这里面有什么事,眉头紧皱,赵杼却冷嗤一声,把他拥入怀里,“有我在,怕什么!”   卢栎叹口气,他倒是不怕,就是觉得……很麻烦么。   ……   岂知他还没等到冯氏,先在路上遇到了赵杼同父异母弟弟赵析。   许是出门没看黄历,这天对卢栎来说,真是极为忙碌的一天。   这天赵杼被太嘉帝叫进宫,卢栎坐着无聊,带着胡薇薇出门逛,走入街市没一会儿,就偶遇赵析。   赵析锦帽华衣,连靴子上都缀着宝石,可谓通身富贵。他矜傲的带着下人阻住卢栎路时,卢栎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可这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卢栎拱手问道,“阁下是——”   赵析眼睛微眯,削薄朱唇开合,“怎么,先生不认得我了?”   阴冷语气证明来者不善。卢栎便也不客气,声音冷下去,“我应该认识阁下么?”   “有些人总是自视过高,自不量力,以为抱住金灿灿的大粗腿,就能自此登高望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真是可惜,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我哥早订有未婚妻,目前正谈婚论嫁,我劝你有点自知之名,离我哥远些!”   赵析语气非常不客气。自打赵杼返回上京,就像变了人似的,以往他找机会与哥哥亲近,赵杼就算不喜欢,也没冷面推开,可打去年底开始,就不一样了,赵杼特别烦他这个弟弟。   后来他才知道,赵杼金屋藏娇,有了个相好。   为了这个相好,他还警告自己与母亲,不准接近,不准耍心机手段,甚至春猎那么大的事,他都把自己与母亲关在府里,不让出去!   他从未听说过卢栎此人,稍做打听,只知道是个行贱行的仵作,不知道哪个山头爬出来的,人贱身份也贱,连做的事都贱!这样的人,赵杼还护着!   这种人一般也没什么见识,他催车到卢栎园子外面,想表现亲切一点,见见卢栎哄哄他,看看能不能掌握,做点对自己与母亲有利的事,谁知道这贱人明明看到他了,却不上前问候!   不上前也就罢了,还让下人过来驱赶!   那时若不是赵杼身影远远出现……   这样不懂眼色地份低贱的人,赵析本来都不屑教训,可今日与人做赌输了,心气特别不顺,这人还敢撞上来!   他想起母亲提起,赵杼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未婚妻要来,索性就恶心恶心卢栎,也让他知道害怕,王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若是卢栎识趣,知道巴结他……他不介意给些好处,大家好合作。   卢栎的回答是:直接调头离开。   根本不想和这人说话。   赵析一急,伸手去拽卢栎袖子——   却“啪”的一声,被人打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本少爷的朋友!”沈万沙手握玉扇,横到他面前,双眉竖起,目露凶光。   赵析看着手上瞬间肿起的红痕,阴阴眯起眼……      第261章 告状      “沈、万、沙。”三个字似乎从齿缝中挤出,赵析脸色十分难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沈万沙漫不经心地挖了挖耳朵,“怎么,忘了自己是谁,来问本少爷了?”   卢栎本来已经转身,听到沈万沙声音立刻回头,“少爷?”面上表情很是惊喜。   “少爷!!”胡薇薇也笑的如春花绽放,忙不迭的冲沈万沙伸拳头示意:揍那个不要脸的!   她本来很想自己亲自上,但卢栎明显不想搭理那个人,她也不好给主子惹麻烦……   沈万沙晃晃手里泥金扇子,与卢栎二人打过招呼,再次斜睨赵析,“少爷很忙的,你确定不知道自己是谁,需要少爷好心告诉你?要不要少爷顺便把你娘长相也细细描述你,好让你回去认清楚直接喝奶啊?”   赵析脸都憋红了,“你竟敢如此折辱于我!”   “哎哟你是谁啊,就你能欺负别人,不准别人欺负你啊!”沈万沙吊着怪声,手里扇子‘刷’一下打开,腰板站的溜直,“少爷就看不惯这样的,就折辱你了,还是故意的,怎么着吧!”   “我哥是平王!”   “你也知道平王是你哥,不是你嘛。”沈万沙下巴抬的高高,故意拉长声音,语重心长的教训赵析,“聪明人呢,想仗势欺人,首先得确定这势能不能仗,别人会不会买帐。小析析啊,我劝你还是回去多喝点奶,长长脑子吧。”   敢欺负卢栎,还打着平王牌子,这不找死吗!再者,就算是平王赵杼,敢欺负小栎子,少爷也是出手教训的!   ……   卢栎几人个个都穿的不错,气质不俗,连身边下人都透着规矩,一看身份就不简单。几人不顾场合,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直接呛声……这明显有仇啊!   街上人们一看有热闹瞧,立刻放下手边事,双眼放光的围了过来。有那见识多的,抱着胳膊,得瑟着脸,与周边人‘小声’介绍。   手摇泥金纸扇的是谁,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家里老爹特别会赚钱,连下人们倒座房的地板都铺着金砖;锦帽华衣,靴子上都缀着宝石的公子哥是谁,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与平王一个爹不是一个妈,亲爹死了,哥哥承爵了,这公子哥还不带着继太妃搬出去单过,死皮赖脸占着平王府……   赵析脸黑的吓人,“沈万沙,你确定要与我作对?”   “怎么是我与你作对呢,明明是你要欺负我朋友!”沈万沙一边说着话,一边跳到卢栎身边,小脸鼓起做不高兴状,“出来玩竟然不叫我,看被欺负了吧!”   卢栎浅叹一声,“我是准备直接到你家找你,谁知道……”   “到底少爷和主子是朋友,就是有缘份,挡也挡不住!”胡薇薇声音清脆,美眸流转,笑容妩媚,简直晃花了所有围观人的眼。   沈万沙很喜欢听这话,哈哈直乐,“说的对!咱们就是有缘份!”   “沈万沙!”赵析不满被忽视,愤愤喊沈万沙名字,“你确定要管我家的事?”   “怎么就是你家的事了,卢栎明明是我朋友!”   赵析冷笑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想进门,就得识点眼色懂点事,家中长辈不去请安,只缠着男人不放,算什么事?”   “关你屁事!”胡薇薇忍不住了,拿出腰间鞭子当空一甩,“又没缠着你!”   她这一鞭子极有威力,虽未抽到任何人,可那极有气势的清脆声响——围观众人齐齐退后一步。   赵析觉得自己脸有点疼,眯眼指向卢栎,“我说的不是缠着谁的事,是他没有过府向长辈请安!”   “请安?”沈万沙扇子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神态揶揄,“给谁,继太妃么?”   “自然!”赵析甩了甩袖子,站的笔直。   “这话真是好笑,”胡薇薇朱唇一勾,气势无边,“我主子又没缠着你,也没要与你怎么样,为什么要给你娘请安?”   “我娘她——”   “你娘又不是平王的娘……脸可真大!嫡王妃可在天上看着呢!”胡薇薇斜了赵析一眼,神情满是鄙夷,“赵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做个男人,成家立业赡养母亲了。不是我说,这鸠占鹊巢可不是什么好事,莫非公子你还肖想平王爵位呢?”   “你放——”赵析脸涨红,“你胡说!平王只能是哥哥,我从未有过任何想法!”   被胡薇薇沈万沙逼的不行,赵析干脆放话,“我哥的未婚妻马上就要来了,你们继续如此,不过是自取其辱!”   “平王未婚妻要来了?”沈万沙很惊讶。   赵析冷哼,“怕了吧!”   沈万沙直愣愣看了卢栎半晌,才转头问赵析,“我说,你知道平王未婚妻名讳么?”   “不知道有什么打紧,反正我马上就有嫂子了!”赵析手指刷的指向卢栎,“我本来想帮你,谁知你如此不识好歹,以后可别怪我无情!”   现场顿时一默。   围观群众又开始大规模‘窃窃私语’。   “听说平王已经有相好了?”   “对,姓卢,大概就是眼面前这个……”   “听说平王很宠着人?”   “是,听说连王府都不回了。”   “那这平王未婚妻……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知道!你也别问了,有好戏看就是了!”   ……   胡薇薇捂着嘴,戏谑地看着卢栎,忍笑忍的很辛苦。   卢栎摊手,他也不想变成这样……所以看到赵析挑衅时,直觉不应该搭理,离开就好。   两个人正以眼神交流,那边沈万沙已经与赵析打上赌了。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话赶话到打赌上的,沈万沙说与平王成亲的一定是卢栎,赵析说不可能,二人激动下就打起了赌,若最后平王与卢栎成亲,赵析就给沈万沙与卢栎赔礼道歉,带上继太妃滚出平王府;若最后平王娶了别人,沈万沙就给赵析赔礼道歉,还把上京某条街四十间铺子无偿转送于他!   这个赌打的可就大了。   沈家擅做生意,上京一条街四十间铺子,收益已经不能用日用斗金来形容,这样的财富,竟只为打个赌……卢栎过去扯沈万沙袖子,“过了啊。”   “没事!”这些东西在外人眼里的确很多,对沈万沙来说却算不得什么,而且——“我对你有信心么!”平王把卢栎看眼珠子似的看着,沈万沙就不信他会找别人!   赵析也觉得自己一定会赢。这桩亲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听他娘说过,是赵杼生母亲自订的,他就不信赵杼敢违背!   “咱们走着瞧!”赵析甩了甩袖子,姿态非常高傲的走了。   围观众人也很满意,今天他们见证了豪门少爷公子的赌约!还是这么闪瞎眼的赌约,必须奔走相告!   ……   对阵一通有些口渴,沈万沙见赵析逃跑,得意洋洋拽着卢栎到一旁茶楼喝茶,“这二货输定了,少爷都迫不及待看他脸色了!”   卢栎心疼沈万沙,亲手给他倒茶喝,“可他不知道事实如何,只是不上心,没问过与赵杼订亲之人是何姓名,咱们却是心里透亮。”   “那也是他自找的!是他找上来要欺负人,也是他自己不问清楚随意揣测,赌约还是他自己挑起,又没谁逼他!”沈万沙拍桌子瞪着卢栎,“你不许同情他!”   “嗯。”卢栎倒没太同情赵析,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对,只是觉得赵析……也太蠢了。   “有人就是这么蠢,偏偏不觉得自己蠢,反倒认为自己最聪明,别人才蠢……活该被人欺负!”胡薇薇见楼下卖竹编物件的挺有意思,“你们聊,我下去玩一会儿。”说完直接掀裙从窗子就跳下去了。   卢栎:……   他连注意点淑女形象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胡薇薇安稳落地后冲楼上挥手,笑容特别美。   “嗷——”沈万沙直接扒到窗口,眼睛瞪圆看着地下,“薇薇好帅!”   卢栎:……   “之前即将破案那天,你来找我,好像有话说,后来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卢栎想起这事,问沈万沙,“那时你想说什么来着?”   “那个啊……”沈万沙手脚也不乱动了,眼梢也垂了,小脸也微微染上粉色,破天荒有些扭捏,“其实……也没什么。”   卢栎一看就懂了,微笑着转着手上茶盅,“与摘星有关?”   沈万沙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与你……说了很特别的话?”   沈万沙眼睛睁圆,“你你你看到了?”   卢栎摇摇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   沈万沙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他说……喜欢我,想与我成亲。”   卢栎一震,赫连羽下手够快啊!“他怎么说的?你呢,有什么想法?”   沈万沙把当时的事与卢栎说了一遍,连亲吻都没漏,“我有些担心,不知道我爹娘会不会答应……摘星虽然很会照顾我,但他手特别贱,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背着我胡乱撩姑娘……”而且成亲了要做那样事,想想就好羞……   卢栎沉吟。   赫连羽竟然还没把身份告诉沈万沙!都求婚了还没说!是故意的,还是当时时间紧,他给忘了?   沈万沙说完自己烦恼,“小栎子觉得我怎么办好?”   卢栎长呼口气,微笑道,“不要给自己压力,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如果还没考虑好,就让摘星候着!一辈子的事,值得认真对待……”   “也是……”沈万沙把心里话倒了一通,舒服很多。其实他并不是非要卢栎替他拿主意,他心里已隐隐有了想法,只是很多话憋着难受,而且这种事,当然要与好朋友分享么……   沈万沙还有点想问那件事,但想想小栎子还没与平王成亲,可能也还没洞房……就算了。   话题转来转去,又转回赵析身上,沈万沙好奇他为什么要说赵杼未婚妻要过来,卢栎便把冯氏要到上京的事说了,“说是现下正在西京地界,过上几日就能到上京。”   “她会帮你与平王府说亲事?”沈万沙竖眉的呸了一声,“我就不信她有那好心!”   卢栎也不信,只是现在不知道冯氏打什么主意,只得到时再说。   “此事必须说与瞿家知道!”   卢栎点点头,“嗯。”   ……   说着说着,沈万沙看到楼下卖糖糕的推车路过,腾的跳起来往下跑,“小栎子你坐一下,我去买个糖糕就回来——”   所以说,不是有一堆下人可以用么!   卢栎看着手忙脚乱,跟在少爷屁股后头迅速下楼的下人们,不知道该同情他们还是该同情自己。少爷遇到好吃的的时候,真的一点也不懒……   卢栎唉口气,招招手让跟着自己的下人过来,随便从店家处找了本书。他静静坐在窗边,一边百无聊赖翻书看,一边等胡薇薇沈万沙。   ……   沈万沙看到热腾腾的糖糕眼睛直放光,盯着摊主切两块最新鲜最松软最甜的给他,一手捧一块,转身往茶楼方向返,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十二三岁,满身素缟,相貌清秀,眼睛微红的小姑娘突然扑跪到他面前,“卢先生救命!”   因为一手托了一块,嘴里还嚼着摊主附送的糖糕,没办法有太多反应,沈万沙直接愣住,连‘你找错人了’的话都说不出来。   “民女商敏敏,有冤情要诉!”见沈万沙想走,商敏敏膝行两步,大着胆子抓住他衣角,“求先生好歹听一听!”   沈万沙手捧两块糖糕被她拽住动不了,嘴里糖糕差点噎住咽不下去,他又不忍心把小姑娘踹开,只得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用力嚼着糕,奋力往下咽……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刚刚贪嘴,要了摊主那么大一块吃!   “民女家住北街灯芯胡同,只有一个姐姐,早年丧母,父染重病,两月前去世。因家中清贫,姐姐商巧巧入寿安伯府为婢,补贴家用。家姐年十六,性温顺人勤肯,最是本份,本打算再做几年赎身出来好好过日子,谁知那吃人伯府欺我家无权无势无人,将家姐侮辱后杀死……”   商敏敏涕泪俱下,“家姐好好一条人命,折于伯府,伯府势大,民女求告无门,便是官府收了状纸,民女也拿不出铁证……日前春猎异族使者案三堂会审,听闻卢先生验尸本领极高……遂民女在此求先生折节相帮!”   “你找错——”   小姑娘害怕沈万沙走,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沈万沙好不容易咽下半块糕,终于能说句话时,仍然被小姑娘阻了。   “那寿安伯世子欺人太甚,见民女告状,竟要杀人灭口!若非民女有事去了邻居家,恐怕现在早已遭毒手!”商敏敏连磕几个响头,额上很快见血,“民女家贫,无法给诸多报酬,但此血案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大家都说卢先生品格最是清雅高洁,疾恶如仇,还请先生出手,帮民女检验家姐尸体,揪出真凶,将大夏害人蛀虫拔除!”   沈万沙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眉心皱的紧紧,寿安伯世子……不就是郭阳?   前几天还耀武扬威的说什么‘你们讨厌我,还不是得替我洗清罪名’,嚣张至极,今天就嚣张到杀人了?   其实大家族院子里杀个人常见,尤其家生子,连正经户籍都没有,一切都是主子的,杀了不犯法。但听这商敏敏意思,她家乃良民,还能自赎身,商巧巧签的身契肯定不是死契,就算是死契,有良籍的,都不能随意打杀……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管他是世子还是什么,杀了人就得偿命!”   看,这话立刻就出来了。   有些棘手啊……沈万沙垂头看着这个额上带血,满脸泪光的小姑娘,要不要相信她呢?   ……   说起来也是凑巧,今日郭阳也在街上逛。因之前赵析与卢栎沈万沙闹那一出挺大,他也被引来看热闹,现下也没走太远,这商敏敏一扑跪告状,他很快就看到了。   沈万沙他不怕,但沈万沙常与卢栎一起,卢栎又是平王的人,身边随时有平王暗卫,他根本不敢惹。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告他,百姓们嚷着要他偿命,他与卢栎沈万沙关系还不怎么样……郭阳登时脸煞白身上肥肉直颤,挥手招来身边武功最后的护卫,“走,抬我回家!”   护卫大概伺候惯了郭阳,一人抱起郭阳一边腿,非常默契。嘴里喊个号子,两人齐齐开跑,速度还特别快!   郭阳一回到伯府,立刻往郭威的书房跑,“爹啊爹——有人告我杀人!”   郭威眼睛一眯,放下手中毛笔,睨他一眼,“慌什么。”   “可是——”郭阳急的不行,噼哩啪啦把刚刚看到的事说一遍。   郭威听完,阴沉双眸阖了一阵,再睁开时仍是一片平静,“爹知道了,你下去吧。”   郭阳仍然有些紧张,却又不敢不听父亲的话,乖乖行了礼离开。只是接下来他也不敢往街上走了,回到房间叫上满满一桌菜,吃东西泄愤。   ……   卢栎一本书看完,沈万沙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把书交给下人还给店家,留下一人在原地等胡薇薇后,下楼去找沈万沙。   本想找卖糖糕的摊子,可转了一圈都没看着……看到不远处围着一堆人,他下意识朝那个方向走。   沈万沙嘴里糖糕早就吃完了,思考半晌,还是不知道怎么办,轻轻叹息一声,垂头对地上小姑娘说,“那个,商敏敏是吧?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卢先生,我姓沈,叫沈万沙。”   “先生不用哄民女,三堂会审那日,民女曾在衙外,亲眼看到先生走下台阶,口中呼喊自己名姓!”商敏敏以为沈万沙这是托词,意欲推掉此事,心中大急,干脆抱住沈万沙小腿,眼泪掉的更凶,“民女实在别无它法,求先生帮民女这一回,检验家姐尸身,证实凶手恶行!民女……民女给您磕头,您的大恩大德,民女永世难忘,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   沈万沙想起那日情形,又急又悔,“我真不姓卢……”   他视线还扫向人群,“你们有认识我的,倒是出来帮忙说个话啊!”   人们纷纷捂嘴,竟没一个说话。倒不是不认识沈万沙,只是这场面太可乐,容他们多乐一会儿!   ……   沈万沙无力叹息,最后看到分开人群走过来的卢栎时,差点哭了,“小栎子……”声音真是特别特别委屈。   卢栎接过沈万沙手里糖糕,让小伙伴不必再维持之前的‘可爱’姿势,“你啊……”后面有下人,不知道用?   沈万沙挠挠头,“一时着急给忘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瞪向身后下人们:回头少爷再给你们好看!   下人们一点也不怕他,纷纷作揖行礼,面带讨好请罪等各种含义的笑。   沈家最大的是柴郡主,柴郡主疼儿子,又特别喜欢折腾儿子,今天这事,够她笑半年了!而且没有危险,也不会让沈家蒙羞丢面子……下人们这才敢站在一边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准备回去好好讲给柴郡主听!   沈万沙看出他们意思,脸立刻黑下来,他要与摘星成亲!必须成亲!摘星就不敢这么对他!敢就往死里揍!   “我名卢栎。”卢栎走上前,看着商敏敏,“你有什么话,可与我说。”   他身姿挺拔若修竹,面冠如玉,眼神温润,气质亲切,很令人有倾诉冲动。      第262章 无尸      少女眼睫挂着泪珠,贝齿咬紧下唇,看起来楚楚可怜,令人侧隐。沈万沙很不忍心,但还是轻叹一声,缓声道,“我真不是卢栎,他才是。”   商敏敏愣愣看着面容俊秀,气质温润,如天神降临般的卢栎,呜呜哭了起来,一头磕到地上,声音悲痛,“民女商敏敏……家姐商巧巧死于吃人伯府,权贵一手遮天,民女冤情无处可诉……求先生慈悲,帮民女检验家姐尸身,将那凶手绳之以法!”   小姑娘相貌清丽,但她哭的眼睛肿成桃子,嗓子也哑了,泪水将面前一小块地面洇湿,额上血渍混着灰土……说实话并不好看,还很狼狈。   可浓浓悲痛浸润在她骨子深处,顺着泣血悲鸣中呼出……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都会不忍心。   卢栎浅浅叹气,朝小姑娘伸手,“你起来说话。”   商敏敏根本不敢去搭卢栎的手,好像特别害怕卢栎拒绝,抖着唇继续磕头,“求求先生……求先生出手……帮帮民女……”   现场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有那不忍心的,还高声喊出,“先生帮个忙吧,小姑娘太可怜了!”   ……   商敏敏身体颤抖,心喜别人为她说话,又担心惹卢栎不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继续闷闷磕头。   沈万沙头疼的不行,“我说这位姑娘,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脚?”   这姑娘不论说话还是磕头,都死死抱着他的腿啊!明明都看到卢栎,也认真相求了,能不能饶了少爷!   商敏敏身子一僵,像被烫了似的立刻松开沈万沙的脚,退后两步又朝沈万沙磕头道歉,“民女过于悲痛,竟不知失礼,求少爷勿怪!”   卢栎叹口气,拉沈万沙过来,替少爷抚平衣角,顺口叫商敏敏起来,“少爷不会介意。”   沈万沙觉得自己今天受到巨大惊吓,心有余悸,半个身子藏到卢栎身后,对地上小姑娘说:“我不生你气,有什么话,你起来说吧!小栎子人最好了,若你所言为实,他不会看着不管的。”   商敏敏抬起小脸,双眼发亮,“真的?”   卢栎颌首,“你起来。”   商敏敏这才站了起来。大概知道现在自己模样狼狈,怕污了贵人眼,她转身拍拍膝上尘土,拿出帕子擦脸,粗粗把自己整理一遍,才转身朝卢栎沈万沙深福行礼,“民女商敏敏,见过卢先生,沈公子。”   卢栎端端正正受了此礼,“讲述你之冤情。”   “民女家住北街灯芯胡同,有一个姐姐……”   商敏敏把之前与沈万沙说的话又说一遍,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忍住没有哭。   卢栎听完,安静片刻,才问,“商巧巧之死,伯府如何解说?”   “说是得了急病……”   “你如何确定她是被别人害死,并非急病而亡?”   “家姐四月初十得休沐归家,当日申时回寿安伯府,第二日下午,家姐尸身就被伯府下人送回……什么急病一日一夜就让一个大活人死的透透,连见家人最后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商敏敏双眼噙着泪珠,“且家姐自小身体健康,病痛都少有,断不可能突染急病……”   商敏敏说话时,卢栎一直观察她,小姑娘悲痛是真,对伯府恨意也是真,但说这些话时,咬唇的力度大了些,眼神也有些许闪烁……不是内有谎言,就是有未尽之言,现下不好说。   事实上,平时‘健康’之人,或貌似‘健康’之人,因潜在疾病或机能障碍突然死亡的情况是存在的。卢栎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心血管系统疾病,呼吸系统疾病,中枢神经系统疾病,消化系统疾病……等等。   商敏敏表现悲痛,令人见之可叹,可一切仍然要以事实说话。   卢栎又问商敏敏,“你言曾去告官,官府可有验尸?”   “有。”   “结论如何?”   “说是急死,原因不明,有可能急病突发,也有可能是别的刺激,比如……吃错东西噎死。”商敏敏脸色微红,“家姐最是端庄知礼,怎么会吃东西不注意被噎死!”   “商巧巧去世了多久?”   “三日,”商敏敏听出卢栎话音,立刻拭净腮边泪,“我有好好看护家姐尸身,若先生方便,即刻便可验看。”   卢栎确有此意。尸体会告诉他很多信息,有时候比听人讲述还要仔细,“如……”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插话,“伯府权大势大,怎么会费心去杀一个无名小婢,还闹成这样子?小姑娘,你该不是想讹钱吧!”   这道声音尖细油滑,带着明显质疑,众人安静之时突然爆出,可谓刺耳。   商敏敏立刻转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喊,“我没有!”神情异常气愤。   可惜说话之人说完这些,就迅速钻到人群里不再冒头,商敏敏想找人对峙根本找不到。而且这人这句话也带来了其它方向,很快有人跟着质疑,“是啊,闹这么大对伯府有什么好处呢?伯府真要欺负个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小姑娘,什么招数没有,能任你瞎蹦跶?”   ……   之前商敏敏求卢栎帮忙验尸,形容可怜,所有人几乎立刻站到她这一边,希望卢栎帮忙。卢栎与沈万沙若不帮忙,甚至稍有推却之意,众人大概就会质疑他们品行,可他们现在答应帮忙,商敏敏算是得偿所愿,大家除了好奇,想继续看热闹外,并无再多期待。   如今有人戳出这个方向,小部分心思不是那么纯善的人,自然也跟着开始寻思了……   人性就是如此,不管古代现代,时间空间,只要是人,都一样。   随着这样声音出现,慢慢的,舆论开始往寿安伯府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商敏敏无礼取闹。她之于伯府,就像蚂蚁之于大象,大象要踩死蚂蚁简直易于反掌,连水花都不会起,今日结果,一定是商敏敏心思不纯,意图以家姐之死讹诈寿安伯府。   “是嫌姐姐死时伯府给的银子不够吧!”   “还是想拿个把柄,踩着姐姐尸体上位,到府里做个姨娘什么的,飞上枝头做凤凰?”   ……   商敏敏找不到开始说话的人,一个人又说不过这么多张嘴,嗓子越喊越疼,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小姑娘委屈的不行,蹲下身头埋在胳膊里,呜呜哭了。   她哭的那叫一个惨烈,卢栎都能看到她眼中泪珠砸起地上灰尘的样子……   沈万沙又往卢栎身后缩了缩,“女人哭起来好吓人……”这身体里得有多少水啊……   现场一片混乱,声音嘈杂的不行,卢栎觉得自己说话可能别人也听不到,干脆过去把商敏敏拽了起来。   商敏敏捂着脸,“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人……也没有想讹人……”   “带我去看你姐姐尸身吧,”卢栎声音微敛,“死人不会说谎,她是染了恶疾急死,还是别人刻意杀害,一看便知。”   商敏敏连连点头。   卢栎视线环视四下一周,“事实未明之前,争论旁的无用,大家可先歇一歇,待真相大白,再决定骂谁。”   这话有些冷,也像带着刺,可他身份不俗,旁边还站着一个沈府少爷……围观众人一时卡壳,不敢再乱说话,“我等等着先生验尸!”   “对!等着出结果!”   “若小姑娘姐姐真是被人害死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咱们给小姑娘道歉,还可写万民书请命!”   “正是!若小姑娘满口胡言,意欲用此事讹诈……她也别给卢先生道歉,卢先生品性高洁,容不得这等人玷污,直接把她下大狱,这辈子也别出来害人了!”   ……   商敏敏双眼冒火,登时跳到众人面前,牙齿咬的咯咯响,“便如诸位所言!我姐姐若是冤死,还请诸位出手,帮小女子讨回公道;若我商敏敏胡言乱语,存了私心,也别下大狱了,我立刻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不用活着了!”   “我商敏敏虽非男儿,却也知一诺千金,行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良心!若我存了私心,便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魂魄飘于荒野,永世不得超生!”   小姑娘性烈,此话一出,现场同时一静。   稍后。   “唉,也不用这样……”   “刚刚到底谁说话,欺负人家小姑娘?”   “人小姑娘才多大,估计还没十三岁,这么逼,亏心不亏心!”   “年纪这么小,真要做错了什么事,也可以改么……”   ……   现场气氛变化速度如此快……卢栎微微皱眉,视线再次环绕现场一圈。   沈万沙伸长脖子看了几眼,“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好像有人故意引导方向,乱人心思似的。   卢栎收回视线,拍拍沈万沙肩膀,转头唤商敏敏,“头前带路。”   商敏敏应了一声,带着卢栎等人往她家的方向走去。围观众人里当下没事,没那么忙的,出于好奇也跟了上来。   ……   灯芯胡同有点远,半路无话,卢栎突然问商敏敏,“你可话要对我说?”   商敏敏回头看了看后面,见跟来的人只是远远坠着,应该听不到这里声音,便转回头,轻声与卢栎说,“家姐她……她还被人污辱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沈万沙相当惊讶。   “因此事事关家家姐名誉,小女子才没敢说……”商敏敏帕子印了印眼角,解释道,“我家东边邻居姓周,有一儿一女,年纪正好与我姐妹二人相当。周家父母早逝,家父心慈,虽然自己本事不大,但怜小儿孤苦,便把他们一起养了起来,也因如此,家中清贫状况才一直未能改善……”   “家姐与周家哥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未订下婚约,但彼此都已明了互相心意,周家哥哥一直等家姐赎身离开伯府,谁知……小女子不想伤人心,便把此事隐了下去,未与外人提起……”   商敏敏道,四月十一那日午后,她在窗下做绣品,伯府的人突然抬着商巧巧尸体进来,说商巧巧得急病死了。他们面上没一点悲悯之色,身上衣服也未有避讳,有人腰间还拴着红腰带。把商巧巧尸身随意放到院中,二人甩下二十两银子,警告她不要胡言乱语,便离开了。   商敏敏悲痛的不能自已,狠狠哭了一阵意识才回来,给商巧巧整理遗容。商巧巧穿着与昨日休沐归家时一样的衣服,裙下有血渍,除了下体有伤外,颜面身体并没什么伤痕,完全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沈万沙眉毛皱起,有点想问是不是那种事做多了以致死亡,但商敏敏年纪太小,他有些不好意思提这种问题。   商敏敏似是看懂他神色,脸色微红,头偏到一侧,“家姐虽受了些伤,但看起来并不严重,不可能致死。”   “所以你怀疑商巧巧之死,与伯府世子有关。”卢栎沉吟。   “敢对下人出手的,除了主子还有谁!”商敏敏咬着唇,“家姐做事一向守规矩,日常来往的也是院内丫鬟,与小厮们都不算熟,而且近年家姐被提拔,专司书房摆设,书房都是主子们在用!”   “只凭这个,可不能说明凶手是寿安伯世子。”   “伯府规矩严,不可能容忍下人们胡乱作案,家姐若不是主子杀死,又能是谁?”商敏敏差点急出眼泪,“那寿安伯世子是个贪花好色的,有好几次家姐回来神色不安,提起可能被世子盯上,所以我才怀疑的!”   “这就有可能了……”沈万沙轻轻咂舌,那郭阳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来着。   ……   几人说着话,很快抵达商敏敏家门。   商敏敏推开门,指引几人进去,“请——”   卢栎进去,视线环视一周。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院中种着几株桃树,窗前还放了几盆花草,感觉很生动,很有活力……   就是太安静了些。   “小欣——小欣——我将先生请来啦!”商敏敏有些急切的往堂前跑,“我能为姐姐伸——”   话音戛然而止。   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尖叫,“小欣,小欣你怎么了!我姐姐呢,姐姐——”   卢栎与沈万沙对视一眼,不好!二人赶紧往正堂跑去。   正堂挂着白布,当堂停着一口棺材,棺材前摆着供桌,桌上放着香果点心等祭品,还有一个小小香炉。香炉中线香大概刚刚燃完,卢栎能看到香灰中点点红丝,隐隐有白烟冒起。   可这棺材里,并没有人!   棺材前躺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与商敏敏年纪差不多,现下被商敏敏抱在怀里呼唤,口眼紧闭,面色苍白,不知道是死是活……   卢栎心神急转,立刻蹲下身,去捏小姑娘脉博,又去探她鼻息。   很好,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把她放平。”   卢栎粗加入检查了下小姑娘身体,见她后颈有一片红肿淤痕,判断她应该是被人打晕。他掐了掐小姑娘人中,小姑娘没醒,他便把随身携带的苏合香丸捏碎了递到小姑娘鼻间……   若小姑娘还不醒,他大概会再拿一颗苏合香丸给小姑娘吞服。还好,小姑娘醒了。   “小欣!”商敏敏眼泪横流,抱住小姑娘呜呜的哭。   “敏敏?”小姑娘瞳眸中有了焦点,意识回归,也跟着哭了,“敏敏有人打我!”   商敏敏哭了一阵,仔细摸着小姑娘身体,检查过小姑娘没大碍,便给卢栎沈万沙介绍,“她叫周欣,就是我之前提起过的,隔壁邻居。今日周家哥哥事忙,我便请小欣帮忙给家姐守灵,我去寻找机会请先生……”   商敏敏迅速说完,急急问周欣,“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里?”   “姐姐还能去哪里,不就在——啊——”周欣又哭了,“姐姐……姐姐去哪儿了?”   沈万沙觉得这天光听女人哭了,哭的他头疼,耐着性子劝,“你别急,说说你之前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事?”   “我一直都在给姐姐守灵,突然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周欣慌张的拽住商敏敏袖子,“有人过来,打晕了我,偷了姐姐尸体!”   ……   卢栎沈万沙并不是单独而来,与他们一同过来的,还有当时看热闹的部分百姓。现在进到院子,看两个小姑娘一问一答,有人就出声了,“怎么,尸体不见了?”   “这年头有偷钱偷人偷汉子的,我就没听说过有偷尸体的!”   “一个死人,别人偷来做什么?该不是你们撒谎,现在露馅了吧……”   商敏敏大气,甩袖子跺脚,“我没撒谎,我姐姐真是被伯府害死,我才想要为她讨回公道,若没这件事,我闹什么!”   “对啊,你闹什么?”有人凉凉开口,“是看上寿安伯府家财了,还是与寿安伯府有仇,弄不倒也要扒下一层皮来?”   “我没有!”商敏敏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周欣也着急,“商姐姐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刚刚尸身还在,我一直守着来着!”   “那现在人呢?”   “被偷走了!”   “被偷了……我们难道这么蠢,这样谎言都听不出来!”   围观众人深深觉得被侮辱了。当街与商敏敏订赌约时,他们还有点不忍心,没想到这姑娘真是骗人的!   沈万沙再次觉得违和,拽了拽卢栎袖角,“小栎子——”   “嗯……”卢栎唇角微勾,眸内有细碎光芒闪耀,“很有意思。”   “有意思?”沈万沙惊讶的看着他,场面这么乱,怎么有意思了?   卢栎食指竖在唇间,示意他别说话,好好看。少爷眨眨眼,抿嘴不说话,好奇的看向院子,同时琢磨小伙伴的话,到底哪里有意思?   ……   很快,有人在人群里大声喊:这里到底有没有你姐姐尸体,问问你家四邻不就知道了!   商敏敏同意,立刻和周欣一起,敲开四周街坊家门。   结果邻居们表示:商敏敏的确有个姐姐在寿安伯府做婢女,商敏敏这两天也的确说姐姐死了,但是尸体么……他们都没看着。商敏敏没有要办丧事的意思,他们也不好上门问,所以尸体到底有没有,又是不是商巧巧,他们并不知情。   商敏敏咬着唇,大眼睛里满是泪光,“我没有办丧事,是因为我要先为姐姐讨回公道!”   别人才不听她解释,反正到底有没有尸体这事,说不清了。   沈万沙凑过来悄声与卢栎说,“不是说去官府告过状么?去官府问问就知道了,官府肯定不会撒谎么。”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提出了和沈万沙一样的问题。   正好围观众人中有人识得官府中差吏,这差吏住的离商家还不远,他非常热心的过去请,很快那差吏过来,看看商敏敏,说这姑娘的确曾告过状,还带着一具尸体。   但他们并不认识商敏敏,除了周欣也没人做证死者就是商巧巧,所以他也不能确定……   很快,有人言之凿凿,“定是这商敏敏起心思讹诈寿安伯府,与其姐想出这鬼主意,还拉上关系亲密的周家邻居,以及不知道从哪寻来的尸体,做了这个局!”   “对!打算得了好东西,大家一起平分!”   商敏敏悲痛至极,眸里几欲流出血泪,“那你们说,家姐现在何处!我如何会咒家人死!”   “没准你姐姐就藏在暗处,准备随时指挥呢!”   “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别说咒家人死了,扮死人都没关系!”   一群人把视线移向卢栎,“卢先生,您技术高明,人品纯善,可别被这丫头给骗了!”   “就是就是,这样的人不值得帮!”   “撒下弥天大谎,就想以这奇事吊你上钩呢,你帮就上当了!”   ……   群雄激愤,口水都能喷出老远,沈万沙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下巴差点掉下来。   卢栎拍拍少爷的肩,“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人说有尸体,有人说没有,现在尸体找不着……到底是谁在撒谎?      第263章 不同      群雄激愤,声讨者众,俩小姑娘直接吓懵了。   大家不仅劝卢栎离开,别管这档子事了,还趁俩小姑娘惊惧之际,将二人分开,问看起来不大聪明的周欣,“商巧巧死了,寿安伯府给了多少治丧银子啊?”   周欣此刻六神无主,别人问话,自然下意识答实话,“二十两。”   “小欣——”商敏敏尖声呼喊周欣名字,也没阻止得了她说话。当然,二十两是事实,并非不能说,只是现在情形……商敏敏隐隐约约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的,有人故意阻止她为姐姐伸冤,就像之前一样!   “哟,你拦什么啊,显是心虚了。”   别人抓住商敏敏空子,言语攻击更加尖锐,“这是承认了啊!嫌伯府给的银子少,便豁出脸皮出来闹!”   “就是,寿安伯府那么大府门,真做下这种事,拿大笔银子收买才是正理,只给二十两银子,是等着人非议么?当府里所有主子管事都是傻子瞎子呢!这明显就是人没做亏心事,所以不想花银子么。”   众人激昂声中,再一次出现劝卢离开,放手别管这摊事的话。   “总有些刁民眼皮子浅,想方设法欺负好人好人官,先生高洁大义,千万别往泥潭子里走啊!”   “就是啊,先生,刁民一向最爱扮可怜,先生可别看不透啊!”   真真是痛心疾首。   再有那好事者,开始要求商敏敏兑现誓言,“不是说若你错了,就找根绳子上吊么?你怎么还不动?”   ……   形势越来越一边倒,越来越艰险,商敏敏无法,转身朝卢栎又跪了下去,“先生请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要说到古代后最难接受的,就是这动不动就跪的礼,卢栎叹口气,“你起来。”   商敏敏头重重抵着地面,眼泪砸在地上,根本不敢起身,下唇咬出了血,连声音都有些破碎,“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先起来。”   商敏敏担心卢栎被别人说动,不再帮她,“真的,我姐姐真的死的很惨……”   她不敢说什么卢栎不答应就不起来的话,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相报的东西,认真来说也没有跪在这里求卢栎的权利。卢栎只是仵作,不是堂官,是她听说卢栎技术高超,不畏强权,才厚着脸皮苦求……别人不帮她是本份,帮她是情份,是人人品高贵,她只想有个希望,不能让姐姐死不瞑目……   卢栎性格果然如传闻一样,果敢良善,不畏强权,姐姐的事终于有了希望,谁知道明明一切顺利,竟然场面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群人一起声讨她,口水都能把人淹没,她百口莫辨,唯一的希望就是卢栎相信她。   她抬头看着卢栎,目光里含着委屈,期盼,坚毅,决绝……   种种复杂深刻情绪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眼里看到,卢栎有些不忍心。这样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些。   沈万沙也有些气,拉了拉卢栎衣服,低声问,“这是有人故意的吧?”   在人群中高声喊话,猜度商敏敏讹钱意图,诋毁商敏敏人品,拱火架秧子,促使两方口水战,订下赌约,顺便拖延时间……   到商家院子后,再次以尸体不见为由,引导舆论方向,认定小姑娘讹钱,逼小姑娘上吊,同时劝卢栎离开,别管这个案子……   沈万沙大胆猜测,尸体大概就是幕后之人指使转移,那些所谓的街坊四邻,没站出来替商敏敏说话,大概也得了好处,至于那个差吏,如果不是凑巧,大概也是故意安排。   速度够快啊……   卢栎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应该是了。”他的猜测与沈万沙差不多。而且关于尸体方面,有人说的不错,这年头有偷钱偷物偷人的,偷尸体是为什么呢?   看起来很不符合常理。寿安伯府既然归还商巧巧尸身,就是这具尸体并无甚紧要。可之前不紧要的,现在突然变的紧要……是怕他验尸么?   担心他看一看尸体,就能找出死者死因,揪出凶手?那么商敏敏到府衙告状时,当时仵作是真看不出死者具体死因,还是被人收买了?   当然,内里也有商敏敏说谎的可能性,若她说谎做局,这事就更复杂……   内里疑问很多,卢栎非常好奇。起初他只是被商敏敏凄情打动接了这件事,现在则是发自内心的更想弄清楚了。   ……   “寿安伯府?”沈万沙大眼睛忽闪,摸着下巴看着远处,“可惜瞧不出哪个是他们的人。”   “这里都是小角色,”大半是用钱买的不明事实民众,看不出来正常,卢栎眉梢微挑,唇角微勾,“想不想去寿安伯府看看?”   沈万沙双眼放光,“要去!”过去看看就更明白了!   二人小声讨论着做了决定,卢栎去拉商敏敏,沈万沙则往前站出来,“吵什么吵,都别吵了,吵的少爷耳朵疼!”   沈万沙身份气势在那摆着呢,众人敢与俩小姑娘对峙,却没谁敢对他大小声,现场顿时一静。   “事情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去伯府问问不就知道了?”沈万沙抬着下巴傲娇的环视一周,“也值得你们吵的脸红脖子粗?”   有人意有不甘,“可是……”   “可是什么?是你家的事?是你家死了人?”   “这个……不是。”   “不是拦什么路!你是堂官还是差吏啊!”   都不是……   少爷板着脸几句话砸下去,就没人敢再反驳,人群主动散开,让出一条道理。   商敏敏与周欣手拉着手,看着面前这一幕,差点再次懵了。   卢栎微微笑着,问两个小姑娘,“我欲往寿安伯府一行,你们敢不敢?”   “当然敢!”商敏敏声音洪亮坚定,她姐姐死在那里,她想为姐姐伸冤,怎么会不敢!   周欣看看商敏敏,又看看卢栎,捏着衣角,“我也敢的……巧巧姐姐真的好可怜……”她扁着嘴,神色很有些失落,“本来我不久就可以有嫂子的……”   既然如此……卢栎利落一甩袍角,大步朝前走,“我们走!”   商敏敏咬咬唇,拉着周欣的手跟上。   卢先生没有拒绝她,她还有希望!   ……   时值正午,阳光热烈,暖风微熏,卢栎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长街,往寿安伯府的方向走去。   正好寿安伯府离的不远,卢栎与沈万沙也早锻炼出来了,并不是娇气的人,没叫马车,就这么大剌剌带着所有人,走路。   这么多人走在大街上相当显眼,临街的茶楼铺子都炸开了,尤其之前没看到商敏敏当街求助的,立刻激动起来:这是怎么了!   打头的少爷一身金灿灿几乎能闪瞎人眼,连手里摇着的都是太阳底下会发光的泥金扇子,少爷穿这一身金,非但不庸俗市侩,还衬的整个人肌肤如玉,神采飞扬,那叫一个好看!   这么明显的标志,上京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沈府少爷么!家里下人倒座房都铺金砖的富豪!   至于和他并排的那一个,啧啧,更不得了!   丰神如玉,挺如修竹,气质温润,公子谦谦,还有那画一样的眉眼……别说了,能把阎王敌鬼见愁给迷住的,能是一般人么!这身形,这气质,这美感,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这二位带着一群人……是要干什么?   大家都非常感兴趣。很快有消息灵透的打听出来,这是又碰上了案子了!   少女当街拦人喊冤告状,拦的是平王爱宠,告的是豪门寿安伯府……一传十十传百,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津津有味的看起了热闹。   上京城难得出几件新鲜事,卢栎出现,迅速成为平王爱宠,随身携带鬼斧神工的剖尸验死本事,与沈家少爷一起,随时撞到命案……样样都值得关注!   ……   一行人很快抵达寿安伯府。只是这寿安伯府大门,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围观群众只得望而却步。   卢栎与沈万沙带着身边下人,并商敏敏周欣两个姑娘,叫开了寿安伯府大门。   门房一路小跑,不到盏茶时间,就带着他们到了外院的会客厅,伯府出来会客的是世子郭阳。   郭阳颠着一身肉,笑眯眯与卢栎沈万沙拱手行礼,“两位真是稀客,不知今日过府,有何贵干?”   “少爷到你府上,你不上茶不上点,直接问我们什么事,是想赶人呢?”沈万沙手中扇子‘刷’的打开,似笑非笑的斜睨着郭阳,“我倒没什么关系,不过平王的心尖尖若在你这里受了委屈——你能担待的起?”   平王心尖尖……   再次听到这种暧昧的,狐假虎威的话语,卢栎有点脸红。   不过这话显然很是有效果,郭阳一听到‘平王’二字,脸色就变了,热情的指引两人入座,呼喝下人好茶伺候。   郭阳上座,卢栎沈万沙坐到下首客人位置,他们身后下人,以及商敏敏周欣,自然是没资格坐的。   商敏敏一见郭阳面,熊熊怒火便在眸中燃烧,浓浓恨意似能化为实质,恨不得亲手为姐报仇,上去掐死这黑胖子。周欣吓白了脸,狠狠攥住她的手,用力摇头让她不要动。   商敏敏也知道场合,看了看卢栎沈万沙,咬着唇默默退回去,只是瞪向郭阳的目光恨意不减。   郭阳就像没看到似的,微笑着与卢栎沈万沙寒喧,请他们品茗伯府新茶……   茶行过一盏,卢栎沉下心神,缓缓开口,“今日叨扰贵府,确系有事相询,希望世子行个方便,为我等解疑。”   “自然,先生的忙我伯府一定竭力相帮!”郭阳嘴角扬的老高,“不知道先生有何苦恼?”   卢栎也不废话,看着郭阳眼睛,“敢问世子,府里是否有一名叫商巧巧的女婢?”   郭阳摇摇头,“没有。”   商敏敏立刻跳出来,“你敢说没有!我姐姐在你府中为婢已有五年,近一年更是专司外院书房,常与主子见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是谁?”郭阳看着商敏敏,目光茫然。   商敏敏更气,“我是商巧巧的妹妹!你杀了我姐姐,还想抹清一切么!”   “我如何会杀你姐姐?”郭阳表情更是糊涂。   卢栎敲敲桌子,示意商敏敏别太激动,再次看着郭阳,“你府中的确没有名叫商巧巧的婢女,从来没有过?”   “看我这脑子,”郭阳笑着敲了敲头,“先生倒是提醒我了,我府中之前的确有一名叫商巧巧的婢女,不过数日前此婢已赎身离开……遂我府中现在,自是没有商巧巧的。”   “几日前?”   “我想想……得有十几日了吧。”   郭阳话音刚落,商敏敏立刻厉声反驳,“你说谎!家姐一直在你府里做事,一直想赎身,你们一直压着不让!而且家姐四月初十得休沐回家,当天下午返回伯府,第二日尸身就被你府下人送回,离现在不过四日,怎可能十几日前就离开伯府了!”   郭阳没理她,好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直接问卢栎,“先生为何劳师动众,到我府里来询问一个下人下落,莫非这人……出了什么事?”   卢栎眼梢微扬,打量着郭阳神色,“嗯,商敏敏说她姐姐死于伯府。”   “这怎么可能!”郭阳眉扬眼睁,神情好似十分震惊,“她十几日前就拿着身契离开伯府,我府中所有下人都看到的!”   商敏敏差点哭出来,“我刚刚说了,家姐四月初十得休沐回家,当天下午返回伯府,第二日尸身就——”   “小姑娘,”郭阳阻了商敏敏的话,危险眯眼看她,“我怜你年幼无知,才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得寸进尺!”   “我姐姐勤善淑良,无故命丧你府,莫非你还妄图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准人说么!”   郭阳转着手里茶盅,嘴角笑容险恶,“你与你姐姐亲近,觉得你姐姐不会与你说谎,什么都是对的……其实你姐姐手脚不干净,惯爱便奸耍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啊。”   商敏敏瞬间脸胀的通红,“不可能!”   周欣这时也终于有勇气跟着反驳,“巧巧姐不是那样的人!”   ……   卢栎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两个小姑娘安静,问郭阳,“世子这话意思是——”   “商巧巧出身贫家,眼皮子极浅,但凡有什么好点的东西,主子不注意,下人们没看好,就被她拿了。因其家贫,又签了身契,偷的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府里就当接济人,没多管。只是上个月,她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同屋婢女的私房全部拿了,婢女告上来,此事不能再估息,我们才退还她身契,令她离府。”   郭阳声音微缓,神情温和,“伯府对待下一向宽和,只让商巧巧退还同屋婢女银钱,并未施以强惩,不过这之后此人去了哪里,伯府却是不知。”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也许郭阳说的话是真的,商巧巧的确早已离开伯府,但伯府对下宽和……骗鬼呢!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对下人管理最是严格,下人做错事,不发卖不打板子,还返还身契令其离开,根本不可能。   周欣下意识跟着郭阳的话问,“那巧姐姐去哪里了?”   “不,不可能!”商敏敏咬着唇,眸中透出倔强,“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你在撒谎!”   郭阳眯眼,朝外面喊了一声,“请李总管过来。”   他下完命令,对卢栎解释,“李总管是府里外院总管,下人的事,他最知道。可能我平日里忙,有些事记的并不清楚,将他唤来一问便知。”   ……   李总管姓李名正真,四十多岁,相貌普通,鼻头微红,气质沉稳严谨,有一双极宽大的手。他进来后认真行礼,听郭阳说卢栎几人是为商巧巧而来,面上略略出现不满之色,说起商巧巧此人。   他的话与郭阳一致,只是描述商巧巧为人时,更加细致一些。比如她喜欢与同屋婢女急风,别人有的她也要有,但凡没有就要闹;比如极会逢迎,喜欢在主子面前露脸,扮柔弱扮委屈,她能得到专管外院书房器物的差事,也是因为在主子面前使了好些手段,令主子另眼看待,特意许了这个差。   别的小事就更多,三言两语也说不完,反正在李总管眼中,商巧巧一无是处,与商敏敏描述的那个美好勤劳善良的姑娘一点也不一样。   商敏敏无力退后两步,摇着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和着你说的就都是对的,我就一直在说谎,你穷你有理是么!”郭阳不耐烦的将茶盅摔到桌上,脸阴沉沉的,显是动了真火,“把平日里与商巧巧走的近的,相熟的下人全叫过来,说说这商巧巧为人处事,让这姑娘听听!”   ……   李管家动作很快,不到一柱香工夫,院前庑廊外就站满了人。李管家随意点着人,让人说说商巧巧为人,什么时候离开伯府,又是为什么离开。   众人说的话和郭阳李管家大致相同,只是部分细节不大一样……   看起来非常真实。   若不是周欣扶着,商敏敏几乎跌坐在地。她面色惨白,口中喃喃,“不……不可能……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你是商巧巧妹妹,可曾听她提起过一同做事的熟人?”李管家缓声问道。   “有,有的!”商敏敏眼睛亮起来,“有大厨房的刘妈妈,内院的红秀……姐姐说她们都是好人,很照顾她。”   “很好。”李管家站在庑廊上扬声问,“刘妈妈,红秀何在?”   一个身材微丰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相貌清秀的十六七岁少女站出来,“奴婢在。”   李管家指着商敏敏,“她说你二人对她姐姐多有照顾,你们来说说,她姐姐商巧巧,是个怎样的人?”   中年妇人眼角一吊,盯着商敏敏,“你是商巧巧妹妹?”   商敏敏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我名商敏敏。”   “一个月前,你姐姐偷了我三百个钱,被我逮住后哭着给我下跪,说是家中妹妹病威,药钱很贵……”妇人将手伸到商敏敏面前,“现下我看你也好了,还钱吧!”   “我没……我没有……”商敏敏一时紧张,不知道说自己没生病,还是不知道这事,还是反驳她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红秀冷哼一声,走过来,“商巧巧说过些日子就有大钱了,怎么,现在是有了大钱,过来还我们这些姐妹的情份么?”   “你,你们……”商敏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们是姐姐嘴里的好人,可是却说出这样的话……   支撑到现在,经历各种各样质疑,商敏敏已经累极,这些话就像压到她身上最后一根稻草,她绝望了。她还是相信姐姐,可是所有人都说姐姐不对,没有一个人说姐姐的好……   她还能为姐姐伸冤么?姐姐尸身现在又在何处?若不是她执意告状,至少可以亲自把姐姐体面下葬……民不与官斗,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死死咬住唇,蹲下身头埋在胳膊里,痛哭出声。   郭阳挥退众人,“怎么,你哭就有理了?你姐姐当人一套背后一套,你以前不知道,现在我们把真相告诉你,你该感激才是!”   他不耐烦的轻啧出声,转头看卢栎沈万沙,“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吧!”   卢栎眼梢微垂,长长吐了口气。   事情到此,陷入僵局,事实未明,寿安伯是有名声地位的人家,府里又众口一词……他不好继续问,也不好提出验看商巧巧房间。而且不管商巧巧是死是活,寿安伯府里,大概已经没有她任何痕迹了。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   踌躇间,门房小厮突然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报信,“平平平王……平王来了!”      第264章 说谎      “平王来了迎接便是,慌什么!”郭阳顿一顿后,踹开上前报信的门房小厮。   门房小厮重重跌在地上,面色苍白,额上冷汗直流,也不敢哼一声,爬起来默默弓着腰后退,“是。”   因现实打击惨烈,几欲放弃的商敏敏听到平王来了,眸内瞬间燃起希望的光,看向卢栎的眼神更加热烈。她可是听说过,卢先生与平王关系很好,寿安伯府权大势大,别人管不了,平王总能管吧!   “先生……”她嘴唇嚅嗫,满含希冀,却又不敢大声,生怕卢栎受之前影响,不肯再帮她。   周欣看起来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动作向来与商敏敏一致,商敏敏期待的唤卢栎先生,她也跟着低声求,“先生……”   “噗”一声,沈万沙笑了。   他悄悄朝卢栎眨眼,手肘小小撞了卢栎腰一下,怪声怪调,“卢先生……平王来了呢。”   卢栎默默抚额。   这么严肃的环境,小伙伴你开玩笑不会有压力么!   ……   赵杼来的很快,门房小厮身影还未离开院子,他就已经大踏步进来。   肩披阳光,眸蕴锋芒,胸前四爪龙在阳光照耀下几欲飞出,再加上比一般人高很多,强壮很多的高大身躯……赵杼的出现,对众人来说就是压力。   郭阳做为主家,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平王莅临寒舍,未曾远迎,还请……”   赵杼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越过他,走向卢栎,“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什么叫‘这种地方’!他们寿安伯府地位很高好吗!   郭阳瞪起眼睛,看着平王眼神见到卢栎之后立刻添上几分暖色,停下的位置非常暧昧,几乎接触到卢栎身体,看样子若不是这么多人在,他的手一定不会这么老实……   赵杼最后还是没忍住,大手放到卢栎发顶揉了揉,“这时候了也不知道吃饭。”   卢栎拉下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回去找你,你不在。”赵杼握住卢栎的手,顺便捏了捏。   卢栎:……   见自己来找,媳妇竟然愣住,惊喜到说不出话来,真是……自己对他就那么重要?赵杼揉着卢栎指尖,眸底染上灿亮笑意,头靠的更近,“这么喜欢我,嗯?”   卢栎面无表情的推开他的大头。   他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查异族死者案时,赵杼与寿安伯郭威见过,郭威表现严肃不失尊重,赵杼却明显不愿意理人……大概因为贪银案?赵杼不喜欢郭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想有任何来往……   可明明不想来往,今日还是来了,是为了自己么?   心中刚刚升起感动,就被赵杼一句话打了回去。这流氓是怎么得出‘这么喜欢他’的结论的!   一旁的沈万沙看不过去,小声提醒,“这是在寿安伯府,你们……悠着点。”打情骂俏也要有个分寸好么!平王就可以秀恩爱闪瞎人眼么!   赵杼不满的轻啧一声,视线落到郭阳身上,“怎么回事?”   郭阳压住心内愤愤,拱手行了个礼,指着一旁跪着的商敏敏,“这刁民心机深沉,非说自己姐姐死了,想出惊天骗局,意欲蛊惑卢先生,助她与我寿安伯府作对。”   商敏敏被赵杼气势所慑,赵杼没允许,她根本不敢随意插话,只是摇着头,用力往下磕。   沈万沙一看不行,干脆自己开口,“事情是这样的……”他把商敏敏当街拦人求助,陈诉冤情,街上赌约,商家内堂变故,郭家反应等等悉数说出。   “所以现在小栎子应该也很发愁,两边说法不一致,尸体也没有,到底该信谁呢?”   “自然是信我,”郭阳冷笑,“我这里到处都是证人,这刁民信口雌黄,连邻居都不能给她做证!”   沈万沙很惊讶,“诶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在现场!”   郭阳顿了顿,哼了一声,“沈少爷是在考我么?你自己刚刚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沈万沙摊手耸肩,这郭阳也不是笨蛋,没诈出来呢。   ……   二人对峙之时,赵杼已经再次垂头,嘴唇贴近卢栎耳朵,“你不知道该信谁……要不要我帮忙?”声音极尽低沉,特别撩人。   卢栎耳根一热,侧头避开那股暧昧情绪,缓了一缓,才低声回道,“我知道。”   “知道?”赵杼这下惊讶了。   卢栎唇角微勾,弯弯眸底闪出一抹粲亮,是的,他知道该信谁。   也许面前实实在在发生的事让人迷糊,没有证据不能轻断谁真谁假是谁是谁非,但他有眼睛会看……上辈子的经历里,他不但磨练了法医技巧,读了些许犯罪心理学,审讯心理学,微表情也略有涉猎。   他看出了郭阳色厉内荏之下隐藏的情绪。   这个人,一直在表演!   卢栎伸手勾下赵杼脖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   此时郭阳与沈万沙口舌之战已经很激烈,郭阳阴笑连连,“沈万沙,你为个刁民值得么?民告官可是要用刑的,你要不要把这刑也替那小美人扛了?啧啧,你这丫头倒是有本事,身子还没长开,就能勾得沈少爷为你如此,比你姐姐本事强……”   郭阳后面这些话自然是对着商敏敏说的,“我说,你来癸水了么?”   商敏敏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你不用污蔑沈少爷!民告官用刑我知道,也愿意承受!”   “哟,这话说的硬气,那可是滚钉板哟……不只是衣裳烂掉,你的身子也会被看光光哟……被一群下三滥的民众,汉子老头痞子无赖——”郭阳阴阳怪气的看着沈万沙,“少爷舍得?”   沈万沙气呼呼偏头,“我不想与你这样心思恶心的人说话!”   郭阳自以为胜利,再次走到赵根跟前,行了个礼,“王爷,您看……唉,这刁民无礼,只怕是污了您的眼,不如我替您清理了?”   赵杼却不接这茬,只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赶卢栎走?”   “绝无此意!”郭阳连连摆手,“只是现在事实明确……”   “你不想让卢栎继续调查商巧巧之事?”   郭阳高呼冤枉,“此事完全没有调查的必要啊!”   赵杼冷哼一声,指着商敏敏,“沈少爷日前遗失一枚玉佩,非常重要,是这丫头的姐姐捡去了。这丫头说待姐姐归府,就将玉佩送还,现在她姐姐找不着,沈少爷的玉佩怎么办?自然要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商敏敏有些愣,沈万沙却是立刻反应过来,举手跳了一步,“对!我的玉佩!非常重要,值很多很多钱,必须要找到!”他冷冷瞪着郭阳,“我不说此事,是不想事情扩大,让大家脸上难看,现在到这地步,不说也不行了!”   郭阳眉头紧锁,嘴唇深抿,咬牙切齿,“随便你们查!反正事实皆如我所言,怎么查都是这话!”   “如此,便为本王准备午饭吧。”赵杼声音非常随意,仿佛寿安伯府就是他家地头一样。   郭阳却不敢不听,愤愤挥手吩咐下人,给平王准备午饭。他也没准备陪客,等下人上了一桌精致菜肴,便把赵杼几人丢在厅堂,甩手走了。   匆匆往正房的方向走,郭阳想求见他爹郭威。不想他爹不在,书房里只有他爹的幕僚文长宇。   文长宇是文士,五官清秀气质儒雅,只是那双眼睛略细长,眼头下勾弧度略大,显的人太过严肃,甚至有些危险,一点也不可亲。但做为郭威嫡长子,郭阳对这个幕僚很熟悉,也知道此人很厉害,极受父亲信任,所以郭威不在,他直接就问文长宇,“平王来了,非要接着查这个案子,怎么办?”   “世子无需着急,”文长宇下巴微抬,抄袖望天,“他们要查,便任他们查。”   “可是万一……”   “世子放心,不会有万一。”   “那……”   “世子且静下心神,与之前一样,认真应对即可。”   ……   时过中午,早该饿了,卢栎沈万沙与赵杼一起坐在正厅享受郭家美食,随身下人则和商敏敏周欣一起,到偏厅另开一桌。   席间,赵杼问卢栎,“你如何确定郭家有猫腻?”   沈万沙往嘴里塞菜的动作立刻停住,震惊的看向卢栎,“你知道郭阳有问题?”   卢栎略略点头,“嗯。”   “可是找到证据了?”沈万沙眼睛噌亮。   “并没有。”卢栎一边吃,一边试图解释人类表情不会撒谎的学问。   “装出来的表情不可能使面部肌肉正常运动,当它们正常运动的时候,人们想加以控制,也是不可能的……”这种肌肉被心理学家称为“可靠肌肉”,比如额头,和唇角,“比如人在害怕,恐慌,着急,担忧自己事情败露时,上眼皮会抬起向前拉紧,眉毛会奇异的扬起来,这种面部肌肉动作极难随意做出……”   卢栎举了几个例子。   初到寿安伯府时,郭阳表情镇定,嘴唇上提,乜斜着眼扫视他们,表示蔑视或看不起;商敏敏说话时,他目光闪烁,不住打量,时有笑意,这是在挑衅……郭阳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并且对此做了周密的布置计划,非常自信,方会如此。   沈万沙说话,过于犀利时,郭阳眉毛会低下去,眼珠转动偷觑它处,这是在心虚……   卢栎表示疑问时,郭阳很谨慎,眉毛下拉,嘴唇上下不住接触,这是在思考,等局面僵住,卢栎不得不有暂时离开的念头时,郭阳又开始得意……   直到赵杼到来,那个瞬间,郭阳眼睛猛的睁大,瞳孔缩小,表示其心理压力猛然加大,有敌对情绪,同时眉毛奇异扬起,他很着急,担忧,恐慌……   “另外,我们在房间说话时,郭阳的坐姿也暴露了些许情绪。”卢栎清澈眼眸盛着阳光,“他一直双腿底位交叉,双脚相别,时而双拳紧握放在膝上,时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这是一种控制消极思维外露,控制紧张情绪和恐惧心理的姿势。”   ……   良久,沈万沙才吹了个口哨,钦佩的看着卢栎,“这也能看出来?”   卢栎微笑,“世间不会撒谎的东西很多,只要认真观察,就会有所得。”   “那岂不是没人能在你面前说谎!”沈万沙差点拍桌站起。   卢栎有些不好意思,“须得全神贯注……”还得自发意识很强,观察非常非常仔细才行。他在这方面知识量不算丰富,平时也少有练习,没事时不会老想着这个。比起用这种方法找出破绽,破解谎言,引出真实口供,最后找到真凶,他更喜欢解剖尸体,让尸体告诉他更多……   “这个有趣,少爷想学!”沈万沙放下碗跑到卢栎身边,“小栎子教我!”   “嗯,日后教你,不过这个要靠大量练习。”   “再苦再难少爷也要坚持!少爷要看穿世间一切谎言!”   沈万沙一幅打了鸡血的样子,卢栎不忍打破他梦想,轻叹口气,“总之……你加油。”   “嗷嗷!”   ……   知识就是力量,卢栎在解说时浑身散发着自信,光芒耀眼,赵杼没忍住,桌子底下的手握住了卢栎的,“你说他怕我?”   “嗯。”卢栎想想郭阳反应,“你一出现,他就经常舔唇,眉毛紧锁,下意识抿嘴咬牙……他的确在恐惧,紧张。”   “因为你们压不住寿安伯这三个字,我能。”赵杼眼睛微眯,“这府里,大约藏了什么东西……”   沈万沙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捂嘴,“是不是……商巧巧的尸体,就在这里?”   这么一想胃口都没了,沈万沙放下筷子。   卢栎捧着茶盅慢慢饮茶,眸中有光芒闪耀,“总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看看这寿安伯府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有没有人愿意说点实话,商巧巧的人或尸体……到底在何处。”   ……   饭毕,赵杼让人把郭阳请来,“沈少爷的玉佩被商巧巧捡到,商巧巧又是在你家失踪,所以这商巧巧房间么……”   郭阳嘴唇深抿,眼珠子几欲瞪出来,“看!你们随便看!”   遂卢栎三人顺利到达商巧巧房间。   这是一个三人同住的房间,窗户向阳,面积不太大,内有三个圆角衣柜,一张八仙桌,一条长几,并几个矮墩,整理的干净清爽。   靠墙有三张木板床,两张放有被褥,一张只铺了薄薄粗布,看起来是垫床的。   卢栎指着那张铺有粗布的床板,“那是商巧巧住过的?”   “不错。”郭阳眉梢微扬,“商巧巧带着身契离开,被褥衣服当然也收拾走了。也是你们来的巧,过上两日,这里安排新丫鬟住进,你们就连她睡过的床都找不到了。”   沈万沙轻笑一声,“怎么,你家丫鬟搬地方住,连床也要换?比我家还富嘛。”   “我的意思是连这片布都没了!”   二人争执间,卢栎已经走进房间,先是站在正中间观察一番,又走到窗边四下观察,再顺着窗边慢慢往屋子里走,最后来到床前……   郭阳看着他忙乎,摇头叹息,“那商巧巧已离开数日,这里真是什么都没有的。”   他话音刚落,卢栎手指抹过靠着墙的那支床脚,亮出指间一抹亮黄,“什么都没有?”   沈万沙登时眼睛睁大,“这是什么!”   郭阳也很震惊,“这是什么!”   沈万沙不满的偏头,“不要学我说话。”   赵杼握住卢栎的手,凑到鼻间闻了闻,“木质香气,辛辣,略苦,隐有柑橘,花香,姜味……这是姜黄。”   “不错,就是姜黄。”卢栎微笑点头。   沈万沙不解,“这里怎么会有姜黄?”   “现下尚未可知。”卢栎拍拍手,“与商巧巧同住的两个人,可否叫上来让我们问问话?”   郭阳眉梢扬起,哼了一声,“当然!”他拍拍手,就有下人带着两个丫鬟过来。   两个丫鬟一个叫枝儿,一个叫秋儿,相貌都不错,规矩也很好,乖顺行礼问安。   卢栎问起商敏敏之事,她们回答与之前正厅庑廊外下人一致,没一丝不同。郭阳拳头抵唇清咳,面上表情极为得意。   卢栎又问起床脚姜黄,二人也都表示不知情,叫秋儿的丫鬟猜了一句,“姜黄调味,治病,还能解酒,大厨房常备,许是哪天商巧巧去提饭沾到裙角,回来未注意染到了床脚上……”   郭阳立刻点头,“就是,很有可能嘛!不过一点姜黄,到处都有,先生非要揪住不放?”   沈万沙想起之前有个与商巧巧走的近的刘妈妈,就在大厨房上差……他手捂唇,凑上前与卢栎低声提醒了两句。   卢栎点点头,没再提此事,要求把商巧巧常去的地方,上差的地方看一遍。   郭阳阴着脸,甩着袖子,一路带着他们看。   ……   案子闹的这么大,不可能立刻破案,卢栎也没想着往寿安伯府里走一走,就把案子破了,能有收获已经很满意。还有,他要郑重感谢赵杼。   赵杼听他道谢却很不满意,太见外了,太生分了!   卢栎微笑着握住赵杼的手,古代阶级森严,他已见识到。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一切全凭想象的天真现代灵魂,今日若没有赵杼,他与沈万沙怕是不能逛遍寿安伯府。   虽然得到的证据并不多,但看过的东西会留在脑子里,一旦有新的线索出现,或许会触发破案关键……   “接下来,就是找尸体了。”   沈万沙小脸皱成一团,长长叹气,“就算别人因为某种理由必须把尸体偷走,也不会自己保存吧,会放在哪里呢?埋了?对方有那么好心?嗯,千万不能埋了,埋了就更难找了!”   “这的确是个难题……”卢栎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尸体死去已经三日,时间再长,高度腐烂后,想验就更难了。”   沈万沙想起那个画面,脸色更加凝重,“小栎子,对方这是诚心不想让你验尸,不想让你破案!”   对,就是这样。   卢栎长长叹口气,又问赵杼,“寿安伯……我记得只是虚爵,并不手握重权,参与朝政吧。”   赵杼颌首,“是。”   “商敏敏突然当街求助于我,寿安伯府并未提前知道,否则商敏敏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此事发起,寿安伯府立刻行动,甚至在我们到达商家之前,偷走商巧巧尸体,我们到达寿安伯府后,府里秩序井然……若一切都如我们猜测,那这么大的行动,需要的人力物力不小,寿安伯府有这么大力量?”   赵权冷嗤一声,“贪银案。”   “可是贪银案一事,你与皇上皆已知晓,对其手下力量也有控制……”   “所以,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赵杼眼睛微眯,“是时候钓大鱼了……”   ……   这个案子比较微妙,寿安伯府感觉又有些神秘,卢栎担心商敏敏安全,干脆请她到自己园子去住。正好胡薇薇找过来了,卢栎把小姑娘交给她,由她照顾。   卢栎本来还想到灯芯胡同看看,多了解些案情,赵杼不想他受累,非常霸道冷酷的把他往园子带……卢栎叹着气与小伙伴告别,约好明日再跟进。   沈万沙笑眯眯挥手送走卢栎,转头就收了笑,小拳头握到胸前,目光坚定。   小栎子动不了,便由他来!   小栎子太厉害,桩桩案子都破的很漂亮,怎么能让他专美于前?少爷也要帮忙!   沈万沙决定,去找摘星帮忙,他要寻找尸体……小栎子怕尸体腐烂,他就抓紧时间把尸找出来!   虽然很难,虽然不一定能做到,但少爷会努力!   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万沙:摘星何在!(╰_╯)#   赫连羽:干……干什么? ⊙▽⊙   沈万沙:粗来陪少爷找尸体 (>﹏<)   赫连羽:……吓死宝宝了!以为马甲掉了少爷要干掉窝!_(:з」∠)_   卢栎:……少爷放心,你不用找尸体,尸体会自己来找你的 ( ̄_ ̄|||)   赵杼:……点蜡 iiiiiiiii 顺便楼上求舌吻 ╭(╯3╰)╮元连:不要脸啊。→_→   洪右:不要脸啊。→_→   邢左:尸尸尸尸尸体会会会会动吗!好吓人求王妃解剖刀!!╭(°A°`)╮   第265章 找到      自回到上京,赵杼就一直很忙。需要处理的公务多了,皇上召见的次数多了,与卢栎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   赵杼一度很不满意。   可太嘉帝提醒了他一点:他的心尖尖……好像很崇拜强大的男人。   那日宫宴毕,他想速速回去抱媳妇睡觉,太嘉帝偏拉着他下棋,堂堂大夏国君,九五之尊,竟然穿着龙袍耍赖,说久无对手实在难受,就不让他走……还当着皇后的面,也不嫌丢人!   好在皇后早已习惯,表情神态未有任何波动,煮茶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太嘉帝对他有了心上人这件事非常好奇,下一枚棋子,至少要问三个感情问题,他嫌烦不想答时,太嘉帝便以过来人,有经验的身份给他提供建议……   太嘉帝从小就非常聪明,别的方面不提,摸人心思玩弄权谋这一套谁也比不过。他在朝上,与大臣们一起时还能收着点,起码面上表情深沉,高高在上,让人猜不透,心生敬畏。可因年少之事,在赵杼面前,太嘉帝很少绷着,什么话题都敢聊,深的浅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偏偏他是皇上,赵杼又不能揍他。   也还好有皇后在,随时给他递杯茶,整理整理衣角,他才能消停几分。   ……   太嘉帝猜卢栎喜欢强大的男人,并让赵杼回想过去,卢栎看着他眼睛发光的时候,都是哪种时机。   怕赵杼不理解,他还和皇后演了一下。   太嘉帝给皇后理了理耳边鬓发,深情的看着皇后:“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朕这天下,只愿与你共。”   皇后立刻红了面,睫翅微扇,目有水光,切切唤了声:“皇上……”   太嘉帝将皇后半拥入怀,得意的看向赵杼:懂了没?   赵杼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只想说皇后你辛苦了!   不过他回想过往,卢栎眼睛放光,神色勾人,特别让他想吞吃入腹时……除了破案时的自信耀眼,还真就是他展示强大的时候。   比如运轻功带着卢栎飞;危机时刻抱着卢栎撒手不放;困局之时凭一己之力攻破……   媳妇还真是喜欢强大的男人!   赵杼得出结论,觉得不能罢工,这份王爷的工作得继续干,还得干的出色!   所以他越来越忙……   好不容易能偷个闲,可以与卢栎一起度过暂时美好时光,赵杼坚决不让卢栎碰案子。别说这案子有些复杂暂时破不了,需要大量调查取证工作,就算到了关键时刻,他也要抢卢栎走!   平王爷一般情况不霸道,霸道起来非常不是人——   卢栎被赵杼抱进房间,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没出来,连晚饭都是让人送进去的……   第二日早上,赵杼神清气爽,龙行虎步,演武场上所有兵器都被他操练一番,非常畅快。唯一遗憾的是,今天身材仍然这么健壮,肌肉仍然这么漂亮,媳妇却没来看。   卢栎醒来时浑身酸痛,嗓子都是哑的,还好有贴心姐姐胡薇薇准备的一应药物……   用完早饭,卢栎想起一件事,想叫商敏敏过来问问。正好身体不舒服,觉得走走可能会好一些,他背着手,悠悠的往客房方向走。   岂知还未靠近,就听到一阵喧哗声。   正好胡薇薇从客院里出来,见到他就叹气,“叫你别动,好好休息……”   “我没事,”卢栎笑笑,“坐着无聊,想起一事要问商敏敏,就过来了。”   “到处都有下人,这商敏敏是公主还是王候啊,值得你亲自过来?”胡薇薇搀起卢栎就往回走,心道家里不就摆着个王爷呢,什么时候让主子操过心?   卢栎无法,只得跟着胡薇薇回去。这姑娘哪哪都好,偏偏一碰上他的事,就紧张的不行。   扶卢栎回到房间,胡薇薇在椅子上垫块软垫子,让他坐下,再转身走到门口,叫小丫头传话,让商敏敏过来。   “这不就行了?”她拿眼白看卢栎。   卢栎失笑,“对对,你说的都对。”   “那就好好听话!”   胡薇薇美眸圆睁,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可惜她这样子,还不如拿出腰间鞭子吓唬人……   等商敏敏过来之际,卢栎问胡薇薇,“方才客院好像很吵?”   “嗯,”胡薇薇一边给卢栎沏茶,一边答道,“商敏敏年纪小,一个人住在咱们这里会害怕,我作主让周欣一块留下了。我还让俩小姑娘写了封信,给周欣的哥哥带过去,谁知道这哥哥还是不放心,一大早就过来了。”   周欣哥哥名叫周虎,为人和他的名字一样,虎里虎气的。他在北街一家食肆厨下做工,学了几年手艺,再两年就能出师,许是灶上事做多了,周虎是个火爆的急性子。   昨天食肆生意非常好,他很晚才回家,白天发生了什么一点不知道。晚上到家妹妹不在,他以为去隔壁陪商敏敏了,扒墙头一看,屋里灯黑着,他以为两个姑娘睡了,就没说话,也回去睡了。直到一早起来发现不对,再看到桌上的信,这才急了,跑到这里来。   卢栎听完,若有所思,“周虎对这案子知道多少?”   胡薇薇翻了个白眼,“主子别指望他了。这人就是个有一把力气的憨人,心肠还不错,做事就别想了。而且他马上要去上工,怕也没问话的时间。”   “他很忙?”   “嗯,”胡薇薇把沏好的茶放到卢栎身前,“周欣说他只过年休息两天,平时每天都一早起来,晚上很晚才回,这桩案子,周欣知道的都比他多。”   卢栎呷了口茶,“……嗯。”   ……   商敏敏来的很快,行过礼后,不好意思的道歉,“周家大哥并不是想闹事,他只是太关心我们,请先生恕罪。”   “嗯。”卢栎放下茶盅,看着商敏敏,“我想起之前你说过一句话,你说郭家不仅杀了你姐姐,还想杀你,对吧?”   商敏敏杏眸微睁,眸内闪现出恨意,“是!”   “当时什么情况,与我说说。”   商敏敏福了一福,“就是我姐姐尸身被送回当日,我不服,想讨个公道,却连寿安伯府的门都进不去,我便去告了官。府衙仵作验尸未能找出寿安伯府杀人证据,伯府只派了个管事,这案子速速就结了。我当时气狠,在府衙门前高声喊不服,还要继续告,结果晚上守灵之时,伯府的人就来了!”   “那时我偶然想起欣儿提过先生名姓,心情激动,便去了欣儿家,最多不过一刻钟,回来就发现有人来过,房间里被翻的到处都乱了,连棺木里姐姐尸身都被动过!”   “所以你认为是寿安伯府的人?”卢栎双手交握,目光清亮。   商敏敏咬牙,“不是他们又能是谁!只有杀了我姐姐的人才敢对她如此不敬,大约也是不怕了!”   “之后呢?他们可有再来?”   “没有,”商敏敏咬唇,“之后我到哪都让欣儿陪着,大概他们怕了。”   怕了?   不太像。   卢栎眼梢微垂,眸内闪过亮光,如此现象,倒不像想杀商敏敏,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问商敏敏,“你姐姐出事前,可有哪里不对?”   “不……对?”商敏敏杏眸闪过思考,“先生可是想知道,我姐姐行为习惯是否与往日不同,是否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这样的事?”   卢栎赞赏的看了商敏敏一眼,这个小姑娘很聪明,“嗯。”   商敏敏认真想了想,“并没有……除了经常发呆。可是我姐姐想自赎出来,与周家大哥成亲,会发呆很正常吧……”   “她一直都想自赎?”   “嗯。”   “这个念头最近是不是很强烈?”   商敏敏有些为难,“姐姐……一直都想出来,这个念头两年前就很强烈了。”   卢栎又问了两句,无奈商巧巧休沐时间极少,与商敏敏相处也少,大概相处时不想让亲人担心,商巧巧几乎未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商敏敏自然也看不出来。   ……   如此一问一答,时间慢慢过去。胡薇薇在他们说案情时,被门外小厮叫了出去,商敏敏便学着胡薇薇样子,一边回答问题,一边给卢栎添茶。   如此,两个人就离的很近了。   卢栎心思沉浸于案情,并未注意,问商敏敏的问题更加偏于日常,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   赵杼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卢栎在桌边坐着,商敏敏挽着袖子给他倒茶,两个人言语切切,面带微笑,尤其商敏敏看向卢栎时,秀美杏眸里盛满崇敬……   赵杼把手里外袍往地上一甩,袍上玉饰砸到地砖,发出清脆声响。   “回来了?”卢栎冲他招手,“过来尝尝胡薇薇找来的新茶,很是清爽可口。”   商敏敏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再抬头看到赵杼光裸的上半身,小脸登时涨的通红,用力垂下去不敢看人。   赵杼乜她一眼,安然走过去,“胡薇薇泡的?”   卢栎完全没有听出赵杼话外音,亲自把茶盅塞到他手里,“嗯,快尝尝,真的不错。”他喝第一口时,就想让赵杼一块尝尝了。   赵杼却没喝茶,抬抬下巴指了指商敏敏,“她——”   卢栎这才注意到商敏敏头深深垂在胸前,羞的不行的样子。   再看看赵杼光裸的上半身……卢栎清咳两声,“敏敏,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你先回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胡姐姐,之后若有需要,我会再找你。”   “是。”商敏敏保持头深垂的动作,胡乱的福了福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卢栎抚额叹气,“看到这里有姑娘家,也不知道注意。”   赵杼欺过去,“你叫她敏敏?”   “她的名字就叫——”卢栎突然福灵心至,猛的抬头看向赵杼眼睛,唇角高高扬起,“你吃醋了。”   “对,我吃醋了。”赵杼非常干脆的承认,同时狠狠抱住卢栎,来了今天第一个火辣热吻。   “汗……你身上有汗,都蹭到我衣服上了!”   可惜不管卢栎怎么推拒,赵杼都没放开他,两人在四月清晨,灿烂的阳光下,和暖的微风里,接了个长长的吻。   ……   之后,当然是清洗换衣服。   赵杼特别不要脸,一身臭汗不仅蹭湿了卢栎衣裳,还蹭了他满脸,加一脖子。   房间里也没架屏风,卢栎脱掉外裳,洗脸洗脖子,赵杼干脆把衣服脱光,全身擦洗。他倒是随时都注意姿势,务必让媳妇看到的都是美好肌肉线条,谁知卢栎根本不看他。   昨天折腾的早够了好吗!   赵杼这厮就是个登鼻子上脸的流氓,他才不会给任何机会!   但是喜欢的人裸身,不想看是不可能的。卢栎为了抑制本能,展开严肃的案情话题,“这个案子寿安伯府滴水不露,看似合理,其实最不合理,商巧巧凶多吉少。但现下状况,什么都没有,反倒不好查。”   “寿安伯府有隐藏力量。”赵杼想到这个就不爽,“我一早给皇上上了道密折……现在大约也到时候了。”   卢栎眼睛一亮,“贪银案么?”   “嗯。”   卢栎有些激动,快走到赵杼身边,“这么大的案子,一定会三堂会审吧!”   “嗯。”赵杼很开心媳妇投怀送抱,搂住卢栎腰身又来了一记深吻。   卢栎:……   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发情!能不能!   ……   二人是被赫连羽叫出来的。   他们折腾一番,换好衣服出来,卢栎不停瞪向赵杼,赵杼头发还有些湿,看着卢栎舔唇,暗示意味明显。   赫连羽见状,桃花眼眨了眨,“抱歉,我并没有太重要的事,可以稍后再来,你们继续。”   继续个屁!“我们没做什么。”卢栎冷着脸道。   “是么?”赫连羽似笑非笑的看着卢栎的唇。   卢栎默默偏头,“是!”   赵杼声音微扬,“你背后是……沈万沙?”   “啊?”卢栎看过去,这才发现,赫连羽背后有个人。   赫连羽刚好站在阴影里,站姿比较直,只有一只手背在背后。他身材颀长,属于略瘦的那种,但相比之下沈万沙更加‘娇小’,整个人被他挡完了,卢栎才没看出来。   “累了一夜,刚睡着,说梦话都在找小栎子,我只好带他过来。”赫连羽偏头看了看背后,声音里透着怜爱。   卢栎就误会了,“累了……一夜?”   赫连羽脸色暗了一层,“少爷拽着我陪他找尸体!”   “黑胖子你……你别得瑟!看少爷……收拾……收拾不死你!”几人说着话,沈万沙就咕哝出声,“小栎子……找尸体……少爷一定……给你找到尸体……”   他一边说,头还用力在赫连羽背上蹭,赫连羽背就那么大,盛不下他,他头蹭出去歪了歪也没醒,显是累的狠了。   卢栎赶紧把床收拾出来,让赫连羽把沈万沙放上去。   沈万沙咂咂嘴,小脸睡的嫣红,特别可爱,赫连羽给他盖上被子,亲了亲他额头,走到外间,与卢栎赵杼说话。   卢栎问他,什么时候与沈万沙坦诚身份,这样下去好像不太好。   赫连羽答马上。异族使团将要离开大夏,除非特殊原因不能留下,他打算恢复身份,一边光明正大的与他们来往,一边暗地里勾搭异族藏宝组织联盟。   这样的话,告诉沈万沙他之身份,已是迫在眉睫。   其实身份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初见时机不对,后来慢慢发展,就成了这样子……赫连羽与赵杼对视一眼,心内颇有些戚戚。   卢栎听明白了,有种身份叫‘双面间谍’,很符合赫连羽现下想做的事。   坦诚身份的事卢栎一点也不担心,他关心的是沈万沙状态。小伙伴对这件事似乎特别执着,别把自己折腾病了……遂他问赵杼,可不可以帮个忙,在上京城里撒网寻找商巧巧。   任何事都不会天衣无缝,寿安伯府能做计划,能收买很多人,却不能抹去事实。总有线索在小小角落,等他们发掘,只要他们肯静下心,仔细寻找。   赵杼应了。本来这事卢栎不提,他也会做。若不出意外,皇上批的折子稍后就会到,借用这个案子,试探寿安伯府关系网,尤其贪银案背后有没有人,最合适不过。   ……   接下来各自忙碌,卢栎么……被赵杼勒令休息。   一来现阶段调查搜索是大头,尚不需要他这个仵作亲自上阵;二来他的身体,需要休息。   卢栎有些不满,尤其第二条是什么鬼!他身体需要休息是为什么,赵杼这厮敢不敢不要让他那么累!   不过卢栎是坐得住的性子,也听劝,干脆关了门,窝在书房练字看书。   在此期间,卢栎姨母冯氏,终于抵达上京城。   刘家下人先一步到城内打点,冯氏过来之后也有住的地方,但不知道有意还是无心,冯氏的贴身妈妈在卢栎园子前路过好几回,次次都走的特别慢。   胡薇薇对这家人没什么好感,得知之后也没告诉卢栎,直接与赵杼说了。   于是冯氏贴身妈妈再一次经过时,突然摔倒,腿折了。之后只要与冯氏有关的人经过,都会莫名受伤……便没有一个人敢再来。   胡薇薇非常满意,心道平王心可以嘛。正好她也快忍不下去了,这群人再把这里当菜园子随便逛,随便欺负她家主子,别怪她不客气!   ……   沈万沙继续寻找尸体之旅,尤其商家附近,寿安伯府附近,所有街道都被他找过不只一遍,总是没有结果,可他并没有放弃。   四日后,他在北街遇到了郭阳。   郭阳抚着肚子上的肥肉,皮笑肉不笑的与沈万沙打招呼,“哟,沈少爷还找着呐?都说了,那商巧巧做了亏心事,不定跑哪藏着去了,能被你找着?商敏敏是在撒谎,想讹我寿安伯府,刁民之言,你竟也信!”   沈万沙冷哼一声,“真相是不会被掩盖的!你杀了人,偷了尸体,别以为就结束了,一切总会大白天下的!”   “呸!一个刁民,长的不怎么样,没身份没地位,我杀她做什么!这样的女人我想要多少有多少!”郭阳竖了眉,“还偷尸体,我偷尸体干什么,有什么用,摆着好玩么!”   “你害怕小栎子验尸,找出你是凶手的证据!”   “我没杀人!我也不怕卢栎!”   “那你偷尸体为什么?”   “我没偷!”   “那你杀人了!”   “没有!”   “那你偷尸体为什么!”   “因为我想……”   “哈哈哈你偷了!”沈万沙指着郭阳哈哈大笑。   郭阳脸上皮肉扭曲,“你绕我!”   “管我说什么,反正你承认了!”沈万沙上前就要揪郭阳衣襟,“走,同我去官府!”   郭阳不肯,调头就跑,“你是绕我的,不算!”   沈万沙就嘿嘿笑着追他,“反正你承认了,就算!”一连几天没进展,心情都憋坏了,现在戏耍戏耍郭阳,也算出口气。   郭阳本来没想跑,刚刚那话是沈万沙绕出来的,不算口供,可他心虚,下意识就跑了,这第一步跑开,沈万沙又在后头追上,他下意识就继续了。   他身体胖,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慌不择路,不知怎的,最后跑进一条小巷。   巷子很窄,他这样的身体,两肩几乎都碰着墙壁。   沈万沙在后头大喊‘追上了追上了’,他却两脚发沉,越来越迈不开脚,终于,脚下打跌,被绊倒了。   沈万沙追过拐角,先闻到一股恶臭,忍不住捂了鼻子,再定睛一看,地上一具好像人形的东西……   “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你们喜欢小剧场~~~~~ 太嘉帝:来,皇后亲爱哒,秀个恩爱给朕的臣民看! ~\(≧▽≦)/~ 皇后:皇上英武不凡(幼稚如厮),妾甚心喜(忧),愿永生永生服侍皇上(否则您一定会被宫妃们生撕活吃……)╮(╯▽╰)╭ 卢栎:皇后好辛苦! (⊙v⊙)   赵杼:媳妇你听我解释,我赵姓皇族并不都这样,只有皇上长歪了!Σ(`д′*ノ)ノ 沈万沙:哇卡卡少爷终于找到尸体啦!!<( ̄▽ ̄)> 赫连羽:宝贝儿……无视皇上真的好吗? ╭(°A°`)╮   第266章 腐尸      沈万沙看到尸体非常激动,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商巧巧!纵使气味难闻,纵使视觉效果震撼,少爷仍然捂着鼻子大义凛然的冲了上去!   郭阳就不行了,跑的累极被绊倒,眼睛差点翻白,爬都爬不起来,张大嘴巴急急呼吸,像被丢上岸的死鱼一样。他也闻到了异味,但目前对他来说顺利呼吸是头等大事,根本没有精力关注旁的,直到沈万沙嫌他碍事,推了他一把。   “你起来!”   他的身材重量,没武功的沈万沙是推不动的,少爷那一下虽然用足了力,也只把他推开了一点。   郭阳哼哼两声,任胳膊被推到面前,一动没动。突然手背隐隐觉得有些痒,又不像风刮柳絮蹭,他往下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啊——”郭阳登时变成灵活的胖子,一激灵从地上坐起来,眼睛瞪圆脸色青黑,“这是什么、什么东西!”   “蛆啊。”沈万沙老神在在的看了他一眼,唇角颇有些恶意的扬起,“白生生的多可爱……怎么,世子没见过?”   是的,少爷也历练出来了,从最初看到卢栎解剖吓的抵墙狂吐,到现在面对这样的尸体一点也不怕……不但不怕,还有余力欺负人了。   “可、可爱?”郭阳难以置信的看向沈万沙,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地上尸体——   “呕——”他连滚带爬站起来,跑到一边吐了。   刚刚绊到他的竟然是一具尸体!因为与尸体‘亲密接触’,他下裳沾满脏臭恶心粘液,连尸体身上的蛆都爬到了他身上!   郭阳一边吐,一边跺脚抖衣服,可那些白生生的虫子好似不愿意离开他,怎么抖都抖不干净,偏生他又不敢拿手去碰,跟羊癫风似的……   “没事啦,”沈万沙眉眼弯弯,非常好心的提醒他,“蛆虫只吃腐肉,你是活人,身上又没有伤,它们不会咬你的。”   郭阳仍然一边一吐一边抖。   你说的轻巧!咬不咬的,这玩意儿挂在身上就是恶心啊!有本事你挂一身试试!   沈万沙不认识商巧巧,而且发现的这具尸体有点……一言难尽,他看不出来是谁,但不管是谁,现场都需要保护。早已习惯发现尸体之后应该做的一系列动作,少爷当机立断,叫自己的随侍下人们过来,派几个分别去找卢栎和官府,剩下的拿绳子把现场圈起来,他亲自看着,谁都不准靠近。   因为郭阳是与他一同发现死者的人,他也不让郭阳走。   郭阳吐过一阵已经好了很多,把外袍扯下来甩掉,身上也没有那些恶心虫子了,他也没提出要走,派身边两个小厮出去,自己安静的坐在墙角石块上,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沈万沙摸着下巴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对。   郭阳做贼心虚是肯定的,郭家也必有猫腻。他一直认定商敏敏所言为实,商巧巧一定是被郭阳杀了,因商敏敏胆实过人屡屡告状,还找到了技术性格背景都非寻常的卢栎,郭家怕事情暴露,便偷走了商巧巧尸体。   可刚刚郭阳的表现……好像非常意外这里出现的尸体。尤其他说出商巧巧名字的时候,郭阳身体一颤,仿佛十分惊讶……   所以如果这尸体是商敏敏,郭阳并不知情?   那可就奇了怪了……   卢栎来到现场,沈万沙先是拉着他走到一边,将刚刚的事实经过,郭阳表现,以及心内猜测说了一遍。   “少爷做的极好。”卢栎听完,思索片刻,摸摸沈万沙的头,“越来越聪明了。”   沈万沙脸红扑扑,“真的?”他双眸粲亮,如同这四月里活泼耀眼的阳光。   卢栎深深点头,“真的,帮了大忙。”   沈万沙唇角翘起老高,笑的见牙不见眼,末了往卢栎背后看看,“就你自己来了?平王呢?官府的人呢?”   “大概稍后一步到。”   ……   二人说话时,郭阳那里也等来了郭府的人。   “怎么是你?文长宇呢?”郭阳很不满意。   郭府来人名叫吴勇,是郭威随身侍从,身材瘦长,肤黑,会武,长着一双冰冷厉目,“文先生与伯爷有事相谈。”   郭阳摆摆手,懒的问别的,指着远处尸体,“为什么商巧巧尸体会在这里!”   吴勇眼皮微翻,斜了眼地上尸体,“烂成这个样子,并不一定是商巧巧。”   “别人看不出来,我会不知道?”郭阳眯起眼,神情森寒,“她身上衣服与她死那日一模一样!”   “既然世子看出来了……”吴勇垂头束手,不再说话。   郭阳恨恨瞪着他,脸皮上的肉直颤,“既然已经把尸体带走,为什么不毁尸灭迹,为什么还要把它抛出来!”他非常生气,一了百了多干脆,生这么多事做甚!   吴勇声音冷肃,“如此会更有利。”   “有利个屁!”郭阳气的跳脚,“卢栎都过来了!”   “世子只需照伯爷吩咐行事即可,”吴勇声音略略提高,有些尖锐,“卢栎也非万能。”   他这话语气有些不敬,按说郭阳应该不满意,但他同时随意朝尸体看了一眼,引起了郭阳注意。郭阳怔怔看了地上尸体一会儿,突然眉梢一抖,阴阴笑出声,“没错,烂成这样的尸体,我就不信卢栎能验!”   ……   等待赵杼及官府人员的时候,沈万沙又想起一事,“我最近为找商巧巧尸体,一直到处转,尤其北街附近,每天能转三回,这个巷子昨日傍晚我来过,当时没有尸体!”   少爷对此十分确定,“所以不管尸体是不是商巧巧,这里都并非第一现场!”   “移尸……”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姐姐——”   是商敏敏来了。   大概是认出了死者身上衣服,人还未走近,商敏敏已经哭出声来。她面上表情相当悲痛,脚步有些踉跄,若非胡薇薇扶着,一定会摔倒。   周欣在另一边扶着她,看到远处尸体,脸色被吓的发白。   赵杼与官差们一起,走在她们身后。   “商姑娘。”卢栎阻在商敏敏面前,让胡薇薇把人扶好,“尸体状况不太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胆子再大,性格再坚强,商敏敏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与姐姐感情非常好,商巧巧去世对她打击已经够大,再让她看到商巧巧腐烂的尸身……卢栎担心她受不了。   商敏敏手紧紧攥着,指尖发白,嘴唇咬出了血,“我知道的……姐姐被那些恶人偷走,一定不会太好……我明白的……”她身子微微颤抖,脸上泪水怎么都擦不完,但还是放开胡薇薇周欣,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了过去。   卢栎长长叹了口气。少爷形容尸体‘一言难尽’,实在是因为视觉效果太过惨烈。   尸体高度腐败,体腔和皮下组织充满腐败气体,尸身膨胀变形,颜面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外翻,舌尖肿胀挺出……别人的描述里,商巧巧是个美人,但现在‘美’这个字,与商巧巧无关。   她现在部分指甲脱落,肚腹敞开,内脏,肠体等外露,数量极多的蛆虫在里蠕动,苍蝇嗡嗡围着下下飞;身下有类似脏物排出,嘴角也溢出相当多的呕吐物……   的确是一言难尽。   “姐姐——”商敏敏跪倒在尸体跟前,痛哭出声,抖着手想碰尸体的脸,又想奋力赶着苍蝇,甚至想把尸体肚子上的蛆虫拂开,可尸体太狼狈,她不知道怎么整理,心内又怕又恨,最后竟直直晕了过去。   胡薇薇赶紧把人抱回来,和周欣一起掐她人中。   ……   卢栎闭了闭眼睛。   赵杼走过来,握了握他的手,“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卢栎长长呼了口气,目光锋利,“至少现在有尸体了,我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亲人认过尸,官府差吏开始记录现场,之后,就是仵作验尸的时间了。   大约知道卢栎在这里,府衙根本没有派别的仵作过来,卢栎戴上手套上前,认真观察尸体。   如之前所说,尸体高度腐败,肚腹暴露,有生物吞噬分解,很多痕迹都已消失。卢栎蹲在尸体面前,微微用力按下肚腹边缘,隐约可见脏腑破坏严重,就算解剖,想找到证据应该也很困难……   现场记录完毕,卢栎开始验尸,别的人自然也围上来了。郭看到卢栎白色布手套上沾的蛆虫,恶心的偏头干呕两声,才扬声道:“怎么样啊卢先生,可找到线索了?”   卢栎没理他。   “尸体腐烂严重,很不好找嘛……”郭阳啧啧两声,指着死者嘴边涌出的呕吐物,“吐了这么多东西,死者莫不是被毒死的?”   沈万沙瞪着他,“胡说什么!这里根本不是案发现场,只是移尸,移尸!”   “是么?”郭阳阴阳怪气的笑,“那死者怎么在这里吐了?莫非被移尸时硌着了,噎的难受?”   沈万沙愤愤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滩呕吐物痕迹明显,无作假痕迹,并非是移尸后人为添加,九成是死者自己吐出来的,可是人都死了,怎么吐?   郭阳见他不说话,更得意,“怎么,没话说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   “死后呕吐并不奇怪,”卢栎缓言插话,声音清雅安静,“尸体腐败到一定程度,体内废气增加,气体压力会迫使胃内食物挤出口腔之外,实乃常见。孕妇死亡日久,还会出现死后分娩,亦是体内废气推挤所致……怎么,郭世子没听说过?”   沈万沙乐了,不懂装懂,打脸了吧?   “多少志异怪谈里都说过这样的事,郭世子啊,少见多怪可是要不得!”   郭阳脸色绷紧,冷哼一声,“我且等着,这样的尸体,先生能验出个什么来!”   “自然是有的。”卢栎翻开死者裙角,指着内里一小片亮黄,“这个……世子可是认得?”   死者裙子有些脏污,沾染上尸液,颜色可谓精彩,卢栎指出的那一块并不算突兀,郭阳阴笑道:“先生想指摘我什么?我怎么会认得死者裙子上的东西?”   “因为这是在贵府商巧巧床脚发现的……”卢栎微微一笑,“姜黄。”   郭阳表情一窒。   沈万沙立刻指着郭阳,“死者死亡之前,果然在你府中!”   郭阳眼睛微眯,“姜黄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到处都有,她在哪儿都有可能沾到,不一定是在我寿安伯府。先生要拿这个当证据,太牵强了点吧。”   卢栎当然知道凭这点不能定罪,他现在恨不得能穿越一趟,把商巧巧的裙子拿到实验室做个DNA鉴定。商巧巧裙角内里,有一块不规则地图状斑迹,颜色灰白,痂皮状……这是精斑!   只要做个DNA鉴定,再比对郭阳的,就知道商巧巧死前与他有没有发生过关系,这是铁证!   可惜古代做不到……   见卢栎久久不语,郭阳又得意了,笑声张扬,“你不是会剖尸吗?怎么样,要不要剖剖看?”   他正得意,突觉背后一寒……转头去看,发现赵杼正冷冷盯着他。   郭阳眼珠子乱转,退后两步,不敢再说话。但他心里已经肯定,卢栎翻不出花来了,这案子,卢栎破不了!   卢栎摘掉手套,起身走到商敏敏面前。   “你姐姐尸身腐败很严重,证据留存不多,我方才细看,内脏也有部分损毁……可我仍然想解剖看看,你同意么?”   商敏敏神色坚定,“只要先生觉得需要——”   “你先别急着答应,”卢栎阻了她,“因尸体状况不佳,我看过她体内内脏,可能还要看别处,整个身体可能都要解剖一遍,最后可能会有线索,也可能没任何收获,这样,你能同意么?”   “整个身体……所有地方?”商敏敏咬着唇,泪水在眸中凝结。   “是。”   商敏敏抬手,袖子狠狠蹭过眼睛,看着卢栎,“听说先生剖完尸,会把尸体缝起来?”   卢栎颌首,“是。”   “那能把我姐姐……”商敏敏抖着唇,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声音不要颤抖,目光中带着肯求,“能把我姐姐肚子也缝起来,让她好好下葬么?”   “可以。”   “那先生便剖吧!”商敏敏别开头,“只是我……我不想在现场。”   “好。”卢栎站起来,让胡薇薇照顾商敏敏,同时请官府之人将尸体抬到尸房。   小巷不适宜解剖尸体,他需要做些准备。   ……   重度腐败尸体解剖起来堪比生化武器,卢栎做了很多准备。   给尸体去衣,清理冲洗身体上的蛆虫,放到尸台之上。   燃起苍术皂角,苏合香丸也一人发一颗,嘴里含片姜,鼻间再抹好酒液,穿上罩衣戴上口罩,最后再选一把手术刀……   卢栎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我要开始了。”   沈万沙站在门边上,想着不行就往外跑,“你开始吧!”   卢栎深吸口气,手中解剖刀往下一划——   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沈万沙撒丫子就跑出去了,“娘喂好臭!”这恐怕是他与卢栎一起,遇到的最臭一次剖尸了!   少爷一边在外面深呼吸,一边看着门内面不改色的赵杼……果然不愧是平王,铁血真汉子!   其实他不知道,赵杼虽不只一次闻到过这种味道,却也是不能习惯的。他需要脑子里不停回想媳妇在床上的热情,方能顶住……   因为不知死者死因,卢栎依旧是在死者胸前划出Y字,认真寻找。   首先剥离死者颈部皮肤,查看死者喉部。舌骨,软腭正常,没有出血点……死者死因一定不是机械性窒息。   打开胸腔,所有骨头完整正常,未有骨折,血荫;肺部,心脏有脏污分解,但能查看到的部分,正常。   腹腔污染严重,但冲洗过后并未发现病变或异常。   只有腹部开口……虽被蛆虫啃噬,但卢栎仍然能找出了平滑伤口边缘,这个开口,并非尸体自发分解腐烂,而是人为。而且此伤口平滑未有收缩,表面无痂皮,这是死后伤。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在死者腹部制造伤口。   为什么?   卢栎整体把死者又看一遍,有些明白了,大概还是想干扰他验尸。   上京四月,天气温暖,但昼夜温差大,夜里还是有些冷的。一般尸体,在一般环境下过上八九天,大概会开始出现腐败巨人观现象,但若要白骨化,比如指甲头发脱落,则还需要些时日。   商巧巧尸体,腐败速度明显很快,如果不是商敏敏记错了日子,就是……有人故意想办法,加快了尸体腐败速度。   目的么,自然也是要干扰他,让他得不出正确结论。   卢栎摇摇头,暂时不去深想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只专注眼前的解剖。颈部,胸,腹,所有要害部位看完,没有收获,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卢栎眉头微蹙,看向商巧巧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着急,不要慌,一定会有线索,一定会有……再检查一遍,认真找找看。   长长呼口气,正要重新查看颈部时,卢栎目光猛然一顿。人体的要害可不只这几处……还有头部!   之前遇到的案子,都没有到这一步,如今一点线索都没有,他要试一试!   卢栎目光立刻变的清亮,换了把解剖刀,走到尸体头部。   他将尸体头发整理好,在其左侧耳廓上方下刀,经顶部至右侧耳上方切开头皮……他用的力气略大,解剖刀直接抵达了颅骨。   切线划好,他左手手指伸到切线内部,将头皮向前,后方向拉,右手解剖刀小心剥离,前至眉弓,后至枕骨结节处……把死者的头皮整个剥开。   之后,他找出仵作箱子里的锋利小锯,放好位置,微笑着看向赵杼,“帮个忙?”   赵杼欣然应允。   他走上前,握住卢栎的手,帮他锯开死者颅骨。   正好沈万沙与郭阳前后脚进来,看到二人相视而笑,握住的手正锯开死者头骨……   郭阳腿一软,立刻跌坐下去。   沈万沙抓住门框,咽了口口水,定了定心神,才鄙夷的瞪郭阳,“瞧……瞧你这出息!不就割开脑袋么,怕什么!”   郭阳惊悚的回头看他,沈万沙连这个都不怕,是见过很多回吗!   沈万沙紧紧抓着门框,下巴高高抬起。   郭阳心内打鼓,以后不能再招惹沈万沙,这个少爷变了啊!   好吓人!   此刻卢栎已经掀开死者颅骨,将颅顶取下。   沈万沙与郭阳看到少了半个脑袋的死者,差点夺门而出!   沈万沙因为要撑面子,手里又紧紧抓着门框,才忍住了没往外跑。因为他堵着门,郭阳根本无处可跑,而且非常可耻的,腿软了啊,动不了啊!   卢栎在死者脑半球顶点发现血荫,眼神立刻激动起来,他开始小心的分解脑内血管,动脉……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卢栎用镊子,从内里夹出一颗铁钉。   这铁钉粗有两分,长近三寸,任谁脑子里插这么个东西,都不可能活下来!   铁钉落在托盘,敲击出清脆声响,郭阳眼睛瞪的老大,“铁钉?”   沈万沙算是明白了,“你们用这铁钉杀死了商巧巧!”   “不,不可能!”郭阳状似癫狂。   卢栎认真看过铁钉长度,状态,夹出时路径,眼睛微微眯起,“死者之死,大约是鼻间被插入烧红铁钉所致。”   沈万沙指着郭阳鼻子骂,“你真变态!”   郭阳状若呆滞,嘴里一个劲念不可能不可能。   沈万沙推了他一把,他突然蹦起来,双眼放光,“商巧巧是被铁钉插死的,她是被铁钉插死的!”那凶手就不是他了!他挥着拳头,神情激动,“查!你们尽管查!要什么我便给什么,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只要你们能找出凶手,本世子全部都配合!”   房间里顿时一静。   沈万沙歪歪头,“啥?莫非凶手不是你?”      第267章 生变      “凶手当然不是我!”郭阳肥胖手指指向停尸台,“我要杀她怎么杀不行,值得费力气找钉子?”   沈万沙翻个白眼,“原来只是嫌钉子麻烦。”   “你什么意思!”郭阳目光凶戾。   “意思就是你视人命如草芥,并没有觉得杀商巧巧不对,”沈万沙抱着胳膊瞪向郭阳,“许是故意这么说,就为减轻自己身上嫌疑,商巧巧就是你杀的!”   郭阳气的跳脚,“都说了不是我杀的!”   “就是你杀的!”   “不是!”   “是!”   丙个人吵的不可开交。   赵杼看着托盘上那枚铁钉,“民间铁器多含杂质,色乌沉。”   卢栎猜这个问题应该是对‘烧红的铁钉’一事有疑问,道:便“铁器颜色再黑沉,表面也不该如此粗糙,此乃粘连死者体内皮肉脑部组织所致。”   他拿来干净帕子,擦去铁钉上脏臭粘液,再用镊子夹住铁钉顶部,解剖刀斜比着刮了刮——   些许黑色焦黑物质掉落。   “这些大概就是烧红铁钉楔入人体内瞬间烧毁的皮肉组织。”   卢栎又绕到尸体身前,解剖刀在死者鼻尖上划了个口子,小心掀开鼻软骨使鼻腔暴露,“你来看——虽然死者死亡时间渐久,鼻腔最易生腐,但软骨上的烧灼痕迹还在。”   赵杼上前一步仔细观察,果然,左右鼻孔内痕迹不同,左边软骨上明显有烧灼痕迹。   官府派来,拿着纸笔记录尸检结论的官吏也过来看了看,看完一边刷刷执笔记录,一边感叹,“卢先生这手功夫真是了得!”   卢栎笑笑,长长呼了口气。   人类中枢神经系统何等重要,大脑缺氧六分钟,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偏偏与其它脏器相比,脑组织对于疾病或损伤的抵抗力和耐受性都差非常多,尤其脑干部分,控制着人体心跳和呼吸的生命中枢,就算轻度出血压迫都可导致迅速死亡,别说被这样一个铁钉直直刺穿。   此法杀人没有外伤,内脏不会出现肉眼可观的特殊病变,若非脑部解剖,几乎不可查,能想出这个办法,凶手也是聪明。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商巧巧死时未经受太多痛苦……   卢栎让书写尸检格目的文吏亲自仔细观察确定过尸体各处表征,这才拿起针线,准备对尸体进行缝合。   缝合第一步,当然是要把刚刚切下来的脑半球还原,再盖上颅骨,拉扯头皮……   沈万沙与郭阳在一旁吵的停不下来,不期然看到卢栎满手血污,捧着半个人脑,往空壳似的死者颅内塞……郭阳猛的卡壳了,停住不敢再说话。   他怎么又忘了,这姓卢的不能惹,沈少爷也不是以前的沈少爷,惹急了别人趁他睡觉把他掳走剖了怎么办!   沈万沙也再一次抓住了门框。   卢栎验尸他看过不少回,解剖也看过很多次,连救死都经历过,按说现下应该没什么能惊着他,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卢栎割开人脑袋啊!   用锯子啊!   他之前好奇过卢栎的仵作箱子,一排排寒光闪闪的工具,好多都叫不出名字。不过锯子他认识,当时就问卢栎用来做什么。因为锯子虽然很锋利,但着实不太大。   卢栎只是微微一笑,说大概很少机会有用到,用到时你就知道了。   沈万沙非常好奇,但好奇劲一下子就过去了,没有再关注,现在想想,原来是专门开人脑袋的!怪不得当时卢栎不说,是怕吓到他吧……   不过真的好吓人!人脑子……他这辈子第一回看到整齐的人脑子长什么样!   ……   缝合尸体并不比解剖简单,尤其当尸体腐败程度严重的时候,卢栎用了很久,才把所有事做完。   赵杼亲自给他端来清水让他洗手,洗完抱了抱他,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亲了亲他的脸,“累不累?”   卢栎用力推他,“我身上脏——”   “我和你一样。”赵杼一点也不在意。卢栎身上罩衫除了,身上衣服并不脏,只是挨尸体太近,味道有些重。解剖期间,赵杼一直在房间内,离卢栎并不远,身上也是这个味。   ……   这一番忙碌下来,已是掌灯时分。赵杼和卢栎主理,他们两个没休息,别人自然也不敢离开,遂卢栎一走出房间,就看到了坐在院子石墩上的郭阳。   卢栎顿了顿,侧过脸悄悄对赵杼眨眼睛。   赵杼明白,郭阳怕他,所以他来问效果最好。他下巴微微抬起,指向郭阳身边侍从,“他是谁?”   郭阳陪笑着,神情恭谨,“他叫吴勇,是我父亲身边随侍,今日我这边事多,父亲担忧,便把他派了来。”   “你方才说,商巧巧非你所杀,你愿意配合调查?”赵杼声音很冷,目光也很锋利。   郭阳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是,我愿配合调查!”   “四月初十商巧巧休沐,当日下午申时回到寿安伯府,可是如此?”   郭阳神色激动,“是!”   “世子——”他身边侍从吴勇急切呼喊,也没拦住。   郭阳看了眼吴勇,神色略有些紧张,不过他还是握了拳,神色坚定,“当日商巧巧确在我府中!”   “很好,”赵杼眯眼,“四月十一,你家下人将商巧巧尸体带到北街灯芯胡同,还给商敏敏,并丢下二十两银子,可是如此?”   “是!”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还请世子赐教。”赵杼声音低沉,很有压迫气势。   “商巧巧不是我杀的!”郭阳眼睛睁大,“我那日——”   “世子!”吴勇紧紧盯着郭阳眼睛,目光肃穆森寒,“想清楚了再说话!”他说这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卢栎猜,若非二人身份差距太大,这吴勇大概想直接揍郭阳一顿。   见吴勇嘴唇无声开合,担心他破坏郭阳招供,卢栎赶紧拉了拉赵杼袖子。   赵杼食指中指并起往前一划,暗卫邢左洪右就跳了出来,按住吴勇把他押了下去。   郭阳看到眼前这一幕,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他不应该那么冲动,或许吴勇提醒的对……   见到铁钉,他认定自己不是凶手,可那天他状态不对,精神亢奋玩兴很高,醒来后好些事情记不清了。没准是玩的太过,兴致起来连铁钉都没放过,真的误杀了商巧巧?   “郭阳。”   正思索间,郭阳听到赵杼叫他的名字,身体又是一抖。   现在身边没人提醒,他却不敢再随心所欲说话,“呃……我也不知道商巧巧怎么死的,但我没杀她!”   “那日你做了什么?”   “就同往日一样……”郭阳眼珠子直转,“吃、吃完饭,在书、书房写字看、看书,之后回房睡觉。那商巧巧想爬床!对,她想爬我的床!”   郭阳说话越来越流利,“我睡觉死,一睡着天王老子也喊不醒,她想爬床肯定不能如愿。可我也不知道她要爬床啊,可能翻身时压到了她……我胖,手脚都重,可能压住后她跑不脱,所以我醒来时,看到她在我床上……但她怎么死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他现在与之前表情大不一样,焦躁激动尽去,目光也平静了下来。   沈万沙跳过去与卢栎咬耳朵,“那会儿还嚷嚷着要配合咱们让咱们给他伸冤,身边长随随便说句话就反口,一定有猫腻!”   卢栎非常同意少爷观点,问郭阳:“你不知道商巧巧什么时候,又为什么出现在你床上,起床后就发现了她,当时她已死去多时?”   “是!身子都凉了!”   “你当时以为你杀了她。”   “是……”郭阳抿嘴,“我以为我把她压死了。”   “哦?”   “府里大夫说的,还有后来商敏敏告状,府衙仵作也说有此可能。”   沈万沙有些好奇,歪头拉了拉卢栎袖子,“一个大活人,会被人压死?”   “有可能。”卢栎解释道,“我们呼吸,是靠胸腹呼吸肌收缩舒张实现,当胸腹受到外来压力超过呼吸肌收缩力时,呼吸运动便无法正常进行。人若不能正常呼吸……”   “便只有死了。”沈万沙突然觉得很可怕,“我之前听说过小孩子玩耍,将同伴埋在土里,只剩头部在外面,但那个同伴还是死了,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卢栎颌首,“有可能。”   但这样死亡的个体,属于窒息而亡,身体上会有严重窒息现象,比如颜面青紫肿胀,结膜充血,水肿,出血,面部颈部胸部皮下会大量出血点,肺水肿,内脏淤血……等等。   商巧巧身体肿胀,是正常晚期尸体现象,体内腐败气体增多所致,她的面部,颈部,胸部都没有窒息现象,部分污染不严重的内脏也可以看出,并没有水肿淤血,所以她一定不是被郭阳压死的。   铁钉杀人方法诡异,仵作验不出来他能理解,但窒息现象,只要有些经验,应该不难看出。卢栎有些怀疑,府衙那个仵作,是真的一点经验没有,看错了,还是……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还有商巧巧这尸体,腐败速度加快,突然出现在巷子里……卢栎总觉得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依郭阳表现来看,尸体应该是寿安伯府偷走,偷走却没有销毁,让它腐烂过度后丢出来,是想替郭阳洗脱嫌疑?   那本案凶手又是谁?寿安伯府又到底知不知道死者死因?   ……   卢栎思考间,赵杼又问了郭阳几个问题,可惜郭阳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并未交待更多。一时僵住,卢栎便建议放郭阳离开,招商敏敏过来商量死者下葬之事。反正郭阳跑不出上京城,什么时候问话都方便。   岂知周虎比商敏敏早一步找了来。今天店里生意没那么好,他终于能早点离开,一路打听着消息就找过来了,看到郭阳眼睛几乎能瞪出血,冲过去揪住他襟口就是狠狠一拳。   “你是谁!你干什么!”   “我是谁,我日你奶奶个攥儿!”周虎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你把我的巧巧还回来,还回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或许是赵杼乐于这一幕发生,并没有人阻止,郭阳生生受了这顿打。   直到郭阳一张脸不能看到,赵杼才慢腾腾的让护卫上去,阻止周虎。   郭阳委屈的不行,“王爷!”   赵杼才不理他,这黑胖子一身肉颤着让人看的直恶心,还扮委屈样……更恶心了。赵杼赶紧看向自家媳妇,洗眼睛。   见没人理,郭阳愤愤一跺脚,指着周虎,“你给我等着!”   周虎被护卫们架住动不了,干脆脚抬起来冲郭阳踢,“老子见你一顿打你一顿!”   ……   郭阳走后,周虎很快安静了下来。   卢栎看着他,“你就是商巧巧的青梅竹马?”   周虎胡撸了脸一下,眼睛通红,“是,说好了等她赎身出来,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你——”   “我能去看看巧巧么?”周虎目有泪光,“自她丢了,好些日子没见了。”   “可以倒可以,但我刚刚验过尸——”   卢栎欲提醒周虎做好心理准备,周虎已经深深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懂……我知道先生验尸,都要拿刀子剖的,欣儿与我说过,我都知道……”   “那你去吧。”   ……   卢栎与赵杼沈万沙在院中矮墩坐下,稍适休息,很快听到停尸房里压抑的哭声。男人哭起来并不像女人那么声嘶力竭,但喉头压抑的哽咽,也颇让人感觉心酸。   等商敏敏与周欣过来,房间里哭声就更大了,悲痛呜鸣让这暖春四月都蒙上了凄楚之色。   沈万沙扁扁嘴,“他们好可怜……”   “谁说不是呢?”卢栎微叹一声,仰头看天。   每一个生命逝去,都伴着亲人的泪水,大家希望亲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享尽人世七情,最后带着满足,无甚痛苦的离开。即使如此,亲人们都会不舍,更何况妙龄无辜,惨遭杀害?   卢栎看到过很多类似场面,可他还是不太能习惯,他总是很难面对人们的眼泪,这种真实的,痛苦的情绪发泄。   他救不了人,只能找出凶手,慰死者灵魂,安生者心神。   叹息间,手上一暖,是赵杼握住他的手。   卢栎偏头去看,赵杼眸中盛满他的倒影,正微笑着看他。   微微一怔,卢栎也唇角扬起,回了一个灿烂笑容。   有人陪着……真好。   ……   良久,商敏敏与周虎周欣出来,端端正正跪到卢栎身前,郑重磕头道谢。   卢栎本想说不用,可赵杼压住他的手,让他生生受了这一礼。他讶然偏头,看到赵杼眸光微动:你值得。   他抵不过赵杼力气,只得安坐。   商敏敏求卢栎替她验姐姐尸身,可她没亲眼见过卢栎验尸,虽然听说他会把尸体缝起来,心里并没有太多期望,只盼最后姐姐尸身不是散的,让她能好好下葬。   她心知这个决定对姐姐太过不敬,也愿意死后接受姐姐恶言惩处,可她没想到,姐姐尸身真的被缝的好好的。不仅被打开的地方,连之前破了的肚子也好好缝了起来,针脚整齐又平滑。如果忽略那些线条,姐姐尸身……就是完整无缺的,好像没被打开过一样。   她从未听说有任何仵作,对死人尸体如此尊重,还有这么好的技术。   而且卢栎还找出了姐姐死因,到今日为止,她终于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了……   商敏敏额头抵着地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不止。对卢栎,她是怎么谢都不为过。   ……   卢栎叫她起来,等她平静些许,缓声道:“我虽然把你姐姐好生缝起,但她过世日久,不宜保存,还是早些安排下葬的好。”   商敏敏当然希望姐姐能早日入土为安,“可是案子未破,家姐尸身——”   “无碍,”卢栎微笑道,“我验尸之时证者颇多,尸检格目也写的很仔细,上面盖有府衙文吏手印,我与平王小印,足以为证。”   商敏敏更加激动,声音都有些抖,“谢先生……谢谢先生……”   之后,卢栎问周虎关于商巧巧之事。   周虎并不是仔细的性子,平日里也太忙,与本来就不能常回家的商巧巧见面机会很少,可因为喜欢,因为在意,他还是在有限的见面时间里察觉到一些异样。   没出事之前,他并未深想,现在出了事,卢栎这仔细一问,他便想起来,商巧巧的确与平日不一样。   “往日她也总想着从伯府出来,可每每提及都很期待,最近几次却眉有郁色,似有些担心,有些急切……那时我问过一句,她说没什么,只是事情太多心烦,又道敏敏年纪小,不让我乱说话。”周虎非常后悔的拍自己脑门,“我便以为是女人多愁善改,并未深想,若我多问问……巧巧许就不用死了!”   听闻此言,商敏敏再次哽咽,“姐姐总是这样……有什么愁烦都自己顶着,生怕我们担心……”   周欣抱着商敏敏,喉头抖动,声音呜咽,“巧巧姐是好人,她盼着你好,你别再哭了,坏了身子,巧巧姐该更伤心了……”   可惜二人相处时间实在太少,周虎并不知道商巧巧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终于把所有事理顺,回园子洗完澡吃完饭,已是戌时末刻。   卢栎捏着大白爪子,一边陪它玩,一边想着案情。他想的太过关注,连赵杼过来亲吻他被大白一爪子拍开都没看到。   赵杼眸中射出冷光,拎着大白后颈,试图把它丢出去,可大白呜呜叫着蹭了蹭卢栎,卢栎就下意识把它给抱住了……   “嗷呜汪汪!汪汪汪!”大白得意的歪头朝赵杼甩尾巴。   赵杼盯着大白眉毛上抖起的毛,眼睛缓缓眯起。   大白感觉到杀气,赶紧往卢栎怀里躲。   卢栎被它抓的腿疼,意识回归,看到了身边人,“赵杼!”   赵杼坐过来,非常自然的把他抱到膝上,‘顺便’把他怀里的大白狗赶走。   他掌风柔和,大白只是顺着这股力道跳到了地上,并没有受伤,也没有任何不适。卢栎顺从的偎在赵杼怀里,摸了摸大白的头,“乖啦,去找薇薇姐姐玩。”   大白委屈的呜呜叫,一个劲舔卢栎的手。   卢栎给他搔了搔脖子,最后还是挥手与它告了别。   大白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主人,愤愤冲着赵杼汪汪叫。   赵杼傲慢的斜睨它一眼:跟本王斗,哼!   ……   “在想什么?”赵杼亲了亲卢栎唇角。   “我在想……郭阳的未尽之言。”卢栎推开赵杼的脸,“他说他睡觉死,没有看到商巧巧怎么到他床上,我一个字都不信。”   睡的再死,身边有人会不知道?再者,郭阳可是世子,全天十二个时辰有下人伺候,他不知道,下人能不知道?会允许这样情况发生?   可是郭阳态度前后转变很大,卢栎倒不认为他在说谎,只觉得他有很多话没有说,而没说的这部分,非常关键。   赵杼握住卢栎的手,凑到唇边细细亲吻,“不管他隐瞒了什么,身上仍然有嫌疑。”   这个倒是。   卢栎靠在赵杼肩头,认真思考。   商巧巧裙内有精斑,死前可能遭到强暴。伯府规矩再差,也不会容许下人太过胡闹,就算哪个下人胆肥做下这种事,也没本事嫁祸给主子,郭阳说一早醒来看到她在自己床上,那么这个施暴者很可能就是郭阳本人。   能强奸人,却不知道人怎么死的,尤其这样特殊令人印象深刻的死法……为什么?   莫非他意识不清?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吸毒?不,古代少有,那就是……醉酒了。   卢栎眼睛倏的眯起,他突然想起,姜黄可以解酒。   “赵杼,帮我查一件事!”卢栎凑过去对着赵杼耳朵说了几句话。   赵杼唇角邪邪勾起,“可以,只要你让我——”他也凑到卢栎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栎耳根瞬间通红,“不要脸!”   “我只对媳妇不要脸……”   又是一个让人脸红耳热的夜晚。   ……   赵杼很快查出,卢栎猜的没错,四月初十那晚,郭阳的确喝醉了。   可就当他们准备针对这条线索跟进时,案情有了变化。   出现了一具新尸体,死亡原因与商巧巧相同。      第268章 自首      这天赵杼不在家,卢栎被沈万沙拉着满上京城逛。   按少爷说法,再忙也不能辜负了大好春光,眼看着四月就要过去,再过些日子天该热了,这样不冷不热适宜玩乐的时节就错过了。   “摘星那厮跑的不见人影,平王也忙的难有空闲,正好,咱们俩吃喝玩乐,不带他们!”   少爷说这话时嘴巴撇的老高,语气愤愤,颇有气死别人的架势,可眼眸深处,却闪动着似有似无的遗憾。卢栎便猜,少爷是不是寂寞了。   沈万沙性子活泼,爱热闹,嘴里老挂着要做上京第一纨绔的话,实际上心肠软又善良。他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原则,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好,比如沈家生意,现在上上下下没谁敢小看这个年纪不大的少爷,生意场上的精明手段他一点也不差;不该做的事,就算嘴里喊的热闹,他也是不会去做的,比如欺男霸女,横行骄纵。   他同情弱者,愿意给予帮助,有时就算自己折些银子也没关系;他对这个世间有一种纯真期许,在他身边,仿佛世界都变的可爱了起来。   也许一直以来与上京名门子弟的人生观有所差异,少爷认识的人很多,好朋友却很少。所以认识了卢栎赫连羽赵杼之后,他更加热情活泼,一时一刻都停不住。   他想让好朋友们享受快乐人生,一时一刻也不要浪费……   “好啊。”卢栎以前身体不好,身边环境也很单纯,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总是很安静,可再宅的人,也有一颗向往热闹的心。   看着小伙伴充满朝气的灿烂笑脸,卢栎颇有些感慨。缘份真的很奇妙,他穿越时间空间,遇到了一个与他性格相似又互补的好朋友,真的好幸运。   卢栎也非常希望沈万沙能开心,索性冲他眨眨眼,“他们不在才好,不然总有说词,好些玩不了。”反正赫连羽正在关注异族藏宝组织,赵杼忙着对郭阳之事进行调查取证,没空管他们。   “你是说——”沈万沙眼睛一亮,好似想起了什么,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嘿嘿嘿笑的特别有深意。   卢栎严肃点头,“对,今天就玩些往日他们看着不让咱们玩的!”   沈万沙兴奋的吹着口哨蹦了起来,“走!快!”   ……   赵杼与赫连羽不让二人玩什么呢?归根结底一句话,任何与危险沾边的活动。   比如二人都不会水,他们不在时,两个人就不能玩水上项目,坐船都不可以;二人不会武功,他们不在时,不能碰锋利兵器,当然,卢栎玩解剖刀不算;玩物丧志的不准玩,比如五石散这类东西不能碰,壮阳春药不能碰;二人酒量小,又傻单纯,以防被别人哄骗,他们不在时,不准饮酒;女人当然是更不能碰的,青楼小倌馆,多好奇都不能去……   等等。   这些规矩很多,都是在长期相处中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彼时可能赵杼和赫连羽还没看清自己心意,却已经率先用行动影响了这么多。   这些规则里,有些卢栎与沈万沙很认同,比如五石散和什么春药,但有些完全是可以玩的嘛!   比如坐船,四月阳光热烈温暖,江边繁花处处,美不胜收,坐船赏一下怎么了!他们不但要坐,还要坐花船!   二人一商量,解下腰间银子放到一起,去包了条极大的花船,沈万沙甚至还利用自己身份,叫了琴烟阁的头牌瑶情姑娘过来相陪!   爷们儿要玩,琴烟阁是青楼,当然尽最大热情伺候,尽量让人玩的高兴,玩的开心,玩的愿意给她们大把银子。所以这天内容很丰富,各种风情相貌漂亮的姑娘们娇声劝酒,玩小游戏,表演才艺,务必让场面一刻也冷不下来。   琴烟阁档次略高,姑娘们都很矜持,肚子也有些墨水,酒令行的又好又有趣,才艺也很亮眼,唱歌的跳舞的弹琴的,甚至还有表演戏法杂耍的,连练软功的都有!   卢栎看的连连喝彩,沈万沙更是看的眼睛都不会眨了,打赏银子流水似的给。   越玩越开心,二人也没介意姑娘们打趣胡闹,连瑶情问起寿安伯府命案,沈万沙都好好答了……   老鸨眼睛利,看出他们表现,悄悄让人拿了些龙阳春宫图过来,看他们想不想点个小倌玩。卢栎一看耳根就红了,沈万沙脸也红,但是他并没有拒绝……   不但没有拒绝,还非常有学习精神!一边翻图看,一边了悟似的长长惊叹,“原来是这样子!”   末了还问那老鸨,“这不疼么?”   “这爷就不懂了,”那老鸨意味深长的眨着眼,低声与沈万沙科普,“咱有好药啊……”   可惜二人最后也没点小倌做陪的意思,老鸨颇为失望。   ……   这天卢栎与沈万沙几乎玩疯了,花船坐腻后,便拿网在水里打鱼,两个人太闹,又没注意,纷纷掉下水里一回。好在时值正午,阳光晒的湖水相当温暖,船上又有会水仆从,二人一点伤没有,换了干爽衣服又蹦跳玩去了……   近未时之时,与另一个花船撞上,那边玩的游戏更刺激,在比射箭赌酒!沈万沙眼睛一亮,拉着卢栎就过去了。他们俩不会武,也没怎么练过射箭,碰上那有经验的,自然比不过,喝了好几轮酒。   几轮酒后,沈万沙不干了,开始耍赖,要改游戏规则,说他出谜题,若有人答出来,他就喝两碗,若别人答不出来,他就免了这一碗。   船上人多少年,本来就是出来玩的,越热闹气氛越好,不仅答应了沈万沙,还按这模式走了下去。   沈万沙小时候并非不好学,只是他好学的方向不同,对诗词对仗猜谜并不精通,别人没跟他闹起来,反倒这么顺着玩起来,少爷……就傻了眼。他垂着头,抬着眼睛,可怜兮兮,巴巴的看向卢栎,小伙伴救命啊!   怎奈卢栎虽好看书,喜欢的也不是诗词对仗这一款。末了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以上辈子见过的各种脑筋急转弯来应对——竟然获得满堂彩!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崇敬赞叹,好像在膜拜他知识渊博的程度。   卢栎:……   沈万沙抬着小下巴目光颇为放肆的环视一周:这就是少爷的朋友嗷嗷!   于是最后,二人再一次成为焦点,征服了一船人……   传话人来时近黄昏,卢栎与沈万沙已睡过一小觉,开始玩第二轮游戏。   听那人说寿安伯府又出现一具尸体,也是个丫鬟,表面没有伤,看不出死因,卢栎立时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他这一激动,房间里瞬间安静,传话下人又把话重复一遍,“寿安伯府又发现一具女尸,是府里丫鬟,没有外伤,死因不确定,与死者同屋下人说近一日夜未见过死者……平王现下应该也得了消息,往寿安伯府赶了。”   案情出现巨大变化,根本不用别人说,卢栎与沈万沙立刻下船,骑马往寿安伯府跑。   沈万沙非常震惊,“又一个新死者,莫非这是连环案,凶手真的不是郭阳?”   卢栎嘴唇紧抿,没有回答。   连环案的确定,要求至少两个相同案例,但一般三件及以上才会认定,本案是否是连环案……结论尚早。   ……   卢栎到时,赵杼正在寿安伯郭威的陪同下看现场,郭阳站在郭威身后,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来,”赵杼拉住卢栎的手,把他带到尸身前,“死者身上没有外伤,看不出死因,大概还是需要你剖尸。”   “若寿安伯没有意见,随时都可以。”卢栎当然义不容辞。   寿安伯郭威嘴角深抿,目有厉光,“有劳先生。”   他身后的郭阳面色不善的瞪了卢栎一眼。   卢栎与郭威拱拱手,没理郭阳。   然而解剖非一时一刻之事,卢栎先请身边下人去做准备,并且趁此时间观察现场。   这是一间空置厢房,窗台落有薄灰,屋内家具零星,房间内并无打斗痕迹;推开窗看,视野不佳,四周无人,这房间位置有些偏僻……   死者面朝内墙,躺于榻上,衣衫不整,形容很有些狼狈。卢栎走过去一看,心猛的下沉,这死者他认识,是那日见过,与商巧巧同住一个房间叫秋儿的丫鬟!   “是她!”沈万沙也惊讶捂嘴,“她怎么死了!”   他第一时间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郭阳。   郭阳怒了,“你看我干什么!我昨晚没回家,今日近午方归!”他有不在场证明!   沈万沙轻啧一声,似乎颇觉遗憾。   郭阳冷笑一声,待要再说话,郭威阻止了他,“阳儿。”   郭阳撇撇嘴,冷哼一声站了回去,不再说话。   ……   赵杼闻到卢栎身上味道,眉头微皱,“喝酒了?”   卢栎摸摸鼻子,推开他,“与少爷出去玩了。”   赵杼眼睛渐渐眯起……   卢栎瞪他,“不许不高兴!”   赵杼捏了捏卢栎小手……好吧。谁叫他没时间陪媳妇玩呢?但是以后——媳妇只能是他的!   仵作工具箱很快到位,伯府也准备出了临时验尸房间,解剖工作很快开始展开。   根据死者结膜,尸斑,尸僵表现,卢栎确定死者死亡时间为子时前后;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解剖颈部胸部腹部皆无异常,内脏无病变;打开颅骨,发现死者死亡脑内有铁钉,致死因与商巧巧相同……   “看!一样的死法!”郭阳神情激动,“我都说了我没有杀人!”   卢栎一边缝合尸体,一边神情平静发问,“昨夜世子不在府中?”   “是,我在——我在……”郭阳有些讪讪,“在外面玩来着。”   他这一停顿,卢栎便懂了,这位在外边估计没玩什么好游戏,没准是眠花宿柳,当着亲爹不敢干脆承认。   可是秋儿……为什么死的是她?卢栎细细回想见到这个丫鬟时的场景。   当时屋里有两个下人,一个叫枝儿,一个是她,他问商巧巧之事,两个人回答与府里其它下人一样,神情并没有异常。他问起姜黄之事,枝儿没说话,秋儿像是在打圆场缓和气氛,说大厨房有这东西,商巧巧许是蹭到了。   她打圆场便打圆场,只说大厨房有这东西就是,可她原话却是:姜黄调味,治病,还能解酒,大厨房常备,许是哪天商巧巧去提饭沾到裙角,回来未注意染到了床脚上。   姜黄辛辣,调味驱寒,所有人都知道,她还提到了解酒……莫非是故意提醒?   卢栎想想,自己的确是思索案情时,想到了秋儿解酒的话,才对郭阳醉酒的疑点确定几分,请赵杼调查。   赵杼正在跟着这条查当日之事,秋儿就死了……   难道是因为多了这一句嘴?还是有其它的什么原因?   两桩命案死亡原因一致,个中细节却不同,比如某一点……   胳膊上一暖,卢栎倏的抬头,原来赵杼正拉着他往水盆方向走,“洗手。”   卢栎垂头一看,身上罩衣已经取下,手套也已除去,他刚才走神,那这些……就是赵杼帮他做的了。   “谢谢。”   赵杼看着清水在卢栎修长白皙的指间流动,“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若非要言谢,他希望是以别的方式……   卢栎将手洗净,拿帕子擦拭,见赵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手,眸底还有深切火光明灭——立刻知道这流氓又想到别处了,踩住他的脚,咬牙切齿道,“王爷在想什么呢?嗯?”   赵杼像没觉出疼来似的,垂眸一笑。   他非但不退,还顺势凑到卢栎身边。   卢栎一急,这还有人呢!   岂知赵杼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本案是连环案,还是别人故意布下的迷魂局……查下去就知道了。”   竟是在安慰他。   赵杼也有与他同样怀疑!   卢栎回头看向死者秋儿裙角。   两桩命案看似一样,死都都是年轻丫鬟,住一个房间,死因也完全相同,但是——商巧巧裙内有精斑,死前曾与人发生过关系,秋儿没有。   因精斑无法检验,验商巧巧尸体时卢栎没有说,此次检验秋儿尸身,他也着重检查这一点,确定秋儿死前未受到性侵。   可方才现场虽不凌乱,秋儿衣衫却凌乱,腰带解开,衣领也褪到了肩下,让人一看就有这样猜想……   为什么呢?   是凶手强奸未遂?还是故意做成这样引人误会?   可商巧巧被强暴一事,商敏敏没与外人说,他也没说,若是故意做成这样……这个凶手,没准还真是杀害商巧巧之人,而且,凶手还犯了错误。   若秋儿之死是凶手试图制作另一具尸体引开视线,那就有意思了。   他能想到,是因为精斑这一点,赵杼并不知道,为什么也怀疑了?   看来比自己聪明的人还是很多……   赵杼见卢栎盯着他看,拍了拍他脑门,“这么喜欢本王?”看的眼珠子都舍不得离开。   卢栎:……   接下来是调查取证时间,寿安伯府配合官府问下人们口供,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最近死者有没有什么不对,夜里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尤其同屋之人,为什么秋儿未回房不上报等等。   郭阳被派去配合官府做这些事,郭威则是陪着平王。赵杼不喜欢郭家人,但本案敏感,他也有些目的,便面色平肃的与郭威应酬。   卢栎与沈万沙在一边小声讨论案情,时不时看郭威一眼。   卢栎好奇郭威及其身边人,问沈万沙,沈万沙挠挠头,“我对寿安伯知道并不多,只知道他猛力缠着肃王,肃王不爱搭理,年深日久的,他性子就有些……阴。”   沈万沙打了个比喻,不爱叫的狗咬人。郭威平时看着好说话,但你不能在他跟前随便说话,因为不定哪句话惹了他不高兴,他面上仍然笑呵呵,实际把你记心里了,等哪天你倒了大霉……就是他干的。   沈万沙指着郭威身边书生气质的人,“那个人叫文长宇,是寿安伯幕僚,用的最顺手的狗,肚子里坏水可多。可是再得寿安伯心,文长宇日子也不好过,听说总是受罚……”   ……   这案子来的奇怪,处理起来需要时间,卢栎与赵杼很晚才回去睡。便是如此,下人们的口供也还没问完。   卢栎不让赵杼作怪,一夜养精蓄锐,很早就起床,准备往寿安伯赶,谁知寿安伯府率先往园子递了信,凶手自守了……   说是杀了人心虚,知道早晚有一刻问到他头上,不如就自己招了。   卢栎严肃的看向赵杼,“你觉得呢?”   “这案子……一波三折,很有趣。”赵杼唇角讽刺的扬了扬,站起来拿过一旁搭着的披风,给卢栎披上,“我们过去吧。”   卢栎脸色一黑,“这马上都夏天了,你还让我披披风?”生怕热不着是吗!   赵杼面色不变,动作不改,“今日有雨。”   卢栎看看窗外,阳光虽然没那么灿烂,但也不至于要下雨吧……可赵杼非常坚持,他只好说先让下人们拿着,一会儿若是下雨降温,他就披上。   赵杼这才满意。   ……   到了寿安伯府,卢栎发现,这个自守的人他也认识,正是寿安伯外院管家李正真。   李正真与初见那日相比,神色有些萎靡,好像还喝了酒,身上酒气很重。他说商巧巧与秋儿都是他杀的,动机么,是因为她们对之前在府里的丫鬟小玉不好。   他说自己年逾四十,早年丧妻,有意续弦,就看上了外院伺候的丫鬟小玉,可小玉被商巧巧带头排挤欺负,伤心离开,他身契在主家不能随意离开,心上人走了,他心内愤愤,遂起了杀心。   烧红铁钉自鼻孔刺入之法是他想出来的,因为这样杀人无声无息,查不出来。他是外院大管家,要用个什么地方,叫个什么丫鬟,别人也管不着,所以有时间也有能力。   他本来只想杀商巧巧这个欺负小玉最多的人,正好那天郭阳喝多了,他一时冒出主意,大着胆子嫁祸,本来觉得这事顺利了结,谁知秋儿怀疑他,还找到他对质,他无法,只得再杀一人。   连杀二人,他觉得回不了头了,看看最近情势,再想想寿安伯府对他的恩,决定自守。   李正真说完,郭威长长叹息,眸有愧色,“都是府里治下不严,出了这等事,让官府奔波,让平王受累……稍后我定上道折子,自陈罪状,请圣上降罪。”   沈万沙很惊讶,“伯爷这就认了?”   郭威目光微顿,“凶手已经自守招供——怎么,我不能认么?”   沈万沙被他看的头顶发麻,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太顺利了。”   郭威勾唇一笑,“瞧沈少爷说的,顺利难道不好?你盼着万事不顺?”   “不是,我不是——”沈万沙解释不出来,求救的看向卢栎。   “伯爷误会了,沈少爷的意思是,万事顺利自然是好,但本案尚有疑问要解,结案需缓。”卢栎上前一步,眼梢微扬,目光清澈明亮,“凶手既然是李管家,想必对作案过程非常熟悉,解答疑问只是耽误一点点时间,还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伯爷以为呢?”   郭威看了眼赵杼,又偏头看向卢栎,目光很是亲切,“卢先生所言极是。请——”   卢栎便不客气的走到李正真面前,问他,“你有没有强暴死者商巧巧?”      第269章 难解      卢栎上来就问如此劲爆的问题,现场所顿时一静。   李正真也愣住,怔怔看着他,久久不语。   卢栎紧紧盯着李正真,目光冷肃压迫十足,“你没有强暴过死者商巧巧!”   李正真眼神空茫,眼珠子似乎轻轻滑了一下,半晌才抖着唇,反问:“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承认了……   房间里所有人表情都很惊讶。官府差吏与伯府下人眼睛瞪大,不敢明着兴奋,眸底暗有光芒闪烁;郭威神色一如既往镇定,交握置于小腹前的双手却紧了一下;他身边随侍吴勇冷哼一声似有鄙夷,幕僚文长宇细长眼梢抬起,第一次正眼看李正真;沈万沙下巴差点惊下来,眼睛睁的溜圆,一脸‘小伙伴怎么会知道这个’的不解……   赵杼双手抱臂,目光迅速在房间里掠了一遍,唇角微微扬起,不知是看透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嘲讽。   “那死者秋儿呢?”卢栎目光片刻不离,声音紧逼,“你有没有强暴过她!”   “有——”李正真回完这个字,看到卢栎唇角似乎轻扬了一下……他瞳孔骤然一缩,马上吐出舌尖话头一转,“有想过,但没有成功。”   卢栎看着李正真变化,心说不愧为一府总管,脑子到底好使。大约是猜到,或者担心自己能看出秋儿尸身到底有没有与人发生过关系,嘴里话头立刻转变方向……   “是么?”   李正真舔舔嘴唇,笑了,“确是如此。”   卢栎知道此人现在很得意,但他遇到过不少聪明嫌疑人,倒也不会着急……因为谎言总是经不起事实推敲。   他装做诱供被看穿失望苦笑了下,瞬间又端正表情,继续问,“你说你用烧红铁钉杀死秋儿,事前还欲施暴……秋儿肯定不会乖乖任你施为。”   果然李正真状态更加放松,“是,她反抗的很激烈。”他手抵着下巴,音调缓慢上扬,“不过可惜,那厢房地处偏僻,我又发了话不准任何人靠近,所以她再怎么叫,都不会有人知道。”   “哦,她反抗了。”   “是。”   “那为什么她脸上没有烧灼痕迹呢?”卢栎笑眯眯看着李正真,“你要往一个活人鼻子里插东西,人就乖乖任你插,坦然赴死?”   尤其之前还发生过冲突。   李正真脸上的笑瞬间收起,“因为我给她——”   “李管家说话要小心哦,”卢栎好心提醒他,“秋儿尸身,我可是验过的。”他笑容特别真诚,建议好似发自内心。   李正真神情一僵。   对面这个仵作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手鬼神之技几乎传遍了整人上京城,死人肚子他能剖,脑子他能开,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他,好像死者会直接与他说话,告诉他死亡过程一般……   在这样的人面前撒谎就是找死。   李正真不敢说喂了毒药迷药这样的话,谨慎开口,“我打晕了她。”   “哦?”卢栎继续笑眯眯,“李管家打了秋儿哪里?”   “后颈。”   “不对吧,”卢栎做回忆状,“死者后颈并没有青淤痕迹,李管家是不是记错了?”   李正真目光不善的瞪着卢栎,牙齿咬的咯咯响,“我虽杀了人,却也非常年手染鲜血,当时心中紧张,手忙脚乱,难免忘记点什么……我不记得打到秋儿哪里,反应是把人打晕了!”   李正真腰背挺直,胸中似乎鼓着气,准备与卢栎周旋到底,岂知卢栎竟然不问了!   卢栎直接站起来走向平王,低声说了两句话,转身欲走!   “商巧巧是我杀的,秋儿也是我杀的!”李正真心下有些急,竟喊出了声,“你若不信,只管看以后还会不会出现相同死者!”   卢栎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并没说话,拉着沈万沙与赵杼一同往外走。   见留不住,李正真眼珠子一转,狂笑出声,“你们不信正好,速速把我放了!当谁愿意做牢砍头,我还没活够呢!”   ……   沈万沙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担心,但察觉小伙伴神情很好,自信又悠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便按捺下好奇,看着卢栎与官府差吏交待事情,赵杼与寿安伯郭威寒喧告辞。   直到上了赵杼准备的马车,周围还有平王暗卫随行时,沈万沙才问出口,“刚刚是怎么回事,李正真真不是凶手?万一他是,这么放掉岂不太可惜?”   “怎么会放掉?”卢栎冷笑,“既是出来背锅的,就不会乱跑。”   “真不是?”沈万沙眼睛睁的老大。   卢栎伸手掀起车帘一角,看到外面略空的街道,缓缓倒退的树影,长长缓口气,“李正真绝非凶手。”   见沈万沙好奇,卢栎问他,“你见过李正真两次,可还记得他身上特征?”   沈万沙想了想,“这人身材普通,相貌普通,四十多岁的年纪,做寿安伯管家久了身上有股稳重精明劲,可若说有什么特征……大鼻子,鼻头很红?”   卢栎微笑点头,目光鼓励,“还有呢?好好想想第一次看到他的印象。人们第一次看到某到个人时,总会观察的很仔细,只是后来这些信息没有用,便渐渐忘记了。”   “还有啊……”沈万沙奋力回想,终于让他想出一点来,“手也特别大?”   “少爷聪慧。”   卢栎夸了沈万沙几句,开始解释,“肥大性酒糟鼻并不一定是酗酒者,但酗酒者大多都有这样的鼻子。尤其今日李正真身上酒味浓重,不管喝酒为了减压还是旁的,此人一定爱喝酒。”   “爱喝酒的人手易抖,李正真手又特别大,抓住细长铁钉往人鼻子里插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我若是他,不会想用此法杀人。”   卢栎微笑着,“而且他口中小玉并不难查,适才我问过官差,寿安伯府下人口供里言,小玉此人相貌不佳,性格阴沉,李正真并未对她有过任何特殊表示,李正真可以解释说他只是暗恋,但可信度很低。小玉性格在寿安伯府极不讨喜,并非只有商巧巧秋儿不喜欢她,偶生口角,欺负她的旁人更多,为什么李正真不杀别人,只杀这二人?说不通。”   赵杼亦肃言补充:“管家胆子再大,也是身契押在主家的下人,没有特殊重大原因,不会有那个胆子栽赃家主。”   沈万沙深以为然。下人一生荣辱都在主子身上,如果没有找到一个新的铁打的靠山,便是爹娘被弄死,有胆子与主家作对的人都很少……李正真没有理由背主。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沈万沙看看卢栎,又看看赵杼。   卢栎看了赵杼一眼,“之前只是怀疑,后来便越来越确定。”   赵杼没说话,只握住卢栎小手轻轻揉捏。   沈万沙:……   这随时闪瞎人的恩爱举动也是够了!   “可是为什么死者乖乖任别人行凶呢?”沈万沙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你验尸时说了,尸体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这个么——”卢栎看向赵杼。   赵杼干脆的解释:“点穴。”   沈万沙长长‘哦’了一声,这就说的通了……会武功就是好,什么事做起来都很方便呢!   赵杼又道,“李正真不会武功。”这一点是他产生怀疑的关键。   所以很显然,这李正真就是被推出来背锅的。沈万沙眨巴眨巴眼,“所以真正凶手,还是在寿安伯府?”   卢栎眼梢抬起微微一笑,问赵杼,“看清楚了?”   赵杼颌首,“看清楚了。”   “是他?”   “九成。”   沈万沙又不明白了,“等等!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既然李正真是别人故意准备的凶手,那么他在与我对话时,真正凶手表情肯定很不寻常,”卢栎解释道,“我分不开身,便请赵杼代我观察。”   赵杼看着卢栎,眸光隐有脉脉之意。   沈万沙舌头差点打结,“你你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他在旁边一直没看到!卢栎连个眼色都没给赵杼使!   “房间里都是聪明人,任何一个眼神交流都有可能暴露。”赵杼替卢栎解释,顺便鄙夷的看了沈万沙一眼。   沈万沙:……和着就是他笨是吧!   卢栎瞪了赵杼一眼,拍拍沈万沙肩膀,“眼神交流不方便,说话也不合适,所以我就悄悄给赵杼比了个手势。当时我左边没人,又背着光,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   只有眼神随时都在他身上的赵杼……卢栎当时只是比了手势,比完也没有看赵杼,结果两个人真能这么默契,赵杼果然明了。   笨笨的沈少爷看着又在默默对视,眉目传情的两人……忍下这口气,小拳头握到胸前,“所以凶手是谁,你们知道了?”   “郭阳不是凶手。他可能当日借着酒意强暴了商巧巧,但他没有杀人。”   “郭阳是世子,身边仆从众多,下人们没那个胆子嫁祸他,也没有实力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下手之人,是能控制寿安伯府的人。”   “谁的权利凌驾于郭阳之上?谁能把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   卢栎与赵杼一人一句,沈万沙眼前豁然开朗,“寿安伯郭威!”   卢栎缓缓点头。事情肯定有郭威参与,但具体动手杀人的是谁,现在还不能确定,证据太少。而且就算这人浮出水面,也可能会因护主将所有揽到自己身上,他们便制不了寿安伯郭威,动不了郭威——   赵杼与皇上的‘引蛇出洞’计划便不能完成。   所以这个案子,破解起来一点也不简单。   “可是虎毒不食子……”得出这样结论少爷后背有些发寒,灿烂的四月阳光也不能让他温暖,“郭威为什么要设计亲子?”   卢栎眸光微敛,“大约是杀人时出了什么意外。”而这个意外,对寿安伯来说很重要。   沈万沙回想前事,“对……郭威要真想杀儿子,也不会补救的那么快又及时,现在还干脆让人出来顶锅。”   又是派人引导舆论方向干扰商敏敏当街告状,又是偷走商巧巧尸体让卢栎不能检验,又是严令家中下人口风一致……若非卢栎懂得剖尸检验,找出关键证据,郭阳明了自己被冤枉激动之下说了挺多实话,大约李正真这招还用不上。   不对,等等,沈万沙小眉毛皱着,“他们敢把尸体再抛出来,是认定小栎子你验不出来死因吧,外面传的再厉害,也只是传你会剖胸腹,没有说你会开颅……莫非此事针对你才——”   “你想多了,”卢栎拍拍沈万沙的肩,“确定我验不到有可能,但此案应是巧合,并非针对我。”   赵杼猛然想起之前郭威曾针对卢栎有暗杀计划,眉头猛的一皱,沈万沙的话也不无道理!   卢栎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紧绷,隐隐有杀气溢出,不禁抚额,“怎么连你也……这个案子应该真不是。”   “可是为什么是李正真?”沈万沙好奇,“怎么说他也是个管家,用的上,随便找个阿猫阿狗来顶罪不是更方便?”   卢栎摇头,“身份太低不行,显的太假。”纵使这样他们都看破了,随便叫个下人,别人更是一眼能看穿。   ……   马蹄嗒嗒声中,马车已慢悠悠驶入园子。   春花争芳斗艳,阳光泄了一地,石径路上光影斑驳。   大白疯跑着过来迎接他们,蹦跳着叫的非常欢实。   沈万沙细细回想整个案子,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喝过胡薇薇上的茶,开口问道:“商巧巧死了,多给些银钱,做足低姿态,商敏敏未必一定要告状,寿安伯府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   想的到还做,就是故意了。   “而且他们有方法让商巧巧尸体消失,为什么一定要再将尸体抛出来?”没理由啊。   卢栎头微仰,脸承着阳光,眼睛微微眯起,“一是认定我验不出来,二是认为可以转移视线精力洗脱郭阳嫌疑,三么,该是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沈万沙想不出来。   卢栎叹气,“商巧巧大概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或者偷偷藏了不该藏的东西。   商敏敏曾提过,某夜家中被翻……   沈万沙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贪银案,看向赵杼,“莫不是贪银案里重要证据被商巧巧看到了,所以郭家要杀人灭口?”贪银案铺的有多广,涉案金额有多大,平王最清楚。   “有这个可能。”赵杼给卢栎续了杯茶。   “这样东西被商巧巧看到,偏偏她看到东西就消失了,郭家想把东西找出来,又不想商巧巧乱说坏事……”沈万沙眼神清澈神情灵动,猛的拳捶掌心,“这样就合理了!”   杀商巧巧这天出了意外,比如情况突变无暇它顾,凶手任商巧巧躺在郭阳床上,而且没在计划时间内回来处理尸体。   寿安伯府没给商敏敏太多银子,可能存着这样一种想法:商敏敏是商巧巧唯一亲人,商巧巧可能会把秘密告诉她,看她反应,郭家再准备相应对策。   没想到这姑娘心气极高,不依不饶的非要告官。   郭家可能随时在关注商巧巧,她当街拦卢栎求助,郭家就知道了,觉得棘手,立刻准备对策,毕竟郭威不能让儿子真折在里面。   偷尸体还是心里有鬼,害怕卢栎高超验尸技术。可是想想这个杀人手法卢栎肯定验不出来,索性破坏尸体,让尸体更快腐烂外,重新抛出。   如卢栎所言,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郭家偷尸体,帮郭阳洗脱嫌疑,也可以刺激商敏敏。商敏敏与姐姐感情极深,姐姐尸身一丢一返,心情起伏肯定很大。若她真知道那个秘密,就算初见商巧巧尸体时有意拿乔,欲擒故纵想涨价,姐姐尸身丢失再返回时肯定就不一样了。她一定会把东西找出来安慰姐姐死魂,或者激动之下用它做什么事。   可惜没任何水花,商敏敏应该是真不知道这些……   郭阳因商巧巧死因查出非常激动,为洗脱罪名说了实话,寿安伯府那套商巧巧人品不善,很早就拿着身契离开的话不能作数,赵杼与官府适时强势介入……   如此查下去会越来越糟糕,寿安伯府便干脆再安排另一桩相同命案,找人出来顶罪,此事便能解决。   这一环套一环,做局的人聪明谨慎,在局里的人被牵制配合,局面相当难解。若非有验尸水平高超,推案能力不俗的卢栎,对政局把控,权贵思路非常熟悉的赵杼……   这案子最后一定会照寿安伯安排的方向走。   沈万沙直直看着卢栎,眼睛似乎会发光,小伙伴太厉害了!他攥起小拳头,“那我们还坐着干什么,赶紧去把寿安伯抓起来啊!”   赵杼冷嗤一声,没说话。   沈万沙瞪过去,“干嘛!知道凶手了就应该去抓人么!”   “可是咱们证据不足,”卢栎无奈,“一切都只是猜想,寿安伯要脱身太容易。”   不能钉死寿安伯,抓了也没用。而且贪银案也不能明着用,一来寿安伯可能会把事情全部推给文长宇,因为所有事情都是文长宇经手,寿安伯要推不难;二来赵杼和皇上想用这条线钓鱼。   沈万沙苦了小脸,“那可怎么办……”   赵杼又冷嗤一声,一脸‘当我们跟你一样蠢’的鄙视。   沈万沙冲他呲了呲了小白牙,见他看过来,立刻抱住卢栎胳膊:少爷才不怕你!   “我们猜测需要验证,”卢栎拍了拍少爷的手权做安慰,“而且凶手想误导,咱们就可以利用。”   沈万沙眨眨眼,“利用?”   卢栎回以神秘微笑,“寿安伯府不是丢了东西?”   “哦……”沈万沙又兴奋起来,冲着门外喊,“薇薇——快,叫商敏敏!”   ……   商敏敏很快过来,沈万沙弄明白卢栎打算,嫌别人慢,人连礼都没行,就直接发话:“免了免了,我问你,你姐姐可有非常好的朋友?”   “家姐在伯府为婢,平日里难得出来,关系好的就是府里大厨房刘妈妈和丫鬟红秀……”   “别提那个什么刘妈妈红秀,我们找上门去问你姐姐事时,这两个那嘴脸……啧啧。”少爷神情间颇为鄙夷。   商敏敏脸有些红,“可是那是迫于主家威压……”   “若是真朋友,定不会那样!”沈万沙摆摆手,“不提她们,还有别人么?”   商敏敏细细想了一阵,摇摇头,“没有了。姐姐与我提的最多的,就是她们。”   沈万沙没话了,瞪着眼睛扁着嘴,非常失望。   “信任的人也可以。”卢栎放下茶盅,眸内似盛着一汪深幽湖水,清润非常,“平日少有见面,但只要相见,就会很亲近,互相之前非常信任。”   商敏敏眉心微蹙,“倒是有一个……”   “说与我听。”   ……   再之后,卢栎又道,“如今你姐姐案子遇阻,我需要你帮点忙,可以么?”   商敏敏贝齿咬唇,眼神坚定,“只要能惩治凶手,让姐姐瞑目,我做什么都可以!”   “事情也不难,需要如此……”卢栎面带微笑,把计划与商敏敏仔细交待一遍。   商敏敏听完,眼神更加坚定,“先生就瞧好吧,敏敏一定能做好!”      第270章 收获      卢栎问及死者信任之人,商敏敏的回答很让他震惊,因为竟然又牵扯到一个不算陌生的人——瑶情。   他的指引给了商敏敏方向,她很快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很得姐姐信任。   因幼年丧母,父亲多病,没兄弟顶梁出头,商家很是贫穷,偏偏两姐妹又长的漂亮……日子就相当不好过。商敏敏自有记忆起,就经常见到各种想来占姐姐便宜的小痞子老混混,想拐了她们走的,更是数不胜数。   商巧巧认识瑶情,就是有一次不小心着了道,给人用浸了迷药的巾帕药倒,一路送到青楼后巷欲卖的时候。绑她的混混初到上京混饭吃,业务还不熟练,自认为青楼后巷安静狭窄又脏污,没有人愿意来,货物很安全,便甩了她自行进门与老鸨讨价还价。不想扎麻袋的绳索松了,商巧巧的头脸露了出来。   瑶情恰好经过,也恰好,她认识商巧巧。她自小在上京城长大,偶尔也会出门逛,这么巧见过商巧巧护着商敏敏周欣与人吵架,人虽小,气势却特别足,牙尖嘴利,小小的人透着一股悍气,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瑶情虽为妓,心态却与大部分同行不一样。她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也不觉得这样子日子苦,而且因为自身经历,对弱势女子很是同情怜悯,只要遇到不平事,通常都愿意搭把手。   当然,她也不傻,不是遇到事就管,得这个人品性值得帮,并且这件事在她能力范围内……   她救了商巧巧。可能担心自己非良家的身份让小姑娘介意,商巧巧一醒,她就把人赶走了。   商巧巧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打听出瑶情身份,出行习惯,空了就到琴烟阁外面小巷旁等,有天终于等到瑶情,她速速跑过去,将自己亲手做的鞋袜往她手里一塞,说是谢礼。   商巧巧也想送体面些的谢礼,奈何商家没钱,瑶情的身份大约也用不着太简单朴素的东西,她就亲手做了鞋袜。想着瑶情总有空闲一个人的时候,绷的时候越多,一个人的时候越想舒服随意,朴素软和贴脚的东西,她肯定喜欢……   两个人自此结下友谊。只是二人身份想法不同,商巧巧不欲老麻烦别人,想着万事要自己站起来才好;瑶情觉得自己是妓,越是希望商巧巧好,越是不能离她太近,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商巧巧可是还要嫁人生子呢……   两个人并没有走很近,甚至并未过度关注对方消息,只是偶尔碰到,或特别想念了,才会避着人见一见。   卢栎那句‘平日少有见面,但只要相见,就会很亲近,互相之前非常信任’的话,不就是指她们俩?   遂商敏敏立刻与卢栎说了,但是她姐姐与瑶情有没有见面,写信,或者说了什么秘密的话,她却是不知道了。   ……   商敏敏说的轻松,卢栎心内却思绪翻涌,想想秋儿尸体出现前,他正与沈万沙在花船上玩,沈万沙砸了银子让琴烟阁姑娘相陪,瑶情也在,还曾问起寿安伯府命案……   他以为她只是好奇,现在想想,应该是关心了。   不管听完有多惊讶,卢栎面上一丝没漏,毕竟找瑶情问询是之后的事,当下需要先把事情交待清楚。他与赵杼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计划与商敏敏讲说一遍,又鼓励叮嘱几句,才放商敏敏回去。   ……   沈万沙全程都在震惊目光看着卢栎与赵杼。   商敏敏走后,他才艰难发问,“你们……什么时候想好的?”明明他与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这俩人并没有私下商量!   卢栎摸摸鼻子,眼睛看别处,“许是……默契吧。”   赵杼则直接眼睛斜过来,“很羡慕?”羡慕你也没有!   那得意劲就别提了。   沈万沙白眼一翻,手痒的想抽人。不过看赵杼与卢栎做计划坑人……心里还是很爽的!   “商敏敏会成功么?”少爷只担心这个。   “应该可以。”卢栎微笑看着窗外,“小姑娘很聪明。”   赵杼见不得卢栎夸人,男人不行,女人更不行!他直接站起来,“走吧。”   卢栎放下手中茶盅,也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襟,“好。”   只有沈万沙眼睛瞪圆,“去哪儿!”   赵杼回给他一个无比傲慢的冷嗤,从头到脚每个细微动作都在嘲笑他笨!   少爷气的刚要抚胸,卢栎拍拍他肩膀,“去找商巧巧的朋友,瑶情。”   “哦……”沈万沙立刻笑眯眼,跳到卢栎前面,“琴烟阁的路我熟啊,我来带路!”   好似全然忘记了方才不爽心情……   卢栎默默抚额,虽然随时能转换好心情很好,可少爷心也忒大了!可真是愁人,以后可要好好看着,别让少爷吃亏才是……   前后接触两次,赵杼曾细查瑶情底细,瑶情也小心打听过三人脾气性格,彼此之间算是有些了解,卢栎三人并不摆架子,瑶情也没摆出接客时惯有态度。   听几人为商巧巧之事而来,瑶情表情更加郑重。卢栎将案情细细与她讲述剖析,说商巧巧知道的东西很关键,如果瑶情知道,希望她告知。   瑶情贝齿咬唇,眸中出现思量之色,“平王与先生……会帮商巧巧伸冤做主吧……哪怕对方是寿安伯。”   卢栎与赵杼还未表态,沈万沙先急了,“难道我们这么上蹿下跳的折腾是为了闹着玩?”   “不,瑶情不是这个意思……”   卢栎拉住小伙伴的手,微笑着向瑶情,“若我们行为不能让姑娘放心,姑娘不说也可。只是这秘密有些微妙,寿安伯府几次欲对商敏敏动手,若知道你这里……姑娘当要好生保重。”   “我们时间不多,你可考虑。”赵杼扯开卢栎与沈万沙拉住的手,将卢栎手握到自己手中,轻轻揉捏。   沈万沙一点也没注意,小拳头握起,“对!你时间不多,等寿安伯府找到你你就完了!郭阳就是个棒槌,他帮不了你的!”   瑶情:……所以,这是在威胁她么?   不过瑶情心内早有打算,现下卢栎三人找上来正好,她转身去内室,不一会儿捧了个黑漆盒子出来。   沈万沙悄悄朝卢栎眨眼睛,猜猜这是什么!   卢栎目光微闪,左不是本案证据。   可惜他猜错了,这里装的不仅仅是商巧巧秘密!   ……   瑶情取下脖子间钥匙,打开盒子上的精致小锁,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卢栎,“这是商巧巧的东西。”   卢栎看完脸色就变了,将信转给赵杼,赵杼面色也很快沉了下来。   沈万沙与卢栎一块看的信,看完眼睛噌亮,这是铁证啊!此乃寿安伯郭威亲手所书,与贪银案属下交待事情的信件,内容丰富详实,信尾还盖有郭威私印……怪不得郭威着急!   “我与巧巧近几个月只见过两次,她话不多,情绪还好,开玩笑说若有天她不在了,让我一定要来常约见的地点祭奠她。我那时没多想,直到她出事,我才惊着了。”   瑶情纤长手指轻抚着盒子,浅浅叹气,“我去了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地方,找到了这封信,并一个纸条……”   她将纸条拿出来,卢栎接过,发现上面只有一行字:暗室门在花园东往西数第三排第四片假山下。   商巧巧知道的是寿安伯府的秘密,这暗室,大概就是寿安伯府的暗室了。   寿安伯府暗室里会放什么……   卢栎抬眼看向赵杼——   赵杼颌首,贪银案。   ……   现在有结果了的确很值得高兴,但想想之前破案遇到的种种困难,沈万沙微微皱眉,“你既然信任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瑶情睫毛一颤,轻轻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咬咬唇,又拿出一样东西,“因为还有这个。”   她新拿出来的这样东西,让赵杼目光瞬间变的凌厉。   因为这是一张藏宝图!   绘制藏宝图的材料颜色笔势皆很有特色,赵杼早已熟悉的不行,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品,绝非假冒!   赵杼声音也很有压迫感,整个人的气势比方才强了很多,“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我不知道,”瑶情有些害怕,“我就是看到很多人在抢它,觉得它非比寻常……”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荒野之郊。”   瑶情开始讲述她是怎么遇到这个奇怪东西的。那是去年腊月,几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好玩,于西郊别庄办堂会,邀了很多人,与席的都是年轻男子,所以主家请了很多青楼名伶,她也受邀前去。   她喝了许多酒,想散散酒意,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然后看到有人械斗。刀兵无眼,她害怕之下猫腰躲了,不敢现身。   现场死了几个服色鲜艳的女人,血流了一地,她认识其中三个,两个是青楼女子,一个是官员小妾。活着的人里,男人们都在动手,女人们则在吵架,吵架的女人她只认识一个,刘怜儿,打架的她一个都不认识,但这些男人衣服样式很特殊,大约是异族人。   她去的时候这些人打斗吵架已到尾声,也不知怎么的,两边不打了也不吵了,开始四下找东西。也不知道他们找没找到,反正最后齐齐离开了。   瑶情生怕人折返,不敢现身,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方才捶着麻了的腿起来。正好当时一阵猛风刮过来,有张东西糊上了她的脸,她拿下来一看,就是这张奇怪的图。   因为这事发生的太过诡异,瑶情下意识觉得危险,把图揣在怀里急急折返,不敢吭声。好在她走后天空立刻开始下雪,她又在一处竹林里找到一个喝醉独自昏睡的公子,便编了个瞎话,纵使别人有疑心,也怀疑不到她身上……   “岂知正月时,琴烟阁多了很多异族客人,有两个正是那日打架的,我心中更怕,不敢露分毫。”   卢栎微微眯眼,“没藏禄,白河大石,还是金炎木?”   瑶情惊讶的看了卢栎一眼,缓声道:“没藏禄与白河大石。”   “莫非当时这几个异族人就是因为弄丢了藏——”沈万沙刚说一半,就感觉赵杼森寒目光射过来,赶紧捂住嘴,不敢再说了。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你当时害怕,所以没有动?”   “是,他们老往我这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瑶情轻轻咬唇,“后来,他们都死了,我更不敢动。”   “几位主理异族使者死亡案,案子破的迅速,还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当时我就起了把东西交给几位的心思。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总觉得它很重要。可我只是个妓子,这东西若比我想象的还重要……我心内害怕,才拖至今日。”   瑶情当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却不知道要甩给谁。她看到赵杼与卢栎行事,觉得可以信任,又担心自己身份太卑微,可以随意被抹杀。有些秘密,可是见之即死的。   “我曾庆幸我身家清白,一辈子都在上京城,踪迹好查,那日又有证人……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人若真是为了这个,早晚有一天会找上来。”   瑶情幽幽叹口气,水眸内闪着期盼火光,“几位身份尊贵,能力不凡,又愿意为普通百姓出头,大概不会伤害无辜之人。若瑶情能不死,此事亦不会漏出……”   卢栎明白,这姑娘吓坏了,“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无理由伤害别人。”他说完看向赵杼。   赵杼颌首,“你若的确未参与,本王保你无事。”   沈万沙也撇撇嘴,“我们怎么可能是滥杀之人!”   瑶情大喜,立刻退后两步跪下去,深深伏拜,“几位尽管去查,瑶情虽是妓子,却也顶天立地,做人行事对得起良心!”   这次为案情而来,不想案子有了重要线索,还有意外收获!   几个人都很开心,沈万沙切切叮嘱瑶情几句,赵杼还以平王身份给了赏,几人才脚步轻快的离开。   “这是第三张。”   “咱们有三张图了!”   “嗯。”   ……   且不说三人之后如何庆祝,又如何叫了赫连羽过来同乐,只说商敏敏。   她把姐姐商巧巧尸身下葬后,整个人像卸下了最大的心事,虽然心中仍存悲痛,却也能振奋精神,准备好好走下去了。   当然,对寿安伯恨意还是不减的。   案子未结,商敏敏见到寿安伯府人的机会很多,每每看到,甭管来的是跑腿下人,还是上层管事,甚至是郭阳本人,她都敢冷嘲热讽,指着人鼻子骂。   别看她年纪小,市井中住久了,骂人的话学会不老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商敏敏个性要强,那些个少女羞涩,在仇人面前早成了渣,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她能骂上半天不带重复的。   她这样不依不饶牙尖嘴厉,寿安伯府会忍气吞声才怪,两边几乎碰到就杠上,天天很多戏演。   这天自寿安伯门前经过,商敏敏翻个白眼,侧头就啐了一口,“早晚叫皇上抄了家!”   门房一看又是这个讨厌鬼,立刻指着她鼻子骂,“说什么呢!”   商敏敏一回嘴,又吵上了。   在大街上,商敏敏占着舆论方向,百姓们还能帮帮嘴,在人伯府门前,她肯定是要吃亏的。   一路陪着她的周欣见门房都拿棍子了,立刻拉着商敏敏后退,“且不说伯府咱惹不惹得过,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好总这样的……”   “不这样怎样!”商敏敏撸袖子,“姑奶奶不怕他们!”   周欣看了看左右,声音略略放低,“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了龃龉非一人之过。伯府说巧姐姐偷了东西,那巧姐姐就算没偷,可能还是有些关联……”   “什么叫就算没偷,本来就没有!”商敏敏眼睛立起来,“那些个劳什子阿堵物,我姐姐才看不上,有个屁的关联!”   周欣咬咬唇,“可是这样闹两无益处……我是担心你。”   “担心?”商敏敏俏眉微扬,眼睛微眯,“你是担心我,还是怕被我连累?”   “寿安伯乃钟鸣鼎食之家,咱们这样的怎么能……”   商敏敏看看寿安伯府阳光下闪耀的五彩琉璃瓦,再看看周欣深深垂下的头,语气颇为不善,“得,我算是知道了,你这是被人家富贵迷花了眼,忘记了我姐姐怎么对你好的!”   周欣嘴唇嚅嗫,捏着衣角,“我没有……”   “你不用说了,今日我且当你胡言,再有下次,你这等忘恩负义之辈,就别再跟着我了。”商敏敏挥挥手,直接大步离开。   周欣赶紧小跑着追上,“我没有……敏敏你误会我了……”   ……   两日后,上京府衙允本案死者秋儿尸身下葬,商敏敏周欣与寿安伯府的人又见了面。商敏敏自然一如既往的要掐架,周欣见寿安伯府下人个个孔武彪悍,把商敏敏拉到了一边。   “你做什么拉着我!”商敏敏非常不满。   周欣咬着唇,面色微愁,“敏敏,你真不能这样了。”   “我怎么样了!”   “现在时间敏感,寿安伯府由着你闹,不打你也不骂你,可这案子过了之后呢?你还要生活,别人秋后算帐怎么办?”周欣拉住商敏敏的手,“都说民不与官斗,咱们是斗不过人家的。”   商敏敏轻啧一声,眉毛皱的紧紧,“那你说怎么办!”   “主要是以后的日子……巧巧姐肯定也希望你过的好……”   “所以呢?”   周欣看了看四周,凑近商敏敏,小声道,“伯府对不起咱们,咱们可以要些好处……”   见商敏敏炸了毛似的瞪她,周欣赶紧抱住商敏敏,“你听我说,巧巧姐肯定也希望你能过好日子,她去的不值,但这不值若害你一辈子难过,她会更伤心,若你能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巧巧姐一定很安慰……”   “巧巧姐做了伯府丫鬟,可她死了,伯府对不起你,为息事宁人肯定愿意付出点什么。你若想要银子,好好谈或许养老钱都能要到;你若想进伯府,做的可不只是丫鬟,运气好没准会被世子收房……”   商敏敏一把推开周欣,气的手都抖了,“你就这么看我的?我姐姐死了,我不用报仇,只管踩着她要好处?周欣啊周欣,我商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最后恨恨瞪着周欣,“你离我远点!今日之后,咱们恩断义绝,我不见你,你也别再来找我!”   周欣眼泪刷就掉下来了,“你别别生气,我真的只是为你想……你要不愿意,咱就不做……”   “呸!”   商敏敏冲她啐了一口,转身跑了。   ……   之后商敏敏真的不再见周欣,任周欣怎么靠近,解释都没有用,哭的眼睛肿了也没用,商敏敏心特别硬,说不理就不理。   夕阳下,周欣抱着膝盖蹲在商家门外小声抽泣,身影孤单又落寞。   “水往低往流人往高处走……我又没错……是人都想过好日子……”她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声音里满是抱怨,“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你商敏敏不也做过这样的梦?商家穷的都快吃土了,边边角角有什么我会不知道?吃都吃不饱装硬气有什么用!”   “商家有什么你都知道?”突然一道声音插入。   “自然!这些年家里都是我收拾,商敏敏大大咧咧哪哪记不住……我这么操心是为了谁!”周欣哭了两声,意识不对,猛的抬头,“是……你?”   来人笑容微冷,声音蛊惑,“你若能帮我寻个东西,我就让你过上好日子。”      第271章 招了      “你若能帮我寻个东西,我就让你过上好日子。”吴勇逆着光从角落里走出来,眉眼带笑神情缓和。   周欣是认识吴勇的。之前与商敏敏一起随卢栎去王府时,她就见过此人,吴勇给她的印象是阴恻,老辣,惹不起……如今他特意表现出亲切姿态,就像那大灰狼冲小白羊友好‘呲牙’说我不吃你,这能信?   她身子发僵,特别想尖叫,可商敏敏说找上来的可能会是凶手……巧巧姐是被人这杀死的,还死的那么惨——   周欣牙齿几欲咬下唇侧一块嫩肉,强忍着不要害怕,牢牢记着商敏敏的叮嘱,不要有任何动作,只把眼睛睁的老大,“真的?”   少女眼睛睁的圆圆,虽然有些紧张,但谁意外期待时都是这个样子。正如她方才所言,谁不想过好日子?人们汲汲营营一辈子,不就是这为了这个?吴勇自恃小姑娘在他面前隐藏不了,面色肃然道:“商巧巧不小心带走了寿安伯府重要之物,只要你替我拿来,你之所求,皆可达到。”   周欣照着之前练习的样子,脚步退了一步,眼底升起一抹警惕,“我不会做对商家有害的事!”   这样正好符合小姑娘的性格,若她什么都不说直接答应,吴勇才要提防。他目光微闪,将眸底锐利压下,面上继续和蔼,“你放心,不教你做忘恩负义之事,只是请你搭把手,让那东西物回原主。”   周欣微微垂下头,心里数了二十个数方才抬头,“你说话算数!”   吴勇微微颌首,“自然。”   “那好,我帮你。”周欣抬起下巴,目光似有坚毅。   吴勇却顿了顿才开口,“你说这商家有什么,你都知道?”   “是,家里都是我收拾。”   “那你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吴勇意图诱周欣思考。   周欣却皱了眉,“家里穷,但凡有金玉珠宝就会很显眼,若有,别说我,敏敏也早能看到了。”   金玉珠宝算什么特殊东西!寿安伯府要丢了这种东西,追都不稀得追!吴勇眉头紧皱,也知道二人思维方向不同,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索性直截了当道明:“可有信件?”   “有啊!”周欣立刻脆声回答,“谁家还没几个亲戚,离远了往来都得写信。”   吴勇目光微凛:“我说的这封信,可与旁的不同。”   “那你得同我说说,这信有什么不同,我才知道有没有……”周欣像是被吓着了,头微微低下去。   “你可识字?”   “只认得自己名字。”   吴勇再次认真打量周欣半晌,认定小姑娘没与他耍心眼,才缓缓道:“这封信确与其它不同,素白封签,背后右下侧绘有三瓣小巧红梅,若你打开看过……当知内里盖有一方一圆两枚小印,印书篆体‘明远’二字……”   吴勇说完立刻又后悔,这姑娘是个不识字的,与她说这么多做甚!   “这信你看到过没有!”他目光肃戾的盯着周欣。   岂知周欣冲他微微一笑,像是长长松了口气,然后整个人闪电一般往后飞去!   吴勇迅速伸手去抓,还是晚了一步。正待运轻功追人,忽闻背后传来声音,“你说的可是这个?”   这道声音冷肃非常,带着嘲讽与威压,吴勇心中一骇,立刻回头——竟然是平王赵杼!   赵杼摇着手里白色信纸,“没想到是你,吴勇。”   吴勇瞳孔一缩,立刻脚尖轻点往上飞,欲使轻功离开,哪知人还没飞到半空,赵杼身影闪电一样冲过来,大掌一扫,就将他打落在地!   赵杼打人时没留手,吴勇落地后喉头腥甜,吐了口血。   计划旅行顺利,将人抓了个现形,赵杼心情很不错,踩着吴勇脸的脚碾了碾,“以为不说实话,本王就抓到你了?”   吴勇心中大骇,平王什么时候拿到这密信的!   这密信非常重要,可若平王拿着密信上门,寿安伯还可以推说不知情,斥别人有意陷害伪造,内里有的是官司打,可他亲自为难小姑娘要这封信,还说出各样特点被平王当场抓获……   他是寿安伯贴身随侍,这样行为,任郭威到金銮殿磕头喊冤,也是不会有人信的!   这下可怎么办!   “商巧巧,是你杀的。”赵杼慢条斯理说话,“秋儿,也是你杀的。她们看到你的秘密,你很不爽,干脆灭了口,是也不是?”   赵杼说话并未刻意高声,但在场所有人都听的见。   可是为什么只说命案,不说贪银案?吴勇眼珠子急转,这密信里,可是有伯爷对下属的吩咐……   他想不出所以然,为免说多错多,索性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   赵杼冷笑挥手:“绑了!”   护卫们立刻上前,将吴勇嘴塞了,五花大绑。   这出戏演完了,后面要做的事还多,有正事的时候,赵杼也是很负责的。他转回身走到卢栎面前,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我去了。”   “嗯。”卢栎冲他微笑。   赵杼留几个人给卢栎使唤,翻身上马,风驰电掣的走了。   ……   周欣终于尖叫出声,一边尖叫一边往商敏敏怀里扑:“啊啊啊啊吓死我了!”   “这点出息……”商敏敏拍着她的背,朝方才用鞭子将她拉过来的胡薇薇道谢,“她胆子小,薇薇姐别介意。”   胡薇薇摆摆手,“不算什么。”   周欣尖叫着抱怨:“吴勇瞧不起我!我才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对对,欣儿才不是那种人,他眼瞎。”商敏敏安慰她。   “他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好像要杀了我似的!”   “怕什么,不是我呢么!”商敏敏揉揉周欣的头,“都说了,平王会一路跟着咱们保护的。”   “可是我紧张啊……刚刚差点忘词!”   “是,我都看到了。”商敏敏浅浅叹气。得亏吴勇与周欣不熟,但凡熟悉一点,就能看出来周欣虚的很,说话露怯,往前走时都同手同脚了!   不过好在任务顺利完成……商敏敏看向卢栎,笑的灿烂。   卢栎亦微笑着冲她点头,还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扬。   商敏敏脸有些红,心内感激又激动,这下终于能为姐姐伸冤了!   “还是敏敏好……敏敏最聪明了……如果不是之前拉着我练那么遍,今天我一准露馅……”周欣终于给恐慌情绪中解脱,拉着商敏敏的手,圆圆脸上带着希冀,“敏敏以后可不要嫁太远啊……”   “那当然!”商敏敏食指用力戳下了周欣额头,“我嫁远了谁护着你!你哥哥就是个一根筋的傻棒槌!”   周欣捂着额头,“那我哥哥人也不坏么……”   ……   卢栎看着两个姑娘嘻闹,气氛明快温馨,心里也渐渐升起温暖。这个主意是他想的,但起初还是不放心,不知道能不能行,没想到姑娘们表现的很好,结果异常顺利……   接下来寿安伯府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找她们麻烦。卢栎招胡薇薇过去,拜托她帮忙照顾两个小姑娘,处理下之后的事。   比如案子差不多要结了,两个小姑娘大约不会想再继续住在园子里,是不是给些银子让她们归家;又担心小姑娘们面薄,不肯接受帮助,怎么样对她们才是真的好……   胡薇薇在这方面一定比他强。   胡薇薇拍拍胸脯,“我做事,你放心!”   卢栎便与几人道别,回去了。两个时辰后,便接到了赵杼传回的消息。   赵杼抓住吴勇后立刻下了大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宫拿到皇上圣旨,转头就封了寿安伯府,把整个一府人都控制起来。很快在后花园假山处发现暗室,暗室里更多与贪银案有关的密信帐册等证据……他一点也不客气的把寿安伯郭威给绑了,与吴勇一样下了大狱。   赵杼给二人安排了靠里的位置,一个在最里面,一个在拐角,之间相隔三小间牢房。之后,他拿着密信提审郭威。   郭威是寿安伯,小字明远,所有信里都有他的私印,他的随侍吴勇也被赵杼当场抓获,按说到这种地步不承认也没用,可郭威还是否认了,他将所有事情推到了幕僚文长宇和随侍吴勇身上。   “此二人跟随我多年,深得我信任,我又是个万事不操心的性子……”郭威双手交握置于小腹前,眼神悲切声音带着叹息,整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没想到我还是被他们给骗了。”   “我虽是伯爷,却手无实权,一直想巴结肃王人也没理过我,这些年浑浑噩噩,竟是连‘人心隔肚皮’这句话都给忘了。如此没用,真是……让王爷见笑了。”   他把自己说成了个没本事没尊严的傀儡,任人施为……   信你才怪!赵杼吹了吹指甲上的灰,“伯爷谦虚了。如此不慌不乱不骄不躁,想的透彻,话也说的漂亮,伯爷哪会是无能之辈?”   郭威眼皮微微往下压,心中就一个想法,不能承认!   密信帐册被找出来了不假,但只要他不说,非到万不得已,赵杼不敢对他用刑!而且这些都是可以抹杀的东西,找人潜到证据存放处,一把火烧了,赵杼还怎么给他定罪?   就算赵杼看的严,证据动不了,贪银案摊子铺那么大,真查起来可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查完,中间有段时间……只要他能送个信出去,让那位做好应对准备——下面人手里的东西该销毁销毁,该处理处理,纵使赵杼拿着一堆密信帐册,下面查不出匹配应对的东西,人人喊冤,这些密信帐册就是废纸!   至于两个下人被杀之案,都是小事!   ……   赵杼看着郭威眼皮迅速颤动,心内连连冷笑。之前抓吴勇时只字不提贪银案,只道因杀害商巧巧秋儿把他擒住,就是为了封锁消息好钓鱼。   若郭威背后有人,此刻他陷于此地,情况又好像没那么严重,一定会想办法传信求救。那个背后之人只知道寿安伯府因婢女被杀案牵连被封,与贪银案无关,亦会想办法救人……这就是机会。   若贪银案之事泄漏,闹的沸沸扬扬,背后之人恐怕会断尾求生,放弃寿安伯。   当然,如果这幕后之人不存在,寿安伯就是最后主事……就更好了。   “伯爷想好了么?”停顿一会儿后,赵杼冷声问道。   郭威眼皮松松抬起,面上笑容阴沉,“可是奇了怪了,该说我都说了,王爷还希望我想什么?”   “如此,就给伯爷多些时间好好想想。”赵杼手指重重敲打着桌面,下巴微抬,满脸都是矜傲,“正好贪银一案关系重大,收集证据也需要时间,本王便先审审婢女被杀案。”   赵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观察郭威表情。见他说出这个决定,郭威果然瞳孔微张目光微闪,颇有些动容……   “伯爷好生休息,本王忙的很,不打扰了。”赵杼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声命令,“提审嫌疑人吴勇!”   立刻有牢头过来押送郭威。郭威走回自己牢房时,正好与被押往隔壁审室的吴勇打了个照面。   吴勇脚步微顿,嘴唇翕动,看似十分激动。   郭威眉头微压,眼瞳迅速转了一下。   二人面对面只是瞬间,他们身边的押送者不会允许他们呆站,尤其吴勇身边牢头,狠狠推了吴勇一下,“站着做甚,快点!别让王爷久等!”   两个人错身而过。   ……   赵杼问及吴勇贪银案之事,吴勇默不作声,非常不配合,问起商巧巧秋儿被杀一案,他倒交待的很快。   事实与他们猜测很像……   商巧巧意外之下看了郭威落在书房里的密信,虽然尽力装做没看到不知情,也还是被吴勇知道了。吴勇知道后报给郭威,郭威示意他继续观察,看商巧巧知道多少,有没有往外漏,之后再把她处理掉。   可是商巧巧生活圈子很小,来往的人并不多,吴勇跟查很久没跟出重要消息,非常头疼……   郭阳对商巧巧早有觊觎之心,那日郭阳醉酒,强暴了她,吴勇突然有了主意。   商巧巧个性刚强,也很聪明,威逼利诱尺度不对,很容易造成反效果,可她成了郭阳的人……心态一定会变化。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郭阳对她真有几分感情,而且郭府势大,商巧巧只是个贫户,她又聪明,入了郭阳后院,将来必能争出一片天地。   这等境况,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吴勇认为商巧巧也一定能想通认命,所以趁郭阳昏睡之时,走进了房间。   他说可以应承一些要求,将她聘为贵妾都可以操作,只要商巧巧与他说实话。谁知商巧巧是个烈性子,任他怎么说都不听,尽管衣裳装凌乱,头发散开异常狼狈,动一下都困难,她还是拒绝了吴勇,眼睛几乎瞪出血泪,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气狠了故意刺激他,商巧巧说她不仅看了密信,还偷了一封!也知道府里密室在哪里!若是即刻死了便罢,只要她能活着出去,就会把东西拿出来,拼了这条命,也要告倒寿安伯府!   ……   两个人对峙时气氛非常紧张,吴勇见她态度坚决,干脆点了她的睡穴,让其昏睡,之后认真思考。   商巧巧不愿意做郭家的人,也不愿意配合,是必须得死的。她又不肯说出有没有将东西转出去,留着没用,不如干脆弄死,看背后有没有人跳出来。尤其商家,盯紧了盯死了,若商巧巧真将东西转移过,她死了,这东西一定会再出现……   遂吴勇就把商巧巧杀了。   世子房间不会有人敢偷窥,做起事来方便,而且当时郭阳睡的跟死猪一样,一点也不影响,吴勇就准备把人杀了再转移。   谁知刚刚动完手,府里突然有异常动静,做为郭威最信任器重的随侍,吴勇当然要出去看看。反正郭阳一时半刻不会醒,他稍后折返不会有问题……   来人是一组小队,好像冲着府里密室而来,情况非常不对,吴勇提起十二分心神应对。可他带着府卫追出五里地,也没留下对方一个人,反倒自己着了道,闻了人家的迷烟,动弹不得。因他当时位置偏僻,身边没有同伴,只得竭力隐藏,直接药力过去……   这一等,就是四个时辰。   吴勇非常得郭威信任,该办的事都会办好,但除非特别紧急,一般小事不会特意打扰郭威上报。杀商巧巧这样的事,自然不是大事,所以他在做时,并没有别人知道。   吴勇困于迷药,天亮后没来得及赶回处理商巧巧尸身,郭阳醒来后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去找郭威。郭威仔细思量,觉得商巧巧应该是吴勇杀的,但吴勇因昨夜之事未归……他便温声安抚郭阳,等吴勇回来再说。当然,若吴勇日内不归,他会想别的办法。   还好吴勇巳时中便回来了,两个人在书房说了会儿话,出来便让下人携商巧巧尸体并二十两银子去商家……   他们的确是想刺激商敏敏,看她知不知道密信之事,若以密信要胁最好,可商敏敏竟然直接告了官!郭家只得又打点,让府衙判定证据不足驳回。当夜还趁着商敏敏不在时搜查了整个商家,可惜仍未有收获。   正当郭家想怎么解决此事最好,商敏敏竟然当街拦卢栎求助!   卢栎是什么人,一手剖尸绝技震掉了异族人眼珠子,震的大夏人交口称赞,连大理寺客座老仵作余智都自愿矮下辈份拜师,背后还还着平王这座大山!   而且听闻他性格忠直,不理会官场应付那一套,只要有冤情,不管对方是江湖人普通人还是高官,他等同视之!   郭威不得不重视,立刻连连发令,这边让人缠住商敏敏一群人,那边去偷商巧巧尸身。偷了商巧巧尸身,照别人教的,在肚子上开个口子,放在阳光最盛最暖和的地方晒,晚上也放在燃了炭火的屋子里……尸体很快烂的不成样子。   他们认为卢栎一定验不出什么,又欲继续试探商敏敏,特意把尸体丢在人们能发现的地方。   谁知卢栎不只会剖死人肚子,他还会开死人颅骨!   郭阳那个傻子,看到铁钉竟然以为这件事终于与他无关,与寿安伯府无关,把事实抖出来了!   如此府里脱不开干系,查深了对大家都不好,只好又制造一具新的尸体,并且推出一个顶替人……   李正真在府里做事多年,府里知道他的一切,很好拿捏,而且他身份合适,脑子也并不笨,非常合适。吴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与他一一解说,他为了家人,只得咬牙答应,拍胸脯说必把此事做好!   ……   吴勇把整件事交待清楚,特别恨引发这件事的源头——商巧巧。   “她是个什么货色,以为想走就走得了?伯府大门是她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世子即看上了,断没有放过她的道理!她做错事在先,偷东西不还,还不愿意配合,成了世子的人反倒咒世子死……她即觉受辱,不愿意活着,我杀她便是成全,她却死了还害我!”   赵杼听完案情,让其画押盖手印,之后背着手站起身,目光鄙夷声音讽刺:“轻贱他人者,必会被旁人所轻贱。”   吴勇冷嗤,“她怎么能同我比!”他可是寿安伯心腹,知道主家所有秘密,主家待他如亲子一般!   真是自恃聪明的傻子!   赵杼连‘咱们走着瞧’这样的话都不愿意说,转身就往外走。   离开牢门前,他特意吩咐下面,适当漏个口子……   之后,等着就可以了。   赵杼心情很好,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脚步轻松的往家走。   夜深了,不知道媳妇有没有等着他睡觉?      第272章 余波      案子破了,赵杼很满意,若他这行动力能换来媳妇热情亲吻……就更满意了。   面迎凉风,肩披星月,平王回家的步子迈的又大又快,直到经过寿安伯门前。   寿安伯是虚爵,不入朝堂不管朝政,只领米布俸禄,大夏朝内,有这样身份的人不少。可寿安伯与旁人不同,他得了先帝青眼,爵位乃先帝亲口御赐,这偌大寿安伯府,也是先帝亲自圈了地方,让工造部精心建造。   郭威年轻时颇会钻营,纵使受宠只是昙花一现,也足够他做很多事。   这伯府建的并不逾矩,但大小,舒服性,实用性都很强,位置也是在上京城里寸土寸金的地方,不可谓不豪华,不可谓不安全。   存在感这么强,正常人不可能瞎了眼看不到,那伯府这么大的地界,夜里突然受袭……普通人不知道尚可谅解,可赵杼这个平王,五城兵马司竟然也不知道!   赵杼目光掠过寿安伯府大门,猛的停住,眼睛微微眯起,突然跃起跳上寿安伯墙头,观察内里地形。   各院落分区规规矩矩的划出,墙头不高,墙边无树……   夜袭不会明火执仗,可夜袭之人与主家有交手,刀光剑影便少不了。吴勇交待,夜袭之人很是厉害,双方交手时间冗长,寿安伯府墙头并不很高,也无视线遮挡,如何会没有人看到?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死了么!   还是全部擅离职守偷懒耍滑了!   不,不可能。赵杼眉头紧锁。上京城内有皇上,有朝中大臣,治安何其重要,巡夜兵士最多偷喝点小酒还不敢喝醉,伯府遇袭这样的大事岂会不报!   不是这个,那便是有人在事发之时迅速做出应对,将巡夜兵士引走,或者使了什么手段给了什么好处……   寿安伯郭威还没这个本事。   赵杼冷哼一声,那就是背后果然有人了。   太嘉帝登基七年,前四年大夏到处都在打仗,他全副精力都用在如何保护江山之上,有些方面肯定要做出权衡让步,直到第五年战事渐渐平息,他方有空关手细理朝政。太嘉帝聪慧勤勉,两年下来颇有成效,但遗留问题仍然很多,比如这朝堂百官,谁忠谁奸,谁暗里有什么想法,太嘉帝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有些知道也不能立即处理……   做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太嘉帝需要时间。朝堂政事他自有办法权衡压制,各处安全方面,他全部交给了赵杼。   赵杼手中权力的确不小,兵权在握,威信也有,别的不说,至少他随口发个命令,北边没有人敢不听。可他正式回上京也就小半年的时间,尽管接手上京一应兵务,治下之人却非他嫡系,人人有自己心思,没犯到他手上,他就不能随便治来立威……   当然,赵杼能治庞大军队,这点麻烦也不算什么,到如今,上京各样兵力,他收拾妥的已有八成。   寿安伯府这事,他不知道,肯定是与剩下那两成人有关……   他这下完全肯定,寿安伯背后一定有人。就算贪银案与这人无关,二者之间定然也有别的勾当在谋算!   赵杼双手交错,指节捏的‘咔咔’响,锋利双眸在月光照耀下犹显嗜血,连唇角弧度都透出了诡异妖邪。   邢左身子一抖,差点手一松从墙头掉下去。他吞了口口水,悄悄往洪右身边挨:“王爷这是……想杀人了吧……”   洪右摸摸他的小脑袋:“知道了就躲远点。”   “嗯嗯!”刑左眼皮颤抖着,“我要请示去保护王妃!”跟在王妃身边最安全啦!   ……   卢栎一直在等赵杼。之前所有计划,今日都会有结果,他希望一切顺利。   他猜到赵杼回来不会很早,草草用完晚饭,练了会字,还让人抬沐桶进来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之后便推开窗子,拿了卷书到窗前坐着,一边看书一边晾头发,可头发都快干了,赵杼还没回来。   胡薇薇见卢栎晚上用的少,心疼他胃口不好,问了好几次要不要来点宵夜,好像得不到肯定答案晚上就不睡了似的。卢栎看看外面天色,想着赵杼也快回来了,“让厨下准备两碗鸡丝面吧……赵杼回来时一同端上。”   “好!”胡薇薇立刻给了笑脸,提着裙子就要往厨房跑。   “薇薇姐——”卢栎叫住她,“你是我姐姐,我舒服不舒服,高兴不高兴,肯定会同你说实话,我现在没哪里不舒服,你别担心,好么?厨下找个人传话就是,你早些回去睡,女人睡不好皮肤就不好,当心明天成黄脸婆没人要。”   胡薇薇听到前半句心内很是感动,听到后面直接翻白眼,“姑奶奶轮得着别人挑拣?是老娘不要别人,老娘要是看上一个,我看他往哪儿跑!”   卢栎笑眯眯看着她,“嗯嗯,更凶悍了,薇薇姐果然率真可爱!”   胡薇薇:……   这要不是她弟,她一准拍死他!率真可爱是用来形容她的么!怎么也得是蛇蝎美人!   不过这话虽然违心了点,听着感觉却也不错……   胡薇薇认真端详卢栎。弟弟长的俊,斯文有礼,现在看还很有撩妹潜力,跟了平王委实可惜,不然肯定会一堆小姑娘哭着喊着嫁给他,之后琴瑟合鸣三年抱俩子孙满堂……   被她用‘可惜了委实太可惜’眼神怜爱关怀,卢栎头皮有些麻,“薇薇姐?”   胡薇薇‘嗐’了一声,有些不忍心继续对着可爱弟弟,帕子遮眼,转过身匆匆走了。   卢栎:……   忙累一天,又挟着深夜凉气,一碗热乎乎汤面很能慰脾胃,赵杼吃完心情好多了。   “事情不顺利?”直到这时,卢栎才略担心的发问。   “没有,很顺利。”吃饱喝足,赵杼将卢栎抱到膝上,坐在窗前沐着月光。他先细细致致亲吻媳妇一遍,满足了,才讲述案情。   他把吴勇关到了哪里,怎么请圣旨封寿安伯府,再拿郭威下狱,问供……   包括回来途中经过寿安伯府时的猜测,赵杼都事无巨细告诉了卢栎,“吴勇此人愚忠蠢笨,自以为聪明,商巧巧秋儿命案悉数承认,对贪银案却只字不提,三缄其口。”   卢栎想了想,拍拍赵杼胸口:“没关系,你不是还有后招?”   “的确。”赵杼啃了卢栎嘴一口,笑容极为满意。   卢栎担心事情不顺利:“寿安伯……会行动吧。”   “傻子才不动。放心,寿安伯一点也不傻。”   ……   月光融融,夜色至美,两个人腻了一会儿,卢栎轻轻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赵杼捏卢栎鼻子,“你男人在这,还有空想旁的?”   卢栎只是想起了沈万沙。一直以来都是一同办案,少爷对于找凶手这件事无比执着,只是这次行动特殊,他与自己只能安坐等赵杼回信。   眼下少爷不在,卢栎却知道,依少爷纯善禀性,听完整个案应该会感叹:“如果我们早一点平了贪银案,商巧巧与秋儿是不是就不用死?”   “怎么会这么想?”赵杼大手捧卢栎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迫他对着自己眼睛。   卢栎看到赵杼凤眼微微圆眸,瞳孔内映着小小的自己。   目平眉皱,面有疑问,似不忍,又似遗憾懊悔……   卢栎怔住了。自己这真是……有疑问?自责?   他晃晃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哦?那你怎么想的,想来听听。”赵杼手未放开,在卢栎下巴流连。   卢栎想了想,道:“我记得你说过,贪银案摊子铺的太大,涉事人员极多,一层套一层,处理起来很麻烦。”   “是。”   “你与皇上低调处理,一点点分化,也是直至最近,才将下层人员换了个差不离。”   “对。”   卢栎睫毛轻颤,“以贪银案看,此幕后之人本事奇高,若不能一举击灭,会给大夏带来的麻烦或许更大。你与皇上得了先机,尚需费这么多力气,小心行事低调化解,若被幕后之人知道事情败露……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涉案者皆是官员,随便哪个闹事,死的人怕是更多。”   赵杼亲了亲卢栎额头,“正是如此。”   “我们不是先知,当下应做当下该做之事,在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之前,预防可能会发生的不良后果更为重要……”卢栎声音很浅,“商巧巧秋儿之死,委实遗憾,但错不在我们。”   “男儿行事,对得起他人,亦不负自己,即可。”赵杼紧紧握住卢栎的手,“大夏战乱数年,百姓们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上位者有责任保持此局面。贪银案固然可恨,大夏却经不起再多内耗,寿安伯之前的确不能抓。”   卢栎将头靠在赵杼肩上,看着窗外星月,长长叹息,“可我们也不能凉薄的说两个姑娘活该……她们的家人,我们能帮就帮帮吧。”   “嗯。”赵杼拥住卢栎,轻轻拍抚他后背,心说媳妇还是太善良了,别哪天被人哄骗欺负,以后还是得紧紧看好了才是。   ……   府牢里,郭威终于行动了。   他准备就近用自己最为得手的人——吴勇。   吴勇是个忠仆,非常非常忠,他认为他最受郭威信任,便是在‘那一位’面前,地位也与旁人不同,所以收到寿安伯指令,立刻想办法往外跑。   他还用尽所有方法,发誓一定要成功!   因为他的不懈努力,也因为赵杼吩咐放的那个不起眼的巧妙口子,终于在两天后的子时三刻,吴勇跑出了大牢。   临走前,他曾想放郭威出来,被郭威拒绝了。郭威道自己不会武功,如今最重要的是传信,吴勇能跑,平王也会追,时间很关键。他还切切叮嘱吴勇注意安全,一定要把信带过去。   吴勇非常感动,给郭威狠狠磕了几个头,才转身离开。   他一跑,赵杼的人就坠上去了,同时立刻给园子里送信。   ……   卢栎这些日子与赵杼睡一个房间,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因为此案未完,他心中记挂,觉不似以往深,赵杼一起来,他就醒了,“可是有信了?”   赵杼一边穿衣服,一边轻声哄他,“不是大事,我过去看看,你接着睡。”   “我也要去!”卢栎听着话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抬手拿衣服穿,一边穿一边说话,“我不会武功,不会影响你吧?”   这个问题触及个人能力,赵杼立刻道:“当然不会有影响!别说一个你,就是十个你,本王还能带不了?”   卢栎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看了赵杼一眼,“那就好。”   他说话时衣服还没穿上,细白肩头露在外面,乌黑柔滑发丝轻掩,衬上唇红齿白笑颜,那叫一个勾人。   赵杼被这美景晃花了眼,一时没想清楚现在面对的是激将法还是美人计,下意识就朝媳妇扑了上去……   可惜只亲一下,就被卢栎拍开了:“外头有正事呢!”他眉目严肃隐有厉色,面上初醒酡红却未散……更招人了!   赵杼狠狠吞了口口水,心说回来再狠狠办事!   ……   二人穿戴好,赵杼抱起卢栎,脚下运起轻功,很快循着属下记号追上了吴勇。   吴勇武功不错,跑的非常快。可平王的班底都是花大力气调教出来的,任他怎么小心再小心,退两步进三步,左三绕右两绕,还是逃不开追踪。   他本人还不知道!   卢栎看他一路绕圈,眉心皱的紧紧,“他这是想干什么?”   “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追踪,若有,便甩开。”赵杼冷嗤一声,神色很是鄙夷,这手段也太粗糙了。   “可这样不是很浪费时间?”   “他更怕要找的那个人暴露。”两厢对比,宁愿浪费点时间。   卢栎沉吟,“他倒是忠心。”   “他也是这么以为。”   ……   二人说话间,吴勇突然不绕圈了,他直直朝西跑了过去!   卢栎很惊讶,“这是试探完结,觉得安全了?”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稳了稳卢栎腰身,“抱紧了,我要跟上去了!”   卢栎下意识紧紧抱住赵杼脖子。   身边景致快速后退,卢栎视野晃的有些模糊,但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对,这条路……“好像是去往肃王府!”   赵杼自然也看出来了,声音无比森寒,“是呢……”   路退的飞快,卢栎却时间过的很慢,一颗心跳的怦怦直响……他非常迫切的想知道,肃王到底跟贪银案有没有关系!   律法上写的再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事实上操作起来很难。尤其皇家宗室,你不敬他都是可斩杀的大罪,没有铁证怀疑人家,就更别想善终……   所以这件事很难。   确定了可能会伤心难过,确定不了更会悬着一颗心,相处起来很难舒服。   卢栎紧紧拽着赵杼衣襟,感觉赵杼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越来越紧,他知道,赵杼也在紧张。   他刚要拍拍赵杼肩膀,却觉腰间一疼,差点被赵杼勒断!   定睛一看,原来已经到了肃王门前!   可吴勇那厮并没有停下,还在往前跑!   而且一会儿换个方向,又在玩之前那一套了!   ……   所以这事……与肃王无关?   赵杼说郭威身后必有人支撑,那么就算不是肃王,也会是个份量很重的人!卢栎拍拍赵杼肩膀,让他放松——前方还有路,别乱了心神。   赵杼低头亲了亲卢栎额角,调整呼吸,很快平静下来。   以为这次不会再出错,谁知吴勇在经过一间赌坊门前时,内里突然射出一枝暗箭,正中吴勇左胸!   箭射的极正,直中要害,吴勇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捂着胸口跌倒。   赵杼赶紧命令暗卫们包围赌坊,落地后放下卢栎,直直走到吴勇身边,抓着他的领子,“是谁!郭威上封是谁!”   吴勇喉咙嗬嗬直响,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不说?”赵杼阴阴一笑,一脚踩在他伤口上,疼的他惨叫出声,“你伤中要害,救是救不活了,可本王能让你死的更难受!”   吴勇终于受不了,吐出两个字,“赤……蛇。”   赵杼瞳眸猛然一缩,“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越是夜深,赌坊生意越好,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里面的人好像不知道射死人了,哄笑声音极大,说什么的都有。赵杼以为自己听错了,责令吴勇再说一遍。   吴勇将赤蛇二字重复一遍,再也忍不住赵杼力气,身体抽搐两下,死了。   他死时眼睛没闭上,死死瞪向赌坊门里,好像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下场。明明都看到人了,明明可以……   赵杼一脸震惊时,卢栎也好像听到了熟悉声音,猛然推开赌坊大门,往里面跑去——   “卢栎——”赵杼不知道卢栎要做什么,只得速速跟上。   卢栎神色颇有些紧张焦急,在人群里找了几个来回,怎么也没有找到那个声音。   赵杼紧紧拥住他的腰,“怎么了?”   “我……”卢栎额上都是汗,目光紧张的不行,“我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那个掳走我,给我喂药套话戴扳指的男人!”   赵杼目光倏的锋利起来,“异族死者案时的密道?”   卢栎点点头,环视现场一周,微微咬唇,“可是他在这里,我却找不出来……”   “不要怕,”赵杼摸摸他的头,“我在。”   方才赵杼就让暗卫们围了赌坊,赌坊里的人一个也没能跑,现下他命人将赌徒们分开,一一查问。头一件事,谁射死了吴勇;第二件,站到卢栎面前说一句话。   ……   赌坊向来花样多,并非只有骰子牌九,今日,赌坊里玩的是升级版投壶。   一般投壶,是手拿箭矢,往不远处的小口大肚子花瓶里扔,赌坊里的投壶,则是直接挽弓,朝玉环上射。今日赌坊玩这个主题,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射箭。那么是谁的箭飞了出去,让倒霉的吴勇中箭身亡……便说不清了。   别说赌徒们,连坊里掌事小二都说没看清楚。   所有人用的都是坊里准备的弓箭,一模一样,那么多人一起射,谁知道谁的箭飞出去了!   如此杀害吴勇的凶手难寻。   而卢栎这边,打着精神听到天亮,所有人在他面前说完话,还是没找出那个人!   卢栎观察力极强,逆境时尤其用心,赵杼一点也不怀疑他能力,他没听出来,定然是那人不在这里!   叫来洪右,洪右回话:箭射出前谁都没有注意,但箭射中吴勇,他们立刻就动了,保证自那时开始,赌坊里没有一个人离开。可若是对方对自己武力非常自信,箭脱弦就退的话……确有可能成功离开可能。   至于卢栎会听到那个人声音,不是错觉,就是对方故意,跑到附近说了句话?抑或是对方退开路线正好经过卢栎附近,说话被卢栎听到了?   卢栎手心微汗,那个扳指男关注藏宝图……   吴勇中箭太过巧合,可能是别人布下局要灭口,可赵杼样样安排的很好,哪里会出漏子,怎么会被对方知道?   扳指男出现是不是也并非巧合,是故意的?   他若是过来杀吴勇的,那么贪银案背后,是否与藏宝图有关?   ……   卢栎心乱如麻,赵杼也眯着眼睛,冷笑连连。   赤蛇……别人不熟悉,他却是正好知道,赤炎堂里,有个小头目代号就是赤蛇。   赤炎堂……异族人……又是与藏宝图有关?      第273章 迷茫      商巧巧命案虽破,谜团却一点没少。   贪银案本身涉及面就大,若再与藏宝图挂上关系……这事就更大了,幕后之人所图非小,没准还真会应了太嘉帝担忧。   卢栎思考方向是扳指人,扳指人有多大势力他不清楚,但对方对藏宝图的热切渴盼他感觉的出来,此人心机深沉,性子极稳,除却藏宝图,能引起他兴趣的不多。他不会轻易露面,一旦现身……很可能是为了藏宝图。   不管贪银案幕后主使是谁,左不过是朝廷命官,手握权柄,这样的人若只谋财还算罢了,若人心不足养出更大欲望,与异族人勾结,剑指藏宝,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也不算新鲜。   如此的话,他们面临的局面会更加紧张。   赵杼想的是赤炎堂。赤炎堂在北边发迹,辽,西夏,回鹘地界常见。这个组织成员全部是异族人,且相当不驯,非任一国家从属,能壮大到那般程度已是奇迹,现在又想将手伸进大夏……他绝不允许!   他可还是记得,赤炎堂的人曾夜袭过卢栎,新仇旧恨加一起,赵杼心内冷笑,他要不把这伙人收拾了,他就不姓赵!   赤炎堂目标应该也是藏宝图,但他们是单干,与异族藏宝联盟合作还是从属,亦或是与旁人勾结就不清楚了。赵杼决定上个秘折,将事情分说清楚,并且申请从边关调一队精卫过来。   这里头水太深,他虽自信,却也不能轻敌……   二人思考方向不同,最后却殊途同归,这件事,必须得重视!   ……   吴勇胸前冷箭中的太凑巧,赌坊里人人可疑,偏偏不能确定凶手。赵杼只得命令监视控制所有人,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可第三天朝堂就出了件事。早朝之上,老御史聂烨学上本参寿安伯贪赃枉法,上不沐君恩,下不体民情,借身份之便,串连起庞大贪银组织,其心可诛!   他有此行,皆因家中仆下出门采办,忙碌一天,把东西置备齐,回家一一清点,发现多了一个檀木盒子。因需采办的东西很多,仆从一整天都在忙,跑的铺子不知凡几,檀木盒子不是他买的他认的出来,可什么时候到车上的,却是丝毫不知。   因盒子做工精致用料上乘,仆从不敢拿主意,送到了大管家处。大管家思量盒子不确定何时何地出现,想归还都找不到失主,索性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若能找出主人线索最好不过……谁知里面装的是了不得的东西!   寿安伯秘信,帐册,小印……内里涉及官员之多,金额之大令人发指!   聂烨学当了一辈子御史,家中风气最是清明,大管家把东西呈到老御史书房,老御史立刻炸了,马上着手写奏折,第二日早朝就把郭威参了!   如此,贪银案暴露。   赵杼一看就明白了,幕后之人即已自己把东西放出来,他再藏着掖着也没用了,立刻大刀阔斧的行动。   他与太嘉帝之前准备那么久,就是担心事情突然发出来,引起朝局动荡,现在有太嘉帝把着,他盯着,虽然事发突然,一切也还算顺利。   当太嘉帝在龙椅上说出‘此事,朕早已知情’,并将下层官员已清洗换血,平稳过度的事说一说,再来一番悲壮又热血的演说,哄得朝臣们嗷嗷叫,大呼大夏万岁,皇上万岁,发誓必要肝脑涂地,一辈子忠君爱国,为大夏社稷奉献终身之时……赵杼很想看看幕后之人的精彩表情。   这个人一定想不到,他们提前很久就做出了应对。他还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事挑大,乱局里好谋些什么,其实只要他慢一步,他们就能抓到他!   抓不到人,赵杼觉得有点可惜,却不气馁,因为……总会抓到!   既然太嘉帝对贪银案样样熟悉,罪证什么的都是现成,办起寿安伯郭威自然也无比迅速。   御赐爵位收回,府宅收回,郭威一家贬为庶民。因其家财都是贪墨而来,遂也抄了充进国库。郭威赐死,其子郭阳查明与贪银案无关,倒是不用死,家中子女,女眷查明不知情的,也悉数放过……   太嘉帝一系列命令发下去,不诛族,只办涉案人的精神又引起朝臣称颂:好皇帝啊!太仁慈了!臣等何其有幸,能摊上这么个贤德君主!   ……   赵杼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一边脑补幕后黑手吐血的欢乐画面,一边审人。   郭威是赐死了,但不是立刻就要死,得准备准备做典型,当着全城百姓砍头,在此之前,赵杼希望能问出些东西。还有寿安伯府一干属下,比如叫文长宇的幕僚,也是重中之重,必得好好审审……   可惜问到的东西不多。也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怎么掌握他们的,一张张嘴都闭的死紧,赵杼又不能随便上大刑,真把人弄死了,怎么当着全城人砍?   ……   这天赵杼在路上偶遇肃王,肃王依旧是那个清贵严肃模样。   赵杼心有所感,过去打了个招呼,简单几句话,就把话头引到贪银案上,“肃王叔怎么看?”   肃王王爵品级虽与赵杼一样,两人却不是一辈人,肃王今年五十有一,与赵杼爹老平王,太嘉帝爹先帝是堂兄弟。肃王听赵杼此问,眼珠子下移,凤目凌利透着鄙夷,“这等国之蛀虫,万死不能消其罪!”   “可郭威生母与肃王婶是姐妹……”赵杼有意试探。   听得此话,肃王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善起来,“事关重大,岂可徇私!寿安伯府抄家那日,金玉银两三十车都拉不完,比国库都盛,此等大罪,岂能儿戏!”   抄家那日,赵杼冷眼看着,抄出财物数量之巨,虽不是贪银案所有涉案金额,也有十之七八。想来为摘开自己,幕后之人付出很多……应是把数量众大的金银放在了寿安伯府,不可谓不聪明。   可幕后之人既然设这么大局谋财,应该是极爱财,爱财之人放弃这么多金银……此人不但聪明,还心狠。野心强有欲望的聪明人难对付;能控制自己欲望,心还狠的聪明人……更难对付。   赵杼心底隐隐有些嗜血兴奋,他最爱干的,就是掀翻能力不错的人!   肃王见他不说话,嘴唇紧抿,“再者,本王一直同郭威不睦,他的手段,也太俗媚了些。”   的确,满上京城都知道,郭威年轻时起,就想巴上肃王,可肃王一直没理过,任他‘姨夫’叫的多亲切,肃王府大门都不为他敞开……   赵杼眉梢微扬,话说的很慢,“肃王叔一向威严正真,风骨得人夸耀。”   肃王微微颌首,“此事重大,你且去忙,等空下来,到本王府中喝茶。”   赵杼垂眸答应,两人就此作别。   往家走时,赵杼心思满腹,脑子里不知来回想了多少东西,竟又给他发现一件事,提供商巧巧尸体加快腐烂方法,引导府衙仵作说出‘可能是睡觉不慎被压死’结论的,是谁?   对死者知道这么多,会不会也是做这一行的?   想的更多一点,会不会影响到卢栎?   赵杼一边催马前行,一边心里想着,得让下面查查这件事,若是巧合便罢,若是有人作怪……直接处理了!   ……   沈万沙最近心情很好,因为又一桩案子破啦!   因为最初商敏敏认错人,把他当成卢栎抱了好一会儿腿,他总觉得这案子跟他关系更近一点,干脆问过商敏敏意思,把商敏敏周欣两个小姑娘安排到自家绣庄做事。   两个小姑娘年纪尚轻,手巧眼利,也不失聪明,正是学习的好时候,跟着绣娘们学学手艺,将来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因上次拉着卢栎去玩的事赵杼一点没生气,他胆子变的更大,拉着卢栎又玩了两回。摘星那厮一直不见踪影,连端午节都不出来,他乐的清闲,差点玩疯了……   这天,回鹘公主遣人给他送信。   四月底,异族使团们陆续离开大夏,回鹘公主却因为生病耽误了。春夏之交风寒难愈,回鹘公主断断续续,病了整整一个月。此次送信给沈万沙,是告诉他她大好了,准备随使团一起离开大夏,可走之前,想见见他,说他让她感受到了大夏的温暖,怎么也得道个别。   沈万沙痛快应了。   他与送信的小厮说:“你回去同你们公主说,我这收拾收拾,换了衣服就去看她。”   小厮答应一声就速速转身回去送信了。   沈万沙收拾出一堆礼物,换一身薄金织缎衣裳,坐上置了冰盆的马车,这才往鸿胪馆走。   他可是记得,回鹘公主没看上他,看上什么墨脱王子了,那墨脱王子风评颇为不佳……如今公主要走,本着道义,他准备最后提醒一次,年纪轻轻的,别被美色晃花了眼,男人心和长相可是不一样的!   ……   将近六月,天气热的不行,连风都带着热气,尽管车内有冰盆,闷着也是不舒服,沈万沙手里洒金扇子摇个不停。   鸿胪馆与之前一样,布局沉稳,风格严肃大气。异族使者案里烧坏的小楼已经重建,顶上用了五彩琉璃瓦,阳光下折射着漂亮光芒,很是亮眼。   因为异族人走的差不多,馆里工作人员事务也相应减轻,偌大地方显的有些冷清。沈万沙走了一路,除了值守守卫,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刚刚走到一处院落门口,就见之前传信小厮翘首盼望,看到他,赶忙颠颠过来引路,“公主已等候少爷多时。”   沈万沙甩了个银锞子过来,“这大热天的,劳你久候了。”   小厮笑接住银锞子,笑眯眯擦了把汗,“不碍的不碍的,少爷这边请——”   走上九曲回廊,头顶有屋檐遮着,立刻凉快很多。沈万沙爽快的整整衣襟,想着要怎么劝回鹘公主才能听进去……   待拐过几道弯,远远看到红柱六角飞亭,一白衣胜雪背影影影绰绰出现时,小厮停住了,“小的只能送您到这,这前头……”   “我自己过去。”沈万沙再次整整衣襟,小脸绷的紧紧,尽量摆出严肃姿态。   气势之事,再而衰,三而竭,少爷准备先发制人,不让回鹘公主说话,当头大喝一番,公主能听就听,不听么……反正他也已尽最大努力。   小拳头握到胸前给自己打打气,沈万沙长长呼口气,往前迈步。   小亭子并不远,沈万沙踏着青石小径,一边朝白衣背影走,心内一边感叹。回鹘公主相貌漂亮,乌发烟眉,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脸跟瓷娃娃似的,没想到背影也这么好看。   白衣太过宽大,看不出腰身,可她坐姿非常端正,肩膀舒展,肌肉却不紧绷,恣意又闲适,隐隐带着一抹独特的风流韵味……仿佛生下来就是如此,天生一副好仪态,让人看着就舒服。   就是可惜没有看到美人雪白后颈。   许是为了与宽大衣服搭配,公主今日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披散,飘逸是飘逸了,好看也是好看的,就是把漂亮颈子遮的严严实实。   漂亮又不轻浮,有韵味亦知礼节,这姑娘多好!   就算看不上自己,也别胡乱配人嘛!   沈万沙想起来就气,大踏步走过去,不等走到背影面前,嘴里的话已经蹦了出来,“那墨脱王子不是好人,左拥右抱游戏花丛,伤尽姑娘心,你可不能被他给骗了!”   “他也就一张脸生的好看,其实人品烂的不行,珠胎暗结踏月偷香,什么事他都干出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若同他好,今日他情话侬侬,明日就能弃你而去,绝非良人!”   “纵使你看不上我——”   沈万沙一边说话,一边大步走到人前,说到这里时正好看清楚面前人,话音一顿,眼睛骤然睁的老大,“摘星?怎么是你!”   不是回鹘公主么?怎么变成摘星了?摘星是回鹘公主?不,不可能,摘星才没回鹘公主那么好看呢!   少爷脑子糊掉,不理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赫连羽桃花眼微眯,缓缓站了起来。   亭子很小,他坐着着还不显,站起来压迫气势十足,缓缓一步步走向沈万沙,整个人似乎带着煞气,“不是好人?游戏花丛?人品很烂?”   沈万沙吞口口水,下意识有些害怕,摘星这是……生气了?   他扁扁嘴,“我又没说你……”   “绝非良人……所以你是良人?”赫连羽挑起沈万沙下巴,“你还想着回鹘公主?嗯?”   他浅色瞳眸映着斑驳阳光,却一点也不觉得温暖,反而冷漠疏离,让人遍体生寒。沈万沙第一次发现,摘星生起气来……好像很可怕?   “没有……”他都答应要好好考虑与摘星在一起的事,没有结果前,怎么会脚踏两条船?   沈万沙猜摘星大约是误会了,但话说开就好,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摘星根本不听他解释,紧紧箍住他的腰,就是暴风骤雨一通亲!   赫连羽这次亲吻的非常用力,好似要把沈万沙揉到骨头里,紧紧扣住他后脑,迫他与他唇舌交缠。   这个火辣湿吻对沈万沙来说太震撼太刺激,下巴酸了脸憋红了,莫名情绪冲刷全身,腿发软心跳加快,战栗感觉从心尖背后开始,瞬间蔓延整个身体。   很奇怪的感觉,不是不舒服,也不是很舒服……而且呼吸不过来!   可任他怎么挣,这人人都不放开,他感觉自己就像濒死的鱼,捏在人家手心!   直到‘啪’的一声,瓷器落地摔碎的声响传来,伴着回鹘公主惊呼,“墨脱王子——沈少爷——你们……在做什么?”   赫连羽放开沈万沙的唇,搂住他腰的手却没放,声音非常冷漠,“如你所见。”   沈万沙有点懵。   沈少爷他知道,这是在叫他,可是脱王子是什么鬼!   如你所见——又是什么意思!   在回鹘公主震惊目光里,沈万沙歪着头眼神迷茫,没想通;等回鹘公主捂了脸哭着转身跑开时,他终于明白了!   莫非摘星这厮是墨脱王子!   少爷目光立刻变的不善,“你是墨脱王子?”   事情到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赫连羽眼梢微垂,声音很轻,“我名赫连羽。”   “赫连羽……”沈万沙猛的推开他,挥着小拳头十分气愤,“原来我竟连你真名都不知道!”   赫连羽叹息一声,长手一伸,将沈万沙拎到怀里抱住,“一直没机会说……”   沈万沙奋力挣扎,“可你都同我求亲了还不说!”一点也不真心!   “我不敢说……害怕失去你。”赫连羽死死抱住沈万沙,“踏月偷香只为你,情话侬侬只对你,喜欢的也只是你……明明你这么小又没有武功,我为什么那么害怕……自己都不知道。”   他再一次挑起沈万沙下巴,深深看着他的眼睛,“我只知道……我渴你的紧。”   再一次,他深深吻住沈万沙。   ……   沈万沙被他彻底亲晕了,脑子乱成一团麻,根本不会思考了。一吻毕,他小脸红红的眼睛水水的,迷茫的看看四周,那小厮明明说这里坐的是回鹘公主……   赫连羽看出他在想什么,摸摸他的头,“我路过此处,回鹘公主说在等人,我却不知道她等的是你。既然碰上了,我准备同她说清楚,我不希望她纠缠你,我也不喜欢她。话头未起,她去准备茶点,你就在这当口撞了来。”   “骂我骂的倒欢,怎么,这么讨厌我?”赫连羽长手在沈万沙脸上流连,一点也不想离开。   沈万沙好像听不明白赫连羽的话,用力眨眼也没能回神,索性两只手‘啪’的一声,拍上自己的脸。   赫连羽被这清脆声响吓着了,赶紧拉开他的手,“干什么打自己!”看着小脸上泛起的粉色,他心疼的不行,“疼不疼?”   是有些疼,但疼一疼很好,沈万沙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恶狠狠推开赫连羽,“我很生气!”   赫连羽无奈的笑,“我知道。”   沈万沙小拳头紧握,想着生气时一般做什么?打架?他打不过赫连羽,不行;吵架?万一再被亲怎么办!   少爷跺跺脚,决定了,跑!   他一边跑,一边恶狠狠瞪赫连羽,“你不许追来!追上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到做到!”   赫连羽往前走的脚尖猛然顿住,“可是——”   “反正你不准追过来!”沈万沙鼓着小脸,跑几步回头瞪瞪他,跑几步再回头瞪瞪他,见他没追上来,才长呼一口气,迅速离开了。   赫连羽知道沈万沙可能需要时间想想,在沈万沙身影消失后,他远远坠上去,见下人们还算仔细,沈万沙一路安全跑到卢栎住处,这才放了心。   ……   的确,沈万沙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卢栎,这种时刻他需要小伙伴的头脑,替他理一理这是怎么回事!赫连羽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对他是真是假,求亲是出于真心还是想闹着玩,这件事以后要怎么办……   可他万万没想到,卢栎没在园子里!   沈万沙拽住下人,小脸非常严肃,“小栎子呢?”   下人也一脸愁苦,“说是被继太妃请去了……第一次见婆婆,相处不好怎么办?”   “什么?小栎子去平王府了?”沈万沙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平王今日不是要进宫伴驾么!”   “就是因为王爷没跟着,咱们才担心……”   沈万沙火气立刻就上来了,“趁平王不在时见小栎子,那老婆子存的什么心!”   不行,他得去保护小栎子!   少爷立刻精神头上来,撸起袖子,调头就往外跑……      第十一卷 玲珑局   第274章 宅斗      卢栎其实一点也不想去平王府。倒不是害怕,是觉得麻烦。   到上京城足有半年,卢栎了解到的各种信息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赵杼那个继母是个特别能宅斗的。宅斗,顾名思义,不管这妇人是聪明是蠢,是心机深还是瞎闹腾,她的生活大概就围绕着一个斗字,还是在方寸内宅。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住流,不管什么时候,人大都是不满足的,会眼睛放在高处,希望能过的更好。继太妃以前过什么日子卢栎不知道,但现在她一个寡妇,有个承了王爵的厉害继子,再对比自己那个看起来差太多的儿子……想为亲子多谋划些东西很正常。   她一介妇人,不能做官不能朝斗,外面能做的事太少,可不就全副心思都用了宅斗上?   擅宅斗人的一般心思都很敏感,想的多想的深,你随便一句话,人就有千八百种解读,人家一句话,又藏了诸多隐含意思……卢栎也不是不能应付,就是全副心神应对这个事,太累。   有这工夫,他还不如多读两本书呢!   若他是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子,或力量弱小,非要靠着人来蓄势,没办法,觉得麻烦也得做。可现在一,他还没与赵杼成亲,正是自由的时候;二,赵杼承了平王爵,御前得宠,手握重权,按照礼法,让继弟带着继母离开王府单过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三,赵杼没有姐妹可能会受到挟制影响……   卢栎就不理解了,继太妃折腾个什么劲?这种情况,不应该好好关爱赵杼,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方才双赢么?与自己的相处模式,更应该是眼不见心不烦,大家你别惹我,我也不惹你,淡着处,平安最好。   可这继太妃一直在折腾……   卢栎有现报。   百宝楼现在主要业务是拍卖宝贝,之前可是做消息买卖的,门路不要太熟。赵杼觉得家里那些事烦,他又压得住控制的了,便没有与卢栎讲。钱坤和胡薇薇却不放心,随时注意着主子的生活环境呢!   他们三五不时就往卢栎跟前报一报。   有积年往事,比如继太妃看着温良恭雅,实际特别会哄人,哄的老平王只喜欢小儿子不喜欢嫡长子,连家中小妾死绝了都没注意;比如心思狠毒,赵杼才十一岁,她就把各种妖精似的姑娘往他房里放,试图勾坏他;比如曾手伸的特别长,买通边关赵杼亲卫,想在打仗时给他背后放冷箭弄死……平时进宫在各样人物面前不动声色上眼药都算小事了。   有近来发生的,比如明明知道赵杼婚约,还假装关心他无后,进宫苦求,道不好说前头那位坏话,可爷们儿生出来是要延续香火子嗣的,男妻什么的她不提,只求好歹容她给赵杼挑个姑娘;给赵杼挑姑娘找处处矮一头的,给赵析看媳妇就得名门世家,最好是嫡枝嫡长女,末了还抹眼泪:我也想给杼儿找个好的,可谁家愿意把掌上明珠给个有男妻的做妾?   她还非常积极参与各种宴会,说大约享不了媳妇福,索性自己多担一点,撑着这个家。儿媳妇到上京没看过她一回,她也表示不介意,只是两个孩子感情好就行,男孩儿与姑娘家不一样,志在远方,本事大,不喜欢到后宅伺候婆婆很正常,虽然她这个婆婆尽心尽力替他们打算良多……   至于赵析,更是跟紧继太妃脚步,看似斯文有礼,试图给自己竖立温良恭俭让的好形象,实则上蹿下跳,一肚子心思就差说出嘴了。   ……   诸如种种,卢栎一点也不相信继太妃为赵杼着想,希望他麻烦想看热闹的心思恐怕更大。   赵杼越闹笑话,她这个继母就越能表现的知礼大气,还能顺便捞好处。没准哪天赵杼作大死,她再一推手,皇上斥责夺爵把平王让她儿子袭了呢?   胡薇薇说时非常气愤:“这还没见面,她就明里暗里骂主子,指主子勾引男人,狐媚,不孝……又不是正经婆婆,脸是有多大!”   综上所述,卢栎真是一点也不想见这个继太妃。继太妃明摆着不喜欢他,他也没那个时间与她玩宅斗,他很忙,手里一堆案子,真是没空闲。   再者,他一个男人,有自己确立的事业方向,有为之奋斗的目标,对掰扯生活中鸡毛蒜皮言语得失,耍心机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实在没兴趣。   寿安伯府案后,一堆新疑问出现,偏偏线索遍寻不到,他着急又上火,正好碰到季节交替,又小病了一场。病好后也没闲着,一边继续与赵杼跟踪后续消息,一边与瞿家加强来往。   因江湖人温家堡一事,他总觉得他娘苗红笑之死可能也与藏宝图有关,瞿家知道的不算多,但好歹有些线索,他希望能找到苗红笑最后呆过的地方,看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瞿家觉得只靠自己结果可能不准确,提醒道,苗红笑有两个极为亲近的闺中密友,一为怀夫人兰馨,一为武安候崔洛夫人张三娘,苗红笑死前给兰馨写过信,可她近上京时,好像见过张三娘!   怀夫人卢栎见过,张三娘这个名字他也听说过,可忙里出乱,他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赶紧匆匆准备拜访,可惜张三娘出京祭祖了,没有见到……   苗红笑是个极聪明的人,但凡有布置,就不会留后门让人找出破绽,就算有瞿家人帮助,确定地点也很艰难。卢栎最终圈出三个地点,可到现在为止,只去了一处,结果还很失望。   所以他很忙,非常忙,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好让他做些事!   ……   这日,赵杼被皇上召进宫,卢栎忙碌数日,被看不过去的胡薇薇劝着上街走走,说再健康的人,日日关在屋子里,迟早也会闷出病来。   卢栎也知道过犹不及,事缓则圆的道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应当珍惜,便慢悠悠的由胡薇薇陪着逛街。   说在他在逛,其实是在看胡薇薇兴致盎然的狂买东西。他也想着要不要找沈万沙,可下人回话说,沈万沙去鸿胪馆找回鹘公主了……   继太妃的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他的。   当时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个打扮清爽利落的妈妈并两个清秀小丫头直直往他身前一跪,“求您了,去王府看看吧!太妃一直惦念着您,您不去拜见也从来没二话,可如今您姨母行至府中,说近两年不见,特别想看看您,求您赏脸抬抬脚,好歹给太妃圆个脸面!”   卢栎吓了好大一跳,这是找他的?   他不认识,胡薇薇却是识得的。她嘴一撇美眸一眯,凑到卢栎耳畔小声说:“年纪大的是平王府继太妃的贴身妈妈,姓王,两个小的也是房里大丫鬟。”   只是说话的工夫,已经有很多人被王妈妈过于激烈的动作语言惊住,围了过来。   王妈妈连连冲着卢栎磕头,“求您了,太妃不敢对您不利的……老奴此行冒犯冲撞,稍后也会自行请罪打板子,只求您抬抬脚,过去看看!”   卢栎差点拍手叫好,瞧人家这威胁本事,这在众人面前上眼药扮可怜的模样……卢栎若不被她跪的那个,估计也会为她鸣不平。   什么样主子养什么样下人,只这一条,卢栎就对这位继太妃品性有了猜测。   胡薇薇认真询问卢栎意思,“咱们是直接走,还是把她们揍一顿再走?”在她看来,主子是不可能去王府的,这口气也不能生受,吵回去,打回去她都有胜算,但得问清楚主子意思,是打残还是留口气?   围观的人很多,身边窃窃私语也很多。卢栎破案久了,最不喜欢的事有一件:不希望自己私事成为他人谈资,尤其是被曲解的私事。   虽然舆论可以引导,可以利用,可他还是不喜欢。这样就好像把自己放在台面上分解,让别人盯着琢磨,这是你的心,这是你的肺,你的心是这样的,肺是那样的……类似这种感觉。   他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也很想知道冯氏到平王府做什么……遂他答应了。   胡薇薇眼睛都睁圆了,十分震惊,“主主主子你要去?”声音都结巴了。   卢栎微笑颌首,“嗯。”   “可是王爷不在……”   “什么事都靠他,他岂不累死?”卢栎笑眯眯看着胡薇薇,“还是到了平王府,你就护不了我了?”   胡薇薇精致下巴高高抬起,“怎么可能!”   “这不就得了。”   卢栎一边说话,一边思索。赵杼再怎么着,也不会心情不好杀一介妇人泄愤,继太妃既然在那个位置,早晚他们得见面。不如借此机会正面与她交手一次,好让她知道忌讳,乖乖的别来惹他。   可是怎么样才能一击致命?   ……   卢栎思考应对方法时,王妈妈还在一个劲磕头苦求,直到被身边的小丫鬟拉住。   王妈妈一个凌厉眼神过去,小丫鬟抖了抖,还没来得及解释,胡薇薇说话了,“啧啧,这位妈妈入戏真深,我家主子都答应了,怎么您还跪着呢?”   王妈妈微微怔住,看向身边小丫鬟:他真答应了?   小丫鬟面色惨白的点点头。   胡薇薇噗的笑出声,“这是早认定我家主子不会答应啊!”   围观众人这下懂了,“原来是作戏啊!”   “到底谁逼谁呢……”   “贵圈真乱,我等平民真真不懂啊……”   ……   就这样,卢栎让随行下人把胡薇薇刚刚买的东西送回园子,他则带着胡薇薇一起,与王妈妈等人到了平王府。   平王府建筑风格很是雄浑大气,卢栎也没被之前一出硌应的多难受,赏景的心情还是有的。一路走过中庭,卢栎总结,平王府真不错,很适合赵杼气质,他不住可惜了。   “你你你你怎么是你!”   卢栎被尖利呼喊声吸引,回头一看,锦衣高冠,白面红唇……还是个熟人!   “赵析啊。”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赵析十分警惕。   卢栎微笑道:“因为我聪明啊。”   所以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就是傻了?   赵析登时眼睛眯起,“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什么谦谦君子,温文知礼,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爱欺负人的!   卢栎不理他,越过他往里走。   “不对——你怎么能来这里!”不过是哥哥养的小情,也敢大剌剌登门!   卢栎懒的说话,胡薇薇笑眯眯冲赵析糙糙福了福身,“好教你知晓,我家主子姓卢名栎,生母苗氏与嫡王妃交好,两家立下婚约,以结两姓之好。”   嫡王妃……婚约……   赵析反应过来脸色煞白,颤抖的指着卢栎背影,“他他他是我哥的未婚夫?”那样子好像随时能撅过去。   胡薇薇冲他嫣然一笑,“您可真聪明。”   聪明……是笨吧!   赵析气的跳了起来!   卢栎与赵杼有婚约!是他未来大嫂!他不但不知道,不尊敬,还当街与沈万沙打赌,说最后与赵杼成亲的若是卢栎,他就带着母妃出府单过!   这群人什么都知道,就是瞒着他,还耍着他玩!   赵析气的脸色胀红,指甲狠狠掐入手心。今日听说赵杼男妻娘家来人讨论婚事,他想着过来看看笑话,谁知道竟发生这种事……不行,他一定不能让卢栎得逞!   赵析冷静片刻,大步追着卢栎,走向正房。   ……   正厅里坐着的只有两个人,下首坐着的冯氏卢栎认识,上首坐着的,自然是那位闻名已久的继太妃了。   继太妃长着一张略圆的脸,五官端正柔和,唇角天生上翘,双目莹莹有光,给人感觉是个性格温柔的美人。她身穿织锦祥云纹凤仙裙褂,挽高雅大方参鸾髻,累丝嵌宝石的整套头面,配上保养合宜的脸,整个人显的富贵又和气,一点也不像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她还保养的很好,鬓无白发,眼角只两道细纹,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妇人。   卢栎觉得他大概明白依这位太妃行事,仍然能混的很开的原因了。   人们对长的漂亮的人总会有更多容忍,尤其太妃这种天生带着圆融喜气的,看到都觉得心里舒服。待相处日久,恐怕听到外面风言风语,也不会认为是她做的……   “你就是卢栎?”继太妃仿佛非常惊喜,上上下下打量他,“是个整齐孩子,可惜杼儿一直藏着,就是不给我看。”   冯氏细长眼梢睨了卢栎一眼,扶扶腕间赤金缠丝手镯,转向继太妃,面带微笑,“您可别夸他,他呀,淘气着呢!”   这详和温柔的气氛……   卢栎心内冷笑,拱手朝两位妇人行礼问好——怎么说人家也是长辈。   他也不客气,当头就问:“太妃着下人当街拦我,添人笑资,不知道所为何事?”   继太妃脸上的笑裂了。她私下打听过,这卢栎是个温和性子,也有些头脑,冯氏也说他是个好拿捏的,怎么兜头就是这话?   冯氏也怔住,卢栎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在家时不管下头怎么欺负,他都一言不发,直到实在受不了才反抗……眼下是怎么回事?明明这近两年的时间很乖,知道给家里写信,她说什么,他也都听着啊!   继太妃不愧是经过大场面的,只顿了一下,脸色立刻严肃过来,冷冷看向身边下人,“怎么回事?”   卢栎即与王妈妈几人一同过来,府里自然得了消息,跑腿的比卢栎快,一早把消息递了进来。这丫鬟朝继太妃如此这般说完,继太妃素手猛的一拍桌子,“这还得了!竟敢要胁主子?着人拉出去,杖毙!”   卢栎心内发寒。胡薇薇说这王妈妈是继太妃贴身妈妈,就算不是心腹,也是平日里得用的人。卢栎不信王妈妈今日行动继太妃不知道,可继太妃命令下的如此干脆……可真不把别人当人。   而且这样杖毙了,之后提起来,别人怪的大约不是继太妃,而是他这个挑事的人。   可若他为王妈妈求情,估计王妈妈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赞继太妃手段高,早就料到了结果!   卢栎不想被算计,干脆决定不说话。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继妃冷着脸没说话,下人们已经开始行动。卢栎并非古人,继太妃真能狠心随意要人命,他却有些不忍心……不管别人该不该死,就算该死,也不应该这么死。   他重重皱眉,终于感受到了宅斗的切肤之痛。   “主子可是热了?”到底是胡薇薇聪明,趁着把扇子递过来的工夫,在他背上迅速写了几个字。   卢栎一怔,给胡薇薇一个赞许眼神,重又稳重起来,“继太妃这是要杀人灭口?”   继太妃的确是续弦,可她最讨厌别人管她叫继太妃!她强压着心内不爽,面染委屈之色,“此话何意?我不过是在整治冲撞于你的下人。”   “我为仵作,旁的不精通,推案析事倒有几分心得。听闻继太妃聪颖和气,最是善良不过,特别会调教人,”卢栎慢慢摆着扇子,眸内有暗色光芒流转,“王妈妈是你贴身妈妈,她几时吃喝你可能不知道,她故意当街拦我,意图给你我脸上抹黑,让平王府蒙羞,让平王没脸……这样行为,你会一点不知情?”   “我——”   卢栎阻了继太妃开口,“被我问到脸上,立刻下令杖毙,可是心虚?担心她说出不该说的?”   “继太妃,天底下并非只你一个聪明人,今日之事就算传出去,街上百姓也是怀疑你的多,责我的少。你这套,行不通。”   房间陡然安静。   冯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尴尬的打圆场,“主子责下人有什么行不行得通的,就是心情不好要打死,旁人也没二话,卢栎你说话当心些!”   继太妃笑了笑,手中帕子捏紧,眸内情绪翻涌,嘴里的话却是轻松,“你这孩子,想的也忒多,我如何会害你?不过是想让下人们瞧瞧清楚,以后别怠慢于你。罢罢,你即不高兴,我就饶了她们。来人——”   这第一个回合,也不知道谁胜谁负,但卢栎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内宅女人宅斗讲究方法,喜欢暗刀子捅人,还喜欢样样占大义,就算做了恶心事,也得说出漂亮理由,若事事挑明了……与她们平日行事方法不同,她们就会不习惯,不顺利,不高兴。   比如大家都是说一句话拐三道弯,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偏偏对上个市井妇人,滚地上撒泼骂街,问候你几辈祖宗,试图与你祖宗们发生性关系,一张嘴就是生殖器官……继太妃这样的,怕是得疯。   卢栎略略垂眸,脑中思绪翻腾。   在这当口,赵析哈哈笑着,卷着风跑了进来,指着卢栎就嚷:“你得意什么!我刚刚问过了,你姨母是过来商量退亲的,她才不会让你与我哥成婚!”   “哦?”卢栎眼梢微眯,看向冯氏,“是这样么,姨母?”   冯氏被他这一眼看的发寒,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样凌利危险的眼神了!   她想想自己那里的苗氏遗物,再想想卢栎往常的窝囊样子,心慢慢静下来,缓声道:“你不是一直不想承认这桩亲事?正好,平王爷尊贵无双,也不好放弃家族地位,血脉亲缘低就于你,我想了想,这亲,还是退了的好。”      第275章 大闹      “……这亲,还是退了的好。”冯氏一番话说的可谓冠冕堂皇。   卢栎自小养在刘家家,性子绵软又阴郁,小孩子少有能掩住心内想法的,冯氏看的清清楚楚,卢栎不愿意嫁与人男妻。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自己身体形势又怎么弱,他还是有颗男儿骄傲心。   继太妃的意思更明显,不管怎么着,不能让赵杼顺心。赵杼以前不想娶男妻,她就想方设法促成这桩亲事;赵杼现在看样子想要这男妻,她就偏偏要破坏。   卢栎之于继太妃只是棋子,这棋子是不是有意见是不是有话要说,她一概不管,她对冯氏的要求只有一个:拿捏住卢栎。   之前不提,只说现在,赵杼日日与卢栎一起,连王府都不回了,继太妃能力有限,插不进赵杼地盘,打听不出来这是赵杼本事还是做戏,但不管怎么着,赵杼目前意思是想结成这件事,她自然不允许。   所以,便有了冯氏这样一番话。   这亲是你卢栎自己不想结,平王身份尊贵干点什么不好要陪你堕落?便是你自己被富贵迷花了眼,也别拽上人家让人家推了大好前途陪你。但凡要点脸,此刻就不该就有二话。   “也不知道你娘当初怎么想的,莫非是指腹为婚?姻亲大事,可不好这么儿戏。”冯氏看都不看卢栎一眼,浅浅叹息着,极为感恩的看向继太妃,“也是太妃心慈,真心替平王着想,不然哪能容我此言?平王府什么门户?家中样样事都有规矩,这事说出去怎么着都不好听。”   继太妃笑意温切,“都是为孩子操心罢了……”   二人气氛十分圆融。   ……   胡薇薇气的咬牙,这俩老娘儿们早说好了,故意演这出戏给她们瞧呢!她用力掐了下卢栎胳膊:主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卢栎受了这一掐,缓过神来。初次面对宅斗,两个妇人言语间机锋处处,他脑子反应慢了半拍……不过一张嘴,话倒说的还算犀利,“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辈冒昧,提醒继太妃一句,我爹姓卢,我娘姓苗。”   胡薇薇差点抚掌跺脚大赞,着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冯氏算什么东西,不姓卢也不姓苗,卢栎的亲事哪有你说嘴的份!叫你一声姨母,你就真把自己当亲人了?   卢栎这话话音并不重,却狠狠在踩冯氏的脸。而且他说话时看都不看冯氏一眼,很能表明态度。   继太妃微微怔住。   冯氏脸色就更黑了,卢栎竟敢反驳她!她知道,压迫久了会有反抗,比如卢栎出蜀前,就与她有些不对付,可他不敢与她翻脸,而且这件事,明明卢栎是不愿意的!   不愧当家主母做了多年,冯氏帕子印印嘴角,很快镇定下来,“栎儿这是同我生分了。”   “是出来近两年未见,生我气了,怨我不关心你?怪不得我到上京数日,你从来没看过我,我那下仆,经过你住处时也‘不小心’断了腿。”冯氏眉心微蹙,面有愁容,“可你娘临死前把你托付于我,我便得尽这份心力。你再怨我,我也要为你好,将你娘委托完成……”   这又是在责他不敬长辈,礼数缺失,甚至拿他娘来压他。冯氏那里,有些苗红笑遗物,以往惯常用这招。   可惜卢栎这次却不觉得是威胁了。认识瞿家人后,他就明白了苗红笑打算,这冯氏与苗红笑并不亲近,没准连面都没见过,是冯家欠了宗主令恩,不养他不行。世间惯有白眼狼,苗红笑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种可能?万不会把重要物品交托于冯氏。   既然这冯氏不但与他没有亲缘,还是个白眼狼,他就没任何心理负担了。苗红笑有东西在她那里,他去抢过来就是,就算不借用赵杼人手,他也有一堆手下呢。   “瞧姨母这话说的,好像之前咱们多亲近似的。我连饭都没吃过你家几口,还差点命丧你手,你倒好意思提我娘托付?”   冯氏这下真真愣住了,这卢栎跟谁学的,牙尖嘴利字字诛心!   继太妃不满的看了冯氏一眼,以前以为这妇人有两分本事,却是她高看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牙齿还有碰到嘴唇的时候,些许矛盾,可不能如此记恨。”继太妃微笑着打圆场,把卢栎话里事关人命的大事归结于过日子的小矛盾,“你这孩子也是心急,你姨母确是提了退亲,但我还没有答应呀。”   这话即缓和气氛,救了今日被她列在上宾位的冯氏,还点出卢栎行为不端。   赵析一在边哈哈大笑,“脸皮真够厚,就这么想嫁给我哥哥啊!”   卢栎眼睛凉凉眯起……   不待他说话,继太妃拍打赵析两下,“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嫂子!”   赵析乐完觉得不对,“不行!我哥不能娶他!”   继太妃皱眉,“如何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我都不能说话呢,你还敢有意见?”   胡薇薇戳了戳卢栎腰,靠过来小声说,“这是为主子你刚刚的话生气呢!”   卢栎眸色微敛,心内冷笑,他听出来了,这位继太妃还真是见缝插针!   “您怎么不能有意见!虽则大哥非您亲生,可您也是三书六礼聘过门的,大哥得唤您一声娘!”赵柏急的脖子都红了。   继太妃‘悄悄’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话也不是说这么说的……”   ……   两母子演过一场人伦大戏,继太妃才长长叹口气,上上下下打量卢栎,“我虚长这些年纪,旁的不提,看人却是极准。你是个好孩子,又得杼儿爱重,我如何会愿意将你推出去?”   胡薇薇撇嘴,明明是看退亲不成,怕闹起来吃亏才改了口,说这话是想糊弄谁?打量别人是瞎子傻子呢!   “只是做长辈的,总希望孩子们将来无忧无虑,儿孙满堂。杼儿与你一起,我自是放心的,可你们若没个后……却也不好。我便想着,替杼儿聘你为正妻,你也大度些,容我给他找个姑娘做妾,留下一男半女,你们一块养,将来一块孝敬你们……”   卢栎特别想呸一声。她给赵杼找姑娘,说的那么好心那么冠冕堂皇,但赵杼要真跟哪个姑娘好了,她一准回头来撺掇他,就算弄不死那个‘小贱人’,也不能让人生出儿子来!至于为什么么……   赵杼若无后,这爵位最后还得落在赵析身上!   现下这番动作,完全是想让他做坏人,好在外面营造他的不佳形象,赵杼的不佳形象,衬的她这个继太妃多好,人盘算的可深着呢!   不得不说,卢栎非常入戏,已然明白宅斗世界里,曲折话语下全是精心算计……   卢栎正思考下面的话怎么说合适,听听到一阵熟悉大喊,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冲了过来,“呔!是谁想欺负我家小栎子!”   沈万沙的亮相姿势非常奇特。   他脑门上还渗着汗,卷着风跑进了正厅,站定后左腿弓右腿绷,左右画个半圆,右手伸成蛇头形晃了晃,这架式,特别像山寨版武功高手起手势!   少爷黑亮眼睛里满是凌利怒气,姿势虽山寨,气势却非常足!   “你怎么来了?”卢栎心疼小伙伴,试图过去揉头安抚,小胸脯起伏的那么剧烈,气都没喘匀呢,肯定很累!   沈万沙瞪他,“你不准动!”他是来给小栎子撑腰的,可不能坏了气势!   继太妃看着门口白着脸冲进来的丫鬟,非常不满。怎么也没个人通报,就让人给跑进来了!   那丫鬟腿都软了,过来附到继太妃耳边回话时声音都是颤的。   沈少爷他不讲理啊!他连问都不问,直接踹门就往里跑啊!下人们想拦,少爷立刻吩咐后面随从,他他他他们打人啊!   按说平王府是王府,主子还是厉害平王,规矩大,不可能任人这么闯,可有暗卫们跟着卢栎,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沈万沙一路过来,下人们得暗卫们指令,根本不敢拦。有那忠心于继太妃的,倒是敢上前做样子拦上一拦,可武力值不够,拦不住啊!   ……   少爷就这么一路申通无阻的跑到了堂上。   “是你吗!你欺负小栎子!”沈万沙瞪着冯氏,晃了晃手,觉得不行,打人手疼,还是找趁手武器……他往怀里一摸,没摸着匕首什么的,倒是摸出一袋琉璃珠子。   珠子莹润通透,莹莹有光,是准备送与回鹘公主当告别礼物的……   想到回鹘公主就想到赫连羽,想到赫连羽就憋气,少爷很不高兴,掏出一大把,兜头朝冯氏砸了过去,“让你欺负人!”   每颗珠子足足的指肚大,一把抓着一块砸……冯氏躲过这躲不过那,哎哟哟尖叫几声,头脸胳膊手脚,都没得了好。   沈万沙砸完珠子,心气还没消,掏出怀中金元宝也砸了过去。   金元宝是好东西,值钱!没人不喜欢!可喜欢的东西这么砸……   冯氏头破了,汩汩流血,她不想要啊!金元宝也不想要,求放过啊!   “叫个屁!”沈万沙凶巴巴瞪着冯氏,“又死不了!”   宅斗妇人对上不讲理的,基本没胜算,继太妃有意打圆场,“这个……”   沈万沙才不理她,点到胡薇薇,“你说!”   “是,”胡薇薇福了一福,像个怯怯小白花丫鬟,“主子正在大街上走,突然继王妃贴身妈妈当街跪地相拦,高声求主子过来看看继王妃……冯夫人说要为主子退亲……”   胡薇薇速度极快,言语极清晰的把事说了一遍。   沈万沙听的眼睛都瞪圆了,指着冯氏:“你算哪棵葱!敢插手小栎子婚事!”   继太妃瞧着场面不像话,眉心跳了跳,“到底是王府家事,沈少爷未免管太多了些。”   “你管的就不多?平王是你生的?”沈万沙冷笑。   继太妃:……   一个两个都不照规矩出牌,这事没法玩了!   二人正对峙,外面又有人来了。   “哟,是谁教训人呢?”柴郡主与端惠郡主手拉手走进来,瞧瞧自己一头汗气呼呼的儿子,柴郡主心疼的不行,凉凉瞥继太妃一眼,“自己有儿子不教训,欺负别人家儿子玩?”   端惠郡主则仔仔细细打量了卢栎一遍,看他没事,方才微笑冲他点了点头。   卢栎有点懵……郡主们怎么来了?   沈万沙悄悄冲卢栎眨眼,一副表功的得意模样:我叫哒!~\(≧▽≦)/~是的,发脾气的少爷智商也没掉线,知道派人求援手,十分值得称赞!   卢栎给少爷擦脑门上的汗,忍不住笑的开怀,低声与他说:“多谢少爷啦!”   沈万沙得意的不行,小下巴抬的高高的:这才哪到哪啊,往下瞧吧!   柴郡主性格比较泼辣,与继太妃对上本就吃不了亏,再加上一个宗室郡主,继太妃就很吃力了。偏偏那个可以做她帮手的冯氏受了伤,哀哀呻吟,别说帮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等冯氏那边上了药,精神恢复了一点,可以帮继太妃了,瞿家的人又来了!   瞿家老太爷亲自带了一票虎背熊腰的孙子过来,背着手往屋子里转一圈,“听说有人冒充我家小栎子的娘家人,很是踩我瞿家脸面?”   继太妃:……   她这地盘成菜园子了,谁想来就能来?   眼看着今日之事谋不成了,继太妃深叹口气,看着卢栎:“你就没话说?”   卢栎笑眯眯,“长辈们在堂,哪里有小辈说话的份。”   瞿幼良捋着胡子严肃点头,“正是此理!”   继太妃呼吸急促,眼皮一翻,就要晕过去。她身边妈妈一边扶她,一边大呼小叫,“太妃可要保重身体啊,前天才看过太医说体虚须得保养,您为小辈操心是好心,可这么大年纪了可经不起气啊——”   百善孝为先,古代尤其讲究一个孝字,就算儿女哪哪都是对的,让父母不高兴就是不对。继太妃再怎么着,也占着一个母字,她要真晕在这里,传出去对卢栎名声不好。   卢栎并不十分在乎这个,但别人很在乎……   胡薇薇眼疾手快戳了下卢栎的腰,卢栎立刻站不住往下倒,胡薇薇赶紧把人扶住,嘤嘤哭出声,“主子您可别吓我!您几岁上就被狠心姨母勾联别人灌毒毁了身子根底,到上京城大病一场方知,光调养就调养了小半年,前几天大夫还责您关键时候不小心生病,再不注意恐伤寿数……嘤嘤嘤您可千万别出意外!”   别人会演,胡薇薇更会。别人是个只会大喊大叫的老妈妈,胡薇薇可是‘卖身葬父’经验丰富,演技出众,她声音不高,抽抽的哭,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连带着他这个主子……也倍受瞩目。   卢栎眨眨眼,想说话,不想舌头发僵,说不出来!胡薇薇也是忒敬业,为了担心他坏事,还真点了他的穴……   瞿幼良听完就炸了,“什么?还敢给我小栎子灌毒?孩儿们,上!把那婆子给我弄死!”大手一指,指向冯氏。   瞿家壮儿郎们便撸袖子压拳头,虎视眈眈的往前走。   继太妃一看这不行啊!什么灌毒的事都出来了,勾联别人是什么意思?这当口指的就是她喽?可她真没干这事!   黑锅不能背,继太妃又悠悠的‘醒’了,“诸,诸位,还请给我个面子——”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风扫过,赵杼回来了。   继太妃:……   这是要弄啥!老天就这么不待见她么!   赵析看到赵杼倒是挺高兴,低眉顺眼就过去了,抬着眼一脸委屈,“哥哥,咱们平王府成菜园子了,任谁都能踩呢……”   赵杼没搭理他,越过他走到胡薇薇跟前,把卢栎抢过来自己抱着。   卢栎视野一转,正好看到他身侧的赵析。心说原来赵析在别处玩那么大,到赵杼面前是扮小绵羊的啊……   头上一暖,是赵杼大手揉了上来,可身体还是不能动——   “委屈你了。”赵杼心疼的看着卢栎眼睛。   卢栎眨眨眼:不委屈,你倒是先把穴给我解了啊!   “五日后乃吉日,宜搬家,继太妃可收拾东西了。”赵杼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过头与瞿幼良,柴郡主端惠郡主道谢,“今日多谢诸位。”   正主既然过来了,瞿家同两位郡主对视两眼,一同笑眯眯告退,瞿幼良走前还摸了摸卢栎小脑瓜,低声邀他明日去瞿家。   ……   赵杼冰冷眼眸扫视正厅一周,冷笑出声。他也没有与继太妃宅斗的意思,只陈述决定:“我的婚事,我说了算,赵析的婚事,却不是你说了算。”   继太妃身子一抖,刚刚还在被赶出门震惊,这下几乎跳了起来,“你做了什么!”   她左挑右挑才看好一个身世禀性俱佳的好儿媳,费大把心力说好,想着有岳父提携,她儿子将来必定不会太差……   “只是告诉继太妃一声,恐怕需得再为赵析择佳媳了。”赵杼抱起卢栎就往外走,“记住了,你们只有五天。”   至于冯氏,赵杼连看都懒的看她,心中已经为此人订下结局。   ……   ‘娘啊,咱们这是被大哥赶出门了么?’   耳边传来赵析惊惶飘忽的声音,卢栎眨眨眼,这场突如其来的宅斗结束了?   一堆外挂迅速过来,根本没有他表现的机会……不过这样也好爽,有靠山的感觉好棒!   “吓着了?”赵杼见卢栎眼睛睁的溜圆,亲了亲他额角,顺便在他腰间轻轻一拂。   终于记得给他解穴了!   卢栎定定神,扯开嘴角笑的灿烂,“没有,就是觉得……挺幸福的。”   回想最初,他从灌县小屋醒来之时,害怕又惊惧,小心翼翼的观察,学习,午夜梦回时总是苦涩的想哭,他与古代隔的并不只是时间空间的距离,还有相当大的意识差距……   现在,他一点也不孤单,有一堆家人朋友无理由支持着他,这感觉真的很好。   赵杼很感动,媳妇心大,真好。   两人气氛融融,粘粘乎乎,沈万沙木着脸走过来,“我还在呢喂!”   卢栎笑笑,拍拍赵杼让他放他下来,走过去搭上沈万沙肩膀,“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不开心?”   沈万沙背着小手,四十五度角忧郁的看了眼天空,“等会同你说。”   ……   等回到园子,身边人没那么多时,沈万沙红着耳根,破天荒头一次有些扭捏,把赫连羽的事说了,求小伙伴意见。   因为沈万沙一直在骂赫连羽,卢栎也帮他一起骂了人几句,等他心情稳下来,方才缓缓说了自己建议。   情之一事,最是勉强不得,万事顺从心意就好。少爷现在生气不高兴很正常,待心里平静一下,再好好思考为好……卢栎分享了当初自己心境,又将胡薇薇开解的话转述与他。   “无需顾忌圆融,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即可。不要想太多,用自己本心,认真去对待,你之分身,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最适合你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仍然很忙,赵杼因为继太妃之事,贸足了劲对卢栎好,外面替他解决麻烦,床上让他更快乐。   沈万沙抢着时间与小伙伴相处,考虑怎么应对赫连羽,怎么与家里说这件事。   卢栎常往瞿家走,偶尔同他们一起往京外跑,查看苗红笑出事的地方,空了还问问武安候夫人张三娘回来没有。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过,岂知……总会有风波起。      第276章 变故      时间流转飞快,一转眼,已是两个月过去。这个火热夏季,卢栎与身边人都做了很多事情。   先说沈万沙。少爷听小伙伴的劝,并没在盛怒之时与赫连羽吵架,只是不见他。每日里或忙家中生意,或来找卢栎玩耍,在卢栎出京之时也凑热闹跟着,每天都很充实快活,小脸都晒的红扑扑的,特别有活力。   赫连羽也沉得住气,见沈万沙不理,他也不着急,空闲时就悠悠坠着跟着沈万沙,见少爷安全快活,竟很是满足……耐力可谓非同一般。   等沈万沙回过神来,不生气了,想想这事其实也还不错。他娘就想给他寻个保证,一辈子安安全全顺顺当当的过,即是和亲异族,哪个异族不成?与其同陌生人培养感情,不如就找个熟悉的。   这两年与赫连羽相处不少,他也算了解赫连羽性子,虽然有时不太靠谱,但对他却是实心实意。不然哪个大家族出来,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愿意像下人似的侍候别人?少爷有时候反应是有点慢,可他不是瞎子傻子,人对他好总是看的到的。现在两个人亲都亲多少回了,暧昧情思也不少,沈万沙也承认有时候……嗯,少爷内心强调,只是一点点时间,他会想念赫连羽。   所以喜欢的人正好向你求亲,还能顺带帮你解决这么个难题,为什么要拒绝?   再者,人赫连羽还是墨脱王子呢!   少爷家训里,顶顶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做亏本买卖。他朝卢栎打听过,说墨脱王子权力极大,是要继承国统的,这事要成了,怎么说都是赫连羽亏的大。他无后顶多万贯家财无人承继,赫连羽要无后,那万里江山可就是别人家的啦!   刚想完觉得不亏,少爷又担心,赫连羽同自己求亲时看着倒似真心,可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因为这个‘苦衷’睡几个女人争取生个儿子?   少爷用力摇摇头,小拳头握到胸前,清澈大眼睛里满是坚定:要是他们俩能成,此事决不允许!真想带孩子,可以过继,自己个儿‘辛苦劳作’去生,那是不行滴!   嗯,这点写上,以后让赫连羽签字画押……   柴郡主想沈万沙和亲,是希望他能娶个异族姑娘,身份还不能太低,这样以后才有足够筹码,绝对不会希望儿子与个男人成亲,无后赡养。沈万沙觉得他要把赫连羽带到爹娘面前,少不了一顿混合双打……   嗯,得再次提醒赫连羽,到了他家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少爷的爹娘要出手,你只能生受,不准还手!不但不准还手,还不能冷面冷言相向!   之后就是在哪住的问题了。赫连羽将来是要回去继承大统的,真要成亲,两个人肯定不能长久分开……少爷又有些犹豫。现在大家在一块多好,破案玩耍顺便替百姓伸张伸张正义,欺负欺负那些恶人纨绔,要是分开了……他岂不是很难有这些热闹参与,很难见到小栎子,很难在父母面前尽孝?   嗯,这点也记上,问题必须得有个解决方案,否则不能答应……   所以少爷才不是蠢萌傻货,心里自有一把小算盘。他将所有能想到的一一列出来,哪些是需要赫连羽保证画押的,哪些是他自己能为对方做到的,哪些是需要商量解决的……洋洋洒洒,列了好几页纸。   然后,他拿着这沓纸去找赫连羽了。   赫连羽当时的表情是震惊的。少爷非常聪明,经商有才他是知道的,可在情事上,少爷反应总是慢几拍,没想到这次竟然想到了他前头!   他还想来个浪漫亲吻营造点气氛,谁知沈万沙一巴掌把他头脸糊到一边,绷着小验正襟危坐,“这些事能解决,咱们就成亲,不能解决……你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当时一缕阳光溜进窗格,射在少爷头顶,少爷白肤红唇,双眸湛亮,偏又严肃正经,颇有些宝相庄严,睿智无两。   赫连羽那心跳的,都不像自己的了!这一刻哪还想得起什么调情手段,注意事项,桃花眼里满满都是少爷影子,整个人跟饿了多少天的狼似的,扑上去就亲,“只要你肯与我,你说怎样便怎样,我都听你的!”   沈万沙:……不管怎么说,结果还算满意,家里他说了算蛤蛤蛤蛤蛤!   赫连羽说的也没错,墨脱风俗与大夏不同,很多沈万沙觉得很严重的事,其实在他眼里有很多解决办法,也就是说,只要沈万沙答应,其它一切都不是问题!   目前两个人感情迅速升温,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见父母。因为沈万沙一直心存害怕,有意识拖延,所以这件事……还没做成。   赫连羽终于露出本人身份,在大夏土地上大摇大摆的走。他与赵杼计划早已上报太嘉帝,太嘉帝乐的与他撑面子,时不时还宣进宫内表示隆宠。皇宠加身,再加上有意与平王亲近,他那个‘双面间谍’的计划也开始顺利实施……   再说卢栎与赵杼。   赵杼见继太妃竟然有胆子作妖,立刻毫不留情的把她们母子赶出了平王府,同时还专门进宫一趟,从太嘉帝那里请了赐婚圣旨,将这件事砸实。因卢栎马上就要年满十八岁,这桩婚事需提上日程,赵杼就拜托了瞿家,代表卢栎娘亲走成亲流程。至于王府么,反正继太妃也不是他正经娘亲,他索性将这件事全权交给长史,命外院管家林高实辅助。   林高实之前只是回事处管事,曾押送王府送往灌县的年礼。正是那次押送年礼时,他机灵替赵杼圆场,没让平王身份暴露,赵杼很是满意,回来就给他升了官。继太妃伙同冯氏欲给卢栎难堪之时,也是他一路小跑跑去皇宫前与赵杼随侍报信,赵杼承他这个情。   继太妃好赖还占着伺候过老平王的名份,赵杼不好把她弄死,收拾起冯氏就丝毫不手软了。试探过卢栎意思,他让手下抓住冯氏,直接上刑,看你敢不说!   遇上能要她命的,冯氏也不敢耍心眼,把所有关于苗红笑的事都说了,遗物都有什么,被她藏到哪里,也都说了。因为她交待的痛快,赵杼也不想让卢栎担不好名声,留了她一条命,着人送回灌县,但终其一生,她都只能在家里养病了。   可惜问出的东西没什么用,那些遗物也很普通,没有特别之处。   卢栎摸着古旧箱子上锈迹斑斑的铜锁,心内很有些悲凉。这就是逼的原主不得不听话,最后竟死于非命的东西……   赵杼揉揉他的头,将他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瞿家忙翻了。一众孙子被瞿幼良指使的上蹿下跳,不亦乐乎。有一段日子,卢栎一起床,就能看到一堆双眼噌亮的哥哥们,要带他出门购置成亲用的东西。   成亲需要的东西很多,有些需历年积攒,一点点准备,有些却是要现买。历年积攒的有长辈们操心,他们不管,他们只管按照卢栎喜欢的口味置办小件,只是弟弟喜欢什么口味,他们也得问问不是?至于平王……呵呵,平王娶媳妇置备物什当然更多,但平王的是平王的,他们的是他们的!   于是二十年前的‘上京一景’再次出现,不过这次瞿家兄弟众星捧月的不是骄骄美女苗红笑,而是可爱软嫩的少年卢栎。   是的,可爱软嫩四个字,也是瞿家兄弟们一致同意,冠在卢栎名前的形容词。有这么好看,乖巧,风流雅致,润如美玉的弟弟……哥哥们表示随时随地都想嗷嗷叫,这滋味实在太美了!   做为世家,瞿家也知道一些卢栎父亲卢少轩的事,派人前往真定,想找找看卢少轩是否还有族人可以请来。对此,瞿幼良特意拍拍卢栎肩膀安慰:“你姓卢,祖上乃是五姓七望大族,只是朝代更迭,战火连天,族人就没挨的那么近了。你父亲这一枝乃是旁支,几代单传,怕是很难找到族人。”   当年的卢少轩虽孤身一人,但出身算是清贵,又一身才气,小小年纪,交友遍天下,谁也不敢说他可怜,瞿幼良也不觉得他可怜,同样,他现在也不觉得卢栎可怜,日子总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你父友人,倒是能请来一二。”   卢栎深拜相谢,“一切拜托爷爷了。”   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没有结果。卢栎与瞿家往京外跑了几趟,找了几处认为苗红笑失踪的地方,结果都不对。卢栎有些沮丧,瞿幼良捋着胡子安慰他:“不要着急,那位武安候夫人张氏,不是还没见?”   卢栎一想也是,又精神起来,派人打算听着这位夫人回来没有。   ……   这天,天气热的出奇,知了声声叫的人烦闷,下人们那里终于得到好消息,武安候夫人张三娘回来了!   卢栎手里书卷一扔,“真的?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可在府里?”   下人搓搓手,陪笑道:“说是刚过上京城门,小的寻思主子急,赶紧过来报一声。”   “唔……”卢栎沉吟,人连家门都还没回,现在打扰却是不合适。祭祖是大事,一路忙碌奔波,精神定有不济,他还是容人缓缓再上门的好。   可是知道人回来了,他心思难以平静,书是不想看了,想想不如去街上看看,选些礼物?   即要上街……卢栎叫上了沈万沙。   沈万沙对于花钱非常热衷,而且还是与小伙伴一起……他颠颠就来了,“小栎子想买什么?”   “买些送与长辈……”卢栎将武安候夫人与他娘亲是闺中好友,他有事相求的事说一说,“你可有建议?”   沈万沙摸着下巴歪歪头,“这一时一刻也想不出什么合适,不若先仔细逛逛。”没准逛着逛着就有主意了。   卢栎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便弃了马车,在上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上逛了起来……   少爷到底是个会买东西的,很快就有了主意,不光给人送的礼物,连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都买了一大堆。他抱着锦绸装饰的盒子站在街边,连连招手叫下人把马车赶过来。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沈万沙刚抱着盒子走近马车,突然不知道哪飞来一枝箭,‘咻’一声射到了车柱上!   少爷两条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哪个混蛋敢射少爷的车!”   他怒气冲冲转头,破空声又起,一支箭矢直直射中他鞋尖,箭尾的白羽颤动不停。   少爷抱着盒子弯腰瞪自己的脚,“哪个混蛋敢射少爷的脚!”   紧接着,又是一片破空声……   事情发生太快,卢栎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立刻抱住沈万沙腰往地上一滚——   少爷还可惜他怀里盒子呢,“诶我的东西——”   “东西不要了!”卢栎拉着他躲到马车背后,“有人欲对你我不利!”   沈万沙骤然惊悚,拳头差点塞进嘴里。他小心翼翼探出头,艾玛一堆黑衣蒙面人,当街就敢行凶!还好,他与小栎子的护卫已经跟人打起来了……   沈万沙乖乖缩回来躲好,“这大白天的,街这么多人,他们就不怕?”   卢栎看着外面刀光剑影,半晌眼睛眯了起来,“只怕人家就是希望有这么多人……”   对方是谁他不知道,但观对方表现,下手狠辣毫无顾忌。他与沈万沙的护卫尽心护主,不肯随意伤害行人,就算在沙场上见惯血光的赵杼手下暗卫,也是有底限的,若非万一,不会夺无辜之人性命。   这样一方无顾忌,一方掣手掣脚,形势往哪边偏不用想都知道。   卢栎当然也不欲伤害别人,只恨这这群人心思太邪!   外面血光处处,惨叫连连,场面凄凄,可他与沈万沙没有武功,别说冲上去帮忙,能自己躲好就是帮了大忙,遂心里再难受,二人也不敢妄动。不过……卢栎眼皮颤动,对方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目标太大,官兵很快会出现,他们只要能撑过这一刻便可!   若能让无辜之人少受些伤害更好……   卢栎一边注意着安全,一边四下细看,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巷子口。再回头看看形势,他拉了拉沈万沙袖子,“咱们朝那处跑……你觉得行不行?”   巷子口虽在热闹大街,但朝里跑,肯定僻静,他们这两个目标人物往那边去,这群人也会跟着,周边无辜之人受到的伤害就少了……   沈万沙领会卢栎意思,握起小拳头,目光清澈坚定,“好!”   “护卫们顶着,对方暂时靠近不了,但他们可能会射箭……”   “咱们小心点不就成了!”又看到一个百姓倒下,沈万沙非常着急。   卢栎将马车后车帘扯下来,披在沈万沙身上,想着车帘布极厚极硬,好歹多层保护,“不要跑直线,拐着弯跑,知道么?”   “嗯!”   两个人看好对方方位,做好准备,深吸口气,像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对方果然着急,紧紧往这边追,却被卢栎沈万沙的护卫拦住。卢栎身边护卫尤其多,有几个还是以一抵十的暗卫,一时间拿不下对方,却也能制止他们前进,亦没机会射箭,就算射箭,也空出手尽量打飞……   关键时刻,赵杼赫连羽就出现了。   赵杼身影如大鹏展翅,疾速飞来,掠过时抱起卢栎旋身退后;赫连羽身姿轻灵,如蜻蜓点水飘过来,正正落在沈万沙身边。   赫连羽对自己轻功本事是极自信的,落下时一边手伸出捞人,一边脚蓄力往上跃,在他心里,伸出的手是不可能落空的。哪知就是这么寸,刚刚好这个时候,少爷脚一崴,‘扑通’跌倒在地。   此刻再调整已是来不及,赫连羽空着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心上人,沈万沙傻呵呵笑着冲飘远的赫连羽挥挥手……   做为大夏平王,赵杼不管去哪,身边明的暗的护卫力量都是不小的,他即来了,对方基本就没戏唱了。他连吩咐都不用,身后护卫队已自动加入战圈,形势立刻陡转。   突袭小队头领也是个识实务的,立刻高声发令撤退……   场面很快平息下来。   确定安全后,赵杼冲着赫连羽笑了一声,那声笑,说不出的鄙夷嘲讽。   赫连羽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生气,扇子打开风流摇着,跳下墙头去他的宝贝儿。   岂知他的宝贝儿现在心跳的比之前还快,惨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死人啊啊啊啊——”   赫连羽:……   其实见过那么多死人,沈万沙早历练出来了,而且刚刚一番修罗场,街上血光不少,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害怕。可不知道怎么的,可能刚才吓着了,或者跑太快腿软,他腿脚打跌,左脚绊右脚,连着摔了两跤。   第一跤看到赫连羽好歹还算放心,最起码安全有保障了,这二跤就太讨厌了,他直接摔到了一具尸体跟前!而且位置特别巧,他挣扎着一抬头,就看到尸体死不瞑目瞪圆了的眼睛!   双方距离不过三寸!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赫连羽心里一急,动轻功跳了一跳,跃到沈万沙面前,将少爷抱到怀里,摸头拍背。   卢栎与赵杼也很快跑了过去。   只粗粗一看,卢栎就知道,此人并非因刚才之事而亡。他看的真真的,那群黑衣蒙面人并没有打到这边,这具尸体身上的血也都干了,明显不是新死……   “赵杼?”卢栎转头看他,清亮双眸内有询问之意。   赵杼眉梢微凛,冲他点头:“你且去看。”   沈万沙被赫连羽顺过毛,很快不怕了,跑过来与卢栎一起观察死者。   死者看年纪有三四十岁,身上衣服样式周正,杭绸布料,五官端正,皮肤光滑微白,看起来是个有一定家财的人。他侧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间,深色血渍从腹间漫延过衣裳,染黑了一小片地。他的眼睛瞪的很大,直直朝着巷子口方向,好像在看什么人……   卢栎仔细看过现场,走到死者身前蹲下,细细观察。   死者手脚僵硬。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力度尤其大,外力无法使其分开。可两只手又没有十指交握握在一起,手心有长长血痕……看起来很像握过什么兵器,可能就是令他致死凶器。   还有那死不瞑目的愤恨双眼……   卢栎想象着那个画面,会不会是凶手出其不意用什么凶器插入死者要害,死者非常震惊,双手握着那个凶器,可能还求过饶,凶手却并没有犹豫。凶手杀完人从巷子口离开,死者不甘死去,便一直瞪着巷子口……   可是凶器呢?   现场并没有任何凶器,难道是凶手带走了?可凶器上沾了血,取出来一定会有血滴,但现场除了死者身上及地上一滩血渍,并没有任何滴溅痕迹。   那就是凶手抽出凶器后立刻擦拭了?   如此的话,凶手一定非常聪明……   卢栎眸色微敛,翻开死者眼睑查看,其角膜轻度混浊。轻轻解开死者衣襟,其肩、腰、臀侧皆有小块尸斑,颜色不算太深,手指按压可完全褪色……   “小栎子,”沈万沙见他仔细看完,好奇的凑过来问,“这人是谁?死了多久?”   卢栎站起来,“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之死,不超过三个时辰。”   “啊?”沈万沙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眼睛睁的溜圆,更加好奇,“那就是巳时死的?”      第277章 张氏      卢栎很理解沈万沙的惊讶。   巳时,上午九点至十一点,这个时间段是最热闹的时候。一般小街尚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上京城最繁华的街市岂能不摩肩擦踵,行人如织?   众目睽睽之下行凶,是凶手太大胆,还是周围人眼睛都瞎了?   沈万沙头四处转,眼睛里满是疑问,“莫不是移尸?”   “不会。”赫连羽给少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这人流的血太多了。”   “血?”沈万沙还是不明白,看向卢栎。   卢栎点点头,“此人死因大约是伤到要害,流血过多而亡。一个人身上的血量是有限的,伤及大血管流血速度会很快,若是移尸……这些血,恐怕怕过程中就流光了。”   沈万沙看看死者身下那一大片暗色血渍,心说也是,可若如此——他忍不住打个了寒噤,“凶手胆子好大!”   赫连羽将少爷半拥在怀里,轻轻拍抚他的背,“不怕不怕,凶手不在这儿……”   “敢于闹市杀人,还不为旁人所知,凶手不只胆子大,还很冷静。”赵杼看了一圈现场,修长双眸内有锋利锐光,“可能对地形非常熟悉,提前做了计划。”   对地形熟悉……沈万沙眼睛一亮,“那就是附近的人作案了?”   “很有可能。”卢栎双手束在腹前,“对环境熟悉,才能心安,才能有足够的掌握力。”   他睫羽微敛,缓缓分析道:“胆子大会起意杀人,冷静做计划方能成功在闹市杀人,且全身而退。冷静又有计划,说明凶手很聪明。可聪明的人若起杀心,应该会挑选最为有利的时机地点,白天闹市,并非上好天时地利……”   所以,为什么呢?   沈万沙小眉毛扬的高高,“会不会是突发意外?比如突然吵架什么的,特别生气,气性一大,就下手了。”   “若如此,争执定会引来旁人,”赫连羽摸摸少爷头,“凶手跑不了。”   夏日阳光炙烈,尸体血腥很快招来蝇虫,嗡嗡围着很有些难看,气味也是难闻。如此,就算不是沈万沙偶然碰到,这具尸体亦会很快被发现。   赵杼目光微凛:“若不是凶手这个时间段非常方便,就是凶手希望死者尽快被发现。”   都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静冷暗夜做这种事才最方便。聪明人不会故意挑选不好的时机杀人,所以很可能,凶手白天最为方便,也就是说,凶手因工作或家庭束缚,夜里不能外出。   或者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不管是满足自己得意心理,还是震慑他人,凶手必须在白天动手,让死者死亡之事尽快爆出。   这话说的很明白,大家略一想就能明白。赵杼挑眉看向卢栎,目光里带着粲亮火光,好像得意,又好像在询问,与你想到一处了没?   卢栎莞尔,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只想到凶手大概不便晚上出门,并没有想到可能凶手希望死者尽快被发现这一点。   “那死者也算壮年,被人威胁不会喊人么?”沈万沙指着巷子口,“就这一点点路,外面都是人,死者但凡喊一声,就会有人过来,便是救不了他,也能知道谁是凶手,他为什么不叫呢?是叫不了?哑巴?还是当时晕过去了?”   少爷脑洞开的也不小。   “你细看他死态——”赫连羽伸出手,指过死者双手僵硬交握的姿势,眼睛圆睁的神态,以及地上些许挣扎痕迹……这状态一点也不像死前昏迷,至于是不是哑巴,这样是看不出来的。   “唔……那会不会被人捂了嘴?可他这么壮,被捂了嘴也会挣扎吧……还是被喂了药?”少爷仍然在发散思维,凑过来拉卢栎袖子,“你能剖尸验看他被喂了哪种迷药,有没有失声效果么?”   这个……卢栎面色为难,“大概不行。”没有检验毒理药理的仪器啊!   所以这是个疑点。   还有一个,就是凶器了。卢栎仔细观察过死者伤口,这个凶器样式很奇怪,造成的伤口平滑,应该很锋利,可往下走的伤痕却不是直的,有些凹凸,还下方细窄上方宽大,角度突兀,一点也不平滑,亦不对称。可惜现场没有发现凶器痕迹,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卢栎着重分析此点后,大家都很感兴趣,特别想见识一下什么凶器这么厉害,造型奇特杀伤大还特别大。能让死者流这么多血,除了死者壮年,身上血量本就不少外,凶器一定起了很大作用。   ……   几人讨论时间里,赵杼手下护卫早已把现场保护起来,并且请了府衙的人过来。府衙差吏一到,卢栎便把几人讨论猜测说与差吏,拿纸笔细细记下。   重点说了探查方向。比如凶手可能住在附近,可能夜里不方便外出,与死者可能是熟人,杀人工具很奇怪……这些地方。第一步,要先寻找死者身份,只要找出死者身份,再调查其社会关系,应该会有收获。   现场也要详实记录,至于尸体么,马上移送衙内停尸房,请仵作验看。   死者死因明显,又考虑到古代对解剖抵触,卢栎认为现阶段可以不必解剖,直接让差吏们拉走了。   上京城官吏们做事都不会特别懈怠,尤其发现尸体的人里有平王,这案子根本不消别人提醒,不可能被耽误。而且现阶段重要工作仍然是调查取证阶段,卢栎也帮不上什么忙……   当然,卢栎现在已经有一定名气,但凡有他经手,官差们也不好瞒着查探过程,定会时不时报告就是了。   至于方才遇险,暗卫们也送来结果。大半偷袭的黑衣人都跑了,只抓住三个,两个咬毒自尽,他们没来得及阻止,一个被卸了下巴,目前已移送暗牢。   赵杼听完直接命洪右继续负责此事,暗里与赫连羽通了气,至于卢栎沈万沙,怕他们害怕担心,没让他们知道。   因突然遇险,卢栎与沈万沙身上都有几分狼狈,尤其沈万沙,不但身上衣服脏了,小脸上都因摔倒蹭了一道道灰,又接连受到惊吓……赵杼便请赫连羽送其回家,几人就此分开。   至于卢栎欲买礼物之事,赵杼暴力镇压了。   ……   第三日,卢栎提前递了名贴,到武安候拜访。   沈万沙心心念念此事,也跟着来了。见他出现,赵杼上下打量一遍,目光里充满怀疑。少爷挺起胸鼓起脸,“我才没那么没用!”   少爷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尸体吓到!开玩笑,他这两年见过的尸体比他在上京长十几年见过的都多,早习惯了好吗!   赫连羽既恢复身份,自然也毫无压力的跟来了。   他单耳佩戴亮蓝耳饰,长发未扎起,松松以一玉扣扣在肩后,身穿暗绣银钱,质料上乘,略紧身的劲装,连靴子都是亮白色,纤尘不染,顶着阳光缓缓行来时,淡然又飘逸,尊贵又不失神秘民族特色,整个人像蒙了层淡淡珠辉,好看的不行。   他摸摸沈万沙的头,冲他浅浅一笑,桃花眼里满满都是缠绵春思,“少爷很好。”连声音都低沉婉转,勾的人心醉。   沈万沙……   沈万沙小脸立刻红了。   卢栎:……   瞬间觉得自己与赵杼好多余。   赵杼修长眼眸眯起,赫连羽这厮是在炫耀么!是在炫耀吧一定是在炫耀!他都没在外面让卢栎脸红过!   平王颇有些不甘心,暗里握住卢栎的手,还顺着袖子缓缓往里钻。   卢栎甩开他的手,凶巴巴目光斜视过来:不许耍流氓!现在要办正事!   赵杼不甘心,继续蠢蠢欲动。   卢栎危险眯眼:怎么,不听我的了?   赵杼……   赵杼乖了,顺从站在一边,神态特别像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大狗。   卢栎:……我欺负了你了吗!平王殿下你摆这样姿势出来很不合适你造吗!吓着别人怎么办!   ……   总之,四人抽了会儿风,缓缓走至武安候府前。候夫人张氏对来客很是看重,早早派门房看着,见客人到了,一路殷勤迎到正厅,态度异常友好。   来前卢栎做过功课,知道武安候府大略情况。   武安候姓崔,名洛,祖上也是五姓七望大族,历经时间,战乱,族人多次分枝,崔洛这一支混的比较惨,豪门大族的底蕴全丢掉了,沦落到比小村富户也好不到哪里的情境。   在这样情况下长大,崔洛成长过程可以想象,肯定不是风度,礼仪等俱佳的豪门贵公子。可他运气好,亲爹为救先帝死了,先帝直接给崔洛封了候爵。   崔洛时年十三,捧着家谱去上京崔家认亲,求族人帮衬。崔氏族谱做不得假,便是普通族人,崔家也没有推开不管的道理,更何况这个已经被封爵的少年候爷?   崔家非常尽心,教崔洛四书五经六艺,教他读史明理,背世家谱系,还帮他培养下人,择淑女为聘……   世家大族到底底蕴深厚会调教人,这崔洛在上京城走动时,很是有模有样。只是他学习这些时已经十三岁,性子已养成,与自幼熏陶的人还是不一样的。他又有些好强,总想压过别人,显的自己更有性格更厉害,行事就有些偏,后来见怎么努力都不行,又破罐子破摔,干脆放开性子,酒泄肉林,妾侍上百,五石散常备……   最后成功把自己给作死。   他的妻子张三娘,便是卢栎今日拜访对象。   张三娘娘家虽然不比上京崔家传承数载,却也是名声在外的名门望族,教养极好。当年苗红笑在上京时,交友广阔,可若说感情极深,无话不谈的,除却怀夫人兰馨,就只有张三娘了。   兰馨对张三娘评价极高,赞她是世家女子,性格温婉大气,德容功言没一样不好的。   卢栎递拜贴之时,明确点出自己与苗红笑关系,如今受此礼遇,他便知道,这位候夫人与苗红笑真的感情极好……   “几位请稍坐,主母立时便来。”小厮把卢栎四人带到正厅,清秀伶俐的小丫鬟上过茶,笑容甜美的福身行礼。   待人出去,沈万沙笑眯眯凑到卢栎身边低声说:“这府里摆设透着灵透端雅,主母品位实佳。”   卢栎:……   刚刚一路只顾想心思了,一点没也没注意周围环境!   候夫人张氏很快来了。   她穿一身雪青色万字纹裙装,藕色腰封,坠碧玉压裙,素手轻提裙边跨过门槛,鹅蛋脸,金凤眼,乌发雪肤,姿容秀丽,若非知道她的年纪,卢栎一点也不相信这是个三十多近四十岁的妇人。   她细细看过厅中人,直直走到卢栎跟前,“你可是卢栎?”   可能因为寡居,张氏穿的并不鲜亮,身上饰物也不多,连笑容都有些刻意压抑,但卢栎还是感受到了她的热情,面上笑容漾开,拱手深躬,“晚辈正是卢栎,见过夫人。”   “好……好……”张氏亲自扶卢栎起来,目有泪光,手微微颤抖,“你长的很像阿笑,我还以为……以为……”竟是十分激动。   卢栎任她打量,缓声安慰,“以前不知娘亲之事,近来才从怀夫人那里听说过您,这才冒昧求见。”   似是想起往事,张氏目光里满是悲色,她长叹口气,闭了闭眼调整,复又睁开,拍拍卢栎肩膀,“苦了你了。”   即是娘亲故交,卢栎不想引张氏难过,努力笑的阳光灿烂,言语轻缓关慰,“夫人言重了。”   ……   张氏良久才调整好情绪,帕子印印眼角,转过身看着厅中三个年轻人,先给赵杼福身行礼,“妾失礼了。”   谁激动时都有可能失仪,再说也是为了卢栎,赵杼并不介意,摆摆手让她起来。   张氏笑吟吟看着沈万沙,“沈少爷长大了。”   沈万沙笑眯眯拱手,“我与小栎子是好朋友,他说要见您,我知您对小辈宽和,便觍着脸一块儿来了。”   张氏初见卢栎,自然也希望卢栎好,听沈万沙说他们是朋友,更加欢迎了,“府里镇日清静,我倒是希望你们常来闹我一闹呢!”   至于赫连羽,她却是不认识了,“这位是——”   沈万沙抱着赫连羽胳膊介绍,“他叫赫连羽,是墨脱王子,也是小栎子好朋友!”   张氏昨天收到贴子就使人出去打听了,卢栎在上京城名头很响,她很快知道卢栎种种惊人事迹。异族使团之事闹的不小,那时张氏还未出京,对这件事也是知道的,隐约知道有个仵作功劳极大,只是那时她对卢栎并不关注,听到名字也没注意,昨日一联系才震惊的不行。   现在再把两处连起一想,张氏便有了解读:大约是案中结识的。   “来来,坐下来说。”张氏招呼几人安坐,开始与卢栎说话。   问卢栎往事,以前都是住在哪里,怎么到上京的,苦不苦累不累,样样都很想知道。但她也没有冷落其他三位客人,时不时将话头停一停引一引,让正厅气氛轻松又圆融。   一问一答间,张氏情绪慢慢缓和起来,卢栎这才发现,张氏还真是不爱笑的。   她眉宇清冷,眸底沉幽,似有抹不去的轻愁。卢栎理解,这样年纪成了寡妇,大约不会开心到哪里去。但她并不沉溺悲情,很健谈,目光清明透着慧光,说话有条理,屋中摆设优雅透着情调,看起来对生活也没失了热情,状态还不错……   卢栎心内很是安慰。   古代女子生活不易,妇德二字将人绑的紧紧,张氏虽心存悲戚,却仍能不生怯意,勇敢面对,真的很好。苗红笑是个奇女子,怀夫人也心中有丘壑,知友辩人,这位候夫人定也有不俗之处。   卢栎心下安定,之前那些对寡居之人性格的担忧悉数不见,问题也能问的毫无负担,“我是仵作,想必夫人已知晓。我娘之死很是突然,我恐内有它因,这两年一直四处问访。怀夫人给了我很多信息,但我娘死时,她人在远方未有接触,不知夫人那时可与我娘见过面?”   想起故人,张氏再次有些失态,帕子印了印眼角,“可是兰馨同你这么说?”   “那时我苦求怀夫人,她却不过,遂……”卢栎起身请罪,“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我怪你做什么,都是事实。”张氏让他坐下,目光掠过旁边坐着的三个年轻人,轻轻浅浅叹息,“我与阿笑乃至友,你莫客气生分,唤我一声张姨吧。”   她这话说的很慢,目光似有所指……卢栎随她目光看过去,立刻明白,张氏应是在提醒他私密之话不便外传,这三个人可信否?是否需要她请他们回避?   卢栎立刻回以颇有隐意的点头动作,表示自己听懂了,并且这三人是他极信任的朋友,无需回避,同时乖乖叫了一声张姨,“您与兰姨真像,她也是很快让我改口,唤她兰姨。”   张氏明白了,缓缓点头,“我们是好友么……”这句感叹,却是为了兰馨。   知道人可信,张氏便挥退了自己身边下人。她目光越过窗外,看向庭中开的如火如荼的石榴,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那时,的确见过阿笑。”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苗红笑同往日一样,活泼好动,身姿洒脱,笑容比往日还要灿烂,拉着她疯玩,她完全想不到那时阿笑正面临巨大困难。   “阿笑同往日一样喜欢欺负丈夫,你父卢少轩是个极宽和,胸内有丘壑的才子,被我看到了也不生气……那时桃花开遍山野,景致美的让人忘了呼吸……”   卢栎手指微捻,“我娘那时,可有什么特殊举止?”   “嗯,她腰间挂了一枚一香囊,沐浴也不摘。她说是夫君亲手为她做的东西,片刻也不想离开,我笑话她,她还很得意。”张氏看了卢栎一眼,“这算一条。”   这算一条……那就是说,“还有?”卢栎眼睛亮了。   张氏点点头,“我那时与阿笑一同住了几日,临走时不小心看到……她柜底压着一封信签,包了金黄皮子,很厚。”   卢栎有些不明白,这信签有什么不同么?   赵杼与他坐的很近,见他不解,便侧头与他低声解释:“金黄皮子信签,可能与皇室有关。”   所以苗红笑与皇室之人有来往吗?卢栎眼睛睁的溜圆,满脸都是震惊。   “我与阿笑分别之际,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一般日子到来之前,我们都会通些信件,可我写了信,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阿笑的信,我更是一封也没收到。”   张氏继续说话,面上表情更加悲戚,“我心中担忧,有不好预感,按捺不住,提前到了那个地方,可等了足足十日,阿笑也没来。”   “阿笑是个极诚信的人,但凡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她一直不出现,我便知道,她大约出事了。”   张氏声音有些哽咽,“阿笑爱玩游戏,各种游戏,我们亦曾有过约定,若意外之下不能赴约,一定要留信给对方……我循着那些游戏方法,找到了一封信,是阿笑留给我的。”   “信中嘱咐,若我看到那封信,一定是她恶事缠身,不能前来,让我不要慌,不要怕,最重要的,一定不能动!她说她惹了大麻烦,她可以处理,就是很费事,而且保护不了身边人,只能暂时远离。我与她之前见过面,所以我可能会有危险,让我死死守住此事,千万不能开口,与任何人都不能讲……”      第278章 家徵      苗红笑这封信语焉不详,可能知道张氏担心,略略说了些现况,更多险境,却是只字未提。信中一再叮嘱张氏,不可慌张,不可暴露曾与她见过的事实,否则自身性命会受到威胁。   这些话措词十分严重,说若张氏因此出事,她一辈子原谅不了自己;若她因张氏不密而亡,她必死不瞑目。   “阿笑知道,以我的脾气,若知道她有事,不可能放任不管,她吓唬我会丧命没有用,便用自己安危相胁……”张氏幽凉一叹,“我不敢拿她性命开玩笑,便将信收了起来,打扫自己痕迹,同谁都没有说。”   “谁知一晃十几年过去,阿笑还没回来。”   “我恍惚失望,觉得她在骗我,又希望她没有骗我,或许哪一天,我坐车出门上香的时候,就能看到她穿穿男式长衫,折了花枝顽皮对我笑的身影……”   这件事对张氏来说很痛苦,挚友从身边离开,生死未卜,音信全无,她的心态也从当时的无奈顺从,变成挣扎愧疚。如果她不听苗红笑的话,看到那封信立刻求援,会不会结果好很多?会不会事情并不像苗红笑说的那么严重,只要有人帮助,她就能度过难关?   她们就不必分离这么久,卢栎也不必过的那么艰苦……   “连兰馨来信问我阿笑的事,我都没说,今日若非你找上来,若非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很久,我怕还是要犹豫。”   张氏双眸微阖,静了一静,才转头看向卢栎,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阿笑好狠的心,竟然让你住到那么偏僻的地方,找不认识的人来带你,我与兰馨这样的姐妹,在她心中竟不值得托付么!”   她话虽说的厉,但眉眼神情里流露出来的全是不甘幽怨,她应该是很想为苗红笑做些什么,可偏偏什么也没做到。   卢栎微微一笑,“晚辈现在不是也很好?娘亲应是怕连累了您。”   “大家姐妹,有什么可连累的。”张氏仍然很介意,“再者说,上京还有瞿家,我们这些人,难道连一个稚嫩小童都护不住?”   “张姨……”卢栎声音放轻,像在撒娇,“您别生气,您看我都平平安安走到您面前了,现在真是什么事都不怕了呢。”   张氏看看卢栎,再看看他身后侧的平王赵杼,墨脱王子赫连羽,沈家少爷,眉目略缓和,浅浅嗯了一声。   “那这封信……能让我看看么?”卢栎眼梢微垂,“我娘未留只字片语与我呢。”   张氏突然浑身一震,帕子捂眼,似有哽咽,“这信……被我弄丢了。”她声音颤抖,带着浓浓歉意。   “丢了?”卢栎很是震惊,他这坏运气,也是没谁了。   张氏整个人浸在悲戚情绪里,一时说不出话,她身边一直站的贴身妈妈给她递了杯茶,“夫人?”   她摆摆手不要,同时示意那妈妈说话。   那妈妈便上前一步,冲卢栎几人福了福身,“老奴姓杜,是夫人陪房,一直以来都在夫人身边,从未离开,当年夫人与苗夫人见面时,老奴也在身边伺候。夫人与苗夫人感情很深,苗夫人失踪,夫人就把信带在身边,半是念想,半是忧心这信成为苗夫人最后遗物。”   “因信签不大,方便携带,夫人走到哪都带着,十四年前往京外汤南庄避暑时,也不曾放下。谁知那年汤南庄遭了恶匪……夫人丢了几箱子东西,那封信,也在这些箱子里。”   汤南庄三个字似乎是勾起了什么不好回忆,张氏再也忍不住,突兀的站起来,颇为尴尬的道了声恼,匆匆走向隔了屏风偏厅。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卢栎眉眼微锁,很有些不解,张氏……应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方才一番面见时间虽不长,但他能看的出来,张氏是个气韵闲淡,眼明心亮,聪慧大气的侯夫人。   “夫人平常不这样,今日心绪起伏剧烈方才如此,几位千万别介意。”杜妈妈深深一福,不敢冷落了客人,小心翼翼替主人赔不是,便是再担心,也只敢朝屏风后看看,并不敢放下客人追去。   正厅气氛颇有些低迷,沈万沙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杜妈妈一声,“十四年前汤南庄……可是流寇洗劫一事?”   杜妈妈深深垂头,“正是。”   “那就难怪了……”沈万沙目光掠过屏风,也重重叹息了一声。   看起来这里面有事……卢栎问沈万沙,“十四年前汤南庄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说当时挺惨的,具体内情却是不知道,”沈万沙看向赵杼,“王爷知道么?”   赵杼桌子底下握住卢栎的手,“非是山匪,亦非流寇,是边关危急,辽人趁虚而入,分了支千人部队,顺着大同,真定杀了过来。汤南庄在上京以北,紧挨着真定府。”   “辽人?”卢栎眼睛睁的大大,所以是战争了?   赵杼颌首,“辽人来的都是骑兵,暗夜偷袭抢掠,我方未来的及反应之前,吃了很大的亏。当时的武安侯带着夫人家人,正在汤南庄别院避暑,很是经历了些危险。”   所以会丢东西真不是故意,而且提起就怕也很正常……   卢栎看了眼屏风,深深叹息,还真是运气太差。   杜妈妈大概担心卢栎不信,咬咬牙,将当时的情况补充了下,“那时别院一下子就乱了,别院虽是侯爷的,但侯爷一年难得去一次,对下人管束力没那么强,遇到险事,别院下人丢下主子就跑了,侯爷与夫人身边除了从上京带走的几十护卫,就是些忠仆。”   “当时连命都要担心,哪里还顾得了旁的东西?对方的包围圈一点点缩小,夫人再想,也不好让别人拼出一条命,帮她把衣裳箱子找回来。身边人一个个减少,到最后吃的都没了,总不能大家都等死,夫人便把护卫集中起来,交于侯爷,让侯爷带着儿子奋力撕开一条口子冲出去找援兵,她则充当诱饵,引开敌人……”   “虽然最后援兵来的也算及时,一家主子都没出事,但那几天,夫人受了很多苦,援兵来后疯了似的找衣裳箱子,可怎么也找不到,夫人为此大病几场,哀哀叹息……”   杜妈妈表达的很清楚。那信真丢了,张氏为此非常愧疚,汤南庄的记忆对张氏来说几乎是人生中最黑暗的东西,她尝尽辛苦,丢了很多东西,但真的不怪她。   请卢栎一定相信,她家主母真的是好人,万没有故意隐藏之意。   卢栎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会提出看信要求,是他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真丢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找苗红笑相关线索这么久,找不到特别重要关键的东西是常态,他早习惯了。   杜妈妈这么说,应该是张氏对他特别看重,看重的都有些小心了。   卢栎站起身,“夫人已然帮了很多,我岂会因这点小事计较?妈妈还是过去看看夫人,请她不要伤心,晚辈此前不知,并非有意勾夫人难受。”   杜妈妈正感念卢栎大度,正想转去看张氏时,屏风被推开,张氏出来了。   张氏大概洗过脸,鬓角有些湿,眼睛也还有些红,但衣服神态样样清楚干净。她过来冲着平王深深一福,“妾失礼了。”   平王摆摆手让她起来,“也是我等勾起夫人难过往事。”   许是发泄一番情绪得到了疏通,张氏浅笑吟吟,眉目舒展,整个人又恢复了端庄优雅的侯夫人样子,与卢栎说:“今日你即来了,旁的事都不重要,见见你弟弟吧。”   她口中弟弟,应该就是张氏的儿子崔治。张氏与崔洛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一嫡子,到如今应是十五岁了。   “好啊。”卢栎笑着应了。   崔治是个端方少年,虽被寡母带着,眉目间并不见自卑郁气,应对间很是大方得体,冲卢栎行礼时特别认真,“听说哥哥一手本事技惊四座,弟弟心向往之。”   沈万沙在一边出主意,“那下次小栎子剖尸之时,你也来看呀!”   崔治眼睛睁的溜圆,非常激动,“可以么?”   卢栎无奈的揉揉沈万沙的头,“剖尸不好玩,气味难闻,尸体也很不好看……”   “这样啊……”崔治眼眸立刻黯了下去,满是失望。   卢栎不忍心,“这样,如果尸体表现不是那么吓人,你娘亲又允许,我便让你看。”   崔治立刻看向张氏,“娘——”   张氏乐的让儿子交朋友,再者男孩子哪能同姑娘一样娇养,是该练练胆子。她先是笑着应了,复又虎着脸提醒,“若你表现太丢人,下回可就不准了。”   “儿必不会给娘亲丢脸!”   ……   伤心事提过,便又是聊天说话,大家互相了解的时间。   做为侯夫人,张氏消息不算闭塞,她即知道了卢栎是谁,自然也就知道了赵杼与他关系亲密。张氏很想多关心卢栎一些,但以往没有尽过心力照顾,这事上插手也不合适,便一边说话,一边暗暗观察赵杼,看他对卢栎真的好,还是逢场作戏。   沈万沙她清楚,是个性子纯真的少爷,赫连羽就又不熟悉了,张氏默默观察评估着……   尽管有些晚,她还是想尽一份心力,替苗红笑好好看着儿子。   ……   外面暖风拂柳,蝉鸣声声,厅里放着几盆冰山,袅袅升着白烟,主人端雅大方,客人活泼有礼,气氛竟是不躁不热,十分适宜。   卢栎视线微垂间,不期然滑过屏风,看到偏厅书案。书案临窗,窗子现下开着,暖风吹过,将桌上书页缓缓打开……露出一张青墨写就的纸片:回首西风,何处疏钟,一穗灯花似梦中。   似是悼亡词,意境怀念又无奈,观其缠绵笔意,应是女子写就。   武安侯府如今最大的主子就是张氏,正厅常来待客,偏厅该是张氏等待客人或小憩安坐之处,那这些字,应该是张氏写的了。   大概是悼念亡夫了。   卢栎心内感叹,张氏……是个情深之人。   ……   叙完话,卢栎提出告辞,张氏想留他们在侯府吃饭。若是自己一人便也罢了,但赵杼和赫连羽……卢栎有些犹豫。张氏不欲他为难,这才没苦劝,只同他约定,近几天,不拘哪日,一定要再来一次,她在府中准备好吃的玩的等他。   崔治也满脸遗憾,卢栎便邀请崔治到他的处住玩:“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我若没事,一定会在家的。”   崔治看看张氏,见张氏点头,脸上的喜悦压都压不下去。   一行人走到庭中,路过的仆从皆靠墙垂手肃立,规矩极好。   卢栎视线随意扫了一下……就顿住了。   见他停住,不光赵杼沈万沙赫连羽,张氏崔治也有些不解。   “张姨,”卢栎眉梢微凝,面色严肃,“府上最近可否有人消失?”   消失?无故失踪么?   张氏眉尾微扬,似是不明白卢栎为何有此一问,但她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未曾听闻。”   “ 那有没有派出去做事,暂时没回来的,有头有脸的下仆?”   “这个倒很多,”侯府家大业大,张氏这个家主尚少有得闲,下仆们自然更忙,每日在外忙碌的管事不知凡几。张氏觑着卢栎神色,“你想找人?”   卢栎微微颌首。   “如此,需叫大管家过来相询,下面人怎么安排,我并不十分清楚。”张氏挥挥手,她身边大丫鬟立刻转身,去请大管家。   沈万沙悄悄拽了拽卢栎袖子,“小栎子,怎么了?”   卢栎指着靠墙下人里站在最前面长者……衣服上的绣纹,声音略低似含隐意,“那个,很眼熟。”   沈万沙没明白,眼熟?   崔治听到卢栎的话,开口问道:“那是我们府里家徵,可是有什么问题?”   “现在还还好说。”卢栎摇摇头,回头冲赵杼赫连羽歉意笑笑,他们恐怕得在侯府多停留一刻了。   赵杼摸摸卢栎的头,似是明白过来了。   沈万沙急的跳脚,“到底怎么回事呀?”   卢栎便与他解释,“前日你在巷子口遇到的那个死者,里衣上也绣有同样家徵。”   即是家徵,他不理解为什么死者绣在里衣上没绣在外面,但他对死者观察一向仔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如果不出意外,死者应该是侯府的人。   沈万沙长长哦一声,“原来如此。”叹完又抓耳挠腮回想,“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赫连羽握住少爷的手,防止他伤到自己,“观察死者方面,没有人比卢栎更加仔细。”所以输给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少爷太弱,是卢栎太强。   沈万沙咂咂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大热天的,在庭中等不是回事,张氏又把卢栎几人请回正厅稍坐。   ……   大管家姓刘,来的很快。不愧是老管家,对下面人如数家珍,谁现在应该在哪里,做什么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卢栎形容了下那日死者的相貌身材,多大年纪,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老管家想了想,给出一个答案,“有个叫高诚的外院管事,同您形容的很像。”   “他现在人在何处?”   “应该在邢州收帐。”   卢栎请老管家细说。老管家便道,高诚去往邢州的工作半个月前就派下来了,他准备得宜后,于三日前出发,照马车行进速度,现在应该在邢州了。   要远行,人不会在侯府,也不会在上京,所以只穿了绣有家徵的里衣,外裳则换了出门穿的体面衣服……   卢栎点点头,明白了。   张氏端详卢栎神色,眉头压下去,捏着帕子的手也握紧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卢栎眼梢微垂,想怎么说合适……   张氏神色凝重,声音里透着刚强,“有事只管说,我虽是寡妇,却也撑得住。”   卢栎最是欣赏聪明坚强的女子,闻言也不再犹豫,直接说,“前日朝阳大街巷子口发现一具尸体,很像贵府下仆高诚。”   “什么?高诚死了?”老管家非常惊讶,“没去邢州?”   张氏却十分镇定,只顿了一顿,就问卢栎,“那具尸体现在何处?”   “应在府衙停尸房。”   张氏即刻下令,“刘叔,派个腿脚麻利的去府衙停尸房认一认,看是不是高诚。若是,请差吏过府调查,提醒府里人配合,另派一人去往邢州,若不是,也即刻转来报我。”   “是!”老管家匆匆离开,安排去了。   正厅一时又安静下来。   崔治有些不理解,“娘,不过是个下人,要这么大动干戈么?”官府差吏们哪是好打发的,有了官司,就得打点。   张氏正蹙着眉思考,好像没听到他说话。   杜妈妈便出言解释道:“按说家里死个下人算不得什么,奴婢的命本就不值钱。可咱们府的人在外枉死,家主若不管,会寒了下面人的心。若是别人看不惯咱们家故意为之,咱们就更不能退,需得找回脸面。”   崔治面色复杂了看了张氏一眼,微微垂眸。   是啊……他娘是寡妇,容易被人看轻瞧不起,更应该硬气些。   他有些恨自己长的慢。   张氏有想尽力破案的意思,卢栎便不能呆看,“若张姨不嫌弃,我来帮忙罢。”   “如此,偏劳你了……”张氏看向卢栎的目光有些复杂,“你头次上门,家里就出了这种事,我这做长辈的没照顾过你一天,反累你来帮衬我。”   卢栎摆摆手,“没事。”   沈万沙也帮小伙伴说话,“夫人且放心,累不着小栎子的,小栎子可聪明,破案可快呢!”   虽然侯府派去认尸的人还没回来,卢栎已经觉得,死者十有八九就是高诚。遂他开始问问题,第一个就问高诚来历,性格,可与人有积怨。   杜妈妈福一福身,上前两步回话。   若问她府里是否有人丢了,她也不确定,需要问问下面,但若指出确定的人,还是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她却不会不知道。   “高诚是侯爷入住侯府时,崔家送来的世仆……”   崔洛自小贫穷,没什么家底,先帝给他封了爵,他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一应下人,全是上京崔家帮衬,这高诚,便是崔家挑选送来的。   此人非常忠心,很会办事,也很负责任,但凡交给他的任务,就没有办不好的,若非平日里好那一口酒,现今也不会只是个管事……府里上下对他的评价非常统一。   崔洛仙去,张氏寡居,为免名声不好,张氏治府极严,规矩很重,管事们层层监查,不允许有内斗。杜妈妈从未听闻高诚与谁有积怨,所以他在府里应该没有仇人,若有,这消息一准瞒不住,早报上来了。   “忠心,会办事,负责任,但凡有工作,一定能高质量完成……”卢栎念着几个关键词,“这个高诚,很聪明么。”   杜妈妈道是,“不管谁,能在咱们侯府做到管事的,都不是笨人。”   “聪明人擅隐藏心思,遂他真要有什么东西想瞒……”卢栎看了看张氏。   张氏闭了闭眼睛,“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我才想尽可能掌握更多。”   线索太少,暂时分析不出什么,卢栎想了想,“我能看看高诚的房间么?”   他提这个要求不过是顺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高诚的房间给了他很多惊喜。      第279章 秘密      高诚横死街头是两天前的事。   若凶手是外面的人,那肯定进不了侯府;若凶手在侯府中,杀完人会很可能下意识处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遂卢栎觉得高诚房间里有线索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可能性再小,查案的人也需要看一看。就算找不出任何与命案有关的线索,能对死者性格,习惯,爱好多了解一些也是有帮助的。   所以卢栎提出查看高诚房间的要求。   张氏表情郑重的答应:“自然可以。”不过她没有亲自相陪,叮嘱崔治好好待客,并请外院总管帮衬,不许怠慢了。   卢栎几人都表示理解,身份最尊贵的赵杼也没有任何不满。   一来虽然是条人命,也不过是个下人,主家太重视反倒显得跌份儿;二来张氏是妇道人家,还是寡居,事发突然心神不稳也是正常;三来张氏从今早开始情绪起伏就很大,还有些失态举止,你总得容人家整理整理,洗洗脸换个衣服顺顺心绪什么的……   侯府地方大,也不差钱,对下人并不苛刻,如张诚这等做到管事级别的下人,可以单独拥有一间倒座里最敞亮地势最好的厢房,或者府里偏僻角落的小小院子,二选一。   高诚选的是小小院子。   即是与下人住的,环境上就差了很多,说是小小院子,其实地方非常小,就是单独一间厢房,房前用青砖围起来一小片地方充做院子,站几个人都嫌挤。   而且地方也很偏僻,几乎全部靠着侯府围墙。   沈万沙与卢栎咬耳朵解释,一般像侯府这样的大家大户,府中护卫分班巡逻,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断。有底蕴的大族便罢了,崔洛这种因运气好封侯的,不做官,不行武,手里没权,没兵,连世仆都没有,护卫大半买来,或许以重金雇佣,自然不如从小训练的家仆那般认真仔细,家主需要想其它方法,增强安全防范。   将靠墙小小院子分与有头脸的下人住,便是方法之一。   能做到管事的,不说耳聪目明,处事机变肯定是有的。若夜里听到什么不好动静,不管想揽功升官,还是害怕失去现在位置,这些人都会站出来,想办法妥善处理。   小院子盖于隐蔽之处,全部靠着侯府墙,即不影响府内景观,又能多一道防护,何乐而不为?   卢栎很有些惊讶,还能这样啊……   沈万沙摇着扇子,得意眨眼,“主子总是比下人聪明么。”能者多劳,一个人能干两种活甚至更多,主家愿意用,也愿意给予更好的待遇。   可这样做也并非没有缺点。   卢栎明确点出:“若下仆与外人勾结——”危险性就更大了。   沈万沙也承认,但这不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么,若是护卫力量足够,主家也不会如此。而且下人害主刑罚甚重,一般下人不大敢做这样的事。   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到了高诚院子门口。管家低头推开门候着,崔治请赵杼等人先行。   院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   “咦?锁着门呐。”沈万沙扇子指着厢房门上大锁,问管家,“有钥匙么?”   管家摇摇头,“管事房间配锁,钥匙并不交于府中。”   “那就只有高诚自己有了?”沈万沙歪头,“那高诚自己把钥匙丢了怎么办?或者他犯了事,府里需要搜查他房间怎么办?”   管家肃手恭敬回答,“真有那时,寻个厉害锁匠挑开,若还不行,砍了便是。”   沈万沙想想也是,锁头才多少钱一把?他走到赫连羽身边,摸向他腰刀。   “做什么?”赫连羽怕少爷受伤,不欲他摸利刃,按住了他的手。   沈万沙指着锁头,“把这锁砍了啊!”这还不懂,多明显!少爷抵不过赫连羽力气,索性收回手,眨眨眼,“要不你来?”   赫连羽对此倒没意见……   岂知他们两个说话时,卢栎与赵纾已经走近房门观察门锁……“果然如此。”   “怎么了怎么了?”沈万沙甩开赫连羽,跳上前来。   卢栎指着门锁,“你看,这锁并没有锁好,只是挂着。”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赵杼,清亮双眸里满是笑意。赵杼眼睛也太利了,一下子就看出来锁未锁,他还不信,走过来一看还真是!   “唉呀还真是!”沈万沙指着黄铜锁虎头的部分,“这缝太细,不认真看还以为锁好了呢!”   不过这没锁好,是高诚离开前大意,还是……有别的原因?   总之,不用砸了。   赵杼将锁拿上来,递给崔治,让他使人收好,其他几个人推开房间,进去了。   这一进去,大家齐齐怔住,谁也没敢动。   因为现场实在太震撼!   桌椅是倒的,杯壶是摔碎的,各样东西散落一地,连床帐都被撕了下来!这个房间不小,家具物什也不少,可所有东西都不在本来位置,整个房间仿佛经历一场暴风雨般,乱的不行!   “这是……”沈万沙眼睛瞪的溜圆,“被小偷光顾了?”   赫连羽揉揉他的头,“也有可能是凶手。”怀着不可言说的目的来找东西……   “即是凶手,找完为什么不把现场收拾了?”沈万沙不服这个猜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杀了人么?”   留下的痕迹太多,太容易出破绽被抓住了好吗?   赫连羽桃花眼绽满笑意,“是是,少爷说的对。”他也是随口一说而已。   卢栎已经开始避开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走动,观察房间内环境。   赵杼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脸肃然。   崔治……崔治是个还未过这种事的少年,没什么经验,只尽量绷了小脸,一派严肃,随时注意着几个人动作,有什么要求。   卢栎环绕房间一周,感觉有些怪异。这房间里东西倒的太全乎,但凡小件都倒了,便是别人找东西,也不需要如此破坏吧?他见过入室偷盗现场,像桌椅这种东西,薄薄木质没有抽屉暗格明显不可能藏重要物品,除非遇到人们争执动手撞上去,一般不会倒。   这里连床帐都被扯了下来,只墙角一排柜子站着,是体积太大太重,不方便动手么?   ……   赵杼看完四下,走到卢栎身边,对着房间里唯一站着的柜子。   这柜子做的很大,又高又长,下面储物,上面摆放赏玩之物,多是瓷的木的,现在瓷的全部摔碎在地上,木头的还能看出个囫囵样子。   他伸手摸摸柜子表面,指腹上沾了浅浅一层尘印。他先自己看一眼,又将尘印展示给卢栎,“房间上一次打扫,在五日之内。”   卢栎给了赵杼一个‘很赞’的眼神,问管家,“高诚为人可勤快?”   听话辩音,管家一直在房间里,当然明白卢栎意思,“只要不是喝醉了,高诚勤快又爱干净,出门之前还特意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好多人看到他提水。”   既然大扫除,就不可能只擦别处偏漏了柜子。柜子用来放赏玩物品,现在所有东西被扫落在地,对光细看,柜子上灰尘痕迹均匀,就像上面没被放过东西一样。   房间这么乱,肯定不是高诚自己刻意所为,否则不必多此一举打扫收拾,直接下手便是,这房间状况,必是旁人所为。   柜子上灰尘痕迹太过均匀,没有深浅之分,所以柜上东西扫落的时间,当在清洁整理后不久……也就是说,高诚刚刚做完大扫除,在灰尘还没来及浅浅铺一层时,柜上东西就被扒拉了下去,一直保持到现在。   而高诚做完大扫除就直接外出办事,没有回府,死在了朝阳大街巷子口……   这个时间点比较微妙,若说小偷小摸很有些牵强,还真可能与高诚之死有关。   如此,凶手可能就是侯府中人了。   ……   大家各自发动脑筋观察,突然管家‘咦’了一声。   崔治不解,“怎么了?”   管家指着窗台上幸存的,未被扫落的莲花形灯盏,“这灯油……好像用过。”   “用过不是很正常?”崔治更不明白了。   管家摇摇头,“因高诚要外出收帐,为多赚些月钱,最近半个月加了份晚班,每日傍晚起来,做事加值夜,第二日晨间差事做完,近午才会休息,所以这灯油,是用不上的。他自己也说,反正出门坐车,车里有的是时间补眠,能多些月钱,省份灯油,十分划算。”   沈万沙好奇了,“所以他最近没点过灯?这灯被点过……一定是凶手!”   难道凶手是晚上来的?   少爷肃然提醒卢栎:“需得好好问侯府下人夜里口供。”   卢栎颌首,表示认同。   崔治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心情也很乱,“屋子这么乱,是有人与高诚起过争执么?”   沈万沙眼睛倏的睁大,“对啊!有人争执打架,房间也会乱么,不一定是遭贼!”   “可能性不大。”卢栎摇摇头,否了,“若是争执推搡,能乱成这样,架打的肯定特别凶,打的那么厉害,双方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哪怕蹭破点皮,也会留下痕迹,可房间里并没有。”   赵杼附和道:“墙,桌椅,地面,没有人类撕打,拖拽,碰撞痕迹……看起来更像找东西,而且蓄意破坏。”   “那就是要找的这东西非常重要了……找不到心里不爽,所以弄这么乱?”沈万沙摸着下巴,“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自然是好东西。”此时赫连羽已经走到柜子前,盯着角落处笑出声。   沈万沙凑过来,“你发现了什么?”   赫连羽指着柜子深处一点红,“看到了么?”   沈万沙看到了,但是……“不懂。”   赫连羽又指了指地上碎的没碎的一堆东西,“可有红色的?”   “没有。”沈万沙摇摇头,摇完就明白了,清亮大眼睛瞪的溜圆,“这里原本有个红色的东西,被拿走了!”   他赶紧招呼卢栎,“小栎子快来看!”   卢栎与赵杼本就在柜子另一头,此刻走过来一看,俱都一脸明悟。   柜子深处有一抹红,手指过去摸一摸,也能沾到一丝,痕迹很新,显是最近造成。   赵杼摸完还搓了搓,闻了闻,“像是剔红漆器。”   就是可惜痕迹太少,不能分辨是什么东西。   ……   卢栎本以为此次到死者房间不会有太多收获,结果收获一大堆。   比如高诚之死很可能是侯府中人所为,有人在夜里到这个房间拿走了一个剔红漆器,虽然不知道这漆器是什么,有什么用,但它肯定很重要,重要到这人寻找的太费力气,愤怒之下把整个房间的东西都祸祸了一遍……   另外,赫连羽研究了下那枚挂在门上的锁,那是个精巧虎头锁,没有钥匙一般工匠都很难打开,这人能进到房间,很可能掌握了死者钥匙。   所以,只要回头找找看,死者身上若没有锁头钥匙,凶手与制造房间混乱的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   几人刚看完房间,张氏就派人来请,去府衙认尸的下人回来,说死者的确是高诚。   卢栎几人对视一眼,随传话之人走回正厅。张氏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安坐主位,一边同卢栎招手,一边指着厅前站立的小厮,“有什么问题,皆可问他。”   卢栎也不客气,“你可认清楚了,死者确系高诚?”   “小的确定,”小厮脑门都是汗,“官差们也已查出线索,正准备往侯府问话,小的一过去,立马认出来,死者就是高诚!”   沈万沙摇着扇子,“官府也找出死者身份了?”倒也不慢么。   小厮垂手躬立,“是。”   “那他们人呢?”   小厮看了眼首坐上的张氏,没有说话。   卢栎便明白,侯府是有阶级地位的,虽然出了人命案子,身份也只是个下人,算不得什么重案要案,需得配合家主意愿行事。   张氏眸色微敛,“府里乱糟糟的,又将近饭点,我便请差吏们先吃个饭,午后再来府中问供。”   卢栎颌首,如此态度已经很好,没把人推出去不让官府管就不错了,张氏是有心破案的。   他便粥问那小厮,“高诚身上有没有……”   “让我进去!我知道凶手是谁!”突然厅外一阵喧哗,阻了卢栎的话。   这声音尖细清脆,是个女子。   因府中正经主子是侯夫人,所以一瞬间,所有人目光看向主座张氏。   张氏唇角深抿,眸内闪过不悦,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温雅高贵模样,“让她进来吧。”   她一下令,厅外下人撒手,一个湖绿身影立刻冲了进来,扫视厅中一周,也不与张氏行礼,直接冲着看起来地位最高的赵杼跪了下去,高声疾呼,“我知道谁是凶手!”   一边说话,她还一边往前趴,看样子想抱赵杼的腿,不过赵杼武功高,他若不愿,别人自然抱不到……   这女子身形纤巧,削肩柳腰,烟眉水眸桃腮,整个人透着一股柔媚之意。她眼角有些许皱纹,看起来已不年轻,可这股气质还是很明显,可以想象她年轻时会是怎样尤物。   可她动作迅速,对张氏失于礼貌,话说的又快又大声,眉宇里还有几分戾色,与她气质很不搭,这一不协调,让人看着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沈万沙见卢栎微怔,以为他介意什么,凑过来解释,“平王穿着王爷常服,胸前四爪金龙太耀眼,任谁都能一眼瞧出他身份,倒不是与这女子有什么过往。”   卢栎更愣了,沈万沙这是误会他吃醋了?   沈万沙见他发愣,轻轻拍着他的背,“你要还不开心,一会儿正事完了我帮你一块揍平王,嗯?”   竟然还哄起他来了!   瞧着少爷忧心忡忡,半是心疼半是欲言又止的轻声劝,卢栎抚额,“我没有……”   沈万沙一脸‘我理解,大家遇到这种事都口是心非’的表情,再次拍拍卢栎的背。   卢栎:……   “杜妈妈,”张氏眉梢微凛,“把她拉开!”   杜妈妈立刻带着丫鬟们过去,那女子挣开她们的手,“滚!我自己会起来!”   然后,这女子站起来,愤愤瞪着张氏。   张氏浅浅叹息一声,站起来同赵杼几人福身致歉,“这是我夫侍妾,姓庞,一向没甚规矩,还请见谅。”   庞氏见她如此,用鼻子哼了一声,“装模作样!”   杜妈妈看着庞氏,声音微冷,“姨娘且消停些,今日府中有客,夫人不好与你计较,若你过份,失了侯府脸面——”   庞氏‘呸’了一声,再次转向赵杼,“我知道谁杀了高诚,就是我们这位安坐高位,优雅泰然的侯夫人!”   这话让厅中一静。   杜妈妈目光锋利如刀,“姨娘说话且过过脑子,高诚不过是个下人,夫人若不高兴,想要他的命只消一句话,外院八十板子一打,就能随便丢去乱葬岗,旁人都不带知道的,值得如此大动干戈,闹到官府去?”   庞氏冷笑一声,声音更尖,“因为高诚虽是下人,却与普通下人不一样啊,他知道了夫人杀夫秘密,夫人心怒,所以他才会死的这么般壮烈!”   这话更是引的众人惊讶,尤其‘杀夫’二字,是指张氏杀了崔洛么!   庞氏并没有给别人反应的时间,拎起裙角在赵杼面前重重一跪,“妾之所言句句属实!张氏狠心毒辣,谋杀我夫武安侯崔洛,高诚是侯爷贴身近侍,最为忠心,一定是他得知此事,张氏杀人灭口,请王爷为他们做主!”   “你夫?”杜妈妈声音更冷,“你一个贱妾,也配称呼侯爷为夫?整个大夏,能以夫称呼侯爷的,只有夫人一人!”   “可我虽身份低贱,却是一心一意服侍侯爷,才能在侯爷生前独得恩宠,张氏不过是个污了身子毁了名节不配活着的妇人!”好像怕被掩住口拉下去,庞氏话说的非常快,“张氏为何膝下只有一个孩子,还不是十四年前那件事后,王爷不肯再碰她!王爷为什么不碰她?不就是汤南庄时她做诱饵引开匪人,被匪人玷污了!”   “若非她还算有功,侯爷早就休了她,好生敬着待着已是大度,她却不知足,心怀怨忿,把侯爷给杀了!”   她这话说的太重,也太惊世骇俗,厅中所有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我还以为你真知道高诚怎么死的,方才准你进来,没想到不过旧事重提,你还是说这个。”   张氏表情淡淡,与卢栎几人解释:“我夫过世之时,庞氏就为此闹了一场,非说我贪心不足,杀了我夫。当时有崔家族人并官府调查为证,我并没有做这样的事。我念及庞氏有功,为侯爷产下子女,方才没有计较,没想到直到今日,她仍对此事念念不忘,倒是让几位受惊了。”   这种事是私宅秘事,不会外传,沈万沙没听说过,眼睛睁的溜圆,武安侯府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卢栎则是觉得这小妾很可疑,直接问庞氏,“你说高诚知道当年之事,所以被夫人灭口?”   庞氏神情坚定,眉眼凌厉,“是!”   “你怎么确定高诚是因为此事被灭口,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庞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个问题问的太妙,沈万沙忍不住收了扇子,“是啊,你与他怎么什么关系,怎么他知道什么秘密,都跟你讲?”      第280章 原因      为什么死者知道的秘密,你会知道?   死者高诚是侯府下人,你庞氏是侯爷侍妾,一个在外院行走,一个深居二门内院,若是安安分分生活,怎么会有交集?还亲密到无话不谈,秘密也能谈说的程度?   卢栎与沈万沙的话一说,杜妈妈也自发寻找到了攻击方向,厉声诘问道:“侯爷去世七年,姨娘可是熬不住了!”   庞氏脸色通红,眉眼羞愤,“我没有!”   “那你为何知道高诚是因得知秘密被灭口!”   “我猜的!”   沈万沙乐了,扇柄一下下敲打着手心,“若猜一猜就能知道凶手,世间哪还有积年悬案?你这样的,朝廷得给颁块牌匾,一有案子,就使八抬大轿来接你,好让你的慈悲心肠普济众生啊。”   庞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转变那叫一个好看。她讷讷不语,好像明白自己干了蠢事,正在考虑怎么能扳倒张氏,顺便把自己从漩涡里扯出来。   可方才她行动太有气势,现在怎么反驳好像都摘不清……   杜妈妈盯着庞氏,眸色鄙夷:“有些人自己不干净,就觉得别人也不干净,你是那地上的泥,就以为全天下都是泥,不可能有高洁的白云。明明是井底之蛙,竟敢自比大海鲲鹏,脸都不要了!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想必姨娘没听说过吧!”   庞氏嘴唇咬出血,秀色双眸里凝起血丝,执拗又可怕,“凭你怎么狡辩,张氏就是失了名节,全上京人都知道!”   “你看到了?还是全上京人都看到了?”杜妈妈冷笑一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八个字,想必姨娘也没听说过吧!”   “我就是知——”   “好了!”张氏猛的一拍桌子,“还嫌府里不够乱么!”   杜妈妈立刻跪下请罪,“老奴僭越了,求夫人责罚。”   “你是我身边老人了,我给你脸面,稍后事毕再罚你。”张氏挥挥手让杜妈妈起来,目光冷漠的看着庞氏,“你这脸也丢够了,可侯爷生前挂在心坎上的人不多,我也不狠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吧。”   庞氏来后正眼也没看过张氏,此刻自然也不肯认罚,“你这是心虚了么!”她声音十分尖利,“怕别人清查当年之事,所以只要这话一冒头,就要立刻压下去么!”   张氏是侯夫人,在府里有绝对权利,她说让庞氏回去闭门思过,自然有下人过来相请。庞氏不干,下人们肯定动手‘搀扶’,庞氏死命挣扎,连挣扎边骂,跟泼妇撒野似的,一时半刻几个妈妈丫鬟制不住她,整个场面非常热闹,非常……难看。   卢栎都看傻眼了,古代女子最重仪态,就是街上拍腿骂街的妇人都得注意个姿势,头发可以乱,衣服裙子不能撩开,这庞氏是根本不管不顾啊,只要不被拽出去就行!   跟她的相貌气质真是不搭……   庞氏不要脸,侯府要,张氏还坐在上头看着呢!妈妈丫鬟们根本不敢太用力气,这大夏大的,姨娘身上穿的都是薄绸纱,一不小心撕开出丑……算谁的?   ……   沈万沙扇子柄抵着额头叹气,“我说庞氏啊,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崔洛之死,是你怎么知道高诚死因,还知道凶手动机的!”   庞氏死赖着不走,在客人面前撕扯也是出丑,张氏摆摆手让丫鬟们下去,给她机会说话。   “我真是猜的!”庞氏咬着唇,“我知道侯爷是张氏杀的,高诚是侯爷忠仆,这么多年过去,便是当时不知,现在应该也察觉到了……”   沈万沙手中扇子一甩,默默看向卢栎,小眼神充满无奈:我是不行了,你上吧!   卢栎便问庞氏:“武安侯家大业大,忠仆并非一人,你为什么旁的人不关心,独独关注高诚?”   着啊!沈万沙拳捶掌心,两眼放光,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就算庞氏与高诚没有丑恶关系,这话也不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随便猜啊,一定有原因么!   “因为我使了银子……”庞氏抖着唇,“他答应我一定会让晏夫子给我儿开蒙!”   一听到晏夫子三个字,张氏脸色立刻变了,“你也配!”   “怎么就不行!”庞氏瞪着张氏,“晏夫子大才,若非遭遇意外,早已在朝堂大显身手,只教世子一人岂不浪费?同是侯爷儿子,为什么不能等同视之,你母子刻意阻拦我儿前程,是要霸了侯府所有家财么!”   沈万沙听不下去了,“你儿子只是庶子,照律法,分家不可能给太多东西,侯府所有家财,本就是夫人与世子的,同你无关。”   庞氏转头瞪沈万沙:“侯爷生前许过我,说所有东西都会留给我儿子!”   “男人床上的话也能当真?”沈万沙嗤笑一声,“再者,若我没记错,你那儿子才六岁吧,好像是遗腹子?侯爷说这话时,你儿子还没出生,你也能信?”   “侯爷对我说过的话都会兑现!我女儿出嫁十里红妆,满上京都看到了!”   ……   他们在那边说话,卢栎在一边低声问赵杼:崔洛死了,崔治做为唯一嫡子,年纪再小,不也得承爵么,为什么还只是世子?这宴夫子又是谁?   赵杼得太嘉帝信任,接手了上京城的各种消息渠道,卢栎这个问题,他还真知道。   崔洛去世时崔治还小,张氏代其上折明志,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崔治年幼,需努力学心上进,不如满十八岁再承爵,若能长成人才,自当为君分忧,若长歪了没能力,不能为国效劳反倒拖累旁人,干脆不要这个爵位,请皇上恩准。   那折子写的谦虚谨慎深明大义,态度摆的坚韧刚强,太嘉帝看完大赞,认可其忠心,还将折子发给宗室权贵大臣,让他们好好学习,别不如一介妇人!   张氏很聪明,此举让皇上记住了她们母子,至少崔治未满十八岁前,别人不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给了崔治足够成长时间。满十八岁,足以担起一个家,就算崔治不甚聪明,只要不长歪,哪怕只得一个忠厚老实的品性,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会厌了他。   当然,张氏也不会容许崔治长歪,她会尽所有努力让崔治成长为出色的人。   张氏用她所有能尽到的努力,为儿子铺就一条阳光大道,此舐犊之情,令人动容……   在侯府教崔治的先生,便是宴夫子。宴夫子名安,是个孤儿,自小随隐士在山中学习,才高八斗,风仪无双,只是身无余财,日子过的有些清苦。   宴安到上京展才求前途之时,正好是崔洛被封侯的那一年。崔洛遭遇危险,被路过的宴安看到,晏安救了他一命。之后晏安病重,崔洛为他请来名医,宴安也才得以成活……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过命的朋友。   宴安在上京城短短数日,就名声高起,仰慕者众。崔洛是崔氏族人,被封了侯,还与宴安这个名士相契,名声自然也不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宴安运气不太好,不知怎么的,他头部受伤,破相了。尽管大夫尽心医治,还是留下一道从额头起,划过眉毛,落于眼角的长长疤痕。   朝廷再渴才,也是要讲究门面的,大夏有才者众,朝廷不会非得要一个面有残缺之人,所以这宴安的仕途路,便断了。   宴安心灰意冷,想收拾东西回乡,崔洛阻了,还死命把他留在侯府,说好兄弟一辈子,有他一口吃的,就绝不叫宴安受苦!宴安感念其友情,便留了下来。   他客居侯府,给崔洛做了幕僚。但凡侯府有事,有关朝廷,还是日常琐碎,只要能帮上忙,宴安都会去做。当然,他地位与奴仆不不一样,样样待遇都很好,而且只听崔洛的话,崔洛不在时,张氏的话也听,至于别人么……他根本不会理。   崔洛死后,宴安也没有走,给崔治做了夫子,尽心尽力教导。   宴安才学人品俱佳,崔治得其为师,实乃幸事。崔治今年十五,才学品性都不错,唯一差的就是历练,张氏很满意。她为儿子前程操碎了心,如今寡居,唯一的指望就是崔治,所以谁在崔治身上打主意,就是戳她的心窝子……   怪不得一提宴夫子,她根本绷不住,情绪直接上了脸。   赵杼解释完,卢栎恍然大悟,明白了。   正厅里,庞氏进来后,张氏就用眼色赶崔治出去了,大概是不想他看到这样场面。她想让他历练心性,磨练他本事,但内宅糟污,非男子之事……   庞氏疯闹,闹到赵杼面前,赵杼做为平王,不能轻飘飘不理。古代妇人杀夫是个极大罪过,张氏又是寡居,名声很重要,这事即提起来了,就算走场面,也得查上一查,不然被传出去,不定会有什么污言。   但这庞氏富有心机,不敬主母,眉眼过于灵活,怕也是不安分之人,需得审一审。   ……   时近正午,几个人都饿了,闹了一上午,张氏应该也累了。这事一时半刻说不清,庞氏闹的起劲,他们看着其实并不舒服,午后会有官府的人来,赵杼想着干脆让差吏们先调查取证,问问口供找找线索……   赵杼提出告辞,张氏没拦,只是略有不舍的看着卢栎:“常过来玩……”   卢栎肃声应了:“张姨放心,我会常来看您的。”   ……   卢栎几人离开,走过垂花门,看到月亮门外六角小亭里,崔治正在听训。   崔治垂手站着,小脸绷的紧紧,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他对面,穿着月白广袖文士长袍,身姿挺拔如竹,声音清越严肃:“世有龌龊者,不足以语之……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   “私下议人长短,岂是君子之为!”   崔治垂着头,“我错了……看到事情不对,可以想办法纠正,私下与人说嘴谩骂无用,于自己私德亦是有损……”   “你明白便好……”暖风拂过男子乌发,露出丰神俊秀的一张脸,以及眉间深疤……他微叹一声,唇角带着温暖笑意,“你娘很辛苦,切莫辜负了她。”   “是……”   卢栎扯扯赵杼袖子:“那就是宴安?”   赵杼看了看,颌首:“是。”   沈万沙挤过来,伸长脖子往亭子里看,“哇长的真好看!不愧是名士!”就是眉宇间那道疤太可惜了。   “比我还好看?”赫连羽拽回沈万沙,桃花眼里一派深情,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   沈万沙脸有些红,清咳两声,推开他去拽卢栎袖子,“小栎子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   做为王爷,赵杼去哪个酒楼吃饭都很方便,还不用排队。沈万沙干脆拍板,去了上京城最有名,客人最多的酒楼。   这顿饭吃的相当痛快,酒足饭饱后,几人便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商量完,赵杼叫来官府的人,交待下去。   今日一番查看,凶手可能就在侯府之中,正好侯府离朝阳大街不算远,范围也符合。官府差吏们过去,头一件事便是细细查问口供,分析死者高诚的社会关系,人脉网络,看能不能找出可疑之人。   庞氏今日在府中大闹,非说张氏弑夫,张氏说此前官府曾调查证明并无此事,差吏们需得给上官带个话,查看七年前卷宗,看有无此事,好做个了结交待。   另外本案还有三个要点。一是高诚的房门钥匙,虎头锁难开,高诚听起来又不像大意到忘记锁门的人,所以找到钥匙,很可能就找到了嫌疑人;二是凶器,死者身上伤痕特殊,凶器样子不常见,不常见却不代表难找,只要找到凶器,嫌疑人自然也就有了;三是死者房间里丢的那个剔红漆器。   虽然不知道那个漆器是什么,但别人在那样的敏感点将它带走,这东西一定有特殊之处。那面柜子虽然又高又长,中间隔断却并不高,柜子深处又留有红痕,那东西一定不太大……   卢栎主讲,沈万沙补充,赵杼在一边连连严肃点头,差吏怕记不住,干脆叫个下面人拿纸笔过来,做笔记。   ……   问口供不会那么快,卢栎也有些心疼张氏,想让她好休息,并没有立刻再上门,他回了园子。   沈万沙折腾一上午也累了,有些记挂家里不省心的爹娘,与卢栎约好有事一定叫他,转身回沈府。赫连羽么,沈万沙不让跟,他便回了鸿胪馆,把一身力气使在攻略异族藏宝联盟组织上。   至于赵杼……平王很忙,又被皇上叫进宫了。   待到夜里,赵杼回来,脚步很轻快。   卢栎手中笔尖一划,目光有些惊讶,“有什么好事么?”   赵杼不说话,蹿过来狠狠抱住卢栎就啃,非常激动。   “笔……我这笔还蘸着墨呢!”卢栎躲不开,气的拿笔去划赵杼的脸。   赵杼任他画,但卢栎停手后,他大脸凑上来,对着卢栎的脸又是蹭又是亲。   卢栎:……   “墨水好吃么?”   赵杼咂咂嘴,盯着卢栎的唇,“甜的……”   甜个屁!那是刚刚胡薇薇调了蜜水给他喝!   卢栎一巴掌把赵杼脸呼一边去,“脏死了!”   一脸黑是要扮包公么!包公才不会黑的这么难看,人家肤色很均匀好么!   赵杼摸着卢栎的脸,“媳妇真好看!脸黑了也漂亮!”   漂亮毛线!卢栎抬脚就踹。   赵杼双腿一夹,把卢栎的脚夹在膝间,见他真生气了,方才长叹一声,紧紧抱住他,“我很高兴。”   卢栎:……   所以你到底在高兴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可好!   “与寿安伯郭威关联很深之人……有头绪了。”赵杼抱着卢栎叹息,很是满足。   这真的是好消息!卢栎也很惊喜,“是谁?”   “枢密院副使李昌。”赵杼缓缓开口,一点点把事情说出来。   他从皇宫出来暗卫们就送来新消息了,这李昌与郭威明面上看似没联系,但彼此府中办事,比如添丁,寿喜,红白喜事,走礼都很重。若真没徕往,只是面子情,礼只往贵重走也算合理,可他们的礼不但贵重,还非常体贴,甚至面面俱到,这就不正常了。   再查,发现两人在别人面前不交际,但经常在相同时间出现在相同地点,这时间地点不起眼,别人没注意他们是否会面。可这样的事发生一次两次是巧合,总是发生……就有意思了。   更深的事暗卫们还在查,这只是一个疑点。   尽管如此,赵杼也很高兴了,总算有进展不是?   卢栎听的也很兴奋,这事有门啊!但是——“我记得枢密使是武官?”   贪银案主要是文官,两边不搭界,这李昌再有本事,能越界把握?他要真这么本事,肯定不只是枢密副使了。   “小机灵鬼。”赵杼捏捏卢栎鼻子,“李昌是武官,但他与盐铁司度支副使是通家之好,又与中书门下参知政事相熟。”   “哦……”   卢栎长叹一声,这就难怪了。   本朝设备中书、枢密、三司,分掌政、军、财三大务,李昌涉军权,盐铁司涉财权,中书门涉政,这是个大大的关系网啊!他们要是彼此信任,共同闹鬼,互相掩护,还真闹的成!   “那你要抓人么?”   赵杼摇摇头,“他们都是朝廷命官,没有实证,不好随意抓捕。”而且就算抓了,人也不会配合,还会打草惊蛇。   卢栎理解,“那就慢慢来……”   赵杼抱着他狠亲了一通,“嗯。”   虽然事情有进展很值得高兴,但未落定之前,还是有非常多的可能性……卢栎提醒赵杼,“为防万一,肃王那里,也不要断了跟踪才好。”   赵杼顿了下,才笑了,“谢你提醒。”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他这消息太少,查到最后未必属实。各方盯紧,处处不松……赢家才一定是他。   “脏成这花猫样……”赵杼打横抱起卢栎,朗笑出声,“本王带你洗脸!”   卢栎气的狠捶他肩膀,这到底是谁害的!   ……   不知怎么的,这夜非常热,屋子里呆着简直不舒服。月亮跟个银盘似的,夜色倒极美。   洗脸换衣服,甚至还吃了点宵夜,时间一点点爬走,卢栎仍然一点睡意都无……别的想法也没有。他黑着脸拍开好几次凑过来耍流氓的赵杼。   “怎么了宝贝,还不想睡?”赵杼一点也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继续觍着脸往前凑。   卢栎伸手抵住他的脸,“心里装着事,不想睡。”   “什么事?那种事么?”赵杼舔他的手心,笑意邪邪,“放心,我会让你舒服的……”   “呸!案子!我在想案子!”卢栎瞪赵杼,乖乖的别闹!   赵杼捏捏他的脸,“夜了,明天再想好不好?”   “不好!”卢栎拍开他的手,看着外面大大的月亮,突然有了个主意,“咱们出去好不好?”   “去哪里?”   “现场。”卢栎眼睛盛着月光,清澈明亮,“咱们往现场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赵杼有点不乐意,这么美妙的夜晚,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可他自诩是最体贴的丈夫……   他指着自己嘴巴,“亲一下。”   卢栎笑眯眯凑过去,非常响亮的‘啵’了一声。   赵杼满意了,拍拍卢栎屁股让他转身,大手一捞,将他抱好,直接顺着窗子往外一跳——“走了!”      第281章 演绎      月斜影疏,星子璀璨,有凉风扑面。   卢栎抱着赵杼脖子,感觉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却很舒服,连发梢落下的微痒也不觉得讨厌。   视野里的屋檐大树时高时低,上一刻感觉要与墙头进行亲密接触,心中紧张,下一刻身体猛的拔高,速度之快,幅度之大,让他几乎有种直入九宵的兴奋快感。   发丝拍打面颊,衣袖被风吹的呼剌剌响,心中满满都是畅快满足,卢栎差点尖叫:再来一次!   洒脱,爽快,享受……   卢栎心想,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我欲乘风归去’吧。   人类自己的力量,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感觉……比现代坐飞机还要舒服。   嗯,不计较距离的话。   见他唇角带笑,表情略神秘,赵杼抱着他的屁股颠了颠,“想什么呢?”   “没什么,”卢栎看着离脚下很远的地面,“只是在想,咱们俩现在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好看。”   人们抬头看天空,月亮那么美,月光那么皎洁,突然两个俊美身影出现,潇洒的从明亮月盘中穿过……   想象着以前看过的电视电影动画效果,卢栎就忍不住笑出声。   赵杼没理解到卢栎的脑洞,不过媳妇这话说的轻快,还笑的跟朵花似的……意思就是喜欢喽!标榜大夏最疼老婆汉子的平王立刻做了个决定:以后一定要经常带媳妇飞!   至于现在么……当然是先亲一个再说!   媳妇笑的那么开,清亮双眸内波光流转,一看就是想要!   “唔——”卢栎很想推开赵杼,但大家都知道,飞行过程中安全很重要……平地上把赵杼狠拍一顿没关系,反正他皮糙肉厚,可这是在空中,万一把赵杼拍飞了怎么办?自己不也得自由落体,享受一下摔成肉饼的快感……   遂卢栎一点也没抵抗,就这么屈服了。   赵杼一看媳妇这么乖……果然被猜中了,媳妇就是想要!于是继续以十二万的热情对待。   卢栎感觉天旋地转,呼吸急促,大脑缺氧,无法呼吸。赵杼啃的也太激烈了!他忍不住腹诽,古代武功还能这么玩?不用专心致志运功,心思都跑到别处也掉不下去么!   一吻毕,赵杼呼吸也有些急促,他恋恋不舍的看着卢栎水润的唇,低头亲了亲他脑门,“乖啊,这会儿弄太危险,一会儿再满足你。”   你也知道危险啊!知道你还干!   不,等等……卢栎震惊的看着赵杼,什么叫‘弄’?弄什么?一会儿再满足……他根本不想要啊!   赵杼见他小脸微红,唇瓣水润,眼睛里更是含了一汪水,迷离又诱人……“真拿你没办法。”   他看了眼底下,落到一处偏僻巷角,把卢栎压到墙上就亲。   卢栎:……   求放过!   赵杼不但没放过卢栎,还越亲越来劲,甚至拉着卢栎的手往下面按,他的手也悄悄钻进卢栎衣服,在他腰臀间流连……   卢栎终于受不了了,脚一抬,踩住赵杼脚面,狠狠碾——   这个动作还真不是打情骂俏,每当他有这个动作,就证明他心情很不好,赵杼最好制止目前的行为。   赵杼不满的退开,“怎么了?”他捏着卢栎小腰,“疼?”   卢栎气的磨牙,“容、我、提、醒,我们今晚出来是干正事的好吗!”   “我现在干的不就是正事?”赵杼眉气斜斜挑起,“每个成年人每天晚上都要做……很重要。”   呸!小心肾亏啊你!   卢栎瞪他一眼,转身欲走,“你不去我自己去!”   “诶宝贝不气啊,我陪你。”赵杼大手一捞,再次把卢栎搂在怀里,脚尖一点,又飞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再闹,直接抱着卢栎来到高诚的死亡现场。   ……   落地后,卢栎给了赵杼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开始溜边站着,借着月光查看现场。   巷子是小道,不像大街铺着石板,它是土路,因被人们反复踩踏,地面也算平整坚硬。这样的路渗血速度很快,当日高诚的血染暗一大片土地,很快干透,虽没有人刻意处理,几天来风吹日晒,这个痕迹更淡了。   卢栎走到血迹跟前,四下走了走,看了看,又想了好一阵,招手让赵杼过来,“来,比如你是高诚,我要杀你。”   赵杼非常配合的走过来。   卢栎随手拿了根小树棍,冲着赵杼比划,“高诚伤在左侧腹腔,脾脏出血,所以我应该站在这里刺你……”   小树棍抵在赵杼肋前,卢栎问他,“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赵杼看着卢栎。他仰着脸,沐着月光,眸子里似落入了漫天星斗,熠熠生辉……   赵杼喉头滚动,声音暗哑,“我想亲你。”   “你想……滚!”卢栎反应过来,愤愤瞪他,“办正事呢!”   “是你问我想什么的。”赵杼委屈。   卢栎干脆不理他,看向自己的手。看着看着,他突然眼睛睁大,声音震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若准确刺中赵杼脾的位置,手得抬高角度,而且角度很大,所以——   “死者伤痕角度略平直,斜度很小,且自上而下,所以凶手一定比死者高!”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不过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差距应该在三到七公分之间,肯定不是卢栎与赵杼这样的身高差。   高诚的身高,照卢栎记忆,不足一米七,属于略矮的男人身高,比他高的人很多,不说大部分男子,稍微个头高一点女子都也能长到这个个子。   卢栎回忆了下侯府人群……这样身高的还挺多。侯府下人素质参差不齐,男女都有这样身高的;宴安是南方人,虽然谦谦君子风仪无两,却也不太高,看起来大概一米七多点;崔治虽然刚满十五,个子已经蹿上来了,一米七肯定是有了,儿子长的不错,当妈的肯定也不是小个子,张氏应该有一米六八六九的样子。   连瞎折腾的庞氏,个子都与张氏差不多……   卢栎有些沮丧,根本不能排除多少人!   他长叹一声,将小木棍塞给赵杼,“我是高诚,你来杀我。”说完他立正站好,等着赵杼行动。   小木棍在赵杼手中仿佛有了灵气,顺着他手指摆动转的流畅又漂亮。   可惜拿着木棍的手伸过来,又放下了。   卢栎:……   “你干什么!来啊!”   赵杼眼梢微垂,“我不想杀你。”   卢栎差点翻白眼,赵杼要真想杀他,他还不干呢!但是——“这只是模拟!假的好吗!”   赵杼傲娇转头,“假的我也不愿意,我舍不得。”   卢栎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愣住了。   虽然这话很让人感动,但考虑到说出这话是身高腿长,一身腱子肉,威武不凡,冷漠霸道的平王赵杼……卢栎就觉得脑补无能。   这真的是赵杼吗?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被谁附身了吧!   卢栎抢过他手中木棍扔了,让他手握成拳,抵在自己肋下,“这样行了吧!”   “还是用了拳头……”赵杼把手伸开,改推摸着卢栎,“这样勉强还行。”   这还像杀人吗!谁家杀人是情意绵绵的摸着啊!接下来是要推倒床戏吗!   不过好歹赵杼没走……就也将就了。   卢栎想象着高诚的样子。   被刺中脾脏,一定是非常非常疼的,疼痛之下站不住,必得找靠的地方。巷子比较宽,站在正中不靠墙……所以,他就得靠着凶手喽?   卢栎抱住了赵杼肩膀。   地上血迹很统一,是整片血泊,所以死者没有被凶手推开。   可高诚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喊人?   卢栎问出声,赵杼眉头微压,“会不会是凶手说了什么?”比如足以威胁到高诚,让他不敢开口求救的话。   “那这话得相当有份量才行。”卢栎眨眨眼,“莫非这高诚身上,真有了不得的秘密?”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月下有种让人渗冷汗的冷暴,“这就要看看武安侯府传来的线索了。”   卢栎背着手,面色沉吟。   短短的侯府之行里,得到的信息不多,但也不算少。   这高诚年过三十,尚未成亲生子,是个会办事的人,却因为好酒让大家不喜欢。他搬到偏僻小院,乐的清静,怎么闹也不会有人管。所以在侯府里,与他称兄道弟的人不少,真正交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他聪明又有能力,若真有什么秘密,会告诉别人?还是不那么亲近的人?   而且什么秘密那么重要,他宁愿选择死,也不能这个秘密暴露?   难道……“是那个消失了的剔红漆器?”   赵杼却摇摇头,不甚同意,“漆器并不贵重。”   贵重之物,比如万里无一的世间至宝,或者象征性非常强的东西,例如传国玉玺,是见了就能要人命的东西。可本朝漆器众多,制作工艺复杂了点,但想买一个却并非难事,民间偶尔咬咬牙也能置的起,这样的东西会让人丧命?   赵杼解释完,看到卢栎写满‘反对,不同意’的脸,换了个方式,“我不是说非贵重物品一定不能使人丧命,漆器里也有特别华美精致价格昂贵的,也许内里刻有暗格藏有它物……只是东西的价值再高,远远不如人们自身性命重要。”   卢栎这就明白了。   古代制度不同,下人对主子有种独特的忠诚,但真正肯为主子付出性命的忠仆,还是不多的。下人也是人,也有家,也有牵挂,你施的恩不足以让他们感激到一程度,你的家族不能给他们来带来独特的地位财富及荣誉,想让下人们不顾性命忠心于你,也是很难的。   不是卢栎看不上高诚的忠心,其一,崔洛虽然姓崔,却并非是崔姓嫡枝,幼时成长环境不怎么样,为人风仪礼仪更是不消提,从上京嫡枝崔家转到给崔洛当下人,高诚是否真的乐意?崔家名门,世仆身上多少也会沾些世族风骨,到底怎么看崔洛,很难说。   其二,高诚聪明,会办事,却好酒。他要真看得上崔洛,甚至愿意为他去死,怎么会不上进,沉在酒里呢?一个人若将生死置之度外,戒酒应该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其三,高诚是孤家寡人,自己没娶妻生子,娘老子也早已去世,俗话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样的人牵挂最少,想施恩难度很高,想让他死心塌地效忠,就更难了。   莫非他效忠的对象不是崔洛,不是武安侯府?   脑中刚划过这个想法,卢栎就摇了摇头,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高诚是崔家世仆,连崔家都能背叛,新主子当然也能背叛,什么都没命重要么。   意志不坚定的人,甭管知道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上大刑,全都能招,高诚面对生死危机,还能不叫出来,这个威胁肯定比忠心更重要……   “什么比忠心更重要?”赵杼重复着卢栎问题,突然缓缓一笑。   他拉卢栎过来,搂住他的腰,挑起他的下巴,在他唇间印下一吻,“你喽。”尝过情爱滋味的人都知道,就算用江山来换,搂住爱人的手都很难松开。   卢栎目光微动。是啊……只要是人,总会有牵挂。没有家人朋友,没有妻子儿女,不证明他不会爱人……   “高诚……喜欢谁?”   赵杼深深吻住他,“谁知道呢……”   ……   卢栎今夜只是热的心里闷不想睡,便来现场逛逛,能找到新线索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没想到结果还不错。   虽然能排除的人数不多,但好歹有个凶手大致身高了;死者被利器捅入时,曾一度靠在凶手身上,利器入身体,血是瞬间开始流的,那么凶手身前衣上一定沾了血迹,于是他们又有了新的搜查目标:血衣;死者可能遭受过威胁,这个威胁内容对死者来说非常重要,明知不呼救要死,还是生生忍住了,赵杼提议的方向是情,他很认同……   要是赵杼能有点君子之风,别随时随地耍流氓,他就更满意了。   可惜这一点,他永远控制不了。   ……   第二日午后,沈万沙过来找卢栎。   他是骑马来的,顶着炎炎烈日跑了两条街,脸晒的通红,满头都是汗。   卢栎赶紧把他拉进小厅,将胡薇薇刚刚送来的酸梅汤递给他,一边让他喝着,一边给他打扇,“日头这么大,怎么骑马过来了?”热成这样子,看的他直心疼。   “我不想着骑马快么,这天气,就算车里放了冰盆,也凉快不了,我就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谁知道差点热死!”   沈万沙一口把酸梅汤干了,抹抹嘴,“爽快!”   之后他跑到冰盆前,解开衣领晃着衣裳,“娘喂可算舒服点了……”   乍热乍冷对身体不好,卢栎把他拽回来,按到桌前坐下,“一会儿就凉快了。”   沈万沙知道卢栎为他好,叹了口气,“……好吧。”   少爷是园子常客,下人们伺候惯了,一会儿的工会,茶水小点就上上来了,样样都是沈万沙喜欢的。   沈万沙吃的眉开眼笑,“还是小栎子这里最好啦!”   “你喜欢就好。”   沈万沙一口气干掉一盘小点,“一大早去铺子盘帐,饭也没吃好,我还真饿了。”   “喝点水。”卢栎给他续上茶,特别担心他噎着。   “嗯嗯!”沈万沙又喝了两杯水,这才舒服的呼了口气,“小栎子你知道么,武安侯府今天可热闹了!”   卢栎就知道,少爷这么风风火火过来肯定有话同他说,原来是这个。不过因为高诚之死,他对武安侯府的事还真挺好奇,“怎么说?”   “昨天咱们一块去见侯夫人,侯夫人温雅谦善,就算被小妾不当回事,她也没生气,我还以为她是个绵软性子,不会随便压人,等咱们走了,一准放过小妾,顶多罚个闭门思过,结果呀……”   沈万沙连连冲卢栎眨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她不但罚了庞氏,还把庞氏的儿子抱到她屋里养了!”   少爷学着当时跟他说这件事人的表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又说了一遍。   庞氏出身不好,却低眉顺眼,柔柔媚媚,自打进府,就一直牵着崔洛的心。崔洛本来与张氏非常恩爱,十四年前汤南庄回来后,不知怎的,两个人越走越远,渐渐的相敬如冰,自那时起,崔洛便独宠庞氏一人。   崔洛生前,庞氏仗着宠爱,不怎么把张氏放在眼里,张氏也不介意,任她今日炫耀个花儿钗儿,明日指桑骂槐讽刺两句的瞎折腾。两个人之间没出过什么大事,倒也算顺当。   许是积年日久习惯了,崔洛死后,庞氏也没转过弯,仍然对张氏不怎么恭敬,张氏想着大家都是寡妇,看着庞氏之前得崔洛宠爱份上,也不理她,只要不过分,一般不会管。   庞氏心比天高也不是一天的事,张氏早就明白,可是这一回,她却没忍下去。   卢栎一行人离开,府衙差吏过来忙碌问供,张氏客气又略疏离的招待,一点也不失礼。待所有人离开,张氏直接带人过去,封了庞氏院子,让妈妈们把庞氏拽出来按下就打板子,足足打了三十下。   她还让杜妈妈站在庞氏跟前,打一下板子,杜妈妈就说一句庞氏罪过……神奇的是,杜妈妈说的条条都很合理!   庞氏被打的晕了过去,晕过去前,杜妈妈挑着她的下巴:你一个一纸文书买来的贱妾,夫人便是打死你,责任都不用担的,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见过谁家小妾,过的如你这般滋润?   周围所有人也都是一脸‘你好日子到头了’的嘲讽。庞氏哪经过这个?身体瑟瑟发抖,眼皮一翻就晕过去了!   张氏让人给庞氏上药,好好伺候着,转头就把庞氏六岁的儿子抱到了自己院子。   一般来说,庶子被嫡母抱到膝下养,那是荣耀,是恩典,孩子的地位,待遇会变的不同,日后前程也会好很多。但庞氏自己知道,她与张氏有仇啊!她的儿子,张氏会善待吗?   失了丈夫,女人的指望便只有儿子,庞氏只得一个儿子,恨不得什么都给他最好的,怎么允许儿子会有出事的可能?便是不出事,不认亲妈也不行啊!   庞氏一醒过来,就听到这吓人消息,立刻疯了似的闹,尖叫声传出很远。很快杜妈妈过来了,说夫人心善,舍不得侯爷儿子受若,你庞氏身上有伤,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呢,怎么能照顾好孩子?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恢复的快,表现的好,哥儿还让你养。   这理由说出去任谁都得说张氏大度,可庞氏听在耳朵里非常不是味。   什么叫表现的好?是身体恢复快叫表现好,还是自此以后乖乖的,否则就用她儿子来做威胁?表现好不好,可都是张氏定!而且张氏要替她养儿子,她不但不感恩,还要把儿子抱回来,外人面前,张氏只消摆个委屈姿态,别人都会骂她庞氏不知感恩,日后若她儿子真出了什么事,张氏不管,别人也不会说张氏错!   卢栎眉梢微扬,于情理上,他当然站在张氏这一边,但若他是庞氏……“这局可不好破。”   “谁说不是呢?”沈万沙笑眯了眼,“寡妇的儿子,那都是命根子,谁碰谁死!庞氏把主意打到崔治夫子身上,张氏便叫她尝尝失子滋味,也是活该!”   卢栎捧着茶盅,“庞氏受伤,也折腾不了多久。”   “哪啊,”沈万沙一脸‘你别小看内宅妇人’的神秘微笑,“庞氏买通下人,拖着病体,凌晨跳墙跑了!大清早跑到府衙击鼓鸣冤,告张氏弑夫,她有证据!”   卢栎手中茶盅立刻放下了,“她还有证据?”   “是啊,”沈万沙拈块点心扔到嘴里,“还说人证物证都有,证据确凿呢!”      第282章 证据      “人证物证都有?”卢栎眉梢微微挑起,“交给府衙了?”   “哪啊,”沈万沙抛出一个‘你太天真’的眼神,“庞氏说害怕被侯夫人追杀,求府衙大人立时审案,大人什么时候审,她什么时候把证据拿出来。”   居然还敢与衙门讲条件,这庞氏也是够胆肥。不过事涉先帝亲封侯爷之死,衙门也不能不当回事。卢栎想了想,问道:“府衙立案了?”   “衙门的人都是人精,这一立案,庞氏之言是真的也就罢了;万一她胡言攀扯,侯夫人过堂,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于声名有损,张家能饶了他们?”沈万沙懒洋洋啜了口茶,“这些堂官商量后,决定暂不立案,先到侯府拜访调查,问一问这崔洛死之前之事。”   再根据问到的内容,决定立不立案。   卢栎了然:“时间可定了?”   “就在明日。”沈万沙看着卢栎,双眼放光,“你得去吧?咱们一起!”   卢栎点点头。不管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私交,他都得去看看。   ……   沉吟片刻,卢栎又想到一个问题。侯府再差,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尤其张氏寡妇身份比较敏感,对门户看的很严,庞氏是怎么跑出去的?而且她还受着伤,理应行动不便。   他提出这个问题,沈万沙笑的更开,声音拉长别有深意:因为有人帮忙啊。   帮忙的,还是府里身份不算太低的主子——崔洛庶长子崔杰。   要说这武安侯崔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倒是人模狗样,挺能糊弄人,其实并不是什么谦谦公子。   穷人乍富,就算有传承世家崔姓嫡枝的帮忙,骨子里还是有积年形成的坏毛病的,比如:好美色。   崔洛小时候没怎么读过书,日子混的很苦,每每做梦幻想的,无非是说书人嘴里的香艳美事,每每与命运对抗的发苦时,心里都在发狠:等老子有钱了,必要睡遍天下美人!   卢栎差点喷茶,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别人传的小道消息……”沈万沙瞪了卢栎一眼,“不许打岔!”   “好好,少爷请讲——”   沈万沙又开始接着说。   张三娘是上京名门,族史不如以前的五姓七望悠久,但在上京也非小户。她的人又温雅端庄,和气淑贤,追她的人能从上京大门排到真定,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张三娘竟然看上了崔洛。   崔洛追求张三娘时,已经跟着上京崔家的夫子学了不少东西,装装样子还是够的。伙子长的不错,见到张三娘会脸红,也会适度表达心内热情,他还非常专一,喜欢张三娘就只围着她一个人转,就算有一群美人坐在身边,他看都不看一眼。   沈万沙点评:“这是故意憋着呢!崔洛根本就不是什么柳下惠,他当时就是想娶一房好老婆,张氏是上京之花,名门之后,娶到她方显的他本事大么!”   少爷情绪亢奋,甚至还甩扇子拍桌子,卢栎吸取上次教训,没有打扰。   沈万沙表示很满意,继续往后说。   说这崔洛演个戏也不难,有男女大防隔着,他与张氏本就没几次见面机会,于是一来二去的,这事就成了。   张氏嫁与崔洛,崔洛得瑟了很久,与张氏也算和谐,两个人过了一阵举眉齐案,郎情妾意的好日子。新鲜劲过后,崔洛一看,侯府有了;人生大事——媳妇也解决了,还解决的非常不错;其它的事,有大才子宴安帮忙操持,他这人生简直太美妙,再没什么值得发愁的了……   得,那就照着自己心意过呗。   他开始睡府上的丫鬟。丫鬟睡的没滋味了,他目光调向府外,楼子里的姑娘,暗窠里的娼人,别人的媳妇,良家的少女……但凡别人没有推拒意思,他都不挑,见谁都能睡,有那可心的,只要不是操皮肉生意的,他也都纳在身边。不过他也知道分三六九等,良家的少女,就纳入府里,那破过身的寡妇或者年纪大的,他就置个外宅……   张氏肯定不高兴,但崔洛有原因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入门两年,连个蛋都没下,他不能对不起祖宗。   当然原话可能不是说的,但意思没错,就是这么伤人。   无子对古代女人来说,那就是无法言说的痛。虽然张氏还年轻,不一定就不能生,但她不能挡着崔洛延续骨血,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纳小,她说不出不允许的话。   崔杰就是这么诞生了。   崔杰生母是个通房丫鬟,身份不高,心思还重,怀孕时藏着揶着,直到五个多月肚子藏不住才露了出来,营养就没怎么顾好,然后儿子是生出来了,她也没活了,大出血死了。   张氏当时心中有气,不愿意养这个庶子。再者大家大户养孩子也不是都得主母亲自来,请几个奶娘,拨几个丫鬟,恩威并施,主母再时不时问两句,只要家里规矩重,没人敢动小心思,孩子本身身体不算太差,一般都能养活。   当时庞氏已经进府了。她心眼活,又惯会撒娇卖乖,为了勾着崔洛,她时不时去亲自照顾这个孩子,让他看到她的好……   于是崔杰慢慢长大,虽然资质不怎么好,但对庞氏,是有几分感情的。   庶长子身份再不好,也占着一个‘长’字,崔洛对崔杰还是比较关爱的,崔杰不差钱,早前先结了些人脉,送庞氏出府,他还真做的到。   “侯夫人就没处置崔杰?”   沈万沙‘啧’了一声,一脸‘小伙伴你还是不了解深宅大院’的遗憾,“有钱有人脉,做过的事可以推脱不承认嘛,就算侯夫人猜到滔妥妥就是他,帮他办事的人咬紧牙关不吐口,谁也没办法不是?这又不是什么必须得死的罪过,至多不过挨顿板子,顶了天被卖出去……只要银子给够,小意思么。”   卢栎表示了解,有钱能使鬼推磨,世间太多事可以许以利益。崔杰不认错,张氏问不出证据,便不能明面上罚他,真想治,迂回着来吧。   ……   沈万沙在卢栎这里泡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西斜欲要落山,外面温度降下来了,才与他道别归家。走前约好了时间,明日一块到武安侯里盯着衙门的人问案。   夜里赵杼回来,卢栎把此事与他学说了一遍,问他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   赵杼想想第二日倒是没什么事,亲吻着卢栎额头,答应了。   卢栎看出他情绪有些低落,推开他问怎么了。   赵杼很有些感动,媳妇都能看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了?他也不瞒着,说那日在朝阳大街上偷袭卢栎与沈万沙的黑衣蒙面人,死了。   那天那群人不少,若不是赵杼与赫连羽及时赶到,卢栎与沈万沙许要吃大亏。因要保护平民,卢栎手下没办法抓到太多黑衣人,最后只得了一个活口。   这个活口还特别扛刑,到最后也只招说,他们的确是为掳卢栎而来,问他为什么,他不答,只说是上头命令,问他上头是谁,他就闭了嘴,扛刑也不说。   今夜这个活口死了,死的非常突然,赵杼很不满意,这还什么都问出来呢!   不过有一点,他肩上有纹身,纹身样式很特殊,赵杼在边关时看到过,是西夏人特有的……   卢栎摸摸赵杼大头:至少咱们知道他是异族人啦,即是异族人,没准与藏宝图有关。   赵杼被摸的很舒服,很快情绪归来,压住卢栎河蟹了一把。   ……   第二日,卢栎与赵杼收拾准备,还没出发往武安侯府赶呢,府衙的人就过来请了。   卢栎看着那差吏对赵杼恭敬磕头行礼,说未立案,府衙只派了个李姓推官,因庞氏日前在侯府叫破此事时,平王正在现场,遂特别请他前去见证。   当然,王爷贵人事忙,若没时间,下面人也不敢有二话。   卢栎便明白了,这群人还是怕事闹大压不住,想请尊大佛过去。能请去,就万事照平王意思来,不管什么样结果,他们也不用担责任;不能请过去,好歹礼数上讲的通,平王不会记恨他们。   其实赵杼真不是小性子,外面人都把他妖魔化了,好像一不如意,他就要发狂杀人,生啃人骨生喝人血似的。本来就商量好要去,卢栎猜赵杼就算知道下面人的小心思,也不会有什么情绪。   果然,赵杼颌首,面色肃然,“本王稍后会到。”   并不挑剔,也不会给人难堪。   ……   二人吃完早饭,换好衣服,走到武安侯府门前时,沈万沙正好到,三人便一起进去了。   今日赫连羽连未来,大概太忙,也或许沈万沙根本没同人讲?卢栎偶尔会同情赫连羽,少爷哪哪都好,就是对情爱一事不甚上心,他看得出来,赫连羽是恨不得粘在沈万沙身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带够的,可少爷会觉得烦……   他们一到,正事立刻开始。   侯府正厅已摆出小升堂的架式,李推官恭敬请赵杼坐在尊位,他自己坐到案后摆架式问供,张氏坐在下首,庞氏跪在厅中。一应准备好,李推官惊堂木一拍,问庞氏,“你告侯夫人张氏弑夫,可有证据!”   庞氏狠狠瞪了张氏一眼,跪趴在地上,“有!侯爷死前后整整一日,府中戒严,任何人都不能动,没张氏吩咐,谁敢往外走立时杖毙,直到上京崔家宗妇过来,与张氏关门密谈一个时辰,府里才开始挂出白幔治丧,道侯爷已死,难道不可疑么!”   “只这一点……”崔推官面色肃冷,“可说明不了什么。”   “当然不只这一点!”庞氏喘息几声又道,“侯爷尸身刚下葬,张氏立刻发卖了贴身丫鬟小南,小南办事麻利,很是忠心,并没有犯什么错,为什么张氏要将她发卖?我当时也是不知,后来再见到小南,细细问起,她方才说道,侯爷死前,张氏使她买了很多砒霜!”   “小南说出了药铺名字,我着人去问,那药铺是百年老铺,声誉甚好,虽然过去多年,很多记录也未丢去,很是详实。我请其翻找旧年砒霜买卖册子,说出大略时间,伙计果然找到,小南当时买了足足五钱砒霜!”   “五钱砒霜啊,别说耗子,活人都够毒死一群了!砒霜,小南,张氏,侯爷之死,单看好像没联系,但只要往细里想,谁都知道有事!”   庞氏咬着牙,每个字都说的极大声,“我深知事关重大,一旦走露必死无疑,张氏不可能饶了我,便悄悄把小南藏了起来,大人若不信我,只管现在宣小南上前!”   厅内瞬间十分安静。   沈万沙咂舌,悄悄与卢栎说话:“还真有事啊……”   卢栎看了看下首端坐的侯夫人张氏。张氏自始至终腰背笔直,眉目端肃,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脸上,她唇角紧抿,下巴精致,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岁月好像对她格外怜惜,阳光下这抹身影,有少女的美好,也有少女身上没有的,经历时间沉淀的安静自若,两厢揉在一起,有种惊人的魅力。   卢栎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只是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淡定又超脱。   ……   庞氏即说有证人,当然要过堂问问。李推官一下令,马上有差吏问了庞氏地址,前去找人。   小南来的很快。她眉眼普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好像过的不大好,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与李推官叩头行礼。   李推官拍了下惊堂木,“庞氏状告侯夫人张氏弑夫,说崔侯爷死前,你曾奉夫人令,去药铺买了五钱砒霜,可是如此?”   小南抖了一下,“是。”   “侯夫人可有说这砒霜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是药耗子……”   “你可曾见过侯夫人用砒霜杀人?”   “没……没有……”   “即是没有,为何同庞氏说侯夫人弑夫!”   小南头磕到地上,“奴婢没有亲眼见夫人弑夫,可这买砒霜的时间,还有不容分说将奴婢转卖……奴婢不是傻子,便猜有问题。奴婢本不欲与旁人说的,只是年前偶遇庞姨娘,庞姨娘心好,见奴婢过的不好,便拿银子接济……庞姨娘以前最得侯爷爱重,二人之间情谊最深,奴婢便将这些话与姨娘说了……”   李推官听完,沉吟片刻,转头问张氏,“夫人怎么说?”   张氏看了眼小南,“这丫头当时做错了事,行为不端,我将她撵走,她对我有恨。”   也就是说,丫鬟小南对张氏不满,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故意攀污。   庞氏指着张氏尖叫出声,“你不就是见不得庶子好!小南与杰儿相好,一个丫鬟,与了杰儿便是,你却偏偏故意拆散,将小南转卖,还怪别人对有恨,别人不应该对你有恨么!一个姑娘家,终身最重要!”   说完感觉自己话有些偏,庞氏赶紧往回拉,“幸亏小南品性纯良,不与你一样长了副冷酷心肠,说话从来凭良心,绝不会恶意攀污!”   杜妈妈最看不惯庞氏得瑟,见李推官没说话,平王一行人也没有插话意思,站出来道:“姨娘总算说对了一句,说话要凭良心!”   她直直盯着小南,“你喜欢大少爷,可知大少爷看不看得上你?你是长的美还是哪里特殊?你好好用自己脑袋想清楚,是因为你是夫人贴身丫鬟,与人家有用,人家才看上你了!你要背主,咱们能治,可夫人心善,不想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这么陷进去,你虽不美,可手脚麻利也有上进心,去了别人府里当丫鬟,像以前一样做事,总有欣赏你的人,再不济,嫁与平头百姓也能得个好日子,夫人这般苦心,你不感恩便罢,却来倒打一耙,真是好丫头!”   “杜妈妈真是好一张利口,说的跟真的似——”   “好了!”他推官一拍惊堂木,问张氏,“可以叫崔杰过来问话么?”   张氏颌首,“可。”   于是崔杰就过来了。崔杰相貌还不错,只是一双眼睛长的太过灵活,给人印象有些不好。   李推官指了指小南,问崔杰认不认识,崔杰答:“认识。”   再问是否与丫鬟相好,是否见到张氏下毒弑夫,他目光游移片刻,“我不觉得小南是品性不端之人,当年之事也是我冒失了,真喜欢,可直接与母亲讲,自己凑上前却是不对……夫人有没有弑,弑夫……我没看到,不敢随意回答。”   他话音一落,庞氏直接骂出声,“你这个绵软不争气的,等着让夫人欺负到死吧!”   ……   沈万沙看着看着,眉毛皱的死紧,凑过来压低声音,“这证据……好像也不太硬?而且她们是不是有点跑方向?”   卢栎点点头,看着张氏身影,微微叹气,“是,但庞氏这么闹,于夫人很不利。”   证据不算多,但气氛已经炒上来了,现在是没问出什么铁证,但小南能被庞氏说动,崔杰看似不偏不倚不敢随意说话,实则倒向庞氏这一边……庞氏能得到他们两个助力,可能也会有其它助力。   今日这番场景,庞氏明显筹谋已久,准备不会少,只要一个接一个问下去,没准就会出现有人‘亲眼看到侯夫人下毒了’,只是当时害怕,不敢说……   卢栎有点着急,考虑是不是要站出来说点什么,被赵杼按住了手。   “嗯?”他转头看向赵杼。   赵杼冲他摇摇头,“且先看着。”   卢栎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张氏,见张氏还是一如既往,淡定安然,一点也不紧张不担心。她不可能看不透庞氏动作,可她还是如此……   是不是有准备?   卢栎认真回想,张氏是个聪明人,聪明又有主见,只是示于人前的形象总是温婉端庄,对有些事又极不在意,所以让他有她被欺负了的错觉。   古代,一个寡妇,能独自支撑偌大侯府,能为儿子谋算好前程,能让整上京城的人不小看,不欺负……是很厉害的。   卢栎明白了赵杼隐意,缓缓呼出口气,安静下来。   ……   因官府未立案,李推官此来并非正式过堂,所以正厅不是禁地,任何人来不得。下人不敢擅闯,主子们却是敢来的。   卢栎看到崔治过来了。   他脚步非常急切,还拉着夫子宴安,二人走到东侧窗格前就停了下来,没有露头。大概这样还是看不到里面,崔治顿了顿,又拉着宴安匆匆改变方位,顺着后门走到正厅后侧小格间。   位置非常凑巧,卢栎将两人看的很清楚。   沈万沙扯扯卢栎袖子,笑眯眯冲他眨眼:“他们看不到咱们,咱们看的清他们呢!”   崔治很着急,“怎么办?我娘她……”   宴安顺着窗格看过来,正好看到张氏端坐侧影,目光一顿。   半晌,他才轻轻与崔治说:“君子慎独,你小心说话。”   崔治长长吐了口气,“夫子说的是,我着急了。”   宴安透过浅浅窗纱看着正厅里的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之事,只要做过,必有痕迹。没有完美无缺的谎言,夫人没做过的事,任外人如何诬陷,也会有漏洞……她们欺负不了夫人。”   “这宴夫子倒对夫人有信心……”沈万沙正喃喃感叹,眼角瞥到一抹身影,“小栎子你看,那边也来了个丫鬟!”      第283章 万全      这个丫鬟有些不同。   她身穿素青比甲,腰系浅青丝绦,鹅蛋脸净白,柳叶眼微敛,素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有一只茶壶并两只茶杯,透过阳光可以看到茶壶气孔冒出来的淡淡白烟……看样子,她是来给世子崔治送茶水的。   说她不同,是因为她的神态气质。她睫毛很长,眼角微微往上翘,微敛的眼皮遮住三分之一的瞳孔,明明灵透非常的眼睛,这么一遮,就显得内秀了。她一举手一抬足,都透着规矩,但这规矩,并非说她呆板,而是说她举止优雅,非常符合古代对下人训练的结果,看起来感觉很舒服。   这丫鬟,与往常见惯的大多数丫鬟不同,明明身上有股灵透之气,却不显山不露水,若非仔细观察,谁都不会觉得她可能在有意藏拙。   沈万沙会引着卢栎去看,许就是环境单一之下,注意到了这人的不一样。   卢栎拎着茶盅,眼梢微微翘起,“有意思……”   “嗯?”沈万沙有些不明白,“什么有意思?”   卢栎:……   “你让我看这个丫鬟——”   卢栎话还说完,沈万沙就笑眯眯指着丫鬟腰间的浅青丝绦,“那个很漂亮啊,你不觉得么?暗色中沉哑,向阳处泛隐隐灿光,质感垂坠……可是今年苏杭新出的料子呢!”   卢栎:……   他怎么忘了,做为商人,最容易引起少爷兴趣的,是新鲜,价值高昂的东西。   所以沈万沙没觉得这丫鬟不对?   卢栎把视线转向赵杼,赵杼冲他点点头,同时唇角微扬,快速的朝他眨了眨眼。   赵杼也看出来了,果然还是他们俩最心有灵犀!平王非常满意。   卢栎:……   槅窗那连,崔治唤那丫鬟为梅香,“放下吧,我现在没心思喝。”   梅香屈膝福了福身,把茶水放在桌上,并没有离开。   ……   正厅这边,果然不出所料,庞氏一扯两扯,叫上来的证人越来越多。最终有一个在小厨房做事的媳妇子嚅嚅嗫嗫开了口:侯爷死前,她亲眼看到夫人往一碗汤里放了砒霜,最后这碗汤,送到了侯府房中。   李推官神色凝重:“你亲眼看到的?”   “确是奴婢亲眼看到。当时夫人挥退下人,亲自下手为侯爷整治饭食,最后往汤碗里……”媳妇子声音有些抖,重重垂着头不敢看别人,“奴婢当时偶然路过,正好看到这一幕,吓的不敢出声。夫人走出小厨房,唤下人过来,将饭食端给侯爷,还说担心侯爷不高兴,不让下人们说这饭菜是她亲手做的。后来府中就戒严,再后来侯爷就去世,奴婢,奴婢就一直不敢说……”   她这话一落,四下立刻安静,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杜妈妈冷嗤一声,“别说你这话是真是假,就算你真看到夫人往汤碗里放了什么东西,你怎么就知道那是砒霜?侯爷日日与姨娘厮缠,身子不好,夫人关心也是正常,没准只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呢?”   那媳妇子往后缩了一步,“侯爷待夫人不好,夫人会有恨意,咱们都理解,倘若后来侯爷只是拉个肚子什么的,没有丧命,奴婢自然不敢这么猜……”   杜妈妈待要继续诘问,庞氏冷笑一声,“终归纸包不住火,老天有眼,有些人行事再隐秘,也会被碰巧路过的人看到。这媳妇子看到不多,只看到了夫人下毒,没准就有别人看到侯爷的确喝了那碗汤。杜妈妈一再而再而三的阻拦,是心里有鬼,不想让大人破案吧!”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还朝堂上李推官福身行了个礼。   李推官捻着胡须,有些头痛。   还真是问出要命的东西了……接着问下去,这侯夫人就危险了啊!   可他看过去,张氏依然端坐,面上连个表情都没有,非常淡定……这意思是都靠他这个推官?   再看平王与卢先生,两个人也都作壁上观,没一点说话的意思,也看不出他们站在哪边。   李推官心内愁的不行,表面上案子还得继续破下去……他缓缓问了几个问题,挥手叫人继续往正厅带人证。   ……   崔治一直透过窗槅看着这一切,慢慢的,他嘴唇紧紧抿起,眉宇间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好像心下做了什么决定。   宴安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紧张绷起的肩膀,“不要急。”   自己亲娘在那头,眼看着就要被定罪,崔治纵使年少聪慧,行格也算稳重,还是忍不住着急。他知道夫子说的都对,他也知道应该要相信自己娘亲,可他就是……难以自控。   宴安也理解,拍了两下就不管了,静静看向正厅这边。他站姿挺拔从容,气质若竹,慧炽双眸除了看到张氏侧影有些波动外,没有任何表情外露。   梅香站立的方向,正好对着宴安的右脸。宴安左侧眉宇间有长长疤痕,右脸却是完美无缺。修长的眉,清俊的眸,悬胆的鼻,如玉般的肌肤……   此人有了些年纪,眼角已有细纹,但岁月的沉淀让他气质更佳。宴安,是一个看第一眼,就很难让人有讨厌情绪的人。别人就算不惊艳于他的相貌,也会惊艳于他的气质。   梅香睫羽垂的更深,素手倒了杯茶,慢走两步到宴安面前,“先生喝茶。”   宴安眉心微蹙,“我不渴,你放回去吧。”   梅香咬咬唇:“先生勿需着急,庞氏……斗不过夫人的。”   “什么叫斗?”宴安缓缓转头,眉心微蹙,眸色炽利,“庞氏婢妾,乃奴,奴告主,死罪!她本就不配与夫人站在同一台面上说话,‘斗’之一字,太过抬举!夫人根本不需要与她斗,只消随手一压,她就只能有一个下场。”   梅香似被他犀利言语吓到,手一抖,热茶洒出来,泼到了宴安手上。她立刻拿出帕子,欲为宴安擦手。   “不用,你且去把茶放下。”宴安顾自掏出一张帕子,自己给自己擦拭。   梅香睫羽颤了颤,深深行了个蹲礼,“先生大才,眼光自是与小女子不同。”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知道是不是不甘心,想刺一刺宴安,声音压的很低:“只是先生与小女子同陷一方深宅,才华未得机会施展,岂非可惜?”   宴安此时才正眼看了看梅香,修长眼眸眯起:“我该如何做,无需你提醒。”   换句话说,你是哪棵葱,配管我的事?   梅香的脸刷一下红了,顾自退后,把茶往桌上一放,掩面匆匆奔出。   二人说话时,正厅那边案情也在继续,崔治思绪一直沉浸,没注意这这发生了什么。直到梅香放下茶杯,脚步匆匆离去,他才皱眉转过身,看着跑出去的女子背影,“她怎么了?”   宴安仍然一派从容,面色非有任何变化,“不知,许是内急吧。”   崔治:……   “您也真是,别人是姑娘家。”就算真内急,也不好说破。   宴安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   庞氏这边证人越来越多,很快,一条清晰脉络呈现。   小南奉侯夫人命令,到药铺里买砒霜,可能为了避嫌,砒霜买回来数日,侯夫人一直没动作。小半个月后,侯夫人亲自下厨,为侯爷洗手做羹汤,并在汤碗里下毒,下毒之时,一个路过的媳妇子看到了。   那时侯爷与侯夫人感情已经很不好,侯夫人担心侯爷不吃她做的饭菜,吩咐送饭的下人,不准说饭食是她做的。   饭食一路顺利送到侯爷房间,期间有不少下人看到,皆可做证。   侯爷当时正与丫鬟狎玩,下人将饭食送到外厅,扬声告诉了侯爷。   谁都没有看到侯爷吃饭,但那饭侯爷的确吃了。因为后来传出侯爷死讯,亲自参与小敛工作的小厮说,侯爷嘴角有菜渍,与侯夫人送的饭菜相符,口中味道也与那饭菜相同。   侯夫人做菜,肯定与厨娘们不同,起码食材上要特殊一点,侯爷身死前后两日,那样食材只有侯夫人一人用过。   ……   所以,尽管没有谁亲眼看着一系列事情发生,但大家把看到的事连一连,‘真相’,就出现了。   到最后,庞氏两眼淌泪,恨恨瞪着张氏:“侯爷虽与你不睦,不进你的房间,那是你德行有亏,侯爷能不计较,养着你已经很仁至义尽,你却如此毒辣,要了侯爷的命!”   “侯爷娶你为妻,尊你敬你,让你诞下嫡子,终生有靠,你为何如此狠心!真是好狠的心呐……妾的侯爷……老天呐,睁天眼睛看看吧,这弑夫恶妇,为何不打个雷劈死啊!”   嚎了一通,她冲着李推官膝行几步,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如今人证物证确凿,请大人立案,将张氏立时拿下治罪,上奏褫夺其子世子头衔!”   卢栎有些迷糊,问赵杼:“若侯夫人真有什么错,夺波及崔治么?崔治会被夺世子位?”   “看情况。”   赵杼才说了三个字,就被沈万沙截了,“我知道我知道!”   卢栎转过头,只见少爷双目清澈,透着灵透:“咱们大夏朝不是没规矩的野人,儿子生下来随父,并非随母。一般来说,母亲就算有天大的错误,也不能危及子女,子女随父姓,在父亲家族下长大嘛。但要说全然没影响,也不可能,子女名声上肯定会不好听,别的不说,嫁婚就是个大问题。而且民间有句话,叫‘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子女没母亲,成长环境,各样资源上肯定不同,对将来前程也有影响。”   “一般家庭如此,有爵位的自然更严厉。比如这武安侯府,如果庞氏有背景,家中父兄得力,抓住张氏罪过狠狠打击动手,一番运作下,想达到目的也并非没可能。毕竟‘弑夫’一罪太严重,一旦钉死,很难翻身,崔氏宗族也不想要一个‘污点缠身’的侯爷,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长时间尽心尽力洗白;如果有更合适的,能带领族人走出一条阳光大道的……嘿嘿,就难说了。”   卢栎明白了。   庞氏算盘打的精,但见识还是太少,她看不透,以为这样谋算就能成功。可就算这件事是真的,庞氏身后无人,张氏身后却有一个家族……   谋算是谋算,权力倾轧是权力倾轧,卢栎更关心的还是事实本身,张氏这么淡定,是自信有手段保住自己位置呢……还是有办法证明自己没做过这样的事?   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府里下人来报:上京崔家宗妇裴氏到。   她来时,正是厅内所有证人聚齐,众口一词,证明张氏弑夫,庞氏正义谩骂,李推官意志动摇的时候。   张氏让下人将裴氏请进来,当门就是深深一礼,“弟妹不才,治府有夫,此次劳烦嫂子了。”   裴氏不愧为崔家宗妇,年过四十,相貌端丽,因周身气质太盛,相貌反倒成了陪衬,一举一动都是风仪。听得此言,她视线未转,看都没看地上的庞氏一眼:“我早说过,治家一道,规矩为上,下人就是下人,再有功,也不能惯着。”   这话说的不重,声音也不尖刻,庞氏莫名有些心虚,没来由的一抖,“李大人……”   李推官没顾上理她,朝裴氏拱手,“不知夫人此次过来——”   “我来为证。”裴氏微微叹息,“本来此事是我族污点,但事关侯夫人清誉,世子崔治名声,不得不出声了。”   李推官一看这是有新证据了!还对侯夫人张氏有利!   他立刻来劲,连连请裴氏入座,裴氏侧身与赵杼行礼,才从容安坐。   待下人们上了茶,李推官迫不及待的问出声:“夫人有何证据?”   裴氏眉眼微抬:“幸好李大人尚未立案。我所言之事不宜外传,若可以,请大人配合。”   李推官连连点头:“若能证明侯夫人无罪,这便只是侯府家事,自不容他人置喙,我等朝廷命官,肩负圣上信任,德行操守还是信的过的,至于府中——”   “府中之事,自有主母管制,无需大人记挂。”   两人言说片刻,达成共识,裴氏才长叹一声,“武安侯死于马上风。”   这句话顿时让正厅一静。   马上风,又叫作过死,现代称性猝死……很显然,死者是在进行房事之时出了意外。   沈万沙拉拉卢栎袖子,一脸兴奋八卦:崔洛竟然是这么死的!   “因这死法极不光彩,侯夫人向宗族求助,我带人入府验看,确定死因无异,大家商量过后,决定一起压下此事。”裴氏眉梢微扬,“这件事知道的不多……我却不明白,怎么侯爷又有别的死因了?”   直到这时,张氏才开口解释,“七年前天时奇异,暮春无雨,天气干燥,府中下人哮喘病多犯,皮肤生疮的特别多,亦有鼠患成灾。下人们求到杜妈妈那里,我才知道,令小南去买了些砒霜。五钱看起来不少,但因用处诸多,却是将将够。”   卢栎恍然大悟。   五钱照计算,大约是十八克多,但砒霜毒重,就算药耗子,需要的剂量也极少,他刚刚一直为这个问题纠结,原来竟是如此……   砒霜对于很多顽固性疾病有神奇疗效,比如皮肤癌,肺癌,食道癌等,对这样恶疾尚有效果,更别说类似长期不愈合疮口,哮喘咳嗽等病症了。古代已有使用砒霜治病的各种先例,只要注意用量,不但不用中毒而亡,病情亦会有好转。   每逢换季,都是疾病高发区,春夏之交尤为严重,更何况张氏还说了一个前提:当年天时奇异。侯府人多,自然病的就多,再说这么多人一起,不注意很容易传染。   特殊时节,多买一些,也能有备无患……卢栎认为这个解释也算合理。   “侯爷虽厌我,我却不敢不敬夫,亲自为夫洗手做羹汤,件件事发于本心,对得起天地,亦对得起自己良心。我却不知道,你——”张氏指着那个媳妇子,“怎么就看到我下毒了?别人都没看见,偏你看到了?”   那媳妇子卡了壳,“奴婢……奴婢……”   “别人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撒谎?”杜妈妈接着说话,“说的跟真的似的,哼!不是老奴说,若夫人真有那打算,会把不住门户,让你溜进来,还恰好看到了?”   那媳妇子一下子就跪下了,满头都是汗。   庞氏见不好,眼珠子一转,冲着裴氏张氏尖喊出声,“你们说侯爷怎么死的,侯爷就是怎么死的么?没有官差,没有仵作,你们两个就定了侯爷死因,岂不奇怪!”   裴氏眉梢一跳,冷笑一声:“人都没气了,阳势还立着,不是马上风是什么?还请仵作验看,丢人都不够的!”   “我不服!”庞氏咬住这一点,“许侯爷就是中砒霜而死呢!”   ……   卢栎默默叹口气,就冲庞氏这胡搅蛮缠的劲,不让她心服口服这戏就完不了。   他站出来,分别与李推官,张氏,裴氏拱手行礼,“我为仵作,愿助断死因。”   几人皆面色肃然,颌首道:“请。”   砒霜是毒药,砷中毒表现卢栎很熟悉,中毒者会呕吐、腹写、剧烈腹痛,高度失水……   他只问了几个问题。   “侯爷死时床上有污物?”   “面上可有黄疸?”   “是否颜面瘦削,眼眶凹陷,嘴唇干燥,皮肤皱缩?”   ……   为显公正,卢栎这几个问题,不但问了张氏裴氏,当时所有能看到崔洛尸体的,近身伺候的下人,他都请李推官请上来一一问过。   结果……自然是以上症状,全部没有。   死者体征表现骗不了人,尤其面部表现,不说府里下人,外面来员唁的都见过;死者有一定身份,下人们收拾他被褥房间,有污物也一定不会瞒的过,遂很明显,死者并非砒霜中毒而死。   杜妈妈非常气愤,“侯爷明明不是死于中毒,姨娘这又是哪弄来的证人,字字说的像真的一样?敢胆谋害主母,姨娘可是不想要命了?”   庞氏见计划失败,一脸惨白。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她做好了万全准备……   她抖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指指张氏裴氏,又指向卢栎:“你们都是一伙的!早商量好了的东西,我不信!”   “对,你们说的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庞氏像疯了一样,眼球迅速转动,“你们担心我为我儿请到宴夫子!高诚保证过,宴夫子一定会我教我儿,我儿会出息,会承爵成侯爷,你们害怕,所以才这样颠倒是非,对付我的!”   张氏喟叹一声,“宴夫子是世子老师,侯爷亲指。府里谁都知道,宴夫子品性高洁,收弟子要看资质,怎么你对高诚那么有信心,认为他会说动宴夫子?”   众人亦很震惊,是啊,这高诚不是只是个下人么!   “就算他真与宴夫子有莫逆之交,求点什么不好,要求着帮你教儿子?”张氏声音淡淡的,“高诚只不过收你银子,随口应承此事,你就当了真……庞氏,你傻是不傻?”   庞氏大声尖叫:“高诚不会骗我!”   她的话太笃定,神情也太激动,仿佛之前所有都可以不确定,可以撒谎,唯独这一点,她有绝对的信心。   “哦?为什么?他对你……很特殊?”张氏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阖眸,声音似叹息,“若如此,我便饶不了你了。”   她明白了,厅内大家也陆陆续续看出来了。   杜妈妈更是上前两步,厉声质问,“你与高诚竟然真有奸情!”   庞氏下意识退后半步,神情震惊,一时没说出话。   杜妈妈欺近,“本来奴告主,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个死字,你竟还守不住偷人……是不想死的太痛快么!”   “你说什么……死?”庞氏无力跌倒,她会死么?   她下意识转着头,看了厅内一圈,所以人脸上写的都是‘是啊,按规定,你必须要死’……   她眼睛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她的视线猛的停在崔杰脸上,咬牙切齿:“是你!”      第284章 攀咬      “是你!”庞氏咬牙切齿的瞪着崔杰,“你出卖我!”   她与高诚的确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但高诚非常聪明,二人好了几年都没被人发现,唯一一次失误,就是被崔杰看到了……   崔杰出生就没了生母,就算有崔洛另眼相看,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庞氏过去照顾是带了目的,但她非常关照崔杰是事实,两个人是有几分香火情的,遂庞氏对崔杰还算信任,就算被崔杰看到丑事,她也没害怕,往年恩情回溯加现实利益给予,双管齐下,她以为崔杰一定不会出卖她。   可现在她的丑事被张氏知道了。   几日前与卢栎杜妈妈对峙,话赶话无意中也推到了这点,但她聪明,应对良好,让大家忘了这一点,谁也没当真。可张氏刚刚的反应……就像已经攥了什么证据,对这件事相当清楚,并且欲以此拿胁她。   庞氏非常肯定她与高诚没露馅,这件事唯一的知情者就是崔杰,现在会被张氏知道,一定是崔杰出卖了她!   她难以置信的瞪向崔杰,“为什么!”他这样做会得了什么好!   “不是……我没有……”崔杰受到质问,下意识摇头,摇完头,他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能被庞氏拉偏!这事已经被夫人知道,不管是夫人是怎么知道的,他都不能承认自己之前知情,否则既知道这样丑事,为何不向夫人禀报,反倒帮庞氏遮掩隐瞒!   他手背在背后,腰背挺直,神色肃正,“我不知道的事,如何告密呢?姨娘说话可要过过脑子。”   庞姨娘差点喷血,“你——”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姨娘这是心虚了……”崔杰紧紧盯着庞姨娘,“既敢做下丑事,如今苦果也该自己品尝。我劝姨娘别再瞎折腾,好歹为汾儿想想。”   崔汾,便是庞姨娘唯一的儿子……   庞姨娘脸色一白,跌坐在地。   事到如今,她不认输也不行了,时不与我,她再硬气,也拿不到想要的结局,既如此,她就得为儿子好好打算。   她不怎么懂律法,侯府十几年也养大了她的脾气,早忘了下人身份。之前被杜妈妈叫破,她突然想起来,奴告主是死罪。不管告状内容是真是假,目的是正义还是其它,就算头上主子真的杀人放火,只要人没谋反,下人敢告就是死罪。或许待官府把事情查清,做了恶事的主子会得到一定惩罚,此举也能间接救很多人,但告状的那个下人,最后一定得死。   庞氏不但敢告侯夫人张氏,她还把事情扯的特别大,请官府卷入,还将事情捅给了平王……就算她干赢了张氏,张氏没得了好,她也一样要死!   而告状这个主意,是她与崔杰一同想的……   她一时大意忘了奴告主死罪,崔杰花花肠子可多,不是个省油的灯,会想不到?   明明知道,还说此计划大好,成功以后汾儿前程无忧,必会成新的世子……他在打什么主意?   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想的美!   庞氏瞪着崔杰,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立刻转身,朝张氏磕头,神态无比恭敬,“夫人,这一切都是崔杰让妾干的!”   崔杰眼睛立时眯起,“你说什么?”   庞氏不理他,眼泪刷的流下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话,她说话有点慢,哭两声说一句。   “侯爷西去,妾之前错事做的太多,崔杰说夫人一定不会饶了妾,世子也不会放过汾儿,不如趁夫人还没下手,自己先想个主意……”   “小南的事,是他告诉妾的,说怀疑夫人弑夫……他在街上偶遇小南,回来告诉妾地址,让妾去寻她……然后再买通几个下人,将夫人弑夫之事做实……”   “你撒谎!”崔杰立刻跳出来,“我与小南当年的确不清不楚过,但之后我再没遇到过她,也不知道什么砒霜之事,你这些证人我全部不知道怎么来的!”   他面色铁青,朝张氏长长揖礼:“夫人若不信,可再问小南!”   “小南当然没见过你!”庞氏尖声大喊,“你在街上看到小南,自己并未露面,只派人跟着小南找到她住所,把所有信息送给了我!那些证人,也统统是我找的,但花的银子你出了一半!我以前还未察觉,现在想想,你心机够深啊,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若事成,你坐收渔翁之利,若事败,也与你没任何关系!”   “本就与我无关!”   “妾做这些事,都是被崔杰蛊惑,夫人明鉴!”庞氏直接阻了崔杰的话,跪在张氏身前,抬着脸凄凄楚楚的看着张氏,“妾与高诚的确没有苟且……因是同乡,高诚对妾确有几分照顾,但妾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万不会做出有失名节之事,崔杰他撒谎,他污蔑妾!”   崔杰手指愤愤指着庞氏:“自己做过的事,转头就不认,你以为光凭花言巧语,就能骗过所有人么!”   “那你拿出证据来!”庞氏恶狠狠瞪着崔杰。   崔杰眉头紧紧皱起,“纸包不住火,一定有人看到你们奸情了!”   庞氏见他拿不出证据,继续一个头磕在张氏面前,“因同乡之谊,妾有时心里憋的慌,一些话也会对他讲,尤其这次,妾为汾儿前程打算,想请宴夫子为汾儿开蒙,高诚应了。整个侯府,宴夫子只教着世子一人,如今高诚保证这事能办成,那宴夫子那里的学生,便多了个庶子。同为庶子,崔杰还是庶长子……一定是他不忿,觉得妾和汾儿想拦他的路,就把高诚这个关键人物杀了!”   “夫人……崔杰他想当世子啊,日日做梦都在想啊……”庞氏哭的脸都花了,“也不看看他那德行,能撑得起一个侯府么!”   ……   这边两个人撕的厉害,张氏裴氏坐壁上观,谁都没出声,连李推官都好像看傻了,怔怔的看着两个人吵架,半晌没反应过来。   那边沈万沙拉着卢栎袖子,忍不住笑出声:“这一出真热闹嘿嘿……”   卢栎点点头,脸上也带着微笑,神情十分放松。庞氏自己招了污蔑张氏弑夫的过程,今日这出戏不管走向何处,都与张氏无关,她的名声地位,不会有半点损害。   李推官想法也与卢栎相同,不管怎么说,这弑夫案是假的,是小妾故意攀污,事实已明,他再留着看人家内宅笑话就不合适了。   正好官府也未正式立案,小妾庞氏怎么处理,也可卖张氏一个人情。至于死者高诚,不过是侯府下人,他的案子怎么解决,还是要看侯府意思。   虽然这案子是平王发现的,与一般命案不同,须得重视,但高诚是崔家死契下人,主家要怎么样,王爷也不好管太多。若侯夫人或世子坚决要求调查,那么他们就查;若二人态度缓和,那就可以慢慢查;若他们不愿意再生麻烦,将尸体领回来也是可以的。   李推官将话说点明白了,便捋着胡须告辞。   裴氏今日是因张氏求助方才寻个空过来,家里一摊子事也不好久放,很快也提出告辞。   张氏一一相送。   ……   庞氏与崔杰一直在撕,半天也没个结果,张氏干脆让人把他们俩分别关起来,清清火气再说。   既然事件平息,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也提出离开,张氏起身亲自相送。   几人走出正厅时,正好崔治跑了过来,“娘!”   他鼻尖渗汗,眉眼舒展,好似很高兴,又有些担心,“您可还好?”   张氏一看到他,秀眉就蹙了起来,“你如何会在这里?”   “我担心娘。”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男儿志在四方,眼光常陷于后宅是怎么回事!”张氏声音很是严厉,“你是侯府世子,府里上下几百口性命前程都在你身上,如此浮躁不经事,对得起谁!”   崔治见张氏没事,还能骂他,他也不害怕亲娘严厉,笑着应声,“嗯嗯夫子已经说过我了,我马上去读书知礼,来年殿上奏对,必不让娘丢脸!娘您别骂了,仔细口干……”   张氏眉梢跳了跳,又是生气,又是对这个儿子没辙。   正好宴安过来找崔治,看到母子表现,他浅叹一口气,朝张氏长揖,“是我做的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张氏侧身避过他的礼,但好像并没有被宽慰多少,眉梢微竖,神色肃正,“我将治儿交给夫子,是相信夫子能力。”   宴安垂眸肃手,“是。”   “望夫子多费心。”张氏也未多言,只说了这一句,就越过他,继续往外走。   走了两步见卢栎几人没跟上,她侧首来看,左手拂起袖子,右手引着方向,面上略带微笑:“几位这边请。”   几人这才往前走。   路过宴安时,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拽了拽卢栎袖子:“这个人……”   ……   两天过去,武安侯里庞氏与崔杰还没撕出个所以然,谁说的话都像真的似的,但要说证据……哪个都拿不出来。   案情好像再一次进入僵局。   高诚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只是个死契下人,赵杼不想卢栎劳神,觉得此人不配……   卢栎如今身在古代,再不习惯封建社会存在阶级权力,有些人的确没有人权,他也得逼自己适应。站在赵杼的立场,他并不觉得赵杼哪里不对,只是自己还有个毛病:一旦遇到案子,就必须要解决,否则抓心挠肝难受。   而且他总有种预感,必须解决这桩案子,否则会错过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可不管哪个理由,他觉得都应该坚持。   遂他与赵杼这样说:“你可以理解我并不是一定要为高诚揪出死者报仇,只是想知道真相。”   他这样一说,赵杼就没再拦着了。   赵杼自己也有特别执着的事,他陪着卢栎走到现在,也知道卢栎为人,对这个答案还算认可。而且侯夫人张氏对卢栎很好,他去侯府应该不会遇到危险。   ……   赵杼很忙,不能全天陪着卢栎,赫连羽也忙的不见人影,于是去往侯府的,就是卢栎沈万沙这对小伙伴了。   可二人勤快进出,也未能得到更多细节,只知道——   差吏们经侯夫人同意,搜索整个侯府,没有找到血衣。   形状奇特的凶器也没任何线索,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每日酉时,侯府大门,二门同时落钥,各小门也关上锁好,除了值夜人员,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因有监察小队,想钻空子都很难……这规矩持续了很多年,目前府里人们都已习惯,也很少人会冒着巨大风险,顶风作案。   晨间倒是起的很早,厨下寅时就开始有动静,随后下人们陆陆续续起来做事,就连侯夫人,也是早早起来,跪坐诵经。   ……   卢栎觉得他得做点什么。   于是他就请了余智过来,再一次展现解剖。解剖的当然是高诚尸体,他想仔细观察伤口切面,并画出凶器形状,这样大概对寻找有帮助。   至于请余智……这就是个现场教学,卢栎想推广解剖技术,需要很多有才能的人帮忙,余智老当益壮,对仵作一行有奇异执着,正好合适。   他说余智可以带徒弟一块过来看,于是解剖这天,围了满满一屋子人。   卢栎:……余老您可真实在。   余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群小崽子非要来——”   “没事,”卢栎微笑摇头,“想看就好好看。”   他穿好白色罩衫,戴上手套口罩,手中解剖刀银光一闪,开始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精准解剖。   稳,准,狠……教科书一般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解剖尸体这件事,在他做来,充满难以言说的美感……   于是这一天,成了大夏记入史册的一天,后来多少出色仵作回忆,那是他们新世界打开的一天,是充满色彩,值得回忆到老的一天。   当然,不管后来他们多么骄傲,崇敬,这一刻,他们脸是青的,脚是抖的,有很多人,直接跑出去吐了……   卢栎通过伤口切面描画出凶器,更加迷糊,世间有这样奇形怪状的凶器么?   前端极细窄锋利,后面突然变宽,中间有不规则大大小小的突起……厚度有三分,比刀剑什么的要厚,但锋利程度一点也不差。   不光卢栎认不出来,他把这画给身边所有人看过,大家都看不出来,连赵杼也觉得很奇怪:“从未见过这样兵器。”   ……   这样云里雾里,怎么也揪不出凶手,沈万沙急的不行,嘴皮发干,都有点上火了。   卢栎神情却从最初的迷茫,慢慢变的内敛。   赵杼轻轻拥着他:“有想法了?”   卢栎略点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总会出来的……”赵杼一边安慰卢栎不要着急,一边细细吻着,将他压在身下。   ……   这天一大早,侯府又传来两个爆炸性的消息。   一:庞氏与高诚还没撕出结果,就于昨夜双双中毒了!好在抢救及时,两个人都没事。   二:府里又出现一个新死者。   卢栎听到这个消息,把手里茶盅一放,站起来叫沈万沙:“咱们过去!”   少爷一听到出事,根本不需要卢栎提醒,跳着就过来了,“走走快点!”   ……   二人走到侯府,经下人引领到达正厅时,张氏端坐首位,底下站着庞氏与崔杰。   庞氏与崔杰由贴身丫鬟扶着,面色萎顿苍白,腿脚也站不稳,荏荏弱弱的。两个人现在也不撕了,矛头一至对外:“没错,就是梅香下的毒!”   “她暗恋高诚,所以想为他报价仇!”这话是庞氏说的。   “我没有杀高诚,只是庞氏污蔑,这丫鬟就信了!”声音里含了愤怒,又似含了委屈,这是崔杰说的。   “就算她畏罪自杀,我也绝不原谅!”   ……   沈万沙傻眼,他拉了拉卢栎袖子:“若我之前没听错,死者……是梅香吧。”   卢栎点点头:“没错,是梅香。”   “我对男女情事看不大出来,但这梅香……赫连羽说她对宴安夫子有意思,怎么又暗恋高诚了?”   卢栎也不理解,只得冲他摇摇头,看看再说。   张氏见他们过来,挥手让下们扶庞氏崔杰回去,招呼他们就座。   瞧着庞氏崔杰除了身子虚点,一切都好,沈万沙摸着下巴,“看来这两个人中毒不深。”   “是,”张氏浅浅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们两个闹的凶,我叫下人随时留意着,所以他们一有不对,下人们就立刻发现了。”   “夫人心慈。”   “不过是本分。”   寒喧过后,卢栎问张氏:“庞氏与崔杰是怎么中毒的?梅香又如何死了?庞氏崔杰为何认定她畏罪自杀?我们是否能到现场看看?”   这一连串问题问的很快,问完卢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问好像有点质问……可他真没恶意,就是一遇到案子自动就变成了这样。   “你便不提,我也要说与你听的。”张氏眉目舒展,看着卢栎浅笑。   卢栎从那双慧灵美眸里看到了调侃,好像在笑话他性急。张氏并没有不满他的态度,也没生气他说话的语气,反而透着一股亲切宠溺,好像他是她家孩子似的,做什么都可爱……   卢栎面皮有些烫,女性长者的疼爱,总会让他不好意思。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幸亏崔治不在,否则一定会吃醋。   对自己儿子那么严格那么凶巴巴,对别人却如春天般的温暖……   卢栎给崔治点了根蜡。   “崔杰和庞氏中毒,是晚饭之时。二人吃饭过程中突然尖叫,碗筷摔落在地,瓷器摔碎声音尤其响,下人们听到,立刻打开房门,发现二人倒地挣扎,嘴里嗬嗬有声,非常痛苦。”   张氏说,下人里有见识的,看出是中毒反应,立刻帮忙催吐,喂鸡蛋清……因为中毒量少,或者中毒时间短,人就救回来了。   “梅香……梅香死在冰窖。”张氏叹了口气,似有不忍,“她好像是冻死的。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了冰窖,今天一大早杜妈妈去取冰,发现了她的尸体。她身边有把钥匙,荷气里有撮砒霜。钥匙大管家去比对过,正是高诚房间的,所以庞氏崔杰才有那样的猜测。”   张氏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想着你们会来看,梅香尸身我没让别人动,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多谢张姨。”   卢栎站起来,与沈万沙一起走在张氏身后。   走了一会儿,卢栎问张氏:“梅香是自己住,还是与别人一起,张姨知道么?”   “至少做到管事,才有资格单独住,我虽不知道梅香住哪里,但照她现状,应该有同住之人,”张氏说完,对身后丫鬟下令,“去看看梅香住处,若有同住之人,找来见我,客人有话要问。”   小丫鬟曲膝行蹲礼,“是。”之后就匆匆走了。   沈万沙撞了撞卢栎腰,挤眉弄眼:小栎子聪明啊,小姑娘什么心思,问同室之人最可信啦!   卢栎只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他们已经到冰窖了……   卢栎看的清清楚楚,死者,的确是梅香。   而且这一次,他还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尊精致小巧的剔红酒盏。      第285章 扑朔      死者尸体就在冰窖门后,推开门就能看到。卢栎见过太多死亡现场,处变不惊,表情没什么变化,沈万沙可是吓了一跳。   任谁走在前头,门一推开立刻看到蜷曲的死者……近距离视野冲击,谁都会吓坏好吗!   少爷已经经历颇多,够胆大了,纵使如此,还是忍不住倒退一步,差一点没躲到卢栎身后。   沈万沙瞪着门:……呵呵,少爷才不怕!这才哪到哪啊,有本事给他来一打血尸!   卢栎感觉到小伙伴情绪紧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沈万沙顶住了,一回头——看到很多侯府下人吓的齐齐退后,脸白唇抖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有那胆小的丫鬟已经翻白眼要晕过去了……他清咳两声,站直了走正了,体贴的挡住一众丫鬟的视线,不让她们面对死者,“怕什么,不就是死人么!”   卢栎:……   张氏封锁现场就是为了等卢栎过来,现在他与沈万沙到了,她就把大部分下人斥退,只留几个力气胆大都不算小的小厮,预备有需要时帮忙。   她也与杜妈妈退在一边,静静站着不说话,不打扰卢栎,任他看现场。   卢栎与沈万沙便往冰窖里走了一圈。   古代没有空调,古人对付酷热寒冷,是夏季用冰,冬日用炭。硝石制冰法可能未被发现,或者还未普及,在这大夏朝,大户人家一般都会置个冰窖,冬日储冰,来年夏日用。   身为侯府,崔家的冰窖建的又大又华丽,空间整齐不说,连墙角都雕着花。   卢栎看了看,这冰窖大概长十五米,宽十米,高八米,大约能盛一千二百立刻米的冰,如今靠门处的冰已取用五分之一,剩下的还有很多。   大概是府里主子少。卢栎正经见到的主子,也只有张氏,崔治,崔杰,庞氏的儿子崔汾年纪太小,用冰有忌讳;府里还有两个庶女,但女子体弱,用冰估计也不太多;剩下唯有一个地位不一般的宴安,需要好生对待,再没什么人有资格日日用冰。就算张氏心善,偶尔会赏下人,量也不会大。   冰窖大,存的冰多,夏日消耗少,这冰窖的温度……就可想而知了。   沈万沙搓着胳膊,一脸后悔:“怎么就忘了拿件棉袄进来穿!”   “没事,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卢栎加快了看现场的速度,其实他也挺冷的……   脚步快起来,视线四下观察的速度也快了,但效率并没有减,卢栎集中全部精力,把冰窖从前到后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沈万沙一时忘了喊冷,就看着卢栎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眼珠子灵活转动,那频率他看一眼都觉得眼花。随着眼睛灵动转动,卢栎的头也在移动,下巴角度更是随时调整,就像在跳一种韵律节奏奇怪的舞……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粲然锐利,就好像他这么轻飘飘一走,整个冰窖的场景都装到了他的脑子里……   等卢栎拉着呆愣愣小伙伴的手往外走时,沈万沙还没反应过来,“看、看完了?”   “嗯。”   沈万沙眼睛睁圆:“真的?”   卢栎一边朝门口方向走,一边与他说:“张姨说若无意外,取冰时间一般都是上午巳时和下午申时,冰窖没专门的人看守,但钥匙只有前后院总管事,以及她和杜妈妈手里有。各门落钥之后无关人员不准走动,想偷偷进入冰窖很难。”   “冰窖温度极低,地上结有薄霜,脚印一夜未经污染,非常清晰,极易辨认。所有脚印都集中在门口区域,死者并未往里走,也未发现她接近冰块的脚步,她好像不是来取冰的。”   沈万沙接话,“唔,所以才说她自杀呀!”   卢栎听闻此言没有说话,只眉尖微微挑了下。   “你不同意?”沈万沙想想之前庞氏崔杰的话,再想想死者梅香的尸体表征,“可她身边有高诚房间钥匙,荷包里还有砒霜,结合前后……她这很像畏罪自杀么!”   不是沈万沙偏向庞氏崔杰,只是现今状况,好像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梅香把重要的东西都带齐,不就是表示放不下高诚,已经他报仇了么?   少爷眉毛扬的高高,“赫连羽那家伙这次一看错了,梅香才没有喜欢宴夫子,她是暗恋高诚的!”   卢栎笑了一声。   沈万沙歪歪头,“不过事情不能只靠猜测,小栎子,你看出什么来了?我只信你!”   “尚未验尸,我没有任何确凿意见,只是——”卢栎尾音拉的有点长,“我听过上吊自杀的,投湖自尽的,写遗书从高处跳下来跌死的,却从没听说任何人想死时,找个地方冻死的。”   冻死过程长又痛苦,一个存死志的人,是想痛痛快快结束生命,他们只是不想活了,不是自虐狂想找虐,除非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卢栎见到的所有冻死案件中,绝大多数都是意外,自杀冻死非常罕见。   而且现在还是夏天,梅香真想自杀,什么方法不行,非得在条件并不允许的情况下,千方百计弄到冰窖门钥匙,再想方设法于各门下钥后溜进去,自杀?   沈万沙想想还真是,“那梅香不是自杀?是别人把她杀了放过来的?”那这人还放了高诚房间的钥匙,以及砒霜……就更复杂了!   “先验尸再说。”   两个人说着话,走回冰窖门口。因门现在开着,外面有热气扑进来,二人倒是没那么冷了。   他们刚刚说话并没有避着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门口的人都听到了,张氏秀眉微蹙,“梅香……不可能是自杀么?”   卢栎冲她扬起一抹微笑,“张姨不要着急,等我验完尸就知道了。”   因现场已经看完,卢栎接下来准备验死者尸身。死者已死,因久住冰窖浑身僵硬,这样验肯定是不行的,卢栎请下人帮忙,把死者移出冰窖,让尸体在室温下逐渐回缓解冻……   因是夏天,这个时间并没有用多长,问过张氏意思后,卢栎准备解剖。   解剖之前,他先检查死者身上物品,并脱掉其身上衣物。   她身上装砒霜的荷包之前已经取下,砒霜没有味道,但白色粉末太显眼,有一部分都漏在她的裙子上,被发现简直太正常。   死者穿了一身夏日浅绸裙装,因是女子,袖袋,怀里装有帕子,针线包等物,怀里还有个精巧袋子,装着几只碎银块。   卢栎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确定死者身上不会有零碎东西了,去解死者腰带……这一解,被他解出一样东西。   “咦?”卢栎把掉在验尸台上的小东西拿出来,“少爷你来看,这是不是剔红漆器?”   卢栎对古代技艺不太了解,沈万沙却是个中高手,一看就知道了,“没错,是剔红漆器!”少爷就着卢栎的手,将小东西移到阳光下细看,“这手艺相当不错啊……你看,这杯面纹路,一边也不呆板,这么小还能刻的这么好,好东西啊!”   这是一枚精致的剔红酒盏,有杯有底,个头非常小,比一般男人用来喝白酒的浅盅还小,整个也才到卢栎的食指一半,卢栎觉得像他这样的成年人捏着很费劲。   这样的精巧之物,大约不是用来给成年男人饮酒的,不是给小孩子用,就是赏玩的。小孩子一般不喝酒……所以这酒盏,应该是一套,专门做出来赏玩的?   “大约是。”沈万沙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因是剔红漆器,少爷不免想起几日前看高诚房间时的发现,“这个是不是——”   卢栎解完死者身上衣服,开始戴口罩手套,“证据不足,还未可知。”   ……   沈万沙拿好纸笔准备写尸检格目时,卢栎解剖已经拿在手中了。为免旁人害怕,卢栎并没有让张氏等人进来,房间里只有他与沈万沙,收到口信跑过来的官府人员,以及赵杼派给他的护卫。   卢栎轻轻呼一口气,开始:“验——”   “死者梅香,女,年十八,发散,衣乱,体蜷缩,指甲有血痕……”   “死者肤色苍白,体表汗毛竖起,裸露的手、脚、小臂,小腿有大量‘鸡皮疙瘩’……”   “死者乳(河蟹,没错就是那个敏感点)缩小。”   “死者身上无冻伤表现。”   “尸斑颜色鲜红……”   ……   体表看完,卢栎解剖刀划开死者皮肤,开始检验内里。   “死者胃内空虚,胃黏膜糜烂,黏膜下有褐红色斑点状出血……”   “右心扩张,充满血液,色暗红……”   “肺充血,水肿,出血,色鲜红……”   ……   整个过程走完,卢栎长长叹了口气,“死者系生前冻死。因冰冻环境,死亡时间难以确定,推测是在三更前后。”   “真的是被冻死的啊……”沈万沙感叹,他还以为是被别人故意杀害,死后弃尸呢!   “活人冻死,身体呈卷曲状;体内代谢降低,血液中氧气不能被组织细胞利用,氧和血红蛋白含量变高,故尸斑呈鲜红色;肺循环氧合血红蛋白不易分离,遂肺及左心血液亦鲜红,右心血液暗红……”   卢栎一点点解释,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措辞不对,沈万沙和周围的人都懵了,满脸都是‘听不懂’。   他笑了笑,“嗯,刚刚是我师门仵作术语,有些你们不大理解,但这些征状表明,死者确系生前冻死。”   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没来得及说,死者胃黏膜糜烂,黏膜下有褐红色斑点状出血,这是‘维斯涅夫斯基斑’,九成的冻死者会有此征象。可惜没有仪器,不能切片观察,但缩合所有表象,他很确定此次验尸结果。   沈万沙等人更是对他有绝对的信任,这方面卢栎是专家,他说是生前冻死,一定是生前冻死了!   ……   卢栎做好尸体缝合,脱下罩衣手套,净过手,沈万沙就跳过来,迫不及待的说:“我想到了一点!钥匙!”   少爷眼睛发亮:“梅香手边只有高诚房间的钥匙,冰窖门的呢?她怎么进去的?若是她自己过去,肯定要先弄到冰窖钥匙,尸体身上,身边都没有,说明当时她一定不是一个人!她同别人一起去,别人有钥匙!”   卢栎颌首,小伙伴你终于想明白了:“梅香系生前冻死,必然在活着的时候经历长时间痛苦,人有生存本能,死志再强烈,这时都不一定熬的住。若她有钥匙自己打开冰窖门,受不住时很有可能会离开,她走不了,当时一定有第二个人。不管梅香有没有拿到冰窖钥匙,这钥匙现在一定在当时的第二个人手中,这个人将冰窖门锁住,困住了梅香。”   梅香必定强烈挣扎过,否则指甲为何损毁出血?   “这样的话,疑点就更多了……”沈万沙摸着下巴,“梅香尸体旁边有高诚房间的钥匙,荷包里有砒霜……看样子就是在留恋高诚,为他报仇,此前庞氏与崔杰扯皮,高诚之死很像是他们做的么!如果梅香不是自杀,那凶手做一切……”   “凶手对侯府内所有事情了如指掌。”卢栎替他说出后面的话。   沈万沙拳捶掌心,“对,就是这个话!庞氏高诚中毒可能是此人所为,有可能高诚之死也是这个人做的!”   二人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先去问问梅香同屋!”   问过之后,就能证明他们猜想对是不对了!   沈万沙乐的眉眼弯弯,笑的牙见不见眼。他就知道,他与小栎子才是最合拍最默契的!那个讨厌平王一直杵在小栎子身边,镇日打击自己,正好那人不在,他终于明白,他才不笨,他最聪明!   哈哈哈哈哈哈!   少爷性子本就活泼开朗,很有感染力,这样发自内心的开心,更加耀眼,小脸红扑扑,大眼睛清亮亮,小眉毛几乎要飞出去……卢栎心都要萌化了,少爷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手痒的不行,揉了揉沈万沙的头。   沈万沙顺势抱住他的手,“小栎子,以后就咱俩好,不跟平王那个臭脸王,墨脱那个骚包王子玩!”   卢栎不忍心拒绝,“嗯。”   沈万沙一边说话,还一边朝空中挥舞拳头喊口号:“我们是无敌探案团!虽然没武功个子小……天下没有破不了的案!”   卢栎:……   情绪平息下来,是要继续解案子的。卢栎与沈万沙见了与梅香同住一室的丫鬟,秋莲。   秋莲是个相貌普通,性格文静的姑娘,张氏叫她过来后,她一直站在外面等,卢栎解剖半天没出来,她也一点不着急,行礼,说话都很平和。   卢栎问她,与梅香关系怎么样,梅香平日里与谁走的特别近,有没有心上人。   秋莲回道,梅香是个极好相处的姑娘,同谁都聊的来,同谁都能说得上话,可若说与谁走的特别近……好像没有。她与所有人距离都差不多,大都能称上一句熟人,但好到说心里话程度的……反正,她是不知道。   要说稍稍显出来走动多点的,也就是高诚了。高诚是管事,有时事情多的忙不过来时,梅香会帮他;高诚空时,也会从外面买吃的带给梅香;高诚喝酒误事时,梅香比谁都生气……   “婢子亲眼看到到她们吵架。”秋莲道,“梅香处事伶俐,从未与人脸红,她能与高诚吵起来……婢子想,可能他们关系特殊。”   “你觉得梅香喜欢高诚?”   这个问题让秋莲有些为难,她觉得梅香与高诚关系特殊,好像互相有意思,可两人相处时并没有多少浓情蜜意……   “婢子没嫁人,可能看错了,但婢子见过两人恩爱的样子,好像与梅香她们不同……”秋莲脸有些红,“婢子本不欲说这些,但夫人说婢子必须说实话,是否正确,自有贵客来判断,遂……”   “嗯。”卢栎摆摆手,让她不要紧张,“梅香与高诚走的近,只你知道?”   秋莲摇摇头,“大家都看的到。”   所以几乎所有下人都有这样的误会:梅香心仪高诚。   卢栎目光微闪,又问:“梅香最近买过砒霜?”   “买过的,”秋莲点头,“说屋子耗子多。”   所以她有砒霜,也不是秘事。   “梅香平日里可流露出喜欢什么人的样子?”   “没有。”   这一点卢栎倒觉得很正常。根据现有信息分析,梅香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有什么事不想被人发现,就能藏的很好。可那日李推官正厅问案,他位置绝佳,确信自己没看错,梅香对宴夫子……   卢栎捻了捻手指,换了一种问法,“除了高诚,梅香最近可有与哪个男子走的过近?并非什么春情之意,只是有事。”   秋莲这下眼睛微微睁大,好像想起了什么:“有的!”   沈万沙着急:“谁!”   “宴夫子。”秋莲歪着头回想,“有日高诚不知道怎么想的,要请宴夫子喝酒,宴夫子拒了,他就提了两坛好酒到宴夫子房间,宴子是君子,没把他赶出来。可房间安静没多久,里面就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两个人吵架了。紧接着,高诚狼狈出来,脸上还被瓷片划了一道,血淋淋的……梅香听说了,很不开心,找了晏夫子两次。后来高诚去世,可能又想起此事,梅香又找了宴夫子几次。”   “宴夫子……”沈万沙声音喃喃,“怎么哪哪都有宴夫子,他是不是有嫌疑?”   他本是无心问出,不想这一句话几乎令在场所有人侧目。大家纷纷发言,宴夫子乃正人君子,大家同处十几年,不可能看不透……   沈万沙回想宴安的模样气质,也有些泄气。那样一个芳兰竟体,仙露明珠,风仪无双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一点也不像么!   可秋莲既然说了梅香与宴夫子有交集,就得问上一问。   又是在侯府正厅,卢栎与光万沙在张氏,杜妈妈的陪同下,见宴安。   宴安气质清华,一举一动似浑然天成,优雅无两。他进门先朝张氏行礼,眸色平和,神情端肃,未见任何不对之处。张氏侧身避过,指着卢栎沈万沙,说他们有问题要问。   宴安给出了合理解释:梅香找他不过是想为高诚说和,他行事向来随心,万事不欲勉强,便言一切随缘。梅香显然对此不满意,才找他多次。   宴安真的是个君子,容貌举止合宜恰当,不会让人觉得半点不舒服,也不会让人有任何误解。比如他对张氏……这一刻,卢栎完全看不出他对张氏有意思,之前的感觉就像是个误会,他误解了宴安眼神里的内容一样。   卢栎觉得奇怪,正想再问,赵杼来了。   赵杼觉得时间晚了,来接他回家……   卢栎无法,只得与张氏道别,约好明日再来。张氏笑吟吟相送,说正好明日无事,她亲自做两道菜给卢栎尝尝,都是以往苗红笑爱吃的,看他喜不喜欢。   ……   可第二日,卢栎一行人过来,并没有吃到张氏做的菜。   因为宴安过来自首了。   他找到卢栎,直接说:“高诚是我杀的,梅香也是我杀的。”   卢栎几人齐齐一怔,沈万沙愣了好久才回神,“真是你杀的?”   宴安眸子微阖,微风拂起他发梢,露出左眉长长伤疤,“是。”   这还得了?卢栎几人赶紧找空房间,与宴安说话,侯府也瞬间炸开了锅。   宴安很安静,情绪自始至终没有起伏,讲述了杀人经过。连卢栎等人的问题,也好好回答了,竟是天衣无缝!   沈万沙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真的是你啊……”   宴安眼梢微垂,唇角牵起一抹温柔入骨的笑容,“是。”   ……   条条样样都对的上,连细节都很严谨,沈万沙虽然觉得很可惜,还是认为,可以结案了。   正在他发言建议结案之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说谎!”      第286章 是谁      这日与卢栎一起过来的,除了沈万沙,还有赵杼。   三人对宴安的自首都很惊讶,沈万沙眼睛睁的圆圆,震惊全部写在脸上;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除了惊讶,看到更多的,是彼此眼底的思考。   卢栎微微挑眉:你觉得……有问题?   赵杼修长眼眸微眯:你不也是?   两个人快速交换过眼神,就安静下来,仔细听宴安讲述犯罪经过。   宴安说,高诚是他杀的。原因是高诚心思不正,淫乱后院。高诚若只是与庞氏通奸,没做其它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破坏内院规矩,他只会看不顺眼,不会起意杀人,但高诚不该谋算世子之位。   沈万沙就问:“是因为你与世子的师徒之情么?”   宴安摇头,“除此之外,武安侯崔洛对我有恩。”   武安侯崔洛对他有恩,不单单是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崔洛死的太早,好像还有点不可言说,但他答应过崔洛,帮他看着侯府。男人之誓,一句话,一辈子,他宴安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尽力去做。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你怎么知道高诚与庞氏有染?又怎么知道他们有意谋算世子之位?”   “武安侯初开府时我就在,之后上京崔家送仆,武安侯取妻,我都经过手帮忙。府里规矩严密,但我这样的‘老人’,想知道一些事,还是比较方便的。”   宴安微垂着头,看着自己手指,夏日炽烈光线透过睫毛,在他眼底留下淡淡的阴影,“至于他们的谋算……是高诚找到我时,我猜的。高诚许以重利,想让我为庞氏之子崔汾开蒙,说只要我答应,日后会得到想象不到的好处。他说这话时,言语模糊,眼神闪烁,重点并非放在许我多少重利上,一而再的提起‘日后想象不到的好处’……”   这个举动有些不寻常,宴安觉得高诚可能是在试探他。也许高诚的确想让他教崔汾,但更多的,却是试探他的态度。他对侯府,对嫡子崔治,庶子崔汾,崔杰可有任何执着。   宴安开始拉住话头,试图套出更多信息,但高诚不是傻子,察觉过后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但宴安已然确定,高诚有不诡之心。   他晾了高诚几天,高诚请他喝酒他也拒了。后来高诚提着酒坛子去找他,他直截了当问出来,高诚笑容狡猾别有深意,却还是没个准话,他一生气,就把酒坛子摔了,还把人赶了出去。   之后高诚没再来找他,他反而更担心,不知道高诚是不是又找了别人,是不是准备对夫和和世子做些什么……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不做二不休,宴安就把高诚给杀了。   “说的通啊……”沈万沙眨眨眼,看向卢栎,“小栎子,你说呢?”   卢栎双手交叉成塔状,抵着自己下巴,眉目微凝,“你在哪里,用什么杀的高诚?”   “朝阳大街巷子口。”宴安微微抬头,阳光洒在他脸上,从额头到鼻尖到下巴到脖颈,整个线条精致又优雅,英气逼人,“用的冰刀。”   “冰、冰刀?”沈万沙眼睛瞪的老大,“冰能杀人?”   卢栎点点头,“冻的结实的冰刀,硬度锋利度都上佳,的确可以杀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回想死者伤口,以及他根据伤口切面表现画下的凶器形状……尖端锋利略窄,后部陡然增宽,间有凹凸不平,厚度比刀剑略大,非常锋利……   凶器形状太过畸形,卢栎之前认为这是不利,也是有利,不利是因为很难找,有利是因为太特殊,只要有人看到过,他们就能顺藤摸瓜……独独没想到,它可能是冰刀。   现在宴安一说,他脑中迅速过一遍现场,尸体等各种表现,凶器是冰刀非常合理!   若是冰刀,根本不需要收回,烈日下晒着,很快会化成水……   “怪不得我们找那么久都找不到凶器!”沈万沙拳捶掌心,眼睛睁的圆圆,十分激动。   赵杼指尖轻点桌面,眸色微冷:“高诚被你所杀,为何不叫?”   卢栎也想起了他与赵杼之前的分析:高诚被威胁过。   宴安垂着头,微微笑了笑,“他不敢,我同他说,他若敢叫,我就杀了庞氏。”   沈万沙感叹:“这高诚对庞氏也算真心……”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又问:“你用冰刀杀高诚时,他是否一时震惊太多,靠在了你身上?”   宴安微微抬头,眸中似乎闪过一道‘你怎么知道’的惊讶:“是。”   “那你的衣服……”   “自然是脏了。”宴安眼梢微敛,“我即要杀人,肯定做了准备。我知道高诚那一日要外出,约他在巷子口见面,随身带了个小包袱,有用棉布裹着的冰刀,还有一件与当时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我用冰刀杀了高诚,立刻换了衣服,放回小包袱里,回府之后立刻将其焚毁。”   所以说,血衣什么的,也是找不到的。   宴安说他是侯府夫子,身边时刻离不得笔墨纸砚,他又不喜欢带下人,所以东西都是自己拿着,大家早习惯了,并没有人因此怀疑。他进出侯府都是坐马车的,马车上会放冰盆,他身份不一般,冰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劈出冰刀容易,保持冰刀也不难。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可是为什么……要在府外杀高诚?如你所言,你对侯府并非不了解,也并非没办法。”卢栎沉吟。   宴安的解释是:夫人规矩严,府里不方便。   侯府白日里到处有人,一入夜就所以门钥全落,他倒也能在侯府杀人,但后续解决起来很麻烦,被夫人和世子知道了就更不好。   “可是外头有官府呀!”沈万沙提醒宴安。   “我知。”宴安浅浅叹了口气,“但高诚只是个下人。”   主家打杀下人无罪,宴安虽不算崔家人,但身体地位不同。就算一般良民,杀害某个卖出身契的奴籍人,律法上责任也是要减轻一步的。   律法对于奴籍人比较苛刻,比如良民杀害良民,查出来要偿命,可杀奴籍人,不需要偿命,最严最严,也就判个流放,罪刑要减一等。反之,奴籍人若犯罪,刑罚上是加一等的。   所以,一般做了下人的,都会下意识忠心,这个社会能保护他们的太少,他们的终身荣辱,全部系于主人身上。能促使他背主的,一定是了不得的诱惑。   所以宴安对此很生气,高诚胆敢背主,得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卢栎与赵杼对此没再多问,又问起高诚房间那么乱,可是他做的?   宴安摇头表示否定。   高诚房间为什么遭贼,丢了什么东西,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第一次看到房间钥匙,是在梅香手上,“可能高诚离开之前,将钥匙给了她,委托她帮忙照看房间。”   “你说,梅香也是你杀的。”   “是。”宴安微微垂眸,“梅香找到我,说知道一个秘密,关系侯府存亡。她为了取信于我,告诉我他与高诚是一伙的,她手中高诚房间的钥匙,就是证明他们关系不寻常的证物。”   二人约在冰窖外面见面,因为那里位置最偏僻,也没什么重要东西,夜里连巡查守卫都少。他们两个,一个是侯府‘老人’,一个聪明内敛,工于心计,很顺利的夜间会师。   “可梅香绕了很久,仍未进入正题。”   宴安说,梅香随身带了毒药,证明自己存了死志。她很激动,说了半天话,要求宴安答应同她好,只要宴安与她在一起,她就把全部秘密告诉他。   她又是劝又是吓又是诱,宴安渐渐失去耐心,他看出来,梅香的确知道些什么,但并没有打算告诉他。他想,既然她与高诚是一伙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那个秘密他不知道,但留着梅香是个祸害,他就把梅香杀了。   他在侯府多年,数年前偶然得过冰窖门钥匙,冰窖锁经年未换,他很幸运,一下子打开了。他说听到外面有动静,往冰窖里躲一躲,然后趁梅香不备,猝然离开,迅速将冰窖门重新锁上……   宴安自陈,他犯罪的过程,就是如此。   至于卢栎关于庞氏崔杰中毒的问题,他表示不知情,“此二人摩擦不断,互相下毒也未可知,此事确是凑巧。”   ……   沈万沙恍然大悟,样样都说的通,真是宴安做的!   “可以结案了!”少爷大声宣布。   赵杼敲了敲桌子,看着一派淡然的宴安,“你之所言,皆为实情?”   宴安垂首:“不敢不瞒。”   赵杼与卢栎对视片刻,卢栎微微颌首,“如此的话,只有——”   “你说谎!”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清越婉转,有坚毅,有刚强,亦有温柔,卢栎很熟悉,“张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浅浅脚步声由远及近,卢栎注意到,宴安身体僵住了。他视线垂下来看着自己的手,目光似有闪动,却不敢抬头看来人。   果然是张氏来了。   张氏一进来,浅浅给赵杼行过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看宴安:“你看到了?”   宴安仍然没有看她,只是头轻轻的点了点,“看到了。”他声音略沉,满满都是苦涩。   这一问一答,充满隐意,沈万沙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不光是他,卢栎与赵杼眼睛里也开始有光芒跳跃。   “那你还认罪?”张氏轻轻呼口气,转向卢栎三人,面上带着微笑,“别听这个白痴瞎说,人是我杀的。”   她坐到桌面,先不解释刚刚吓人的话,继续看宴安,“你怎么知道我用冰刀杀了高诚?”   宴安仍然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身体绷的紧紧,声音有些瓮,“高诚是我杀的,我当然知道。”   张氏唇角抽了抽。   “梅香也是我杀的。”   张氏额角直跳。   沈万沙有些迷糊,怎么都争着说自己杀了人?他出言提醒张氏:“宴夫子刚刚交待过犯罪过程,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他的话,我刚刚在外面都听到了。不愧是大才子,宴夫子颇有急智,没见过的事,竟也能圆的不错。”   这话说的带着气,看似夸奖,实则似乎带着鄙视,宴安却不生气,“我自己做的——”   “小栎子,”张氏不理宴安,直接阻了他的话,看向卢栎,“你早怀疑我了,是不是?”   卢栎凝眉,干脆承认,“是。但证据不足,尤其凶器血衣,我们一直未能找到……我曾祈祷过,希望凶手不要是你。”   “为什么?因为我杀了人,是坏人?”张氏目光莹莹,笑容温切,“小栎子害怕了?”   “倒不是害怕,只是……”   “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但你记着,我永远不会伤害朋友。”   张氏的话很坚定,眼神很诚肯,眉宇间智慧闪耀,整个人充满一种特殊的美感……卢栎发现他一点也不讨厌张氏,讨厌不起来。   “你是大夏首屈一指的仵作,来,让张姨听听,你都怀疑张姨什么?”张氏微笑着说话,整个人淡雅又从容,仿佛她们现在谈论的不是她的杀人案,而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做为长辈,她想看看小辈的能力,到底到了哪一步,是不是足以让她骄傲。   在她刻意引导下,卢栎情绪一点也没低落,反而有种被长辈关爱的温暖。   “凶器我想不出来,但是血衣……你是侯夫人,有心腹,便是自己处理不了,杜妈妈等人也能帮你。我觉得是你拿到高诚钥匙,去了他房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去的时间不一定是晚上,府中夜里戒严,就算你是侯夫人,动静大了也不大好,你可能是早上去的。府里人都起的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房间里也是需要点灯,才能看得到东西的。”   卢栎一边说话,一边循循思考,“庞氏污你弑夫,你太淡定。并非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那种不怕,就像一切在你掌握中,你早料到庞氏会有这一出,所以不害怕,不担心,连紧张都没有,你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又看了看宴安,“还有刚刚宴夫子的招供,好像有足够的动机,也样样合理,可知道高诚有谋算,夫子不应该告诉夫人么?就算避嫌不能见夫人,至少也要告诉崔治,再商量想办法吧?崔治失父,夫子即教导崔治,就该让他明白人心,世事,而不是密密的把他保护起来,养成天真性子,等将来出去狠狠摔跟头。”   沈万沙听到这里,扇子敲击掌心,是啊,小栎子说的对!莫非真凶真不是宴夫子?   卢栎顿了顿,又道:“夫子还说以庞氏性命威胁高诚,高诚才没有呼救,但这些天听差吏们收集来的口供,高诚并不是个上进的人,平日表现也颇有些混日子的意思。若高诚真心喜欢庞氏,喜欢到为了她可以舍弃性命的程度,那么依他能力,他能为庞氏做的事,很多。可庞氏如今还过着自以为是的日子,连眼前局势都看不透……我觉得,高诚趁机占便宜的可能性更大。”   ……   卢栎越说,条理越清楚,赵杼还时不时插句话,一样样整理下来,宴安自首杀人的经过越来越站不住脚,张氏嫌疑反倒越来越大。   沈万沙眼睛都直了。他才听着宴安自陈杀人过程觉得样样都对,坚信宴安是凶手,结果小伙伴立刻扭转过来,嫌疑人变成别人了!   少爷愣愣看着手中的扇子,难道他耳根子这么软,听什么都像?   宴安鼻尖沁汗,似有些着急,“真是我杀的,可能过去久了细节有些模糊记不清,我再想想——”   “你再编!”   张氏冷哼一声,秀眸内光芒闪耀,语速非常快的说了接下来的话。   “我杀高诚,因为他不但与庞氏通奸,图谋武安侯世子之位,他还想说服拉拢宴安,让宴安成为他们的人。高诚头上有别的主子,我不知道这个主子是谁,但这个人,很厉害。”   “我的确是用冰刀杀了高诚,杀完冰刀留在高诚身上,我将身上血迹抹匀,并没有脱下外衫,而是在外面又套了一件与当天一模一样的衣服。归来后血衣并没有焚毁,杜妈妈亲自帮我洗了。杜妈妈整日跟着我,但我杀高诚时让她去铺子里买东西了,她并不知道,只是看到血衣后很紧张,遂这两天表现也有些不平静。”   “庞氏之子汾儿并非侯爷崔洛亲生,其父是高诚。这二人早勾搭上了,以为事情瞒的紧,旁人都不知情。我曾暗暗取侯爷与汾儿血滴血认亲,两者并不相融。崔洛对我不好,这些脏事我也懒的管。高诚冷心冷肺,对庞氏不见得有真心,但对这个血脉相连的儿子,还是有慈父之心的,遂我以汾儿性命相胁,他自然不敢叫。”   “可他还是没告诉我,同伙是谁。”   “我在人来人往热闹大街上杀高诚,是做给他主子看的。我要让人那知道,我虽是寡妇持业,但并不好欺负!”   “我注意高诚很久,截不到他与外面人联系的证据,但这侯府里,有人与他一伙。他们之间有信物,我见过信物印迹,却怎么都抓不到人,这个人太聪明,太有耐心。本来我有大把的时间,与他们慢慢磨,但高诚心太大,把主意打到了宴安和世子身上,我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索性先杀了高诚,再把他房间弄的特别乱,找到花纹特殊,印迹眼熟的剔红酒器,将其带走。”   “此举是想告诉高诚同伙,信物在我手里,这个同伙不知道我是谁,一定会慌,会乱,会失误,行差踏错露出马脚。”   “果然,我用花纹印迹放到某处角落时,梅香来了……”   张氏腰背挺直,眉目秀致,神色端凝,眼睛里有股极强的坚韧,“我亲自夺取别人性命,这双手沾满鲜血,亲朋会害怕我,担心我,可能我面对的世界自此不同,但我,不后悔!”   “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人!”   张氏太有魄力,眸内锐气逼人,这一刻她的气势磅礴如大海,压倒一切。   沈万沙震惊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卢栎怔了一怔,看向宴安——宴安坐姿优雅气质潇洒,可他的眼睛仍然垂着,看着他的手。就算那双手紧紧交握,指尖捏的发白,真的没什么好看,他的视线也未离开。   张氏也没看宴安一眼,顾自说着话,嘴唇微抿,眼神坚定。   自打她进房间以来,两个人没有一次眼神交汇,可他们之间流动的气氛……却是那么合拍。   这气氛仿佛千锤百炼般自然,并非刻意,做作,有意避嫌,卢栎相信,这二人若是在旁的地方偶然碰到,相处模式估计也是这样。   卢栎又想起之前宴安隔着窗槅看张氏的眼神……   莫非他们彼此有情,却都谨守着分寸,谁都不会往前一步?   “我知只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够,个中细节稍后补足,我先与你们说个故事,说完,你们大约就会懂了。”   张氏长长一叹,声音里充满岁月的沧桑和无奈,“事情须从二十年前说起……”   卢栎感觉到张氏情绪不佳,亲自为她倒了杯茶,“张姨不急,慢慢说。”      第287章 渣男      张氏讲述了一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二十年前,她十四岁,父母正在操心为她找门好亲事。   张家在上京是大族,不管姻亲关系,还是口碑人脉,都很不错。而且张家世代诗书传家,人品清贵,家中儿女教养甚为重视,礼仪规范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张氏在她们这一辈算是出类拔萃的,想挑门好亲事,一点也不难。   张氏自小懂事,闺范刻到了骨子里,从没让父母操过心,亲事上也没有任何意见,说全由父母做主。   可命运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她于危机之时,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在别人家园子里做客,姑娘们玩游戏,玩着玩着走散了,她不小心走到湖边,迷了路。若等人来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便让贴身丫鬟试着走远些,找人问路,她自己则坐在湖边大石上,安静的等。   那是三月初,天气不怎么好,坐着坐着,张氏有点冷,想下来走走。岂知湖边潮湿,大石底部长满青苔,她一时不察,整个人往前跌倒,跌进了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她不会游水,越挣扎越绝望,手脚变的僵硬,意识慢慢飘离……然后有个人,抱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外游。   湖水并不浑,可张氏意识模糊,也没力气,根本转不过头看一眼救她的人。只看到在水里徐徐飘扬的月白衣角,以及挂在这人腰间的一对玉玲珑。   她晕了过去,昏昏沉沉中吐了几次水,隐隐约约听到男子温声呼唤安慰的声音。   然后,她呼吸平复,眼皮颤动,慢慢醒了过来……身边围着一圈小姑娘,她的贴身丫鬟在一边,哭的像泪人似的。   她视线环绕一圈,发现没有男人,连小厮都没有。她缓缓呼气,苍白着脸解释说一个路过的婆子救了她,把她救上来就去找人求救了。   丫鬟扶她起来时,她觉得腰后有些硌,手摸过去,攥住了一样东西。回家后发现,那是救她之人腰间挂着的玉玲珑之一,大概是那人把她放到地上时压下来的。   丫鬟抱着她一直哭,把她身上衣服全部脱下细细检查,说湖边石头上有好大一滩血,以为她受伤了……   张氏没有受伤,只是略受了些寒气,汤药养一养就好了。她没与任何人说过玉玲珑的事,下意识把这个当成秘密,她知道不应该,可她是十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会胡思乱想很正常。   她允许自己放任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要把这事全部忘记。可在一个月的最后那一天,她遇到了崔洛。   因为是最后一天,她有些忍不住,把玉玲珑放在荷包里,带在了身上。一个人无聊时,她拿出来把玩,那么巧,崔洛偶然经过,看到了。   崔洛看到玉玲珑眼睛微睁,嘴唇半张: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张氏见他面上有惊讶,有想不到,显是认识这玉玲珑。可他神态大大方方,没有半点不堪的猜疑,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你的东西?   崔洛看着她,慢慢的,耳根微红,轻轻点头。   张氏又问:是丢的么?在何处丢的?   崔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摇着头否认:许是我看错了,我未曾与姑娘有过任何接触,此玉既在姑娘手里,便应是姑娘之物。   此举好像在故意避嫌,为免污了她名声。张氏非常感动,悄悄问了一句:那日于湖中救我的……是不是你?   崔洛垂着头,非常小声的‘嗯’了一句。   ……   少女怀春,英雄救美,每个姑娘大约都过不了这一关,再理智再聪明,被情思所困时,眼界都会变窄。而且崔洛相貌英俊,气质上也很能骗人,那时张氏心性还不成熟,自然就将其挂在了心上。   崔洛也极会来事,刻苦读书,不尽女色,对张氏热情守礼,最后还托上京崔家到张氏府里求亲。   张氏父母本来有些不同意,崔洛虽然获封侯爷,但这爵位并非靠实力取得,其人长于乡间,性格习惯都与大族不符,他们担心张氏嫁过去吃亏。   可张氏决定了,她要嫁。她觉得崔洛于她有救命之恩,又对她有情,就算哪天这情份淡了,只凭着救命之恩,她都应该牵就,再者,她认为,有侠义心肠,心地善良的人,品格都差不到哪去。   ……   洞房花烛夜,崔洛饮醉归来,二人旖旎之时,张氏拿着玉玲珑,脸庞羞红,说夫君当时腰间挂着一对玉玲珑,如今……也该团聚了。   崔洛却长叹,道那只也丢了,还说这对玉玲珑是他爹娘唯一留给他的念想,面色非常沉痛。   张氏很难过,猜想或许是救她之时丢在湖里了。即是父母之物,就算不贵重,意义也不一般,她觉得崔洛一定比她还难过,于是默默将玉玲珑收起,压在箱底,再不提此事。   起初,两个人很恩爱,崔洛很疼张氏,对她很好。可两年过去,崔洛变了,开始总在外面流连,置外室,纳小妾回来。而且不知道她哪里惹了他,他对她越来越挑剔,两人常有矛盾。   久而久之,张氏也发现,崔洛为人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善良大气,他自私自利,爱耍小聪明,身上不堪的毛病一堆,偏偏面上装的好好,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可是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走完。张氏索性抛开情爱,只记着救命之恩,认真替崔洛打理内院。这样保持下去,没有找回最初的恩爱,可起码她的心不会痛了……   一直到七年前,汤南庄一事。   在这之前,张氏知道侯府里有宴安这个人,也知道他气质容貌俱佳,颇有风骨,却从未留意过。   汤南庄突然遇匪,情况危急。相处多年,张氏早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她深知崔洛本性,让他像个男人似的站出来是肯定不行的,便提议自己带人做诱饵引开恶匪,崔洛带着儿子撤离。她知道,崔洛再渣,对自己的骨血还是知道保护的……   崔洛立刻答应,在她意料之中,可宴安自动走出来,愿意留下帮忙……她很诧异,宴安是个文士,再才高八斗,对上恶匪,也是没有胜算的。   情况危急,留下很大可能会死,少有人愿意主动留下。崔洛急着走,不管是谁,只要能留下他就很高兴,见人数不多,他还强令几个仆人留下……   崔洛离开后,张氏与宴安商量着,用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与匪人周旋,身边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她们两人。   宴安在这段时间里,展现出的才能和勇气让她钦佩。他虽不勇武,在面对数十人的恶匪时,半点不慌乱,能用言语急智将人忽修走;他懂得各种办法,能在深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辨别方向,会寻找水源;能找到各种奇形古怪的吃食,还能把食物味道做的不错;能在别人都绝望时鼓舞人心,让大家不要失了心气,坚持就会有希望……   最重要的,有一日宴安下水捉鱼,取下了身上零碎之物,张氏看到了与她压在箱底一模一样的玉玲珑。   张氏当场就懵了,指着那个玉玲珑颤声问:这是你的?   宴安面上依旧带着平和温笑: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本来是一对儿,不知道在哪丢了一只。   随后宴安下水,张氏坐在原地绞着帕子,心内冰凉。   待宴安上岸,她咬着唇,看着宴安左眉的伤,问是怎么弄的。   宴安摸了摸伤疤,似有些羞愧:以前有次下水不注意,撞到利石划破了。他还一边说话,一边将草帘子转了个方向。   她问他做这干什么,他道:我听你声音有点哑,像是着凉了,得注意保暖……   那一刻,张氏背过身去,眼泪立刻决堤而出。   竟然是……如此……   竟然是如此么!   张氏回想以往,发现她记忆里宴安的身影很少,她对他几乎没有印象,就是偶尔遇到时,这个人会像所有君子一样,行礼,侧避,连正眼看她都很少,更别说有其它意思。   可认真想想,好像很多次她遇到困境的时候,就会听到这个名字。比如崔洛闹的太过分,她羞愤难当,气的不行时,杜妈妈会来传消息,说宴安把崔洛劝回来了;比如有桩麻烦事难解决特别发愁时,崔洛会很难得的出现,得意的说他有办法,她以为崔洛好歹是顾着这个家的,然后会有证明,这主意是宴安想的;包括她生崔治之时难产,性命危急,崔洛不在家,是宴安顶着大雪,请来妇科圣手,帮她过了那一关……   若这些都是有意为之,她很难想象,宴安为她付出了多少。   之前不谨慎,赔上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张氏就特别想知道,宴安对她到底如何。可宴安表现极为平常,对她非常有礼,她一点看不出他心意。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半梦半醒之时,宴安替她掖被,颤抖着手指碰了碰她脸颊,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离开,良久,叹息着低唤她的名字:三娘。   ……   张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偏了头,深呼吸。   她擦擦眼睛,平复情绪,才再次转头看向卢栎:“事情过去这久,提起来还能哭,你张姨也是没出息。”   卢栎握了握她的手,很是心疼。   宴安整个人身体绷的紧紧,震惊的看着张氏:“你早……知道了?”   张氏没理他,继续与卢栎说话。   之后,她大概猜到了宴安想法。宴安救她时受伤破相,怕毁她闺誉,急救过后,见她将醒匆匆离开。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她生情,但此事后,她很快与崔洛定亲,成亲,宴安看到结果,便什么都不能做。   崔洛……崔洛没亲眼看到宴安救她,但他认识玉玲珑,又有几分小聪明,惯会哄姑娘,顺着话头就知道怎么表现。当时他急需要一个名声很重的妻子,张氏身份地位都不错,人也长的漂亮,既然有机会,当然要利用……   崔洛得意取到了张氏,又不高兴张氏记着以前不放,所以才常闹。至于与宴安么……   张氏冷哼一声,“这就是个白痴,抱着见鬼的信义不放,也不看看他付出的对象是谁。”   总而言之,就是崔洛以小人之心,愚弄着君子之气,有些古板的宴安,又将张氏玩弄于鼓掌,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非常厉害。   ……   沈万沙听的直拍桌子,“这崔洛真不是人!”   张氏表示,她喜欢错了人,做错了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已配不上别人,不想别人也被困住,别人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另起炉灶娶妻纳妾儿孙满堂……   她装着像以往一样,不知道宴安心思,不给他好脸,甚至面对他时会变的格外刻板凶戾,想各种办法赶他走,可这人死心眼的很,就是不离开。   张氏知道宴安留在侯府并不是真的想和她怎么样,因为礼教不容,世俗不容。他是君子,克己复礼,不欲自己难看,更不会伤害别人,尤其喜欢的人……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张氏赶不走他,就想先这样吧,她继续冷下去,宴安总有一天会淡,等他想开了自己离开,比她逼他离开可能还要好些。   “我夫虽是畜生,可我儿子没错,我不能对不起他。”张氏眼眸微阖,声音寂廖,“我害了宴安一生,无以为报,只希望尽所有努力,让他过的好。”   “我希望有一天,他想通了,能笑着过来与我道别。我希望他离开侯府时,无牵无挂,潇潇洒洒。我希望他日后有钱傍身,有地位无忧,有妻有子,儿孙满堂……”   张氏垂眸看着手里帕子,声音很轻,“我这一生,只希望他与治儿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他们是我活下去的勇气,是余生的慰藉……所以有人想对他们下手,我怎么能不气愤?”   “我恨不得活撕了那些人!崔洛是自己作死,痛快的去了,若是他继续在府里瞎折腾,欺负我欺负治儿欺负宴安,我也会杀了他!”   这一番表述,卢栎几人都懂了。   张氏之所以以侯夫人之尊,亲手做这些事,还做的这么残忍,是因为别人碰了她的逆鳞。   “我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是因为高诚的表现很不寻常。”张氏声音冷厉,“五年前,我曾机缘巧合救过一个姑娘,那姑娘将死,求我替她给她家人寄些钱财。她知道我是侯夫人,担心我嫌麻烦不答应,与我说了一些事。”   “她说她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暗桩,姐妹们少量在青楼,大部分都是伸入各层官家内宅做妾,应主子要求,在找一些图纸。她们主子神秘厉害,有庞大背景,少有人能惹。主子铺了一张大大的网,往官员内宅放小妾,外院放管家,控制掌握,侯府这样的人家,早晚会被找上来……”   卢栎听到‘图纸’这两个字,心中一跳,图纸……什么图纸!   他迅速与赵杼对视一眼,赵杼也双眼微眯,眸色冷厉,显然与他想到一起去了。   卢栎本想细问,可考虑到宴安在这里,他想了想,决定稍后与张氏单独相处时再问。   不知道张氏是不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对这个组织说的很少,只说那姑娘告诉了她一些组织的人特点,然后最近两个月,她发现高诚举止不正常,与这些特点相符。   “这背后内幕,我不知道对方具体想干什么,但高诚明显是要拉拢宴安。”   宴安眉心微蹙,“我不过一介夫子,无权无钱……”   沈万沙拍拍宴安的背,“夫子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才的。”   “他拿崔汾开蒙之事试探,是在诱你,只要你能上船,就证明能被攻破,他们会缓缓拿捏左右你,让你慢慢堕落,最后身不由己。”   张氏声音冷静,眉眼透着坚毅:“出事肯定有商有量好办,但这里面水太深,知道的多可能会有危险,如果要死,我一人足矣,遂我并未与任何人提过此事。”   “我小心翼翼护着头顶这一片天,解决高诚,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最好。我知道庞氏一直疑我弑夫,前些日子她又找到了小南,以及所谓的砒霜证据……我便借此想了杀人之法。”   张氏表示,做为侯府主母,府里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她,庞氏打算,她一早就知道了。崔洛之死是没问题的,她有证人,所以一点也不怕。   她知道庞氏与高诚的奸情,也知道崔杰知道这个事。她在街巷杀死高诚,官府会来,她知道庞氏一定会忍不住动手,所以冷眼看着,还加了一把力。   事情闹大,丑事爆出,嫌疑人增多,庞氏与崔杰肯定互相推诿。当然,若他们不按照她的想法来,她会适时添把火。总之,把高诚之死弄的扑朔迷离,像内宅情杀仇杀,力图骗过所有人视线,包括高诚背后主子。   而且她这样做,是因为知道暗钉还有一个。   她成功诱出了梅香。   梅香很聪明,很有耐心,可她与高诚是同伙,必须联系紧密,诱异舆论说她喜欢高诚很容易。   张氏知道梅香买过砒霜。正好当天晚上庞氏与崔杰互相给对方下毒,她便又利用了……   她说知道她们打算收服宴安,表示愿意帮忙……她带梅香走进了冰窖。   “梅香再聪明,也只是个小丫头,我骗她还是能骗的过的。”张氏说,高诚的钥匙,是她放在梅香身边的,砒霜,也是她放进梅香荷包的。   张氏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这案子我自觉做的很成功,没想到……遇到了你们。我忘记了搜梅香的身,不知道她身上有另一枚剔红酒盏,也不知道宴安——竟然这么蠢,竟然跑来自首了。”   沈万沙很好奇,他看着宴安,“夫子为什么会来自首?”   “昨夜,他看到了我桌上的玉玲珑。”张氏苦笑,“那玉玲珑本就是他的东西,他如何会认不出来?”   “可这也只能让宴夫子知道你对他……和他对你一样么。”沈万沙话说到一半,转了个方式表达。   张氏感激他的体贴,柔柔看着他:“宴安虽蠢,却也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高诚屡次找他,他估计察觉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梅香也会时不时骚扰他,他再知道我之心意……”   “当年汤南庄,我们曾在阴冷雨天遇到一支搜索小队,情况危急。我看到河中流水,恨为什么不是冬天,若是冬天,即便手中无利器,也可取冰杀人。”张氏悠悠一叹,“他估计是想起来了……”   卢栎目光颇为赞赏的看着宴安:“短短时间里,能想出一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伪局,夫子也很厉害。”   张氏整个讲述过程里,宴安一直身体绷的紧紧,指甲掐的虎口发白,可以看出他心中必定诸多起伏。卢栎觉得他好几次都想开口说话,却生生顿住,静下来听张氏说。   他应该很爱张氏,不仅爱,他还特别尊敬她,甚至不愿意打断她的话,觉得那样很无礼。连张氏当着别人面骂他白痴,蠢,他也一点不生气……   这两个人有情,却因为误会生生分隔,默默喜欢对方,却不敢有丁点表现,不希望给对方带来麻烦,压力,甚至不奢望在一起,只希望对方一切都好。   卢栎眼睛有些热。   这样纯粹的感情……   对当事人来说很残酷,可他们这些局外人却觉得分外温暖,和感动。   突然手上一暖,是赵杼越过桌底,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头去看,看到赵杼目光幽深,瞳孔里只有他一人倒影。      第288章 思索      这个局很巧。   整理一下,就是侯夫人察觉到高诚的异样之处,本想慢慢观察,谁知他竟意图引诱腐蚀宴安,同时谋她儿子崔治的世子之位,立刻忍不了了。   同时庞氏查探侯爷当年之死,积极收集制造证据,欲将张氏母子打下深渊。身为侯府主母,张氏对隐秘之事知之甚深,索性利用布局,将案情引到内宅纷争,迷惑世人视线。   然而暗桩还有一个。   张氏故意把高诚房间翻乱,找到并拿走了其联系信物——剔红酒器,又利用这个信物把梅香诱了出来。   同时庞氏与崔杰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动手互相给对方下毒,张氏一看时机正好,便又利用了。   庞氏与崔杰给对方下毒未遂,皆经历一番痛苦,暗恨不已。但他们心里有鬼,不敢大力质疑对方,只消一点点小提示,很容易枪口一致对外,说梅香有意毒死她们,并且畏罪自杀。   梅香与高诚关系匪浅,对想弄死杀高诚的嫌疑犯,简直太有可能……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缜密,有大局观的计划,条条合理,样样合情,若非卢栎一行,张氏的计划可能已经全盘成功。   ……   张氏把所有细节讲说完毕后,窗外柳枝轻摆,阳光耀眼,房间内安静一片,落针可闻。   卢栎心内发沉,良久说不出话。   他坚信不管怎么样,杀人都是不对的,没有人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情。可这一次……不知道因为张氏与苗红笑的关系让他觉得很亲近,还是这个爱情故事对他来说太感动,他心里,很有些不忍。   爱情这么美好,生命这么美好……   他有些矛盾,他无法理性的把张氏看成一般罪犯,也无法把杀人事实撇开,将她看成全然善良温和的妇人。   就算被赵杼温暖的大手包裹,他也没感觉轻松一点。   ……   沈万沙却完全没有这种担心顾虑,连连拍桌,激动又崇拜的看着张氏:“张姨好厉害!”看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拜师,想跟着张氏学艺一样。   张氏怜爱的摸摸沈万沙的头:“乖了,你娘也很聪明的,休要舍近求远啦。”笑颜颇有些雍容。   卢栎怔住,沈万沙的反应,非常出乎他意料。   少爷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每逢遇到命案,完结之后总有很多感慨和疑问,有时他都招架不住,可是这一次……少爷什么都说?他还愁万一少爷发问,他要怎么回答……   赵杼捏了捏他的手,凑过来与他低声说:“高诚与梅香都是下人。”   卢栎便懂了。   高诚虽另投了主子,但他是崔家世仆,张氏掌着侯府,便是他的主子,杀了他不犯法。梅香非世仆,是签了身契的下人,在外面有良籍的父母家人,杀了她比高诚麻烦一些,到官府是要依律惩处的。但主杀奴,刑罚力度较小,就算最重的判罚,也是能用阶级地位,权力金钱处理周旋的。   所以张氏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是不认为有错的,最多,也是传扬出去,对她名声不利。就算梅香家人来了,估计也不敢闹大……   可是杀了人,真的不用付出代价么?   赵杼再一次捏了捏他的手,提醒他:“不过两个下人。”   ……   卢栎想了很久,慢慢的,他想明白了。   他来自现代,或许可以用自己力量影响,促进法医事业的崛起,却不可能改变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阶级思想。他之所以常会感觉不适,是因为他的知识,他的思维方式与这里的人不同。   一次两次思想小碰撞,他可以坚持,身边的朋友可以宽容帮忙,可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呢?若是他面对的事情非常严重,关乎重要的人生死呢?   他需要调整自己。顽固不变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会受到影响的,始终是他自己。   有些东西他可以坚持,但更多时候,他必须融入这个社会……   等他回过神,宴安正侧过头,与张氏说话,张氏没看他,面色冷冷的。而沈万沙……他正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人说话,清澈的眼睛忽闪着,一脸八卦。   “他们在说什么?”卢栎拉了拉赵杼袖子。   赵杼没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笑的特别有深意:“不别扭了?”   “我哪里有别扭!”   还不承认……   赵杼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摸了摸卢栎大腿,“真可爱。”   卢栎眼睛都瞪圆了,光天化日下,当着一堆人耍流氓啊!   “宴安在认错。”赵杼也不吊他胃口了,大手包住卢栎小手,“说他不该冲动自首,还说自己怎么想到的圆说之法。”   卢栎想想,宴安其实也很聪明。他猜到了张氏用冰刀杀人的关键,联系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虚构自己杀人的动机,过程,连梅香那里,都能找到足够的原因。高诚房间丢东西之事,他不知道,索性也不编,直接推到梅香身上,整个过程相当合理合情,符合逻辑……非常不简单。   宴安长了一副好相貌,端的是朗眉星目,丰神俊秀,侧脸线条无比美好,尤其他与张氏说话时,有羞涩有激动有压抑,整个人美好的像一副画……卢栎差点看呆。   赵杼勾住卢栎下巴,迫他转头:“本王不好看?”   卢栎:……   这是吃哪门子醋!   他把赵杼大手拍开,见宴安与张氏说的差不多,清咳两声:“张姨,我想知道……”   “你们在此稍等,我回去取些东西。”张氏微笑离开。   她离开后,宴安朝三人长长揖礼,“宴安谢过诸位。”   “你谢我们什么?”沈万沙摆摆手,很有些郁闷,“你对夫人有情,夫人早就知道了,夫人对你亦非无情,你昨日也自己发现了……今日把话说开,我瞧夫人——并没有想与你怎么样的意思。”   多好的一对儿啊,干嘛不在一起,为个渣男委屈自己!少爷真是有点不开心。   宴安微微摇头,笑意温润,“夫人有子,亦有自己的生活,我并未想过要打扰影响。如今能知她心意,我已满足,若非几位,我怕是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此事毕,我会搬离侯府,今日之事,还望几位……当做没听过罢。”   他说完,又是长长一揖,带着肯求。   卢栎几人微微怔住。   宴安此举,是在请他们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外传,他担心此事毁了张氏名声,让她以后不好做。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替张氏着想……   他这样诚肯相求,卢栎几人怎么会不答应?宴安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告退。   沈万沙两只胳膊无力耷拉在桌边,下巴抵着桌子趴着,“好可惜,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卢栎也觉得很可惜。   赵杼却道:“时间还很长。”   是啊……人的一辈子很久,今日下的决定,岂知以后会不会改?   “而且因我之故,这个案子可能不会处理太轻,侯夫人需得往府衙一行,这个时间出别的事反而影响更大。”   赵杼一解释,卢栎与沈万沙便明白了。这几年皇上刑狱抓的很重,越是大案重案越会重办,侯夫人亲手杀下人这个事,算是典型了,又有平王亲自参与旁观,虽然依律法不算什么大罪,随随便便敷衍也是不可能的。   ……   几人正在讨论,突然听到窗外轻响,沈万沙离的近,立刻跑过去,“崔治?你怎么在这里!”   卢栎一听到崔治的名字也立刻走过去,看到崔治窝在窗下,泪流满面,眼睛都红了。   他心下一紧,“你……都听到了?”   崔治点点头,声音暗哑,“听到了。”   古代礼教很重,尤其女子名节,卢栎担心崔治对张氏生恶,“那你怎么想?你娘她……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崔治头埋在膝盖里,声音瓮瓮的,“我父亲不喜欢我,对我娘也很不好,我小时候着急又难过,长大了,更多的是无奈。我希望父母好,可他们……越走越远,父亲心里惦记的都是外室,小妾,以及她们的儿子,母亲……过的很苦。”   他话说的很慢,“夫子对我娘有感情……其实我恍惚感受到了。母亲恪守礼仪,从不单独见外男,对夫子尤其凶,我起初有过庆幸,骄傲我的娘亲是这样一个贞烈女子,可是今日……我心疼我娘。”   沈万沙长长叹气,“是啊,你娘亲是很值得尊重的女子。”   “娘亲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夫子是我授业恩师,样样精心,倾心以待,我视之为父……”   崔治声音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卢栎便道:“崔治,你长大了。再过两年,你满十八岁,便该成家立业,承袭爵位,担起这侯府的一切了。”   他这话说完,良久,都没有听到崔治声音。   直等到有些心急,崔治才又说话了。   “是啊……我是大人了……”崔治深深呼吸,缓缓抬起头,清澈目光映着蔚蓝天空,“该当顶天立地,担起责任,好好照顾大家,不应该像个孩子似的躲起来,万事交给娘亲。”   这一刻崔治眸中神色变幻,仿佛一夕之间长成了大人。   “我要保护娘亲,让娘亲过好日子……”   ……   崔治走后很久,沈万沙眉宇间忧色仍未消去,连连问卢栎:“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卢栎觉得应该没问题,崔治是个眼神清澈,心气很正的孩子。   连赵杼都难得发言:“他不小了,真要出事……就是欠揍了。”   卢栎&沈万沙:……   张氏很快回来了。   “关于那个我无意间救过的姑娘,刚刚宴安在,我没说太多。”她将一样东西递给卢栎,“这是当时她身上的东西。”   卢栎一看眼睛立刻直了,赶紧拉赵杼来看。   这竟是一张藏宝图!!   他们手中有三张藏宝图,卢栎见过很多次,不要太熟悉,这张绝对是藏宝图不会错!   果然,赵杼眸色也很激动,沈万沙更是差点跳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下掉馅饼啊啊啊啊!   张氏察觉到他们情绪,“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卢栎唇角弯起,“我们找它可是找了很久了!”   张氏看看卢栎,再看看坐在他身边,状态亲密姿势保护的平王……果断点头,“你们即认识,就把它带走吧。”   “张姨愿意给?”沈万沙很惊讶,这可是藏宝图啊,代表着很多很多财富啊!   张氏爽朗一笑,“我拿着又没用,小栎子此番到我这来,我给什么都没见他特别喜欢,既然这东西投了他的缘,别说我没用,就是用处再大,也得给呀!再者说——”   她声音沉下来,静静看着赵杼:“有平王在,就算有麻烦,想来王爷也不会怕。”   赵杼略颌首,“本王记你这份情。”   张氏笑:“不用,你记着对小栎子好就行。”   赵杼心忖,他当然会对媳妇好,但他也不想白拿张氏的东西……这个案子,他多用点心思,再护一护崔治那傻子好了。   可见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张氏善良救人,聪明谨慎,此次杀人,平王可为她行个方便;他们一路从蜀中出来,跋山涉水,辛苦破案,前期没见多少回报,阻碍遇到不少,最近这两个案子却连得丙张藏宝图……   沈万沙差点热泪盈眶,摇着卢栎胳膊:“小栎子,要做好人啊,一定要做好人!”   卢栎没理解到小伙伴的脑洞,拍拍他的头,“乖了,咱们都是好人啊……”   然后,他问张氏:“当时那个姑娘……”   “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张氏说,那姑娘好像在逃命,濒死之时遇到她,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她救不了姑娘命,答应了给姑娘家人送银子,代为照顾,姑娘就与她说了些组织之事。   这个组织,全部是大夏人,一半是绝色姑娘,一半是有才不得志的书生。姑娘就训练成可勾魂摄魄的尤物,经各种方法进入官员后宅,争宠,取得官员信任,枕头边上套消息;书生就训练成管家,幕僚,也是送到官员外院,取得信任,并且尽量影响,左右官员行为。   说这个组织非常大,主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等闲人惹不得,所以组织里的人要背叛很难,很少有人有绝对的能力救她们,但她们仍然前赴后继,拼死也想出来。   这些人出身都很不好,有某种意义上来说,组织算是给了她们一个生活方式,只要狠下心,也能过的很好。可组织惩罚力度令人发指,让她们做的事也是……根本没有下限。   “那姑娘说,她不是受虐狂,实在受不了,只有逃跑。可是逃跑不易,追兵重重,她知道她活不下去了。”张氏叹气,“那姑娘心中有恨,大概想便是要死,也得给上头惹点麻烦,所以她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   但张氏不是傻子,知道了信息,要怎么做,主动权在她。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上京城,冷眼看着周边一切,没半点做出头鸟的意思。   别人只要不惹她,她不会自大的去做救世英雄,但别人若敢犯到她头上,她就敢把那只爪子跺了!   “这张图,是那姑娘死后,我在她身上找到的。她并没说这是什么东西,但她提过,上面人在找一样东西……这张图被油纸包着,藏的很好,我觉得可能有用,便拿来留着了。”   张氏讲述完整件事,眉心微蹙,“我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些人为什么要找宴安?宴安破了相,再有才,也不能入朝堂,除了相貌长的还算顺眼,没钱没势的,要他做什么?”   “张姨不要小看了宴夫子,”卢栎微笑,“宴夫子聪敏明透,绝非凡人。而且有时候……脸很重要,就算没有与之匹配的才华,也很难让人心生恶感,不是么?”   张氏叹口气,将当时那姑娘与她说过的,组织里人的特点,以及几个人名,说与卢栎几人。   ……   大脑一时间间被信息塞满,卢栎认真思考,难道找宝藏的组织,一共有三拨?   异族组织联盟算一个,这些人已经扎根大夏良久,组成一定规模,知道很多信息,他们想深入调查很难,目前赫连羽正在为此努力。   第二个,便是赵杼说的赤炎堂。这家很奇怪,有自己的组织,行事法则及规律,好像与异族组织没有关系,可寻宝过程中,他们总能遇到。   比如兴元府升龙会,京兆府夜袭,以及最近在上京城的交手。这些人一直对藏宝图紧追不舍,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消息。   第三个,便是今日张氏提出的大夏组织了。利用小妾,管家,幕僚的方式……倒是奇特。   卢栎突然想起兴元府柏明涛一案。柏明涛是当时的管家关山所杀,看起来与私情恩怨有关,也与贪银案有关,但再仔细一想,当时这个案子,牵扯到了藏宝图,也是在这里,他与赵杼找到了第一张藏宝图……   莫非关山就是这个大夏组织的人?   若如此,他们岂不是很久以前就交过手了?   那这个组织知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知不知道他们也在找藏宝图?   ……   越往深里想,卢栎却是紧张,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赵杼适时拍拍他的背,掌心温暖,动作轻柔,好像在说:不要怕,有我在。   卢栎深呼吸,与赵杼对视一眼,决定稍后就这个问题仔细讨论。   ……   将这些事说完,就再没旁的了,张氏长长呼口气,神态变的非常轻松。   卢栎亲自执壶给她倒茶,“辛苦张姨啦。”   夏日衫薄,卢栎伸手提壶时动作有点大,脖子上挂的宗主令滑了出来。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握住令牌,准备把它塞回去。   “等等!”张氏突然发言阻止他的动作,眼神变的非常激动,“你脖子上这块牌子,能让我看看么?”   卢栎不解,还是把宗主令解下来,递给了她。   张氏接过令牌,手指有些颤抖:“长三寸,宽一寸二分,厚三分,边缘有金色边框,上下绘水云纹,内里用金漆书写篆体‘穿云’……没错,就是这块牌子。”   “张姨认识?”卢栎这次是真有些惊讶了,这块宗主令,行走江湖,号令江湖人最有用,张氏怎么知道?   张氏没直接回答,只颤声问,“你这牌子……哪里来的?”   “大约是……我娘留下的。”牌子是苗七托人代管,是苗红笑所有物,所以也算是留给他的吧。   “没错,是阿笑的……是阿笑的……”张氏直接抱着牌子,哭了起来。   卢栎不解,与沈万沙大眼瞪小眼,这是怎么了?   赵杼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张氏只怕还有话要说。   果然,张氏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那日你来问我阿笑之事,我有未尽之言,没与你说。”   卢栎眼睛微睁,“啊?”   “回为你娘说,她的遗言,只能对拿着这块牌子的人说。”   张氏挺直腰背,端正坐姿,定定看着卢栎:“她说:请务必帮我照顾好我儿子,小孩子调皮,总爱往野地里钻,不过腿短跑不了多远,万请担待。”      第289章 隐意      苗红笑给宗主令传承者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请务必帮我照顾好我儿子,小孩子调皮,总爱往野地里钻,不过腿短跑不了多远,万请担待。   沈万沙听的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张氏苦笑称,她也不知道。但这句话是苗红笑留给她的遗信里写的。她请几人稍候,起身离开去取苗红笑遗信。   是的,苗红笑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她并没有弄丢。以她之聪慧果断,知道情况不对,珍惜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衣裳箱子里?她一直好好收藏,放在身上呢……   至于编那个谎话来骗卢栎,实在是因为信中最后的这个嘱托。   张氏与苗红笑是闺中挚友,自是见过这枚宗主令的,她不知道这令牌有什么用,苗红笑也未提过,但她能从苗红笑的态度中猜出来,这东西很重要。   这封遗信里,苗红笑非常郑重的嘱托她,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这枚令牌来找她,请她一定将这句话原话转告;若没有,这句话请务必烂在肚子里,哪怕过去一辈子,也谁都不能说。   苗红笑叮嘱再三,不准张氏妄动,说若因张氏不谨慎没藏好,或者举止冲动暴露,让她自己面临险境,让这消息不能传递……她苗红笑一定死不瞑目,死无葬身之地,变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说的很重,张氏不怕自己遇险,她担心友人誓言成真,只得小心翼翼保守这个秘密,连兰馨约她一起寻找苗红笑都没敢答应。   时间渐渐过去,张氏足足等了十几年,也没看到有人拿牌子来找她,她开始后悔,是不是自己选择错了。因为这句话实在太平常,一点也不像有什么机密,苗红笑会不会只是担心她的安全,才故意这么说。   可心中再如何矛盾,挣扎,她还是谨守着约定,未与任何人提起,直到看到卢栎脖子上挂的宗主令。   ……   卢栎听完,并没有对张氏有任何不满,相反,她对张氏更加尊敬了。张氏是个守诺之人,答应过的事会坚决执行,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品质。   赵杼也对张氏刮目相看,私底下与卢栎咬耳朵:“女子不当被小看。”   卢栎心说,你才知道啊!   既然卢栎持有宗主令,张氏就把信直接交给卢栎了。对她来说,这封信是好朋友最后留给她的东西,意义重大;但对卢栎这个从未见过娘亲手书的来说,这简简单单几页纸,显然更加重要。   卢栎微笑着接过信,问张氏,她与苗红笑约定的位置在哪里。也就是说,当时这封遗信,张氏是从哪里找到的。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张氏想都不用想,直接告诉了卢栎。她还把周边环境,标志物形容的很清楚,以为卢栎缅怀娘亲,想过去看看。   ……   之后,卢栎再没问题了,笑吟吟起身与张氏辞行。说张氏若有事,不拘什么时辰,只管派人去他住处传话。   张氏将信和话带给卢栎,放下多年心事,已然满足,一点没有继续探问秘密的欲望。再者,折腾一天她累的不行,接下来事情还有很多……   两边和谐告别。   ……   一路上沈万沙抓心挠肝的,等到了园子,看看没外人了,立刻抓住卢栎袖子,“小栎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这句话,大约是在说某个地方。”   “什么地方?苗姨知道你会来?”沈万沙问完下意识摇头,“不对不对,那句话明明是请别人来照顾你的,若是对你说,肯定不是这那样用词,那样语气。”   “苗姨当初把宗主令托给了别人。”赵杼一语中的。   卢栎缓缓叹气,当时的宗主令,是在苗方手里。苗方将他带到灌县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悄悄留守陪他,后来好像出了意外,苗方匆匆离开,这宗主令……就留在了灌县王富家里。后王富身死,他去查案,从其妻王陈氏那里得回令牌。   他追着苗红笑线索找了这么久,可以确定,苗方是苗红笑的忠仆。最初穿越过来时,常梦到前身小时候的事,梦里有一对极出色的男女,据他推断,应该是其父母卢少轩与苗红笑。梦中奇险,苗方应苗红笑命令,带他离开……   这枚宗主令,应该是苗方奉令,要交给别人的,可惜出了意外。   不过还好,宗主令并未落入歹人手里,兜兜转转,转到他手里,更幸运的,让他知道了宗主令秘密,有了胡薇薇钱坤这样的好帮手。   “宗主令秘密不少,但这条,我刚好知道。”卢栎微笑道,“我曾去翻过百宝楼的藏书,内里记录很多,其中有一条,是危急情况下如何传达消息。”   沈万沙更加惊讶,小手猛的一拍桌子:“所以这里面有暗号!”   卢栎点点头:“我娘当时身陷险局,有些重要东西不能带在身上,应该会藏起来,这句话,就是告诉我们她藏在了哪里。”   赵杼也难得镇定不下来:“此话何解?”   “话藏地点,无非就三样:方向,地形特点,距离。”卢栎眉眼微垂,双手交握抵住下巴,认真思考这几句话。   “第一句,我娘说‘请务必帮我照顾好我儿子’。她是宗主令持有者,有权指定下一位宗主,而这个新宗主,一定是她非常信任的。我娘不会把我的行踪告诉上京城的亲朋,却极有可能告诉这位新宗主。若这句代指方向,指的应该是我的方向。”   “你的方向?你当时在灌县……灌县……西南,是西南方向?”沈万沙得出答案刚要开心,忽然又觉得不对,“是哪里的西南呢?咱们没有起始点啊!”   赵杼敲了敲桌面:“遗信位置。”   卢栎微笑点头:“没错。”   “哦——”沈万沙抚掌,“我说你为什么要问张姨遗信位置,还问的那么清楚,难道那就是苗姨定的起始点?这方向,地形特点,距离远近,都是要从那里开始算!”   卢栎点头:“若我没猜错的话。”   “那这第二句,小孩子调皮,总爱往野地里钻……指的就是地形特点了?”沈万沙晃着脑袋,“野地……所以是长满荒草的地方?”   “不一定。”赵杼修长双眸微眯,隐有幽光闪烁。   卢栎知道赵杼想到了什么,与沈万沙解释,“很多小孩子爱往野地里钻,大约是喜欢玩捉迷藏,我们需要找的,大概是略小的,不起眼的,可以容小孩子藏身的地方。”   沈万沙长‘哦’一声:“所以类似树洞,石缝,矮坡这样的位置喽!”   “嗯。”   “那说你腿短跑不了多远,就是说距离其实很近?”沈万沙眼睛睁圆,“那岂不是很好找?”这样藏东西很不安全啊!   卢栎摇摇头,“方法看似简单,用的却不多,而且语言平实,任谁听也只觉得在话家长,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的确。”赵杼想想他军中密信,尤其绝密消息,暗语半个月一换,再表现的平实,也没有像苗红笑这话这么普通……有时候,越是简单反而越安全。   沈万沙摸着下巴细想:“嗯,有道理……”   “总之,是与不是,我们过去看看便知。”卢栎拍板。   ……   因当时的遗信地址在上京城外,稍稍有点远,这天天已晚,卢栎几人便各自调整休息,第二日一骑马出城。   盛夏酷暑,早上还挺好,近中午就不行了,卢栎与沈万沙热的小脸通红,赵杼担心他们中暑,找了间客栈休息,过午后才再次上路。   几人到达遗信地点时,已是黄昏时分。   这次赫连羽仍然没有来,赵杼拉来了自己的护卫小队,保护卢栎沈万沙两个绰绰有余。大白也来了,疯跑着在山上撒欢,跟着搜索小队,左嗅嗅右闻闻,忙的不亦乐乎。   西南方向,小孩子爱钻的地方,没多远……   就着这几个关键词,赵杼很快划出一个长条区域,令手下搜索。为免遗信位置找的不准确,这个区域他画的很宽,长度么,反正从最近开始,没多远是多远,赵杼不太肯定,但怎么着也到不了五里地吧。   总之,平王决定了,今天就算翻个底朝天,他得见着点东西!   起初,很不顺利,大家找着各样小巧的能藏身的地方找,树洞,山石,高草,小坡……哪哪都找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沈万沙看着天边升起的月亮,叹了口气,“十几年前的东西,哪那么好找啊。”   “十几年前……”卢栎目光倏的一闪。   十几年的时间,不够苍海变桑田,却也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他们找的地方,都是现在明显的,十几年前可能不是这样!   他立刻跑到赵杼身边,与他说了几句话。   搜索方向这一改,竟然很快……被他们找到了!   挨着一处烂树根的地方,护卫用铁锨挖了两下,大白突然鼻耸动,跑过来围着那个浅坑汪汪叫,显是闻到什么不一样的味了!   护卫倍受鼓励,又是几铁锨下去……突然胳膊猛的一震,铁锨碰到硬物,发出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   “有了有了!”沈万沙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跑过来。   赵杼与卢栎也迅速赶到。   察觉到有东西,护卫就不敢用铁锨挖了,蹲下来用手小心刨。大白非常仗义,跑上前前腿挖后腿刨,竟然比护卫还快!   卢栎&赵杼&沈万沙:……   护卫挖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深深埋在地下二尺的位置,乌铁打造,底和盖严丝合缝,避虫蚁水火,表面连锈迹都没有。   卢栎拿过小盒子掂了掂,也不重。   小盒子没锁,卢栎把住两边,试图打开它,可惜憋的脸红,手指都没劲了,还是打不开。   他讪讪将东西递给赵杼。   赵杼轻笑两声,大手拿住小盒子,也不见他怎么用力,小盒子就打开了。   卢栎:……   “里面装的是什么?”沈万沙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小盒子。   赵杼把小盒子还给卢栎,示意他来看。   卢栎冲他扮了个鬼脸,这才低头看。   小盒子不大,入眼一团包的好好的,长条形的油纸。卢栎把油纸拿出来,一层层打开,先看到一个非常眼熟的布料……   “藏宝图!”他差点惊呼出声。   好在有赵杼亲卫在一旁警戒,不会传出去。   沈万沙伸过头一看,也瞪圆了眼珠子,“真的诶!”以前是遍找藏宝图找不到,最近是大批发么!果然天将将大任时,必要让人先受苦么!   唯有赵杼稳的住。他接过藏宝图,认真查看一遍,点点头,“确是无误。”   找到好东西,现场所有人都很高兴,连大白都汪汪叫着往人身上扑,非常兴奋。唯有卢栎,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从灌县的小床上醒来,起初是想给原身些慰藉,替他查最为担心的父母之事。之后越查越深,除了对谜底的执着,他对苗红笑夫妻也有了难以割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喜欢她们,敬佩她们,甚至思念她们,他希望她们活着,希望她们安全。   可宝藏之事牵扯甚多,他从初初遇到,就一直不太平,苗红笑夫妻当时肯定经历了更多……她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心中正蠢蠢欲动,起誓要找到她们,赵杼把藏宝图拿开,露出下面一张字条。   那张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切勿寻我。   这字迹卢栎认识,与张氏交给他的遗信字迹一样,应该是苗红笑手书。   根据张氏讲述,苗红笑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当时境况肯定相当危险,可这四个字写的风骨铮铮,铁划银钩,没半点姑娘家的娇媚之意,也没有任何紧张慌乱的情绪。   她写下这四个字时,是非常冷静的。   苗红笑聪慧果敢,有大局观,也有眼界……这四个字,是她对来者的忠告么?   非常明确的告诉来人:不要找,找也没用?   ……   卢栎回想过往,猜测小盒里子这张藏宝图,大概就是张氏说的,装在苗红笑随身锦囊里,洗澡也不会摘下的东西。藏宝图有多重要,只要消息灵通一点,就不会不清楚。这么重要的东西,苗红笑在危机之时,把它放到盒子里,还叮嘱来人,不要找她……   她遇到了什么?   卢栎心内发空,很不是滋味。   这本是他非常非常想做的一件事……   踌躇间,赵杼握住了他的手,“想找就继续找,有我在,不会有事。”   “赵杼……”卢栎转头看他,目光闪动。此时此刻,这样明确表态支持,真的很令人感动。   赵杼摸摸他的腰,大手搭上他的腰,“又撒娇。”   卢栎:……撒娇?他哪里撒娇了!   赵杼非常有暗意的捏了捏他的手,“乖啊,回去再好好疼你。”   卢栎:……‘好好疼’是什么意思,你敢不敢当着大家说一遍!   ……   总之,今日之事圆满完成,他们又得到一张地图。加起来数一数,一共有五张了呢!   沈万沙掰着手指头数完,觉得特别不可思议,“竟然有五张了!五张!再找到另外三张,咱们就能拼出一张地图,找宝藏了!”   “但是藏宝图仍然很难找,”虽然有些不忍打破少爷的期待,卢栎还是说了心中想法,“咱们面对的局势……并不简单。”   岂知沈万沙一点也不丧气,眼睛睁的圆圆,手挥的高高,“就是不简单,才显的咱们厉害么!咱们一定能办到!来小栎子,跟我喊,咱们一定行!要自信,非常自信!非常非常自信!”   卢栎:……小伙伴已经亢奋过头了。   ……   把东西整理好,沈万沙叫来赫连羽,与卢栎赵杼开了个碰头会,将最近得到的信息详细整理了一遍。   他们已经拿到五张藏宝图,很明显,这宝藏之事不是假的,就算最后找到的不是宝藏,也肯定是一个非常大的局,他们必须查破。   迄今为止,他们知道,异族有个藏宝联盟组织,一直在找藏宝图,这个势力很大,赫连羽正想各种方法攻破。另外有一个名为炎赤堂的异族组织,好像在单独干,也在寻找藏宝图,他们很早就与这伙人交过手。   到如今,他们又知道,有一个大夏组织,以非常奇特的方式渗入各阶层官员,与贪银案有关,与藏宝图也有关。这个组织目前他们知之甚少,只根据本案张氏讲述,结合上一个案子琴烟阁瑶琴姑娘得图经历,确定这个组织的确存在。他们曾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与这个组织交过手,但对方知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多少,还是一个谜……   几人一番商量讨论,最后决定,把后面两个组织的事,整理出少许,做为投名状,让赫连羽去敲异族藏宝联盟组织的门。   结果非常可喜。   赫连羽本来自己就做足了功课,再加上这个消息,敲门砖份量十足,异族藏宝联盟组织很快接纳了他。赫连羽常年换着身份在外面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满点,舌灿莲花,相貌又俊,一进去简直如鱼得水,很快带回了消息。   以他的级别,并不能触碰到核心人物,核心消息,但他硬是凭着自己本事,打听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这个组织的头头手里,有两张藏宝图。   沈万沙听后眼睛都瞪圆了:“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图偷回来啊!”   赫连羽抱住他长长叹气:“你男人我连那头头是谁都没打听出来呢……”   沈万沙一爪子拍开他,怒道:“那你还不去干活!”   “可是我好累,没力气了……”赫连羽指着自己嘴角,“需要亲亲……”   沈万沙本来很不愿意,但想一想,正事重要,而且他们亲过不止一次,又不会少块肉,实在算不得什么,便非常不含糊的‘啵’了赫连羽一下。   动作特别干脆,声音特别响。   赫连羽眨眨眼,再眨眨眼,差点没反应过来,“宝贝儿……你愿意让我亲了?”上回闹别扭后,怎么都哄不回来呢!而且最近少爷忙着看帐巡铺子,逮人好难……   沈万沙哼了哼:“一般般吧,看你表现。”   赫连羽:……   赵杼这边顺着贪银案,寿安伯郭威,枢密副使李昌的线索往下查,证据收集的很顺利,有些波折,却没遇到什么大麻烦。   可他情绪并不怎么高。   卢栎便问:“顺利点不好么?”   “不是不好,是有些不对劲。”太顺利了。   贪银案铺的这么大,背后站着的人察觉危机,不可能束手就擒,肯定会有反抗举止。这些人都是朝中重员,手下有权,赵杼都给太嘉帝上了道折子,准备严防死守抓正形,谁知收获的是可有可无的小打小闹,手中证据却越来越多,很快就能按罪抓人了抄家了……   所以不太对,得缓一缓。   百宝楼里传来几个求助消息,卢栎忙着与胡薇薇钱坤顾着这摊子,也就没再过问此事。   ……   几人分头风风火火这么一通忙,酷夏过完了,秋天走过了,已是冬月,下了第二场雪。   连卢栎与赵杼的婚期,都有皇上亲自下旨,订在了来年四月。   这天,卢栎敏锐的感觉赵杼情绪高涨,不由发问:“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咱们要成亲了么。”赵杼搂住他的腰,倾身过来印下一吻。   卢栎推开他,“少拿话哄我,成亲的高兴你早过去了,今天一准有事。”   “还是宝贝儿最懂我。”赵杼狠狠亲了卢栎一通,才喘着粗气说,“贪银案里有个重要人物举止不对,正在被组织追杀……我有机会了。”   重要人物,知道的内幕一定多,只要抓到他,这事才真顺利了!   “需要我帮忙么?”卢栎好心问了一句。   赵杼有心与卢栎多相处,握住他的手不放,“好。”   两人要出门时,遇到了沈万沙,沈万沙一听,高高举起手:“我也要帮忙!”   赵杼心想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他堂堂平王,怎么会带不了两个不会武功,还可能拖后腿的人?   “好。”   卢栎刚想说他可以和少爷去别的地方玩,赵杼已经答应了。   然后……平王找到了这个人,而这个人,死了。      第十二卷 血腥王座   第290章 不顺      赵杼想找的这个人,名叫秋坚。   此人官至枢密院中书侍郎,是枢密副使李昌得力下属。贪银一案的线索追查,最后落在李昌身上,赵杼手下收集线索相当顺利,如今手上的东西足够送李昌下十八回大狱了。   可李昌什么都没做。   他好像不知道有人在查他似的,该上朝上朝,该办事办事,人前未有半点异常。赵杼觉得不对劲,若李昌真的织就一张大网,侵蚀整个大夏官场,郭威下了狱,他怎么可能没半点异常?   说他太沉着也不像,暗卫们送来的消息说,李昌常在夜里惊梦,甚至还还开始悄悄写遗书,安排家人……明明是知道有危险的。   可他没半点反抗意思,赵杼甚至认为,若他现在带着人去李昌府上抓人抄家,李昌也不会跑,会当场认罪也说不定。   有时候事情太过顺利并不是好消息,因为有可能是别人故意做的局。贪银一案,赵杼与太嘉帝辛苦两年,暗中清查,悄悄调换官员,仔细盯着官朝动静,就为了一击必中,抓住幕后主使。   忙活这么久,若最后还是没抓到真正主使,才是可惜又丢人。遂越到后面,赵杼赵是谨慎,必须把那人揪出来!   他盯了很多人,想从这些人的行动中分析出什么,耐心等了很久,终于得到好消息:秋坚跑了。   做为李昌得力下属,两个人走的很近,若李昌真是贪银案幕后主使,秋坚不可能一点不知道,这是个很有份量的人物。可秋坚突然无故失踪,李昌还是没反应,只叹了两口气,通知上京府衙并五城兵马司寻找,就什么都没做了。   李昌什么都没做,秋坚还是受到了追杀……   赵杼心下一转,觉得这局面很有意思。   秋坚无故逃跑,像是要背叛谁,李昌没有不高兴,甚至露出担忧愁容,那是不是说,秋坚想背叛的,不是李昌?   造成此结果,是小集团内讧狗咬狗,还是贪银背后另有其人?   当然,秋坚行为也可能是其它原因,比如私怨恩仇,但贪银案,可能性更大。只要有一点希望,赵杼就不会放过!若他想的没错,这便是机会,秋坚背主,正好投他不是?只要用些安抚手段,保障其安全……   赵杼手下力量盯着所有贪银案相关人,秋坚逃跑后他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可秋坚非常狡猾,当然也可能是盯着他的力量不够,秋坚很快脱离赵杼手下的视线,手下们只通过追踪到的混乱场景及血迹,判断秋坚正在遭人追杀。   这件事于前日夜间发生,秋坚仍未露面,赵杼手下正在加紧搜查,如今已有确定方位传来,赵杼有些等不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亲自出手,务必把秋坚找到!   找人这事不是打架,只要腿脚不停,脑子里不要忘了追踪技巧,就能不停的进行,赵杼认为,以他能力,带上卢栎实在不算事。   单一重复的事做久了总会无聊,带着媳妇也是个调剂么。   赵杼狠狠抱着卢栎亲一顿就准备出门,哪哪都很满意。   卢栎也挺高兴,最近大家都忙,很少两个人在一起么。在门口遇到沈万沙,沈万沙提出帮忙要求的那一刻,卢栎其实是想拒绝的。   他不是不想要沈万沙跟,是想放下赵杼与沈万沙单独去玩。不知道为什么,少爷提出‘帮忙找人’时,他心里忽悠了一下,下意识觉得分开最好。   可赵杼已经答应了……   于是三个人再次一起上路。   起初很平静。找到大概地点后,赵杼与手下分析判断,确定每一个转向点,卢栎就与沈万沙赏景说话。   雪后初晴,周遭景致美的不行。矮墙上盖着厚厚的雪,屋檐上雪光反射着阳光,越发洁白无暇,屋顶脊兽顶着浅浅一身雪,向阳的脖颈地方略湿,背光的脊背雪厚,小小的吉兽憨态可掬,可爱的不行。   卢栎很有些叹为观止,饶有兴致的问小伙伴那些都是什么。   沈万沙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家世背景又不错,讲究也多,对于这些东西也是略知一二的。他高兴的拉着卢栎袖子,一边手指比划着到处看,一边欢快点评……   “可惜你瞿家哥哥们不在,他们对房子研究深,一准能告诉你这都是啥,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如此足矣。”卢栎微微眯着眼,透过萧瑟的树梢看向湛蓝天空,阳光这么好,就算视野里出现的都是枯枝,也不会不美,更何况,他还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有趣知识……   “谢谢少爷啦!”他拍拍沈万沙的背。   沈万沙一看卢栎开心,自己更开心,骄傲的小胸脯挺的高高,“少爷懂的多吧!”   “嗯。”   得到肯定答应,沈万沙叉腰仰天大笑,“那是,少爷是谁!哈哈哈哈哈!”   卢栎笑眯眯与沈万沙玩,玩的高兴了还去扒别人墙头的雪,捏成雪球互相拍着玩。冬日天寒,但两个人穿的厚,又一直在动,非但不冷,捏完雪球手都是热乎乎的。   赵杼见卢栎玩的高兴,小脸都红了,让手下人盯着,若是二人出汗了就让他们停,他自己则是一边分析寻找方向,一边时不时看卢栎两眼。   果然是他平王的媳妇,简直不要太漂亮!   ……   沈万沙玩着玩着,开始开辟新方向,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跑的更远,将身体藏起来,把躲猫猫与打雪仗结合起来了!   卢栎要去找他,他就跟个兔子似的到处钻到处藏,不去找他,他就跳出来,朝卢栎招手:“来呀来呀来抓我呀~~~~”   卢栎:……   他有点不想继续这种幼稚游戏,可少爷兴致很高,开心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他不忍心拒绝,只好木着脸,一次又一次的,循着少爷无比大声的‘来呀来呀来抓我呀’大踏步前进。   直到少爷突然凄厉尖叫。   “小小小栎子,你快过过过来,有死人啊啊啊啊啊——”   卢栎赶紧快跑几步,走到沈万沙身边,“哪呢?可是吓着了?”   沈万沙指着墙角尸体,“我一转弯就看到他,差点吓死!”   “不怕不怕啊,少爷不怕。”卢栎只看了尸体一眼,就拍着沈万沙的背先给他顺气,这一惊一乍的,别吓出个好歹来。   沈万沙有些不好意思,过了那个劲,就催着卢栎去看尸体,“我没事,我才不怕呢,不就是死人么,又不是没见过!我就是刚刚从拐角过来,一晃眼看到吓着了,现在早没事了。”   “真没事?”卢栎严肃的看着沈万沙。   沈万沙眉目平肃,握着小拳头,眼神无比坚定:“真没事!”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赵杼也到了。   因二人之前疯玩,已经跑到了赵杼前面,赵杼是听到尖叫声才过来的,刚想问出了什么事,一看到拐角尸体,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清尸体身上的衣服,他修长眸子立时眯起,幽幽泛着寒光。   卢栎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下面送来的消息里,曾仔细描述过秋坚的衣服。”   卢栎立刻明白了,“死者是秋坚?”   “是与不是,看过便知。”赵杼眼眸变的凝重,转身走向死者。   卢栎与沈万沙在他身后跟上。   死者面朝下俯卧,身体僵硬,但因深冬寒冷,这样表征是尸体死亡现象,还是被冻的,一时看不出来。地上有雪水,亦有血泊,将死者身体,衣服与地面牢牢冻在一起,赵杼让护卫们用尖薄刀具仔细划了一圈,才将死者翻了过来。   沈万沙正好奇探头往前看,正好对上死者翻过来的脸,‘嗬’的一声倒退三步,连连拍胸,“这是什么鬼!吓死少爷了!”   卢栎一时没留意,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死者的脸被利器划花,血肉外翻,满脸都是血,非常吓人!   “所以这是不是秋坚,咱们也不知道了?”沈万沙意识回笼后,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赵杼眯眼:“大半故意毁脸的,都不是本人。”   “你们让开点,我来验个尸吧。”是与不是,验过便知。   因卢栎工作特殊,为免遇到什么突发事件,现在只要他出门,身边必定有一个下人背着他的仵作箱子。因时机不对,卢栎只取了手套戴上,对尸体进行粗验……   很快,他脸上露出微笑,让赵杼沈万沙放心:“此人不是秋坚。”   “真的?”沈万沙抚着胸口缓气。   卢栎点点头,“真的。”他翻开死者身上外衫,露出内里衣裳,“你们看,死者外衫布料昂贵高档,里衣却用粗布……一般人可会这么穿?”   沈万沙上前仔细看那布料,还上手摸了摸,“这是今年杭州织造新上的布料,厚实挺括,花纹细腻,有内敛光泽,一般人家买不起,能用的起的,就算是撑面子,里衣也不会是这种劣质粗布。”   “所以,这不是死者的衣服。”卢栎指着死者衣领,袖口,腰带位置,“若是自己穿的,衣服不会这么乱,这么多褶皱。”   他将死者腰带解开,查看其内里短袄,里衣,这些衣服稍稍有些错位,却大部分平整。   卢栎下结论,“除了外衫,里面的才是死者自己的衣服。”   他再看过死者手脚特征,“手掌,脚掌宽大,粗糙多茧,指缝里有经年沉积,洗不去的黑泥……不管此人是干什么的,他一定不是官。”   沈万沙拳捶掌心,一脸严肃,“所以这可能是秋坚弄出来的替死鬼!是秋坚杀了他!”   “可能性很多。比如秋坚可能花银子让死者与自己调换衣服,以利逃跑,追杀的人发现不是他,泄愤划死者脸;或者秋坚自己寻找体形相像之人,杀了划花脸,再给死者换上自己衣服,续捅数刀让衣服与身上伤口相符……”   卢栎看着死者腹间数道利器造成伤口,“无论如何,秋坚必在此地出现过。”   这是一处隐蔽街巷,少有人来往,往南走出二里地,便是上京南街,这一片不是富人区,却非常热闹,日日都有集市。   赵杼令手下分出几人敛尸,辩了辩方向,带着卢栎沈万沙继续往南走。   秋坚是个文官,不会武功,估计也没有亲手杀过人,他开始用这种方法隐藏,大约是快藏不住了,时间很紧急。赵杼给卢栎沈万沙分别派了一队护卫,让他们自己去玩。   卢栎与沈万沙却认为,之前没觉得特别紧张,自己玩便没关系,现在都迫上眉睫了,怎么能放着正事不干,去外面享乐?   二人一致决定,留下来帮忙。   既然赵杼分给了他们护卫小队,他们干脆分开来,一人一个方向,仔细寻找。   ……   这一次,仍然是沈万沙那边先传来消息,他找到了秋坚,经认识此人的人亲自指认,的确是秋坚本人,只不过……这秋坚也死了。   卢栎听到消息心内一沉。他以为刚刚那具尸体不是秋坚,预示着他们的好运气,秋坚一定能找到,赵杼的事一定能发展顺利,谁知道不到两个时辰,情势又变,秋坚真的死了!   赵杼一定很失望……   卢栎长长叹口气,转身让传话的人带路,还是过去验尸吧。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希望能帮到赵杼。   ……   卢栎对面前场景很无语,问那传话人,“你确定沈万沙在里面?”   那小厮弯着腰,面上笑容有些尴尬,“小的十分确定,沈少爷正在里头等您,秋坚的尸体也在里面……”   之所以问话的答话的神态都有些微妙,是因为这地点实在有些……不好说。   这里看起来是一处很大的园子,红的墙绿的瓦,精致又漂亮,大门口更是有雕绘,有金漆,弄的富丽堂皇,还有幔幔轻纱随风摇摆,颜色也相当艳丽。门顶挂着红底金漆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幽玉台。三个字写的缠绵多情,柔若无骨,透着香艳。   刚刚顺着外墙绕过来时,卢栎就听到锣豉点,丝弦声不断,间有动听幽婉唱腔,又柔又媚又娇,像是内里带着钩子,端是诱人。   很显然,这里面住着伶人。从风格分析,还是一般意义上的伶人。   卢栎以为刚刚只是经过,谁知跟着外墙走了小半圈,竟走到大门口,传话小厮还说目的地就是这里,请进!   传话小厮见卢栎半晌不动,以为他不肯进去,觉得里面脏,脑门上的汗差点下来了,“现在是白天,再说沈少爷在里头,一会儿平王也会来,里面断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画面……”   不干净的画面……是什么意思?   卢栎诧异的看着传话小厮。他来古代,妓院青楼的都见识过了,就是风格奢靡点,姑娘们大胆点,怎么这里不一样,能看到那种……呃,现场版吗?   传话小厮差点抽自己个嘴巴,不该乱说话的!   他知道这位主子聪明,果断闭了嘴,不该说的话不说,只一个劲请卢栎进去。   卢栎没有为难下人的意思,他刚刚停脚,只是心中略怔,沈万沙在里面,他自然是要进去的。   可能他要走的路清了人,卢栎并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画面,连人都看没看到几个,直接找到了沈万沙。   沈万沙正坐在桌边喝茶,见他过来,连连招手,“小栎子过来喝茶!外面那么冷,暖和暖和再干活,再说王爷也还没来呢!”   “现场呢?”   “你放心,我让人封起来了,平王亲卫护着,没人敢擅闯。”沈万沙拍着椅子,“来来,先坐一会儿。”   卢栎也的确是有些冷,便过去坐下了。   桌上有一壶清茶,三碟小点,卢栎一样用了些,方才觉得脾胃暖了很多。   情绪舒缓下来,卢栎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一个二楼临窗雅间,但这个窗,可不是能看到街景的那个窗,顺着窗口看下去,是一一处轻纱幔幔的大厅。   大厅中间有个略高的台子,有穿了戏服,扮着粉黛的女子在上面轻吟浅唱,水袖舞动间,柳腰轻摆,玉腿隐现。厅堂外围错落有致的摆满桌椅,很多客人在底下,一边往台上抛着赏银叫好,一边吃着桌上茶水点心。   沈万沙见卢栎看的都呆了,怪眉怪眼的凑过来,笑眯眯问他,“怎么样,穿的少吧?”   卢栎心说不就露个腿,他见过的可多了,“嗯……真替她冷。”   “底下有火盆呢,哪冷的着?”沈万沙一脸‘我看透你了知道你害羞转移话题但谁叫我是朋友友呢’的体贴,往旁边靠了靠。   卢栎不明白,他笑眯眯解释,“这样你就能看更清楚了。”   卢栎:……   “你也就现在能看一眼,等会儿平王来了,嘿嘿……”   卢栎:……   两人说话间,女子唱完了,款款行了个礼,缓身退下,台上又站上了一个人。   卢栎看到这人,差点吐了。   那粗壮的身体,肥硕的肚子,明明是个男人,却扮女人装扮!粉擦的再匀,花戴的再鲜亮,也抹不去天生条件带给人的感觉啊,太惊悚了吧!   “习惯就好。”沈万沙拍拍卢栎的背替他止惊,“这个地方吧……与别处不同,很有特点。”   “什么特点?”   卢栎刚问完这话,就有人过来传话:平王到了。   得,也别问了,先看案子吧。   沈万沙一边拉着卢栎往外走,一边朝他别有深意的挤眼睛:“回头我再同你说啊,特别有意思……”   本来不怎么好奇,沈万沙这一形容,卢栎立刻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怎么特别有意思了!   幸好有案子拯救他。只要一投入案子,卢栎就忘了这点好奇的小事。   ……   沈万沙带着卢栎赵杼往现场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解释自己发现尸体的过程:“我正带着人找秋坚,突然瞧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特别可疑,反正也没找到什么线索,索性就跟上了他。那人跑的特别快,好像发现我在追,三蹿两蹿没了人影,我觉得更可疑了,看那人好像进了这里,我便也进来了。”   “一进来我就知道来错地方了,正要离开,突然这个房间里传出尖叫声,我跑过来,发现是打扫房间的妈妈掀开床帘要扫床底,被尸体吓着了……”   沈万沙当时就感觉不对,立刻让手下把这地方围了。他自己也不敢乱动,指挥着最细心的手下把床挪开,看看尸体是谁。派过来跟着沈万沙的人里,有人见过秋坚,一看到死者脸,立刻认了出来。   认出死者后,沈万沙带着所有人退出,让护卫紧紧守好四周,尤其门和窗子,不准任何人进出,同时,他立刻分别派人去找卢栎与赵杼,将这个消息带给他们。   沈万沙最大力度的保护了现场,卢栎揉着他的头夸奖:“少爷做的非常对!”   沈万沙得意的翘下巴,“那当然,少爷是谁!”   卢栎视线仔细环视现场一番,这才走近死者,细看其死状。   死者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很是脏污,与他气质非常不符。结合前事,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件外裳,大约是之前卢栎他们发现的,那位脸被划花的死者的。   死者仰躺,喉部有极深创口,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喉管,动脉全部被割断,这么重的伤……死因相当明显。   可卢栎看过四周,房间内并没有大片血迹。唯一有血的地方,就是死者仰躺的这片地方,头,肩部着地的方有小片血泊。但这血量太小,一个人若是被割喉而死,不会只流这点血。      第291章 癖好      一个人若是被割喉而死,不会只流这点血。   而且,喷射状血迹在哪里?   活人颈部,喉管,动脉被利刃割开瞬间,定会有大量血液喷出……   卢栎环视过整个房间,现场血迹太少,除非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否则,一定被人清理打扫过。   前言说过,因卢栎工作特殊,为免遇到特殊情况不能及时处理,但凡他出门,一定有一个随从替他拎着仵作箱子。今上圣旨已下,连婚期都定了,做为未来的平王妃,卢栎也是有些特权的。比如他身上挂着御赐的仵作金牌,可以随时随地介入任何案件,验尸更是可以随意,只要身边有个证人即可。   本案死者特殊,时间紧急,身边又有赵杼沈万沙以及一堆护卫,甚至幽玉台的工作人员为证,卢栎立刻开始验尸。这样明显的致死伤,解剖找证据帮助不大,要重点关注现场得到的证据。   卢栎戴上手套,指了个随从书写尸检格目,便开始了:“验——”   “死者秋坚,男,年三十五,身长六尺四寸。颈部刀伤一处,长三寸,深八分,血脉斩断,深可见骨,疑为致命伤。”   “手指蜷内,中指,食指指甲内有碎肉,疑为抵抗伤,凶手可能手,臂,面部等部位被其抓伤。”卢栎拿起死者手,放到眼前细看,“小指指甲内有白色不明粉末。”   “死者里衣,左小腿后部裤脚有破洞,上宽下窄,疑为硬物勾刮所致。”   “去衣。死者肩背,臀部有块状,片状尸斑,颜色微暗,手指压迫颜色完全消退,解除压力恢复;四肢僵硬,躯体亦开始僵硬;角膜未见浑浊……”   卢栎看的很仔细,任何一点小小痕迹都没有放过,让负责书写尸检格目的随从全部记录上。   全部看完后,他摘下手套,“死亡时间大约在今日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   “丑时?”沈万沙眼睛亮晶晶,“寅夜寂静,大晚上杀人动静小不了,咱们问问附近的人一定会有线索!”   赵杼一句话就打掉了少爷的兴奋:“这里是幽玉台。”   光看看就知道人家做的生意与一般人不同,别处安静的时候,正是这里最闹的时候。丑时前后没准这里气氛达到高潮,各种游戏玩的疯狂,凶手选在这里杀人,可能就是看上了这里环境,可以混水摸鱼。   “是啊……”沈万沙有点蔫,“没准连秋坚大声呼救都听不到。”   卢栎却摇摇头,“如此近距离大力度迅速割喉,死者是很难叫出来的。”   “那凶手这么凶狠,秋坚可以在人未近身时叫啊。”   卢栎又摇了摇头,“窗子是闩好的,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若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有可能是死者亲自给凶手开的门。”   沈万沙眼睛倏的睁大,“所以秋坚与凶手认识?”   卢栎这次点头了:“很有可能。当然,这些推断的前提是: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这个房间里东西太少,肉眼几乎看不到任何有用线索,有移尸可能,当然,还是要细细查找以后才能确定。   谁知他念头刚转,就听到赵杼极为笃定的话:“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卢栎与沈万沙同时回头看他:“为什么?”   赵杼正蹲在左侧靠墙桌子旁边,偏头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你们看。”   卢栎与沈万沙走过去,蹲下顺着赵杼手指的方向看。   桌子腿上……有血迹,喷溅状。   还有挣扎间留下的痕迹,尤其几个指甲印,特别明显。   卢栎又看了看地面,地面很干净,手碰上去不觉得湿,可稍稍离远些仔细看,会发现这片地面比别处颜色稍稍深些……   “所以这里曾有血渍?有人打扫整理了?”沈万沙眼睛瞪的溜圆。   卢栎眉眼微凝,“很有可能。”可惜没有发光氨,这只能是疑问,验不出来,至于烈酒和酽醋,在冬天的效果……根本不要指望。   “喷溅状血迹在桌子脚发现,所以死者是按在地上被割喉的?”沈万沙早就从小伙伴那里听到过喷溅状血迹的特点。   卢栎点头:“有可能。”   “所以是凶手按着秋坚割喉时,秋坚反抗,指甲挠破了凶手皮肤?”沈万沙歪着头,摸着下巴思索,“这姿势应该是在背后,抓脸难度有点大,大概是脖颈,胳膊,手背?那咱们只要找出嫌疑人,让他们脱了上衫看看身上脸上有没有伤就能肯定了!”   这个想法很好,可是——“人是会撒谎的。”   卢栎叹口气,“指甲造成的伤痕不会太大,几日可痊愈,若我们不能尽快找到凶手,这个线索就会没有意义;可就算我们很快锁定嫌疑人,没有其它证据,只凭胳膊上有抓伤,并不足以确定嫌疑人罪责,嫌疑人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或是猫抓的。”   “也是诶……”沈万沙小脸皱成一团,“怎么办才好呢?”   卢栎拍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咱们使使劲,争取快点找出嫌疑人,除了身上抓痕,只要再有一条与咱们的线索相关,就八九不离十了!”   沈万沙心情就立刻回来了,“就是,咱们找到的线索本就不少了!”他挥着胳膊高呼一声,“努力努力努力!”   二人继续互相鼓励几句,继续细看现场找线索。   赵杼则走向死者,蹲下去看其指甲里的白色粉末。他认真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末了叫进一个护卫,让他将死者指甲里的白色粉末刮下些许,送去给某个人。   卢栎看到了。其实他也很想检验一下这些粉末是什么物质,但他没仪器,现下见赵杼表现,知道他能找到靠谱的辨别人,瞬间安心了很多。   每个线索都不会是没有用的=……   他看完地面上东西,开始将视线移向床榻。   床榻很整齐,被子也叠的很好,看样子就像没有被用过。但也是‘看起来’像而已,被褥有没有被用过,看其褶皱就会明白,卢栎伸手将被子展开。   一种混着香粉的腥味迅速传入鼻间,卢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味道也太惊悚了!   赵杼闻到味立刻皱了眉,迅速走到卢栎身边,打掉他手上被子,拿帕子擦他的手,“别碰这些东西,脏。”   “什么什么?”沈万沙也挤过来看,一脸兴致。   这股味道瞬间涌入他鼻间,“阿——嚏!”他打了个比卢栎还响的喷嚏。可能少爷鼻子比较敏感,这个无比响亮的喷嚏过后,他一点没停,连着打了五个喷嚏!   卢栎心疼的把他牵开,拿帕子浸了水给他擦擦鼻头,又带他到门外呼吸新鲜空气。当然,幽玉台这个地方,外面空气也新鲜不到哪儿去,但好歹比房间里那股味道强些……   沈万沙打完喷嚏,擤了好几回鼻涕,感觉才好些。他红着鼻头问卢栎:“那是什么味儿啊,太可怕了!”   “女人香粉……”   “香粉味我知道,但我不是回回闻香粉味都这样,那味道好奇怪——”   “嗯……”面对少爷纯洁的大眼睛,卢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敷衍小伙伴,他摸摸鼻子,声音压低些许,“那大约是男女欢爱后留下的味道。”   “欢爱……味道……”沈万沙反应了下,“你是说房事么?”   卢栎抚额。小伙伴明明这么纯洁,怎么房事两个字说的如此顺口,莫非他被赫连羽给叼了?   沈万沙拳捶掌心,眼睛里闪耀着浓厚兴趣,“怪不得这么难闻,原来有人行房了啊!”   卢栎眼神极为复杂的看着小伙伴,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凶手有可能是女人喽!先勾引秋坚,与他共赴巫山云雨,让他戒心彻底降下,再突然动手杀之——岂不易如反掌?”沈万沙立刻拽住卢栎的手往房间里跑,“走走咱们去瞧瞧,哪个女人那么厉害!”   他们回到房间,赵杼已经命手下把被褥全部摊开,味道还是有,比刚刚淡了很多。   卢栎与沈万沙一过来,就看到被褥上的斑状痕迹。一小片一小片浓稠液体,色乳白,微微有些湿,很明显,这是精斑。再看,周边精液痕迹不少,大部分痕迹新鲜,微湿,没有干透,应该是行房留下痕迹后,被褥立刻被人叠起,不通风不透气才没有干。   只是做完事立刻叠被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彼此心底都是大大的问号。   ……   现场勘察完毕,几人小小讨论一番。   照现场看,凶手可能是女子。并非只因为被褥上的欢爱痕迹,还有现场的过于干净。现场明显被人打扫过,可以说,清理的很干净很彻底,如此细致,是女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也不排除性格特别谨慎小心的男人。如此情况,就是秋坚与某女子欢爱,女子离开后,凶手过来做案。   沈万沙坚信凶手是女人:“肯定是女人!否则割喉离这么近的事,谁会没一点戒心?”   “这样的行凶过程的确防不胜防,但事实到底如何,还是得看后续线索。”卢栎微微点着头,看向赵杼,“可以问供取证了。”   赵杼伸手打了个响指,外面立刻有脚步走离去。   很快,护卫们带来了这里的工作人员。   这人名叫王贵,是这块区域的小管事,脸笑的像花儿似的,态度无比恭谦,看起来非常配合,但说两句话,卢栎就皱了眉。这人看似配合,实则没一句准话,皆是模棱两可,用词也都是大概,也许,约莫这类,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里客人多,他们的人忙的跟陀螺似的,连自己差事都快顾不来了,谁也没空注意某一个客人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也许看到了什么,但并不确定,没准是晃花了眼,把这儿看成那儿把那儿看成这儿了。   卢栎有些不高兴:“忙的连客人都顾不过来,就不怕客人找麻烦砸你们场子?”   王贵笑容极为油滑,“这位公子怕是不知道,咱们这地界啊,不用小的们多伺候,客人自己能照顾自己,小的们要上前,客人们还不高兴呢……”   卢栎眉头皱的更紧。   沈万沙拽拽他袖子,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小话:“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这里的特殊之处。”   卢栎不明白,沈万沙指着窗下戏台让他看。   戏台上现在又换了个人,不是刚刚那个扮女装的胖子了,而是一对扮相特别清雅漂亮的小生和花旦。两个人身法极好,一步一转一舞都是风采,唱腔也极动听,缠绵悱恻情意绵绵,非常赏心悦目。   就是略有些轻浮,若再沉两分就更好了。   卢栎一边心内感叹,一边转头看向沈万沙,他有些不懂小伙伴意思。   沈万沙拍拍他的后示意他别着急,继续往下看。   看着看着,卢栎觉得不对了,这两个开始脱衣服了!   小生把外衫脱了,花旦直接把裙子扯下来了!   当然,古人衣服很多层,外衫里衣衬裤亵衣,脱个外衫裙子也没什么,一点肉也没露。   但这举动太惊人!礼教束缚下,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两人在台上脱衣服,台下看客们便一锭锭金元宝往台上砸,真是金元宝,纯金的!   砸到一定数量,小生与花旦又脱了一层……   卢栎看的嘴半张:“难道别人砸钱,他们就脱?”万一脱到底了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底下不知道谁,疯了似的往台上丢银票,然后小生花旦唱着唱着,就抱在一起亲上了。亲的特别湿,特别火辣!   卢栎:……   “脱到底了就做呗,”沈万沙拍拍小伙伴的肩,“这里的戏子,就是这么玩的。”   卢栎相当无语,还真能看现场版啊!   沈万沙轻啧一声,“不过这钱不够,客人们不给力,大概只能到这一步了。你要想看晚上来,晚上金主们给力,戏也会很精彩。”   卢栎觉得三观受到了冲击,这钱还不够?金元宝躺了一地,还有大把银票啊!   而且什么叫还有更精彩的?更精彩指什么?体位?还是人数?   他有点不敢想。   等他回过劲来,沈万沙就同他解释:“这幽玉台,是个销金窟,客人非富即贵,只要有钱,怎么玩都行。玩别人,玩自己,任何癖好,只要钱给够,都能满足。”   “我比你来的早一点,打听到的东西也稍稍多一点。这里的客人,大半不是什么正常人,有各种各样的癖好,有喜欢扮女人的,有喜欢扮乞丐的,还有喜欢把自己弄的脏兮兮,往身上放各种恶心虫子的,所以这里这里伺候人的戏子,也不一般。如果没有被围观房事的癖好,这些客人都不怎么愿意让这里的下人接近,毕竟兴趣特殊么……”   “客人兴趣不寻常,身份地位却不一定低,我听说有不少高官权贵之子,甚至高官权贵本人。这里每三个月会有有戏王争霸,夺头筹的人奖励很多,戏子们都非常看重这三个月一次的机会,有潜力的更会用力伺候客人,意图得到那个位置。客人们为了争面子,会大力捧自己相好,有时甚至会发生冲突……”   “这个月底,就是最终年度戏王的争夺赛,所以气氛更是不一样了……”   ……   沈万沙说完,卢栎陷入思索,这样一个地方,秋坚是自己来的,还是别人约的?他的死因,是背后势力暗杀,还是碰到了这里什么事,死于意外?   结合环境地点,谜题好像更多了。   沈万沙也皱着眉:“我觉得这个地方给人感觉很奇怪,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感觉不舒服,所以多打听了些。”   “少爷做的对,多关注案发现场,并非坏事。”卢栎看了看楼下戏台,小生与花旦已经下去了,现在厅里很安静。他沉吟片刻,问沈万沙,“你说这里的客人都有癖好?”   “多多少少吧。这样的地方,就算没毛病的人来了,也不会适应,能留下的客人,就不是一般人。”   “那他们就不怕癖好暴露,名声不好?”   沈万沙怔了一怔,领会到小伙伴的思考方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想多啦!就算有什么癖好,也是床上的事,曝出来顶多愿意与他上床的女人少了一部分,但男人只要有权有钱,还怕找不到姑娘玩?男人与女人不同,这方面名声差点不算什么,以此为威胁,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   “那你说有高官权贵……”   “这种客人就需要稍稍注意一点,戏园子有各种分区嘛,不同消费层次的客人呆的地方不一样。而且进园子做事的人,首要一条就是保密,谁敢往外说客人的事,就是一个字:死。做事的人不敢,客人们谁谁都有秘密,也不会刻意往外传,除非有仇。”沈万沙缓声解释着,“就算真曝出去,顶多被参一条私德不修,又能怎样?政治斗争里这种事从来不是关键因素,官场上的人都不怕事,他们日常生活就是每天处理事,聪明人永远能想办法脱身。”   也是……   卢栎闭眸沉思片刻,把所有信息往脑子里过一遍,拉着沈万沙走回赵杼身边。   赵杼正坐在桌边喝茶,他身边跟着的元连正在继续问王贵话。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短,不管赵杼还是元连,气势都不一般,可这王贵一点没吓着,仍然双手规矩的束在小腹前,脸笑的像花儿似的,以非常配合的样子,做着非常不配合的事。   卢栎很有些不高兴,这人把赵杼当什么了?不说平王那令人敬畏的可怕名头,就说平王立下的赫赫战功,保护了这大夏江山,无数的子民,这人得有点起码的尊重吧!   沈万沙也竖起了小眉毛,悄悄与卢栎咬耳朵:“他主子一定不一般。”否则也不会敢在平王面前挺腰子。   卢栎眼睛微眯,又记下一件事:得让赵杼去查查看,这幽玉台背后的主人是谁。   王贵笑眯眯跟个没事人似的,元连气的不轻,卢栎看他眼睛都瞪圆了好像想杀人,立刻往前走两步,替了他的位置,问王贵,“问什么你都不确定,不清楚,没看见,我现在有几个问题,相信你身为管事,一定能回答。”   元连好像担心卢栎被欺负,也没退开,就抱臂站在卢栎身侧,狠狠瞪着王贵。   王贵不慌不忙,对着卢栎笑成花儿,“您直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万沙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特别想揍人,就这态度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不用你知无不言,我的问题,你只管回答是与不是。”卢栎手负在背后,眼梢微垂,沉声问王贵,“死者秋坚,你认识,还是不认识?”   “这个……”   见他眼珠子游移,沈万沙猛的把茶杯一放,“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敢说谎,少爷挖了你的眼珠子下酒!”   选择题,就不能编模棱两可的答案了,王贵敢在赵杼面前说糊涂话,却不敢直接说谎,得罪了主子是死,得罪了平王也是死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王贵手紧了紧,“认识。”他想着这么回答也不是问题,不管一个时辰前认识,还是一个月前认识,都是认识不是?   他有信心应对卢栎接下来的问话。   谁知卢栎问题非常犀利,直指重心,“秋坚是不是幽玉台常客?”   王贵瞬间背心起汗。   卢栎往前一步,逼问道:“是,还是不是?”   王贵咬咬牙,“是。”   沈万沙惊呼一声,“秋坚竟然是常客!”那么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来的!他来这个地方,是认为安全,还是别的?   少爷脑子迅速转动,还没想清楚,就听卢栎接着问:“秋坚在这里有相好,是与不是?”   王贵额上的汗立刻下来了。      第292章 复杂      卢栎把王贵问的冷汗直流。   王贵倒是想耍小心思,可冷面‘阎王敌’王爷在上首坐着,虎背熊腰眼神凶狠的王爷护卫按着手指,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他哪里敢说谎?只得咬牙道:“是。”   “秋坚有相好!”沈万沙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后立刻小手往上伸,掩住口唇,眼珠子滴溜溜转……不能打扰小栎子思考!   卢栎眼眸微沉,背着手走了两步,像在思索接下来要问什么。   王贵的心高高提着,卢栎走一步,他的心就忽悠颤一下……   突然,卢栎的脚停住了,他转身看着王贵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秋坚只有一个相好,是还是不是?”   王贵双目圆睁,异常震惊,几乎是颤抖着唇说了这个字:“是。”   卢栎唇角勾起,声调微扬,“这个人现在就在园子里,是与不是?”   “……是。”   “很好。”卢栎笑了,“王管事既然知道秋坚相好,还知道此人现在就在……劳烦王管事走一趟,把人请过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元连。   元连捏指节的动作停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说王妃就是厉害!直道卢栎朝他悄悄眨眼睛,他才清咳两声,板起脸催促王贵,‘陪’着他去请人了。   待人走出后,沈万沙一下子扑上来,眼神粲亮:“小栎子你怎么知道秋坚是常客,在这里有相好,而且只有一个!”   卢栎刚要拿茶杯喝茶润嗓子,这一下差点被少爷扑倒,还是赵杼动作利索,一边接住他手中抛出去的茶杯,一边搂住了他的腰。   “我不知道啊。”卢栎稳住脚跟,笑眯眯回答。   沈万沙根本不相信,“不知道怎么能问出来呢?我就问不出来!”   刚刚问那个王贵,知道死者是谁吗,他答知道,刚刚听贵差说了,是秋坚。问他做为管事,可有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听到不寻常的动静,他表情诚肯又愧疚,说实在太忙,脑子都晕了,哪哪都没看清没听实……可狡猾可狡猾了,要不是小栎子想到方向,让他做选择题,这信息一定问不出来!   赵杼扶着卢栎的腰让他站稳,顺便捏了把媳妇小手,“他猜的。”   卢栎睨了赵杼一眼,补充道:“王贵不肯配合,我就随便猜喽,他答不是,我就换个方向,总能问出点东西。”谁知道第一个方向就对了。   沈万沙歪着头,回想片刻,点了点头,的确,小栎子的问题是有关联的……可是,“你怎么猜到秋坚只有一个相好?”   赵杼把自己的茶端给卢栎喝,“一个一个猜,总会撞到对的。”   问是不是只有一个相好,王贵否认,那就问是不是有两个,再不对就问是不是三个,秋坚再能耐,还能搞几十个不成?太简单。   卢栎就着赵杼的手喝完整杯茶,舒服的叹口气,舌尖舔去唇角茶渍,偏头冲赵杼眨眼:你知道我会这么问?   赵杼盯着他红润唇瓣,眸色暗下去,缓缓揉着卢他的手,点头。   这暗示意味太明显,卢栎甩开他的手,愤愤瞪他:明明知道方法,为什么刚刚不自己来?   赵杼唇角微勾,一边大手探向卢栎腰轻揉,一边凑过去与他耳语:“因为我想看你问啊。”媳妇认真的模样最好看了!   卢栎愤怒拧住他的手,冷笑连连,回以小声耳语:“平王殿下,本案如此重要,您可是因私废公了?”   他此举并未成功激起平王的奋斗意志,赵杼大手换了地方……继续揉。   卢栎:……   赵杼悄悄将卢栎搂紧,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迅速亲了一下。他并非因私废公,只是人活着,他有用,人死了……就只有钓鱼的用,倒没有那么急迫了。   ……   沈万沙没注意到两个人的互动,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刚刚一幕。是的,他非常确信,依王贵性格,要直接问秋坚有几个相好,王贵肯定不会正面回答,没准还会为难的说不清楚,这一不清楚,就暧昧了,是不知道秋坚有几个相好呢,还是不知道都是谁呢?没准一来二去,连秋坚是不是有相好,都不那么确定了呢!   狡猾,大大的狡猾!   少爷抱着胳膊眯着眼,今天学到了一招!专门用来对付狡猾人!那个特别粘人,特别喜欢夜里敲他窗子的小偷也很狡猾来着……   很快,元连把秋坚相好带过来,一行人再次回到发现尸体的房间。至于王贵,因为不配合,问又问不出来什么,还担心他出去乱说话,元连干脆随便找个房间,把他关了起来,令护卫好生看管。   秋坚相好是个身材特别火辣,生有一双勾魂眼的姑娘,名叫英娘。英娘相貌身材相当出挑,就是穿的比较清凉,姻脂红紧身抹胸束腰短襟,从大腿根开始开叉的长裙,走动间白花花的长腿直晃,臂间挽的薄纱再宽再长,也遮不住半点莹白肌肤,反倒衬的人莹莹生辉,极为美艳。   沈万沙瞬间就不知道看哪了,视线下意识游移。   这对卢栎来说不算什么,上辈子他早看惯了,男性向杂志上女模穿的可比这少多了。   赵杼看着卢栎直直看着英娘,目光似有好奇,眉心一皱,朝元连扬了扬下巴。元连会意,随便找来块布料,披到了英娘身上。   英娘看看卢栎,再看看沈万沙,别有隐意一笑。   还别说,这姑娘比王贵干脆多了,问她认不认识死者秋坚,立刻笑眯眯说认识,说是老相识,秋坚照顾她生意足有两年了。   沈万沙一看人配合,立刻兴奋了,“昨晚到现在,你可来过这里,来过几次,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离开的?”   英娘笑眯眯看着他,不说话。   沈万沙秒懂,立刻从怀里掏出小半袋金珠,丢了过去。   英娘掂掂份量,眼睛弯成月牙儿,态度更配合了:“来过,两次。一次是傍晚秋坚刚到的时候,奴家去打招呼问安;一次是丑时,奴家上门伺候客人。”说到‘伺候’两个字,英娘加重了重音,还很有暗示意味的舔了舔唇,抛了个媚眼。   沈万沙眨眨眼:“所以你与秋坚上、床了?”   英娘媚笑:“奴家伺候客人,还能怎么伺候呢?”   与秋坚上床,还是丑时……沈万沙立刻看向卢栎,声音激动,“小栎子,就是她!”   “莫急,”卢栎轻声安抚沈万沙,指着床上的被褥,问英娘,“可是你叠的?”   “不是,”英娘慵懒托腮,“我为什么要叠被子?”   沈万沙皱眉:“因为你羞耻让别人看到痕迹!”   “哟,瞧少爷说的,奴家即做婊子,可没想过要立牌坊,这种东西对于奴家来说呀,不丢人,越多,越说明奴家生意旺,人红,为什么要羞耻?”英娘吃吃笑了一阵,“我们呀,是在凳子上做的。”   沈万沙眼睛瞪圆,凳子上也能做?怎么做?   卢栎拳抵鼻下轻咳两声,拉回少爷注意力。凳子上做有什么奇怪的,虽然他也没见过,但这种事的花样……多了去了。   赵杼见卢栎只是平定气氛,并没有特别尴尬惊讶或害羞,心中一动,莫非媳妇很能接受新鲜事物?亏他以前不敢,担心媳妇脸嫩不好意思,原来可以……嘿嘿嘿嘿。   卢栎没注意赵杼表情,直直看向房间内凳子,所有地方,都没半点痕迹……   “你与秋坚在哪里做的?”   英娘指了指靠窗桌椅,“那边。”   “可是那边没痕迹……”沈万沙之前仔细看过现场,非常确定桌椅板凳上什么都没有。   英娘耸肩,“那奴家就不知道了,许是客人嫌脏,自己擦了呗。”   “被褥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你们没上床?”   “当然,奴家在哪办事自己还不清楚么?”英娘目光掠过床榻,“没准是别的小妖精上门寻生意呢。”   “别人?”沈万沙小眉毛紧紧皱起,是谁?   英娘媚笑,“少爷,您不会以为这幽玉台,就奴家一个人在揽客吧。”   “这个月底,年度戏王赛开始,那些个心大的,近来四处钻营,多傍上一个客人,便多一份希望。姐妹们最近做生意都十分积极,秋坚性子不算古怪,出手又大方,想过来抢的不要太多。”英娘视线流转,看向窗外,“您几位若不信,直管叫外面的人来问,这里啊,绝对不少姑娘过来。”   这个倒有可能……   卢栎沉吟片刻,“你说丑时来过,具体什么时间到的,停留了多久,什么时间离开?”   “丑时初刻来的吧……奴家听到了梆子声。”英娘仔细回想,“奴家陪客人说了会儿话,又疾风骤雨做了一场,客人银子给的很大方,奴家本想占到天明,可客人面色有些不好,奴家识趣,便自动告辞了。”   “那是什么时候?”   “说话只说了一会儿,办事也不慢……大概丑时二刻?要不就丑时三刻。”   “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客人说会再叫奴家,奴家没等到叫,也不好随意过来。”   卢栎缓走两步,眸内有光,“你说秋坚面色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法?”   “这个……”   “别说你看不出来,不说秋坚是你常客,你对他有几分熟悉,便是陌生客人,你们这行的姑娘惯会察言观色,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卢栎目光并不凶狠,声音也没有怒气,但不知怎么的,英娘不敢说谎,咬着唇道:“他好像很担心,还有点害怕,又有些自信,总之,很矛盾。”   卢栎安静半晌,又问,“他可有提过,在等什么人?”   “倒是没说过……”英娘眼梢微低,“不过看那样子,还真有点像等人。”   ……   卢栎把所有问题问完,示意元连可以带人下去了。   “等等,”赵杼突然出声阻止,问英娘,“听说这里的客人都有癖好,秋坚喜欢什么?”   英娘听到问这个,面色很轻松,“秋大人大概是最好伺候的客人了,他不喜欢虐待奴家这等人,他喜欢奴家们拿鞭子抽他。”   “拿鞭子抽他?”沈万沙眼睛瞪圆。   “是啊,还是做那种事的时候。”英娘冲他抛媚眼。   沈万沙脸有些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卢栎也有些惊讶,莫非这秋坚是个M?   ……   不管怎么说,这英娘算是问完了。   得到的信息还算不错:卢栎验的死亡时间是丑时前后,英娘丑时初刻与秋坚见过,二刻或三刻才走,那时秋坚还活着,之后可能遇到了什么事,导致他的死亡。   秋坚表情不对,到了幽玉台,没有与戏子亵玩的心思,像是在等人,这个人还让他担心忧虑,可能给他带来的不是好事。可秋坚隐隐还有自信,是不是有什么有利的东西?   进出过秋坚房间的女子,并非英娘一人……   卢栎分析完,沈万沙大眼睛忽闪,“如何确定这英娘说的是实话呢?若人是她杀的呢?”   这个问题赵杼直接答了:“她手臂,脖颈,甚至腿间,都没有抓痕。”   沈万沙睁大眼睛:“你看清了?”   赵杼颌首。   “好厉害!”英娘一进门,元连就给她披了块布料,那么短的时间就能看清楚,怪不是平王!沈万沙笑眯眯,“我就说,怎么直接放人了,都没有检查她身上有没有痕迹!”   “但是,英娘口供仍然需要确认。”卢栎提议,继续问供。不过这次问供,就需要用赵杼力量,封锁整个幽玉台,对所有人进行询问,包括客人,戏子,以及服务人员。   案子初起,情况特殊,犯罪现场还是要继续封锁保留,卢栎亲自看着元连把现场围起来,将秋坚尸体转移。看着护卫们有序忙碌,他突然又想起一事,过去与赵杼咬耳朵,让他查查这幽玉台背后势力……   这个时间就比较长了,入了夜,得到的信息也是寥寥。   比如的确有不同的人,看到不同姑娘进出过秋坚房间,有早有晚,时间不太确定。   比如有人看到英娘走出秋坚房间,当时是丑时二刻,看到窗上映有男子剪影,说明当时秋坚还活着。   比如将近戏王年终赛,姑娘们都在积极做生意,她们各自背后金主也在狂砸钱,拼面子。有个特别喜欢英娘的人,看秋坚很不顺眼。   ……   夜渐深,卢栎让人送沈万沙回去,随后抱起卢栎,强制他回园子休息,“放心,亲卫们会继续查。”   卢栎也的确很累,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听闻此言,顺从的靠在赵杼肩膀,睡着了。   这夜,卢栎睡的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充盈着各种血腥犯罪现场画面,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找不着……   因睡的不好,醒来的时间就晚了很多。冬日天寒,就算有灿烂阳光透过帐子,卢栎也知道外面其实一点也不暖和。他有些懒懒的,不想起身,拥被而坐,愣愣着看着床前阳光。   昨日现场,明明全部地方都看过了,哪哪都注意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就像在提醒他,他漏了什么东西一样。   漏了什么呢?   现场违和吗?   卢栎手撑着下巴,歪头细想。   沈万沙发现尸体时,尸体仰躺于床底。床架低矮,凶手不可能在床下杀人,所以尸体是故意被藏进去的。   藏尸体进去,是不想让人发现么?若不想,该直接把尸体移走,没移走是故意,还是时间不宜,或者出了意外?幽玉台生意特殊,丑时热闹,可那时天色很暗,园子里的服务人员又因担心忌讳不会靠近,转移尸体应该不太难才是……   或者是故意的?凶手是想尸体被发现?那藏起来做什么,直接放在外面就行了……   思来想去,根据现有情况分析,卢栎只能得出这样结论:凶手不想尸体被发现,刚想转移时,出了什么事,比如有人过来,或者谁在叫凶手,凶手只得暂时把尸体藏床底,准备回头再处理,可他这一出去就被绊住了,没回来……   如同商巧巧案里的吴勇一样。   可细想又觉得说不通,凶手连仔细擦拭干净房间痕迹的时间都有,没有处理尸体的时间?就那么巧?   ……   卢栎正头疼的按额角,赵杼过来了,“怎么了,不舒服?”说话间,他大手探上卢栎额头。   “没有,只是没睡好。”卢栎知道自己没事,任他试额温。   “没发热。”赵杼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温的水给卢栎喝。   卢栎一口气喝完,觉得不能再懒着了,准备起床穿衣。谁知身上一重,紧接着唇上一热,他被赵杼压倒了榻间。   一大早就么污真的好吗!   卢栎一点也不客气的拍向赵杼的脸。   可惜赵杼的脸皮一向厚,他这点力气连挠痒痒都不如……   河蟹一番,赵杼神清气爽,摸摸卢栎红扑扑小脸:“现在精神多了。”   卢栎:……所以你做这个只是因为我脸色不好吗!   他冷漠的推开赵杼大脸,起身穿衣服,“秋坚的案子,可有新线索了?”   “有。”赵杼撑着头看着卢栎穿衣,视线一刻不离,“很多。”   卢栎听到这话立刻激动,转回身扑向赵杼,“真的?”   赵杼看到媳妇衣襟敞开,白皙胸腹一览无余,隐约还看到漂亮的粉色小东西……他没忍住,翻身把卢栎压住,上上下下啃了一遍,才算满足。   “所以你……说是不说!”卢栎喘息着,愤愤睁赵杼。   他以为自己够凶戾,其实承过欢情,不但脸,他的眼角都染了粉红,这一瞪人,一点也不凶,反倒有种嗔怨撒娇的感觉。   赵杼胸膛鼓动,朗笑出声,俯下身亲了亲他眼角,“唤声夫君,我就说。”   卢栎这下真生气了,冷冷推开他起身。   赵杼见媳妇真急了,这才说了。   “秋坚指甲里的白色粉末,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剧毒,只消一点点就能致死。不过这种毒入口才会有最佳效果,他用指甲在凶手身上抓出痕迹,凶手会中毒,但反应不会大,顶多伤痕难好。”   “幽玉台背靠势力不少,最重要的,是肃王长史任康复,以及盐铁司度支副使儿子刘光启。这刘光启近来极为中意英娘,跑堂口供里,因英娘与秋坚不对付的,大概也是他。”   卢栎眉心微蹙,眼珠迅速转动着,思考。   秋坚随身带着毒药……是知道会有危险?他当时在等人,所以是想与人谈判?知道结果可能会不满意,提前做了计划,如果谈不拢,就把人杀了?   贪银案背后,查到枢密副使李昌,李昌同盐铁司度支副使交好,可能有勾连,秋坚是李昌下属,也是幽玉台常客,盐铁司副使儿子刘光启是幽玉台背后势力……个幽玉台,只是个简单生意场所么?会不会是秘密集会地?   秋坚为什么要背叛李昌,是小团伙内讧,还是其它?他正在被追杀,能被他约谈条件的人,大约身份也不一般。   贪银案种种证据指向枢密副使李昌,可之前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肃王。如今一点证据都没有,肃王很清白,可肃王长史竟也是幽玉台背后倚靠势力,会不会太巧?   案情牵涉英娘,幽玉台的年度戏王争霸,单纯的情杀,仇杀也不是不可能。   ……   卢栎将想到的东西与赵杼一对,发现赵杼想法也差不多。如今谜题越来越多,他们需得仔细分辨。   现在出现的嫌疑人除了英娘,就是这肃王长史任康复,以及盐铁司副使儿子刘光启,赵杼可以以平王身份,问两人口供,看身上是否有伤痕……他们若配合,当然最好,他们若不配合,赵杼强来也行,只是后续会稍稍麻烦一点。   卢栎想了想,道:“不急,我想再去现场看一看。”   “行。”赵杼并不觉得为难,两个嫌疑人都是有头有脸,不可能不声不响离开上京,他麾下护卫也不会允许,晚一时半刻没什么关系。   卢栎就这样,再一次到了案发现场。他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这么看着房间,看着看着,昨夜梦中场景再现,他突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协调。   他指着墙角的圆角矮柜,“赵杼,能将那个柜子搬开么?”   媳妇说话,赵杼也不命令手下,直接过去自己动手。   柜子这一搬开,他先愣住了。   地上有个血脚印。   大半个,不太完整,但很清晰,照尺寸看,绝不是女人。      第293章 大胆      沈万沙正好这个时间出现,跑上前一看,眼睛都瞪圆了,“怎么竟然不是女人!秋坚他喜欢男人吗!!”   卢栎看到小伙伴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说好了查案子一起,小栎子偷偷来,都不叫我……”沈万沙嘴角往下撇,鼓着小脸不高兴,“要不是我家下人出门采买时看到你和平王往这边跑,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卢栎抚额:“这不是一时着急……”   “着急也不能忘了少爷!”沈万沙两只小拳头握到胸前,绷着小脸眼神清澈严肃,“咱们是好朋友么!”   卢栎微微一怔,软而揉上沈万沙的头,唇角微弯声音柔缓:“对不起,我错了,下回不会了。”   “这才对么!”沈万沙一下子又高兴了,拉住卢栎袖子摇了摇,“说说说说,你又想到什么了,怎么知道这里有个血脚印?”   这个问题……   卢栎有些惭愧:“晚上没睡好,做了一夜梦,梦里……”   “没睡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沈万沙摸了摸卢栎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面上担忧减下两分,“没有发热……还算好。案子放在这里又不会跑,小栎子切不可劳心太过,很伤身的。”   小伙伴目光认真诚挚,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卢栎没法不感动,“我真没事,倒是你……”   “不过不愧是小栎子,做梦也能找到新线索呢!”沈万沙见卢栎没生病,立刻放了心,精神头也回来了,拽着卢栎往前走,“来来咱们看线索!”   卢栎:……   好吧。   其实他也有点担心沈万沙,临近年底,做生意的都开始盘点,沈家那么大家业,可想而知到年底会忙成什么样。最近沈万沙忙的脚打后脑勺,小金算盘不离手,连吃睡都不太有规律,卢栎之前还被他抓去帮忙盘过帐……   再加上这个案子,这么忙碌,少爷身体吃不吃不消?   “小栎子别发愣,快过来看呀!”沈万沙见他发呆,急急冲他招手,清澈澄净的大眼睛里是满是光彩,没半点疲色,连细瘦的小腰都挺的笔直。   卢栎怔然间,仿佛感到受了小伙伴的无穷力量。是的,这具年轻的,还带着少年青涩气息的身体里,迸发着强大力量……他不能小看了沈万沙!   卢栎拍拍脸,定定神,缓缓走近。   赵杼在搬开柜子看到血脚印后,立刻发散思维,又将房间内的其它家具搬开,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卢栎与沈万沙蹲在地上,看着那个血脚印。   “不太完整,只有多半个,血痕倒很清楚,鞋底有花纹……”沈万沙目光犀利的指着地上血脚印,“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有钱男人!”   穷人家哪会花心思在鞋底做花纹?鞋面上做个花都很奢侈了。   卢栎想起秋坚相好英娘是女人,与沈万沙探讨,“会不会是大脚姑娘?个子特别高的,脚也会大。”   “嗯……”沈万沙想了想,摇头,“可这脚印不但长,还很宽啊,要是姑娘,得有多胖?我见过高个子,大脚的姑娘,却没见过特别高,又特别胖的姑娘。”   卢栎想想也推翻了自己猜测。本朝以瘦为美,百姓们营养不足,又日日辛劳,要吃成大胖子很难;有钱人追求美,尤其姑娘面皮薄,还真没特别胖的,他来这么久,就从没见过一米七以上,一百八十斤的姑娘。   再者,这里是幽玉台,主题是戏子,不管扮演哪种角色,身段是最起码的要求,就算哪个男人有特殊口味特别喜欢胖姑娘,这里也不一定有。   外来就更没可能了,这种地方,良家姑娘不会来。   “那么这个人,肯定是男人了。”卢栎眯眼。   “当然!”沈万沙又想到一点,大眼睛忽闪着,“秋坚死因不是被割喉么?近距离短时间行动,让秋坚没有求助机会,作案者一定力气很大,得制的住秋坚这个大男人。姑娘家再壮,气力也敌不过男子,所以凶手一定是男人,咱们之前都想错了!”   说着说着,沈万沙想起了什么,眼角一抽,“当然,要是像胡薇薇那样的怪力女,也不是没可能。”   卢栎没忍住,‘噗’的笑出声。   沈万沙歪头看他,“我说的不对?”   “少爷说的很对,在下十分佩服。”卢栎微笑着,“没谁比少爷分析的更好啦!”   “那是,我是谁嘛!”沈万沙骄傲的扬下巴。跟着卢栎这么久,再什么都学会,他都会鄙视自己好么!   ……   看完脚印,沈万沙兴头暂缓,问卢栎昨夜睡的不好,都梦到了什么,卢栎与赵杼比他来的早,有没有得到更多线索。   卢栎一样样说了,包括赵杼新得到的消息,以及两人的分析。   沈万沙听的直咂舌:“这案子竟然这么复杂!”   感叹完,少爷开始撸袖子振奋精神,拉着卢栎一起学赵杼,到处找线索。   可惜,再没有其它惊喜,房间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沈万沙再一次惊讶:“小栎子你怎么就知道那个柜子底下有血脚印?”   “我并不知道,”卢栎翻着柜子里的东西,“就是隐隐觉得柜子放置位置有些不协调,想搬开来看看。”   沈万沙好奇的走到他身边,“你在找什么?”   “死者的东西。”卢栎眉尖微凝,“赵杼说秋坚是突然起意逃跑的,不管他逃跑是为了什么,想做什么,身上不会任何东西都不带吧?可整个房间,我们只在床底看到了死者尸体,其它地方非常干净,尸体上连银钱都没有,他随身物品都在哪里?”   床上,桌子上都没有,柜子里只有些店家准备的情趣用品,没半点死者之物。   沈万沙歪着头想了想,“会不会死者根本就没带东西,只身前来?”   卢栎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赵杼嗤笑一声,“没银子怎么能进幽玉台的门?”不用打赏么?嫖姑娘不用钱么?   也是……沈万沙轻啧一声,幽玉台号称销金窟,没钱怎么进的来?又是戏王年度赛,姑娘们怎么可能放过秋坚?   “秋坚不可能连钱都不带,他身上没有,就是……被人拿走了?”少爷眼睛瞪的溜圆,“莫非是谋财害命?”   卢栎摇摇头,“也不可能。这里有钱的客人很多,秋坚大约还排不上号,而且幽玉台做的这么大,一般二般小偷想光顾,难度很大。”   “不是谋财害命……”沈万沙目光闪烁,“那就是秋坚的东西,对凶手很有用了。”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明白彼此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   “所以这是杀人灭口!”沈万沙眼睛放光,“秋坚带着什么重要东西来与人谈判,谈判破裂,凶手拿到了秋坚东西,干脆就杀人灭口!”   卢栎颌首:“可能性很大。”   “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个人见面就上床,不可能没感情,英娘都说,秋坚表情不对,有担心有发愁,凶手对秋坚下手就这么绝?”沈万沙打了个寒噤,“也太冷血了!”   少爷瞬间脑补了一部虐恋大戏。残酷组织,相爱的两人,遇到危机,一人不得不离开,另一人被上封派来杀他……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提上裤子下了床,立刻割喉……   关键主角还是两个男人,沈万沙想着想着,觉得挺刺激,又有点别扭,男人的情爱,是这样的么?   只要离了生意场,少爷想什么一向都写在脸上,卢栎差点笑喷。   赵杼无奈叹气,招手让人叫附近当差的下人过来,继续问供。   这次来的也是个小管事,却比王贵配合多了。赵杼问他,秋坚是常客,想必来这里玩,点过很多人相陪,一直以来点的都是姑娘吗?有没有小倌儿?   小管事非常肯定的摇头:“秋大人只叫姑娘,咱们这里的小生模样俊功夫好,也有那雌雄难辩特别精致的,可秋大人并不喜欢。”   赵杼挑眉,“你确定?”   “小的确定。”   沈万沙听到眼睛倏的瞪大,“秋坚不喜欢男人?”   小管事见几位贵客一直围绕这个话题,有些不大敢说话了,“秋大人到咱们幽玉台,点的都是姑娘……或许他在外面喜欢男人?”   沈万沙摸着下巴,没再问了。大夏风气并不特别守旧,平王还能跟男人订亲呢,喜欢男人不是什么罪过,不需要隐瞒,到隐秘的风月场所就不更需要压抑了。男女都喜欢的也不是没有,可只碰女不碰男人,喜欢男人的可能性就小了。   所以血脚印的主人不是秋坚相好?不是相好为什么被褥里有欢爱痕迹?   少爷想半天想不明白,直接懵住了。   显然赵杼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让小管事把前天傍晚,秋坚出现开始,所有去过他房间的姑娘们都找来。   “不要试图对本王撒谎,王贵可还没回来呢。”赵杼目光非常锋利,刮的人头皮发疼。   小管事抖了抖,强笑着回话道:“小的怎敢欺哄王爷?小的这就去叫人,保证把所有去过秋大人房间的姑娘都找来!”   ……   赵杼名头在外,手下兵力无数,在他刻意用自己权力威慑时,敢于作对的人很少,这小管事胆子不如王贵大,连拖延模棱两可糊弄都不敢。   很快,赵杼与卢栎沈万沙临时停留的房间里,进来了二十六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管事腰弯的十分恭敬,手指指过这些小姑娘,“这些,都是进过秋大人房间的。”   沈万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么多!”这秋坚也太能干了吧!   卢栎拍拍小伙伴的背,“她们只是进过房间,并不一定做过什么事。”秋坚傍晚来,夜里丑时就死了,这么短的时间,要都与这些姑娘做了,估计死因不是割喉,而是米青尽而亡了。   沈万沙明白过来,长呼口气。真是的,吓了少爷一跳!   赵杼懒的问,挥了挥手指,让元连问问题,令小姑娘们一个个回答。   结果非常出人意料,这里所有姑娘,都没有与秋坚做过。   而且临近戏王争霸赛,小姑娘们精神亢奋,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对于任何潜在的竞争对手,那都是不遗余力监视监听的,连睡觉都要睁只眼睛,所以,她们竟然能互相证明,依她们在秋坚房间停留的时间看,不可能做了。   沈万沙:……好有道理完全符合逻辑没有任何漏洞!   他眼睛闪闪的看向卢栎:小栎子她们在说谎吗?   卢栎摇摇头,她们说谎的可能性很小。   彼此表面亲善,眼角眉梢的提防不减,所有细小的表情动作,都不见说谎痕迹。而且处于这个环境,这个时机,她们的行为很符合逻辑。   卢栎慢慢思索着案情,突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眼瞳迅速转动,想清楚后,问那带姑娘来的小管事,“沈少爷发现尸体时,正值你们的人打扫房间,我想问,这里打扫房间都是什么时辰?怎么确定客人休没休息,走没走呢?”   “小的们并没有特殊办法确定客人离开,除非客人自行结账退房。”小管事缓声回复,“客人的房间里都有根绳,绳的另一头连着管事房,客人们一拉绳,与其相连的铃铛会响,小的们就知道客人有需要,上门听吩咐了。平时小的们无事,是不能随意靠近客人房间的。”   “所以当时秋坚房间的铃响了?”   小管事微微躬身:“是。”   “你们听到有人吩咐打扫了?”   “并没有。”小管事摇摇头,“但是小的们当差久了,哪个时辰客人可能会有什么需要,会有一定预测,在那个时辰拉铃,让打扫房间的可能性大,所以过去听吩咐的,除了小厮,还有个打扫妈妈。”   也就是说,服务人员为了避免二道麻烦,直接两个人一起过去,若不用打扫,让打扫妈妈回来便是,若用打扫,直接不用叫了。   卢栎点点头,又问,“当时房间里可有人?你们怎么确定需要打扫?”   “当时房间里没人,但门开着,气味有些不好,小的们找不着客人,心下猜测是客人故意的,让小的们打扫,所以……”   所以这铃是有人故意拉的。   当时秋坚已死多时,门若一直开着不可能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人,在上午没人注意的时候,故意跑到秋坚房间,拉了绳子,拉完就走了,还大开门户。   这样做是为什么?   想让尸体被发现?   是谁?   小管事走后,房间里一片安静。半晌,沈万沙小声问卢栎,“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卢栎回神,这才觉得腿有些僵,保持一个姿势站太久了……   赵杼拉他坐下,一边帮他揉腿,一边说:“我还未有头绪。”   所以,你想到了什么?快点交待。   卢栎抿抿嘴,“我在想,这个房间,会不会被别人用过?”   沈万沙不明白,“被别人用过?”   “嗯。”卢栎缓声解释,“所有姑娘都没有在房间里与秋坚发生关系,凶手是男人,与秋坚行房的可能性不大,唯一一个与秋坚做了的是英娘,还是在凳子上,那被褥间的痕迹是怎么来的?我们都仔细看过,那些痕迹很多,被褥都被弄的很皱,不可能是秋坚自渎。”   他要自力更生,得弄多少回,多大力度才能那样?   “即有痕迹,一定有人在那里做过。不是秋坚,只能是别人。秋坚要房间时,被褥肯定是干净的,他没用,就这么死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在他死后,有谁进来,用了?”   “秋坚死了,有人趁虚而入?”沈万沙惊讶掩唇,这个猜测也太离奇了!   “夜色灰暗,有一对儿忍不了了,见秋坚房间无人,就进去用一用。”卢栎双手交握,目光中有火花闪耀,“他们情急时没有看到房间异样,完事后发现不对,心中害怕,所以对现场进行了清理……”   照这个方向想来,竟然很是合理。   凶手杀了秋坚,可能因事突然离开,草草将尸体藏于床下,也可能什么都没做,直接走了。冬日天寒,房间又是供客人取乐之所,处处熏香,血味可能不会太浓。   一对儿关系不可言说的野鸳鸯进了房间,颠龙倒凤一番,才发现异样,他们害怕被当做凶手,也害怕两人关系暴露,干脆把现场收拾了。等到第二天,又趁着无人看到,到秋坚房间拉响铃铛,让下人们过来,发现尸体……反正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们进过房间,他们与死者也并不认识,没半点关联,非常安全。   所以,卢栎一行看现场时才觉得太过干净,矛盾,不合理。   这个猜测很有些大胆,但卢栎想了想,发现解释起来很合理,不得不郑重。   赵杼定定看着卢栎,修长眼眸微微弯起,满眼都是欣赏,赞叹,他的媳妇,就是不一样!   “不过,我并不确定。”卢栎浅浅叹气,“没有证据。”   赵杼认为不是事,“找就是了。”   沈万沙很发愁,“若真如此,这两个人不认识秋坚,又没有人看到,怎么找?”根本找不到么。   赵杼没回答,直接伸手打了个响指,吩咐元连:“去园子里,把大白带过来。”   “对啊!”沈万沙立时抚掌,“我怎么忘了大白了!”   人找不到的东西,大白能找到!那狗鼻子可好使了,只要让它闻闻被褥,就能把人找出来!再不济,让它闻闻死者身上的血,他就不信那对鸳鸯清理了房间,身上没沾到血味!   派人去接大白的同时,赵杼又下了令,请肃王府长史任康复,盐铁司度支副使之子刘光启,到了问这二人口供的时候了。   ……   大白看到主人非常兴奋,一个劲往卢栎往身上扑,抱住他的腿不肯走,完全没有干活的意思,赵杼脸瞬间就黑了。   不等他生气,卢栎就让人从厨房里找来了肉骨头,给大白啃了,再拍拍它的头,同它小声说话,交流感情。   大白被主人揉的很舒服,精神抖擞的汪汪叫:干神马都可以!大白棒棒哒!   然后,鼻子前就出现了一大坨被褥……   好臭!   大白喷嚏打个不停。   卢栎心疼的不行,转头看赵杼,“要不找别的狗试试?”   大白才不会容许别的狗在主人面前出风头,嗷呜汪汪叫了几声,闪电一般冲出了房间,元连用了轻功,都没第一时间跟上……   赵杼之前下过命令,所有秋坚身死前后在幽玉台出现的人,今天必须在,不在的也得叫回来,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大白找不到人,安稳静坐。   沈万沙却坐不住,拉着卢栎走出去赏景。除开这里的业务性质,人物素质不谈,这里的景致还是不错的,精致优雅,别有匠心。   卢栎随沈万沙慢慢走着,也觉得园子不错,内里景致特点看似不一,实则也有隐含规律,很有美感。   不对,隐含规律?   一般隐含规律的地方,可都是藏着秘密的……   卢栎眯起眼睛,静下心来,细细观察。   突然间,他看到一抹残影从墙头跃过。他心中感觉有异,立刻拉着沈万沙跑过去,并命令身边护卫,“抓住他!”   等护卫把人按在地上,听到熟悉的声音,卢栎大惊,跑上前一看,“钱坤?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钱坤豹眼瞪圆,挣开护卫站起来,拉过卢栎小声说,“这幽玉台不对劲!”      第294章 误入      幽玉台不对劲?   老实说,若非钱坤是自己人,这样敏感时间点,在这里‘飘乎’的出现,卢栎几乎立刻怀疑他与案子有关。   脑子里一直被案情充斥,卢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对……劲?”什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钱坤略停顿两息,突然想起胡薇薇说过,主子最近在忙一个案子,好像也与幽玉台有关……他眸内锐光敛起,待卢栎神思清楚一些后,才道:“幽玉台并非普通声色场所。”   他们说话避着别人,却没避着沈万沙,沈万沙没理解钱坤暗指,“幽玉台背后站着肃王府长史,盐铁司度支副使之子,秋坚还死在这里,当然不是普通的声色场所啊!”   卢栎意识回归后,倒是明白了。卢栎与赵杼和好后,并没有要求钱坤随侍左右,还让他主管百宝楼,并处理一切与宗主令有关的事务,江湖人若求助,也需得到百宝楼。担心他太忙碌,卢栎还把胡薇薇调过去帮他。   钱坤一管百宝楼运营,拢财;二管江湖事务,收拢人心,平时忙的不行,他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幽玉台至于与其中一项有关,而且事情非常严重,他才过来一看。   卢栎把沈万沙拉回身边,挥手让护卫们把持四周,“说吧,怎么回事?”   钱坤恭敬行了个礼,才缓缓道:“最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堆不守规矩的人,耍诈,讹骗,出千,仙人跳,什么方式都用,游走于各场所捞钱。咱们做生意的,这样的人见的多了,生活不易,小打小闹的,心情好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可这群人心忒大,也忒狠,若手段未成,就杀人劫财……”   钱坤手里的百宝楼并非只有一家,全大夏几乎都有分店,而且做为辅佐宗主的大掌事,他手里也并非只有百宝楼一种生意,狡兔都懂得三窟,更何总他们这种心机深沉,手段强大的聪明人?   只是因为自身环境和性格,这些生意多数有些涉黑,并不那么正规。   近三个月来,他手下生意经常遇到这样的人,就像家底输光眼放绿光必须要回本的赌徒,或者饿疯了什么都下口的狗……这些人好像特别缺钱,不管用什么方法,目的都只有一个:把钱给我!若坑蒙拐骗不成,他们便直接杀人,手法极为残忍。   若只有上京如此,钱坤还当是遇到某个不长眼的小团伙,自己把它给灭了就是,谁知紧接着,所有手下产业几乎都送来消息,表示遇到了同样的事。   钱坤第一时间就找到胡薇薇,怀疑是有人想对宗主不利,胡薇薇立刻怒了,专门去守场子,想要亲自探探这伙人的底。   可是很快,很多江湖人也过来求助了。江湖人做生意与一般商人不同,就算不沾黑,也略带灰色,不是所有江湖人都像钱坤这么聪明,他们中大部分人性格中直,略有冲动,遇到时不小心,被坑了好大一笔家财,有的几乎把家底都赔光了……   钱坤问清楚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同胡薇薇一起,追着这伙人暗查,查完发现,好像出大事了。   这些人并非如他想象,只是一个小团伙,这些人人数很多,武功高强,看起来训练有素,明显是有组织的。这些人在官府有人脉,一点也不害怕得罪江湖人,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太缺钱了,江湖人是他们看中的肥羊,易得手,还反抗不了。毕竟江湖人武功再高,还是不敢与官府硬扛的。   胡薇薇跟踪一伙人很久,查到的东西更吓人,这群人在造兵器!兵器只能大夏官方造办,民间私造是大罪,生铁,精钢这类东西有官方控制,价格居高不下,他们要造兵器,可不是缺钱,多少钱都不够啊!   两人碰头交换消息,准备告诉卢栎,可卢栎最近两天查案很累,他们就想再查一查再说。这一查,就发现了幽玉台。   钱坤说,胡薇薇跟踪那伙人良久,发现这伙人的官府人脉都有些奇怪,不是后宅小妾,就是外院管家。外院管家她看不出来,但小妾她一看一个准,这些女人绝对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钱坤之所以出现在幽玉台,也是顺着这条线来的,他发现,那些官员被小妾或管家说动后,会来此找机会密会谈事。   而且他刚刚看到一圈,这园子里的各样景致,暗合五行八卦,内里必定有异,旁的不敢猜,密室绝对少不了!   沈万沙听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造兵器?他们想造反么!”   卢栎赶紧捂住他的嘴,“隔墙有耳。”   沈万沙眼珠子乱转,显是很紧张,连连点头,表示不敢再说了。   钱坤也非常生气,当然,做为一个宗主脑残粉,他对朝廷忠心很少,别人想造反他顶多关心下自己主子安全,没旁的想法,他气的是,这伙人竟然把他们江湖人当羔羊!没钱了就过来随便抢啊,他们江湖人又没杀人没放火,自己是有点江湖恩怨,但从不牵扯无辜人,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当他们好欺负吗!   钱坤连查到的人名单说起来都很气愤,念人名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卢栎耳朵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芸香?这名字好熟悉……”   “主子无需关注此人,她早死了,”钱坤摆摆手,“胡薇薇只查到三个内宅小妾,芸香是其中一个人给菩萨上香时提到的名字,这人说对不起芸香,她为了自己安全出卖了好姐妹芸香消息,让芸香惨遭横死,希望她泉下有灵,原谅她。”   “我不是说这个,”卢栎转向沈万沙,清澈眸色中带着疑问,“芸香这个名字……好像张姨提到过,你记不记得?”   沈万沙想了会儿,郑重点头,“确是提过,说是那个找藏宝图大夏组织的人。王爷那里记有名册,回头我们去看看,就更能确定了。”   卢栎点点头,眸中一片惊色。   怎么又跟藏宝图有关系了?这些组织摊子铺的是有多大!   秋坚与贪银案幕后之主有关,若要也与藏宝图有关,那他们要找的人……藏的可够深。   卢栎眸色变幻,突然问钱坤,“这幽玉台秘处,你可探得几分了?”   “属下刚刚过来,只看了看园景,还未往深里走,就被主子发现了。”钱坤面色有些惭愧。   “没来得及更好,这里水很深,你只身前来,怕是会有危险,”卢栎当机立断,正色道,“你先回去,这里的事先不要管,稍后我会同王爷商量,晚些再通知你。”   钱坤见主子知悉此事,看样子要拉着平王解决,算是放心了一半,与卢栎行礼,“属下告退。”   “近来形势复杂,让楼里兄弟小心些。”   “是。”   ……   钱坤走后,沈万沙也没心思逛园子看景了,拉着卢栎就回去找赵杼。   “了不得了,有人要造反!”   沈万沙这一嗓子,喊的赵差点呛着,看到卢栎面色严肃的点头,他真呛着了。   “造反?”哪个胆肥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反?   卢栎与沈万沙一人几句话,把刚刚见钱坤的事细细说了,包括钱坤查到的消息。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私造兵器?”   卢栎点点头,“这些人非常隐蔽,私造地点也不在城内。”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万沙想着芸香这个名字,问赵杼,“王爷记得这个名字么?”   赵杼点头:“侯夫人提及名单内,确有此人。”   “所以还真是与藏宝图有关了?”   卢栎与沈万沙面面相觑,神色都非常担忧。   赵杼却庆幸这个消息来的及时。   武安侯夫人张氏给的名单很重要,但他派了手下监视,至今仍然未有消息,名单上的人都没有异动。如今得此消息,大约这个组织摊子铺的大,训练的人很多,除非用到或者必要,其它时间这些钉子可以过自己的日子……   而且以张氏之言,她遇到组织里的人是几年前的事,世易时移,任何一个组织都有勾心斗角,当时名单上的人,也许现在不受重用了。   赵杼背着手在房间里转圈,思考这个情势下如何行动最好,很快,他有了决定,招洪右邢左进来下命令。   卢栎又提醒一点:“这幽玉台里,怕是有什么密室机关。”   这点赵杼早想到了,任何一个稍有背景的声乐场所,多多少少都会备些暗室,他一来就注意到了园子景观布置,但今日钱坤带来了特殊信息……必须要查一查了。   ……   这件事有些影响心情,但做为大夏人,几乎沐在平王赵杼光辉下长大,沈万沙一点也不担心,既然平王知道了,这件事一定能顺利解决么!   他反过来劝卢栎,别发愁,别担心,来给咱笑一个!没事不要紧把心放在肚子里,平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定能把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抓住,大夏朝光辉万丈天威永驻!   卢栎:……   赵杼这次对沈万沙表现相当满意,这熊孩子终于做了件值得表扬的事,没拐带他媳妇出去玩,撺掇他媳妇瞎胡闹,竟然在他媳妇面前说他好话了!   赵杼清咳两声,单手抵墙,摆出最威武最高大最英俊的姿势,试图让卢栎脸红心跳,为他沉迷。   卢栎:……   他刚刚反醒自己这做伴侣的是不是有些不对,还不如别人对另一半信心大,结果赵杼就像求偶的公孔雀一样摆出这样姿势这样眼神……   他忍的很辛苦,才没有翻白眼。   赵杼见媳妇眼神失焦,面庞情绪失探,甚至嘴唇有些颤动,开始觉得沈万沙不懂眼色了。   他媳妇这明显是想撒娇想投怀送抱想奉上甜蜜深吻,沈万沙竟然不主动离开!卢栎这么害羞,这下肯定不会扑上来了!   赵杼不想媳妇难受,丢过去一个安慰眼神:忍一忍,稍后为夫满足你。   卢栎:……是他理解了吗一定是理解错了吧!赵杼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性暗示,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   房间内静的落针可闻,气氛相当诡异。   打破这份诡异的,是大白。   大白突然蹿进房间,扑向卢栎猛蹭,一边蹭,一边嗷呜嗷呜叫唤,好像在撒娇,又像在得瑟。   卢栎非常惊喜:“大白找到人了?”   “汪汪!”大白得意的甩耳朵,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   负责跟着大白的元连走进房间,肃然行礼报告:“找到人了。”   沈万沙很激动,“真有人用了秋坚房间?”   元连也很激动,一双虎目都睁圆了:“真的有!现在人已抓到了!”   “带上来。”赵杼大马金刀往首座上一坐,气势无两的吩咐。   元连觉得王爷今天气势好像特别强……这么想破案?他眼神往卢栎身上溜了一圈……在赵杼生气之前迅速滚走,顺便让手下把人带上来。   等人一来,沈万沙乐了。这两个人,他认识!   这俩人一个肤黑高壮,眉目硬朗;一个身材略瘦,唇红齿白。黑的那个叫黄文兴,是兵部侍郎的儿子,白的那个叫田修明,父亲吏部主事。   而且这两个人……都是男人!   沈万沙眼睛刷的亮了,大白是闻着被褥上的欢爱遗留味道去找人的,现在找到这两个人,莫非他们是……那种关系?可平时一点也不像啊,而且他们两家一文一武,听说还很不对付。   他悄悄把卢栎拽过来,低声与他耳语。   卢栎听完莞尔,不对付就更合理了!说明这二人关系瞒着家里大人,不想任何人知道!   “知道本王为什么找你们来吗?”赵杼摸了摸大白的头,话中暗意明显。   大白是不喜欢赵杼的,但它刚刚粘过主人了,看在这傻大个对主人不错的份上,便容他摸一摸。可让赵杼摸,并不证明它很爽,赵杼的手跟钢爪似的,力气很大,完全不像主人软软小手摸着舒服,大白喉咙里滚出不满低哮。   黄文兴田修明差点吓趴下。这大白狗看似无害,一身白毛怪好看的,但它张开嘴,那一嘴利牙吓的人肝颤啊!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白狗冲进屋子就乱嗅,明明他们俩没坐在一处,一东一西离的远远,这大白狗愣是把他们找出来了!   一上来就死死咬住衣襟不松口,若不是元连命令,只怕腿都要被咬一口!   二人被先前一吓已经心绪不宁,一路上眼神交流,怎么问元连也没给句话,现今看到平王……大白狗乖乖任平王摸,平王还说着似有隐意的话——   两人一下就跪下了,声音喃喃,“王爷有何吩咐……”   “你二人杀了秋坚,怎么,本王抓你们归案有错?”   赵杼锐利目光随意往二人身上一扫,模样白净乖巧的田修明立刻出言反驳:“我们没杀秋坚!我们看到他时他早死了!”   “这么说——当时你二人确在死者房内。”   田修明立刻傻了,看向黄文兴。   黄文兴拍了拍田修明肩,微微叹口气,“事到如今,好像不认也不行了。”   赵杼拍拍大白屁股,让它出去玩,看都没看黄文兴一眼:“讲。”   “那夜,我们的确去了死者房间。”   黄文兴说,他与田修明生情,但因为家里情势,不敢说破,只得暗里来往,为此,他们还将约会地点定在这个风评不怎么好的幽玉台。   说到这里时,黄文兴拉了拉田修明的手,愧疚的说:让你受苦了。目光隐忍又疼爱。田修明咬了咬唇,大胆握住他的手,随后视线快速掠过房间,耳根红透,深深的低了头。   沈万沙拽了拽卢栎袖子,让他看看这一对,再看看赵杼,挤眉弄眼暗意:你们还没人家恩爱呢,都不敢当众说情话的!   卢栎:……   “我与修明相约来此,也不能在明面上来往,需得趁人不注意,重新开个房间,才能得片刻相伴。但那夜,修明的酒里加了料……”   黄文兴说,他与田修明来幽玉台,要各自开房间点人陪乐,不过那都是逢场作戏,不是真的。最近年终戏王争霸赛即将开始,戏子们都卯足了戏,看到稍稍有钱点的公子哥都要努力,田修明的酒里,被人下了春药。   还好到了约定时间,他们各自离席,到约定地点相聚,田修明身子发烫,已然等不了,黄文兴无法,一边架着他往前走,一边找找看哪里有合适的地方,先解决一下。   正好,黄文兴看到秋坚房间里,正走出一个人。这人穿着冬日外出的大衣裳,外披黑色兜帽衣,腰间好像别了什么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离开房间办什么事,暂时不会回来……起码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田修明已经不能等,他们做一番不会很久,田文兴就想借房间用用,至多两刻钟,完事了就出来重新开房间。   进去时着急忙慌没注意,做完了,才觉得味道有些不对,挑亮烛光一看,靠窗地上都是血,血泊上还倒着一个人……   两人立刻慌了,田修明差点吓晕过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习武的黄文兴见过这样场面,仔细思考一番,觉得现在就找人来不行,他们要怎么洗清嫌疑?又怎么言说两人关系,为何出现在这里?   就这么出去也不行,他们进来时不小心,踩到了死者的血。   两人一商量,干脆把现场给收拾了,但凡有血的地方全部擦了,尸体移到床底,等第二天,再趁着人不注意,拉铃把下人叫过来……   “你们擦掉自己血脚印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到床底?”沈万沙不明白。   “那时尸体热着,显是刚死。我与修明不在众人视线前,若我们离开房间后尸体很快暴露,我俩很有可能会有麻烦……”黄文兴握住田修明的手,“不如等到天亮。时间过去越久,仵作验出的死亡时间越不能精确,我与修明虽认识秋坚,但从未说过话有过来往,到时官府根本查不到我们身上,谁知道……”   谁知道有大白狗这样厉害的存在!   “小栎子好聪明!”沈万沙看向卢栎,“跟你想的一模一样呢!”   卢栎却没得意,眉心微蹙,“被褥上有很浓的香粉味。”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我……”田修明微微咬唇,“我换了女装。”   原来如此。卢栎若有所思。   那么这二人看到的,当时从秋坚房间里走出去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赵杼也想到了,问黄文兴:“说说那个穿兜帽衣的人。”   黄文兴也猜到些东西,一点也没隐瞒:“那人个子不高,有些胖,夜里黑,他又穿着兜帽衣,看不到脸……他腰间除了鼓鼓的好像放了个小包外,还有个圆长形硬物,反着金光。”   圆长形硬物?什么东西,令牌?玉佩?   赵杼与卢栎对视一眼,又问了些其它关注的问题。黄文兴既然被逮到,还是在平王面前,早已熄了小心思,全部认真仔细回答,有那记不清的,也直说。   到最后,他请求赵杼,看在他那么配合的份上,求房间里几位不要把他与田修明的事情说出去。   沈万沙翻白眼:“我们像是喜欢暗里传话的小人么!”   “几位人中君子,自不是像……”黄文兴行个礼赔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把看到的事说完,还不算完,因为秋坚已在凶手身上留下痕迹,但凡嫌疑人都得验一验。   赵杼让二人把袖子捞起来让他看一看。   两人袖子捞起来后,田修明胳膊白生生的,没任何异样,黄文兴的胳膊上……却有几道抓痕。   血痕外溢,皮肉还未长好,非常明显,就是近两日受的伤。   沈万沙立时眼睛睁圆,一把抓住黄文兴手腕,死死瞪着那几道抓痕,“这是怎么来的!”      第295章 可能      黄文兴胳膊上有抓痕,非常明显。   而照秋坚死状分析,他很可能抓伤了凶手……   沈万沙一看到抓痕就激动起来,“这是怎么弄的!”黄文兴是不是凶手是不是!   黄文兴像是被沈万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田修明。   田修明脸有些红,眼梢垂下去,“一定……要说么?”   卢栎点点头。有关案情,线索如此显示,怎么也要问一问的。   沈万沙拽住黄文兴胳膊的手不放:“必须说!”   赵杼面色严肃声音清冷:“讲!”   田修明身体颤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那天……呃……我不小心用了催情药,反应有点……激烈。”   沈万沙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是你抓伤的?”   田修明羞愧的点了点头。   沈万沙很失望,好不容易找到点东西,结果竟然不是凶手么?他鼓着脸看向卢栎,声音很有些委屈:“小栎子……”   田修明察觉到房间气氛变幻迅速又诡异,心里更虚了,“他背上……也有,要看看么?”像是生怕黄文兴被当做凶手抓起来,田修明非常紧张,甚至上手去扒黄文兴的衣服,好以示清白。   身上只有要抓痕,就代表有嫌疑,可现在对于黄文兴身上抓痕,田修明有正常合理的解释……沈万沙无力摆手:“不用了。”   田修明顿了顿,“……好吧。”这才帮黄文兴整理衣衫。   ……   仔细问完两人口供,放他们离开后,沈万沙歪着头问卢栎:“这两人说的是真话吗?他们真的与秋坚的死没关系?”   “证据不足,指他们是凶手没有道理,说他们完全无辜也不能说服众人,”卢栎深深叹气,“还得继续查。希望另外两个人的口供能给我们新的方向。”   “另外两个人?谁?”   “你忘了?”卢栎提醒小伙伴,“肃王府长史任康复和盐铁司度支副使之子刘光启啊。”   沈万沙登时眼睛发亮,拳捶掌心,“对啊,还有他们!我怎么给忘了!”   然后,两个人目光直直看向赵杼。   赵杼无奈,打个响指叫护卫进来,“任康复和刘光启到了没?”   “回王爷,还在路上,照估算,大约还需一柱香的时间。”   “到后直接带上来。”   “是。”   护卫行礼下去后,赵杼看着两个双眼放光的少年:“这下可放心了?”   两个少爷同时回以灿烂的笑。   赵杼差点被卢栎笑脸晃花……   一柱香的时间并不久,卢栎三人只喝了盏茶,说了会话,任康复和刘光启就到了。   大约生活富足,这两个人都长的比较富态,通俗一点解释,就是胖。任康复是肃王府长史,年过中年,他的胖最重要的特点是肚子大;刘光启将将弱冠,皮肤紧绷,他的胖更像是壮,浑身哪哪都肉多。   沈万沙朝卢栎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黄文兴和田修明可是说过,那时从秋坚房间离开的男人有些胖的……所以这两个,是不是嫌疑人?   二人上来同赵杼行礼,姿势很对,眼神里却都透着些许不满。   卢栎心下微转,猜到了原因。   肃王与赵杼爵位相当,身份地位一样,但肃王长着一辈,赵杼礼应尊敬,连长者身边的猫狗都应该高看一眼,做为肃王府长史,任康复大约觉得自己被怠慢了。而刘光启年纪不大,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有叛逆情绪就更容易理解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赵杼小题大做了,不过死个人,随便处理就好了,如何值得特意问他们口供?就算问,也应派人上门客客气气好生问,你好我好大家好,直接把他们拽到这里算什么?简直无礼又霸道!   赵杼显然不介意别人如何看他,若是在意,他在外面名头不会那么可怕。他指尖敲了敲桌面:“秋坚死前后,你们都在哪里,做什么,仔细说来。”   不管地位还是权力,任康复和刘光启都干不过赵杼,略有不满也只能压下,乖乖回答问题。   任康复说:“那夜友人约我玩乐,我玩的很开心,一直与友人在一起,我可写下名单,请王爷去查证。”   刘光启道:“我也一直在玩,谁来幽玉台不是放松玩乐的,享受戏子们花样伺候都来不及,还有空杀人?你们若不信,只管去四下去问!”   这两人话中意思很明显:他们有不在场证明。任康复还好,怎么也是做长史的,为人处事有度,说话算是恭敬,刘光启直接熊气外露,不耐烦了。   沈万沙虽然自称纨绔,但他认为纨绔也是要有品的,要分时间地点情势的,刘光启这样,他最看不惯,当场发言讥讽,“有人证明又怎么样,漫长一整夜,难道你们不用更衣,不用上茅厕?”   秋坚死因割喉,干脆利落,只要距离不太远,做这件事根本不用多长时间,谎称尿个尿吹吹风解解酒的时间就够了!   任康复面色微凛:“人食五谷,怎能不循环?我确实如过厕,但并未杀过人,王爷尽可派人去查!”   刘光启更是冷笑连连:“如过厕就杀过人?若这是关键线索,那么当夜所有人都是杀人凶手了。”   “你——”   卢栎拉住沈万沙,轻拍他的背,示意稍安勿躁。他知道,沈万沙只是在说不在场证明没有用,并没有断定这两二人是凶手的意思。许是气氛不协,这二人情绪也过于紧绷了。   “王爷请二位来,只是想知道些当夜情况,沈少爷也没有指认二位是凶手的意思,二位切莫动怒……”卢栎微笑着看向两人,目光清澈视线温和,连话都透着清润之感,很难让人生恶。   见二人平静下来,卢栎看了眼赵杼,表示自己要问话了。   赵杼颌首,示意他随便问。   卢栎点点头,先看任康复:“任长史可认识死者秋坚?”   “认识。”   “平日来往多吗”   任康复摇摇头:“只是认识,平日从未有来往。”   “在幽玉台见过吗?一起玩过吗?当夜知不知道他在这里?”   任康复回想片刻,“我来幽玉台次数并不多,只见过他一次,没在一起玩过,当夜也不知道他在这里。”   “所以你与死者没有任何关系,没有私怨,钱财甚至私情关联。”   任康复点头:“确是如此。”   ……   卢栎又转向刘光启:“你可认识秋坚?平时可有来往?”   “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刘光启磨牙恨道,“也不知道他喂英娘吃了什么迷魂药,英娘只喜欢他!这人负心又滥情,任英娘孤独寂寞夜夜以泪洗面,也不来看她,我砸下多少银子,也没见英娘对我笑一下!”   “英娘?”卢栎心说刘光启还真看上人家了?英娘的确相貌出挑身材火辣,可看年纪并不小了,风尘又轻佻,刘光启这话是真的,还是故意这么说,想隐瞒什么……   刘光启眯着眼阴阴笑道:“也得亏秋坚死了,不然哪天我受不住,也得杀了他!”   这恨意倒不像假的……   卢栎想了想,试着说道:“我见过英娘,的确出挑。”   “何止出挑!”刘光启阴鸷眸色变的多情,“她敢爱敢恨,忠贞无比,是人世间第一奇女子!”   卢栎懂了,这刘光启是真陷进去了。   英娘这样做皮肉生意的,最懂的揣测男人心。英娘不算太年轻,说明她做这一行时间非常久,久到技能熟悉掌握,要哄骗一个年轻男人,各种手段齐下……刘光启这样有点熊的纨绔子弟还真可能中招。   沈万沙在一边没忍住,噗的笑了。   刘光启立刻仇恨转移,怒道:“你笑什么!”   “一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戏子,你竟说她忠贞……”沈万沙没有瞧不起谁的意思,但事实摆在面前,说英娘敢爱敢恨,甚至奇女子,他不了解,亦不会反驳,可说她忠贞……就是真好笑了。   “你懂什么!”刘光启怒斥,“若非命运坎坷,你以为英娘会沦落风尘?她本是世间最纯洁良善的女子……”   每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都会自叹命运坎坷,没谁会说我就是喜欢做妓女,就是喜欢出来卖。当然大家性格不同,追求不同,有的人辗转出泥潭,甚至成就一段佳话;有的人沉溺于此,追求轻松享乐的生活;但英娘一把年纪还做这个,并且说这个求怜惜,明显是装模做样。   刘光启连这点都看不清,沈万沙觉得真是傻透了。   跟傻子没共同语言,沈万沙坐到一边,不说话了。   刘光启长篇大论之后,总结:“秋坚如此对英娘,不单是我,所有喜欢英娘的人都看他不顺眼,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   ……   卢栎问了一会儿,没问出任何与案件有关细节,只知道一点:与刘光启一样喜欢英娘的人,有杀人动机。   他请任康复与刘光启把袖子捞起来,让他看一看手臂。   两人都很配合,撸起袖子……   沈万沙眼睛立刻直了:“小栎子,他们胳膊上都有抓痕!”   卢栎面色微凝,他也看到了。   任康复和刘光启胳膊上,都有很多抓痕,明显是人类指甲造成,有几道还特别深,皮肉外翻,因为用了红,黄黄紫紫甚是难看。   “这是怎么弄的?”卢栎指着他们的伤口问。   “还不是那什么戏王争霸!”刘光启愤愤道,“一个个眉清目秀腰纤腿长的漂亮姑娘,一扯上戏王眼睛都绿了,抢赏银竟然打起来了!”   任康复跟着补充,说是前晚快天亮的时候,有个富商说气氛不够,甩银票让戏子们浪起来……所谓戏王争霸,其实就是看业绩,幽玉台有专人负责统计,谁在最后挣的钱多,谁就是戏王,所以大家最近对挣钱非常积极。富商特别大方,甩银票都不是一百两一张的,而是一千两一张,还特别多,姑娘们很快疯狂,争相抢夺。   姑娘们数量多,这一抢,难免闹成一团,离得近的客人,或者有意劝阻的客人,都跟着遭了殃。   任康复和刘光启表示,他们就是那无辜池鱼,如若不信,可调来当时在场的人问话。   两人讲述完,卢栎赵杼沈万沙心里皆出现七了个大字:怎么可能这么巧!   现场痕迹缺失,好不容易猜到可能性,找到了黄文兴田修明,黄文兴胳膊上抓痕;叫来任康复和刘光启,这两个人胳膊上也有抓痕,解释起来还都特别合理!   沈万沙不如卢栎赵杼稳重,拉卢栎过来说话时不小心漏了黄文兴的名字。   刘光启听到,傲娇的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沈万沙正在恼怒自己行事不密,怎么能在嫌疑人面前提起别的嫌疑人名字呢!   刘光启摊手:“笑黄文兴喽,又没笑你。”   卢栎觉得刘光启话里有话,便问:“他有什么好笑的?”   “他和田修明有一腿么。”   沈万沙眼睛睁圆,急急看向卢栎:我明明没说田修明的名字,他怎么知道!!   卢栎眸光微闪,这刘光启绝对知道什么。   “怎么他们没同你说么?”刘光启冷嗤,“看你们样子应该叫他们问过话了,他俩没招?”   卢栎神情平静:“招什么?”   “自然是他俩睡了的事。”刘光启别有暗意的笑,“他俩以为自己藏的好,其实早被人看出来了,英娘就知道。不过英娘脾性好,知道他们想保密,不会与别人讲,别人就保不齐了。”   说着说着刘光启散发思维,“戏王赛在即,姑娘们为钱都不择手段了,没准别人也知道了,这俩人杀人灭口?呃,不对,别人是别人,现在死的是秋坚……那就是英娘同秋坚说了,秋坚心黑想勒索谋财,这俩人把秋坚杀了?”   他说完自觉很对,摸着下巴感叹:“还好我的英娘是好人,没想着勒索挣银子,不然现在死的就是她了。不过英娘这专情的毛病得改改了,不是什么男人都值得爱的……”   刘光启说完,任康复非常惊讶:“怎么竟然还有这种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谁叫你不常来?”刘光启冷哼一声,“不是我说你,既然幽玉台给了你份子,你怎么也该上点心。”   ……   说着说着,竟然变成幽玉台背后势力交流了。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又多了一条杀人动机。   黄文兴与田修明,可能并非只是偶然路过,他们若将自己秘密看的太重,确有可能杀人……   为免信息有误,送走任康复和刘光启后,卢栎又请护卫叫来英娘,问了问黄文兴田修明的事。   英娘依旧风情万种,不肯好好走路,迈步必要摆腰扭臀,看人必要抛媚眼,对上赵杼锋利非常的视线,她才怔了怔,乖顺了。   卢栎问黄文兴与田修明,她也如实说了,的确知道。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出来,反正她知道了。十日前,黄文兴与田修明秘会,开了偏僻房间激吻,正好被她看到。她也的确想以秘密挟人,但时间太短,她还没找到合适机会行动。   “此事你可与秋坚提起过?”   英娘摇头,“没有。但秋坚一向本事大,他想知道的没有知道不了的,所以我并不确定,他知不知道。”   ……   英娘走后,沈万沙眉头皱的紧紧:“这英娘心机很深,极擅摆布男人,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没准是她故意告诉秋坚黄文兴田修明的事,让秋坚前去试探勒索,自己不涉险。”   然后黄文兴田修明对自己秘密非常在意,认为秋坚必须死。   卢栎认为有此可能,也认为任康复刘光启并没有洗清嫌疑,他建议赵杼去查一查两人所说的,前晚的事。   把一片叶子藏好的最佳办法,就是把它放进森林……会不会是凶手知道自己伤痕藏不住,干脆给别人也弄上伤?这样大家都有伤,只凭这一点就指其杀人,未免太过儿戏。   当时的商人是谁?与几个嫌疑人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发奇想散财,真的是嫌气氛不够?   票面金额一千两,实在不是小数目,少爷这种不差钱,随便拿金珠赏人的土豪,让他一把把甩一千两的银票砸人,也不是特别容易,得是他情绪特别,有特别目的的情况才行。   而且这个时间点,也太巧了些……   赵杼综合几人想法,下令让护卫们行动,他自己却并不着急:“其实,等几天便可。”   “等几天凶手会自己出来么?”沈万沙不明白。   卢栎却是瞬间想通。   死者抓伤了凶手,而且死者用来抓伤凶手的指甲里藏了毒。毒溶于茶酒会即刻让人丧命,沾于外伤疮口只能让伤处不易好。抓伤是小伤,没有毒性加持,不过几日就能好,十天半个月还好不了的……就非常可能是真正凶手了。   赵杼的等一等,非常有道理。   “我们也得确定所有嫌疑人才好。”卢栎双目发亮,“如此,才不会有漏网之鱼。”   赵杼颌首,“会的。”   沈万沙有些着急,经卢栎提醒想到后立刻眼睛就亮了,“反正咱们人多,每个嫌疑人身边都派人监视,看谁的伤好不了直接抓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证据还是要接着找的,铁证越多,凶手越不可能跑得了。所以接下来,赵杼还是要继续忙的。   ……   这天晚上,很久不出现的赫连羽突然出现了,他带来一个足以让众人震惊的消息:他好像找到扳指男了。   扳指男,是上次异族使团案里,将卢栎掳走,灌迷药问藏宝图消息的人。卢栎当时意识迷离视线不清,看到人了也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只凭着自己机敏,摸到了这人指间戴着的扳指,并用心记下图案,画出来给赵杼赫连羽看。   经大家讨论分析,一致认为这扳指男是异族藏宝组织联盟里的重要头目,只是隐藏太深,一直寻找不到。   现在赫连羽说找到他了,怎么能不让大家激动!   赫连羽桃花眼微眯:“我昨日夜间,在鸿胪馆少卿相英手上,看到了那枚扳指。”   “鸿胪馆少卿?”   “相英?”   沈万沙和卢栎都很意外,也就是说,他们和这人认识,还离的那么近过?   赵杼也有些意外,全然没想到这个可能。在他的资料里,相英很干净,祖上十代都是大夏人,绝不可能是异族人。   “我住鸿胪馆,平日里与相英见面机会很多,相处亦很融洽,若非昨夜惊鸿一瞥,我断不会怀疑他。”赫连羽沉吟,“当然,夜色晦暗,我看错了也不一定。”   只是这个信息太过要命,但凡一点怀疑,赫连羽都不好隐瞒,是与不是,查清楚了,他才能放心。   赵杼明白他的顾虑,当即唤洪右上前,细细下了命令,深查相英。   “若相英真是扳指男,没被咱们看出来,说明他心机极深,为人定然谨慎又细心,我担心这个时间会很长,”卢栎眼睑微垂,墨色瞳眸内有粲光流转,“不如……我们激他一激。”   沈万沙非常感兴趣:“怎么激?”   “当然是看他最想要什么……”   扳指男想要的,自然是藏宝图!   这点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卢栎提这个主意,是想……      第296章 找出      “蠢。”赵杼几乎立时驳回了卢栎建议。   一看卢栎那表情,他就猜到自家媳妇大概是想以藏宝图,或者他自己做诱饵,去布一个很大的,成功可能性很高,危险性也很高的局。   赵杼很不喜欢,而且现在情势也还没到那种地步。   他用一种‘宝贝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的眼神看着卢栎,“你不是记得扳指男的声音?”   卢栎瞬间怔住,之后脸一点点转过来,眼睛里突然迸射出火花:“对啊我记得扳指男的声音!”所以根本不用布什么局,赫连羽说相英可疑,他随便找个机会与相英说句话就好了么!   沈万沙起初也跟着小伙伴一起激动,觉得不用太麻烦太危险简直大好,回过神来后,他眉心微皱,歪头看着卢栎:“可是你之前见过相英,也听到过他说话啊。”   卢栎回想片刻,摇摇头,“当时情况不同。”   相英是鸿胪馆少卿,与他接触,还是异族使团案发的时候。然而就算那时候,接触最多的也是凶手巴正,相英好像只出现过一次,补充巴正提供的线索。相英面色冷肃,话少,不太符合嫌疑人的特点,卢栎对他并没有太关注。   而且当时太忙,只两句话,卢栎并没有特别记忆。   直到他被扳指男掳走。他很确定,扳指男是个陌生人,就算见过,也非常不熟悉。他努力去记忆扳指男人特点,中途却被一个递茶的身影吸引,那个递茶的人身影非常熟悉,他不说话,好像担心自己听出来,这是个熟人。   后来结果证明,倒茶人的确是熟人,是凶手巴正。可惜巴正被拿后,并没有透露扳指男消息,只说了些组织联盟的事。而他自己对扳指男的印象,除了那个扳指图案,就只有声音记的最清楚了。   结案后,相英又出现过一次,道谢还是送别来着,卢栎不记得了,当时大概赵杼在应付,或者自己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到相英说话。   之后,就再也没有与相英接触过……   “因为没有特别记忆,我对相英印象很浅,根本不记得他的声音。”卢栎说完总结,“而且时间渐长,记忆渐渐模糊,再久了,恐怕扳指男的声音我都听不出来了。”   赵杼声音微缓:“既然有了方向,明天我们与相英偶遇一番便是。”   “那万一相英不是呢?”沈万沙担心这个问题。   赫连羽桃花眼微翘,浅色瞳眸里映着少爷身影,声音清润十分自信:“我这双眼睛,断不会看错,那扳指昨夜就在相英手上。就算相英不是,也必与扳指男有关。”   四人商量讨论一番,定下计划,赫连羽抱着头一直点,呵欠打个不停的沈万沙告辞,赵杼吩咐了几件事下去,也抱着卢栎回房睡觉了。   ……   第二日辰时,赵杼带着卢栎去逛街,偶遇沈万沙赫连羽,四人走了一段路,正好‘碰到’办完事回府的相英。   沈万沙淘气,给卢栎秀新买的好物时,手舞足蹈没个定性,一不小心,东西脱手,砸到了相英马车的马。马惊了欲跑,平王赵杼果断出手,救相英于危难。   相英惊惧未平,下车诚肯致谢:“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否则今日下官怕是九死一生了。”   卢栎一听,就皱了眉。   不是他。   他冲赵杼摇了摇头。赵杼倒没什么明显反应,与相英寒喧,表达一个王爷人前该有的风范。   沈万沙见卢栎摇头,非常失望,凑过来小声问:“真的不是他?”   “不是。”卢栎很笃定,扳指男的声音绝非如此。   沈万沙瞪赫连羽:都是你胡说八道!   赫连羽揉揉他的头:乖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沈万沙眼睛瞪的更圆:昨天是谁那么笃定来着?说过的话转头就能忘么!   赫连羽继续笑眯眯不当回事:亲爱的别急,回头我会再找确凿证据的……   两人在这里用眼神吵架,卢栎浅浅皱着眉,自言自语:“相英不是,他身边的人就很可疑了。可惜不知道他都与谁相熟,否则听一听他们说话,或许会有收获……嗯,该要查一查的。”   沈万沙听到这话,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他拽拽赫连羽袖子,让他低一点。   赫连羽桃花眼一弯,从善如流的倾下身。   卢栎注意到两人动作,不解的看过去。只见沈万沙红唇凑到赫连羽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拍拍赫连羽的肩,给他一个‘你一定行’的眼神,表情得意非常,像狡黠的猫儿。   赫连羽盯着沈万沙唇,眸色微微暗,最后到底也没做什么,只捏了捏少爷的手,就转身朝赵杼走去。   “你们在玩什么?”卢栎狐疑的问小伙伴。   沈万沙得意的甩了甩头发:“你就瞧好吧!”   卢栎顿了顿,随着他视线看向前方。   赵杼已经与相英说完话,因赫连羽过去,三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大概赫连羽住在鸿胪馆,与相英也不算陌生,说话气氛很轻松,赫连羽还安慰的拍了拍相英肩膀安慰。   然后相英的下人小跑着过来,说一切处理完毕,老爷可以回府了。   相英行礼告退。   并没有任何异常啊……   卢栎转头看沈万沙,只见少爷眼睛晶亮,看向赫连羽的眼神像是在发光。赫连羽仿佛察觉到少爷炽热目光,偏头一看,回以大大的,俊美无双的,似有隐意的笑容。   非常有默契。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卢栎有点摸不着头脑。   直到相英走远,赵杼与赫连羽走回来,沈万沙迎上去抱住赫连羽胳膊:“怎么样怎么样?”   “不是给你示意了么?”赫连羽捏了捏少爷鼻尖,“有我出马,当然没问题!”   卢栎更好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万沙甩开赫连羽跑到小伙伴身边,“你不是想听听相英身边人的声音么?咱们很快就可以去相府啦!”   “怎么去?”   赫连羽掏出怀里东西扬了扬,笑眯眯道:“相大人丢了这个,被我捡到了。”   那是一枚玉佩,通体透碧,水头相当好,圆长形,内里嵌了个‘相’字,一看就知道是来历传承的东西。   卢栎回忆刚刚赫连羽动作,差点当场翻白眼,什么叫被你捡到了,是被你‘顺手牵羊’了吧!他明明看到赫连羽并没有离相英很近,只在最后拍了拍他的肩,难道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牵’走了相英腰间玉佩?   怎么做到的?难度是不是大了点?   赵杼心思一转也明白了,颌首并语带赞扬,“很好。”   沈万沙非常高兴。主意是他想的,当然赫连羽这个实施者不是没功劳,但他功劳最大!所以他眉飞色舞嘴角就没按下去过,笑的见牙不见眼:“咱们不但救了相大人一命,还捡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四人一起送到府上,再怎么着,他也得请咱们吃顿饭吧!”   他明亮粲然的眼神放到卢栎身上:“这样小栎子就可以见更多人啦!”   原来是为了自己……卢栎很难不感动。他摸摸少爷的头,“少爷辛苦啦。”   沈万沙非常得意:“没什么啦,哈哈哈!”   在场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赫连羽。   赫连羽看看被沈万沙抱住的胳膊,再看看身边空空的自己……亲爱哒你是不是忘了感谢为夫?   少爷好像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漂亮的笑脸亲切的热情全往卢栎身上招呼了……   赵杼心有戚戚的看了赫连羽一眼,投以同情的目光。   ……   半个多时辰后,卢栎一行人走到相英府邸。   相英到家才发现玉佩丢了,猜想是之前惊马意外掉的,正在着急,听到几人捡到玉佩特来归还,立刻高兴起来,一边赶紧换衣服,一边连声叫管家去迎接。   因同行有平王赵杼,门房不敢大意,一边往里报信,一边把几人带到风景极好的暖阁。相英的大管家齐白到时,几人正凑到窗前,赏院中一株绽开的早梅。   “小人见过平王,赫连王子,卢先生,沈少爷……”   齐白年过三十,身材精壮气质朴实,礼仪规范话音温切,正是相英这样府邸应该有的管家模样。   沈万沙听到说话声就回头了,笑眯眯摆手,“不用客气,相大人呢,我们来给他还玉佩啦!”   赫连羽还直接把玉佩拿出来了,递给齐白看,“我在马车离开后捡到此物,仿佛在相大人腰间看到过,却并不确定,你来看看,是不是?”   ……   卢栎听到齐白声音却僵住了。身体僵硬眼神发直,手心都沁出了汗。   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人!扳指男,他一定不会听错!   赵杼察觉到他不对,紧紧握住他的手,迫使他回神。   卢栎脸色有些白,嘴唇嚅嗫着做了个口型,赵杼便明白了。   不管怎么说,找到了人,就是最好的消息。如今不能打草惊蛇,他揉了揉卢栎手心,借着转身的动作亲了下卢栎额角:“别怕。”   卢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深呼吸一下,调整表情,也转过身来。   索性沈万沙很热情,赫连羽也很和善,又第一时间拿出玉佩,吸引住了齐白注意,齐白并没有有任何怀疑,正笑眯眯与赫连羽沈万沙连连道谢。   认好玉佩,齐白觉得不能怠慢平王与卢栎,赶紧客气问好。   赵杼保持着平王的高冷形象,并不话多,卢栎也微微笑着,表现出一直以来待人亲切的习惯。   没有任何漏洞。   真好。   卢栎心下庆幸,一边与赵杼紧紧拉着手,在手心写字为交流,一边努力保持他在人前应该有的模样。   沈万沙与卢栎关系好,时不时会过来抱他胳膊,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也没有人怀疑。卢栎不好与小伙伴直接说实话,担心他表情不对,只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已知。   少爷本来想多花些心思,多弄点事,尽量多见见与相英有关的人,但卢栎已经不需要,他也就没继续了。他并没有要求立刻知道真相,虽然他很好奇,但他更知道时机不对,反正卢栎不会瞒着他,晚一时半刻没关系。   赫连羽见沈万沙很老实,再看看赵杼表现,很快明白,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齐白没起疑,也没什么特殊事件发生,这一次面见相英很顺利,双方的亲切热情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疑点,卢栎一行也并没有故意在相英府上蹭饭。   ……   走出相府好一段后,卢栎直接脱力,靠到赵杼肩上。   赵杼揉着他僵硬肩膀,“刚刚太紧张?”   卢栎眼神非常严肃:“我刚刚没什么不对吧?”   “没有,非常好。”赵杼沉声安慰他,“你放心,不会有事。”   沈万沙这才想起来,问卢栎:“你找到扳指男了?是谁?”   赫连羽却桃花眼微瞎,若有所思:“齐白?”   “是他。”卢栎长出一口气,“若我没听错,一这是他。”   “齐白?相英的管家?”沈万沙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他?”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又是管家。”   他们总结到的消息里,有一个大夏组织,正在找藏宝图,用的方式很奇特,走内宅小妾吹枕头风,或者做外院管家取得主人信任引其帮忙。   这齐白是不是大夏组织的人?   可齐白又是扳指男,扳指男明显与异族藏宝组织联盟有关系……   沈万沙眉头皱的紧紧,“好复杂呀!”   赫连羽摸摸他的头:“不怕,比起以前一无所知,起码现在咱们有了方向,只要跟着查下去,总会真相大白。”   “没错。”赵杼冷笑出声,“是人是鬼,总会现形。”   之后,赵杼开始派人暗里跟踪齐白,赫连羽则一边继续跟异族藏宝组织联盟,一边私下细探,看相英与组织关系近不近。   很快,赫连羽带来消息,相英的确与组织有联系,只是太隐秘,所以他才一直没发现。相英并不无辜,但他的权力,应该比齐白小。   赵杼这边也得到手下送来的消息,齐白的圈子暂时还没办法弄清楚,但齐白这几天不对,外出频频,好像在准备做什么。   赵杼立刻下令盯紧,在有消息表明齐白已经动了时,他亲自出马跟踪,并叫上赫连羽。   这一跟踪,就发现了大事。   齐白行事非常小心,但他武功心思皆不及赵杼赫连羽,被这两个人跟上,根本不可能甩得脱。但齐白不知道,继续做自己的事。   赵杼与赫连羽跟着他连夜出城,夜奔二十里路,在一处山角,齐白与人交易兵造用的铁器。然后齐白亲自押送铁器,不知道绕几道弯,天将明时,送到一处村庄。   赵杼亲自进去探过,村庄靠山,看起来是正常小村庄,但往深里走,会听到频繁的‘叮当’之声,那里,有一处巨大的兵工场……   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并没有动,继续潜伏观察。好在暗卫们够用,赵杼分别给派了任务,盯住所有来往人,但不准做任何事打草惊蛇。   赵杼赫连羽一潜伏就是整整两天,再加上跟着齐白跑出来的一夜,他们已经三天三夜没休息了。   冬日天寒,山风冷冽,夜里还下了场雪,可两个人仿佛一点不受影响,除了头发有些乱脸上尘土多了些,眼睛还是锋利有神,整个人像绷紧了弓,随时都能战斗。   齐白在村庄停留两天,第三天下午,开始回京。   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彼此想法很是一致,希望他此行回去向主子复命。   事情办好了,总得与主子回禀吧!只要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一切就好办了。   齐白进入上京城,开始绕路,绕了好几圈,开始往肃王府的方向走。赵杼与赫连羽紧紧盯着,目光都有几分热切,可齐白却与之前郭威的忠心随侍吴勇一样,越过了肃王府……   然后,重新开始绕。   他走进了幽玉台。幽玉台正是热闹时候,不知道谁又吃饱了撑的开始撒钱,所有人疯了似的抢,齐白……就不见了。   赫连羽皱眉:“他发现咱们了?”   赵杼摇头:“可能性不大。”他与赫连羽的武功,他敢说大夏少有人能敌,他们不出现,不可能有人发现,最多是有什么突发意外。   赫连羽若有所思。   赵杼修长眼眸眯起:“看看齐白明天会不会出现就知道了。”   齐白谨慎,这个组织也很谨慎,若认为齐白暴露,齐白大概不会再出现在人们面前,如果他出现了……就证明对方并不知道平王已经盯上了他们。   “至于这幽玉台……仍要细查。”也有齐白与人约在这里的可能。   第二日,相英府的大管家齐白办事归来,笑盈盈的处理府中事务。   赵杼与赫连羽便确定了,自己没有暴露。   可齐白再无其它动静,没有去见什么主子。   所以是在幽玉台见过了?   无奈时间太短,手下那里得来的消息不够,需要时间。   赵杼正在思索肃王参与的可能性,突然洪右带来了一条消息。   郭威父子案后,关于贪银案的幕后凶手,线索指向枢密副使李昌,当时赵杼非常高兴,令所有手下力量集中盯着李昌,以及与其有关的人。卢栎提醒他说,肃王眼看着的确没有嫌疑,但事实未定前,多盯一份或可有收获,所以他派出一部分力量,盯着肃王。   肃王与他王爵相同,也有一定权柄,为人处事很是严肃,很懂得保护自己隐私,查他的事并不容易。   可现在洪右竟然说,他盯着的肃王府侍卫里,有一个侍卫最近与一个人见过,而那个人,就是之前白塔寺案里,挑衅卢栎的中年男子!   卢栎对其很敏感,可时机已过,赵杼遍寻不到,没想到那人竟然在上京城,是肃王的人!   赵杼心思迅速转动。   当时卢栎已经接连接触贪银案,虽然不是重心,但已然有关,后来寿安伯郭威的证词表明,他那时的确已经命令幕僚文长宇处理卢栎,白塔寺里以仵作知识相激的中年男人,是为了试探。   中年男子是贪银案幕后之人的手下,如今与肃王府侍卫有关,就是与肃王有关。   所以贪银案的幕后黑手……是肃王?   贪银案证据指向李昌,李昌仿佛已经认命,秋坚背叛李昌,寅夜出逃,死在幽玉台,嫌疑人中有肃王府长史任康复;而这幽玉台,背后势力有任康复一份,是他自己的,还是肃王的?   赵杼豁的起身,命令所有手下,严查!   当赵杼特别想弄明白一件事,付出全部精力与智慧时,得到结果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齐白与肃王府某幕僚交好。   离上京三十里外的小村庄不仅造兵器,深山里还蓄了兵。这些兵路数略杂,与正规军不同,除了练兵时间,很多时候轮流往外走,江湖人遇到的恶性谋财事件,就是他们做下的。大概是因为贪银案告破,他们断了财路?   几乎所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上京权贵家里,都埋了那个大夏组织的人,或是管家,或是小妾。   没有埋的人家,都或多或少遇到了一些事,比如沈万沙上元夜遇到的那种讹诈,就是这个组织的试探行为。   幽玉台有重重暗道,仅掌事及后台知晓。有少量武装力量,组织形式与路数与深山蓄兵相似。   兵,财,权……有人要谋反!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点点信息,都指向了肃王!      第297章 方法      这些消息很要命。条条样样都表明:有人预谋大夏国祚!   这个隐在重重浓雾后面的幕后策划,很可能是肃王……   皇权之下,并非处处荣耀,宗室子弟,越与上位者血缘相近,越容易起不该有的心思,也越容易被上位者猜疑忌惮。所以不管前朝还是当代,历任天子登基,同父兄弟都不会留下太多。   赵杼父亲与先帝,肃王是亲兄弟,看先帝掌政数十年,肃王一直活的好好,还能参与朝政,就知道他能力不俗。赵杼因常年戍边,与其接触并不多,但只凭回京以来的了解,他就知道肃王并非提不起的面瓜。   肃王有王爵,有亲王可以拥有的府兵势力,还有足够的智慧周旋于朝政之间。这样一个人,若处心积虑谋划,可以把自己隐藏的很深,若说他被人蒙骗,借其身份布下这弥天大局……赵杼不信。   所以虽然证据还不足,赵杼心内已经有七成确定,这个想谋反的人,是肃王。   之前一直陷在局里,看不透幕后看不清事实,心神偶有不宁,如今看到方向,赵杼反而一点也不紧张了。知道了是谁,是个什么样的局,去破就是!   到如今,他方才对太嘉帝的直觉给予肯定,可能做皇帝的,对这种事都猜的很准。当初贪银案一发,秘折报上去,太嘉帝就担心有人谋帝位,他当时还觉得没有道理,因为没任何证据证明……   可把贪银案带到他面前的,还是卢栎。   他当初只是无聊,因公主遗墓传奇流传太广,他奉皇上命,去灌县查一查管一管,不想见到卢栎,一路就跟着走了下去。对这个未婚妻,他从未见之前的抗拒,到见过之后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整个过程转变的无比自然,水道渠成一般。   卢栎不仅掳获他的心,一路向他展示了神乎奇迹的仵作之术,还将贪银案,藏宝图一点点的引出来……   他的王妃运气很好,他的运气也非常不错。能在局面还未展开太大,有时间做准备还击时了解到敌人面目……是他之福,是太嘉帝之福,是大夏之福。   赵杼很欣慰。   他起身走到案前,研墨提笔,刷刷写好密折,交由暗卫速速递往皇宫。   第二日一早,宫中太嘉帝的贴身太监亲自来传令,请平王入宫。   ……   卢栎吃过午饭还不见赵杼回来,招手叫来邢左,问他秋坚案有没有新线索。   邢左知道这些消息赵杼不会瞒着卢栎,便将最新消息告知。   经查,引起任康复刘光启的抓痕事件属实,当时散财的富商是个外地人,在本地无人脉,看起来是不懂规矩乱撒,但最近此富商得了一笔可以吃三年的大生意,顺着中间人一层层往深里查,查到了肃王府的外办小管事。   “也是肃王府的人?”卢栎捧着茶杯,看着窗外早梅。任康复也是肃王府的,这笔生意,会不会是他促成?比如他杀了秋坚,胳膊上留下抓痕,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但他行事谨慎,觉得应该重视,便许以利益,让富商帮忙,撒重金引众人争抢,他与刘光启‘正好’受伤。   对于一个富商来说,利益,人脉最重要。他虽然失了很多财,可能得到肃王府长史介绍的生意,最重要得到了肃王府人脉……他当然知道如何选。   正想着,邢左清秀眉光一挑,笑吟吟道:“王妃,沈少爷来了。”   “嗯,请他进……”卢栎反应了一下觉得不对,“你刚刚叫我什么?”   邢左挠了挠后脑,笑的酒窝都露出来了,“嘿嘿……这不您与王爷都快成亲了么……”他一边说,一边往窗外跳,身体像青烟似的远遁,转瞬不见。   卢栎失笑,他有那么可怕么?   不过成亲……的确是快了呢。   卢栎捧茶的手微顿,难得有了些许紧张。到这里这么久,他还没见过别人成亲呢,不知道有没有特殊的地方需要注意?而且男人与男人成亲,是不是需要低调点?   “小栎子——”   正想着,沈万沙来了,不但他来了,赫连羽也跟着来了。沈万沙性格风风火火,他跑的快面色激动也就罢了,赫连羽面色也有些兴奋……   卢栎眉一抬,快步迎上来,“可是有什么事?”   “嗯嗯有事!”沈万沙笑眯眯拉着赫连羽的手,“不过不是坏事!”   那就好……卢栎把人让进屋,让下人上茶。   沈万沙左看看右看看,“王爷不在?”   “一早被召进宫,”卢栎亲自执壶给沈万沙赫连羽倒茶,“应该也快回来了。”   沈万沙叹息道:“王爷真忙……”   卢栎猜他们的事需要赵杼知晓,一遍遍重复太累,他便没问的意思,与两人随意聊着天,等赵杼回来一起听。   好在赵杼让他们等待的时间不太长,三人一壶茶还没喝完,赵杼就回来了。   赵杼换了平王冠服,身上的气势却没减,眉眼里散着一股锋利锐气。他坐到卢栎身边,拎起卢栎茶杯把茶喝干,“我有事同你们讲。”   沈万沙抚掌,“正好,我们也有事同你说!”   赫连羽微笑道:“王爷先请。”   他们四人相交已久,早已过了熟人的阶段,彼此间不会太过拘泥,谁先说都一样。因之前与太嘉帝密谈,赵杼不欲再等,直接将昨夜总结到的消息一一说与三人听。   沈万沙非常震惊,半晌回不了神。   卢栎也颇觉头大,可情况没到最糟,倒还来得及布置。   赫连羽桃花眼微眨,笑的特别有深意:“这样的事也敢与我这个墨脱王子说,不怕我率族人过来趁伙打劫?”   “我大夏即与友邦相交,便倾心以诚,无不可告人之事。”赵杼冷嗤一声,“再者,你墨脱敢大军进我大夏?背后不要了?据我所知,加德满和刺火儿可不是什么善茬。”   加德满和刺火儿是墨脱边境,常年有架打。而且这群人极为棘手,软硬不吃水火不进,没半点构建和平的意思,碰上了就必须打!   赫连羽捧着茶盅,不紧张也不生气,只微微笑着:“王爷真是见多识广。”   赵杼冷哼一声。朋友是朋友,信义是信义,但国家交往非同一般,要照着规矩来,可以签国书友好不犯,但不能不一点不了解。   卢栎觉得气氛不对,茶盅轻磕一声放桌上:“不要吵架。”   赵杼眉心微皱:“没吵。”   赫连羽也笑意温切:“安心,我只是说着玩的。我墨脱皆是血性男儿,无诚信之人根本不配活着。我在大夏受皇上王爷照顾颇多,家父也深为感激,如今两邦已开通边境贸易,很快又会有姻亲之谊,正该彼此相扶,互帮互助,盛世将来,我们的友谊更将日久绵长。”   边境贸易这事卢栎知道,姻亲之谊……他看向沈万沙,是他想的那样吗?   赫连羽摸了摸沈万沙的头发,“皇上已经答应我了。”   卢栎非常震惊,直直看向赵杼:是真的吗!   赵杼冲他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卢栎又回头看沈万沙。少爷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知道啊!   赫连羽拳抵唇边轻咳两声,声音压低:“我还没同他讲。”   卢栎:……这事也能瞒!   他正震惊着,沈万沙突然一拍桌子,眼神凶巴巴:“原来上元夜讹我的幕后之人是肃王!”   原来才从一堆消息里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我家那情况,不可能没人打主意!我爹我娘平日里最是谨慎小心,还是抵不住,这些人太讨厌了!”沈万沙愤愤道,“竟然还想谋反,真是笑掉少爷大牙!皇上是那么好搞的?平王是那么好欺负的?小栎子,咱们要掀翻肃王!必须掀翻!”   什么叫皇上是那么好搞的?卢栎直接朝沈万沙丢眼色,这话在古代来说,是大不敬了。   沈万沙却梗着脖子:“怕什么!你是平王妃,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难道你还能让平王卖了我不成!”   这是在替自己找补了……可少爷话说的硬气,眼神还是忍不住朝赵杼溜了一下。   卢栎抚额。   “本王没空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杼一表态,沈万沙立刻乐了,靠过去抱着卢栎胳膊,小声在他耳边说:“还是你管用啊……”   卢栎:……   “讹诈你只是个试探,他的终极目标,应该是想收拢你家来用。”卢栎摸着少爷的头,“他蓄私兵,造兵器,都需要大量金钱,尤其贪银案被识破,资金来源减少时……”   “所以是看上我家的钱了?”沈万沙更怒,“我家的钱都是我爹和我一文文赚的,再多也是我们的,凭什么要给他!”   ……   话头拉回来,赵杼指尖敲打着桌面:“那以后宅小妾,外院管家方式掌握官员的大夏组织,与异族藏宝联盟组织有关联,同为肃王管束。”   赫连羽眼角微翘,浅色瞳眸内有微光流转:“我今日,就是来说这个的。”   他说,异族藏宝联盟内部不协。赫连羽自己还没能接触到组织最上层,但暗里跟着齐白相英这两个人,他很快看明白,组织里有两拨人马对立。   齐白看起来是异族藏宝组织的首领,但在他之下,还有个叫井元的人,是大掌事。这个井元是辽人,一心为自己族群谋福利。   赫连羽跟踪的时机特别巧,正好井元与齐白吵架,井元指齐白忘本,自甘下贱服侍旁人;齐白说这只是合作,当初所有人一起投票决策合作,事成后有大利益分享,是井元自己贪心不足,不诚信,亦不道德……   “二人说话间提到了使团案的几个死者。那几个死者都是井元死忠,获得了重要消息不肯上报,所以齐白照规矩,将他们抹杀了。”   赫连羽说完,卢栎冷笑一声:“合作?这个合作人,大概就是肃王?”   沈万沙也很气愤:“肃王这是在卖国!”   道理很简单么,异族藏宝组织是在找宝藏,肃王要谋反,找上他们,肯定互相许了利益。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家都多长了个心眼,肃王这边有还有一个以后宅小妾,外院管家为主的大夏组织;异族藏宝联盟有个掌事元井,存着私心不肯分享太多东西。   这两个组织,还互相抢东西。比如瑶情姑娘偶然得到藏宝图时……   就是不知道肃王与这个组织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知道宝藏前,还是知道宝藏后?是尚未有谋反计划,还是已经计划铺开,故意找上门合作的?   “这个已经不重要,”卢栎眸色微沉,“重要的是咱们该如何处理此事。”   赫连羽点点头,继续说:“另外,相英在找造假高手,放出的消息是需要临摹古画,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想伪造藏宝图。”   “伪造藏宝图?”沈万沙小眉毛竖起,“他想干什么?”   卢栎眸色微厉,“走到现在,我们知之甚多,然我们一路探索寻找,对方只怕更早察觉了我们存在。他们不能肯定我们知道多少,但提防之心不会失,这假藏宝图造成,大概就是为我们准备的。”   他们一点点看到肃王,肃王也一点点看到他们,有些时候,他们在明肃王在暗,有些方面,他们在暗肃王在明……情势很紧张,却也不是完全对他们不利。   这不,他们就知道了关键信息。   “怪不得,他们欲拉拢宴安。”   沈万沙不明白,“关宴安什么事?”   “记不记得当初,张姨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为什么冲着宴安去?说宴安虽有才,脸已破,无法入仕,没权没财根本没用,现在看……”卢栎眉梢微抬,“我同崔治聊天时,崔治说过,宴安是书画高手,但凡造假,一眼就能瞧出来。宴安才高,毕生醉心学问,他能看出别人造假,想必自己也是会造的。”   沈万沙愤怒拍桌:“原来如此!想的可真是够远啊!”   ……   “还有那个芸香,就是大夏组织训练过后,准备投放后宅小妾的人。”赵杼知道之前卢栎提起此事,必是挂怀,特意去查了查,“她是刘怜儿属下,刘怜儿还记得吗?”   卢栎点头,“记得,那个突然失踪身死的青楼姑娘。瑶情从她手里抢过来一堆异族客人。”   “训练过后特别聪明的人,会放入青楼,给刘怜儿做下属,收集消息。刘怜儿看上了芸香,芸香漂亮聪明,惯会哄男人,没有她不敢睡的人,没有她不敢接的活,不久,芸香便成了刘怜儿手下第一力将。”   卢栎微微皱眉,“可这也不能说明,为什么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芸香沉迷肉欲,左右逢源,日子过的极快活,胆子也越来越大,她得了脏病,仍不知收敛,传染给一个她惹不起的人。那人家族下了追杀令,组织那时势弱,不能力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逃跑……”赵杼眸子微眯,终于说到了关键处,“最后,她逃到了蜀中。”   “蜀中?”卢栎还是没明白。   赵杼又提醒,“她嫁了个男人,名叫毛三。”   “毛三!”沈万沙拍桌子,“我想起来了,那个断头案的凶手就叫毛三!”   卢栎一怔,也想起来,原来是他……怪不得觉得这名字有些熟,却又不记得,肯定是当时毛三提过,因为人已死,又不太重要,他便没记住。   “怪不得不易有孕,原来是得了脏病啊……”沈万沙眉尖微翘,“会哄男人,沉迷肉欲……她遭遇到的强奸,是不是真的?听说脏病会传染,她的孩子……呃……”   当初真相早已淹没在时间里,没有证据,沈万沙不好随意臆测,但根据赵杼描述,他对芸香此人印象十分不好,她的死或许没有那么无辜。毛三为了她成了断头使者,杀人凶手,他觉得有些不值。   “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遇到好事,先要想一想,里面有没有什么事,自己能不能承担……”沈万沙叹息完,又‘咦’了一声,“可那毛三,直到我们逮到,他都好好的呀!”他没被传上脏病么!   “个人体质不同,抵抗力不同。”有些人能得的病,有些人可能不会得,传染机率并百分非,而且——卢栎叹息道,“这种病得了不会立刻死,可能潜伏多年,或痛苦多年。”   ……   将一切信息分享剖析过后,几人更加确定肃王不无辜,所以,怎么抓人是关键。   卢栎转头看赵杼,“私造兵器和私募兵员那边,可能立刻动手?”   “不可。”赵杼摇摇头,“那里兵员大部分四散大夏各地作恶敛财,我需要时间跟踪确定。而且那村庄离上京城太近,若是我,真有心谋反,基地不会建这么近,肃王在别处,肯定有更大的蓄兵地,现在不宜打草惊蛇。”   肃王王爵在身,上京有一定护卫力量,自身行事也非常谨慎,就算他们有了皇命,没有过硬罪名,也不能直接拿肃王。肃王不会任人宰割,这些事也瞒不过朝廷百官和百姓们,若不想舆论被引导,情势更复杂,就不能莽撞。   “所以只要肃王窝着不动,咱们就没办法拿么?”沈万沙很发愁。   赫连羽灵巧手指转着茶盅玩,眼梢垂的很低,“他不出来,咱们不能此他出来么?”   沈万沙立刻偏头,“怎么引?”   卢栎微微阖眸,若有所思,“每个人都有弱点,有很在乎的东西。”   肃王,在意什么?   赵杼视线滑过卢栎精致下巴,落在嫩白耳根,“或者,用他不能推开的事。”   沈万沙‘啪’一声,小手拍上桌面:“秋坚案!”   少爷修眉微扬,眼睛炯炯有神满是华彩,“贪银案多重要,秋坚多重要!现在嫌疑人中有长史任康复,只要凶手是他,随便来点言语煽动,肃王就不能撇清!”   被事情缠住,人就会慌么,一着急,行为可能会出错,没准肃王一生气,就这么反了呢?平王布下兵力看着,等肃王一起事立刻按下,拿个现形,还怕什么!   对少爷来讲,唯一的问题是:“可是秋坚,是凶手么?”如果人真不是,也不能随意诬赖啊!   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彼此眸底意思很明显:利用本案,的确是个办法。就算肃王不上当,试探一下也好。   “所以我们来分析一下,秋坚到底是不是凶手。”卢栎微微垂头,眸中有粲光闪现,“对我来说,黄文兴田修明以及刘光启英娘,他们都有杀人动机,可秋坚死后,随身包袱不见了,为什么?”   “黄文兴田修明若担心私情暴露,他们可能杀秋坚,可能清理现场做假,可能引人发现秋坚尸体,他们拿秋坚包袱做什么?”这三个人,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沈万沙拍桌:“所以黄文兴田修明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除非我们查到的消息有误!”   赵杼面色冷肃:“他们的人物关系我核实过,不会有错。”   “若是英娘……除非秋坚威胁她争夺戏王,否则我想不出她为什么会出手。她想要钱,秋坚很愿意为她花,若只杀人谋财,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现有证据也不能证明她杀人,她身上的没抓痕。   卢栎双手交错撑着下巴,“还有刘光启,就算他被英迷的七荤八素,可能为她杀人,可他爹有权有财,他什么都不缺,拿秋坚包袱干什么?”      第298章 意外      任何一桩凶案发生,不能只考虑嫌疑人动机,杀人手法,现场表现都很重要。   秋坚案子里,多位嫌疑人都有杀人动机,可有动机并不一定真的杀了人,现场给出的线索很重要,绝对不能忽视。   就如这秋坚的随身包袱。   沈万沙眉头拧的死紧,“会不会是秋坚不小心搞掉了?”   “所以,我们可以分析一下秋坚为人,解读他的行为特点。”卢栎白玉般的指尖轻点桌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谨慎细心低调,还是大大咧咧行事冲动?”   这个问题一出,赫连羽轻笑出声:“枢密副使李昌下第一人,年过三十,家世不显,位至高官,秋坚怎么可能是大大咧咧冲动行事之人?”   朝官可不是好当的,任何一个能走到这位置的,都不可能是庸人。   赵杼颌首赞同,“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秋坚此人,慎密非常。”他查过秋坚生平,此人是个很有谋算的人,胆大心细,非一般人。   “所以不可能是他自己丢了包袱?”沈万沙托着下巴,想起一事忍不住拍了自己脸一下,一脸后悔,“我真蠢,那天看现场时,小栎子就说过秋坚身边一定有东西,至少得有钱,否则连幽玉台大门都进不了,我怎么给忘了!”   纠结这问题简直太白痴了!   赫连羽温柔握住他的手,顺便塞了杯热茶过去:“不慌不慌,时间还长,咱慢慢想。”   沈万沙被他哄着喝完整杯茶,心思才略略有些缓和。   “既然东西没丢,肯定是被人拿了。若黄文兴和田修明没说谎,当晚他们看到的,离开秋坚房间的人,很可能是凶手。那人穿黑色兜帽袍,微胖,腰挂一圆长形反光硬物,袍下略鼓,好像藏了东西,这东西,可能就是秋坚的包袱。”   卢栎说完,眸子微眯,“凶手杀完人,并不害怕尸体发现,引来什么问题,反倒担心包袱暴露,所以这个包袱,一定对他很重要。”   “可我们并不知道包袱里有什么……”沈万沙头微歪,大眼睛里满是思考,若能知道包袱里藏了什么,许就能立刻锁定凶手了!   卢栎看了赵杼一眼,眸带微笑,“所以,我们猜一猜秋坚拿了什么东西,为什么出现在幽玉台。”   他这一眼眼神清亮,略带微光,墨黑瞳眸内似有智慧火花跳跃,眼角还微微翘起,似有无限含义,赵杼差点被他一眼看硬,没第一时间接话。   “是啊……秋坚不是在逃跑么,为什么会去幽玉台?”沈万沙眨眨眼,“要玩,平时也够了,这么危险时还去,色心太重么?不,不对,他还知道借别人身份躲追杀,还换了别人衣服……”   “所以,他是故意的。”卢栎指尖缓缓滑过茶盅沿,“就如同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他故意带着有份量的东西,到幽玉台约人,试图谈判。”   “但是谈判失败,他不仅命丧,连保命的东西都被夺去了……”沈万沙猛的拍桌子,“对啊,我之前明明猜到了的!”   赫连羽拉过少爷的手轻揉,“可以他谨慎,不应该直接把东西带在身边……许是留了什么后手?”   卢栎意味深长的看向赵杼,“一个聪明人遇险,知道自己跑不掉,带着保命的东西回来——”   赵杼这次说话了:“我会命手下把死者房间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全部挖开看一遍。”   卢栎冲他展颜一笑。   这就对了。若他们猜测不错,秋坚即敢与人谈判,就不可能没准备,没准东西多备份了一份,留在不那么显眼的地方。秋坚寅夜从家中奔出,逃跑路线并不太长,只要赵杼肯找,很可能会有收获。   “秋坚目前最大的难题……”   卢栎刚开口,赵杼接话了,“秋坚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没有出路。贪银案所有证据指向李昌,他是李昌手下第一人,不可能不会波及。李昌看着好似已认命,只等替人背锅,秋坚却不肯放弃前程,索性拿了关键证据,拼命一博……”   赵杼说了好长一段话分析:“既然性命攸关,又与贪银案有关,那是谁想杀他灭口,就很简单了。”   谁是贪银案幕后主使,谁担心事情败露,谁就是凶手!   所以是肃王……的人。   沈万沙怒拍桌子:“那肯定是肃王府长史任康复么!”   四人两两对视,皆对此没有异议。   “可贪银案那么严谨,秋坚怎么找到足以保他命的东西?”沈万沙又想不通。   卢栎端坐微笑:“这个很简单,或许他本来就不无辜,本身就是贪银案组织一员。”   可是没有证据呀……沈万沙眨眨眼。   赵杼指尖轻点桌面:“幽玉台。秋坚是幽玉台常客。”   幽玉台是贪银案特别设置的秘密集会地点,秋坚成为这里常客,大概是组织需要。   “还有,”赫连羽补充,“我觉得秋坚表现出来的床上癖好好像有问题。”   癖好?沈万沙眼珠微转,回想起英娘的话,“秋坚喜欢被打!”他当时很不理解,怎么会喜欢行房时被打?不会被打软了么?   被少爷纯洁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赫连羽摸了摸鼻子,“喜欢行房被打的人,总有些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这种癖好一起,很难消除。可我看遍口供,秋坚只在幽玉台,只与英娘在一起时,才会如此,去别的青楼,或者回到家里与妻妾,并不会。”   他见过有这种癖好的人,时间久后,少有能正常与人行房的,甚至没点‘刺激’,那里还起不来……他怀疑秋坚是故意为之,显露一个不怎么正面的弱点,或是表现出奴性,以求上封放心大胆的使用。   赫连羽这一提,卢栎也想起来,“有这种癖好的人,幼年经历可能不如人意……”他看向赵杼,“秋坚的幼年生活过的如何?”   赵杼回想片刻,方道:“虽然有些贫苦,但长辈关心,兄弟友爱,并没有受过什么了不得的苦。”   所以赫连羽提出的这一点……也非常有可能。   “他还胖!腰间还有肃王府金印!”沈万沙补充。   胖,腰间有圆长形状,夜里会反光的硬生,是黄文兴田修明提供的凶手特征……   若一两条相符,许是巧合,可细细分析下来,任康复样样都对的上!要说他不是凶手,四个人根本不相信!   “所以咱们行动吧!”沈万沙眼睛发亮,“简直把咱当猴耍,太过分了!”   卢栎也赞同,“先去找找秋坚藏的东西,若能找到,咱们就多了项铁证;如果三五天还找不着,就直接抓捕任康复,按程序问供关押。时间过去一天,别的嫌疑人胳膊间抓痕就好一点,可是他的……短时间内好不了,那时,也是铁证!”   “对!揪住任康复,确定他是凶手,就可以扯出贪银案,粘住肃王了!”   ……   随着四人商议,方案很快正式确定。   赵杼继续带着手下追查所有现有线索,争取尽快找出秋坚藏的东西,若找不出来,也不能多浪费时间,尽快抓捕任康复引出肃王。在做这件事的同时,赵杼还要加大搜寻肃王所有据点的动作,最好能配合着计划,在肃王沉不住要反时,掐死他所有后路!   赫连羽则重新返回鸿胪馆,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看能不能探到更多消息。贪银案他可以完全放开不用管,他的主要任务,是探得那两张藏宝图在哪里。   他之前从异族藏宝联盟里探到过消息,说组织里某个人,掌握着两张藏宝图。现在他们倒是大概知道这组织怎么回事了,可这组织内部分裂,一半归于齐白,效忠肃王,若藏宝图齐白拿到手,很可能交给了肃王;另一半由辽人井元掌管,若藏宝图在他手里,就更是个谜了。   引蛇出洞,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总之,所有能想到的应对方法全部准备好,赫连羽和赵杼忙的不行,睡觉的时间都少了。   卢栎和沈万沙却闲了下来。   深冬日长,沈万沙忙完家里的事后,与卢栎窝在一起百无聊赖,连大白都嫌屋里闷,宁愿在园子疯跑,都不愿意陪他们玩了。   “唉!”沈万沙与卢栎大眼瞪小眼,“真无聊啊!”   卢栎也觉得很闷,“要不,咱们出去转转?”   “王爷和赫连羽都不在,咱们又不能走太远。”沈万沙小心嘀咕。非常时期,需时时注意安全,他们帮不上赵杼赫连羽,却也不能帮倒忙,得懂点事。   卢栎想了想,“咱们就在城里,不走远,怎么样?”赵杼和赫连羽不在,他和沈万沙身边有足够的人手,在家和外面其实一样。上京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他们只在人多热闹的地方转转,应该不会有问题。   “城里一点也不好玩。”沈万沙撇嘴。从小长到大,他哪哪都玩遍了好吗?春夏秋也就算了,怎么都能找到乐趣,这大冬天的,城里也没什么景赏,逛街吹风挨冷么?   “……也是。”   两个人再次对坐叹气。   他们以相同坐姿,相同手撑下巴的姿势,歪头看着窗外大白玩。   昨夜下了场雪,今日阴天,寒冷,雪没有一点要化的趋势。园子里主路当然被扫出来了,但大家知道大白爱玩,特意在不过人的地方给它留了一片雪。   大白大半个上午都在钻雪玩,玩到现在腻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它开始玩滑雪了……   先蓄力,助跑,到达预定位置后身体一趴……整只狗从雪面上滑过。   那片雪被它滑的已经结结实实,泛着亮光,大白越玩越爽快,尤其趴在雪上滑的那个满足劲,特别让人羡慕嫉妒恨!   沈万沙鼓着脸:“大白怎么就不冷呢!”   “毛厚。”卢栎也叹气,“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是啊……穿厚一点,咱们也能……咱们也能玩!”沈万沙腾的站起来,眼睛放光,“我知道去哪里玩了!”   “哪儿?”卢栎一脸疑问。   沈万沙拉他起来,兴奋的催促他穿衣服,“快快,穿厚一点,一会儿我同你慢慢说!”   ……   沈万沙说,大白能滑雪,他们可以溜冰!卢栎没掌握过这个技能,但只看大白就能看的羡慕,再听沈万沙一说,难免不心向往之。   二人穿的厚厚,带足护卫,上了马车,沈万沙与马夫交说了个地方,马车就开始往目的行驶。   等到了地方,卢栎发现,这是一处野湖。   湖很宽,冰也很厚,湖边一圈落光叶子的树木围绕,视野很宽,很多人穿着冰鞋,在湖面上玩。   可是卢栎还是有些担心,拉了拉沈万沙袖子,“不会有危险么?”   “放心!”沈万沙回头冲他眨眼,“这地方咱全上京人都知道,入冬就开始有人过来玩,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这里出事。来来,快换冰鞋!”   “嗯。”卢栎蹲下身换鞋,心内打定主意,还是看着点少爷,别让他往湖中心走。   沈万沙见他表情仍然不太舒展,拍拍他的肩,“咱们带着这么多人呢,你怕什么!再说,往那看,看到那个白色小尖尖没?”   卢栎顺着沈万沙手指看过去,的确看到一个白色顶尖,像是某种特殊建筑物的顶部。透过丛丛树林,隐约还能看到白色顶尖外面的围墙。但……这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鸿胪馆的西背角。今天一早赫连羽给我送信,说不能来陪我,一天都要在鸿胪馆,咱们离的这么近,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一招呼,他就能来,一准不会有问题!”   沈万沙下巴高高扬起,笑容灿烂,他可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万事不顾的纨绔,他不但有智慧,还有心机!这样安排要再有问题,就是他们运气实在不好,怪不得别人了。   卢栎这下真放心了,看着沈万沙换好冰鞋,同随身属下交待好一定注意安全,就与沈万沙手拉手下去溜冰了。   溜冰这项运动,沈万沙是熟手,他不但能正着溜,倒着溜,打着圈溜,他还敢跳起来玩花样!   可是把卢栎吓的不轻。   卢栎上辈子不敢玩这类运动,这辈子还没机会尝试,心中满满都是新奇。沈万沙很照顾他,扶着他教他要点,他像只蹒跚行步跌跌撞撞的鸭子,怎么走怎么可笑,还脚下打滑,摔了两回。   他跌趴在冰面,沈万沙这个做朋友的竟然没第一时间搀他,指着他哈哈大笑,末了笑的肚子疼不得不蹲下,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一边指着岸上下人:“快快!快把小栎子这个样子画下来!”   一向睿智优雅,身上不是有股淡然君子之风,就是弥漫着严谨禁欲之气的卢栎,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瞧那鼻头红的,那头发甩的……手掌摔趴在冰面时竟然手指往上弯,好像在推什么,还有那清澈双眸,好像汪了一汪水,又像整个蔚蓝天空溶了进去,真是太太太可爱了!   少爷倒不是真心笑话卢栎,溜冰嘛,谁不会摔,不会的摔,会的摔跟头也不少,一点也不丢人。再者以他经验丰富的眼睛看,小伙伴摔的一点也不重,肯定不会受伤。   卢栎也没觉得羞愤丢人,实在是因为……湖面上摔跤的太多了,多他一个真没什么。而且别人摔了,也一堆亲朋围着笑,要真恼了,才是丢人。   身上衣服穿的厚,哪哪都摔的不疼,就是冰面太滑,他起不来……等沈万沙笑够了,他懒懒招呼一声:“少爷乐够了没?乐够了搭把手扶小的起来呀。”   “嗯,乖栎子就是上道!”沈万沙笑眯眯把卢栎扶起来,继续带着他滑,“你这腿不能这样,绷的太紧了,放松一点……对,就是这样,身子低下去一点,直楞楞的最容易摔了……”   可惜卢栎看书入迷时一天能看好几本,验尸入谜时解剖刀能玩出花来,可溜冰……不知道是不是没长那根弦,就是学不会。   手脚不协调,经常左脚绊右脚,不等他凝神默念要领,已经‘扑通’一声,又摔跤了。   沈万沙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我可算是知道了,小栎子原来是这个不行啊!”   卢栎:……   卢栎摔过几跤,沈万沙就舍不得了,穿的厚摔一下两下没关系,摔多了也不行。可小伙伴还没学会,享受不到溜冰的乐趣……   沈万沙想了想,干脆溜到一边,找到场中最会溜的少年,与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到卢栎身边,分别拉住他的左右手。   卢栎一脸惊讶:“做什……”   话还没说出来,沈万沙与那少爷已经动了起来,卢栎下意识两腿并拢,脚下冰鞋迅速溜过光滑冰面,三个人并排冲向了前方!   凉风吹开面颊散乱发丝,空气中带着冬日的寒凉,和点点寒梅清香。   耳边风声空灵,面前视野开阔。   速度好快……就像在飞!   有点冷,但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   卢栎忍不住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感觉。身体仿佛溶在天地间,好像下一刻真的就能飘起来乘风归去!   沈万沙声音清脆又兴奋,“小栎子,好不好玩?”   卢栎眼睛里闪着光,“好玩!”   “嘿嘿……我说的对吧……”沈万沙一边带着他玩,一边与他说,“我怕你摔坏了,或者干脆放弃不想学了,既然这么好玩,你可不要灰心哦,觉得难,我带着你多练练就好啦!”   卢栎重重点头,“嗯!”   沈万沙带着卢栎玩了好几圈,两个人都非常尽兴,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可正当沈万沙扶着卢栎,准备让他继续学时,出事了。   湖心的冰,裂了!   有那玩心特别重,自恃技巧出色的年轻人躲闪不及,跟着这突如其来的冰裂,直直掉入了湖里!   冰开始裂开时,卢栎与沈万沙脚下齐齐一动,很快就看到了有人落水,沈万沙大骇,直接拽着卢栎往岸上跑,卢栎则迅速招呼属下:“救人!”   冬日天寒,冰下湖水不知道有多凉,浸水时间稍长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至于自己,卢栎并没有过多担心,他与沈万沙并没有往湖心走,一直都在湖边外围,冰面裂开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让他们连逃开的时间都没有!   果然,他们迅速上了岸。   湖心的冰裂到一定范围内没再继续,在湖边玩的人都没受到波及。可在这里玩的人太多,湖中心的人一点也不少,掉水里的当然也不会少。   沈万沙眉头紧皱,挥手让自己护卫们也过去帮忙。   现场很混乱,哭喊的,找家人的,吆喝着帮忙的,看热闹的,卢栎觉得人手不够,干脆让自己护卫们全部过去帮忙。   沈万沙咬了咬牙,也让自己的大部分护卫过去了。   虽然自己安全很重要,可他们不能看着别人在他们眼前这么死……   救助工作进展的很顺利,护卫们暂时稳住了局势。卢栎刚刚长呼一口气,略放些心,突然视线一定,察觉到一道阴毒的目光。   是齐白……   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如今正混在人群里,看着他和沈万沙,眼睛里冒着危险的光。   人群繁杂,护卫不在……卢栎目光一紧,“不好!”   齐白这是想动他们!   “走!”卢栎咬咬牙,拽住沈万沙的手,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栎:嘤嘤嘤学不会溜冰 QAQ赵杼:这是想让本王抱着溜么!没办法,媳妇这么娇,只好宠着些了。宝贝儿来,酷爱到窝怀里来~~(?﹃?)   赫连羽:羡慕鸡肚恨!窝也要抱着媳妇溜冰,要联合旋转,抛跳,捻转,螺旋线!Σ(`д′*ノ)ノ沈万沙:艾玛好爽!天好蓝树好美风好清,根本不用会武功的帮忙,自己也好像会飞了呢!打扰少爷溜冰的全部死开死开!不死开?拿金珠子砸! ~\(≧▽≦)/~暗卫&护卫&围观群众:( ̄_ ̄|||)      第299章 对战      齐白怎么在这里!   卢栎一边拽着沈万沙跑,一边大脑迅速转动思考。   异族联盟与大夏组织背后是一个主子……自己机缘巧合常与藏宝图碰上,早已被盯上,不管那个知之甚少的赤炎堂,还是肃王的这个组织,都想抓他。   可交手到现在,谁都不是没脑子的蠢人,他身边有赵杼布下的护卫力量,数次没得手,这些人就该知道不能莽撞。所以今日冰破……是齐白故意为之?   不,不可能。   他今日与沈万沙过来玩,是临时起意,别人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提前布下什么预谋。沈万沙是他至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少爷要是存了想他的心思故意诱他至此,那之前相处简直太多机会,足够杀他八百回了。   不是提前准备好了刻意,就是偶然了……   此处离鸿胪馆近,大冬天的窝在房间里没意思,他这样性子都觉得无聊,没准别人也觉得无聊?齐白做坏事太多了需要亲近大自然发泄,所以来玩了……来玩不小心看到自己,又逢湖面发生危险,情势急迫,自己身边的护卫几乎都派了出去,所以齐白认为时机大好,所以想动手了?   ……   不管怎么样,齐白眼底明晃晃的杀意,卢栎没有看错。他鼻尖开始渗汗,暗叹今天运气怎么就这么不好!   沈万沙被他急急拽着跑,登时吓了一跳,可他并没有拒绝,只急急问卢栎:“怎么了?”   结果不等他话音落下,一枝暗箭穿过人群,‘嗖’一声钉到了他脚边的地上!   沈万沙瞪着那枝箭:“有人要害我们!”   “跑啊!”卢栎拉着发怔的小伙伴,一步也不敢停,接连不断的长箭,惊险的落到他脚边,如果他们跑慢一点,那枝箭射中的将不会是地面!   随着箭矢发出,二人身边的护卫团立刻往回归拢,有那离的不太远的,即刻飞至二人身后,挥动兵器替他们挡箭。   一声锐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卢栎头皮差点炸开,偏头一看,沈万沙正将一枚精致短小竹哨含在口中,鼓着腮帮子用力吹。   “这是……什么?”   “赫连……给的。”沈万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为吹这竹哨脸都红了,“他说只要吹了……他就会出现。”   沈万沙有遇险求助方法,别的人也有,卢栎护卫队早已发了暗号通知赵杼,而齐白……既然决定干了,准备肯定比他们要稍稍早一步。现场又比较混乱,齐白明显是想利用。   “又是……这一招……”沈万沙气的想骂人,“他们也不嫌累!”   二人暂时躲到树林里,借着大树遮掩身形。可这样并不一定就安全了,他们能借树木遮身,对方也可以,而且他们没武功,对方有,只要对方跟过来,他们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卢栎迅速看着四周环境,拉住欲往深里走的沈万沙,“再等等。”   “可是再等他们就追上来了呀!”沈万沙着急。   “走的太深,赫连羽来了找不到你。”卢栎拉着沈万沙,小心找到一处视野开阔,往外跑有路往深林里走不费劲的地方,蹲下来,“先看看。”   外面刀兵声起,人群更加混乱,齐白随手撕了片衣角蒙面,带着手下往这边杀,冲势相当明显,卢栎沈万沙的的护卫队因反应稍慢一点,略有势微,交手的战线,正一步步朝卢栎沈万沙藏身地点靠近。   沈万沙急的不行,“咱们要不要继续往外跑?”   “不知道对方人手怎么布置,万一外面有暗伏呢?”卢栎摸摸沈万沙的头,“我们要对自己人有信心。”   不管宗主令下的人,还是赵杼的人,都非常优秀,数次经历危机,都安稳渡过,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沈万沙默默点头:“对,他们很厉害,我们只要不拖后腿后就……”说着说着,他又后悔,“都怪我!要是我不折腾着出来玩就好了!”   卢栎轻揉少爷发顶,“肃王一日不倒,针对我们的危机就不会少,便是他倒了,也有可能有替他看咱们不顺眼的。有千日做贼没千日防贼,难道我们一直乖乖窝在家里不能动?我们已把准备工作做的最好,不需要自责。”   “嗯……”沈万沙鼓着脸,心里还是憋气。他知道不能走太远,也带了足够的人,甚至还选了个离赫连羽近的地方,谁知这样还能遇到事!   真不是他任性耍脾气什么都不管不顾啊……   齐白攻势太猛太快,对战双方时机何等重要,有时相差一息,就会被压着打,更何况天时地利人数齐白都占全了!   眼看着遮身大树又到了对方箭程范围内,卢栎拉起沈万沙,朝早已看好的东南方向前进。这个方向靠着湖边,隐在树丛中,两个人往外,可跑出来让自己人找到,往里,可深入树林遮掩身形……   沈万沙感觉到对方箭射的少了,回头一看,不禁喜上眉梢:“赫连羽来了!”   卢栎拽着沈万沙躲,回头一看也放了些心,“如此便好……”   奇袭他们吃亏,可只要坚持,时间一久,齐白就讨不了好。护卫们已经发出消息,就算赵杼本人来不了,他手下的兵也不会没有反应……   赫连羽的出现果然让局势迅速发生变化,他武功高强,身形飘逸,手中玉扇甩出花来,打的又快又好看。   墨脱王子看着俊美无害,实际上可不是随时善心大发的角色,他的招式看着漂亮轻灵,每一扇挥出去必要见血光,他出现不过几息工夫,身边倒下的尸体已近十人!   齐白眼睛微眯,声音冷戾:“赫连王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倒是好笑,”赫连羽一边打一边笑,身形那叫一个优雅,笑容那叫一个灿烂,“阁下面覆布巾,光天化日之下,行谋人性命之事,谋的还是我大夏好友的性命,怎么能叫多管闲事?”   “你——”齐白压低声音,“你别忘了自己异族人的身份,交大夏好友又是为了什么。”   他这话本来是想提醒赫连羽,不要忘本,我虽蒙面,但是是自己人哟。   他哪知道,赫连羽虽是异族,却从头到尾未曾与异族藏宝组织交心,这货是个双面间谍!   赫连羽眉头紧皱,警惕的看着齐白:“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齐白一怔,心内开始后悔,这赫连羽刚刚被吸入组织,知道的事太少,虽然知道藏宝想分一杯羹,可他不知道自己是组织首领,也不知道卢栎与沈万沙到底有多重要,更不知道组织在谋划什么啊!   现又不是说话的时候,齐白不好开口解释。   赫连羽冷笑一声,下手更加狠辣,“想诈我?没那么容易!”   齐白:……我真是自己人啊兄弟!   可惜局势在前,对立状态改不了。齐白眯了眯眼,心道既然你不听劝,那么今日就死在这里罢!   他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四方又有新人加入战局。   赫连羽眉心微凝,并未轻视,继续与人交手。沈万沙与卢栎藏身位置不远,他早已看到,他此来是听到竹哨示警,保护二人要紧,遂他一边打,一边朝沈万沙卢栎的方向前进。   护卫团实力足够抵挡对手,只是腾不手来近身护主,若对方有其它暗算……他需要保证二人安全。   齐白也在迅速往卢栎沈万沙的方向冲,而且,虽然准备的有点仓促,他还是留了杀手锏的。他的死士,早已从他身边悄悄离开,绕过大半个林子,朝卢栎沈万沙背后行进,只要他的人能缠住护卫队,他能缠住赫连羽,卢栎沈万沙今日必跑不了!   ……   卢栎眼皮越跳越快,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他不会武功,没有武人对杀气的直觉警惕,可心下如此不安……他干脆拉着沈万沙再往林子外靠靠,眼睛随时盯着四下,生怕有什么意外。   沈万沙也被他要求小心了,可沈万沙看到赫连羽出现信心大增,这会儿连害怕都不会了,握着小拳头死死看着赫连羽身影,好似在给他加油。   突然,卢栎觉得鼻尖微凉,有片落叶蹭了过去。   可是现在没风啊……他下意识往上看。   这一看登时大骇,他用力推了把赫连羽,同时自己也往侧边一滚——   “小栎子你推我干什么……”沈万沙往前猛冲数步,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不解的回头看时,正好看到一排暗器戳在他刚刚的位置!   然后,远处树梢飞来几个人,眨眼间已落到他们附近!   “啊啊啊啊——救命——”沈万沙赶紧往外跑。   赫连羽一听动静就知道不对,发绝招击退齐白,回头一看一个灰衣人剑尖正朝着卢栎刺去,卢栎显然已经尽了全力,这一击已躲不开!   赫连羽一怒,手中玉扇飞出,直直切向那灰主人的脖子——   同时他身形急旋,朝沈万沙冲过去,朝沈万沙下的人已经逼近他身侧了!   赫连羽武功很高,但再高也敌不过对方出奇不易接连打击,灰衣人一共有四,齐白还在旁骚扰,他还要护着卢栎沈万沙两个不会武功的人……   很快,他肩膀受了伤。   沈万沙眼睛都红了,气的抓地上的石头丢齐白:“你怎么这么坏!”   齐白当然不会被石头丢中,冷哼一声,用巧劲将石头反击回来……当然,也是伤不到沈万沙的,赫连羽手中玉扇仿佛有灵一般,不管什么都能打掉,打完了还能自动回到他手里。   可他身上的伤,还是一道道增多了……   “小栎子……”沈万沙急的都不行,声音里都有了哭腔,下意识看向他觉得一直很厉害的小伙伴。   卢栎现在已经再次跑到了沈万沙身边。他紧紧握着小伙伴的手,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不要怕,赫连羽不会有事。”   “可是……”   “没有可是,赵杼会来。”   “真的?”   “真的,他很快就会来!”   卢栎神情很坚定,虽然这场架打到这里,用时并不算长,但赵杼是平王,是手下有诸多兵力的王爷!他一定会及时给予援手,一定会!   好像呼应这句话似的,卢栎话音一落,突然有个玄金身影迅速卷了过来。   此人身材十分高大,肩宽腰劲腿长到逆天,身上衣服玄色染金,胸前四爪盘龙几欲飞起,整个人旋身飞近时,散发着可怖压力,不是赵杼是谁!   “平王来了!”沈万沙眼睛睁圆,声音里满是激动,“小栎子平王来了!”   卢栎也很意外,他知道赵杼接到传信不会袖手,但他亲自过来……还得离的近,比较方便才行。   看来上天对他们也是不错的!   “少爷小心——”可恨齐白死士不知道藏了多少暗器,一有空就朝这边丢,卢栎眼角瞄到,立刻把沈万沙推开。   沈万沙这次真绊倒了,狼狈的趴在地上,还好,没有受伤。   可爬起来需要时间,这二枚飞来的暗器,肯定躲不过了。   卢栎心一横,跑过来挡到他身前,如此快速行动间,他还能将身上穿的厚厚外袍脱下,团成一团放在身前,希望能起点阻挡作用。   暗器直直朝着卢栎刺来,空中掠过来的赵杼目眦欲裂,吼声震天:“卢栎!”   赵杼非常愤怒,他的人,在上京地头,又一次性命遭受威胁!   可他战场浴血多年,平时还倒罢了,越是危机关头,越能冷静对待,再气愤,自身手段也忘不了。虽然看起来他来晚了,时间上有点赶不及,但只要他出手——   赵杼手腕一翻,内力激发,数枚薄薄柳刃划破长空,迅速往卢栎飞去!   沈万沙这次眼泪真被吓出来了,他爬不起来是自己脚打跌犯蠢,可卢栎竟然要帮他挡暗器!还不等他骂卢栎离开,平王人还在远处半空,竟也发暗器过来了,目标还直直冲着卢栎!   平王是不是傻了!怎么能对小栎子出刀呢!   沈万沙的脑子糊成一团,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嘴巴张圆,话忘了说,连哭都忘了。   卢栎却一点都不怕,他知道,赵杼不会伤害他!   他瞪着那道空中划过来的白线,在临近灰衣人射向他的暗器时,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拐了弯……弧度非常小,但足够把那枚暗器打掉了!   暗器‘叮’一声撞在一起,蹭出些许火花,齐齐插入不远处树干,卢栎放下衣袍,长长呼了口气。   沈万沙脸都憋红了,到现在方才记得呼吸,他一边喘气,一边惊奇:“这暗器怎么射的,竟然会拐弯!”   “我也不知道。”卢栎把沈万沙扶起来,小心藏到树后,“别怕,很快就没事了。”   “嗯。”沈万沙悄悄探出头,看向与人交战正酣的赫连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银色衣服,这人身上的血色特别刺眼……   赵杼带着暗卫团加入,这场架情势立刻转变,对方不可能有胜算。   齐白在赵杼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对,下令撤退,可惜赵杼盛怒,计划不能顺利实施。   卢栎眼瞳迅速转动,思考今天这件事怎么解决最好。   齐白是异族藏宝组织大头目,是肃王心腹,不管今日行动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结果很明显:失败了。赵杼手下力量如何,能力如何,肃王就算不知道全部,也能猜到大概,齐白这次动作太大,人数太多,赵杼不可能一个人都捉不到。   如果赵杼把所有人抓了,审问,肃王会怀疑自己秘密泄露;如果赵杼按原来计划,装做不知情,故意把齐白等人都放了……肃王应该也会起疑,因为照他能力来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一旦发生,就可能是赵杼注意。   既然不管怎么做肃王都要起疑,不如把这些人都抓了!   卢栎眉宇微凝,放声提醒赵杼:“不要放过他们!”   赵杼略思考一下,就明白了卢栎意思。验尸查案他或许比不上媳妇,但打仗头心眼,可是他从小就学的技能,怎么会猜不到事情背后方向!   所以最后,赵杼把所有人都抓了,包括齐白。   既然抓了齐白,相英留着也就没意思了。虽然相英并不在攻击队伍中,赵杼还是分派了一支小队,去围了相英府邸,将人抓获……   善后的事有赵杼解决,卢栎与沈万沙一起安置受伤的赫连羽,给他请大夫医治。   好在赫连羽伤的并不重,大夫看过,开了药,有沈万沙陪着,还有护卫保护,卢栎也就放了心,留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回了园子。   ……   一直等到半夜,赵杼才回来。   这次抓了太多人,齐白此人尤其重要,赵杼想亲自看着审问,所以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卢栎,换个衣服就得走。   但是抱抱媳妇的时间还是有的。   赵杼紧紧拥着卢栎:“怕不怕?”   “不怕。”卢栎头埋在赵杼胸前,声音有些闷,“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出事。”   赵杼笑了,“这就对了。”   “但此事即出,肃王那里势必不会继续蛰伏……”   肃王想造反,弄出这么大摊子,贪银案,藏宝组织,私造兵器,私蓄兵丁,往所有他认为值得拉拢掌握的权贵官员放暗钉……钱,权,兵,人,他什么都在准备。   蓄势这么多年,就为一击成功,如今赵杼得到线索,有暴露可能,肃王不可能心存侥幸,坐以待毙。换成任何人,也不可能在这种局势下认输,没准会聚集所有力量,最后一博!   但赵杼这边,因为时间不足,还没有探明肃王所有力量底细,怕是要吃亏……   “傻。”赵杼揉了揉卢栎的头,“他不变,我自然要小心查探他所有力量,他若动,行动不会小。”   卢栎眼睛一亮:“你是说……”   “他若反,最终要对付的是皇上,不管兵力还是朝局,都会朝上京城施压。”只要肃王一动,手下力量脉络就会出来,兵力也会调动,赵杼也能借机看的清清楚楚,“你担心这是不利,我却以为,这是机遇。”   “你……”   赵杼将卢栎头按在胸前,“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   “那你需时时注意,肃王可能很快就有行动。”卢栎还是忍不住提醒。   赵杼挑起卢栎下巴,俯下身轻吻:“我知……”   ……   他们二人为局势心忧,这边赫连羽却正在装虚弱,腻着让沈万沙陪。   沈万沙知道赫连羽受这么多伤都是为了他,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很不忍心,端茶倒水忙的团团转,也没不高兴。   结果还是赫连羽心疼了。   他喜欢沈万沙,也喜欢宠着沈万沙,看少爷发小脾气都很享受,可往日怎么伺候都不为过的娇少爷,今日竟愿意为他奉茶端水,任他指使,干什么都没脾气……   他舍不得。   等沈万沙端了碗药过来,他斜斜靠在枕上,眼神中含了溺死人的温柔,“改日我好了,上门去见你爹娘……好不好?”   “见我爹娘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沈万沙没听明白,眼神在赫连羽光裸的上身扫过,耳根微红。这人明明看起来瘦瘦的,可脱了衣服竟然有漂亮肌肉诶!   赫连羽看着他笑,“自然是提亲。”   “呃……等我想想。”沈万沙脸更红了。   赫连羽心疼少爷,怕他嫩手被碗底烫红,伸手想接过药碗自己喝……不想被沈万沙一爪子拍开。   少爷瞪眼:“胳膊伤了怎么好动!”他略笨拙的拿汤勺舀汤药,“我来喂你。”   这样的少爷很可爱,可赫连羽笑容还是僵了起来,“那个……还是我自己喝吧。”这药一闻就知道很苦啊!一口喝干了还能少受些罪,一口口喝……   沈万沙板着小脸,神情非常严肃:“不行!你伤这么重,动都动不了,茶也端不起,怎么能自己喝药呢?我喂你!”   少爷语气不容商量,赫连羽心底默默流泪,脸上却还带着灿烂笑容,把那苦药水一口口咽下。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受完……      第300章 筹谋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齐白死了。而且死的颇有些出乎意料。   身为藏宝组织的小头目,齐白此人心机深沉头脑上佳,有急智手也辣,对肃王忠诚度也非常高。这样的人被抓住,多数两种结果:立即自尽,或忍受所有大刑就是不招。   赵杼抓人第一时间卸下巴掏毒,杜绝了自尽可能,齐白若不配合招供,用刑是难免的。他倒是骨头硬,不管怎么样,就是不招,还是赵杼亲自出马,用谈条件的方法诱供,他才招了突袭卢栎沈万沙之事。   他在找藏宝图,既然知道卢栎几人与藏宝图有关,必要想办法谋算,可惜一直忙碌,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时机。上次异族使团案中,是他在背后指挥巴正,借机巧布背景,掳住卢栎。当时只是顺势布局,准备并不算充分,他只想以此举试探,看看赵杼的反应速,评估卢栎的价值,好为接下来的谋算做准备。   他喂了卢栎幻药,近距离接触诱问,确定有藏宝图在赵杼手中。赵杼在短短时间里突破重重机关,甚至心急蛮力破坏机关暗道一点也不惧内里危机,顺利把他们逼退将卢栎救出……他就知道,卢栎价值非同小可,一定能威胁到赵杼!   赵杼是平王,位高权重,自身武功又高,他不易接近,利用卢栎逼迫其拿藏宝图来换最合心意……   可卢栎被赵杼看的死紧,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别说仔细布计划,每次派过来监视的下属还未走近,就会被暗卫们发现。虽然手下齿内藏毒可及时自尽,避免信息落到对方手里,可一而再再而三被发现,事情就大了。   齐白不敢再随意动手。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开始变得心急……   看到卢栎沈万沙到野湖溜冰是意外。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相英管家,相英是鸿胪馆少卿,常驻馆内办公,他自己与藏宝组织有深刻联系,所以经常过来。这天天气不错,鸿胪馆里有人出来玩,他也要发展自己的关系线,便陪着来了,一来,就看到了卢栎沈万沙。   卢栎与沈万沙身边带着不少护卫,一看就是精卫,若没发生其它事,齐白大概也只有眼馋的份,并不敢随便下手。   可谁叫湖心冰裂了呢?   齐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冰裂了,他只知道这机会太好,简直上天在帮他。湖面躁动一起,他听到卢栎吩咐护卫救人,心里就起了主意,立刻放暗号叫手下们过来。   他的势力大半隐在鸿胪馆,距离近来的速度当然也特别快,多年相处,他一个眼神,手下就知道要做什么,进攻行动立即开始。   齐白知道这样行事太冲动了,可时间过去这么久,他都找不到一个好时机掳卢栎,如今大好机会怎能放过!既然行动了,就孤注一掷,拼死也要把卢栎留下!!   ……   齐白只交待了这些,再问多的,只字不提。上封,组织,网络,以前做过的事,以后打算的事,他一个字都不说。   赵杼也知问供不能急躁,他得给齐白交待时间。齐白是聪明人,要么不交待,既然交待了,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齐白熬过刑,开始跟他谈条件,就代表有机会。   可谁知,就在这当口,齐白死了!   他用锁着手的铁链绕过脖子,把自己勒死了……这样的自杀方法,不是狠人做不到。   赵杼非常气愤,暗卫们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他立时罚了洪右四十军棍。   邢左吓的不行,四十军棍,还不得把人打坏了!   于是很快,卢栎就知道了这件事。   卢栎便趁赵杼回来时劝他:“齐白是故意的。他早决定好了去死,但他不甘心,故意配合你,受酷刑后招供,让你希望再让你失望。他大概觉得很得意,能在生命最后阶段戏耍你一番。”   赵杼就是想到这点,才更生气,“不过一只蝼蚁——”   “所以别生气,”卢栎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你生气才合了他的意。不如稳下心神,继续往下查,把他主子一起送到黄泉,看他怎么得意。你这次抓到的人,可不只有齐白一个,这张网布的这么大,不知道前,神秘非常,到了现在,已处处都是漏洞。”   赵杼目光幽寒。没错,他这次抓到的足足有几十人,齐白是大头目,相英这个鸿胪馆少卿,知道的也不会少……   “肃王怕是耐不住了。”卢栎指尖轻敲桌面,“你得用的人,不能在这个节骨点上有失。”   时间很重要。   赵杼明白卢栎建议的关键,挥手让外面军棍停了。   ……   赵杼没休息多久,换过衣服就出发了,这一次他的审问对象,是相英。   相英是个文官,不会武功,平素看起来冷漠严肃,可大刑往外一摆,他就直接吓的尿裤子了。大概慑于肃王权威,他不敢直说组织是肃王的,只模模糊糊说因自己是下层,不知道老大是谁,只知道其在肃王府,权柄很大。   问别的细节,但凡知道的,倒是全说了。   军权他没份沾,所以造兵器,蓄私兵这事完全不知情;往各级官员处安插暗钉,知道一点,全招了;因为身在鸿胪馆,对于异族藏宝组织,知道的算最多的。   他说这异族藏宝组织起初全部由外族人发起,秘密在大夏探查,大夏那个以小妾管家侧面控制官员的组织是肃王府老大的,两者最初并无关联。有一次探查消息时两边人碰到,战了一场,知道彼此存在,后来慢慢探到大家目的相同……便提了合作之事。   两边定了盟约,盟约内容不相英并不知道,只听说盟约完成后,互有利益。比如肃王府老大会获得异族兵力支援,异族会在事成后获得肃王府老大各样丰厚物资,优厚条件……当然,这个‘事成’,指的是藏宝找到还是其它,下面的人谁都不知道。   起初两边人地位相同,信息共享,可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情势往肃王府老大这边偏,异族组织渐渐被齐白握在手里,而齐白,对肃王府老大非常忠心。   异族人里有人对此不满,遂组织出现裂痕,小部分开始组织内斗,但总体来说,肃王府老大还是控制了局面的。   ……   赵杼将这些信息与卢栎分享,卢栎不由冷笑:“肃王很本事么,明摆着不想与别人瓜分胜利果实,索性画个大饼跟人谈合作,再一边探听重要消息,一边将组织蚕食变成自己的!”   赵杼亦齿冷:“异族兵力支援,事成后回以丰厚物资,优厚条件……什么样的事,需要异族兵力支援?”   据相英口供,两个组织融合已有十年,所以十年前,肃王就打算造反了?十年……真是好沉的住气!   “草蛇灰线,马迹蛛丝,可惜网织的再好,也瞒不过猎人好眼。”卢栎眼角微翘,斜斜挑了赵杼一眼。   赵杼被夸,唇角弯起,忍不住凑过来亲了卢栎一口。   “相英还说,之前墨脱王子赫连羽献上赤炎堂的消息,经查属实,赤炎堂的确在打藏宝图主意。但赤炎堂很神秘,总是在自己行动,并不理会他们发出的消息,不管好意还是善意。”   卢栎眉梢舒展:“没混在一起也好,省的力量太大你忙不过来。”   “我已顺着各样线索往下摸,假以时日,一定会摸到肃王所有兵力布置……”   可惜,肃王没给他足够的时间。   第二日一早,大朝会上,突然有几道折子,参赵杼行事霸道,有失亲王之仪。折子写的洋洋洒洒,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收集到的陈年旧事也提起来说一说骂一骂,愣是把赵杼形容成寸功未立,不学无术,干啃王爵不干实事还欺压百姓的败家王爷。   而且不只一个折子,所有折子都这么说!   赵杼与龙椅上太嘉帝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带着一份意味深长的凝重。   沈万沙正和卢栎一起与大白玩,听到这消息手里的金色骨头状布包都吓掉了:“这些人脑子没坏吧!”   那可是平王啊!戍边杀敌战功无数,保卫大夏疆土十数年,打的异族人闻风丧胆,不敢随意行动的平王!如此大功还不算功?   还不学无术干啃王爵不干实事还欺压百姓的败家王爷……   “都怎么想出来的?”沈万沙愣愣看着卢栎:“王爷脾气是有点不好,脸一直很臭,可这话随便拎个上京孩童过来,也不会信啊!”   卢栎目光微闪,视线落在窗外红梅之上:“瞧着吧,这还是开始。”   果然,这只是个开始。   早上朝会一罢,下午就有几个大臣一起进宫找太嘉帝哭诉,说自家媳妇/儿孙/侄儿产业遭平王打压,平王仗势欺人,如今满上京城,不,整个大夏,崇拜平王甚深,有些小地方,甚至只知平王,不知太嘉帝……   这话就更严重了,开始指赵杼功高震主,存有异心了。   第二日早朝折子便不是小打小闹的参了,直接弹劾了,不知道从哪听到消息,指平王存有异心,不能再赋予这么多权力了,否则太嘉帝皇权威矣,大夏威矣!   太嘉帝不得不如赵杼进宫,促膝长谈,好生劝慰一番,没夺他王爵,没降他俸禄,解了他手上兵权。五城兵马司,西郊大营,总督府驻兵,全部不归他管了,他现在能调用的,只有自己府兵。   沈万沙这次直接吓的筷子都掉了,连平时最喜欢的点心都推开,急急问卢栎,“怎么办怎么办!真叫那群小人得意了,皇上猜疑王爷了!”   “没事,不用急。”卢栎给沈万沙换了双筷子,还亲自夹了块点心到少爷碗里。   沈万沙眼角都抽搐了,“这还叫没事?平王兵权都下了!”小栎子怎么还能这么淡定!当初赫连羽受点伤,他就难过的不行,赵杼这不是受点伤的问题,摆明了有人要搞他啊!若是往日,也不用怕,可皇上都表明态度了……   “不会有事,”卢栎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少爷放心。”   沈万沙:……   赵杼回园子呆了两天,外面乌云密云,狂风卷着大雪,下了整整两日。大半百姓窝在家里躲寒,朝常上争论不休,边关竟也来了急报!   说是西夏辽人犯边,共同集军四十万,意图一举攻破大夏边防线,冲到上京!   朝堂上立刻炸了。   赵杼虽然没被夺爵,但他手上没了兵权,也没必要上朝了,所以这天他不在。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齐齐看向兵部。兵部官员慢腾腾的站出来,面色严肃的表示:咱们这部门人不少,可没有合适的帅将,皇上及诸位大臣看好谁直接吩咐,但打不打得赢,咱们不敢保证。   大夏建国以来一直不稳,边关战火连连,西夏辽兵数次南下,差点占领上京城,到如今,大夏所有人也没摆脱掉战争阴影,最近几年安平,换了以前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谁会想再打仗?没有人!   要说西夏辽人厉害么,那肯定是不弱的,要说大夏绝对打不过,换了以前大家可能信心不足,但是现在,他们有平王!   平王是谁,那可是敢深入敌方王庭,打的对手屁滚尿流听到赵杼名字就望风而逃的!平王戍边多年,不管兵多兵少,势劣势优,一场败仗都没打过!西夏辽人联手?四十万大军?啊呸当我们大夏人怕啊,不过是四十万大军,咱们平王带一半兵力过去都能解决了!他们联合更好,正好一锅端!   大家声势越来越旺时,有道声音弱弱提醒:可是平王兵权已经被卸了……   另外一道弱弱声音跟着提醒:听说伤透了心,关在家里不出门……   众人心间登时一凉。平王会打仗,可脾气不怎么好,不是个好说话的主。让他卸了兵权容易,可他现在不痛快,让他去打仗……人不愿意去怎么办!   西夏辽人四十万大军入侵……大夏危困,他们要死在敌人马蹄之下吗!不,不行,必须想办法……平王为什么生气?   众人心里一转,火辣辣的目光立刻射身那些弹劾赵杼的大臣:叫你们瞎参!把大夏的守护神弄下去,现在得意了吧!外族犯边,平王没有兵权,你们去挡吗!   两边就这么掐了起来。   这天朝堂掐的那叫一个风起云涌风云变色,有些情绪过于激动的大臣直接上了手,官帽掐掉了眼角挠出血,真是十分好看。   待到午后,太嘉帝的圣旨就传到了赵杼面前,着他立刻接手兵符,动身戍边。   赵杼并没像大臣们说的那样摆谱,干脆接了旨,随即下令,先锋军自带粮草先行,大批粮草后面跟进,一日后出发!   大臣们声声叹好,溢美之词不断,沈万沙差点哭了。   “小栎子……王爷要去打仗,肃王这又准备造反,到时王爷不在,咱们可怎么办!”   卢栎偏头看赵杼:“可准备好了?”   赵杼颌首:“是。”   卢栎长长松了口气,拍着沈万沙肩膀:“别担心,不会有事,赵杼不会去边关。”   “怎么可能!”沈万沙眼睛瞪圆,“圣旨都下了,王爷也接了兵符,还令大军准备,一日后就出发呢!”   卢栎看看赵杼,赵杼冲他微笑点头,卢栎摸着沈万沙的头,“都是局。肃王在给咱们做局,咱们也得积极应对啊……”   园子里都是自己人,沈万沙性子虽然有点小迷糊,但大事上拿的准,既然一切准备好,告诉他也没关系。卢栎便将与赵杼打算说了……   齐白一出事,他们就知道肃王大概稳不住了,结果第二天肃王就指使人上折子参赵杼。   这个目的很好解读,肃王想拉下赵杼,去他威信,去他兵权,以利自己行动。   肃王的行动是什么?当然是造反!他要造反,肯定要大力度调兵,调人,若赵杼戳在他眼底威胁,他不敢有大动作,卢栎赵杼一商量,干脆将计就计。   肃王想玩,咱就玩个大的。西夏辽人四十万大军进攻的消息,是赵杼使人悄悄放的。比起上京城,赵杼对边关把控更加得心应手,所有消息门路,只要他想,都可以玩弄于股掌,这个消息经他的人操作,立刻变成真实可靠的秘闻,被肃王的人知晓。   肃王认真查证后,必会认为这是上天助他,引赵杼离京,赵杼离京后,他大军压入上京城,控制太嘉帝矫诏登基简直一如反掌赵杼得胜归来又能怎么样?太嘉帝已死,他已登基,一切尘埃落定,赵杼除了跪下喊万岁没别的办法!   当然,这点要进行的顺利,也得朝臣们表现帮忙……   在这个朝臣对抗的过程中,赵杼和太嘉帝可以看清楚到底谁是肃王的人,赵杼也能无比自然的离开上京城,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赵杼离开上京,拔除肃王眼线后,立刻返回,匿在城外,一边注意上京城动静,一边好好看着四下兵力调动,同时调大夏各路州消息,看清楚到底哪些人,会助肃王行事……   如此,赵杼和太嘉帝可以完全看清肃王隐藏实力。   当然,这些也是不够的。肃王为人极精明,计划再天衣无缝,也怕有什么万一,干脆拉住他注意力,让他没心情精力想更多。卢栎的任务,就是这个。   赵杼抓了齐白等人,问供时也没闲着,找出了秋坚案的更多线索。比如秋坚藏在逃跑路上的东西,嫌疑人任康复房间里的特殊鞋子……   凭着这些证据,再加上任康复好不了的抓伤,卢栎可砸死任康复杀人,并且牵出肃王。   肃王心志坚定,只凭这个不足以让他方寸大乱,但赵杼查到了一点,肃王有个特别在意的事……任康复罪证确定后,卢栎可把这件事扯出来,并且摊开在所有人面前,肃王不可能没有情绪。   太嘉帝治国不错,可他不懂打仗。最能带兵的赵杼不在,不但不在,还带走了附近大批驻兵。肃王本就有反意,再被激的心情不好,冲动之下信心无限放大,理智略有缺失,行动必定很快……   赵杼一举拿下他就更有把握了。   ……   沈万沙听完,整个人都傻了,“竟、竟都是你们想的么?”   卢栎笑笑:“赫连羽也知道。”   “为什么告诉他不告诉我!”沈万沙拍桌子,大家都知道,少爷也要参与!   卢栎给他递杯茶,让他压压火,“谁叫你那天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   “睡着了?”沈万沙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莫非是那晚……”   卢栎点点头:“总之,一切都在计划中,你不要着急,也不能慌,可能需要你帮忙也说不定……”   “必须的!”沈万沙挺起小胸板,“少爷很厉害!”   卢栎微微偏头,与赵杼对视一笑。   沈万沙想了一会儿,缓声道:“你说的轻松,可各中危险还是存在,你们……”   赵杼眉眼锋利坚定,整个人气势像柄出鞘的剑:“我不会败。”   沈万沙眨眨眼,略担心的看向小伙伴。这样压力下,不知道卢栎会不会紧张,会不会……   赵杼握住卢栎的手,瞳眸里闪过窗外漫漫飞雪,内里略有情绪波动,似不舍,又似嘱托,“明日我离开,便是上京战场的开始。”   卢栎眉眼带笑,神色中充满自信:“我亦已准备好。”      第301章 开场      赵杼北征,肃王携群臣于城外为其送行。   天色阴沉,北风猎猎,刺骨寒意从困四面八方浸润,再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群臣们个个鼻头通红,忍不住把自己缩的像个鹌鹑,看向赵杼的目光充满崇拜与敬畏。   北征士兵列成方阵,手执武器面色肃穆,每个人身姿相似,表情相同,远征号角声中,他们每个人都如他们手中兵器一样,散发着浓烈杀气与不屈战意!   众方阵前,赵杼身披铠甲,端坐马上,王旗在他身后迎风招展,猎猎生威。所有士兵的动作,都随着他指间手势转变,看不到底的士兵人群,仿佛是同一个人,动作一致,声音一致,连表情都一致!   这是多么可怕的控制力!多么可怕的权威!怪不得平王可以以少年之姿,战赢所有大夏北关外族,十数年来从无败绩!   深冬腊月,士兵们的冬服也缝进了厚厚棉花,可平王赵杼,外披铠甲,内里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强忍住跺脚驱寒群臣们不禁心生向往,平王果然武功高强!   ……   肃王双手举杯,请赵杼饮送别酒:“我辈宗室承天之恩泽,享百姓供奉,如今国有危难,正是效力之时。我不若你,独具雄心,将才智满,在此送你北行,愿你旗开得胜,再创伟绩!”   这话说的很衬亲王身份,也很洪亮,中气十足,可大家瞧着,还是觉得稍稍有点不协调。   是什么呢?   众人再看几眼,恍然大悟,应该是这个吧!   肃王身材不差,虽不如赵杼个子高,久居高位,气势还是有的,尤其今日身穿亲王正服,胸前四爪金龙几欲飞出,更显尊贵无两。可肃王武功不高,年纪也大了,为了御寒,难免多穿点衣服。哪怕他穿的是最轻薄,最昂贵最能御寒的紫貂皮,也厚了一层,身上衣服一多,就显的臃肿,一臃肿,气势就下来了。   反观赵杼,并没有穿代表亲王尊贵的王爷服饰,而是铁肃戎装,因为太冷,铠甲表面还泛起一层寒霜。可他身上气势,眉目间霸气寒傲,几乎成为实质,让人看一眼都胆颤。   两厢一对比……肃王的话再有气势,都像装样子,赵杼只要站在那里,一句不说,都不能让人忽略。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玩味情绪在瞳眸中浮沉,最终轻轻敛起。肃王这话,是想影射什么?说自己是赵姓,与天子一样沐天恩,享百姓供奉,有资格替天子送他,做与天子一样的事?还是说他太出挑,定会有异心?‘独具’二字,可不是什么好词。   宗室之中,只有龙椅上皇帝是特殊的,别人比不了的……   不管肃王是不是在以为以后铺路,赵杼都不在乎,他已做好所有应对准备,定不会让肃王得逞!   他眉梢一挑,双手捧杯,与肃王遥遥一敬:“承王叔吉言。吾曾手刃西夏诸王,枪挑大辽太子,王叔放心,任何欲对大夏基业挑战之人,吾必让其五马分尸,不得善终!”   肃王手微微一顿,目光微缓声音温和,“如此,本王便放心了。可战场纷争,刀枪无眼,你当小心。”   这是在提醒,还是诅咒?赵杼心内冷笑,“吾征战沙场十数年,从未有过败仗,王叔多虑了。”   “如此,你便上路吧!”肃王将酒杯递给近身内侍,“晚一分,我大夏疆土,就有一分危险可能。”   这话说的不错,但是上路二字……   赵杼看重的从来是个人能力,口舌之争太小气,他一向不屑,只是没想到,肃王也有这一面……看来,还真是到时机了。   “王叔也多多保重,天寒,您这年纪,可别冻出个好歹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赵杼说完,不再停留,飞身上马,手势一起,大军开拔。   号角声起,军士们齐齐呐喊,声势可谓浩大,所有送行群臣齐齐跪下:“盼平王早日得胜归京!”   “盼平王早日得胜归京!”   “盼平王早日得胜归京!”   在所有人期盼的视线里,赵杼催马前行,头一下也没回。   肃王站在跪着的人群里,视线微微闪动。   ……   走出上京城十里,洪右催马过来报信:“王妃在前面等您。”   赵杼眼神一暖,媳妇来送他了!   “吩咐下去,大军继续前行,无需顾本王,本王去去就回。”赵杼说完,两腿一夹,胯下黑马前蹄扬起,瞬间加速,朝前方跑去。   小亭子里,卢栎穿的厚厚的,手炉都换了个两个:“赵杼不会已经走了吧。”   “不可能。”胡薇薇懒洋洋拨着火盆里的炭火,“平王出征,阵势怎么会小?一时半刻且完不了呢,主子这是来早了。要说我,这么冷的天,主子何苦受这份罪,反正王爷很快就会回来,在家告个别也就是了。主子早年身体不好,冬天正是补养的时候,就不该这么乱跑……”   胡薇薇碎碎念,是担心他的身体,卢栎很理解,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来。   就算这分别不会太久,也是分别,长久朝夕相对,他习惯了赵杼陪伴,竟然有些想不起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赵杼还没走,他已开始怀念,不在离开前再看看,总是不放心。   再说,演戏演全套么,他们既然要坑肃王,就尽量不留任何疑点。上京城住了这么久,赵杼身份如何,对他如何,所有人都看得到。平日恨不得粘乎在一起,连公事都不要做,现在赵杼远征,他都不过来送,是不是太奇怪?   正想着,远处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愈行愈近,转眼间到达面前。   “赵杼!”卢栎放开手炉,眼底是掩不住的惊喜。   胡薇薇翻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对赵杼行了个礼,身形就飘开了。   赵杼握住卢栎的手,“冷不冷?”   “我穿的多,”卢栎摇摇头,“是否一切顺利?”   赵杼将卢栎拥到怀里,“没问题。”   冰凉铠甲贴着脸,卢栎本应该觉得不适,可这一刻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冷,紧紧靠着赵杼:“你在外面,要小心……”   “我知。”赵杼闭眸,安静拥了卢栎片刻,方道,“正好你来了,我有事要同你说。”   卢栎听他声音不对,抬起头看他眼睛,“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赵杼松开他,拉他到炭盆前坐下,“军务繁杂,自昨日下午离家,我就再没时间见你。昨夜与皇上密谈,我知道了一些事,认为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卢栎好奇。   赵杼眸色微沉,神情略缓,好似不知道要怎么讲。半晌,他方才说:“我以前,恨过我父王。”   卢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赵杼的成长轨迹里,老平王的正面举动好像很少。比如赵杼因喉间阎王印被瞧不起,被欺负,老平王仿佛看不到,一点也不在意,任先王妃自己护持,好像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之后先王妃去世,赵杼养在宫中几年,老平王亦从未表示过关心,好像赵杼是生是死对他并不重要。   再后来,先平王娶了继妃,有了第二个儿子赵析。先平王对赵析很疼爱,赵杼归家后,先平王好似完全放弃了这个长子,丢些下人过来照顾,就什么都不管了,任继王妃施下诸多手段迫害。赵杼自己提出要去军营,先平王也只是丢了师傅过来,并不过问赵杼训练速度,有没有受伤……反正样样都靠赵杼自己。   去军营也是赵杼自己提出的,先平王并未反应,将他交给下属打磨过后,亲自将他送到了军营。虽是亲自相送,赵杼遇到了什么问题,他还是不管的,就连赵杼第一次上战场,他也是袖手旁观……   所以赵杼说他对父亲有恨,卢栎一点也不意外。   “后来,我慢慢猜到了原因。”赵杼捏着卢栎的手,眉目微敛,似乎有些悲伤,“父王年轻时也多在战场,浴血杀敌,生下我的那十年,刚好是战况没那么激烈,他有时间在上京……”   赵杼说,先帝是个多疑的性子,多疑又阴狠,有仗打时,他依靠先平王,没仗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功高震主,所以当时先平王并非事事顺遂。许是嗅出了先帝废王爵的意思,先平王故意表现出种种缺点……   平王掌兵权,手下权力很大,若顺利,这些权力都要交到赵杼手上,先帝多疑打压,先平王希望赵杼能站起来,又希望他能避开先帝怀疑视线,所以不敢多加关怀。   “鹰隼会推子下悬崖,逼他们学会飞翔,父王对我许也是如此,可惜当时,我并不懂他苦心……”赵杼拳头握紧。   先平王掌兵,赵杼为嫡长子,将来必也要带兵,可从小,先平王就没教他习武,因为先帝不允许。先平王若露一点栽培念头,只怕赵杼的命……就会保不住。   皇权之下,危机处处,先平王不想造反,就只得努力保住家小,他不能管赵杼,但心里希望赵杼成长。赵杼惹祸,入宫,他比谁都担心,可他不能管,还得依先帝意思,娶个继王妃,表示憨蠢平直。   赵杼保住了自己,出宫想学武,还想进军营,先平王比谁都高兴,可越在这种时候,他却不能大意,表面上继续无视,暗地里默默关注……   “若父王对我表现出疼爱,我长不到这么大;若父王对我表现出重视,我不可能不受任何人怀疑,顺顺利利进军营,慢慢掌握边兵,拿到所有平王兵权。”赵杼隐隐叹息。   卢栎听完非常惊讶,早年竟然有这些事!他微微侧头,眸中思索沉浮,是么,这样才合理……嫡长子如何重要,若没特殊原因,先平王怎么会那样表现!这位先帝真是……   想着想着,卢栎又开始纳闷,可是这些,与今日有什么关系?赵杼临走前说这个,只想获得他的关心?不可能!   “说吧,你昨夜知道了什么?”卢栎偏头看赵杼。   赵杼唇角一弯,俯身亲了亲他的脸,“我媳妇就是不一样!”   “嗯?”卢栎不明白。   赵杼得意洋洋,“昨日我与皇上打赌,我若临别之时,以忧伤表情同你提起这些,你会有什么反应,这下皇上输了!”   “肃王要造反,上京临危,如此危机时刻,你们竟然还想着打赌?”卢栎忍不住磨牙,“到底怎么回事,说!”   赵杼见卢栎要生气,摸摸鼻子,不再提赌约,只说先帝之事,“昨日皇上抓了一个老太监,知道了一些事,我确定了对父王猜想,也知道了一件事。”   卢栎瞪着赵杼,“讲!”   “你娘当初失约于侯夫人张氏,大约因为先帝。”赵杼眉目肃然。   太嘉帝昨日揪出一个宫中暗钉,审问后得知,这老太监知道藏宝图,不但他知道,先帝也知道。老太监是当初先帝器重太监的同屋,知道挺多,他也知道自己知道多不好,一直谨言慎行,若非以前老相识出事,他都不会冒出头。   他说了一件事:苗红笑的身份,被先帝知道了。   苗红笑是宗主令持有者,但这事算是秘密,多与江湖有关,官府根本不知道,她住到瞿家,也是因为宗主令因果。瞿家待她好,她又因自己性子与众不同,在上京城出了好大风头,但她自己冰雪聪明,并没有暴露。   直到先帝发现藏宝图的存在。但他不确定先帝为何知道藏宝图,而且一知道立刻把视线放到了苗红笑身上……   “所以我娘是被先帝杀的?”卢栎眉头紧皱。   赵杼摸摸他的头,“不一定,线索太少。但你娘当年,的确与先帝有约。”   卢栎想不透,索性不去猜,问赵杼:“后来我娘失踪,先帝如何反应?”   “没任何反应,只是下令,寻找藏宝图。”赵杼觉得有一点很可疑,“可他寻找多年,竟然一无所获。”做为大夏皇帝,手中掌最大权柄,怎么可能会一无所获?   除非……   “除非他被人刻意瞒住了。”卢栎目光微闪。   是谁呢?谁能瞒住他?   “先帝曾染过大病,影响了寿数,那时精力已经不济……”   “所以是——”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肃王!”   所以肃王那么早就开始筹谋了么!那他为什么没有成功,让太嘉帝坐上了皇位?卢栎有些不明白。   赵杼眉尖一挑:“因为我在。”   太嘉帝登基前,正好边关平稳,他回来复命,谁知道正好遇到先帝驾崩,他若不管一管,就不是平王了。那时候先帝几个儿子争位,确有风浪波折,被他与太嘉帝一一联手化解,其中并没有看到肃王任何痕迹。   “他觉得实力不足,隐了。”   赵杼点头,“对。”   ……   两个人这一说话,时间过去良久,卢栎催促赵杼离开,“前事已矣,重要的是现在,你再不走,别人就该怀疑了。”   赵杼被他推着走到马前,只得翻身上马。   “再见啦!”卢栎笑眯眯冲他挥手。   他穿着浅蓝镶银鼠皮披风,精致下巴没在颈间一圈软毛里,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好像能照亮天地。   赵杼没忍住,弯下身,在他唇间印下一吻。   寒风拂起发丝,模糊了视线,风声在耳边轻鸣,仿若低吟浅唱,一人马上一人马下……   不知怎么的,卢栎脸突然红了,匆忙退开,“你真的该走了。”   “嗯。”赵杼深深看他几眼,才轻夹马腹,一人一马很快离开。   胡薇薇走出来,对着呆怔怔的卢栎上上下打量一遍,“主子?”   卢栎这才回神,清咳两声,转身往前,“我们回去吧。”   ……   肃王府。   肃王靠着熏炉,看着面前管家,“与小情儿腻歪很久才离开?”   肃王府管家名叫于辉,四十余岁,十分精明能干,现在束手站在肃王面前,神态恭敬:“是。”   “倒像是他会做的事。”肃王眼皮微敛,声音讽刺,“没想到我们赵家人,倒出了这么个痴情种子。”   于辉等了等,没见肃王有其它吩咐,小心翼翼的问,“那咱们……”   “赵杼此行应该没有疑点了,叫人盯着,一旦人确定其北行走远,咱们就动手。”   ……   赵杼一路北上,直近真定,挥手大军驻扎,一边开始警惕提防后面尾巴,一边做局消除自身痕迹,起身回返。   此时,卢栎已经抓住了肃王府长史任康复。   抓捕任康复并不难,一来,卢栎有赵杼留给他的精卫;二来,他们的人早就盯死了任康复,什么时候这人在哪里,一清二楚;三来,他自己有御赐仵作金牌,事涉案情,他有权力抓捕任何嫌疑人。   而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是因为照路程看,赵杼已近真定,需要不着痕迹的回返。此时肃王府的关注点很重要,他抢过一分风头,肃王往赵杼那边的精力就会少一点。   好歹能帮些忙。   卢栎抓住任康复,厉声质问,任康复当然是不认罪的,还叫嚣着要肃王爷过来看看,“我从未杀过人!我没错!你是哪根葱,胆敢随意抓肃王的人!”   两人争吵几句,卢栎顺势大怒,让护卫们将其丢上车,一路往府衙行去。   平王府护卫何其精悍,任康复受制,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又见外面热闹街景,眼珠子一转,继续高声呼喝,以言语相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兔儿爷,狐假虎威,趁平王不在作威作福,连平王叔叔的人都敢欺负!肃王殿下,您快来看看,随便一个兔儿爷都敢打您脸啊!”   岂知卢栎根本没拦着他嚷嚷,甚至示意护卫们躲开不管,任他招人过来。   很快,远远近近围了一圈人,个个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   若是一般人,肃王可能不会太介意,但长史,掌部分王府政令,王府事务。府内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等,都可由王府长史奏上……这是个很重要的位置,代表王府颜面。   卢栎若顾忌到这点,悄悄抓了也就是了,其后之事可商量解决,可他偏偏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抓捕,丢上马车,一路招摇过市,直入府衙,指其为杀人凶手!   这是直接打脸!   嚣张霸道,蛮不讲理的打脸!没有谁是这样做事的!   满大街都在议论,肃王不可能不管,当下派了管家过来。   管家来的很快,卢栎将任康复丢到府衙,还没喝完一壶茶,于辉就到了。任康复一看到于辉,眼睛立刻亮了,“于管家救命!这兔儿爷无凭无据,指我是杀人凶手,他还故意虐待于我,简直是故意打肃王脸!”   于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之后侧身看卢梭。谁知卢栎好像没看到他似的,眼皮抬都不抬一下,慢条斯理的捧着茶杯喝茶。   于辉眉头皱起,走到卢栎面前,拱手为礼,“我乃肃王府管家,姓于,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他这表现,是看卢栎年纪小不懂礼,想压他一压。   卢栎手指一松,茶杯盖‘啪’一声落到茶杯上,声音清脆响亮。   他开口声音更加清脆,带着满满嘲讽鄙视:“你即得到消息来了,同凶手任康复打过眼色安抚……却不知道我是谁,骗鬼呢?”   “还是说……真不知道?”卢栎斜斜看于辉一眼,嗤笑出声,“这样不懂眼色高低,不识场面说话,也能做肃王府管家,这肃王府真是……啧啧。”      第302章 当堂      于辉眼皮微垂,眸底情绪翻涌。   身为肃王身边最得用的贴身人,于辉当然知道肃王打算,很多机密事情甚至由他亲手经办,上京哪里的消息比较重要,他也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卢栎。   此人初入上京,就在西山江湖人的地盘搞风搞雨,还现出一手无人可比的验尸绝技。听到这桩离奇案件,他们的人除了吃惊以外,反应并不太大。不过一个仵作,再怎么本领高超会剖死人,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他们是做大事的人,岂能被这种无聊小事左右?   可很快,卢栎巴上了赵杼。鼎鼎大名残暴无情的冷面‘阎王’,竟然变了个人似的,把此人拢在心尖尖上,别说谁敢欺负,便是想看一眼,都特别费劲,赵杼护犊子似的护的特别紧。   肃王欲起事,消息门路自是不少,但赵杼实力不容小觑,别处的消息他们探来不怎么费力气,赵杼这里……他们插不上手。   他们接近不了卢栎,监视不了卢栎,对于卢栎的所有印象,全部来自他做的事,查的案子。   异族使团案,寿安伯府案,武安侯府案……每一桩案子都破的精彩利落,每一次验尸都让人叹为观止。这个人拥有神秘的剖尸技巧,娴熟精准的推案本事,机缘巧合破了很多次他们的局,是个很聪明的人。   可于辉从来不知道,聪明的人也可以这么嚣张?   没有赵杼在身边的情况下,还敢与肃王府叫板,是不是太自傲了?   还是……故意的,想麻痹他?   于辉想到这一层,心高高提起来,暗悔自己刚刚大意,想岔了。卢栎不过一介布衣,跟平王那么久,岂是不知高低之人?   他拱拱手,不敢轻视卢栎,“明人不说暗话,卢先生,你把我肃王府长史抓来,是想如何?”   只是这样一来,他在卢栎面前就有些弱势了。卢栎刚刚指着他鼻子讽刺肃王府规矩,打肃王脸面,他不但没驳回去,反倒避开说正事……   于辉觉得脸有点疼。可谁叫他只是个管家呢?想挺腰子好像份量也不太够?   卢栎噗的笑了。这笑声特别清脆,仿佛砸在于辉心上,于辉的背又弯了几分。   “我说于管家,你该不是肃王的小舅子吧?我打你左脸,还捎带上你家主子,你吭都不吭一声,若无裙带关系,我实在不敢相信英明睿智的肃王殿下能让你当管家啊……”   卢栎声音里嘲笑十分明显,于辉面色一凝,“肃王府之事,无需先生操心!”   “啧啧,真无趣,说不过就生气吼……”卢栎懒洋洋的挖耳朵,“还不如赵杼好玩。”   于辉心头一跳。   这人竟然敢直称平王名讳!说话时也毫无敬畏之意……他迅速扫了眼四下侍卫。这些侍卫一身肃穆杀气,显是平王亲卫,对平王忠诚可以想象,可这些侍卫没有一人露出不满……   莫非卢栎与平王日常相处就是这样?   于辉心思迅速转动,平王是什么人?是从小在皇室长大,经历苦难冷眼,于战场出生入死,看透世情的人。他拢在心尖尖的人,会是一般世俗之人么?若他想要一个乖巧听话懂礼之人,早些年不知道能养多少,可他就是宁愿孤身一人,直到卢栎出现……   所以卢栎性子一定是特别的!须得与平王往日见过的不一样,才能吸引他,留住他,甚至向皇上请求赐婚,与一个男人成亲过一辈子!   那么他现在面对的卢栎,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这人擅长破案,聪明,却并不压抑天性,单纯,直率,不把皇亲贵族当回事,甚至言语中透出锋利鄙夷,这才是平王会喜欢的样子!   短短时间内,于辉心里拐了三道弯,冷笑连连。也就是没见过风雨,初出茅庐的少年敢这样想,再过几年,等他经历了世情断不敢如此!   他脑内思考未停,心道卢栎若真是这性子,倒不用担心他会使什么手段,可这并不代表事情好办,这样的人一拗起来,不管不顾撕破脸……王爷的大事要紧,坏了可不行。   卢栎讽刺完毕,漫不经心捧着茶盅喝茶,于辉心内思考应对策略,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任康复眼珠子转转,觉得自己家气势弱了,索性继续扯着嗓子喊:“于管家救命!卢栎是想借势压人,草菅人命啊!”   任康复喊的声音特别大,同之前一样,这几嗓子几乎能传过三道门,让所有站在外面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他其实也是想为自家主子谋好处。   肃王要做事,不可能瞒着他这个长史,否则秋坚怎么死的?肃王之后打算,他也知道一二,如今平王离京,正是最好时机,肃王一旦登基,平王就是头等需要解决的大事。之前没机会倒也罢,现在机会来了,平王未婚妻颐指气使草菅人命,这就是个大大的黑点,只要适时把这个黑点扩大,肃王可以利用的点,可以做的事就更多了!   ……   这两个人各有心思,卢栎端坐观察,自能体会一二。   有时候和聪明人打交道很麻烦,因为他们总是会想很多,这时候摆出架势和聪明人硬碰,却能达到想象不到的效果。这样应对,是他和赵杼商量后共同决定的,现在一看,结果还不错。   卢栎相当满意。   略停一停,他眼一横脸一拉,冲着任康复冷叱,“吵什么吵!我即敢把你抓来,自是有证据的,方才我已着人去请府尹大人,稍后即可升堂问案,到时自有你说话的时候!”   于辉心中咯噔一声:“卢先生这话的意思是……有证据?”   “自然。”卢栎一眼斜过去,“否则我费这么大力气做甚?”   于辉眼皮一动,手悄悄背到身后,做了个手势,面上表情却没有变,甚至还带着微笑,“即如此,我便留下来看看,稍后先生若能证明我肃王府长史有罪便罢,若不能定罪,先生还是要与我们长史道个歉好。”   卢栎看了眼隐在屋角的邢左,邢左朝他比了个手势,他便知道,这于辉通知自己人了。他们现在所在厅堂是府衙专门辟出来供人歇脚整理的地方,大门敞开,几面窗子都很大,他没有让手下把里里外外围起来,自然谁都可以来。于辉是肃王府管家,出门肯定不是一个人,他即通知了自己人……也就是说,这里的事情,肃王马上会知道。   很好……   卢栎心情非常好,笑眯眯看着于辉,“说你傻你还真是傻,我是谁?干什么的?验死推案缉凶,是我拿手本事,我即敢抓人,任康复就不无辜,怎么可能会错?”   “是人都可能犯错,先生还是不要太自傲的好。”于辉眼皮微垂,声音不冷不热。   卢栎灿烂一笑,如皎皎月华,“那是别人,”他指着自己,“我不会错。”   于辉心内冷笑,不再与卢栎做口舌之争。   等待府尹升堂的时间里,于辉反复思量着自己决定。任康复被抓,马车穿街而过,几乎全上京的人都看到了;卢栎不懂礼数,一张嘴能气死人,摆明了不肯放人,他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他有护卫,可他不敢明抢,一来卢栎护卫更多,他不一定能抢的过,二来事情会变的更大,而且于肃王不利。   升堂……倒是好主意,正好看看卢栎到底几斤几两。而且他已通知肃王,随时会将信息报过去,一切随肃王命令就好……   任康复被于辉暗里手势压下,也停了嘴不喊,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   肃王府。   肃王听到回报,有些诧异,“那卢栎果真如此表现?”   传话侍卫回想片刻,点点头:“属下一直在旁看着,卢栎性格非常人,于管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是辛苦他了……”肃王顿了顿,方才冷笑出声,“你且回去看着,瞧瞧那卢栎能翻出什么花样。这事百姓尽知,闹的有点大了,如今时机关键,可不能出事。”   “是!”   ……   府衙这边,府尹终于来了。   这位府尹大人姓林,身材略胖,圆圆的肚子圆圆的脸,看起来非常和蔼。但府尹不好当,尤其上京城府尹,随便一件小案都有可能牵扯到高官贵族,林大人能做到这个位置,脑子当然不像脸表现的那么简单。   赵杼查过,此人做官虽油滑,却也不是没有原则,今日证据在手,指定任康复,应该不难。   “威——武——”   惊堂木一拍,差吏们水火棍齐齐敲地,端肃明正的气氛就出来了。   林府尹照章办案,首先发问:“堂下何人,有何案诉,如实说来!”   卢栎上前一步,眉目清正,“在下卢栎,乃御赐金牌仵作,近来跟查幽玉台死者秋坚一案,查到证据皆指向肃王府长史任康复——”   他指了指任康复,“因证据查到,我心甚喜,又偶遇嫌疑人,便直接将其抓获,准备回来交于衙门处理。谁知任康复不但不知罪,不受缚,还破口大骂,于众目睽睽之下坏我名声,肃王府管家于辉也后脚跟来,欲以势压人,让我放过嫌疑人。”   “国有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长史?在下认为,此行不当举,此风不可鼓!故而冒昧请大人过来,当堂审理此案!”   卢栎身板挺的笔直,面色凝肃一脸正气,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再加上俊秀的外表,怎能不吸引他人视线?   百姓们本来就对刚刚大街上发生的事好奇,看到府尹大人当堂审案早就聚了过来,再看着卢栎,听他那一席话……很快有人说肃王府不对,“怎么能仗势欺人呢!”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人凶手凭什么也不能放啊!”   “对,王爷又如何,平王还是王爷呢,外面戍边十数年,立下赫赫战功,除了性子冷点,也不见自傲过度,对下人管控更是严格,人家怎么就没出这种事?”   ……   任康复听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卢栎一张嘴上来就颠倒黑白,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啊!这些愚民竟然也听他的话!   他心中直觉不好,立即喊冤,“我没有杀人,求大人做主,莫听他人胡言!”   “到现在,你还等着肃王来救你么?”卢栎神色悲悯,看向林府尹,“我上京城头顶,也是有青天的!”   围观群众其实大都是想看热闹的,没谁想费脑子破深里的局。虽然案情还未展开,但卢栎说话就带劲,气势足足,还隐隐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信任公法正义,百姓们下意识就偏向他,站在他这边说话的越来越多了……   人群末尾,沈万沙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包成个球,问身边的赫连羽,“这样就够了么?”   “一点点舆论引导,都可以成为燎原之势,这样刚刚好。”平民其实最容易被蛊惑,尤其底层人民,仇富心理永远都有,只是不敢言。现在情况特殊,现场这么多人,分不清话是谁说的,大家皆可随意,只要点滴言语,就能引发议论……赫连羽握住他的手,“咱们就在这看着,万一哪里不对,也好补救。”   “嗯……”沈万沙踮着脚往里看。往日里他都跟着卢栎,今日因为有鼓动言论的任务在身,不能陪着卢栎,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任康复不理解现在情势,于辉也眼神一凛,这卢栎嘴皮子厉害,不能小视!   林府尹惊堂木一拍,“此案本府早已知悉,先生有何证物,可当堂呈上!”   “是。”卢栎略拱手行礼,“当日尸检格目,想必大人早已过目。死者秋坚被人近距离割喉至死,指甲内有碎肉及白色粉末。平王亲自查过,那白色粉末乃是剧毒,无色无味,若融于酒水,只需一点便可致命,但若洒在人体外伤之上,毒性剧减,除使伤口不能尽快长好外,并不致死。”   林府尹颌首,目光冷肃:“此事本府知晓,确实如此。”   “先不说死者为何要带着剧毒面见凶手,死者身上有挣扎痕迹,其指甲内碎肉,应是紧急时刻抓挠凶手所致,其内白色毒粉,必也沾在了凶手伤痕之上。当日嫌疑人并非肃王府任康复一人,其他嫌疑人胳膊上几乎都有合理抓伤,但今晨我找到所有证据后,特意去看了另外几个嫌疑人,他们胳膊间抓痕已痊愈,唯一没看的,只有肃王长鸣任康复。”   卢栎侧身,指着任康复,目光凛冽:“请大人下令,查看其胳膊上抓痕,若伤痕未愈,此人必是凶手无疑!”   任康复眼皮一抖,“吾乃肃王府长史,有官阶在身,见官能不跪,尔竟敢无理搜身么!”   “不过一个长史,如何不能搜身?平王赵杼至案发现场,亦能遵守规则放下架子,一切以破案,替死者伸冤为先,怎么长史只因为替肃王办事,就高人一等,比任何人都尊贵么?”   卢栎一个眼风斜来,任康复有点牙酸,“我从未与平王殿下比身份!”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沈万沙窝在围观群众里,适时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不就是狗仗人势,觉得自己比平王还尊贵!”   平王在大夏人民心中形象很特别,他们敬畏平王,觉得他血杀之气太浓,性子太过冷僻,却并不讨厌。相反,平王戍边多年,抵抗外族无数次,保护他们免于战火,他们对平王是发自心底敬佩的,现在一个杀人凶手,因为肃王府长史的身份,觉得比平王还厉害,这怎么能忍!   卢栎眼睛斜眯,看着任康复慢条斯理的说,“还是长史大人心虚了?不敢让大家看?”   群众们立刻声讨:“心虚了绝对是心虚了!”   “府尹大人让他撸袖子!”   “让咱们看!”   “让咱们看!”   “让咱们看!”   群众声势浩大,林府尹一点也不为难,见任康复不配合,直接让差吏们上,“扒起他的袖子!”   任康复要躲,可惜他人单势弱,根本躲不过……   袖子高高撸起,几道血肉模糊的抓痕清晰可见!   围观群众顿时哗然。   卢栎长叹一声,“当日所有嫌疑人的折痕都是如此,数日过去,别人的都好了,任长史,你的为何不好?”   围观群众哄笑:“因为他是凶手嘛!”   任康复气的整张脸通红:“就不准我又受了伤么!我家的猫下崽子了看谁都咬,我被它给抓了不行么!”   沈万沙眼珠子一转,高声喊:“深冬腊月的,谁家猫会下崽子!”   围观人们哈哈大笑:“就是就是,谁家猫大冬天的下崽子!”   “长史大人家想必温暖如春啊,还没到春天,猫就开始叫春过好日子,一窝窝生啦!”   “我家猫特殊不行啊!”任康复愤愤看向人群,“我家猫谁都知道,随便拉个人来都能证明!”   卢栎轻啧几声,“任长史倒是机敏,但是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在仵作面前撒谎。”他抓住任康复手腕,指着上面抓痕,“三道痕迹边缘清晰,明显,没有模糊交错,没有牵连,这样伤痕表现,并非叠加。”   任康复待要说话,卢栎阻了他,“你想反驳原来的伤好了,这是新添的,所以才清晰?啧啧——”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讽刺,“那之前伤好后的白斑呢?皮肤受伤痊愈,短时间内会留有白色或浅粉淡黄斑痕,黄文兴刘光启都有,怎么偏就你没有?”   卢栎拉着任康复向众人展示他胳膊上的伤痕,展示完后将他胳膊一甩,冷笑,“反复上药痕迹明显,任长史最近过的很辛苦吧!”   群众乐了:“打脸了吧!”   “叫你说谎!”   “杀人凶手!”   ……   任康复眼珠迅速转动,“我有抓痕也不一定是凶手!没别的证据我不认罪!”   “啧啧,真不要脸!”   “这都铁证了还敢不认!”   “瞧这盛气凌人的样子,怪不得大街上就敢骂人!”   “这是看平王出征了不在上京城,欺负平王未婚妻人单势薄呢!要是平王在,啧啧,一准不受这鸟气,现在早砍了他了!”   ……   群众声音一浪比一浪高,卢栎抬眼看了看人群,没看到沈万沙与赫连羽,但他知道,他的伙伴们就在外面,这样局面,是他们帮忙的。   所以自己怎么能不努力!   “你还想要证据?好。”卢栎微微一笑,潇洒转身,朝堂上林府尹拱了拱手,“当日有证人证言,当日丑时三刻,曾见一人走出死者房间,此人身穿玄色兜帽衫,微胖,衣下微鼓,似带走了死者包袱,另外,此人腰间悬有圆长形反光硬物。”   众人视线齐齐看向任康复。微胖,腰间有圆长形肃王府金印……又对上了!   任康复恼怒:“证人是谁!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肃静!”林府尹猛一拍惊堂木,“本案所有卷宗本府都看过,此证言更是亲自垂询,无误。证人情况特殊,不便上堂,但其证言为实,可为证供!”   卢栎拱手,“大人英明。另,死者秋坚极为聪明,早有准备,当日包袱内东西制有拓本,藏于逃跑途中,平王离京前已悉数搜到,现下承于大人。”   任康复顿时表情惊惧:“你——”   卢栎一边拍手让护卫们将物证拿上堂,一边冷冷看着任康复,“怎么,任长史觉得证据还是不够?”   卢栎现在表情极为冷肃,任康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当、当然!”   “很好。”卢栎手负在背后,高声道:“当日验死者尸身,死者左小腿后部裤脚有破洞,上宽下窄,乃为硬物勾刮所致,而之前我请平王麾下护卫去过任长史房间,猜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一双缝有机关,可以弹出刀刃的玄靴。那靴子刀尾收发处,裹有一条布料,那布料,与死者左小腿后部裤脚破洞相符!”      第303章 质问      府衙这边的消息一条条往肃王府里传。   卢栎巧舌如簧,一上来就压住任康复,并且将肃王府名誉绑定……   百姓们偏向卢栎,声音浪潮越来越高,逼得府尹不得不铁面无私……   压力之下,任康复表现失常,拉不下面子让府尹搜身,好感度越来越低……   卢栎有很多证据,偏偏不一起拿出来,诱任康复反应不佳,再雷霆出击,铁证如山……   传话人表情越来越凝重,府里气氛越来越紧张,肃王自己亦不得不重视。   “本王倒是没想到,卢栎竟有这么大本事。”肃王放下手中密信,眼神微微闪烁,“赵杼已自真定拔营,前往北疆,这个关头……”   “那咱们的人……”   肃王手负在背后,慢慢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开的凛冽灿烂的红梅。雪后初晴,阳光灿烂,积雪还未消融,梅花却已开的如火如荼,淡淡冷香萦梅,风骨傲然。   梅花香自苦寒来。满枝花蕾顶住了狂肆寒风,顶住了漫天大雪,随着初晴太阳绽放……   一株积看老梅树尚懂的厚积薄发,扛过压力绽放幽香,他布局这么多年,怎么能在最后一步稳不住?   肃王眼眸微阖,深深呼吸。微凉的空气带着冷梅暗香,清新又醒脑。   他的消息渠道不会有问题。西夏大辽联合犯边,动静必然很大。赵杼长这么大,一大半生命都在打仗戍边,于公,他不能让大夏国土有失,这是忠臣必须做的事;于私,边关是他十数年打下来的地盘,只要他还有点皇家宗室的傲骨,就不会允许别人打脸。   赵杼看似冷漠,实则最是执着,他心内热血比谁都多,此行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一定会马不停蹄赶往边关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是他想多了。最近数番碰撞,赵杼查到了他一些东西,但那只贪银案或者宝藏,不管哪样,都只是谋钱。外敌在前,这点小小缺点不算什么,赵杼不会死盯着他……   肃王唇角无声勾起,是时候行动了。“吩咐下去,盯着赵杼的小队一旦确定他已离开真定北上,立刻回归,只留两人继续监视。”   侍卫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   “叫咱们的人集合,放烟火了。”肃王微笑端立,眉目间闪现出说不出的自信与雍容。   不得不说,做为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肃王长相其实与太嘉帝有点像,一样俊美不失威严的凤眸,一样挺直如悬胆的鼻梁,侧面看时,尊贵气度简直如出一辙。   太嘉帝尚年轻,肃王却经岁月历练,越发沉稳……   平王就算了,气势太过锋利,一双眼睛看人时,总觉得好像看死人一样,没有帝王之气……   侍卫心里评价着,越想越高兴,觉得还是自家王爷好,心机有,手段有,性格更是稳重,此次起事定能成功!   “是!”侍卫答应一声,正要出门,想起府衙那边……他停住,“那王爷,府衙那边……”   肃王眼角微垂,眸底思绪沉浮。   照卢栎往日行为分析,此人可能对破案,真相无比执着,若手握铁证,怕是不容许任康复逃脱。起事在即,肃王府名声不容有失!   “传讯给于辉,命其自行把握,若时不与我……壮士断腕!”   ……   府衙这边,卢栎呈上夹有死者衣服布料的鞋子,现场一片哗然。   “这是铁证啊!”   “就是,怎么那么巧,死者衣服少了一块,任康复鞋子里就刚好夹了那一块!”   “这要还不肯认罪,就没了天理了。”   任康复当然是不肯认的。他梗着脖子与卢栎对峙:“我怎么知道你这鞋子是从我房间里找出来的?肃王府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莫非你偷偷潜入肃王府图谋不轨!”   “任长史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漂亮,”卢栎斜斜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说,“任长史可不是肃王府下人,只能住在倒座,任长史自己也说,有官阶在身,见官可不跪,是很有份量的人物。有份量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住处?任长史即是本案嫌疑人,几个外宅地址,自然也不是秘密。”   任康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   “任长史无需气愤,我无意冒犯,此举只为寻找证据,所带护卫皆是平王精卫。哦,为了预防任长史这种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认罪的场面,我还寻了见证人。”   卢栎转头朝林府尹行礼:“搜查任长史外院之事,皆有刘捕头及一干捕快协助,这双鞋子,就是他们亲自经手搜出,并且当场调取院内下人供言,确定是任长史鞋子,最近经常穿。”   人群里沈万沙朝一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立刻在人群中大笑高喊:“哈哈看你这下怎么装!”   大汉是沈万沙提前付银子收买的人,这样的人在人群里不只他一个,立刻有人跟着响应:“哼,当咱们老百姓都是傻的么!”   “对,我们可不瞎!”   “认罪!”   “认罪!”   “认罪!”   “任康复认罪!”   卢栎看着堂上林府尹,眼神颇有压力。林府尹不想得罪肃王,更不想得罪平王,可他再圆滑,民意汹涌抵不过,又有卢栎铁证压力,眼下只有顺应……   惊堂木‘啪’的一拍,林府尹一脸正气的看向任康复:“铁证当前,你可有话讲!”   任康复额上冷汗直流,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场面了。明明一切都在王爷掌握中,自己顺势想帮一把,怎么反倒入了坑?   站在一边的于辉心也高高提起,非常着急。王爷的命令怎么还不到!再不到可就晚了!   可叹他只是个管家,而且这件事非他职责,并未有关注,现在想讲情都找不到点……   “看来任长史还是不肯认罪。”卢栎冷笑两声,让人把赵杼找到的,秋坚藏在逃跑途中的东西呈到林府尹面前,“大人请看。”   几本薄薄书册,看起来朴素又简单,林府尹起初没当回事,翻开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竟然是贪银案帐册,以及人员花名单!   上京城府尹不好当,林府尹能做到这个位置,除了自身性子圆滑外,背后也是有些关系,消息还算灵通的。寿安伯郭威捅了天大的篓子,可他虽死,案子却没完,平王仍然暗里在查贪银案相关消息,听说都查到了枢密副使……现在这份名单是怎么回事!   卢栎长眉微凛,面容肃穆,眼神清透率真,透着一股事实不容隐藏的坚决:“任康复杀人,绝非因为私怨,其内牵扯寿安伯贪银案,请大人明鉴!”   片刻安静过后,是浪潮更高的哗然。   “贪银案!郭家的案子!”   “那日挑家,我亲眼看到了,从郭家抬出来装金子的箱子,就有数十箱!”   “可真敢干啊……”   “任康复是肃王府长史,这里头莫非有事?”   “内幕啊……”   “自己屁股下还不安静,还敢当街骂人,指卢先生仗势欺人……啧啧,真是可笑,也不知道谁仗势!”   “就是就是,平王离京远征了,肃王可是还在上京城呢!”   “肃王这是……”   议论声越来越大,压都压不住,于辉不禁磨牙,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正好,他眼神不期然一扫,看到肃王贴身侍卫冲他做手势……他眼睛一眯,立刻明白了!   不能让肃王府名誉有损!   “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于辉当机立断,上前几步,扯住任康复衣领,“我与你共事十数年,竟不知你如此狼子野心,借着身份之便做下如此恶事!”   任康复起初不懂,于辉这是要做什么?随着激烈拉扯,于辉顺势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后,他顿时明白过来,王爷来了命令,让他把所有罪状都认下!   替主子尽忠,这是应该的,再说他本来就不无辜,秋坚的确是他所杀。但是这样被放弃……任康复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蠢!于辉恨不得抽任康复两巴掌,忍着怒气在他手心里写了个‘五’字。   任康复怔了怔,突然心内狂喜,王爷这是要起事了!而且很快就会行动,至多五日!   他心内喜意翻腾,突然觉得认罪没什么可怕。   他主动认罪,不用扛刑,除了在牢里吃喝差点,不会受什么罪。就算被判死刑,也不会当场行刑,运气好判个秋后处斩,运气不好就是近期,可往刑部大理寺走手续都得小半个月,那时王爷早登基了,他这个功臣,必定会被捞出来啊!   如果现在表现好些,让王爷不名誉不受半点连累,助起事更顺利,他的功劳更高!   任康复想清楚后,心甘情愿往地上一跪,冲着于府尹大声喊:“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公堂内外一片安静。   认罪了?就这么认罪了?   卢栎视线掠过地上跪着的任康复,衣服有些狼狈,站在一边喘粗气的于辉,再看向邢左的位置……   邢左冲他打了个手势,他便明白,肃王出招了。   卢栎眉眼微垂,唇角无声弯起,退后半步,看着任康复表演……无论如何,凶手认罪,是结案必须过程。   任康复一认罪,不等别人发问,自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   “秋坚是我杀的!这贪银案,也有我一份!”   他直觉认为眼下不能否认贪银案,谁知道卢栎那小狐狸还掌握着什么证据,正暗挫挫等着阴他,索性全认了。   “我自认身份不凡,私心不足,借肃王府长史身份谋财,搭上了寿安伯郭威。谁都知道郭威一直想巴结肃王,怎奈肃王谨严端直,人品贵重,一直没给他好脸,我便以‘替他在肃王面前说好话’的理由,与郭威交往。”   “我们关系越渐深厚,筹谋架起贪银组织,从中谋得巨财。终究纸包不住火,郭威被发现,我只得巧机转移证据,不料被秋坚发现,秋坚欲勒索于我,我心中不忿,便将其杀害。”   任康复一边思索一边说,争取让自己的话毫无破绽,想到郭威巴结肃王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完全能圆过去!   “我假装应了秋坚勒索要求,约他在幽玉台见面。本来我想与他好好谈谈,哪怕付出点代价,把东西拿回来就行,谁知他半点不识趣,狮子大开口,提出的要求我根本答应不了,当时气愤非常,理智全失,心一横,就将他杀了。”   “我会些拳脚功夫,此次谈判亦做了最坏准备,当然是带了武器的。我与秋坚谈崩后,趁他不注意,将他扑倒在地,以匕首割其咽喉。秋坚力气很大,挣扎间抓伤了我的胳膊,我担心制他不住,鞋底薄刃弹出做好准备,但最终没用上。可能那时不小心,刮破了秋坚衣服……”   任康复说完,脊背挺直,眼睛特别亮,那骄傲姿态,仿佛他不是在交待杀人罪行,而是陈述一件丰功伟绩:“一人一做一人当!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林大人可依律法下判,切莫牵连他人!”   林府尹心内缓缓呼口气,总算过去了……   他清了清喉咙,看向卢栎:“凶手招供,案情讲述合乎情理,细节也对的上,不知先生可还有疑问?”   “任康复杀害秋坚,证据确凿,本人又已招供,我自是没有疑问的。”卢栎微笑道。   “那——”   “但是,”林府尹刚要说话,卢栎往前一步,“关于贪银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任康复解惑。”   任康复很想让案子立刻结,见林府尹也有这意思很满意。可卢栎突然这样插话,他不好直接拒绝,否则对刚刚竖立起的形象有损,只得咬牙道:“卢先生请!”   “你说,秋坚偶然间拿到贪银案证据,想要勒索于你?”   “是。”   “那他直接勒索就好,为什么要先潜逃?平王查的清清楚楚,秋坚突然寅夜离家,后有跟踪暗杀者数,”卢栎声音略带嘲讽,“难道不是你先有杀人灭口之意?”   任康复磨牙:“就算我想直接灭口又如何!我都认罪了!”   “不如何,我想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什么时间,丢在何处了?秋坚怎么就凑巧拿到,又为什么只凭薄薄帐册和人名单,就知道与贪银案有关,还直接找到你头上?”卢栎微笑道,“这些东西我都看过,上面并未有只字片语提到贪银一事,连郭威,任康复你的名字都没有。”   任康复眼睛有点直,这个……有点不好答。   卢栎停了停,“怎么,编不出来了?”   “我忘了!忘了不行吗!我每天那么忙,过去久了,时间地点哪能记那么清!”任康复愤愤道。   “哦,忘了。”卢栎眉目平和,“没关系,我现在问你肯定忘不了的东西。”   “你说与郭威构架贪银组织,是为谋财?”   “对,我想要钱!”   “那么你的钱呢?即是二人合伙,所得利益就算不五五分,也绝对少不了,当日查抄寿安伯府,只金锭,就装了满满几十箱,银玉珠宝更不消说,价值不知凡几,请问,你的钱呢,放在哪里了?”   卢栎声音不大,气势却足,几句话仿佛砸在任康复心头。   是啊……如果他顶缸说贪银案是他所为,就得有赃银。金银都在肃王那里,不管他知不知道银库在哪,都不能卖,可自己家……呵呵,长史俸禄才多少?就算再会打算再能钻空子捞钱,比之贪银所得,仍然是九牛一毛。   他去哪里找钱?   拿不出赃银,凭什么说这是他做的?   人群中沈万沙继续发威,群众心思很快转变:“忘了重要的贪银证据丢在哪里,不会也不记得自己银子放哪了吧!”   “钱不知道,证据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不会是出来顶缸的吧!”   任康复又开始冒冷汗,这卢栎也太不好对付了!   卢栎并不给他时间反应,继续发问:“你说与郭威合作基础,是应了他,替他在肃王面前说好话,你说了吗?有效果吗?我可是听说,肃王与郭威关系从未好过。数年过去,郭威没达到目的,为何还会愿意与你合作贪银?他傻?”   “你说你为贪银案主使,你平日都与哪些下层联系?如何与别人接头,有什么暗语,怎么掌握整个组织?你可别推到郭威身上,寿安伯乃虚爵,不入官场,不上早朝,又一直在上京城内,他没有那么权力,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掌控官场大人们。”   任康复心底一片冰凉。   卢栎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   而且他有预感,就算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答案,卢栎必能挑出内里逻辑空子,责问更多!   见任康复讷讷不语,于辉大为着急,他从来不知道,这位得皇上赐婚的平王妃这么难搞!这问题犀利锋辣,直指中心,怪不得任康复圆不上!   “咳咳,”他清咳两声,准备替任康复圆说一二,“这件事是这样……”   “怎么,于管家也参与了贪银案?”卢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是见任康复可怜,想替他编个瞎话?”   于辉一噎,整个人僵住了。   底下百姓又开始喊:“我知道了,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谁都不知道贪银案实情,就是出来背锅的!”   “以为自己认罪就能拉过同情心,为主子开脱……”   “靠,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耍呢!”   人群里,沈万沙袖子掩面偷笑出声,拉拉赫连羽的手,与他小声说话:“哇效果好好!”   赫连羽张开手臂将他半拥在怀里,以免被别人挤着:“自然,少爷最聪明。”   “那是!”   ……   卢栎端立公堂,身姿如青竹般挺拔,双眸似皎月般明亮:“另外,我还有一事不明。世人皆爱财,但一个人想要的金银数量,总是与自身欲望相关。贪银一案,事涉大夏各层官员,牵连者众,如此大阵势,如此多钱财……是想做什么?干什么事,需要用这么多钱?买个小国都够了……”   任康复心脏剧烈跳动,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开始抖了,卢栎要猜到了要猜出来了!这个精明到讨厌的小狐狸!千万不能让他猜到,王爷将要起事,这个节骨眼不能生事!   想!用力想!必须岔开卢栎思路!   卢栎看到任康复眼珠子转的都快飞起来了,心内非常满意。   很好,一切都在顺着他的计划走。   “唉……”他做势长叹一声,下巴微微抬起,俊美双目越过门外,看向高远天空,与此同时,修长白皙手指间把玩着一枚小小玉山,不管神情还是声音,都透着一种别有深意的烦恼,或者……幽怨。   就像遇到什么难题,想起最亲近的人,希望那人在身边,给自己解惑,或刺激自己思考。   那枚玉山……好像有些眼熟。   任康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平王之物!所以卢栎现在,是在思念平王?   想念爱人很正常,感情深的,但凡分开几日,都会想念,就像他的肃王主子,嫡王妃去世那么久,王爷想起来还是会思念……   对了,嫡王妃!   任康复眼珠剧烈转动,很快有了主意。卢栎的问题,他挺多答不上来,但能编出一个是一个,后面的问题答好,没准大家就忘了前面的!   “因为我替我们主子委屈!我们嫡王妃,是被先帝害死的!我们王爷兢兢业业多年,对大夏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任何怨言,我亦不敢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能做下贪银案,给皇上添头痛!这就是我的目的!”      第304章 推动      卢栎握紧手中玉山,面上笑容轻松又释然。   成功了……   任康复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在他刻意刺激引导下说错话时,卢栎就知道,他与赵杼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   当手上信息越来越多,汇集出‘幕后英雄’肃王的影子,赵杼就与卢栎商量着如何应对。本来他们并不想打草惊蛇,希望暗里跟踪现有线索,掌握所有肃王力量,再一举击溃,奈何野湖事件突发,他们顺应形势抓获齐白,肃王紧张了。   进至今日,他们互相有明暗劣势优势,端看谁技高一筹。既然时机到来,需要正面应对,他们也不怕,不知道的信息,查就是!   赵杼与太嘉帝各有安排,赵杼假意远征,太嘉帝盯紧朝堂,卢栎的任务,就是用案情牵引肃王注意力,尽量不要让他把全副心神用在造反上。   然而肃王心机深沉,性子极稳,又非常有耐心,引开他注意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此,赵杼找了很多方向,收集了很多信息,最后,还是卢栎从肃王每年一段的规律行为中,推测出嫡王妃对他的重要性。   是的,嫡王妃。肃王现在的妻子与郭威生母是姐妹,但肃王早年有一发妻,二十多年前就死了,身后未有一儿半女。日子渐长,大家对这位嫡王妃印象很浅,提起肃王妃,都知道其与郭威有亲。   古代重礼法,男女婚前少有见面,肃王与嫡王妃相处时间不久,不若继王妃相陪二十余载,又替他生儿育女延续血脉,按理说两人感情应该很浅,可肃王却不同。   这位嫡王妃早年在上京城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静娴淑柔,德容言功没一样不好,人称上京明珠。与肃王成亲后,二人感情很好,肃王甚至夜夜留在正院,从未收用旁的女子。   二十多年前,辽人突然南下,当时肃王一家与先帝同在北山皇庄避暑。那时戍边之人是赵杼父亲先平王,战事悬念并不大,可偏偏有那么一小支辽人队伍,不怕死的潜入大夏,袭到了皇庄附近。   先帝身边禁卫军也是先平王亲自训的,战斗力不弱,双方经历小范围战斗,尽歼辽人,皇上和肃王无恙,可皇上当时宠妃密妃流产,肃王妃身死……   密妃当时怀的是个男胎,五个多月,早已成形,流产后密妃伤心不已,之后数年未再有孕,直至十多年后去世。先帝一直因此事觉得亏欠密妃,数年专宠于她,任她在后宫跋扈嚣张,从来不管。   肃王妃当时还很年轻,说是惊惧之下滚落台阶摔死,肃王很是伤心,自责甚久。先帝感念相似经历,常招肃王长谈,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连后面这位继妃,都是先帝替他选的。   此后,每年嫡王妃忌日,肃王都会感怀一阵,却也并未有太多表现。因嫡王妃早已去世,身后也没有儿女,继妃未有半点不满,两人生活甚是和谐……   这段历史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往深往细里想,总有不合理之处。事情过去已久,而且事涉先帝,非常敏感,赵杼很难查出实情,收集到一大堆模棱两可的消息。   有人说,先帝多疑,对肃王只是平平,还非常有忌惮心,可这件事后,先帝对肃王提拔多多,甚至慢慢开始让他掌实权,莫非有什么内情?密妃的孩子怎么掉的?肃王妃怎么死的?真是惊吓之下倒霉?是不是肃王妃有功,无奈已死,先帝只得恩宠肃王?   有人说,肃王妃这颗上京明珠,应该是要入宫与先帝为妃的,不知道怎么的,被肃王劫了胡。肃王是不是故意的?没登上皇位,对先帝不满,故意抢了先帝看上的女人,再表现出深情不二,任谁都说不出不对,先帝只能干咽苦水。待到此次意外,肃王故意布下什么局,弄死发妻,再摆出一出伤心模样,让先帝对他连连安抚,入主朝堂?   其中最多提到的,就是这位肃王妃的死因。很多消息里都说,肃王妃当时七孔流血,疑似中毒……   肃王此人最是冷静沉着,很少见其发火,也没见他对什么事过于执着,所以赵杼才非常头疼,不知道从哪方面下手牵制他。当卢栎指出这位过世的嫡王妃时,赵杼很有些怀疑,概因肃王除了每年发妻忌日时会亲自点盏长明灯,并没有过多深情表示。   卢栎其实也不确定,肃王这个人太完美,好像一切都是工具,没什么值得他心绪波动。但人之所以为人,是有颗与其它物种不一样的心。不管是谁,什么性格,总有求的东西,总有执念。   肃王想造反,能准备这么多年,这是个执念,可这执念来自于哪里呢?   依肃王聪明程度,若早年付出所有力量与先帝争,未必没有胜率,可他的一切布局,往前推,也就是十来年,是什么改变了他?   也许是这位嫡王妃。也许是别的什么,藏的更深他们找不到的东西。   可就算肃王对嫡王妃感情是装出来的,他装了半辈子,不信的人也都信了,现在这件事被人闹出来,他就算内心并不激动,并不重视,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形象,也得激动重视。   何况起事近在眼前,形象工程很重要,肃王必须要刷好感度。   卢栎与赵杼要的,不是肃王发自内心怎么怎么样,只要他忙起来,精力不能集中,让赵杼有机会钻空子做事就好……   任康复有些小心眼,并不特别聪明,却也不蠢,他还非常忠心,事事皆替主子着想,这样的下属用着放心,做到肃王府长史,显然很得肃王重视。   卢栎分析过所有信息,与赵杼一起,定下了此计。没什么比忠仆嘴里的话更可信,只要卢栎能勾得任康复找到这个方向,一切就相当顺利了……   他手里这块玉山,是赵杼之物,赵杼几次晃到任康复面前时,手里都把玩着此物。而且他们两人感情好,满上京人都知道。   公堂之上,气氛本就紧张,卢栎以言语刺激,以证据压制,再以厉声质问打破任康复谎言,让他感觉到绝望,形同困兽,不知如何是好。满满压力下,他只能随着卢栎思路走,时刻警惕卢栎下一秒会放出什么大招,他整副心神都在卢栎身上,卢栎的任何一点表情,动作都会放大,他被引导,简直是水道渠成的事。   肃王重情一事,既然外人都知道,没理由自家人不知道,任康复喊出替主子委屈的话,非常合乎情理。   可他话中深情,就不合乎情理了。   “与皇上做对……是想干什么?”围观群众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后,现场鸦雀无声,十分寂静。   概因这话太吓人了。与皇上做对想干什么?自然是要造反!旁的事,肃王八卦大家可以仗着人多嘴杂,大着胆子聊,可这造反……是死全家的大罪!   任康复的话不但把围观群众吓到了,也把林府尹和于辉吓的不轻,这是什么话!这话能随便说吗!   于辉更是愤愤上前踹了任康复一脚,目光像要吃人,“你是哪个牌面的人,嫡王妃也是你能提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外面群众又是眼睛齐齐一亮。   不能说肃王造反,就算心里这么猜,下来与亲朋小声讨论出风头都行,光天化日不能直接说,但这个不能说,别的可以啊,他们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能活活被憋死吧!   于是就有人扬声喊:“你替嫡王妃不值,心疼嫡王妃,你们是啥关系?”   “对呀是啥关系,莫非心慕逝者,不能自已?”   “长史大人,你这心思,肃王知道吗?”   ……   底下哄笑声一片。   任康复心都凉了,到现在,他哪里不知道自己错了?可刚刚那一刻,仿佛只样这才能……   于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任康复一眼,又眼神复杂的瞄了卢栎一眼,才肃手与林府尹行礼:“我府长史任康复伤人性命,供认不讳,理应受律法裁决,我府上下并无二话。然任康复因杀人之罪,心存愧疚,心智有失,记忆混乱,不能合理解说其它,在下认为,一切应以证据为先,大人觉得呢?”   “哟,这是编不下去,索性耍赖啦!”不知道是谁,在百姓群里高呼了一声。   林府尹面色有些黑,缓声问堂上卢栎:“先生觉得如何?”   “我不知道啊,”卢栎无辜摊手,“是大人您在审案,我只是依例问询,谁知道——”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任康复一眼。   林府尹心内叫苦,这个任康复可是坑死他了!卢栎手上有证据,有御赐可以管任何案子的仵作金牌,还有平王这个靠山,他要拿你,你乖乖让拿就是了,闹什么闹!你不闹,肃王府还可以私底下活动,你这一闹,搞出这么大麻烦,叫肃王怎么管,叫他这个府尹怎么办!   平王他得罪不起,肃王他也得罪不起,好在任康复招认,死者是他杀的,这贪银案相关之事,说不清也没什么,可以往后拖!   林府尹心内默想一番,惊堂木一拍,“肃王长史任康复,杀害秋坚,供认不讳,按律应斩!贪银一事证据不足,需与前案对比量刑,稍后本官会将线索汇总做结,交于大理寺复审,审后立即行刑!”   百姓们有些不太满意:“就这样啊……”   “还没说清嫡王妃的事呢……”   “大人可不能循私哪!”   林府尹听着差点喷口血出来。他还能怎么样!已经判死刑了好吗!嫡王妃的事不能说清楚,说清了肃王的脸哪放!他这官位还要不要!   这都叫循私了……天知道他认得这长史是谁!   把他害成这样子……林府尹眼睛微眯,锋利眼光射向任康复,要让你坐牢坐的爽,我就不配当这府尹!   ……   今日公堂一行,卢栎就知道会后会是这样结果,他一点也不想失望。   他想要的,不是一定要牵出肃王,因为依现在形势,不可能。他只要借任康复说出一些话,让别人有合适联想就好,其它的事,自有赵杼与太嘉帝的安排推进。   林府尹离开,人群缓缓散去,沈万沙跑过来抱住卢栎胳膊,眼睛闪啊闪,像藏了无数星光:“小栎子你太厉害了!好帅!好有气势!”   卢栎摸摸他的头:“少爷也很厉害,若没有少爷推动,今日行动不一定成功。”   “咱们都厉害!”沈万沙笑的嘴角上翘,停都停不下来,“不过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卢栎看着高远天空,呼出一团白气,“等。”   “等?”沈万沙眼珠一转,“哈哈我知道了,等!”   二人亲密靠在一起,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往远处走去,赫连羽抱着胳膊看着,满面笑意。   来大夏,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他遇到了喜欢的人,还见识到了才华横溢,风采各异之士。   仙莲出,盛世始。   能参与进来,实乃幸事!   ……   肃王府。   肃王摔了茶盏,“蠢!”   于辉跪在地上,表情惊恐,“那卢栎太能缠问,每个问题都提的十分刁钻难解,任康复被他问急了,才一时失言,小人没来得及拦,求王爷恕罪!”   肃王眸子微阖,指间迅速捻动,正待要说些什么,侍卫进来,走到他身边悄声说了最新消息。   边关告急。西夏与辽人队伍已进大夏边疆二十里,赵杼得知非常气愤,北征军已离开真定,脚步非常迅速,显是急着杀敌。   肃王麾下所有队伍已通知完结,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即可往上京方向行进。   肃王手猛的一紧:“确定了?”   “我们的密信消息,不会有错。”侍卫点着头,眼睛里泛着奇异光芒,满满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王爷,是时候了!”   肃王闭眸片刻,突然一拍桌子,“好!传令下去,所有编制,四日内必须到达上京南山!”   因为这件事刺激,肃王也不再责于辉失误了,只眯眼看了他片刻:“如今时节有多重要,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于辉立刻头抵地面,‘砰砰’磕响头,“小人必谨慎行事,不容王爷名誉有失!”   可惜,于辉保证不了。   这天林府尹升堂突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围观之人也多是百姓,并没有几个高官权贵。但这天的事不小啊,连任康复与肃王去世嫡妃私情都出来了,更何况那疑似造反的言论?   虽然这话不一定是真的,但足够狗血严重,百姓们不敢光天化日谈论,避着人小声说是肯定的,毕竟谁都有好奇心不是?有时候,越张扬的话不一定流传越远,越是故意‘小心’,‘隐蔽’,越是容易被打听到。   所以理所当然的,第二日早朝,有御史上了折子,以公堂上任康复表现为由,参肃王治府不严。   这个折子一出来,马上有肃王府铁杆反驳,说任康复只代表自己,不能代表肃王,谁家还没几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狗不好,狗主人就一定不好吗?   他说话有点急,上折子的御史就不高兴了,说任康复可不是一般下人,他是肃王府长史!长史是什么,是王府脸面,是与肃王接触最多,替肃王办事最多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能如此,怎么会不关肃王的事!   一来一往的,两人情绪越渐激动,最后掐起来了。他们掐起来,与他们交好,立场一致的人也不能闲看着,跟着撸袖子打嘴仗,一时间,朝堂跟个菜市场似的,要怎么乱有怎么乱。   朝堂气氛紧张,坐在龙椅上的太嘉帝半支着额角,唇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出闹剧。   两边越掐越激动,开始不满足说任康复了,肃王已逝嫡妃自然而然的被提了出来。   “嫡妃乃肃王正妻,哪里是一个下人随口可以挂在嘴上的?肃王府就是没规矩!”   “任康复只是为主着想走偏了路,嫡妃当年的确死的蹊跷!”   终于,有人说到太嘉帝希望的点了。   他修长眼眸眯起,墨瞳内光华微闪。可他仍然没有说话,任情势自由发展。   大臣们吵急了都不拽文了,说话都特别直白,到后面急赤白脸,有些话不过脑就说出来,质疑肃王嫡妃之死与先帝有关的话就出来了。   这话份量太重,一说出来,仿佛时间停驻似的,热闹朝堂非常安静,众人保持着吵架动作不变,吹胡子瞪眼怒气十足,可谁都没敢接话。   三息过后,朝臣们才像反应过似的,转身跪下请罪。   “肃王嫡妃之死,与朕父皇有关?”   太嘉帝声音不大,却似砸到了众人心底,殿中所有人头抵地面,没一个敢抬头,没一个敢说话。   “朕从来不知,你们是这么想的。”太嘉帝声音微冷,也不叫众臣起来,“宣肃王!”   皇上震怒,众臣不敢言,鹌鹑一样跪在殿中,等着肃王过来。   肃王有实权,可参与朝政,却也不是必须天天到场。因近来事忙,他告了假,所以缺席了早朝上这一出。被太监急急宣到殿上,弄清楚怎么回事时,他心里后悔的不行,他今早该来的!   “臣之发妻之死,与先帝无关,诸位同僚只是话急出乱,请皇上不要介意。”肃王身为亲王,地位崇高,还比太嘉帝高了一辈,很多时候是不需要跪的,这一次跪了个结结实实。   算起来跪太嘉帝总数并不算少,可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一切准备就绪,马上起事自己登基了,这膝盖……有些弯不下去。肃王嘴里说的再好听,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太嘉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下面人的情绪怎么能瞒的过?他眼梢微垂,声音微冷:“可是诸臣都替你叫屈呢,王叔,你心里难道没有恨意?”   “臣不敢。”   “原来是不敢,而不是不能。”良久,太嘉帝的声音才传过来。   肃王立刻头抵地面:“皇上言重了!臣之发妻之死没有任何问题,万不敢心生怨意!”   “堵不如疏,事情即出,朕便不能装看不见。既然大家都怀疑肃王嫡妃之死……开棺验尸吧。”   太嘉帝从龙椅上站起,目光掠过堂下群臣:“方剑,你亲自带人去起肃王嫡妃棺木,并通知上京城技术最好的仵作,后日一早,当着朕的面,开棺验尸!”   方剑从殿旁出列,“是!”   方剑是太嘉帝禁卫军首领,太嘉帝派他过去,说明此事已定,无可反驳。禁卫军几乎是皇城内最强的力量,有方剑亲自带队,也没有人敢使什么小花招小手段。   皇帝之怒,雷霆千里,群臣不敢言,肃王也反对不了。下朝后,肃王看着远方天际,神情端肃,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太奇怪了……   可他起事的脚步不能被阻挡!开棺就开棺,反正当年发妻的死的确不对!若能在起事之前,证明先帝并不无辜,太嘉帝帝位就会坐的不稳……他筹码更多,起事更加名正言顺了!   肃王转念一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当下回府安排,寻找厉害仵作。   沈万沙听到消息,一路跑来找卢栎:“小栎子不好了,肃王在打听厉害仵作!”   “打听才好,”卢栎把手里书本合上,微笑道,“就怕他不打听。”   沈万沙是真紧张,“可他打听来,是对付你的啊!”   太嘉帝下令说请‘上京城技术最好的仵作’,卢栎这技术精湛,得过御赐金牌,还有平王靠山的仵作当然不能缺席,几乎一下朝,就有人过来传话了。   可肃王要请人,不就是要与卢栎对着干?   “他花心思找人,才能少注意赵杼,”卢栎看着沈万沙,眸底自信满满,“验尸一事,你可见我失过手?”   这话让沈万沙立刻振奋了起来。少爷小拳头举起,眼睛里闪着光,“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做票大的!”      第305章 开棺      北风呜鸣,卷起枯叶沙尘无数,旷野山郊里,滴水成冰。   鲜红血渍卷着残雪,与黑色泥土混在一起,脏污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人类尸体。尸体上的血还在汩汩的流,显然新死不久……   赵杼手腕甩了个花,将乌金锏收起,走到自己的马前,拍拍它的头,翻身骑上去。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阵阵白烟,状态极其兴奋。   “好了,知道你喜欢刺激。”赵杼揉揉它的颈子,双腿一夹,策马往南奔去。   元连看到他大喜:“王爷!”   赵杼停下来:“清理干净了?”   “是!”元连挠挠头,“就是没料到对方有后手,还好王爷睿智。”   赵杼颌首:“确定了就好。”   肃王虽未带兵打过仗,可为人心机很深,受其信任前来跟踪探听情况的,心眼不会少。   当然赵杼也不是好欺负的,十数年征战,西夏辽国不是没有聪明人,可谁都没干赢他,说明什么?谁都别妄想跟他耍心眼!别说他早就布好网等着肃王的人往里跳呢,就算正常情况下,察觉到不对,处理起来也是十拿九稳的。   就在刚刚,他弄死了所有肃王眼线,并且还搞到了他们与亲部的联系方法,如此,他便可大胆行动,什么都不怕了!   “清理现场,回京!”   “是!”赵杼命令一发,元连立刻带人行动。   真定离上京城并不算太远,现在出发,腿脚快点,夜间便能到上京城外。到那时,应该也会有肃王最新消息了……   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   赵杼没等很久,一切处理就绪,元连上马与赵杼一起,走在队伍最前面。路上无聊,元连就开始琢磨着时间,“今夜到上京城外,收拢肃王消息,明日大概皇上和王妃要开棺验尸了?那明天晚上,肃王会不会动?嗯……自投罗网挺好,咱们抓个现形,收个口子,正好连锅端了,连劲都不用费!”   自言自语嘀咕一会儿,元连看着表情端肃,气势无两的赵杼,凑过去小声建议:“王爷,到了上京城外,您可不能进城啊。”   赵杼拿眼角斜他,一脸‘本王用的着你说,本王打架什么时候掉过链子’的傲然。   元连眼睛往旁边瞟:“可是王妃那……我不是怕您担心吗?”   赵杼眉眼凛肃,视线变的锋利:“王妃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您不能冲着我放杀气啊,我可是您先锋,回头要第一个冲出去杀敌的!”元连壮硕的身板抖了一下,复又挺直,眼神十分坚定。   赵杼冷哼一声,“你太小看你家王妃了。”   “没有啊……”元连亲眼见识过无数次王妃凶残瞬间,怎么敢小看?只是在这方面,他有点担心王爷,别憋不住太想媳妇了偷溜进城,风险很大!   而且……元连眼珠子游移:“明日王妃将和皇上一起开棺验尸,王爷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面对的可是心眼非常多,隐藏非常深,耐心非常足的肃王!   “不担心。”赵杼神态很平和,“卢栎一定会成功。”   元连也不担心王妃本事,他担心的是另一点:“王妃本性纯善,若验尸结果真的不对劲,与肃王有利……”   计划里,闹这么多出戏是想牵制肃王,只要肃王心思被引开,平王这头行事会更顺利,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可卢栎与一般仵作不同,他心中有自己的理想,有对真相执着的地方,如果得到的结论不堪,他一定很难受。   他难受,自家王爷不就也跟着难受?不会想进城看看,安慰安慰?   赵杼难得唇角微勾,笑意外露,“你还是太小看卢栎了,小义与大义,他分的清。”   若说两年前,最初见到的那个懵懂少年,或许会有迷茫,会有愤怒不解,但现在这个卢栎,经历诸多风雨,看过世俗民情的卢栎,不会。他心中仍有坚持的信念与理想,但已明白世间并非百黑即白,有些事情需要妥协,或者退让。理想的模样,并非只有一面,理解的实现,也并非只有一条路。   元连,元连有些不能解读自家王爷现在的神情,自恋?想念?赞赏?满足?欲求不满?总之,很复杂。   不过做为平王手下第一副官,杀敌勇猛就好,元连自觉将事情提醒到了,也就不再担心,专心赶路。   ……   这日卢栎起的很早。   他推开房门,就被灿烂阳光洒了一脸。数九寒天,阳光再灿烂,也不会带来太多热度,呼吸间口鼻处全是白烟。可墙头上雪还还未化完,微凉空气里带着一抹独有的清新气息,提神醒脑,让人不由心情很好。   “小栎子!”沈万沙呼哧呼哧跑来,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气,“快,快点,咱们可是要开棺验尸的!”   这还有位起的更早的。   卢栎很惊讶:“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起床,收拾干净,再一路从沈府跑到这里……他略心疼,拍着少爷的背给他顺气,“累不累?”   “当然……累……”沈万沙喘着气,觉得不对,摇摇脑袋,“不对,我是来叫你的!快,快去验尸!”   卢栎:……“这也太早了吧。”   “早?早么?”沈万沙歪着头,“听说肃王嫡妃棺木昨夜二更时分就运到了,宫里传出话来说一早就要验……”   卢栎摸摸他的头,“皇上国事繁多,出行更需准备,不可能这么快。”   计划里需要制造震撼效果,自然需得百姓们围观捧场,太早了外面哪有人?皇上睿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沈万沙还是有点不放心,觉得皇上能晚,他们这些臣民不能迟到啊!而且万一皇上真早到了怎么办?   卢栎无奈叹口气,请胡薇薇亲自去盯着,一旦看到皇上御驾消息,立刻前来报备,“这样总行了吧?”   沈万沙这才点头,“嗯。”大不了到时候跑快点。   卢栎拉着他进房间吃早饭。沈万沙还是担心,一是担心肃王那里找到什么帮手,搅和此事;二是担心这事查出来先帝真不对怎么办。他一边小声问问题,一边拿眼觑卢栎。   正如赵杼所说,卢栎对这件事,没有半点抵触。   若先帝真有不对,他已死多年,有罪也罚不了,而且这个社会形态不一样,君主权威很大,他多事会动摇国本,百姓信念,并无益处。事关肃王造反,社会和谐,他不能为了自己追求真相的心,就把大夏百姓坑了,让他们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争中,就算真的不舒服,过不去这个坎,可以等事情过了再说。   至于帮手嘛,他就更不怕了。大夏现在所有叫得出名头的仵作,几乎都是余智学生,就算不是余智学生,也受过余智点拨,余智今天也会去,估计不会有什么太大困难。   他如此说般解释一通,沈万沙才放心。   ……   辰时三刻,卢栎与沈万沙出发,到了停放棺木的广场,太嘉帝还没有来。   卢栎笑看沈万沙:“怎么样,我说的对吧?”   “嗯……”沈万沙看看现场一圈圈的人群,“人好多!”   卢栎倒不意外,事情闹的这么大,消息传的这么开,没这么多人才奇怪。他视线绕场一周,找到余智的位置,走了过去。   余智自收到卢栎口信时,就一直关注着上京城内仵作,待卢栎过来,他立刻表达了自己疑问:“很奇怪,肃王听打听了下上京城仵作情况,并没有请谁帮忙的意思。”   “正常。”卢栎微笑道,“开棺验尸是皇上亲订,稍后肯定也要亲自指人主理,肃王若直接请人帮忙,岂不是摆明对皇上不满?”   沈万沙小眉毛拧着:“可他就什么都不做么?”   “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卢栎眸色微垂,笑意更深,“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   这里是北街外一处面积很大的空地,节日里办特殊庙会,或者有大规模市集时才会用到,平时很空。现在这片空地正中间,摆放着一副翘头楠木棺材,样式花纹皆尊贵大气,里面装的,应该就是那位肃王嫡妃。   正北面尊位空着,应是留给皇上的,东西两侧摆着案几,是留于官老爷们坐的,卢栎与余智就坐在西侧稍远的位置。至于百姓们,则是自西向东围成圈,南边最厚,人最多。   眼下皇上未到,棺材板折射着阳光,似散发出阴寒味道,围观百姓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卢栎与余智到了一处,话题是离不开验尸的,今日有棺材在此,肃王嫡妃已死多年,他们的验尸话题,便与验骨有关。两个人微微倾身,表情严肃认真,说的津津有味。   沈万沙:……这样子真的好么?你们难道忘了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   沈万沙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太嘉帝来了。   六引,十二旗,刀箭队,骑兵队,乐队,玉辂,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各官员拱卫跟随……皇上出行,声势可谓浩大。   百姓跪迎,皇上安坐叫起,再由近侍念圣旨,今日这场开棺验尸,便拉开了帷幕。   沈万沙站在卢栎身侧,神情有些恍惚。之前等的心焦,现在这么快开始,反倒有点反应不过来,肃王不说点什么吗?   他视线放到肃王身上。   肃王身穿王爷常服,束手端立,眉目微凝,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他身后站的都是眼熟从属,并没有仵作……   所以肃王没有任何准备?   不可能吧……   沈万沙又看向卢栎。   卢栎脸上绽着微笑,谦和又不失自信,气质如修竹。他视线也掠过肃王,却并未有任何停留,仿佛没什么可在意的。   小伙伴没有发现肃王情况?   沈万沙直觉摇头,不,不可能。卢栎观察力很强,不可能自己看到的东西,他看不到。那这是……   正想着,太嘉帝说话了。   “此次开棺验尸,不避百官,不避万民,只求真相。朕听闻仵作一行里最出色的先生姓余,余智何在?”   余智赶紧出列,跪到场中,“下官在。”   “此次开棺验尸,由你主理可好?”   “回皇上,下官年老体衰,担心力有不逮——”   “那你推荐一个人。”   余智并不知道肃王要造反,但这开棺验尸很重要,前有赵杼卢栎相托,后有皇上内侍提点,他知道,必须得避锋芒。而且验尸一行,他对卢栎是服气的,也想多看看卢栎验尸学习,年纪大了对虚名也不怎么在意,所以推荐卢栎,他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很期待。   “下官推荐卢栎卢先生。”余智神色平和,声音平稳,“卢先生一手绝技,我辈无人能比,此次开棺验尸,必不会出错。”   寒风刮过,余智花白头发随风飘起,瘦弱的身体似乎都颤了下。场中所有人视线如炬,没谁会觉得他推拒太嘉帝有问题,若由他主理,万一验到半截昏过去了怎么办?   而且卢栎进上京以来,连破几个大案要案,桩桩有多人见证,名头很大。有好事者已经将他经历整理成说书段子,流传甚广,谁敢说他不行,没技术,恐怕百姓们都不答应。   “卢栎?朕倒是记得……朕还赐了牌子。”太嘉帝唇角微扬,“卢栎何在?”   卢栎出列,“臣在。”   “此次开棺由你主理,如何?”   “愿为皇上为忧!”   几人一来一往,就订下了此事,肃王并没有意见。   可有人见不得他受委屈,站出来道:“卢先生技术高超,可毕竟年轻,不够沉稳……”这人觑着太嘉帝神色,嘴上话头一转,“不如找个副手协助。”   太嘉帝并未反对,只问这人,“王爱卿觉得谁人合适?”   这大臣姓王,是礼部侍郎,也是肃王铁杆,他小心看了肃王一眼,“臣平日未与仵作有过接触,不知道谁人合适,但这位余老先生闻名已久……方才他身侧站着一位背仵作箱子的弟子,想必是得他看重,又技术好的,皇上以为如何?”   余智微微皱眉,朝背仵作箱子的徒弟看过去。   这个徒弟名叫刘成,年近三十,性格也很沉稳,的确很得他意。因今日盛事难见,刘成特别过来凑热闹,还挤开小徒弟们亲自为他背箱……怎么就摊上了这等事?   卢栎视线却越过刘成,看到一个眼熟背影……白时!   沈万沙也看到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白时过来做什么!不是答应过赵杼,看到卢栎要绕着走,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么?这是找死还是怎么的!   刘成见被提到,立刻出来行大礼。   太嘉帝眼梢微抬,问余智,“老先生觉得如何?”   余智有些不理解,还是照实回答:“小徒刘成技术尚可,近年来帮着府衙破了不少案子,可堪一用。”   太嘉帝点点头,问刘成,“你自己呢?”   刘成额头贴着地面,声音非常激动,“愿为皇上效力!”   如此,事情就定了。   ……   卢栎回身准备的时候,沈万沙一直与他打眼色,示意他看白时:这人敢堂而皇之出现,一定有阴谋!   卢栎朝沈万沙笑笑,让他放心。   白时敢出现,许是因为赵杼不在上京,又许是他已被肃王招揽。但他之前做的事黑点太大,流传甚广,皇上又在这里,他不能上场代替任何人验尸,肃王也不会允许。毕竟肃王现在还不是皇上,关键节点名声很重要,不能丢弃。白时最多只能做‘军师’角色,提前对这场验尸提出什么意见,或者在肃王最后起事关头,用他来黑赵杼。   总之,现阶段,卢栎不必正面对上白时,只需要提防他可能会使的手段。   会使什么手段呢……   胡薇薇也看不惯白时,一边帮卢栎穿罩衣,一边低声与他说:“主子放心,有我盯着呢,那白时敢使坏,我就把他杀了!反正之前王爷也说过这话,白时敢出现在你面前,想必是有了死了的觉悟!”   卢栎摇头:“皇上在呢,不许胡闹!”   “这怕什么,”胡薇薇眼角斜挑,美眸里全是杀气,“我手里有几种毒,保准他不会死在现场,事后谁人也查不出来……”   对了,中毒!   卢栎眼睛猛的一亮,大家都传说,肃王嫡妃是中毒死的!   当时先帝放出的消息,肃王嫡妃是自己不慎摔死的,可传言是中毒……这便是矛盾点!   ……   卢栎走向场中棺木时,神色安然唇角带笑,视线刻意往白时身上转了一圈,眉宇间满是自信。   白时交握的双手猛的一紧,眼睛里射出厉光。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突然出现,抢走了他图谋已久,马上就能攻破的平王,还仗着平王宠爱,逼的他无路可走,真真好不要脸!   竟然还摆出这样自信模样?   这个蠢货也不想想,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平王能看上他?仵作技术?那是什么?王爷身傲位尊,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低贱东西倾心,必然是卢栎床上功夫出众,勾了王爷的魂!   每每想到这里,白时就恨的不行,他当时就是太矜持!平王明明对他对别人好,只要他能像卢栎一样不要脸,现在就没卢栎的事了!   不过……平王再好,也是个臣,他现在有机会跟更强大的人了!这场验尸不过是个过场,很快,他就能让卢栎跪在他面前,让他好生欣赏欣赏失败者脸色!   白时眼睛眯起,朝刘成使了个眼色。   ……   说是开棺验尸,但尸体下葬二十余年,必然皮肉不存,只剩白骨,此次验尸,实是验骨。   四周苍术皂角燃起,礼官命人上前,高声呼喊:“开棺——”   侍卫站在棺木四角,起开镇棺钉,齐齐用力——   棺木发出沉闷响声,盖子被打开。   待尸气散上一散,侍卫们抬着内里衬尸布,把嫡王妃尸骨抬了出来,放在旁边架好的尸床上。   嫡王妃身上穿着青蓝色缎衣,上绣精致鸾鸟纹样,过二十余年竟没怎么变色,可见布料绣样之精致。她身上衣服宽大,遮住了手脚,面上覆有金箔,冷眼一看,未见任何骨头。   “月柔……”嫡王妃棺木一被打开,肃王就开始难过,现在她被抬出来,他立刻受不了,掩面悲呼,痛苦的不行。   周围百姓本来非常安静,看到肃王如此,不由侧目:“肃王爷真是深情。”   “嫡王妃去世这么久,早已入土为安,现下被开棺起出,实是有些……唉!”   “可这样能让当年真相大白啊!”   “话是这么说,只是对惦记她的活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   卢栎听到周围声音,眉宇间闪过思索。不过他朝尸身走去的脚步并没有停。   岂知眼前突然一花,刘成越过他:“卢先生乃验尸主理,不好太累,脱衣取骨之事,由在下这个副手来做就是。”   他并没有听卢栎回话,直接走上前,手指灵活的解嫡王妃衣物。   随着他手指翻动,嫡王妃身上衣服一件件剥离,骨头一枚枚呈现。   可这些骨头……竟多处泛着黑色!   尸床在场内最中间,在场所有人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骨头泛黑……便是不懂验尸的人都知道,这是中毒表征!   嫡王妃真是中毒而死?   那当时先帝说她自己不慎摔死!   有问题!必须有问题!   在场所有人眼睛睁的大大,不敢说话,现场鸦雀无声。   “月柔——”   安静之中,肃王暗哑的声音十分明显,众人看着他悲戚面容,忍不住跟着他难受:“肃王真是可怜……”   “皇亲不好当啊……”   “嫡王妃冤了……”   舆论如此朝肃王倾倒,沈万沙小拳头攥的紧紧,十分发愁。尤其当他看到白时嘴角翘起,笑容乖巧甜美时,第一次与胡薇薇想法相同,特别想亲手将拳头挥到那张脸上!   在场人们心思不同,气氛紧张,卢栎却全然没关注,他的注意力,全在刘成……的手指上。      第306章 验骨      尸骨呈黑色,似是中毒表征。肃王面戚悲痛,百姓们窃窃私语,舆论偏向明显,开棺验尸主理仵作卢栎又似在发呆……现场气氛变的非常紧张。   中书门下平章事周大人略有些担忧。百姓们淳朴,很少会看到事件背后的东西,他们被肃王引导了……卢栎此人他耳闻已久,是有真本事的,可还是太年轻,能撑得起这场面吗?   他看了眼太嘉帝。太嘉帝高座于龙椅之上,单手支头,修长双眸微眯,嘴角噙着隐隐笑意,似冷笑,似好奇,似沉吟,似期待,偏偏没有不安与担心。   周大人历经两朝,做到这执宰位置,自有自己眼光,他相信平王赵杼,也相信这位尚有些年轻的皇帝。他隐隐感觉到肃王表现有些不对,但皇上都不担心……他亦不能表现的太过忧心。   觉得不对,就认真去看,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悄悄做些准备,能护这江山安稳便好。   与太嘉帝一边的朝臣都捏了一把汗,紧紧盯着卢栎,肃王与白时也在注意卢栎动作。肃王巾帕掩面,目光沉鸷,白时笑容乖甜,眼神期待,他们都在等着卢栎出丑。   沈万沙气的脸都鼓起来了,要不是御驾当前,他真能蹿过去揍人!   胡薇薇笑眯眯拢着沈万沙的肩:“少爷莫急,白时那般乖巧,我见犹怜,可不能怠慢了呢……”   这话说的慢条斯理,温柔无比,可沈万沙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寒颤。他头一卡一卡的转过来,看向胡薇薇的脸。这张脸仍然媚如夏花,美眸内波光流转,一嗔一笑满是风情……   每当她笑的这么妩媚这么用力,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你……”沈万沙想说‘你忧着点’,可转头一想要放过白时,心里更加不痛快,话就有点卡住了。   “担心什么呢?”胡薇薇点了点沈万沙鼻尖,“白时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主子,我不会放过他。可我胡薇薇是胡来的人么?当然知道怎么下手最为合适……”   沈万沙眼睛睁圆,“白时果然又害小栎子了是不是!你看到了是不是!”他有这个感觉,但没有证据,之前稍稍有些心虚,如果胡薇薇看到了……   “这还用看?”胡薇薇冷嗤一声,“这人面上乖巧,实则心机颇深,没必要时一向不出现,只要出现,定然做了万全准备。”   沈万沙看着场中卢栎,眼睛发直:“所以他是……想坑小栎子么?”   对方有备而来,小栎子要怎么过这道难关?   ……   场外很多人担心,场内卢栎一点也不知道。并非只是单纯的怔在原地,他脑中迅速闪过以往所学知识,思考刘成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可能性。   这个时间其实并不长,因为气氛过于紧张,大家各有心思,这一刻就显的无比漫长……   终于,卢栎指尖一跳,眸子紧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刘成将所有骸骨整理出来,长叹一声,回头看卢栎:“死者周身尸骨皆有青黑痕迹,应是中毒而亡了。”   “是么?”卢栎走上前,细看尸骨表现,并以手轻触摩擦。   尸骨表面确有乌黑痕迹,指触颜色不掉,但乌黑痕迹并不均匀,断断续续,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没有。   刘成见他指尖轻触没有乌黑颜色的白骨,心头一跳,用力压下不安,肃容道:“许是嫡王妃生前所中之毒毒性特殊,又许是嫡王妃生前没受太过苦,去的干脆,遂骨上青黑痕迹不均匀。”   卢栎却没接刘成的话,只看着他的手,“我方才看到刘先生用帕子擦手。”   刘成一愣,“这……尸骨久未见天日,总有些晦秽之气,我摸过骨,擦擦手……有问题?”   “我也想擦手,先生可愿借帕子?”   刘成目光变的警惕:“卢先生这是何意,明明戴着手套,却借我帕子?”   “只是看着刘先生帕子精致,想借来一观。”卢栎眉眼平和,面带微笑,态度非常亲切。   刘成越发觉得不安,后退半步,“我的帕子已脏污,倒是不好借与先生看,今日开棺验尸何等重要,先生何苦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   两个人似乎产生了争执,一副有好戏看的样子……场外众人立刻闭紧嘴巴,寂静无声,双目炯炯的看过来。   “月柔……”这样安静时间里,肃王似有似无的悲痛声音格外清晰。   王大人一甩袖子,扬高声音:“验尸重要,卢先生还是不要为外物纠缠吧!”   周大人看了皇上一眼,视线转向王大人,声音微冷:“王大人何必着急?左右今天需得有个结果,你不懂验尸,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   “你——”王大人眼睛微眯。   周大人却不理他,调转视线看向场中二人。   刘成不愿意帕子,卢栎早就猜到了。他也不着急,负着手,下巴微抬,声音扬高:“我曾听闻,临安有一种毒草,名叫贱草,熬成膏子之后,可将人骨染黑。”   什么?毒草?可将人骨染黑?   这话信息量太大,场外人们眼神立刻变的不一样,莫非这尸骨有问题!   沈万沙第一时间看向白时,只见白时眼睛睁大,内有惊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混蛋就是这用东西坑了小栎子!   世间还有这玩意儿……真是防不胜防,若卢栎不知道,今日不就得白被坑了!   刘成倒还沉着,眼梢微垂,声音讶异:“卢先生是指,这尸骨被人做了手脚?”他小心看了眼龙椅上太嘉帝一眼,“可嫡王妃棺木被皇上禁卫军亲自押送回京,期间并未被打开过……”   卢栎眼神一厉,竟然还敢反口咬他?   “刘先生慎言。岂不说略有些风骨的人都不会做出此等丑事,只说这样的事做出来对谁有利?验骨结果嫡王妃中毒而亡,谁会愿意看到?”   这话问的太好了。刘成暗指卢栎污蔑太嘉帝,卢栎就从结果着手,洗脱太嘉帝及其一系的的疑点。谁会愿意这样结果产生,很明显,肃王嘛!   只要证明嫡王妃是中毒而死,并非当年先帝公布那样,太嘉帝脸上挂上不住,肃王成小可怜,肃王再借机表现一番,别的不说,收获肯定是颇丰的。   刘成眼睛一瞪,“那你在暗指什么!”   卢栎冷笑:“刘先生聪慧,连这都听不出来么?”   围观百姓喊出声:“傻啊!他指的是你!”   刘成脸一黑,愤愤扫了眼声音传出方向,看向卢栎:“卢先生真如此认为?嫡王妃棺木看管周密,我未曾有机会接近,刚刚替尸骨去衣时方才有接触。尸骨色青黑,先生也用手指抹过,并未有掉色现象,若是我方才所染,怎会有如此奇效?我用帕子,也只是擦去指间尘渍,手上并未有青黑颜色,先生怎能如此确定我做了手脚?”   “此药性强,入骨即渗,非特殊方法洗之不去,你这是确定了我拿你没办法?”卢栎眼瞳一转,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真正中毒者,毒自骨内往外发,骨表面青黑,内里青黑更甚;而此药自外往里渗,时间仓促,你用药少,骨内必不会有异,只要将骨头折断——”   这话未完,肃王不干了,“吾妻曝尸,已是可怜,如何还能折骨!”这是在污辱他吗!   卢栎还真是刺激他。肃王这样表现,往小了说,是情深不由自主,往大了说,是对皇上不满啊。开棺验尸是皇上亲订,他却自言可怜……摆这副样子是想让谁看?   卢栎见肃王意识到不对,脸色转变,也不多言,见好就收。他笑眯眯看着肃王:“肃王勿急,在下的话还未说完。嫡王妃当然不能冒犯,可刘成先生……却是能搜身的。”   肃王眼睛一眯,这小子故意的!   明明想好了搜身,却用折骨来钓他!   果然与赵杼一样,不是个好相与的……肃王整顿神情,提醒自己小心应对,一时间没有拦卢栎要求。   卢栎等的就是这个。搜身刘成,肃王都没表示了,他的亲卫团自然也不好出头,皇上更是不可能反对……   “方剑,搜身。”   当禁卫军首领受皇上命令走过来时,卢栎避着人,朝刘成丢了个颇带杀气的眼神:叫你算计我!   刘成吓的脸都白了,可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   事前得人千般嘱咐,他自己亦小心谨慎,没半点做错的地方,谁知卢栎眼睛这么利!   不是说没人知道这东西么,为什么卢栎会知道!   方剑从刘成身上搜出一个小罐子,内藏透明膏体,没什么特殊味道。   卢栎一看,眸带赞赏,“好手艺!能把膏子做成这样,必是下了很大工夫!”他自己就做不出这样的,贱草味道难闻,熬煮会有极大的脚臭味,颜色也不好看,能调成这样,制膏子的人定然添了秘法,别有慧心。   可为行丑事,如此下工夫,卢栎非常不齿。   他目光落到场外白时身上。   白时眼神下意识躲闪,躲后又觉不甘,咬着唇看回去,卢栎视线已不在他身上!   白时心内窝火,又嫌刘成本事不够,收了王爷那么大好处,竟不知用心!   方剑试取一点膏子,擦于嫡王妃脚趾白骨上,白骨瞬间变黑……   现场哗然。   竟然是真的!   竟然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所有人谴责目光放到刘成身上,刘成并不申辩,低着头不说话。方剑问他何人指使,他猛然蹦起,欲抢过方剑腰间佩刀自杀!   这行为,明显是宁死不招。   做为禁卫军首领,方剑并非没办法治他,可现在最重要是验骨……他看向太嘉帝,“皇上——”   现在问供,怕是不会有所得……   太嘉帝眸光微光,挥挥手,“带他下去问话,验骨继续。”   “是!”   方剑便把刘成拖了下去,让卢栎继续验骨。   卢栎长呼口气,终于能正常验了……他也不磨蹭,从场边胡薇薇手里拿过仵作箱子,走到尸台前。   第一步,要处理经刘成污染过的青黑痕迹。   好在这痕迹很新,手擦不掉,酒醋却可洗,若停留超过两个时辰,渗入太深,怕是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卢栎洗去青黑痕迹后,再次观察死者骸骨。时过经年,骨脆质散易折,骸骨虽完整,却并非根根未断。可惜不知道是运输途中碰撞,还是尸体下葬时就有骨折,肉眼很难判断。   现代遇到这种情况,有各种仪器分析,古代也非没有办法,比如敷以特殊糟饼。之前在兴元府,卢栎验那具黑帮老大尸体时,就曾用过此法。   但今日又是不同。寒冬腊月,天气晴好,却仍然很冷,热烫糟饼不过片刻就会变的冰凉,效果有限……   卢栎沉思片刻,转身朝太嘉帝跪请:“尸骨过世多年,痕迹难辨,臣想施以巧法令痕迹显露,请皇上恩准。”   太嘉帝抬抬手:“此次开棺验尸即由你主理,一切自当如你所愿。”   “谢皇上!”卢栎抬头,目光清澈面带微笑,“首先,请皇上派人挖一深坑,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   太嘉帝略颌首,他身边太监立刻却安排。太嘉帝手里抱着一只精致手炉,看向卢栎的眼光满是兴味,这小家伙想干点什么呢?   老太监过来,卢栎又要求了一些物什,比如木柴炭火数斤,烈酒二升,酽醋五升,草席两张,红油伞一柄,麻线数尺……   太嘉帝在场,人手不缺,速度也相当快,卢栎要的深坑很快挖好了。   卢栎看看深坑四壁,点点头,请侍卫将木柴炭火放进去,开烧。等待时间里,他拿着麻线,把肃王嫡妃骸骨按骨骼结构的形状穿连好,放在一旁席子上。   老太监不明白卢栎意图,时不时过来提醒下:“火很旺……”   “要烧多久呢?”   “要继续加柴么?”   百姓们也很好奇,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把骸骨烧了吗?他们下意识看肃王,心说肃王一定不会允许。   余智因徒弟之事脸色很有些不好,卢栎这行动很快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什么法子?好新鲜!余智两眼放光。等转回头一想,又释然了,卢栎之前,他是大夏最厉害的仵作,大夏各州府的仵作,几乎都是他徒弟,不是亲传也曾指导,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他不对,是徒弟基数太大了……余智心情陡转,放开前事,认真看着卢栎验骨。   沈万沙跟着卢栎那么久,从来没见过这种法子,现下也两眼放光,连连扯胡薇薇袖子:“你看小栎子让人挖坑了!”   “烧火了烧火了!”   “竟然把骸骨穿到一起了!”   场上所有人视线都被卢栎吸引,好奇的,佩服的,敬畏的,期待的……唯有白时,眼里满满都是愤恨。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卢栎总是踩着他往上爬!   ……   卢栎才不管场中众人想法,只一心盯着自己的事。   等坑底坑壁烧红,卢栎请侍卫灭掉明火,将备好的酒醋全部泼在坑里,乘着热气,请侍卫们将席子带尸骨一起放进坑内,再用草席遮盖。   “此为蒸骨。”卢栎做完一切,回头同太嘉帝解释,“尸骨有断裂,痕迹难判,深冬日寒,热敷效果不佳,如此蒸后,骨断处痕迹显现,当可验明死因。”   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身形挺拔,手指玉白修长,面容更似皎皎明月,清俊精致。现在他面带微笑,就蒸骨验尸一法侃侃而谈,气氛优雅高贵,让在场众人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沈万沙脸色酡红,继续拽胡薇薇袖子:“蒸骨啊,小栎子说是蒸骨啊!”   胡薇薇也很激动,“嗯嗯蒸骨,主子好厉害!”   百姓们也跟着赞叹:“哦……原来是蒸骨啊……”   “新鲜,新鲜,活这么长头一次见,长见识了!”   “谁说不是呢,这法子看着好厉害,卢先生好技术啊!”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卢先生可厉害了,他能听到死者说话!死者若伤太深,说不出来,他还会剖肚子,看看五脏六腑就知道死者怎么死的!”   “这位卢先生好俊啊……”   百姓们私语传来,个个眼睛带光,注意力全部在卢栎身上,至于卢栎验的尸骨属于谁,又有怎样的恩怨纠葛,大家全不在意了!   肃王看着场中变化,袖子底下手握成拳,眼睛变冷。   ……   待坑中温度冷却,卢栎请侍卫们将尸骸抬出来,放到尸台之上。   他自己则取了那把红油伞过来,遮罩尸骨细看。   很快,他有了结果:“观死者表征,应是从高高台阶上滚落,骨折刺破内脏,大出血致死。”   这话一出,现场再次寂静无声,竟然真是摔死的?   那么先帝就没有错……先帝没说错,中毒之言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百姓们不傻,只是有时候想的没那么长远,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听到的事,一旦证据出现,打破现状,他们也会深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现场气氛再转,透着些许古怪。   王大人一看不行,站前一步,眼睛眯起:“还请卢先生解惑!”   “好。”卢栎冲他笑了一下,指着尸骸,“死者四肢,头,肩,胸,背,皆有骨裂或骨断,骨裂者,中间有红色纹路,及淡淡血荫;骨断者,接续两头皆有血晕,对光验看红润,这些,均为生前伤。”   “死者左胸第四、五根肋骨折断,向下弯折,血荫尤其明显,照其位置表征,应是刺破心脏……此应为致命伤。”   什么样的过程会造成这样繁杂细琐的骨裂,更有心脏处肋骨断裂的致命伤?结合当时情况,卢栎认为,这位嫡王妃死因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从高度台阶一路滚落,导致死亡。   周大人捋着胡子,微笑看着卢栎:“所以嫡王妃之死,不可能是中毒?”   “未有任何表征证明与中毒有关。”卢栎摇摇头。   王大人冷哼一声:“那嫡王妃去世时七窍滚血,你如何解释!”   周大人眸色微冷:“王大人这是从哪确定了嫡王妃死因,来这里质问?”   这话说的正气凛然,极有气势,而且话音里好像暗藏了什么……   王大人身子一僵,看了眼龙椅上的太嘉帝,立刻跪下:“下官并无它意,只是此传言甚广,今日即开棺验尸,总要真相大白才好……”   “朕本就希望真相大白,王爱卿没错,跪着做什么?起来罢。”太嘉帝还笑眯眯鼓励他,“你若能问的卢先生答不出来,朕还要奖励你。”   说罢太嘉帝看向卢栎:“怎么样,卢先生能答么?”   “自然。”卢栎看着王大人,“王大人问为何死者当时七孔流血,很正常,任何一个人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磕碰到头部,都会流血,王大人不信,可问询余老先生,再不信,可以自己滚一个试试。”   “噗——”   围观群众哈哈大笑:“自己滚一个试试哈哈哈!”   “中毒可能会七孔流血,但七孔流血不一定中毒,这事我都知道呢!”   王大人脸色暗沉,盯着卢栎的目光异常不善。   卢栎才不怕他,面带微笑,神情非常淡定,声音也非常平稳:“王大人可还有话想问?”   “纵使如此,”王大人神色暗沉,声音锐利,“难道没有被人虐打的可能么?怎么就一定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的!”      第307章 准备      “难道没有被人虐打的可能么?怎么就一定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的!”   王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目怒眉跳,袖子甩的几欲飞起,颇有气势,震的现场鸦雀无声。他下巴高抬,视线环绕现场一周,见所有人说不出话来,竟还十分得意,手指指着卢栎:“验尸之事何等谨肃,岂容你一家之言落定!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世间还要律法做甚!”   场上十分安静,场下沈万沙却‘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他拉着胡薇薇袖子,乐的止不住:“这王大人疯了还是傻了,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皇上之前是说他没错,要能问住卢栎还给赏,可他也不想想这话是什么时机说的?皇上那话真是那意思么!”   做为肃王铁杆,王大人向着肃王无可厚非,可说话办事得有度啊!之前大声质疑嫡王妃中毒身亡,尚还知道态度不对,立刻回身同太嘉帝请罪,太嘉帝不过顺着说了句话,他倒当真了?拿鸡毛当令箭了?   没错,围观群众是被他吓着了,那双招子瞪的像吃人啊!可他但凡有点理智,看看四周视线,就该知道,他的同僚们不说话,可不是被吓的,是被雷的,被他这二货言论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瞧执宰周大人那眼神,就带着难以言说的同情……此番后,肃王可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这个出头鸟,怕要被太嘉帝吊打了。   胡薇薇也很气愤:“听听他说的话,暗指嫡王妃被先帝虐打致死!拜托,嫡王妃当时是与皇家所有人在一起,辽军突入,双方在打架,谁有空这么虐打她这个弱女子?还得注意力道,弄成全身上下多处骨裂,只有胸口一处致命伤……先帝再蠢,能干出这种事?”   “可不好妄言先帝的……”沈万沙捂住胡薇薇的嘴,小心看了看四周,脸上笑容还是没止,“还一家之言……呵呵。仵作这行特殊,工钱没多少,要求却不少,上任前履历必须经过细致查对,人品性格需要捕快们亲自走访确认,还需其师者,前任官员盖印荐书,方会任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官府查案,仵作验尸格目为重要依据,多少地方只有一个仵作的?如他所说,仵作之言不可信,天底下的案子都不用查了?”   胡薇薇也不高兴,犀利视线朝着王大人要害招呼,很有种想当场杀人的欲望:“就是!仵作验尸都录有尸检格目,字字都是证据,谁敢乱说话?真乱说,上头一复查,别说前程,性命也别想要了!主子今日当着皇上,当着百官,当着所有上京百姓,开棺验尸查死因,他这话的意思,咱们所有都不算人,不能见证了!”   下面百姓窃窃私语,场上百官忍着笑,眼观鼻鼻观心,肃王捂着脸,看似继续在为嫡王妃悲痛,实则心里在骂人。   蠢货!真真是蠢货!现场情势与计划里不同,当思变啊!明明平时看起来很精明的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候,轮到表现的时候竟然这么蠢!   众人神情如何,卢栎并未过多关注,对于王大人质问,他也一点不着急,微笑道:“王大人勿急,你这两个问题,我可逐一解答。”   他略转身,看向人群中的余智,“余老先生,来为我做个见证如何?”   余智此人醉心仵作技术,官场斗争什么的并非不懂,却很少放在心上。今日看到蒸骨,老人家眼睛早就开始放光,现在有机会近前一观,怎么会不愿意?   他扒拉开身边的人,快步颠颠就过来了。   “余老先生乃是我朝仵作魁首,数十年前破案无数,一向专于事实,从未有过私心,他的话,王大人能信吧。”卢栎笑眯眯看着王大人。   王大人眼皮微垂,“随便!”这只不过是在回答他第二个问题罢了,那第一个问题,看他们怎么答!   ……   余智走到尸台前,仔细观看,发现尸骨上痕迹是有,却好像不是很明显……   卢栎举着红油伞走近,遮罩住尸骨,阳光透过伞面,将视野染成浅红,余智猛然发现,尸骨上的痕迹变深了!   余智眼睛一下子睁圆,拿起卢栎手上红油伞,移开——骨上痕迹变浅,挪回来——骨上痕迹真的深了!   这是什么道理?余智惊讶的看向卢栎。   卢栎知他好奇,便微笑解释道:“生前骨伤,损伤处血液浸润周围组织,血骨相接产生特殊反应,留下血荫。这种血荫几乎是永久性的,但时间久远,骨亦会化,何况血荫?蒸骨后,血荫稍显,阳光照射下,肉眼可观。然想要辨别,却需要这红油伞,将阳光过滤聚拢……”   其实是伤处血红蛋白分解物质滞留,被活着的细胞吞噬,使骨骼断端长时间留夏含铁血黄素、橙色结晶,用紫外线照射,会有荧光反应,看的更清楚。用红油伞遮日验骨折处血荫,就是利用这种原理。卢栎尽可能用简单的,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解释给余智听。   余智听完,倒是明白了其中要点:“所以此法,必须是晴天才能用?”   “没错。”卢栎点头。   “那阴雨天怎么办?”   “可以煮骨。只是煮骨的时间稍长一些,需要用……”   两个人开始说起验骨之法。   这本与案件不相关,但这些东西听起来神秘又带劲,卢栎还一点不藏私,这样秘技都敢当场传授,当真有气度又有心胸!现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连太嘉帝眸底都有几分兴味。   “这个我见过!”沈万沙非常得意,扬着下巴与胡薇薇炫耀,“我在灌县遇到小栎子不久,与他一同到山阳县破了个案子,那个案子里有座高高的尸山,好多死了好多年的,当时小栎子就煮骨来着!”   他眉眼灵动,一副‘可惜你没在没看见好可惜’的样子,“小栎子当时还剜心来着!”   胡薇薇跺跺脚,也是惋惜的不行:“我就是没见证到主人崛起的时刻!”   “没事没事,”沈万沙安慰她,“现在不也是机会?以后日子还长,小栎子还会经常破案验尸哒!”   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对于亲眼见证这等奇事,他们表示非常开心,寒冷都不怕了,这样的日子可以多多益善!所有人看向卢栎的目光开始转变,变的敬佩,肃穆,信任……   王大人还没转过弯来,声音里满是冷意:“余老先生可看好了?这样浪费皇上时间可是不好。”   众人:……啊呸!皇上还没怪呢,用得你多话!还有你怎么知道皇上不喜欢?我看皇上明明喜欢的很!   余智倒还冷静,反正他早认下了卢栎这个师父,以后的时间多的是,并非所有问题都需要今日问完,听到王大人问话,他捋了捋胡须:“尸骸骨伤情况确如卢先生所言没错,老夫亦推断死者由高处台阶摔滚,导致多处骨伤,肋骨折断穿心而亡。”   “那么——”   “至于王大人的另一个问题,”卢栎截了王大人的话,微笑道,“无需猜测当时事实,死者骨伤亦能说明。”   王大人眼瞳一缩,面上神情不变:“还请赐教!”   “好说。”卢栎站在尸台前,“骨折之伤,不论如何造成,都有血荫,但外力暴力击打导致骨折,与自身滚落跌摔姿势不对挤压折断却是不同。余老请仔细看——”   他指着断骨部分,“骨头断面芒刺向内还是向外?”   “向外。”余智看清楚后说。   卢栎点点头:“骨断芒刺为里者,大都是被殴打导致的骨折,反之则非。”   “哦……”   围观众人齐齐长叹,原来如此!原来尸体身上有这么多证据,可以供人判断当时情况!   “王大人,请不要随便欺负尸体不会说话。”卢栎负手站在尸台前,发丝随寒风飘扬,衣袖随风摆动。天气很冷,他的身姿却一点没变,如最初一样挺拔,俊秀。   “她们虽然已经死去,皮肉不存,但她们身上记录着所有生前发生的事,绝不允许他人恶意猜度,扭曲,利用!”   是的,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用’二字。   卢栎把这两个字咬的很重,试图引起在场围观的思考。   数九寒天,皇上为什么要忍着辛苦,与百官,所有上京百姓一起,见证开棺验尸?因为朝上突然再传肃王嫡妃死因不对,说其中毒而死,先帝当年做了坏事。连朝廷重臣都把这事拿到早朝上说,说明事情已经闹的很厉害,皇上为了给父亲正名,不得不出此举。   到了开棺验尸当日,先是刘成冒出来,众目睽睽下施以巧技,想把嫡王妃中毒之事砸定。若非卢栎知识丰富,看穿了事实,他就成功了。   一技不成,再来一人,王大人连连逼问,似与卢栎有深仇大恨一般,非要指他不会验,又是为的什么?   很简单,他们就是要把嫡王妃死因确定为中毒!   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对他们有利!   “一个刘成,一个王大人,本与嫡王妃无关,却如此执着……当咱们眼瞎了看不到么?”   “那位深情如许,亏我还信了……”   围观百姓中有聪明的,找准方向,与身边人小声讨论起来,很快,这样的言论铺展开来,越传越大。   太嘉帝对目前结果非常满意。   他知道肃王可能会行手段,下严令让方剑把尸体看好,却没想到肃王会买通刘成,于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更没想到,卢栎竟有本事立时拆穿!   果然不愧是赵杼看上的人……   至于先帝,太嘉帝对亲爹并没有太多好感。他自记事起,就与母妃一起生活在冷宫,孩童时期得赵杼照顾颇多,连这个皇位,也是因为赵杼相帮,才坐稳了。先帝并没有给过他多少关爱,人品亦有问题,他早就明白。这桩陈年旧事,他密取过一些老宫人口供,知道事件始末,才敢定下此计。   肃王嫡妃,的确是从高高台阶上摔滚至死,只是这摔滚,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别人推的……不重要。   既然大家都关注中毒,只要证明她不是中毒就好。   太嘉帝看着场中一切,嘴角无声弯起。   ……   王大人眼瞳一缩:“我不过是照规矩问话,卢先生言重了!”   卢栎亦冷笑:“王大人是真的万事照规矩,还是对先帝有怨,大家自有眼睛会看,无需我多言,大人也无需过多自辩。”   王大人还要说话,卢栎却没理他,直直看向肃王:“关于此事,王爷才是最有立场说话的人。”   周大人看了眼太嘉帝面色,立即跟问:“卢先生说的在理,今日结果,肃王可有话说?”   肃王袖子底下双手紧握成拳,面上神情却不变:“事已至此,本王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王叔这是在怨朕了。”太嘉帝眸梢微垂,“本不应该扰了逝者安宁,可事关朝廷安稳,人心波动,朕也没办法。王叔一向大度,这次也原谅朕吧。”   一国之君,整个夏都是他的,他却将姿态摆这么低……莫非是被人压迫了?   百姓们有些心疼,这是他们的皇上啊!前朝当暴君的,都从来没认过错,他们好不容易摊上这么个好皇帝,日子越过越好,海清河晏,皇上竟然被压迫了?不得不低头?   这可万万不行!百姓们其实并不太在乎谁当皇帝,但他们在乎上头的是不是好皇帝,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可不能保不住!   所有人看向肃王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肃王差点喷口血,明明一切计划的很好,今日是他刷名望值,好感度的大好时机,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他成恶人了?   对着百姓们不善目光,他心中戾气忽起,非常想立时把太嘉帝干掉!反正他也准备反了!   可是……不行。   不说他自己的队伍尚未集合完毕,太嘉帝出行,看似随意,实则戒备森严,不仅仅有禁卫军,还有暗队死士相随,他若动手,必不会成功……   肃王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扑通’一声跪在太嘉面前,强笑道:“皇上言重了,臣亦希望大夏安和平静,为此愿付出自身性命,何况这等小事?臣之发妻……最是知书达理,若能为此做些贡献,想来在天之灵也是安慰的。”   “如此甚好。”太嘉帝肃容,“事已大白,朕希望关于肃王嫡妃之死言论,到此为止!此次开棺验尸,肃王受了些委屈,稍后朕会给予赏赐;仵作卢栎技高,令人叹服,乃我大夏之良才,特例赐一品仵作,可不朝,不政,但凡我大夏案件,皆可直接审问,不必理会任何人意见!”   “谢皇上……”肃王磕头谢恩。   对比肃王略弱的声音,卢栎的谢恩声特别清脆,特别有精神:“谢皇上!”   沈万沙非常高兴:“啊啊啊小栎子有品阶了!一品呐跟平王一样!”   百姓们也很激动,特例啊,一品仵作!他们见证了奇迹!   人们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总是尊敬的,见识过卢栎技术,几乎没有人对这个有意见,现场恭喜声连连。   ……   开棺验尸结束,皇上离开,群臣离开,百姓们缓缓散去,唯有肃王,在皇上留下人手的帮助下,对其嫡妃尸骨进行收敛。   看着沈万沙,胡薇薇,余智等一行拱卫着卢栎,言笑晏晏,脚步欢快离开的背影,肃王眼睛眯起,心内郁气越来越多。   竟然敢……竟然敢这么欺负他!   管家于辉过来安慰主子:“王爷不必动怒,他们也蹦跶不了两天了。”   可是他们现在就欺负了我!是不是再过两天,他们还能继续欺负我!肃王一边腹诽,一边拳头攥的紧紧。他已经等待很久很久了,如今万事俱备,前面没任何危险,他还怕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等两天?他想手刃这些碍眼的人,让他们跪在他面前认错!   就现在!   肃王呼出一口浊气,目光阴鸷:“去看看咱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上京!若到了,立刻报与我知晓!”   于辉眼睛一亮:“王爷这是要——”   “你只管去传话。”肃王摸着手上扳指,心意已定。   收敛尸骨时,白时过来请罪,眼角垂的低低的,嘴唇咬的红红的:“王爷,我错了……”   他的药膏没起作用,被卢栎当场看破,他怕肃王记恨,觉得还是主动点好。   谁知肃王根本不想理他,手指捻动,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过来,将他架住往外拽。   白时慌的不行,“王爷——王爷——”   不得不说,白时平时惯做的那一套还是很有效果的,慌张时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有种特别的,我见犹怜的味道。架着他的侍卫起了恻隐之心,低声提点他:“王爷从不留无用之人。”   言下之意,你之前的事没办好,王爷不认可你的能力,没用,就得被抹杀。   白时身子一颤,眼珠剧烈转几圈,突然大喊:“王爷我还有用!您可以用我来对付平王!”   肃王听到平王二字顿了顿,示意侍卫停下。   白时一见有门,立刻说道:“全上京人,不,整个大夏几乎都知道,我和平王有旧!平王马上要与卢栎成亲,他始乱终弃!”   “西山温家堡之事,你以为没人知道?”肃王冷笑。   白时却不怕,“那是平王逼我的!他看上卢栎,抛弃了我,还贬低我为新欢造势!”他眼珠转着,声音越来越平静,“别人知道的,都是他故意引导,我要说他睡了我,说的有理有据,王爷觉得,别人会不会信?若我找出证人,拿出证物,甚至婚契……”   那就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事有些小,但若加上其它的……肃王想了想,挥挥手,让侍卫带白时下去,暂时留下此人。   ……   卢栎今日开棺验尸大出风头,沈万沙等人本欲为其庆祝,连余智老头子都觉得不累,可以参与。卢栎想了想,还是拒了。   他先宽慰余智: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天冻了这么久,现在不觉得累,回头该不舒服了,以后日子还长,不如回家休息,别让余老夫人担心。   余智见他这话说的非常真心,没一点骄傲自满,连夸了好几句,这才由徒弟们扶着,坐车离开了。   之后,卢栎再与沈万沙说,这庆功宴,不能办。   “若我们所料不错,肃王力量肯定已经调动。赵杼现在应该也已到达预定地点,并且有所收获,可未确定肃王所有力量方向前,赵杼不会随意动作,打草惊蛇……”   “可我今日观肃王表现,他有些着急了。若他气不过,未等一切准备好就起事……上京必会乱一阵子。当然,赵杼不会允许他闹太久,这一阵可能只有一两个时辰,或者更短。但这一小段时间,已经能死太多人。”   “你的意思是——”沈万沙并非不担心,他只是没想到肃王会行动,“可肃王是个很耐的住,性子很沉稳的人啊……”   卢栎指尖轻点桌面:“我说的是万一。当然以肃王性子,准备好再行动的可能性更高,可万一他冲动了……我们必须保证,在这段时间里,上京城要挺住。”   “所以——”沈万沙目光闪动,脑子里开始想办法。   卢栎微笑:“所以,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第308章 起事      腊月初五,亥时,无月,四下一片漆黑。   梆子敲过两声,卢栎突然醒来,拥被坐起,侧耳听外面声音。   夜茫寒重,万籁俱寂,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卢栎听到呜呜风鸣,听到树上残枝敲打窗槅的轻响,听到值夜守卫走动的脚步声,以及夹杂在这里面的细微声响。   像是很多人一起走路,像是武器与铠甲轻碰……很遥远,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可想到现在是什么时机——卢栎立刻眉头皱起,下床穿衣。   他刚刚穿好衣服,还没来及得出门,房门被敲响,紧跟着胡薇薇快步走了进来:“主子,有动静!”   时间敏感,这个‘有动静’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肃王行动了!   关键时候,胡薇薇也没问卢栎怎么起来了,卢栎也没要解释,立刻一脸凝重的朝外走。胡薇薇鞭子一伸,把挂在屏风上的紫貂披风卷过来,追上卢栎,给他披上。   卢栎一从房间里出来,平王府长史袁宁就迎了上去:“王妃——”   “照先前安排布局,所有府卫分开,正门,偏门,角门,所有府墙,一处都不能疏忽,大家拿好武器,严阵以待!”这种时候,卢栎也没再纠结称呼问题,一边往外走,一边盯着府卫行动。   “可是所有侍卫派出去,您的安全——”袁宁很着急,这位可是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可不能有事!   卢栎目光平静,神情从容:“只要这王府不破,我会有什么问题?”他眼梢微扬,“还是说,平王府上下侍卫府卫,没信心守好王府?”   袁宁下意识挺腰:“王妃放心,咱们这些府兵虽未与王爷出征,却也是王爷亲自练出来的,以一杀十没问题!今夜别说来几百人,就算来个数千人,咱们也不怕,定要护好王妃,等王爷回来!”   “如此甚好。”卢栎眉眼微弯,笑容灿烂,“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好好干,只要挺过这一夜,王爷有重赏!”   “是!”   袁宁很快开始忙碌,王府内府卫侍卫跟着紧张有序行动,所有人面上表情都严肃认真,目光充满杀气,他们或许紧张,或许激动,独独没有害怕。   卢栎也不害怕。   这座平王府里,不仅有赵杼训练的府卫侍卫,还有他用宗主令召集过来的江湖人。既然这一战必须发生,他就拿出所有本事,让肃王知道,就算赵杼不在,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的,平王府,卢栎现在,并没有在他的园子里,而是在平王府。   此前与沈万沙说话,卢栎想到了一个问题,肃王要反,他们早就料到了,可任何一个人造反,总要拿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上位者若是暴君,那就替天行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上若贤良,那就制造一个假想敌,他们为了保护江山社稷,必须‘清君侧’,当然清完君侧是不是顺手连皇帝一块清了自己当皇帝,这是后话,总之,行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遮丑幌子很有必要。   若开棺验尸能证明肃王嫡妃中毒而死,去的冤枉,先帝德行有失,太嘉帝也跟着脸上无光,肃王再操作一番,勉强能做个理由,可现在先帝没有不对,太嘉帝也没有黑点,还很得百姓爱戴,肃王造反,就得想其它理由,比如‘清君侧’。   太嘉帝登基以来,样样都做的不错,大夏越来越太平,百姓们日子越过越好,之前朝堂上几个刺头,也被太嘉帝四两博千斤,收拾的妥妥贴贴,实在没什么‘奸臣’,唯一一个权力特别大,可以称得上压力的,就是平王赵杼了。   之前连年征战,赵杼手握雄兵,打的西夏辽人哭爹喊娘,自是没什么不对,可现在都太平了,大夏兵权几乎还是有一大半在他手上。他与太嘉帝感情好,相处随意,霸道冷傲性子一点也不收敛……心理阴暗些的,脑子里都能想出百八十个‘王爷和皇上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小剧场了。   赵杼现在的状态,很可以操作成为要清的那个君侧。   肃王若想来个更大的,还可以造谣,说赵杼根本没去远征,是回来打太嘉帝抢皇位了,他也不是造反,是因为要保护太嘉帝,所以带兵进上京。当然,这个需要赵杼配合,在肃王笃定赵杼已远征的情况下,应该不会用。但若不小心发现赵杼存在,就很可能了……   卢栎直觉认为肃王想拿赵杼开刀,只是具体方法他不知道。但肃王一旦起事,上京城内有两个地方,是他必须打的,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平王府。打皇宫很好理解,他要杀太嘉帝自己登基嘛,至于平王府,赵杼不在,这王府就是赵杼象征,必须要清的‘君侧’。   城外有赵杼,皇宫自有太嘉帝安排,卢栎都不需要管,他甚至不是必须要管平王府。反正赵杼不在,平王府被人搞就被人搞,回头再建就是,自己园子里窝着安全多了。   可卢栎不愿意。   他从未住过平王府,可这里是赵杼的家,有他很多回忆,苦涩的,温暖的,难忘的……他想替他守护这些。   而且平王府是赵杼府邸,是强大的象征,上京城乱,百姓们看到王府不倒,心里总会有些慰藉……   卢栎知道,一旦肃王起事,平王府九成会遭到猛力攻击,他请教跟着他的邢左,如何准备布置,排兵布阵,甚至还以宗主令请了江湖朋友们过来,一起守卫。   别的时候,江湖和官家总有些龃龉,可一旦有大事,也是很容易抱团的。卢栎相信,他可以做到。   至于沈万沙和赫连羽,卢栎知道赫连羽有自己力量,他混迹大夏这么久,身份随时在变,一会儿大盗一会儿江湖帮主一会儿赫连王子,铁杆追随者肯定不少;沈万沙家里一个全大夏最会赚钱的爹,一个皇上很重视的柴姓郡主,有钱有身份,人手也不是不少的。遂卢栎请他们帮忙,将一些分派出来的人送到各地,比如怀夫人娘家兰家,侯夫人张氏侯府,余智老先生家,柏夫人家……   所有能想到的人,尽量提供帮助,就算人才不足,提个醒让他们自己应对也好。   而且肃王起事,街上肯定不太平,卢栎守王府,沈万沙自动站出来,要求和赫连羽一起看着百姓,希望能减小伤害……   总之,一切已经布置好,就防着肃王会动,结果肃王真的动了。   卢栎仰头看向墨蓝夜空,缓缓呼出口气,希望一切顺利……   果然,肃王的人一路往平王府来了,刀兵声起,战斗立时开始!   胡薇薇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沉着脸给卢栎报告:“肃王简直阴险!在上京城里留了不少兵力,那幽玉台还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士兵们源源不断过来,想是准备里应外合呢!”   “怪不得……”动的这么快,卢栎沉吟。他就说,怎么城门处还没动静,城里就乱起来了,原来如此。不过么——他微微一笑,“没关系。幽玉台密道连赵杼都没找到,估计非常窄小,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太多人。城里动了,城外赵杼不可能看不到,咱们只要坚持一会儿,定能等来强援!”   胡薇薇一想也是,飞起的眉稍稍平了些许。   卢栎想了想,请胡薇薇带他飞上屋顶,看看现在情势。   肃王的人非常多,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把整个平王府包围了起来。他们扛着撞柱撞王府大门,放倒木梯欲爬过王府墙头,这边府内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泼热油上长矛,坚守着阵地。   两边人边打边骂,那边说:“平王把持兵权不放,数次为私利挟天子,我等正义之事,万不容此事发生!里面的放弃吧,肃王的人已经去边关,擒住了平王,稍后便会有圣旨下达,你们反抗是没有用的!”   这边回:“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们王爷镇守边关,一心保护大夏百姓,皇上委以重任,信任有加,你们主子是羡慕嫉妒恨了吧!呵呵,不就是要造反吗,有本事就干架,没本事就滚,唧唧歪歪有个鸟用!”   那边怒了:“你们有本事别当缩头乌龟,出来咱们真刀真枪的干!像个娘们似的羞羞怯怯,说出去我都替你们丢人!”   这边还没回答,胡薇薇先怒了,脚一点鞭子一扫,卷着一锅热油就泼了出去,同时窈窕倩影端立墙头,美眸几欲喷出火来:“娘儿们招你了?敢情你是你爹拉出来的,跟你娘没关系么!”   胡薇薇穿着红裙,颜美腰纤,美貌值简直了,可她不是乖巧女,是个暴力狂啊!平日里没表现机会,这下别人惹到她,她冷艳一笑,下手全是杀招。   就她那怪力,别说卷几锅热油,活生生的人,她都能撕碎!   胡薇薇一出手,到处都是血光,对方反应慢了半拍,被压着打了很久。胡薇薇和王府内人却相当爽快,一个个放声大笑:“回去告诉肃王那孙子,造反没前途,只要咱王爷在一天,大夏就变不了天!”   这边气势大涨,可肃王的人太多,双方相差悬殊,府卫们再能干,对付完这一波还有下一波,时间久了定会疲惫。而且府卫们只知道肃王反了,却不知道赵杼就在附近,心里肯定没底……   卢栎看了片刻,由邢左带下屋顶。他并没回房间,而是直接在王府里转了起来,从大门到府墙,姿态从容,没半点害怕。末了他甚至直接掀袍,坐在院中石墩之上。   “我不怕,你们也不需要怕!对方想灭我平王府,谋反篡位,咱们得让他知道知道,敢咬平王府,就别怕牙崩!王爷之前来了消息,边关并没有乱,一切都是肃王耍的花招,他已回返,目前就在城外,只要咱们坚持住,王爷很快会来!”   卢栎腰板挺直,点点烛光落在他的肩头,精致下巴没在紫貂绒领里,他背着光,神情看不大清楚,可那双眼睛粲然有光,仿若黎明前天空最亮的启明星,给人以光明希望!   这话说的也很大声,坚毅又勇敢,府卫们听完双眼放光,信心倍增,原来王爷在外面!   不会武功,人瘦力微的王妃都敢端坐正庭,相信他们能挡住叛党,相信他们能护住他,他们为什么不敢相信自己!努力,必须努力,守住王府!   人们信心一上来,眼神更加坚定,动作更加猛辣,连力气都好像大了很多。   对方见攻之不破,这边气势又太猛,放起了火箭,火箭能飞很远,落定处若有可燃物质,立刻起火,非常难防。可卢栎没有动,府卫们也没有害怕!   他们高举着盾牌,手中武功狠狠招呼在对方身上!   做为被留下来保护王妃的暗卫,邢左忠于职守,板肃着小脸,将所有飞至卢栎附近的火箭悉数扫飞!   江湖人现下也没半点保留,个个使出绝招,与对方打的难解难分……   总之,双方人数有差距,但情势并非特别不利,卢栎稍稍安了些心。   可惜,上天没让他舒服太久。对方久攻不下,使了另外一个招数。   袁宁扛着染满血的刀,跑过来报信:“王妃,继太妃来叫门了,怎么办!”   “继太妃?”赵杼继母?卢栎皱眉,她来搅什么浑水?他甩甩袖子,“我去看看。”   结果继太妃是过来劝降的。   她带着赵杼,站在王府门前,哭哭啼啼:“卢栎!你虽与杼儿有婚约,到底还未成亲,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占了平王府!杼儿做错事,理应受到责罚,你可不能胡来!”她帕子抹眼,大哭两声,又说,“我来前,肃王已经答应,只要你不再顽抗,他就能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免了你的罪……你好好想想,可不能行差踏错啊!”   赵析也跟着大声喊:“是啊,哥哥对皇上不敬,对祖宗不敬,贪恋兵权,玩弄人心,实在不智!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肃王叔宽和,已经当着我与母亲的面答应,只要你们迷途知返,性命无碍!”   两个人站在深明大义的位置,一搭一唱说了一大通,有威胁有哄诱,指责卢栎立身不正,没资格站在平王府里替人行事,真正有资格的站在里面的是她们母子。不过她们母子大度,可以不计较卢栎不敬,只要卢栎听劝,她们保证,大好的前途等着他……   “真是好一张利嘴,别的不会,颠倒黑白倒玩的炉火纯青。”卢栎站在墙头上,左右站着胡薇薇邢左警戒四周,他抱着手炉,俯视门前母子,“你们唯利是图,抛弃血脉亲情,把自己卖给肃王,怎么就知道别人与你们一样蠢,愿意卖给肃王?”   赵析面皮略薄,满脸通红:“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为你和哥哥好!”   “那么……”卢栎唇角微扬,冷笑道,“谢谢关心,慢走不送!”   继太妃冷哼一声,指着卢栎:“你别太得意!你以为你在里面能安全多久?肃王马上入主皇宫,很快会有圣旨下来,我们也是想给你留些脸面!”   “继太妃这话可错了,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卢栎下巴微抬,视线锋利,“你是长辈,今日对峙我亦不想,我明白告诉你,我不会退,亦不怕对战,你若退开,我不与你计较,你若不退,别怪我这里府卫无情!”   继太妃挺了挺胸:“怎么,你还敢弑母不成!”   “这个老虔婆,还把自己当盘菜呢!”胡薇薇哈哈大笑,“你是哪门子母亲?生了平王还是养了平王?明明是推平王下火坑,恨不得他立刻死,顺便带着王妃卢栎,一点渣都不留才好!行此恶事,还想要别人听话顺着你?做你的春秋大梦!而且——”   胡薇薇甩甩鞭子,美眸微弯:“您二位之前住在王府里,怎么出去的……没忘记吧?我家主子由皇上亲自赐婚,王爷亲自交付身家,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如问问府里这一众护卫,谁有资格入主王府!”   “王妃!王妃!王妃!”府内呼声震天。   继太妃身子晃了一晃,强撑着没晕倒。正在此时,北边皇宫的位置起了火光……继太妃眼睛一亮,站直了,放声喊道:“你们给我继续攻!我今天就站在这里,我倒是看看,这未过门的儿媳妇,还敢杀了我老婆子不成!”   肃王战队精神振奋,立刻举起兵器,再攻。   平王府府卫也不含糊,立刻与他们对上,卢栎虽然还没从墙头下去,但他身边站着几个高手,没有人能伤他分毫,两边算是势均力敌。   胡薇薇气的咬牙,手里鞭子卷出花来:“我去杀了那死老太婆!”   卢栎拦住了她。肃王此举很明显,就是想黑赵杼,不管怎么说,继太妃的确占了个‘母’字,古代礼教严格,做太过了,对赵杼名声有损。而且……肃王故意这么做,会不会有其它用意?如果他不杀,肃王士兵会不会替他杀?再将事情推到他身上,抹黑赵杼?   胡薇薇也想到了这一层,更加气愤,“真是好黑的心!”如此说来,她们不但不能杀这死老太婆,还得保护她?   真是不甘心!   卢栎也很不甘心,他正在想,怎么解决更好。   还不等他想出个办法,又一群人出现了。   “救命——”   “哪里跑——”   胡薇薇眼神好,‘咦’了一声,偏头告诉卢栎:“是沈少爷,追着白时过来了。”   “白时?”卢栎一头雾水,他又做了什么?   白时慌不择路,一头撞到这个圈子,晕了晕,才看清继太妃与赵析,立刻跑过来求救:“救命!沈万沙要杀我!”   见肃王队伍将白时纳入保护圈,沈万沙气的跳脚,由赫连羽抱着,飞上墙头找卢栎:“气死我了,这白时到处造谣,说他与平王睡了,平王始乱终弃,你口甜心苦迫害欺负他!”   胡薇薇眼睛立刻竖起来了:“平王竟然睡了他!!”   卢栎关注点却不同:“他在哪里说这些话?”   “各街道喽!”沈万沙狠狠瞪了白时一眼,与卢栎告状。   他与卢栎各有分工,卢栎守王府,他和赫连羽一起注意各街道,肃王一动,他们就知道了。寅夜寂静,肃王起事为谋帝位,进攻皇宫和平王府是头等大事,至于百姓,只要不动不乱,他们不会刻意抹杀,敢乱动,杀了再说!可百姓们看到动静,哪里会不担心?有那淳朴忠心,热血性子急的,当场操起木棒就要替皇上尽忠,一见到这种情况,沈万沙与赫连羽就会上去劝。   百姓无辜,反正这段时间很快会过去,何必多添伤亡?   有那心思活想法多的,特别害怕,或者被煽动想帮肃王的,沈万沙就与赫连羽恐吓吓唬,抑或抬出银箱子散财安抚,少爷觉得,只要能安和平顺的度过这段时间,付出点钱财算不得什么。   可谁知关键时候,来了个白时!   白时继续往日那般作态,扮可怜,求怜惜,专门到人多的地方,说赵杼不对。白时看似害羞扭捏,实则话说的那叫一个溜,赵杼在他嘴里,成了荒淫无道,血腥暴力的人,性事上诸多怪癖,不知道弄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还说卢栎惯会装模作样,其实心黑手狠,与赵杼狼狈为奸,以杀人为乐!他不但杀人,还解剖活人!没见他剖尸技术那么好吗,都是从活人身上练出来的!又说他与赵杼曾经感情多好多好,可情一灭,赵杼翻脸不认人……他鼓动大家不要被这二人外表所骗,肃王才是真好人!肃王查到赵杼不对,现在进京助皇上,让大家帮忙!   沈万沙话还未落,白时看向卢栎,一脸悲悯:“你被平王骗了。他睡我时说的可好听,可转眼就……”   “胡说八道!”胡薇薇担心自家主子情绪受扰,拦住白时的话。   “我没胡说!赵杼真的睡过我!”白时目光微闪,“他大腿根有颗痣,卢栎,我说的对不对!”      第309章 平乱      平王大腿根有颗痣!   白时喊出这句话来时,现场齐齐一静,连正在挥兵器干架的双方都停了一停。   要说男人嘛,行事不拘小节,脱个光膀子没什么,被人看到身上印记算不得大事,可男人也是有羞耻心的,亵裤不会随便脱,能看到大腿根上印记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沈万沙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能说的出来!”   胡薇薇更是彪悍,冷笑一声:“知道一个男人大腿根有痣又怎么样,我还知道你爹那根东西不长,你娘每每很不满意呢!啧啧,说起来,小白时啊,你娘当年对造你过程很不满意,你爹也觉得是奇耻大辱,想把你溺死来着,怎么过去这么多年,他们都死了,你倒活着,该不是你弑父弑母了吧!”   “你胡说!”白时气的脸煞白,“我爹娘是好人,是牵扯进别人案子死的,我不许你污蔑他们!”   胡薇薇吹了声口哨,美眸一斜,满满都是讽刺:“哟,只准他污蔑别人,不准别人说他呢!这位是谁?天皇老子还是玉帝下凡啊?”   “你——”白时憋了憋,打嘴仗他不如这女人,现在也没心情演戏,索性不理她,转头直直对上卢栎:“我说赵杼睡了我,还曾答应娶我,你信是不信!”   卢栎随手把自己解剖刀丢了过去:“赵杼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他不会武功,自保武器只有一直随身携带的解剖刀,解剖刀手柄长,刀尖利,刀身却并不长,不管戳中白时身上哪个位置,一时半刻都不会致命。大敌在前,卢栎很冷静,却也并非不生气,白时助纣为虐,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与直接叛国没什么两样,太欠教训!   白时看到闪着寒光的东西飞过来,下意识拿手一挡,解剖刀被他打飞,胳膊上却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溢出。   他大怒:“你竟然敢伤我!”   “我为什么不敢?”卢栎拍拍手,感觉很好笑,“你在别处造谣也就是了,造谣到我面前,难道没想过后果?”   白时当然知道这话太刺激,不好直接与卢栎挑衅,他本来也没想着要过来,这不被沈万沙追懵了才撞过来的么!没见面时便罢,看到卢栎火气哪忍得住?只要一想到他说这话卢栎可能受打击脸白心死哭闹难受,他就爽的不行!   谁知卢栎没上当!   “平王品性如何,整个大夏都知道。你以为你表演卖力,别人信了你?不过是看个笑话罢了。”   卢栎手负在背后,冷眼看着继太妃母子与白时,良久,嗤笑一声:“肃王行事,未免太小技了些。他若自信,就明刀明枪干架,成王败寇;他若不自信,就耍心机手段扰乱分裂,匆忙起什么事?如此上不上下不下,没有上位者应有的胸襟气度,亦没有枭雄的心机城府,这要也能成事……呵,我卢姓就倒过来写!”   他这话说的清越响亮,夜里传出很远,府中府卫听了不禁哈哈大笑:“就是,这要耍成不了事!”有那机灵的,把这话重复几遍传了出去。   大多百姓在沈万沙赫连羽安抚下并没有动,只支着耳朵听动静,听到这样的话立刻就明白,白时造谣,这是肃王手段之一!   形势没被继妃母子与白时掰过来,肃王派来攻打平王府的将领很不满意的眯起眼,打了个手势。   他一边命令手下继续往前攻,一边让近侍举箭,冲着继太妃的方向。   沈万沙眼尖,第一个看到了,立刻扯扯赫连羽的袖子:“那边!”   赫连羽今夜非常辛苦,不但跟着沈万沙前后跑,还得护着少爷别被叛兵伤到,有时还得护几个平民。现在转回平王府,好嘛,卢栎大刺刺站在墙头,像个靶子一样!   沈万沙还作死的也命令他抱他过来!   虽然两个人身边都有护卫,但赫连羽不敢大意,一直盯着到处射来的暗箭,连刚刚双方骂战,他都没时间参与!   现在还得顾着下面人……   赫连羽心里骂了赵杼几句,心说回头一定多要好处!动作却丝毫不迟疑,暗器发出,将那枝箭打飞。   卢栎也下命令,将继太妃等人逼出战圈!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杀继妃,也不想让对方有机会丢黑锅过来,索性逼出圈子。双方对阵紧张,不会老有人盯着她,只要她滚出去,不死,受伤什么的,就随意了……   单单这样果然很顺利,继太妃几人再骂也没用,很快被挤出了圈子,卢栎沈万沙见后不再挂心,终于从墙头下去了……   赫连羽也终于放了心,和所有己方士兵一起,守卫平王府!   ……   幽玉台有密道通向城外这一点,出乎赵杼预料。不过肃王一起事,名下所有力量齐聚上京城外,亮出武器时,赵杼就已迅速摸清了肃王家底。   肃王一共蓄兵五万,常年匿于蔡州,光州两地。这两地皆在上京以南五百里,靠山,小县,物资不丰,路却好走,到哪都方便。不过这两处只是蓄兵练兵,物资兵器供给,大多出于上京城外那个小村落的基地,兵丁们也经常轮流过来‘体验生活’。肃王应是不够自信,他自己不能离京,也不大敢放权太多给底下人,一切掌握在自己手心才好……   赵杼之前已经有了线索方向,只要时间稍稍多点,这些信息早晚也能掌握,可谁知肃王沉不住气,马上要反?不过也没关系,肃王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准备如此充足,收拾一个肃王算得了什么!   赵杼立刻挥手,展开行动。   首先,让自己埋伏的大军全部出来,把刚刚行动,还没来得及进城的肃王部队抓起来。   然后,拿出身份金牌,把上京门叫开。   最后,进城平乱勤王!   赵杼名头足够吓人,手下带的又是彪悍精兵,动作骁勇,眼神淬着血光,肃王那些据说练了不久的兵跟他的一比,精气神样样比不上,活像一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看到赵杼,立刻吓懵了,平王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北征去了吗!带这么多人截路……是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赵杼也不解释,手中长矛一扫,矛尖划出一道寒光:“从肃王谋逆者,死!”   乌合之众气势吓没了,就算没吓没,赵杼精兵可是他们能对阵的?很快,所有人缴械投降。有那想要立功的,立刻喊出肃王秘密,幽玉台密道,主要进攻方向,策略……   赵杼眼睛一眯,留一半人在此处理后事,剩下的带进城内。先命人封了幽玉台暗道,再沿着长街前进,一路让士兵喊话,告诉老百姓平王进城平乱了,所有人心安,勿乱!   他高高坐在马上,前行途中看到了自己王座的刀光。他命令一小队过去支援,自己却没动,只是目光留恋的看了两眼,干脆利落的转回头,一路朝皇宫行进!   ……   太嘉帝与赵杼一起制定了所有计划,彼此还有暗信来往,他得到的信息,比卢栎还要准确几分。知道赵杼就在城外,太嘉帝一点也不担心,做好一切准备,就在皇宫正殿里,等待肃王前来。   肃王带兵击败皇宫外禁卫军,闯进殿内时,他都没怎么让人拦。   当然,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为了预防任何可能出现的万一,他这正殿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死士,而他的手,就放在龙椅扶手的机关上,片刻不离,若有任何意外发生,他都可以第一时间离开。   太嘉帝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有些问题,需要肃王解惑。他与这个王叔认识多年,最知道怎么做能引导他说话……   赵杼过来时,肃王以为自己此次必胜,很大方的给太嘉帝解惑。   “我府中有个房间,二十多年内里装饰从未换过,皆是当年月柔亲手布置……我最喜欢在里面作画,最喜欢把玩的东西,也是月柔送的,都放在那里。月柔画相,我存了整整十箱……这才是感情,这才是深情!你爹算什么?他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   “月柔之好,全上京都知道,他看上月柔,还许以婚约,最后却为了皇位,把月柔送到我床上。他知道我喜欢月柔,说只要我助他登基,他就可以让我们婚事名正言顺,没半点污点。同是一个爹生的,谁不想坐上那位置?可比起这个位置,我更在乎月柔……”   “可他怎么做的?翻脸不认人!登基了就想赶我走,还纵容密妃杀了我的月柔!密妃是个什么货色,五品小官之女,尖酸刻薄,毫无妇德,明明自己胆小,惊吓过度掉了孩子,还怪我的月柔,反手将她推落台阶!这样的妃子,你爹还护着,还觉得有愧,数年专宠,真真瞎了眼!”   肃王冷笑,面上表情透出几分得意:“密妃觉得自己厉害,嚣张跋扈,在后宫横着走,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一点一点从你爹手里抠权,十数年经营人脉,终于有机会弄死密妃,密妃死前那最后一眼,啧啧,我到现在还记得。”   说着,他直直看着太嘉帝:“你之所以坐上这个位置,还要谢谢我,若不是我弄死密妃,你娘能那么容易从冷宫放出来?你能站到你爹面前?”   太嘉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眼角低垂,仿佛很伤心,继续问肃王:“谋逆的主意,是谁同王叔提的?我记得王叔之前是个斯文优雅的人,并不好战。”   “还用得着别人提?我的月柔死了,我自己就想反了!”   太嘉帝眉心微凝:“那藏宝图呢?这藏宝图是什么,王叔怎么会知道?”   “藏宝图当然是好东西,它可是当年——”肃王突然顿住,警惕的看向太嘉帝,“你在套我话!”   太嘉帝虚弱一笑:“都到这时候了,我何苦费心思套话?不过求死个明白。还请王叔告知,这藏宝图……”   “哈哈哈——”肃王突然哈哈大笑,袖子一甩,端立殿前,“我突然觉得你这个样子挺好看,不想说了!”   太嘉帝眼睛危险眯起:“王叔真不想说?”   肃王挑眉:“怎么,不想死了?可惜——”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嘉帝已经打出个手势,悄悄收拾完肃王亲卫,隐在殿外的赵杼立刻飞身过来,手中乌金锏击出,直直冲着肃王心口!   肃王大惊着躲避:“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去北征了吗!   “让王叔失望了,北边没有战事呢。”赵杼邪邪一笑,手中乌金锏再次击出!   “来人!”肃王一边躲,一边叫人。   赵杼一步步上前,“王叔是在叫他们吗?”他打了个响指,精卫们丢出一排血淋淋的尸体。   “甲一,乙二……”肃王面容扭曲,手指颤抖,“你杀了他们!”   乌金锏击缓慢敲击掌心,赵杼微微抬头,笑出一口白牙:“如你所见。若你乖乖回答皇上的问题,本王或许求皇上饶你一命,若你不配合……呵。”   “你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到了是不是!”事到如今,以肃王精明,怎么可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合伙,把他给坑了!   他准备那么久,筹谋那么久,都没用了?   他的一切,在太嘉帝和赵杼面前,就是个笑话吗!   肃王目光阴鸷,突然指着赵杼,疯狂大笑:“我被不当人的防着,你以为你自己多受重视?你父母为什么给你订个男妻?还不是避先帝忌讳!先帝早就死了,你护持太嘉帝,帮他助他,连皇位都替他抢了,可谓忠心一片,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亲自赐婚,把这桩婚事砸实!你平王一脉,自此再也不会有后,你这王爵,死后就没了!”   赵杼与太嘉帝对视一眼,突然笑了:“多谢王叔替我着想,可我这人天生反骨,执拗的很,就不喜欢照着别人期待来,我不喜欢小崽子,对女人也硬不起来,我就喜欢我那男妻。”   “哈哈哈——”肃王笑声疯狂,“为了太嘉帝连这个都豁出去了,你还真是有胆!”   赵杼冷笑:“倒是比不上王叔,原因找了一大堆,把嫡妃说成造反理由,让她魂魄不得安宁,史书上留下骂名,遗臭万年!”   “不,我是爱王妃的!”肃王眼瞳忽转。   “真爱假爱,自有他人评判。”赵杼肃容眯眼,“但这藏宝图由来,你今天必须交待清楚!”   赵杼认真起来杀气四溢,压的人喘不过气,肃王眼珠子乱转,咬咬唇似是犹豫,突然目光定在殿外一点,神情冷肃下来:“休想!就算我必须得死,你们也别想得了好!仙莲出盛世始,盛世是发现藏宝人的盛世,不是你们的盛世!”   在他目光定住时,赵杼就觉得不对,眼神往外一扫,精卫队已经发现来人,迎了上去。   肃王趁着这个工夫,往外一溜。   赵杼立刻跟上。   期间他还与太嘉帝交换了个眼神。太嘉帝和他都没第一时间把肃王杀了,是因为藏宝图一事存在疑问,他们希望能问出点什么,可肃王若坚持不说,施如此逆行肯定不能放过,只能诛杀。   太嘉帝点点头,轻叹出声……   肃王也有后手,他虽然今日信心很足,还是担心会有意外,于是命令自己暗地组织的人负责接应。   赵杼一看到脸熟的几个人,心里就有了谱,肃王暗里组织架的不错,连异国藏宝联盟都被他笼络了一大半,可这些人并非正规军,不管武力还是数量都不能比,有他在,对方没有胜算。   两边一对上,果然,肃王的人根本都不能近前。   肃王脸色沉黑,牙齿磨的咯咯响。   偏生这时候又有人来凑热闹,冲着肃王就杀过来:“交出藏宝图!”   赵杼眸色一厉,是赤炎堂的人!   今天真是谁都把皇宫当菜园子了,想来就来!赵杼冷笑一声,右手中指食指并起往前一划——格杀勿论!   赵杼手下迅速将局面控制住,他自己则再次走向肃王,最后一次问:“藏宝图消息,从哪来的?你别说偶然得知,十多年来布局找图,心思花这么大,不可能没理由!”   “你们这群蠢货永远不会知道!”肃王明白大势已去。他做下谋逆之事,求的是一击必中,如果不能成,肯定活不了,太嘉帝与赵杼有问题,肯定会‘好好’问供于他。他身为宗室,还比这两个人高一辈,一点也不想受辱丢面子……   既然事败,既然注定了要死,何必苟活!能让这个问题困扰两个狡猾小辈也不错!肃王阴阴笑着,突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往空中一抛——   “藏宝图,谁爱要谁要!”   肃王很精明,丢藏宝图的方向正冲着赤炎堂的人,赵杼在不确定赤炎堂目的之前,只得奋力阻止。   他没有管肃王,第一时间冲着藏宝图追去。至于肃王,就算耍什么花招,太嘉帝身边有足够的人手,他只离开一瞬,不会有问题……   岂知肃王这个变态,他随身带了火药啊!   他趁着赵杼离开的这个瞬间,引爆火药把自己给炸了!   这时代技术落后,虽然已经有火药可用,但爆炸威力不大,范围只有方圆三尺。   赵杼凭着高超武功拿到藏宝图,听到巨响回头一看,肃王已经……炸成尸块了。因为他站在殿前广场,除了脚下青砖黑了,别的地方倒也没影响。   殿内太嘉帝都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肃王这是起了死志,故意为之……   造反队伍被控制,造反头头死了,这场仗基本没的打了。肃王手下组织一看头儿死了,立刻大乱,转身就跑,但大多数被赵杼精卫擒住。   偷偷过来混水摸鱼,想趁乱分杯羹的赤炎堂也很懂眼色,立刻打着呼哨集合撤退,也被士气大涨的赵杼精卫抓了几个。   ……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皇宫安全了,外面街上还闹着着,需要安抚;肃王组织也不是全员在此,那些训练中或者训练好,到官家后宅做小妾,前院做管家的人得抓起来;自家王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赵杼要做的事很多。   太嘉帝十分通情达理,表示宫里的事他自己可以搞定,挥挥手让赵杼去忙。   赵杼立刻离开,带人往王府的方向走。   ……   皇宫的事非参与者不会知道,可肃王队伍行动,大家是看得到的。   起初攻势猛烈,皇宫那边都起了火,气势足足,后来声势渐弱,渐渐的连个动静都没有了。   缩在街角躲着的白时开始觉得不对,肃王……该不会是没成功吧!   等赵杼身影出现,他立刻明白,肃王真的没成功!   他之前帮着肃王抹黑赵杼,还上门欺负卢栎,肃王成功便罢,肃王没成功……赵杼不得杀了他!   他身子颤了颤,眼珠子剧烈转动,终于咬咬牙,决定站出来认错,只要他表现好点,承诺离开上京,永远不再回来,赵杼……应该会饶了他吧!   毕竟他没武功,算不上什么威胁,长的也不错,还算乖巧可怜……   白时给自己打了打气,在赵杼近前时,猛的扑出去,跪到路中间:“王爷我错了!我被肃王逼迫——”   可惜他话还没完,眼前银光一闪,脖颈剧痛。   他愣愣的摸了下脖子,都是血……   喉咙‘嗬嗬’响,他呼吸困难,不管怎么努力,也说不出一个字。   视野里房屋颠倒,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看到墨蓝天空。   他要死了……   不过一个照面,话还没说,赵杼就杀了他!   为什么……他明明只想过好一点日子……大家不都是这么用着心机一步步往上爬的?为了过好日子,脸算什么!他利用自己优点,有错吗?   有吗……   正好之前被他派去襄助王府的元连过来,看到这一幕,非常为好奇:“王爷怎么杀了他?”   赵杼眼皮抬都没抬:“因为我与他说过,敢再出现在我与卢栎面前,杀掉。他自己不珍惜机会。”   原来如此……元连挠挠后脑,“我还以为王爷知道他干的那点事了呢。”   “他干了什么?”赵杼视线扫过来,目光锋利。      第十三卷 藏宝之地   第310章 心情      上京城这场动乱来的快,去的也快。   主城区破坏程度不大,稍稍偏远点的地方甚至都没动静,部分心宽的老百姓一睡醒来,才知道昨夜发生了大事……平王进城平乱及时,不仅成功镇压了肃王叛党,还带来好消息说边关无战事,西夏辽国都没往这边打。   这消息太令人振奋!   一大早,好多百姓顶着寒风就出来了,自愿帮忙,清理街道修缮损坏房屋什么的。这是他们的大夏,他们的家园,怎么能总赖着平王和皇上辛苦!   人多力量大,有了大家帮忙,街上清理速度又快又好,气氛也变的欢快活泼。更兼已入腊月,马上要备年货过年,大家干脆就把街道一块装饰了。红灯笼挂起来,剪纸贴起来,喜庆小食卖起来,上京城内很快飘起浓浓年味,让人看着就舒服。   沈万沙穿着紫貂绒的大氅,手里抱着掐金丝海棠手炉,眉眼弯弯笑容特别满意:“小栎子咱们好厉害呢!”   卢栎也浅浅呼气,一张嘴是白烟,天气很寒冷,可他心里热乎乎的,能干成这样大事,他也很激动:“嗯……”   昨夜他带人顶住了肃王战队的围攻。当然他不会武功,其实是府卫们出力最多,可做为能与人之一,他也经历了心跳加速的危险时刻,战斗终于结束时,他心里甚至有种冲动:就算再来一回,我也可以顶住!   王府的破坏程度比大街上厉害很多,所有围墙经历油浇,火烧,颜色都不能看了,院内很多花草摆设也遭了殃。好在王府很宽,重要建筑群都在中央部位,敌人没攻进来,这些地方丝毫没有被破坏,只靠着围墙近的房屋损毁严重,比如倒座房,后罩房。可这两处一处是下人居住区,一处是女眷居住区,平王府现在没有女眷,下人们昨夜都参与了战斗,并没有人留在房间,损失的只是一些财产,赵杼不缺钱,回头多多赏赐就是,至于处住,平王府地方大,随便在别处划个地方先住着,再将倒座修缮好即可。   任务完成的很好,卢栎非常高兴。看到赵杼骑马飞奔过来的身影时,他差点抑制不住激动心情扑到他怀里。   无奈赵杼很忙,一堆事要做,时间非常紧,回来看看见王府平定,也没什么损失,所有肃王叛党又被控制住,已无危险,很‘克制’的紧紧抱了卢栎一下,在他耳边说了声‘等我’,又转头忙去了……   卢栎却并没有不开心,见正主来了,没他什么事了,干脆拉着沈万沙离开。沈万沙担心父母,要先回去看看,卢栎也跟过去看了看,因为时间太晚,他索性没走,睡了沈万沙的房间。   一觉睡到下午才起,吃了饭,和沈万沙出来逛。   赵杼在忙,赫连羽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神神秘秘一个人跑了,卢栎与沈万沙二人没事,也不嫌冷,就在大街上转圈。感觉看到热闹安各的上京城,心里非常高兴,有他们一份功劳呢!   只是有损失少,好收拾的地方,也有损失略大,不好收拾的地方,有些地方耗时较久,这会儿才收拾完。   卢栎与沈万沙走过一处街角,突然听到有人低声讨论。   “就是这个人啊……故意抹黑平王,还说看到了王爷大腿根的痣……嘿嘿……王妃根本没理他。”   “理他做甚!这样人惯会耍心机,你们不知道……”吧啦吧啦说起了当日西山温家堡之事。   “死的活该!”   “早就该死了!”   ……   卢栎脚一顿,“白时死了?”   沈万沙也很好奇:“走我们过去看看。”   昨夜战况激烈,但他们两个亲眼看到白时和继太妃母子一起跑出战圈,很快不见。起床吃饭时,下面传来消息,说继太妃与赵析没死,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那么白时应该也没事才对……怎么就死了?   街上尸体并非只有一具,负责收敛尸体的人拉着牛车,一路看到尸体就往车上扔,白时这尸体算发现晚的,所以落在最上面。因死者大多是不愿投降被诛杀的肃王叛党,收尸之人不愿意给予过多尊敬,尸体就横七竖八摆着,不管姿势尴不尴尬,也没有拿个草席遮一遮。   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大声喊:“有带孩子的把孩子带远些,尸车来了啊尸车来了!”倒还知道保护孩子。   卢栎与沈万沙没多话,只近前细看,果然是白时。他脖颈间伤痕很深,干净利落,一击致死,下手人应该动作十分犀利,冷静果断,很像是军士所为……   卢栎叹了一声。   车夫见他们衣着不凡,身后带着气质悍勇兵士,一看就是贵人,以为二人有什么吩咐,停了一停。   沈万沙挥挥手让车夫继续走不用管,偏头对卢栎说:“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并非可惜……”也不是觉得白时一定不该死,只是突然看到认识的人的尸体,总会有瞬间感慨。卢栎冲沈万沙笑笑,“我们走吧。”   二人身后,元连从邢左身后绕出来。   邢左大眼睛忽闪,很不明白:“你躲我后面做什么呀?”   元连摸摸他的头:“乖啊,你不懂。”   他还不是怕王妃问!白时是王爷杀的,可王爷杀完听他说白时干过的事时,很后悔杀的太干脆了,觉得这事做的不妥贴,没能替媳妇出气,恶狠狠的叮嘱他:此事不许对王妃说!   邢左清秀眼眸微眨:“……好吧。”不说就不说,他可以回头问小右!小右什么都知道!   ……   卢栎与沈万沙还经过了府狱。   昨夜肃王叛党见事败,试图攻破府狱,把犯人放出来制造混乱,方便他们逃跑,可赵杼实力不是盖的,不仅没让一个犯人跑掉,还把所有心思不正的叛党抓了起来。   只是经过一番混战,府狱也有部分损毁,部分犯人换了牢房,有些就挨着府墙,靠着大街。   卢栎与沈万沙听到了很多呼嚎之声,其中有一个声音非常耳熟。   “怎么会呢?我家王爷怎么可能败呢?布置了那么多年……我家王爷不会败,你们骗我!放我出去!”   沈万沙吹了个口哨,“哟,这声音,不是那位长史大人么?我记得姓任……叫什么来着?”   “任康复。”卢栎忍不住笑了,这位竟然还期待着那位主子来救吗?   好像任康复闹的太厉害,牢头很不满意,过去狠狠训了一顿。这个‘训’可不是劝解,骂两句,是真上手揍!任康复被打的嗷嗷叫,连声求饶命。   大约受打击够了,任康复最后大喊:“我没有想杀秋大人,都是肃王指使的!我与秋大人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牢爷您行行好,帮我往上递个话,我交待,什么都交待,求从轻处置!”   沈万沙翻了个白眼:“现在想认错,晚啦!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都知道的理,你非要用这个来博前程,那博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万一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唔……愿意交待倒还不错,可以适当改善待遇,死刑是免不了,不涉家人,死前在牢里吃好点倒行……”沈万沙拉拉卢栎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卢栎微笑道:“这得看堂官怎么量刑了。”他是仵作,只管验尸破案,抓人判刑都不归他管,这方面经验缺失,“不过我相信,堂官会处事公正。”   “那是,上京经历这么大个事,不公正也不行啊……”沈万沙抬头看看蔚蓝天空,笑眯眯道,“今天出门看到的都是好事,真舒服,小栎子,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吃好吃的去!”   岂知话音刚落,一个沈府下人颠颠跑了过来,面色惶惶:“少爷少爷,赫连王子被郡主揍了!”   赫连王子?郡主?   沈万沙反应过来登时吓一跳,“赫连羽被我娘打了?”   小厮脸皱成一团,苦巴巴的回:“是。”   沈万沙把手中暖炉一丢,提起衣角拔腿就往回跑。   卢栎拉住他:“咱们有马车,来,上车!”   沈万沙反应过来,答应一声,立刻上车,催车夫快走。   小伙伴眼神焦急,神情非常不对,卢栎拍着他的肩安慰他:“没事,你娘看着凶,其实不是不讲理的人,赫连羽看着瘦,其实身板还行,被打几下不会有问题,别担心,嗯?”   沈万沙眼神发直:“怎么就闹起来了呢?赫连羽怎么能得罪我娘呢?他明明嘴甜会来事,很会哄人,怎么能让我娘不满呢?我娘对他有意见,以后可怎么办?”   外面那传话小厮脸色更苦,他的话还没说完呢!跑了一路,刚坐到车辕上,气还没顺呢,又听到内里自家少爷在发愁,赶紧深呼吸两下,小心翼翼开口:“赫连王子他……上门提亲……”   “提亲?”卢栎怔了怔,忽尔笑了,“这是好事啊!”   沈万沙登时跳起来:“谁让他提亲了我不是说晚点再说唉哟——”   撞着头了。   卢栎赶紧拉他坐下,轻轻揉他后脑,“这是在马车里,可不能太着急。”   沈万沙疼的眼睛里包着一泡泪:“赫连羽这是要害我啊……我回去一定会被我娘揍……”他猛的拽住卢栎袖子,“我娘喜欢你,你一定要帮我!”   “嗯,一定帮你,现在听我的话,放松一点,好不好?”   可惜,沈万沙放松不下来,因为又有小厮颠颠跑过来传话:郡主太生气,不但打了赫连王子,还把沈伯爷给打了!   郡主这次气特别大,不但打人,她还砸东西,正厅里好多样东西被她砸了!沈千山一点意见都没有,他缺啥都不缺钱,媳妇不高兴了,砸!随便砸!只要能消气就好!   沈万沙抖了抖,巴巴看着卢栎:“我……我不想回家了……”   卢栎也表情严肃起来,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需要想办法应对,但不回家是不行的!他拉住少爷的手:“事情总要解决,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日。”   而且解决的越快,大家各自受的折磨就少。柴郡主惊怒打人,心里未必不难受,总要把这个心结去了才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非常煎熬的过了一路,马车进了沈府停在二门时,沈万沙紧紧扒着马车壁,不是卢栎去拉,他都不想下来。   一路往里走,下人们来往匆匆,面色惊慌……沈万沙心想完了完了,赫连羽这个笨蛋,今天是要连累死他啊!   到了正厅,丫鬟前去传话,沈万沙拉拉袖子扯扯衣襟,生怕自己哪处不合宜让柴郡主生气……   “进来吧,在外头吹冷风做甚!”柴郡主声音从内里传出来,沈万沙脸色白了白,拉着卢栎往里走。   进了正厅,他娘亲柴郡主坐在炕椅上,穿着一身海棠红织锦满地金的裙装,头面也是金镶红宝石,通身的气派富贵又优雅。见着他,笑吟吟招手:“我儿回来啦,来,过来。”   沈万沙下意识往卢栎身后躲。娘喂笑呢笑呢,他娘在笑呢!太吓人了,母上大人这是想玩哪一招?要把他往死里整吗!   他艰难开口:“娘我错了……”不管怎么说,认错就是了!   柴郡主脸上笑意未减,声音微微扬起:“错哪了?”   “我……我……”   小伙伴身子都打抖了,卢栎看着不忍心,对柴郡主行礼:“郡主今日生气,少爷知道自己有错——”   他话还没落,就见赫连羽打帘子进来了,看到沈万沙非常兴奋:“小沙!”   沈万沙继续往卢栎身后躲,一边躲一边打眼色:不准过来!瞧这样子是想拉我手吗!我娘面前敢干这个,还‘小沙小沙’叫的那么亲热,想死吗!刚刚挨打没挨够啊!   卢栎也看了眼赫连羽。赫连羽打扮风格一向是翩翩公子型的,往轻灵飘逸的方向折腾,他相貌英俊偏瘦,手长脚长倒也适合这个风格,可今日挨顿打,他眼眶乌青乌青的,嘴角肿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衣服被打破了,还换了套印满铜钱的衣服,整个人感觉真是……惨不忍睹。   沈万沙看到这样的赫连羽,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心疼,而是咬牙喊了句:“该!”   叫你不听话!都说了再缓缓,等他与爹娘提一提,做做工作,你非不干,梗着脖子上门,这下好了吧,被揍了吧,活该!   赫连羽嘴角抽了抽:“小沙……”   “沙什么沙!小沙也是你叫的?小心少爷揍你!”沈万沙一边说,一边恶狠狠挥了挥拳头。   赫连羽特别无奈,长长叹口气,转头与柴郡主说:“您看,一直都是他欺负我。”   门外传来笑声,沈千山也从赫连羽出来的这道门里走出来:“哈哈哈——夫人你看,我年轻时的衣服,赫连羽也能穿呢!”   柴郡主知道他在为儿子圆场,白了他一眼:“你穿着合适,人家穿着袖子裤角都短,腰身还肥了一截,有什么可得意的!”   咦?沈万沙觉得气氛不对,看看他爹,看看他娘,再看看赫连羽……戳了戳卢栎的腰,暗暗使眼色:这是什么情况?   卢栎却是明白了,唇角扬起笑容止都止不住。这能是什么情况?新女婿被丈母娘接受了呗!   沈万沙眼睛瞪圆,十分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赫连羽自来上京起,就是沈府常客,身为墨脱王子,他心思细腻,不多久就研究透了柴郡主和沈伯爷性格。他料定,想与沈万沙成事,必会挨顿打,但这两位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因为身份特殊,也为儿子想了很多,所以说通他们,并不困难……   他润物细无声的做事,让夫妻二人看到他对沈万沙的好,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护住沈万沙的能力,为了求娶可以拉下面子任他们施为……等二人这通气过了,他再解释他对沈家地位的理解,危机的存在,说说自己的优势,最重要一点,他不但能保证沈万沙地位,还能保证他在大夏的生活时间……最后,再说这件事,他已经与太嘉帝提过,太嘉帝很看好。   柴郡主最后不得不答应。答应后再看赫连羽,也是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于是这件事一点都不让沈万沙操心的,完成了!   沈万沙一脸茫然,捏了捏卢栎的手。发现卢栎没动,他又捏了下。   卢栎无奈摸摸他的头:“你没做梦,是真的。”   沈万沙大眼睛眨巴眨巴,突然笑了:“原来是真的!”他娘没打他!他爹也没骂他!   赫连羽桌子底下勾住了他的手,眼神十分温柔:“小沙……”   沈万沙看了他一眼。   柴郡主大声咳嗽了两声,眼刀一个劲往赫连羽身上飞:还没成亲呢,不准乱动!   总之,不管怎么说,沈万沙的终身大事算是定了,非常顺利,非常喜庆。   ……   黄昏时,赵杼过来接卢栎,表示接连忙了一日夜,终于得空停一停,没看到媳妇不开心……   卢栎今天心情特别好,笑吟吟任他牵住手,随他回园子。   好不容易二人相处不受打扰,赵杼十分想念卢栎,卢栎也因为今天小伙伴的喜事也格外动情,两个人狠狠在床上疯狂了一把。   睡醒之后,两人依偎着赖床,卢栎问起肃王之事后续。   肃王顺利落网,赵杼顺着线头抓捕了几乎所有肃王组织手下,包括异族藏宝联盟,内宅小妾,外院管家团,所有蓄兵,兵器制造工坊……几乎所有人。   之前他与卢栎经历的案子,很多是肃王的人,比如兴元柏府管家关山,比如温家堡遇到的莲华山庄庄主卓修远……卓修远算计温祁父亲,是因为温祁父亲与苗红笑见过面,他认为温祁父亲有藏宝图。肃王很早很早就知道有藏宝图,后来慢慢查到可能与苗红笑有关,所以下手迫害……   卢栎眸色深沉:“所以我父母的死……有可能是肃王造成?”   赵杼点点头:“很有可能。”   他问过所有组织内高层人员口供,肃王是突然间知道藏宝图,并为此努力的。肃王前后行事差异很大,以前虽有些小心机,决策力却不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变的执着起来,不但开始组织能力造反,还疯了似的寻找藏宝图。   他手上有两张藏宝图,当然现在全部到了赵杼手上。但这张图在肃王手上时,他也是不放心的,所以到处在找做假高手,可惜还没找着,就开始造反了。   让赵杼惊讶的是,肃王如此着急要反,确有齐白被发现,他很紧张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因为藏宝图。他认为平王出京,所有藏宝图都在卢栎身上,此时正是抢图好时机!   所以针对卢栎的动作特别多,对平王府攻击也最猛。   卢栎沉吟,如果是这样,那不管他当时在哪里,都不会安静,他到平王府,倒了连累赵杼了。   “我和皇上都怀疑,这藏宝图背后,还有一个人。他放出大量藏宝消息,让异族,江湖震动,他还蛊惑肃王,引导肃王做下这样的事……”赵杼一字一句说完,“这个背后蛊惑之人是个祸端,我们必须找出来。”   卢栎蹙眉沉思,还真有这个可能。要不为什么以前那么太平,突然某个时间节点,仿佛一夜之间,异族江湖,所有地方,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藏宝图了?   只是这件事过去太久,实在无法查证。卢栎问赵杼:“肃王手下没有关于此人的线索么?”   赵杼摇摇头:“肃王所有行动,都没有此人参与的痕迹,好像他只是把藏宝消息放出去,让大家争抢,谁会笑到最后,他根本不在意一样。”   “那他是为了什么呢……”卢栎眼神猛的顿住,“宝藏!”   卢栎颌首:“我与皇上也认为,这个人大概不想要别的,只想要宝藏,可能不方便自己找,所以把这事摊出来,让别人抢。但他肯定留了后手,不管谁最后拿到这些藏宝图,只要去找,就会落入他的陷阱。”   “所以这件事很危险……”   赵杼看着卢栎眼睛:“可我必须要去找,藏宝之地在哪里,又藏了什么……我不允许它威胁到大夏!”      第311章 前行      时间一天一天流转,肃王起事的影响渐渐淡去,临近除夕时,几乎没人再觉得这件事多可怕多重要,顶多是茶余饭后调调笑吹吹牛,更多的人沉浸在浓浓的年味里,笑眯眯总结着一年收获,崇拜着平王与皇上,期待明年日子过的更好……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赵杼把所有肃王组织人员问了个遍,连不怎么重要的下属都问了,结果和之前相同: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放宝藏消息之人的线索。   卢栎却顺手做了件好事。   肃王组织里有很大一部分女子,她们有些心机深沉,自己愿意做这样的事;有些却是不得已为之,惧于上头手段,表面配合,心里期盼脱离苦海的。后面这些大多数做过收集消息,撺掇别人意见的事,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天,卢栎听到了一个名字:玉瑶。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当年在成都府遇到的事。   他走到姑娘面前:“你叫玉瑶?”   那姑娘愣了愣,点了点头。   “均州人?有个弟弟?”   玉瑶突然警惕的看着卢栎,不再说话。   卢栎却笑了,“那么你应该知道醉红楼了。”   玉瑶嘴唇抖了几下,朝卢栎磕头:“我所有做下的事,都与弟弟无关,他不知情的,求大人信我!”她声音很急,“我母亲改嫁,继父好赌,我十二岁那年为护幼弟,被继父卖掉,不小心落到组织里……数年艰苦,我并非不想念家人,可组织严格,我不能连累了他们!大人尽可去查,我从未与家人联系过,所为一切,也与家人没半点关系!”   玉瑶说话的时候,卢栎叫人翻出她口供,拿在手里仔细看。   “你只是接客,找消息?”卢栎笑笑,“这么多年混不出头,很没上进心啊。”   玉瑶头深深垂头:“我……我不想杀人。”   “可你受过不过苦。”   玉瑶眼泪滴在地上,洇湿一小片:“是,我过的很苦……任务完不成,上头非打即骂,有时食水也不给,还逼我接癖好奇怪的客人……”她咬着唇,“我没什么本事,也知道自己不太聪明,可我……不想杀人。狠狠心可能会过得好些,但我不想变的和她们一样,最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卢栎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如果肃王不倒,你的日子没有尽头——”   “那就这么凑和过。”玉瑶眉眼低垂,面容平静,好像早已想到过自己结果,并不反感或难受,“我爹生前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些人可能运气好,有些人可能运气不好,但日子过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事,不能埋怨任何人。你可能怀才不遇,可能鹏程万里,可能傻人有傻福,可能没那么聪明圆滑,艰难度日。人生在世,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可能并不都是善良之人,有些存了坏心。你可以为了生计,用些手段,但有些东西不能丢,丢了,就一辈子就找不回来了……”   “我本事不够,也狠不下心,丢不开内心的东西,宁愿随波逐流。就算哪天这么死了,我也不后悔。我是妓子,做过皮肉买卖,算计过别人,哄骗过别人,到了阴间,会一道道清算,来世可能也不会多好,但我从未手染鲜血,我知道自己是谁,不管到哪里,我都不怕,也不为自己所为羞耻。就算哪天有机会再见母亲和弟弟,我亦坦然。”   玉瑶说完,深深一叩,“我所言句句为实,请大人放过我家人!”   卢栎看着跪在地上,鬓发微乱,衣裙染尘的姑娘,觉得很难得。混在这样圈里,还能保持自己底线,真的太难得。   他看了眼审问玉瑶供言的人。   所有肃王属下都是赵杼的人负责审问,这个人也不例外,问话最是拿手。见王妃看他,他肃然点头,表示玉瑶供言应该没有说谎,他可为此负责!   “你起来。”卢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问你话,是想问罪的意思?”   玉瑶有些迷糊:“大人提及我弟弟……”   “两年前我经过成都府,那里有个青楼名叫醉红楼。当时有个案子牵扯到青楼姑娘们,我遇到一个少年,相貌英俊武功高强,他帮了我不少忙,却不说自己姓名。醉红楼老板姚娘说这个少年追究失散姐姐足迹而来,追到醉红楼没有下落,他便在醉红楼附近等,希望姐姐有一天会回去。”卢栎眉梢舒展,目光闪动,“少年说姐姐名叫玉瑶,是均州人。”   玉瑶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知道贵人面前哭泣不好,狠狠咬着唇,逼着自己不哭出声。   “若你没意见,我便给他送个消息。”卢栎轻叹口气,“但王一事牵扯过多,你口供没有疑点,过几天可能会放出去,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不得离京,可能还会受到官差监管,希望你理解。”   玉瑶眼泪模糊,连连点头,“我理……解的,我……理解。”竟已是泣不成声。   卢栎安慰她几句,示意问供人好好照顾,便离开了。   两年前青石巷底的小酒坊,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少年羞涩别扭的脸,姚娘直爽不失优雅的脾性,窗外沥沥雨声,第一次听到苗红笑夫妻的多彩往事……以及赵杼温暖的大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牵手走了这么久,用自己力量帮了很多人。   卢栎抚上左胸,胸腔内心脏跳动好像快了些。他很高兴,如果一辈子能这样过去,将是最幸福的事……   赵杼找到卢栎,看到他格外灿烂的笑脸时,很有些惊讶:“有什么好事么?”   卢栎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和他说了经过。   赵杼非常意外:“竟然能遇上……”   “可能是缘份吧。”卢栎高兴完,问赵杼,“你那儿呢?可有好消息?”   赵杼摇摇头,眸色沉下来:“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卢栎怔了怔,“一点都没有?”   “如果找不出来……我决定找找这藏宝之地。”   拿到肃王那张藏宝图后,赵杼手上已经有七张藏宝图了。据百宝楼资料记载,这藏宝图一共被分成八份,他们只剩最后一张没找到。可这最后一份……万一是关键怎么办?   赵杼却很坚决:“这个幕后之人,不是在前面设了陷阱,就是想要追着我们找到藏宝之地。他在暗,我们在明,总是提防,是钓不出来的。他既然那么在意藏宝图,咱们不如主动出击。”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可卢栎还是有点担心:“只有七张藏宝图……能找到地方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卢栎眉梢微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但快过年了,你是平王,可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上京经历肃王叛乱,今年过年相当重要,估计太嘉帝会大摆御晏请百官,也会与民同乐,赵杼这个平王也得露露脸。这种象征时刻离开,不像话。   赵杼亦懂,他握紧了卢栎的手:“过完十五就出发,早点去早点回来,咱们四月成亲,一堆事要忙呢……”说着还趁别人不注意,把卢栎手捞到面前,啃了一口。   卢栎面皮发红:“你怎么总在外面胡闹!”   赵杼凑近他耳朵:“我媳妇这么好看,我忍不住 ……”   卢栎一爪子拍在赵杼脸上:叫你忍不住!   ……   上京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除夕夜,皇上赐御宴与百官,初一一大早到皇陵祭祀,求祖宗降福,护佑百姓安和,十五还亲自登城楼与百姓同乐,赏灯放烟火……所有流程皆有平王在侧参与。   上京百姓们都乐疯了,平时哪有那么多机会见皇上平王,有机会远远看一眼就不错了,这次过年可让他们捞够了本!   皇上威仪浑然天成,可面上带笑态度亲和,被百姓们围观也不生气,还命禁卫军把摔倒的老人扶起来,上元夜更是亲自抱起一个与娘亲失散,哭的脸花的孩童找亲人!   平王虽然一如既往的黑着脸,像块冰山一样面无表情,看着能把孩子吓哭,可孩子们放河灯不小心往下滑时,他反应最快,一手捞一个,脚上还能使巧劲……围观百姓们都没看清他怎么动的,就见淘气疯玩的孩子们下饺子似的落到河里,平王施轻功往河面上一飞,手脚一动,刚刚落水,甚至有些还没沾到水的孩子一个个飞高,被他从容的抱两个,飞到河岸放下,再掠到空中接另外两个……   熊孩子们被抛的高度不同,平王一一接过,毫无压力,还行水流水般动作特别好看!熊孩子们一开始害怕,哇哇哭着喊娘,后来看自己没危险,玩飞高高的游戏还特别有趣,嘴一咧,直接笑了,嘴里嚷着‘还要还要’……被吓的心脏差点跳出来的娘亲们狠狠拍下。   后来,平王这个名字再提起来,小孩子都不怕了,家长拿平王吓人一点用都没有,小孩子们听到‘平王’两个字,个个眼睛放光,小胸脯挺起,小手背在腰板后,严肃宣布:“我要学平王习武保家卫国!”   家长们:……你们只是想习武,觉得飞高高好玩吧!   总之,这年过完,平王名头变的可亲,百姓们如果在街上看到他,再也不会害怕要躲闪,而是笑眯眯行礼问安。孩子们更是,有那胆大的,还敢站到平王跟前,握着小拳头睁圆大眼睛:“王爷我能做您的侍卫吗?”   赵杼沉默片刻:“那你要非常努力才行。”   小孩登时笑成一朵花:“我一定努力!”   见着赵杼不会伤害,甚至不讨厌别人靠近,人们更愿意靠近他了,有那外地来的,不明就里想拦,上京百姓会立刻炸毛:王爷只是脸上缺筋表达不出感情,他内心很温柔的!   脸上缺筋的赵杼:……   每天被这么拦真的好蠢!好想杀人!可是不行……   卢栎安慰他:“这是大家喜欢你呢。”   赵杼表情僵硬:“本王不需要他们喜欢!”像以前一样离本王远远的就好!   皇宫内太嘉帝也笑疯了,私下拉着皇后调侃:“他们说平王脸上缺筋……缺筋!哈哈哈哈——”   沈万沙看到赵杼也是忍不桩噗噗’真笑,赫连羽拍着少爷的背,眼底笑意也是良多。   赵杼:……这群愚蠢的人!   ……   这段时间里,肃王下属处仍然没有更新消息,赵杼已决定,去寻找这藏宝之地。   别人过年热闹,他这次过年净忙了。除了与太嘉帝刷日常亲民任务,藏宝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他将事情与太嘉帝商量后,立刻把赫连羽沈万沙请过来,再叫上卢栎一起,拿出所有手上的藏宝图,大家一起研究,看怎么拼合适。   藏宝之事于他们四人都不是秘密,赫连羽更是想要其中一件宝物,人多力量大,一个人苦思不若大家一起想。   沈万沙最感兴趣,伸手摸摸这张,再摸摸那张,不过一会儿他就拍桌子怒了:“这什么图啊,看起来都差不多,让人眼晕!”   卢栎很理解少爷,因为他看着也十分别扭,这些图画的很简单,以非常简单的线条寥寥勾勒几笔,除了表达山的线条是明显一丛丛凸起,看的略明白,其它的全然不懂。   赫连羽若有所思:“如此,咱们只能顺着图中线条走向,以及丝帛纹理来拼。”   “你来试试。”赵杼让开位置,让赫连羽来拼。   沈万沙气完,好奇心又上来,过来与赫连羽一起折腾,有不同意见还会说出来讨论。   卢栎看着他们摆弄藏宝图,感觉有些微妙。这些藏宝图大小不一,但形状都是很正规的长方形或正方形,因时间过久,边缘有些锯齿状痕迹,藏宝图标注又简单,好像怎么拼都不违和似的……   赫连羽沈万沙折腾完,拼出两人都满意的画面,让赵杼卢栎看。   赵杼看完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卢栎把现有拼图顺序,把藏宝图拿过来打乱,三两下拼出另外一种方法,肉眼看上去也很和谐。   沈万沙眼睛睁圆:“这个好像……也没问题诶!”   “不止,”赵杼把图拿过来,把图打散,又重新拼了一下,“这样也可以。”   沈万沙指着图中间:“可你这中间缺一小块!”   赵杼神色不变:“我们不就是缺一块藏宝图?”   对啊……记录里说是八张的!沈万沙一愣,他与赫连羽卢栎拼出来的,可是一张整的!   卢栎眨眨眼,“这藏宝图大小不一,最后一张可以是一个长条形状。”接在边上,这样也会合理。   “重点就是咱们手上没有第八张,这七张可以组合出很多地址,咱们不能确定。”赫连羽眉头微蹙,这可是个难题。   沈万沙挠挠头:“要不咱们把每种拼法的地形都找出来,一个个查一遍?”   “怕是时间,人力都不够。”卢栎有些发愁。   “花钱请人不行么?”沈万沙说完敲了敲自己的头,“诶我傻了傻了,这样和秘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卢栎拍拍他的肩:“但这个思路还是不错的……”   他伸手把之前拼过的图复原:“这样地形是哪里,能看出来吗?”   图上线条简单,山川河流倒能看清,上面标注的字不多,就算认识意义也不大,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很多地名都变了……   沈万沙看了半天,摇头,表示根本看不出来。   赫连羽眉头沉肃,眼瞳转动,像是抓到了什么头绪,可就是看不出来。   赵杼看着看着额角猛的一跳,“山阳县,假公主遗墓!”   山阳县?卢栎心中一惊,立刻俯身认真看。赵杼没说话之前,他也没看到明白,可赵杼一说出地点,他心内描绘出当时地图,再对比这张拼出来的图……虽然有些细微出入,大致上却是一致的!   赫连羽指尖轻敲桌面,眸色微凉:“是那里没错。”   沈万沙歪着头,眼睛里一片茫然:“可那里咱们过去,是座伪造的公主墓,根本没什么宝藏啊,而且……”而且那地方还塌了,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   卢栎想起那个与异族有关联的多尸案,还有意外发现的尸山。尸山中死者数量极多,年份不同,有些甚至死了十几二十年……当时以案情线索推断,大约因为公主墓传说,这些人想取宝,他还不怎么信,觉得这些人太蠢。可之后看到假墓,现在再联系到藏宝图,这些人……当时的目的是不是藏宝图!   或者,有更深的原因,他们以为那是藏宝图里绘的位置!   卢栎心思迅速转动,打乱藏宝图,重新排列,摆出另一种形状:“这里,像哪里?”   几人看了一会儿,这次是赵杼赫连羽一起发声:“兴元府!”   兴元府一行,他们查了柏明涛的命案,还参加了当时水龙帮主办的黑道大会——升龙会。升龙会上,卢栎验了水龙帮已死老大的尸体,同时拿到了一张藏宝图……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不对,立刻摆出其它形状。   ……   结果很令人震惊。   几乎每一种形状,都对应着一个位置,而他们手中藏宝图追溯源头,与这些位置相符!   除了赵杼摆出来的,那个中间空一小块的位置。   “怎,怎么可能!”沈万沙捂着嘴,难以置信,竟然能把每一张图地址凑出来!   卢栎面色微冷:“还是将所有图集齐,有实力追溯每张图源头的人才能知道。”   所以做这张图的人是想干什么?你没有图时,一头雾水,想方设法打听,危险重重,将图集个差不多,拼出来的地方却这么多,不但让你确定不了哪里是正确地方,还让你对自己产生怀疑……这是想让人找到,还是不想让人找到?   赫连羽指尖敲着赵杼拼好的好张图:“这个地方,我们没去过。”   赵杼唇角微扬,绽出一抹冷漠笑意,目光冷肃坚定:“可去看看。”   “可是这里……是哪里呢?”沈万沙指着地图,面色颇有些为难,“山川都集中在一边角落,中间好像全是水……”   所以是个多水的地方么?   赵杼虽常年在北边戍边,但整个大夏舆图都在他脑子里,他略想想就看出来了,“密州以南,海州以东。”   卢栎看过大夏地理志,很快反应过来:“在海里?”   赵杼摸了摸他的头:“怕么?”   卢栎还真有点怕,无它,他不会游泳啊!   赫连羽出声安慰:“就算去,也不是立刻马上,很多东西需要准备。”言下之意,可以趁这个时间学。   卢栎欲哭无泪,大冬天的学游泳?有没有搞错!   沈万沙却很支持,兴奋的举高手:“我有温泉庄子!现在过去,学个几天就会了!”   卢栎:……好吧。   ……   总之,一切准备有序的进行了起来。   赵杼与赫连羽准备所有可能用得到的东西,船,各种船上用品,水兵……人员怎么调动,一起上还是分批,还是只他们上,确定不危险,找到宝藏再让大家上;船大点好还是小点好,还是每样来几条;船上装足够多久用的物资,多装点还是少装点,在哪里补给,出了意外怎么办;各种暗号设定,接应准备几处,人员怎么安排……   卢栎与沈万沙除了忙过年,就是在温泉庄子上泡温泉,数日过去,只学会了点狗刨,短时间玩个水还成,久了就不行了……也就是说,基本用处不大,不要指望。   俩人游泳没学好,皮肤倒养的特别好,红里透白可好看。   见到两个粉嫩嫩,水灵灵,精气神特别足的少年站到自己面前……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无奈抚额:好吧,你们开心就好。反正也不是护不了你们。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立刻出发。   岂知这条路起初还好,后面非常不太平,他们不但要面对来抢食的对手,还要玩命对付设定好的各种刁难……      第312章 游戏      卢栎四人根据拼图找出的藏宝之地在水域中,因缺少最中间一部分,看不到最关键的点,但估计应该是个岛。此岛在密州以南,海州以东,而密州海州都在上京以东,距离并不太远。   大夏舆图上的密州所在地是个半岛,三面环水,密州的地理位置,应该是个风口,照季节气候来说,现在不是台风多发的夏季,应该是利于出行的。可正月未完,说起来已是春天,天气却仍然很冷,风刮过来寒意刺骨,这时节没有狂暴要人命的台风,寒风吹起来也很难受的,对比之下,海州的地理位置更合适,好歹风没那么硬。   决定好后,一行人直奔海州。   海州与上京城直线距离并不远,三日夜就到了。到达之后,赵杼与赫连羽体贴两个不会武功,累了几天的少年,到达预定别庄后立刻让二人休息,他们自己却一刻未停的去了海边。   宝藏之事比较机密,赵杼与赫连羽带的都是心腹,不敢让太多人知晓。然而这也给他们寻找地址的工作带来很大难度,因为缺少最中间一块藏宝图,他们不能确定位置,只围出一个大致范围。所有派出来的先头部队不眠不休的在围出海域内寻找,可什么都没找到,别说岛屿,连凸起的海礁都少见,触目所及全是海水!   难道宝藏在水底下?   赵杼与赫连羽看完结果,想了想又齐齐摇头。地面上还好,若是海底,怎么防水?海水不比陆地上的河湖,盐大,腐蚀性强,有攻击性极强的海兽,还时常有人力不可抗拒的飓风,谁会那么大胆把宝藏藏到海底?   可没有好消息……   赵杼与赫连羽甚至坐快舟亲自跑了一圈,同样没看到任何东西。   卢栎与沈万沙睡两觉起来了,都没看到人,直觉事情有些不妙,干脆穿上厚衣服,过来找赵杼赫连羽了。赵杼与赫连羽被海风吹久了,头发衣服都有些狼狈,眼睛却都很亮,显然还没放弃。   因为没有头绪,卢栎与沈万沙的加入赵杼赫连羽并没意见。卢栎与沈万沙也争气,没一个人晕船,除了被风吹的有点冷,没有任何不适。   寻找结果没什么不同,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沈万沙摸着下巴:“不应该啊!别的拼图方式咱们都试过了,全部对应着一块地图位置,就这种方法没有,按理说应该就是藏宝之地啊!”   卢栎也觉得应该如此。如果藏宝图没有用,大家还抢它干什么?他直觉藏宝之地就在这里,找不到……一定有原因。   他脑子里浮现出各种看过的书籍,有些犹豫的提了句:“会不会有什么原因,把地点遮住了?”   古代有很多神秘书籍,记录着很多偏门,可惜传承遇阻,很多消失了,但这些东西在漫长历史长河留下的记录非常灿烂。卢栎已经见识到现代没有的绝妙轻功,那么那些五行八卦阵法这样的东西是不是也存在?太神秘的他也不想,布个迷阵障眼什么的,应该可以?   赵杼眼睛一眯:“你不提,我都忘了这种可能。”   赫连羽亦眼睛一亮,看着面前大海,眸底有了别的情绪。   身为大夏平王,赵杼手下资源足够,很快找到一位懂阵法的老者,并带着他天天在海上转。老者很有几分功底,一看边,一看掐指算,还在准备好的纸上写写划划。赫连羽精通机关之术,很多厉害机关也与阵法有关,这方面他也略懂,只是学的没那么深,见老者念念有词十分有道理,空时便与他聊天。老者也不藏私,什么都同他说,赫连羽眼界便也开阔了很多。   五日过去,老者拈须微笑:“这里的确有玄机。”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讲!”   “若老朽所料不错,这里应该布了个隐藏守护阵,所有经过的人皆会在旁边绕过,不会看到阵内天地。”老者目光闪动,声音有些激动,“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么精致强大的阵法了……”   赵杼不关心阵法如何,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如何解?”   “解?”老者苦笑道,“解不了。这样阵法布置起来困难,进入亦不简单,须特定日子,执特殊破阵信物才能看到并进入。特定日子么,布阵人布阵是为保护,并非隔绝,不可能一年只能进出一次,大概每月,甚至每旬都有特殊时间,只要有毅力有恒心,总能碰到,可这信物么……咱们连布阵人是谁,这里属于谁都不知道,从哪里找信物?”   ……   老者的话听起来很绝望。可千步万步都走过来了,到现在说绝对不行放弃吧,赵杼不可能答应,觉得怎么也得试一试。   他与赫连羽卢栎沈万沙商量后,决定一起天天在海上飘,试试看自己运气好不好,另一边也没闲着,撒出手下继续往大夏各地探宝藏的消息,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这样大手笔的迷阵,信物一定不简单!土豪少爷沈万沙最积极,他将自己所有收藏的,来历神秘价格高昂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特别希望这里面有信物……   他们坐的船不算太大,轻便灵活不失舒适,起初坐着很舒服,看看天看看海看看鱼觉得很美,可老这么着,沈万沙就有点不适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海浪打过来,少爷紧紧扒住船舱门,小脸皱成一团。   此时将将黎明,天边红日缓缓升起,粉红云霞染了半个天空,薄雾在空中流动,轻灵又飘逸,视觉效果相当好。   见此美景,卢栎心情倒还不错,给沈万沙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找宝藏哪那么容易,少爷再忍忍。”   “咦?小栎子你身上在发光……”   卢栎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有吗?”   沈万沙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刚刚好像真的在发光,现在没有了……”   卢栎看了看东方云霞,笑了:“是霞光吧。”   沈万沙挠挠头,也咧开嘴笑:“大概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精神起来,宝藏不好找,但他不能失去信心!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突然甲板上传来惊喜喊声:“有岛!真有岛!”   “呀!”沈万沙腾的跳起来,“真的吗我也要看!”   他还没跑出去,就见赵杼与赫连羽过来了,二人性子偏沉稳,可这会儿脸上激动之色丝毫不掩饰:“找到了!”   这下卢栎也坐不住了,与沈万沙一起走出船舱去看。   果然,在小船南边,出现了一座岛屿,有陆地有花草有树木甚至有高山!   挺大的一座岛,他们之前竟然眼瞎了看不到!   “古代阵法果然神奇……”卢栎惊叹出声。   沈万沙亦严肃点头:“老祖宗的东西就是强大!可惜传承丢了太多……”   他们二人讨论阵法神奇之处,赵杼与赫连羽却在考虑突然找到岛屿的原因。   “今天是初五。”赫连羽说。   赵杼眉梢微扬:“未见有任何特殊之处。”初五,可能是特殊日子,特殊物品在哪?   听到他们俩说话,沈万沙一拍脑袋:“有啊!刚刚小栎子身上发光了!”   赵杼与赫连羽齐齐转头,目光闪动,莫非……   卢栎怔了怔,“我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特殊之处,少爷说我发光,我自己并没有看到……”   “很短,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也以为我眼花呢!”沈万沙补充完,好奇的看卢栎,“你身上带了什么?”   卢栎笑出声来:“这么多人,也不一定是我吧,我身上并没什么贵重东西。”   沈万沙围着卢栎转了很久,的确没找到什么贵重东西,除了几块质地上乘,做工精致玉饰。但这些玉饰全部是赵杼送的,来历可查,与宝藏这样的事物挂不上钩。   直到一行人行至岛前,上了岸,看到掩映在碧草繁花里石碑。   石碑有五尺高,二尺宽,一尺厚,上面用狂草写着‘穿云’二字,字迹很深,很均匀,除了风吹雨打留下的蚀痕,并无其它划痕,看起来不像一下下刀刻的,倒像是施以内力一书而就。‘穿云’两个字气势尤其强大,视之似有锋利剑气,让人心生凛然。   沈万沙认出来,指着卢栎:“穿穿穿云!你的宗主令!”   卢栎也瞬间明白,拿出颈间宗主令牌,莫非是它?   小小牌子落在掌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皮肤过于白皙,衬的牌子更加乌黑亮泽,尤其上面金色‘穿云’二字,似有了流动质感,好像在动一样!   宗主令上‘穿云’二字闪动,石碑似乎有感应一般,上有流光隐现,字体更加锋利夺目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错觉。现在阳光非常灿烂,洒在石碑上本就绚目,宗主令上的‘穿云’二字又漆了金色,自然更加反光明显……   “如此说来,应该就是它了。”赫连羽揽住沈万沙的腰,笑眯眯道:“咱们运气真好。”   沈万沙也非常高兴:“嗯嗯!”   赵杼摸摸卢栎的头,“收起来罢。”   卢栎与他们心情不同,他也很激动,但心里更多的却是疑问。如果这就是穿云岛,这宗主令是苗红笑的,岛也是宗主岛,那么怎么会与宝藏有关?而且苗红笑还有一张藏宝图……如果本来宝藏就在这里,她还要藏宝图干什么,直接挖了就不行了?   ……   目的地达到,下一步就是找宝了。大家兴致很高,之前那么累都忘了,直接兴奋的往前蹿,急着看岛上东西。   可惜事情总不会让他们顺利,他们刚刚走出没多远,留在岩边守船的士兵发了呼救急哨,有敌袭!   赵杼赶紧带着人往回支援——   竟然是赤炎堂的人!   赵杼冷笑一声:“赤蛇!”   赤蛇是赤炎堂头目,曾在战场与赵杼交过手,双方不算陌生。他是异族血统,五官深邃,长了个特别醒目的鹰钩鼻,现下眼睛眯着尽是寒意:“怎么样赵杼,被人黄雀在后,很不好受吧?”   赵杼手执乌金锏,眸色微冷:“你们跟踪我。”   “怎么,就准你有心机,不容别人也这么干?”赤蛇唇角扬起,声音阴寒,“真是多谢你了,我们根本不用找藏宝图,只要跟着你们,怎么都能到这里呢。”   赵杼却并不生气,冷笑一声:“咱们谁不知道谁,假惺惺的不觉得恶心?赤蛇,你哥死的时候,可是比你干脆多了。”   “你——”赤蛇目眦俱裂,眸底恨意滔天。他哥哥就是被赵杼杀死的,死样极为痛苦,他怎么可能忘!这个赵杼简直就是妖魔,他算计别人次次都不会失败,别人算计他,哪怕是在他戒心最低,兵力最弱的时候,他也能绝地反击,反败为胜!   说起来赵杼不是神,不是回回都料到先机,也有中计,中埋伏的时候,可他就是特别能打能扛,不管身处哪种境地,就是不会输!   所以赤蛇看着硬气,实则咬牙切齿,担心自己此行失败。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笑容才又大了些:“我的人比你多,赵杼,你这次输定了。”   “说你蠢你还不信,转头又来卖蠢。”赵杼嗤笑,“我所打过的仗里,敌我数目可是重要?”   赤蛇又噎了一下。的确,赵杼这人最为狡猾,最喜欢的就是以少胜多!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在他计划布署里,能用一万打胜的仗,他不会派一万一,能用三千人打胜的仗,他便只用先锋!   尤其是哥哥死的那一仗……   赤蛇想起来就怒的不行,举起长矛:“旁的不消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赵杼其实也不想与赤蛇多话,只是刚刚形势有点不对,他一边与赤蛇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手背在背后打手势调整己方战阵。寻找宝藏之事机密,他带的人不多,赤蛇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这么多人,个个身上带着匪气,一看就不好惹,所以得多做准备,现在么……正是时机!   赵杼这边士兵已照他命令调整好,他一发令,立刻按照即定路线攻打,双方战成一片。   大家同站在一片土地,为的是什么不消说,肯定是宝藏!谁都不想让对方拿到东西,打起来特别卖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尸体倒卧……   沈万沙在山坡上看的直捂眼睛:“好可怕……”   卢栎也有些心颤,这样激烈的战争,这样频繁的死亡人数……他深深呼吸,拍拍自己的脸,试图冷静一点。   很快,双方都有人死去,但总的说来,赤蛇那边的人死的更多。   赵杼这边精神非常振奋,喊杀声几乎突破天际,越战越勇,个个披着一身血,眼神凶戾……   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地动了!   沈万沙吓的立刻跳起来:“娘啊地龙翻身了!”   地震?卢栎也有点慌,这样紧要关头,地震了可怎么好!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不同,地面只是晃,没有裂,山石也没有倒,震动感觉虽然明显,人却也是能走的稳的,所以就算地震,这里也不是震中,现在应该没问题,就是此时临海,千万别有海啸……   视线陡转间,他看到一群白猴,飞跃从山间跑来,它们的爪子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跑动姿势动作很优美,不急不徐,没一点慌张感。   这也有些不对,大自然的变化,动物们最为敏感,地震来临之时,几乎没有动物不紧张,这群猴子为怎么这么特殊?   卢栎看着看着,越看越好奇,这猴子是冲着他们来的!   猴子跑到战圈处,吱吱叫了两声,把手里东西丢下去,就迅速转身,和来时一样,成群结队照原路返回了。   沈万沙有点懵,“它们干啥来了?觉得咱们可怜,送吃的来了?”   “不知道。”卢栎摇着头,捡起落在身边的树叶。   是的,白猴丢下的东西,是树叶。这些树叶不知道什么品种,特别宽大肥厚,还非常嫩,水份充足,看想来像新采摘的。   “咦?有字!”沈万沙眼尖,立刻看到了叶面上的黑色炭字。   卢栎顺着看下去,眉头皱的更紧。   叶子上字不太多,主要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欢迎来到老夫的地盘,老夫寂寞这么久,终于有人陪玩了。既然能上岛,先证明你们的实力吧,这地动并非地龙翻身,而是老夫制的机关,一柱香时间,若你们能到达指定位置,机关停住,自然不会有问题,若到不了……不好意思,这机关不除,必会引发地裂海啸,到时有船也走了哟!现在给出第一个提示:东方。   沈万沙吓的脸都白了:“一一一柱香?到不了地方会地裂海啸?”   卢栎也捏的指尖发白,他们这是碰到变态了吧!还玩游戏,玩狗屁游戏!他们是来找宝藏的,不是玩游戏的!   不对,等等……这游戏,是否与宝藏有关?是有邪恶之人先一步找到了宝藏,故意折磨他们,还是这只是当初藏宝人设下的,必须经过的考验?   想起之前赵杼说过的,有关幕后人陷阱的事,卢栎心下有些不安。   他与沈万沙说话的时候,赵杼与赤炎堂的人自然也看到树叶,并阅读了上面的东西。   现在正在地动,他们根本不能否认树叶上所言的真实性。提示只有两个字:东方,应该是让他们朝着东边走的意思。可一柱香的时间太短,别说他们不知道这东方远不远,走多久能到,两边对战激烈,一柱香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分出胜负!   若他们执意要打,分出胜负前,时间已经用尽,大家一块死;若他们先不打,都从东边走,有可能宝藏暴露,大家都有机会取得,运气好的话没准很快拿到。   可前路未知,谁知道宝藏在哪里,会不会暴露?就算己方运气不好,也不一定就没有任何机会……   赵杼一向果决,立刻命手下撤手。   赤蛇眼皮颤动,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罢手,冲着手下一挥手,立刻施轻功,朝东面跃走。   赵杼与赫连羽飞到小山坡上,一人一人,分别抱起卢栎与沈万沙,迅速赶上,双方下面的人手,也个个施起轻功,用力朝东面跑。   很快,他们到了一处湖边,青石径,方棋台,百年古树,悬彩瀑布,景致非常美。   湖边大树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有炭笔画了个箭头,指着瀑布下石洞的方向,看来,是想让他们进去了。   刚刚那群白猴蹲在古树上,见他们来了,又丢下新的树叶,上面写着:三十人后,石洞关闭。   也就是说,这个石洞是为他们准备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能进去的,只有速度最快的三十个人!   赵杼带人过来寻宝,再机密,人再少,也不下百人,赤炎堂那边,比他们更多!这么多人,最终只能进去三十个?   卢栎心登时发紧。   赵杼却笑了,有意思!他征战边关十数年,几乎天天都在打仗,危险又刺激,可花样这么多,还不失刺激的游戏,他还是第一次玩!   越是危机时刻,他心底越稳,甚至还亲了卢栎额头一口:“你男人在这,怕什么?”   时间不等人,卢栎掐了他一下,催他专心!   赵杼与赫连羽速度最快,怀里抱着人也比别人先一步,赤蛇眼珠子都瞪圆了,立刻命手下射毒箭……到这里前,他发过誓,拿不到宝藏,他就死在这里!   赵杼的手下立刻帮忙拦,赤炎堂人数多,又心黑手狠,转眼就往前挪了好大一截,赵杼与赫连羽虽想进山洞,却也不会对属下不理,个人胜利不算胜利,团队胜利才是真的胜利,这三十个人的名额,都是自己人才好!   于是他们略回身,所有人再次战成一团。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地动着,水流着,瀑布哗啦啦响着,两边人激烈的交着手,一边打,一边朝山洞靠近。很快,站在第一梯次的赵杼赤蛇等人,到了山洞口。      第313章 问题      众人临近指示洞口,千钧一发!   赵杼赫连羽虽带着不会武功的卢栎沈万沙,但他们本人武力值强大,再加上随时在身边相护的暗卫团,实力不容小觑,这样抢时间的情况下,对方根本没有胜算!   赤蛇此人极为狠辣,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必须杀死赵杼的决心,因为宝藏最重要!为了宝藏,一切都可以舍弃……   他干脆不与赵杼几人对打了,也不知道他练过什么武功,手掌张开一吸,抓了身边几个自己人过来,顺手冲着赵杼几人砸去——同时利用这一瞬的时间,往前一蹿,眼看着就要进到石洞中!   “你倒舍得!”赵杼冷笑一声,也不含糊,手中乌金锏一晃,冲着他砸去的人直接在空中劈成两半,血,内脏洒了一地。尸块掉进湖里时,眼睛还睁的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会死。   与此同时,赫连羽手中白练飞出,朝着赤蛇一卷,立刻将他拉了回来。   赤蛇手中长剑一翻,划开白练,阴笑转头:“我若进不去,你们谁也别想进去!”   地在动,湖水翻起哗哗白浪,双方战势胶着,谁都想进石洞,又你拉我拉你阻拦。眼看着就剩最后一步,一息的时间就能成功,头顶瀑布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转了向……   “哗——”一声巨响,巨大水墙从空中倾泄,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力!   武功再高也抵不住大自然的力量,更兼此时战况激烈,没有精力注意其它,所有人一个不漏全部中招,瞬间被水流冲出去很远。   赵杼第一时间护好卢栎,跃出水面赶紧拂开他头发:“没事吧?”   卢栎摇摇头,心叹幸好学了游泳,憋会儿气还是没问题的。   那边赫连羽地势不利,大水冲开了他与沈万沙,好在他拉着沈万沙的手紧紧的没有放。他比赵杼还紧张,生怕少爷被冲个好歹来,连声询问。   沈万沙‘噗噗’吐出几口水,“手腕疼!”还是你干的!   “除了手腕呢?”赫连羽还是不放心!   “没了!”沈万沙小脸通红,“我学过凫水,怎么可能有事!”   赵杼看了看前面,瀑布只歪了那么一下子,现在已回归原位,石洞前面除了有些湿,并没什么异样。再看看己方暗卫士兵,应变能力不错,都挺好。   敌人……敌人也狗屎运的都在。   既然双方都在,接着打吧!   可湖水震荡越来越厉,地动越来越严重,树上的猴子们也不再懒在树上,吱吱叫着跳下来,大眼睛忽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这些无一不在提醒:时间快到了!   卢栎心提起来,眉头皱的紧紧:“这样不行。”   现在离洞口很远,对方死咬着纠缠,及时到达洞口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不想其它办法——   赵杼凝眉,箍紧他腰身:“抱紧我。”   下一刻,他从水中跃起,飞上天空。因为他是直接往上飞,并未往前,赤蛇便没管他。这个湖面积很大,只在湖边有供借力的树木山石,湖中间飞起来有什么用?早晚得下来!   赵杼只是想飞高看一看整体局势,有什么对敌阵法可以使用,谁知这一到空中,发现了其它不同。这湖不太深,却非常清澈,在空中也可一眼看到底。湖面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湖底,这湖并非自然湖,是个人工湖,湖底铺着平滑的青黑石板,这些石板看似随意,实则好像……有规律!   卢栎的目光也被湖底石板吸引,猝然间,他想起之前帮他们解阵老者的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湖底大石排列,很像是什么阵法!   想起之前赫连羽曾与老者交流过这方面的问题,卢栎忍不住大喊出声:“赫连羽!”   赫连羽虽不明白,但他知道赵杼卢栎都是稳重的人,没事不可能胡乱叫他,立刻抱紧沈万沙也往上跳。到达一定高度,他低头一看,也看清了湖底青黑石板的排列。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赫连羽立刻明白,这是个三才八卦阵!   他微微一笑,示意赵杼稍等,把沈万沙扛在肩膀上,身体沉入水底,只留一颗头在外面。湖水不深,他露一颗头,足以踩到湖底。别人看不到他脚下怎么动的,只见他身形飘忽,忽远忽近,看似有规律,又似极随意,直到湖底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赫连羽站的位置突然冒出一支水柱,冲力非常大,直接把他送了出去,方向正对着石洞!   赵杼一直看着赫连羽,见到这样情况,立刻追着他的身影到达他站定的位置,然后也被弹射了出去!   他们二人手下一直听着他们暗令,早有准备,见主人成功,立刻接二连三的跑过来,紧接着,空中连续飞过数条弧线,全部冲着石洞的方向!   ……   后面情况如何卢栎几人一概不知,因为一进石洞,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好像石门已经关上,他们连彼此都看不清楚,更何况外面的人?   沈万沙有点不安:“不是说可以进来三十人么?”可怎么感觉只有他们四个?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能听,他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一进来大家都是懵的,谁也没法回答少爷的问题。赫连羽抱了抱沈万沙以做安慰,可彼此身上衣服都湿沐沐的,很不舒服。   “稍安勿躁。”赵杼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起身四处查看。   这是一间长九尺宽六尺的房间,密封,四壁光滑,地面平整,显然又是人工打造。赵杼拿着火白子围着房间转了一圈……房间里空无一物。他举高火折子,发现屋顶很高,足有一丈多,火折子照亮范围有限,他看清最上面的东西,只隐约看到顶上有几条线,交接地方有灯盏。   他轻点地面跃起,将灯盏点燃。   灯盏点燃的一瞬间,数条连接灯盏的线条也被引燃,通往四面八方。就像变戏法似的,火线迅速蔓延到墙壁,‘嘭’的一声,高高安在墙壁上的挂灯一一点燃,房间瞬间大亮。   灯盏足够,虽不若白天那么明亮,却也差不多了。   这下卢栎与沈万沙也能看见了,心底不安略减。不管怎么样,四个人在一起,就没关系。   “咦……小猴子!”沈万沙指着房间顶部一处小小凸起,“可是好小……”只有手掌大的样子。   随着他指出小猴子的位置,小猴子朝下面丢了片叶子。   这叶子很熟悉,他们之所以进到这个石洞,都是因为叶子上的字。赵杼修长眼眸眯起,捡起了地上叶子,果然,上面有字。   大意是:恭喜几位来到神秘石洞。能进入石洞的都是英雄,老夫为你们骄傲。既然你们这么厉害,游戏肯定要升级,不然多对不起你们的实力。如你们所见,这是一处封闭密室,现在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休整,休整过后,游戏开始。   提示一:即是密室,必有机关。有好机关,有坏机关,当然,能出去的机关,也在这里。   提示二:密室里的小东西名叫富贵,顾名思义,它是个爱财的小东西,它知道出门机关,但你们需要有足够贿赂它的东西,据老夫所知,它最喜欢十万这个数字,你们需得凑齐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宝贝给它,它才会帮忙。当然,如果你们很穷,老夫可大方的告诉你们,这密室里,有足够的东西,但怎么找,找不找得出来,需要你们自己努力。老夫只提醒一点,所有物品价值必须加起来十万两黄金,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而且,你们必须把宝贝堆到它面前。   提示三:如果实在脑子笨,找不到财物,也可用回答问题的方式换取特殊提示,富贵兴致广泛,想知道的事情很多。   另:密室游戏没有时间限制,几位可以随意。至于你们的同伴,不必担心,石洞内设机关,不允许多人一组,他们现在好好的在别的地方陪老夫玩游戏,赢了游戏,大家就可以见面哟。   ……   看完所有的字,众人齐齐沉默。   沈万沙先爆发:“丫丫个呸的哪个臭老头在戏耍咱们!玩游戏,玩个大头鬼!咱们是为宝藏来的,又不是过来玩的!还有起的这是什么破名字,这么可爱的小猴子,叫富贵?俗不俗?喜欢钱喜欢金子叫小金也行啊!欺负少爷没带多少钱是吧,十万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有本事跟少爷回家,少爷立刻拖十万两金子砸死你啊!”   少爷生这么大气,主要是因为……他掏出数张大额银票,总价值不说超过十万两黄金,肯定是不少的,可小猴子动都不动,还打了个喷嚏无视他!   很明显,这只精猴子不认银票,它就认实物!   拜托少爷有钱,但少爷一路过来寻宝,又是坐车又是坐船的,谁会带一堆死沉硬通货!   沈万沙颇觉委屈,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被钱难过,也没被人当成穷人过,这是破天荒头一次!   卢栎很关注条提示里的好机关坏机关两条:“意思是这密室里机关特别多,可能多到咱们想象。好机会打开了,会给咱带来运气,坏机关打开……许是杀机。”   “没错,”赵杼点点头,“我们身上财物加起来,肯定不值十万两黄金,想出去,就得让这猴子满意……树叶上说房间里有财物,应该有些机关打开可以显现财物。”   赫连羽桃花眼一转,浅淡瞳眸里流露出丝丝光点:“威胁威胁这猴子不知道可不可行?”猴子这么听话通人性,是不是也怕死?调教一通能不能乖乖的?   猴子富贵好像知道赫连羽在说它,十分不悦的冲他呲牙,身上毛都炸了起来。   “好吧,大概不行。”赫连羽摊手。不惹这猴子,它好歹还听话,一旦惹急了,就算找够了财物也不帮忙怎么办!   四人对视一眼,难免奇怪,与他们玩这个游戏的是谁?有什么目的?   “想杀咱们?”沈万沙牙齿咬的咯咯响,这样玩法,仿佛是有深仇大恨呢!   卢栎摇头:“看着不像。对方能熟练使用机关,还能驯化猴子跑腿,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若真有心杀咱们,只消利用机关就可,这样子……更像是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需要咱们。”   沈万沙眼睛睁圆:“莫非他也想要宝藏!”   “或许。”赫连羽摸摸他的头,“无论如何,已经入局,从这里出去最重要。”   赵杼与卢栎皆点头。   知道自己人没跟过来,暂时却也安全这一点,几人心中略觉安慰,可一想到赤蛇的人可能也进入另一处密室,同时在玩游戏,心里仍然不能安宁。这个幕后之人策划游戏,看样子是想找出最有实力的人帮他,如果他们表现不如别人出色……后果就很严重了。   沈万沙拍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好歹比上一关强,不限时呢!”   “不限时不一定是好事,”卢栎轻叹一声,“密室虽有气孔通风,却没有食水,咱拉坚持不了多久,还是要全力以赴。”   “啊……”沈万沙拉下脸,“怎么能这样……”   卢栎安慰他两句,四人对坐一起,头碰头研究应对方案……   把所有能想到的意外都考虑到,分析好,赵杼与赫连羽用内力烘干了卢栎沈万沙的衣服头发,正好一柱香时间到,小猴子‘吱吱’叫了两声,游戏开始。   卢栎验尸是好手,沈万沙经商是好手,可要说找机关……对不起,不懂。这事,还得赵杼赫连羽来干。   赵杼涉猎颇广,机关术数懂一些,没有赫连羽兴趣大,研究的多,可找找机关,还是有用的。赫连羽更是,这挑战对他来说非常对胃口,他一点也不害怕,更多的是兴奋和刺激。   两人同时动手,贴在墙上摸摸拍拍,或者趴在地上摸摸拍拍。因为之前‘好机关坏机关’的提示,他们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此发什么致命危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一点点过去,赵杼和赫连羽果真打开了几个机关。   这几个机关一打开,墙壁就凹进去好大一块地方,现出一个装满东西的小小空间,内里放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有珍珠玉饰,黄金珠宝,玉器摆件……总之,很多很多种,大小不一,形状不一,光泽不一,有眼熟的,见过的器物,也有奇形怪状看不出是什么的物件。   沈万沙一撸袖子,两眼放光:“看我的!”少爷表现的机会到了哈哈哈!   只见他嗖一下蹿到东西堆里,手往里扒拉,一点也不嫌脏,嘴里还念念有词:“泛黄老珠,质扁,白斑,不值钱……东珠,墨珠,这个好!铜的,不行……西域宝石,可以!香料?嗯……呸,这香鼎是假货!”   少爷一边说,一边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一边。   卢栎不惊眼睛睁大,叹为观止。少爷眼睛真毒!有些宝贝质地光彩鲜亮,一看就是好东西,可有些东西时日长久,或光泽不对,或面上包了什么东西,很难认清,可沈万沙却能一眼看出其质地,用料,价值,甚至连年代都看的差不离!赝品更不消说,根本瞒不过少爷眼睛!   卢栎有心帮忙,可发现自己……不行。让他验尸还行,鉴宝……呵呵,别回头挑一堆假货,被小猴子鄙视……   时间才过去一会儿,他们这个开局很顺,非常好。   可不知谁运气不好,碰到一个坏机关,房间里‘咔嗒’一声轻响,突然东面墙壁滑开,新一面墙露出,瞬间射出数支利箭!   沈万沙速度很快,一堆东西,他很快就能把有用的扒拉出来,物品价值明显不够,赫连羽只有加快速度,接着解机关,这箭雨,当然是赵杼收拾了……   赵杼很主动,一个跨步跳到四人最面前,手里乌金锏迅速转动,打飞所有冲着伙伴们飞来的箭矢。   可这箭仿佛无休不止似的,不管赵杼怎么打,一波接一波,根本停不下来。   好在赵杼强悍,脚底轻功运起,身体腾挪扭转,竟能凭一人之力,挡住所有箭雨,不让任何一个人受伤!   这样短时间尚可,时间长了却是不行……   卢栎转头,看了看赫连羽。他正紧张有序的找机关,一边找新空间给沈万沙挑值钱的东西,一边想找出停止箭雨的机关。   再看沈万沙,少爷脑门渗汗,显然也不失紧张着急,可他懂得赵杼为他支撑出的空间,懂得赫连羽正在努力,他逼着自己镇定,尽自己的一份力。   大家都很拼命……自己怎么能干看着!   卢栎想起之前树叶上的话,眸底闪过亮光,看着小猴子:“不是可以回答问题换提示么,怎么个答法?”   小猴子仿佛听懂了卢栎的话,吱吱叫了两声,细短爪子拍了墙一下,空中立刻有张树叶飘落。   卢栎接到树叶一看,怔了怔,这问题……   上面写道:一死者,衣服撕成碎片,手中短刀只剩刀柄,四周无打斗痕迹,胸腹股间有红色树枝状痕迹,问死因。   这问题对别人来说,大概很偏,有难度,对他来说,却是太简单。可这是真的简单,还是另有原因?   卢栎试探的说了一声:“雷击?”   小猴子‘吱吱’叫了两声,手舞足蹈在石块上转圈,看起来很兴奋,眼睛也湿漉漉的很漂亮,这是肯定了?   卢栎试着提要求:“能否把那箭雨机关关了?”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东面墙壁。   小猴子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立刻跳到与各墙壁相连,之前导火现在早已暗下去的线上,灵巧又迅速的绕着各墙壁跑了一圈,也不知道它碰了哪,箭雨停止,东面墙壁缩了回去。   赵杼停下来调整呼吸,转头冲卢栎竖大拇指:做的好!   沈万沙与赫连羽则直接夸出声:“小栎子厉害!”   卢栎心中隐隐有种猜测,为了验证,他继续看向小猴子:“我想继续答题。”   小猴子‘吱吱’叫了两声,小爪子一拍,房顶立刻又飘下一片树叶,上书:一死者,生前突然口渴,恶心,呕吐,头痛,眩晕,唇舌发麻,腹泄,腹部绞痛,便血,二三日后开始少尿,无尿,浑身浮肿,腰痛,直至死亡。请问死因。   这个问题也不难,卢栎目光微闪,朗声道:“中毒,雷公藤。”   小猴子再次兴奋的手舞足蹈,说明很满意。   卢栎微笑道:“我要打开一个藏宝机关。”他指着沈万沙身前那个空间,示意小猴子,就是这样的。   小猴子却摇了摇头,良久,拍了拍墙,空中落下另一片叶子。   卢栎接住一看:坎六,艮七。   这是什么意思?略想一想,他立刻明白了,这可能是提示打开机关的方法!小猴子不肯让他吃白食,替他打开藏有好宝贝的机关,只肯给提示!   有提示也好,卢栎大声把上面的字念给赫连羽。赫连羽听到眼睛一亮,左右走了几步,‘咔嗒’一声,打开了一个新的藏宝空间!   这空间比那凹进去的小空间大多了,装了几箱子东西!   沈万沙‘哇’一声扎进去,“靠靠靠这才叫宝贝呢!来来小栎子,再接再厉,再来几个咱们就能凑够了!”   但是找机关的动作不停,赫连羽继续工作……可这回他运气不好,打开了一个坏机关,类似‘暴雨梨花针’的暗器攻击来了!   这比上次的箭雨还厉害!赵杼深吸口气,立刻跳到三人身前,使出浑身解数挡针,身形快的都像个虚影了!   这样更坚持不了多久,卢栎背心立刻见汗,马上要求:“继续答题!”   这次树叶上的问题是:如何判断女性死者是否被强暴?   “除了现场各样证据,最关键是受害者私处伤痕,一般自愿发生关系,行事激烈造成的伤痕在上方;而非自愿,暴力所致伤痕多在下方!”      第314章 目的      小猴子跳舞,表示回答正确,卢栎赶紧要求,将那个类似‘暴雨梨花针’的机关关了!   细针一止,赵杼落到地面,微微松了口气。他倒不惧这种挑战,也不觉得没有余力,只是这种机关如果很多的话……他偏头看了看赫连羽与沈万沙。   赫连羽正在神情专注的寻找,拆解机关,他的手很快,能力也很强,可这房间机关太多,赫连羽并非很次运气都很好,解开的机关都有藏有宝贝的空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有时候里面只有一两样破烂,有时候有一堆好东西,当然,也有时候是杀机四伏的暗器。   沈万沙埋在一堆东西里,扒拉出有用的放到一边,小爪子特别灵活,速度也很快,马上就要把赫连羽所有打开机关找到的储物空间都翻完了。   赵杼想了想,看向卢栎,岂料卢栎也正在看他。   卢栎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游戏……好像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一样,每个人都能一展所长,多一个少一个也很难过去……心里一乱,难免有些慌。   赵杼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过来抱了抱他:“不一定就是对方知道咱们是谁,故意设了这样陷阱给咱们踩,可能对方正好需要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卢栎一怔,心思慢慢转了回来。   是啊……没准是这样!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他们,看到他们来了直接把他们隔开就是,何必安排之前那一关游戏?应该是对方需要人做事,而且这些人需要有一定的本事,所以他想出各种游戏方法来选拔,胜者,就能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如此的话……他们时间不多!他们在游戏,别人也在游戏,一旦松懈,被别人追过去,接下来可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他们依照藏宝图指示找到这里,目的是宝藏,这里已有人先占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把这个人先找出来,否则就算找到宝藏,后续麻烦也是太多,毕竟此人比他们更了解这个岛不是?别说机关,人家连猴子都驯化来用了呢!   卢栎给了卢栎一个安心的笑:“那我继续了。”   赵杼揉了揉他的头:“好。”之后他不去找机关了,直接抱臂一站,一边休息调整状态,一边注意着赫连羽那边,保证如果解出的机关是坏机关,他能第一时间保护这三个人。   卢栎看了看小猴子:“继续回答问题。”   ……   这个游戏过程很磨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大家运气不好,赫连羽拆出坏机关的机率特别大,赵杼根本没停顿休息的时间,时刻都在与危机做战。   卢栎回答问题,可以得到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以是制止坏机关,或者好机关的提示。如果赵杼正疲于应付,他就请猴子帮忙制止坏机关,如果暂时安静,他就请猴子给个好机关提示。可猴子很也小气,除了第一次给出的机关提示是个很大的储宝空间外,其余的也不怎么样,中奖率……真心不高。   也就是说,一切其实都在看运气。   好在卢栎需回答的问题都与法医有关,他能答的又快又好,根本不费什么力气。沈万沙扒拉宝贝也不亦乐乎,丝毫不觉得累。赫连羽对机关本就感兴趣,拆错了顶多笑眯眯同赵杼说声辛苦,赵杼也不介意,看到暗器提锏就战,实力非凡。   卢栎再一次感受到赵杼深不可测的武功,这么多次暗器雨,次次不同,可他就是顶住了!   ……总之,因为要求数额巨大,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可因为大家都非常努力,又彼此为依靠,并不觉得累。当沈万沙喊出“我觉得差不多了”这句话的时候,几个人都非常高兴。   赫连羽停住,拍了拍手:“这么快,我还没玩够呢。”   沈万沙瞪他:“还不帮忙挡刀!”   是的,赫连羽最后拆解的机关是一波刀雨,仍然是赵杼一个人在挡,卢栎的问题刚刚答完,还没来得及与小猴子提要求。   赫连伸了个懒腰:“好累啊……”没有想动的意思。   沈万沙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小猴子跳舞,卢栎适时提了关机关的要求,这才有空安慰小伙伴:“没关系,机关关啦!”   一切安静下来,四人看看彼此额上的汗,脸上的灰,哈哈大笑。   “一向自命风流,臭美的不行大盗脸也会花!”   “王爷这衣服都湿透了,得出了多少汗!”   “闭嘴。”   “哈哈哈少爷你瞧你那爪子,比小猴子还黑呢!”   几人吐槽完对方,分别掏出帕子稍做整理擦拭,才静下心看沈万沙挑出来的东西。   密室经过他们折腾,已经扩大了很多,这里应该是比较大的房间,用机关把一处处储物空间关起来,他们解开这么多,墙壁一点点后退,房间看着就大了。但因为机关解的挺多不是一个地方,各面墙像狗啃过似的,坑坑洼洼很不好看。沈万沙挑出来的东西,就在这每处坑洼的前面,摆成一小堆一小堆,十分显眼。   赫连羽揉着沈万沙的头:“你确定差不多?”   沈万沙推开他:“当然!除非这人教出的小猴子价值观与咱们不同!”   但那样的话,设这样的游戏就没意义了,没有衡量标准,不可能有人成功。幕后人是在借游戏选人,并非用游戏杀人,他教出这小猴子,小猴子价值观应该会主人一样。   搬东西这活卢栎与沈万沙做不了,便坐在一边看赵杼与赫连羽努力。等所有东西搬到房间正中间,沈万沙站起来,走到这一小堆宝贝面前:“这里是大概价值十万两黄金的东西,小家伙,你来数数看对不对?对了就开门,把我们放出去呀!”   小猴子‘吱吱’叫了两声,灵活的跳到宝贝堆上,先是围着宝贝堆转了几圈看了看闻了闻,后来小身子直接扎进宝贝堆……   “小猴子那么小,不会被憋出毛病吧……”卢栎心微微提着,小声与卢栎说话。这可是他们离开的关键啊!   赵杼揉揉他的头:“小东西机灵着呢,不会有事。”   好一会儿,小猴子顶了出来,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兴奋的吱吱叫了两声,显然很是满意。   沈万沙柔声道:“猴大爷要觉得行,把门给咱们打开呗!”   小猴子点点头,身子蹿了出去,蹿出去又好像反悔了,转回来歪着头,一只手手指吮在嘴里,一只手指着沈万沙腰带上的金环。   沈万沙摸摸下巴:“你还想要这个?”   小猴子点点头,目光有些渴切。   “这贪财的小东西……”沈万沙笑了,把腰带下的金环拆下来递给小猴子。反正他这些东西不少,这金环很普通,除了金子成色好点没什么特别,给了就给了。   小猴子接过金环乐的不行,蹦蹦跳跳,还把金环拿到嘴里咬了咬,直到沈万沙再次提醒,它才跳到墙上,飞快的围着四面墙跑了一圈,也没见它按哪,突然北面墙壁咔咔做响,滑开……紧接着后面一排排墙中间断开,同样往两边滑。如此十数道墙后,终于露出大门。   外面,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几人走出去,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重见天日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沈万沙叹息:“明明咱们来时是清晨,现在马上要天黑,竟然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更神奇的是,我竟然没觉得饿!”   之前面临危机,精神高度紧张,生死是大事,哪里会想着吃东西?现在沈万沙一说,卢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倒是觉得渴了。”   “就是就是!少爷嗓子都要着火了,快快,找水喝找水喝!”不提没感觉,一说起来就受不了了,沈万沙拉住卢栎赶紧往前跑。可没跑两步,他就停住了,转身歪头看着赫连羽赵杼,“哪里……有水?”小模样颇有些可怜。   赫连羽差点笑出声,转头看看赵杼,他也一样。   他们顺利从游戏中出来,没看到别的猴子,心里估计大概还不到时候……二人对视一眼,微笑上前,得,先伺候自己媳妇要紧。   赵杼与赫连羽不仅找到水源,还钻进树林猎了几只野鸡并兔子狍子回来,烤了给卢栎沈万沙吃。他们还找到一处温泉,说可以吃完去洗澡。   “竟然还有温泉?”沈万沙一边啃烤的流油的兔子腿,一边惊叹,这么小的岛还能有温泉,也太神奇了!   卢栎也很意外,这岛看着再大,也不比陆地,可这岛还真就什么都有。   “今天累着了,一会儿好好休息。”   ……   难得悠闲的时光,几人心情非常愉快。   可过后,却有些担忧。前路在哪里?那个幕后人呢?幕后人逼着他们玩游戏,现在他通关了,幕后人没理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个人不可能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吧……   沈万沙很乐观:“死了不是正好,咱们可以没有顾忌的找宝藏啦!”   “不会这么简单。”赵杼眸底闪出一抹思索,“可能是别人的挑战还未完成。”   卢栎非常认同:“幕后者在选拔人手,可能咱们先出来,别人还没有结果,所以咱们需得结果出来,才会收到新的信息。如果别人也完成了,咱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境况可能更残酷。”   “但如果别人没完成……”赫连羽桃花眼眯起,“咱们就能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刚刚那一关非常难,他们过的也不轻松,换了别人,估计早死在里头了。赫连羽对这一点非常有信心。   沈万沙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春日天寒,白天还好,阳光灿烂,又总是在动,不觉得有什么,到了晚上可就不行了。太阳一落下,凉丝丝的风一吹,温度骤降,赵杼赫连羽还好,卢栎沈万沙这两个不会武功的根本受不了。   还好之前赵杼赫连羽找到一处温泉,就算不能一直泡着,在岸边搭个简易帐篷,还是比别的地主好很多的。   只是他们手边没什么东西,帐篷只有从林子里削树枝来搭了,只要夜里不下雨,怎么都能挨过去。   ……   卢栎与沈万沙吃饱喝足,眼皮开始睁不开,头也一直点的时候,小猴子们再一次出现了。   沈万沙被动静吓的一个激灵,看清楚猴子们,特别想骂脏话:“就不能消停消停!”   小猴子们带来的仍然树叶,树叶上写着幕后人想对他们说的话。   大意如此:恭喜几位,做为唯一通过了这次游戏的人,想必实力超强,老夫很安慰。为了犒赏几位英雄,老夫准备大方一次,给你们加宽时间限制,这一次的游戏时长,为一日夜。   一日夜内,若能给老夫满意答案,此处宝藏皆可归你们。是的,老夫知道此岛宝藏所在,也知道你们此来目的,就是得到它。这是最后一个游戏,只要能让老夫满意,不但宝藏归你们,岛上其他人的性命,皆由你们决定。当然,得是现在还存活的。如果给不出老夫满意的答案……抱歉,去死吧。   这一关的游戏叫做:找凶手。   十二年前,这里过来四个人,三男一女,是结义兄妹,武功高强,目的寻宝。其中女子非常聪明,冷静,身手不输任何一个男人,这个人,是老夫所爱,名唤素雪。当时老夫因被事情绊住,晚到一日,到时素雪已中剧毒,身上伤痕无数,胸前小腹更是有极深刀伤,性命垂危,老夫用尽所有办法,也没能留住她性命。   能杀她者,只有与其同行的三人。老夫后来虽将三人悉数杀尽,到底不知道当年真相,是否杀错了人。给几位的最后一个游戏,就是帮老夫找出,到底谁是真凶……      第315章 寻凶      “怪不得如此为难我们,原来有这样目的!”沈万沙睡意全消,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找凶手好啊,咱们最拿手了!”   卢栎垂头看着手上写满字的树叶,目光微闪。   不止如此,这件事涉及到的三个男人特点也与之前游戏测试相符。不知道是不是幕后之人特别讨厌这三个人,并未写明三人名字,而是以甲一,乙二,丙三代替。这三个男人年纪相仿,武功都不错,也各有特点。比如这甲一,性暴躁,天生神力,肌肉虬结,武力非常强;乙二偏瘦,性阴沉,一手机关术数无人能比;丙三体型圆润,笑脸示人,人称‘笑面狐狸’,几人中家境最好,亦最贪心不足。   幕后人对这几人十分了解,为了找到真凶,设置游戏关卡,第一关应该是在测试整体实力与应变能力,第二关就是想找出与这几人特点相像的人了。因为如果擅长的东西差不多,思维也会有相似之处,很可能会猜准当时甲一乙二丙三的心思……最终猜中凶手。   当然,如果有个懂仵作知道的人更好了,可以解答他很多问题,寻找真凶时可能也会有用处。   如此,他们此来,还真就是巧合了。并非幕后之人知道他们是谁,而是幕后之人需要有这种能力的人。   强悍武力,赵杼有,机关破解,赫连羽会,而沈万沙,正是万里挑一的富家少爷……可惜幕后之人想的是不错,但人与人不同,想法并不会一致,比如沈万沙,他家财万贯,经商亦有天赋,可他心性良善,没什么贪欲,与那什么‘笑面狐狸’根本南辕北辙,想法不可能相同。幕后之人设这个游戏,真的就能找出真凶吗?他对此有几分信心,又试过几次?   卢栎觉得不能大意。   沈万沙乐完,又皱了小眉毛:“这人自称老夫,肯定有一定年纪了,可他所提是十年前之事,十年前他定也不年轻,那他这个爱人……莫非是个老太婆?”他说完咂舌,怎么感觉有点不太搭?   “我以为我们该担心的,是这个‘十年’的时间。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场早已破坏,咱们所知只有这树叶上的短暂介绍,不知道他们相貌如何,心机如何,是否有矛盾,当时背景事件一概不知……”赫连羽浅色瞳眸流转,似有些不满,“怎么找凶手,靠猜么?”   赵杼冷笑一声,道:“而且说起来是一日夜,除却今晚休息时间,其实只有一个白天。一个白天的工夫,没有任何线索,破解十年前死者之谜,谈何容易?”   沈万沙很紧张:“要不……今晚咱们不睡了?”   “别闹,”赫连羽紧了紧沈万沙身上的衣服,“不睡你受得了?外面这么冷,你不睡你男人也要睡啊。”   “什么啊!”沈万沙拍开赫连羽的手,红着耳根瞪他:不准乱说话!   总之,幕后之人没什么耐心,有点故意逼迫他们的意思。   卢栎给火堆里添了根柴,瞳眸映着跳动的火光:“你们说,那些与咱们一起进游戏的人……怎么样了?咱们出来这么久,此时才得到树叶提示,是不是说,那些人没完成游戏……”并且死在游戏里了?   “不一定,”赵杼声音沉稳,“树叶上有句提示,如果咱们能让幕后之人满意,其余人的性命可以交由咱们发落,可见这些人有死的,活着的应该也不少。”只是活下来大概也不容易,与他们一样受一番折腾是难免的,没准还会受伤。   “嗯。”卢栎轻轻应了一声,活着就好。   沈万沙打了个呵欠:“夜里不能动,咱们不如早些休息,睡好了好干活……”   说着小脑袋又点了起来,赫连羽适时接住了他前倾的身体。   赵杼与赫连羽对视一眼,分别把卢栎与沈万沙抱进简易帐篷内休息,至于他们二人,分前后轮流守夜。   卢栎满脑子都是问题,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折腾一天身体很累,很快意识模糊起来。   ……   第二日清晨,大雾。雾气内凝结着湿冷水汽,仿若实质,团在他们身边流动,三米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沈万沙苦着小脸:“这下怎么找凶手……”   幕后之人还算是良心,指使小猴子再次给他们送来一个提示:西方五百步。   这个时候送这样提示……卢栎目光微闪:“会不会是当时现场?幕后之人说来晚了一步,还道后来把三个男人都杀了,那他应该是知道现场的!”   “过去看看便知。”赵杼握着卢栎的手道。   “可是大雾浓重,分开了怎么办?”   赫连羽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条长长白练,笑眯眯道:“没关系,有这个。”   赫连羽武器多样,常用的有玉扇,长剑,之前卢栎也见过他使用白练,这白练特别长,质地却轻软,不占地方,现下使用倒是方面。   几人先肩并肩朝西走了五百步,之后赫连羽将白练分开,分别系于四人手腕,大家再分开方向,朝东南西北分别前行,寻找。   他们并不担心会有危险,一来所有到岛之人几乎都被幕后人游戏所制,没有经历关卡到不了这里,昨晚树叶上已经提示,他们是唯一通过第二关卡的人,不可能在这里碰到别人;二来赵杼赫连羽武功高超,应变更是机敏,就算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卢栎沈万沙只消给点动静,他们就能顺着白练把人拽回来。   ……   卢栎在白雾中缓缓前行,一边走,一边看四周环境,尽量仔细小心,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痕迹。可也不知道时间太久还是怎么的,他这一路,什么都没看到,只除了几块有烧焦痕迹的石头。   石头烧焦痕迹有两种可能,一为天时,比如打雷留下的痕迹,另一种,就是人为了。人为的话,有很多可能,卢栎最快想起的,便是生火做饭。若只是取暖,或者做简单充饥食物,烤肉什么的可以不用石头,要想吃的稍稍好一点,精细一点,便得简单砌个灶了。   十年前发生的事,就算没人为因素干扰,风沙雨雪也能破坏很多,现场若遗留了血迹打斗痕迹,估计看不大见,遗留物品也可能因为动物来住带走消失,这点焦痕也算重要线索了。   卢栎蹲在地上,看着几块带焦痕的石头。这几块石头大的有足球大,小的有网球大,簇拥在一块极大的,足有一人高的巨石底下。许是因为巨石为它们遮风挡雨,它们表面痕迹尚存,拿过来看背光背面,焦痕更加明显。   可即便他猜对了,知道的信息也很有限,无非就是死者在附近吃过饭……与被杀有关么?除非中毒。中毒……死者确实中了毒,可只几块焦石头,他怎么知道毒是谁下的?   卢栎正愁着,看到一个好奇的小猴子跳到他面前,蹲在巨石上看它。卢栎忍不住问了一句:“可以验尸吗?”   小猴子大约听不懂,冲他抓耳挠腮。   卢栎想了想,找到几片树叶,用树叶汁水浸湿地上灰尘,写了几个字,递到猴子面前:“能把这个送给你主人吗?”   小猴子好像还是有些懵懂,静静看了卢栎一会儿,抢过树叶就走。   一柱香后,它又回来了,送来的树叶上只有两个字:不行!   这两个字写的棱角分明,铁画银钩,似含怒气,可见幕后人相当不愿意把爱人尸体交出来,让他检验。古代人想法不同,遇到过几次,卢栎很理解他们对于尸体的慎重,不让就不让吧……他缓缓叹了口气。   难得找到点线索,卢栎不愿轻易离去,围着巨石转了两圈,看着看着,他发现这块巨石有些……不同。   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样子也不奇怪,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卢栎下意识将手放上去,细细摸索。他踮着脚从上往下,一圈一圈的摸,摸到下面离地一尺高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处不同。   手指微微用力,石面竟移开了一点!   “咦?”卢栎凑过去,发现石面有个小洞。洞口不大,仅容一只拳头伸进,看石面形状,这里稍稍有些凸出,应该常接雨水,这小石洞圆滑自然,大约是自然形成,刚刚被他顶移的石面,应该是后面覆上的。   正好卢栎手不大,又很好奇,便将手伸了进去……   里面竟然有字!   心悦君兮君不知……手染诸多鲜血……我已不配活着……最后能为你做件事……很好……望来生有缘……你只是我的昆哥……   这些字字迹有些潦草不平,像是刀刻,又像是锋利护甲划就,分辨起来并不清晰,卢栎用指腹一点点感觉,良久才解读出大概意思。   这话很明显,是在告别。内里含有浓浓情绪,哀怨,绝决,思恋,应该是个女子。这些划痕不新,却也不太旧,刻于隐秘地方,还是不不放心,用了石板挡洞伪装,显然不想让人看到。   不想让人看到,深埋在心里最安全,可她还是写了……应该是情绪压抑太深,找不到发泄出口,写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权做安慰。   卢栎几乎不用猜想,便认为写下这些话的人,一定是当时的死者素雪。因为幕后之人说了,当时过来的人里,只有她一个女子。   既然是她写的,问题就来了。她在同谁告别?最后替这个人做件事,是什么事?这个昆哥又是谁?   可惜昨晚的树叶上,三个相关男人的名字都被抹去,只以甲一,乙二,丙三代替,谁的名字里的昆字,卢栎根本不知道。   当然,幕后之人最可疑,因为他称死者素雪是他的爱人。如果素雪也喜欢他,那么这个昆哥就是他,如果素雪心内有别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局都不一般。   卢栎手伸出来,眉头微皱。   就在这里,远处传来沈万沙尖叫声。声音很远很远,几乎听不到,可卢栎对小伙伴十分熟悉,一听就知道是他,心中一跳,赶紧往回跑。   正好赵杼料到他担心,快步迎上,很快两个人走了个对脸。赵杼迅速揽上他的腰,脚尖轻点,一边拉着白练,一边往前飞:“他们离的有点远,你抱紧我。”   卢栎乖乖的抱住他脖子,连连往远处看,心里止不住担心,因为绑着沈万沙的那根绳索,拉不动了!   二人在浓雾中穿梭,越过古树巨石,离沈万沙尖叫的地点越来越近……   “叫你快点……嗷嗷嗷少爷的腿卡住了!!!不许用力啊啊啊!!!”   还没看到人影,已经听到少爷精神十足的声音,紧接着,视野变的清楚,沈万沙半个身子卡在一个深坑里,赫连羽正抱着他的肩膀往上拉。   沈万沙见他们来了,赶紧挥爪子打招呼:“少爷掉坑里啦!”   卢栎:……   总之,没有危险就好。   赫连羽很快把沈万沙救了出来,少爷脸上左一道右一道脏的像花猫似的,除了受了点罪,身上并没有受伤。他也没诉苦,大眼睛睁圆,小拳头挥到胸前,非常急切的说:“我找到东西了!”   卢栎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我找到一处石林,像经历过激烈打斗,石头上留有利器划痕,部分划痕上隐有流金之色,能造成这种痕迹的兵器一定不是凡品,下手之人肯定颇有身家!但并非所有划痕都是一样,有些划痕只是锋利,并无流金之色,有些只是浅浅白印,我觉得当时打架的肯定不只一两个人,没准是内讧了!”   “然后我想找更多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沈万沙很郁闷,“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良,挖这么大个坑,摔的少爷疼死了!”      第316章 结果      沈万沙说他看到了一处打斗现场,为了寻找更多线索,试图走远些,不小心掉下了坑。   卢栎仔细看了看,这个坑很深,也不宽,好像只容一个人掉落困住。坑壁不甚光滑,挖刨痕迹明显,亦很有规律,显是人工使用工具造成,并非动物所为。   人为挖出这样的深坑,肯定不是为了好玩,应该是想捕捉猎物:动物,或人。可若是想捕捉动物猎物,这坑的体积有些微妙……捕个兔子,鸡,不需要这么深;捕鹿,羊这种,或者更大的动物,又窄了很多。若把对象设定为人类,这坑倒是非常合适,刚刚好够人陷入卡住。   卢栎说完想法,沈万沙眼睛猛的瞪圆:“所以这是陷阱?用来捉人的陷阱?”   “很有可能。”卢栎点点头。   沈万沙小脸鼓了起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就是想找找看有没有更多线索……”他叹着气站起来,动了动手脚感觉没什么事,冲卢栎三人招招手,“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我找到的现场。”   现场离这处陷阱不太远,路又平又直很容易找。   如沈万沙所说,这里是个石林,大大小小的石头一群群拱围站立着,外面看视觉效果颇为壮观,等走进去,整个人埋在巨石阴影里时,感觉会稍稍有些压抑,不安。   三人跟着沈万沙走到一处地方,果然看到石头上留下的众多痕迹。沈万沙不会武功,眼力有限,赵杼赫连羽却看的很清楚:在这里动手的,一共是四个人,而且很像三人围攻一人。   “那这三个人把那个人怎么样了?”沈万沙歪着头,“杀了?擒住了?”   赫连羽摇摇头:“事情过去太久,除了石头上划痕尚存,血迹,脚印等等都已消失,很难判断出最后结果。不过——”他手指指向几块大石,“这里划痕陡然消失,不是那人被擒住杀死,就是那人机敏逃离。”   卢栎大脑迅速转动:“所以刚刚坑少爷的那个陷阱,并非意外?”   “对。”赵杼抱臂冷笑,“四个人的队伍,三个打一个,明显这三人已成联盟,不可能放过这单独的一个。”   有可能三人暴起,将此人击杀;有可能这一个人武力值太高,危险性极大,三人不敢随意冒险,先挖了陷阱,再在石林中对打,不敢逼太狠,刻意漏空子让此人逃离,见其掉入陷阱,形势绝对后再下手;也有可能四人在石林里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内讧暴起,三个打一个,一个逃离,三人想了个什么计策,挖好陷阱准备诱人前来。   可能性很多,但综合现有线索,以及合情推断,赵杼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因为,他也找到了东西。   “很巧,我遇到的,也是一块大石。”赵杼眉梢微抬,眼有微光,“大石上有数道捆绑痕迹,极细极深,当时应该有个人,被非常细非常韧的绳子紧紧的绑缚在那里……”   赵杼猜测,将一个人绑住,应该是担心此人会逃离,可绑的那么密那么紧……应该是被绑之人本事很高,不得不如此,一点点大意都可能都困之不住。   “而且绑痕位置偏低,照一般规律推断,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卢栎目光一跳,莫非就是素雪?   沈万沙两眼放光:“是她!一定是死者素雪!”   赵杼话落,赫连羽说他也有发现。   四人对视一眼。既然大家都有发现,索性一起去各处看看好了!   ……   他们先看了赵杼发现绑痕的大石,果然一切如他所述。因为当时卢栎与赵杼距离不远,四人下一处目标,就是卢栎发现字迹的那块石头。   到了地方,沈万沙和赫连羽轮流伸手进小石洞里摸字。沈万沙声音十分兴奋:“摸到了摸到了!竟然能想出这种方法写心事,素雪好厉害!”   他摸完回来,摸着下巴直直看着卢栎,还围着他转了两圈。卢栎被他看的有些毛毛的:“怎么了?”   “果然还是小栎子最厉害!”沈万沙拉住他胳膊,“大家发现的都是石头,我和平王都是发现石头上痕迹,你连石头里东西都发现了呢!”他说着略有些羡慕的揉了揉卢栎的手,“这手怎么长的!”   赵杼把卢栎的手抢回来,清咳两声。   沈万沙瞪他:“咳什么咳,小栎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赵杼很想回一句,他媳妇就是他一个人的,可对着沈万沙圆溜溜猫儿似的眼睛,他觉得跟这样的小孩计较太跌份儿……末了他只捏了捏卢栎的手,并没有与沈万沙置气。   沈万沙非常得意,抱住卢栎胳膊,冲他扬下巴示威。   赫连羽很快回来,眸中带着讶色:“竟然真有字……”   这下轮到赵杼了,可他只将手放到小洞洞口,就被卡住了。   赵杼:……   卢栎:……   沈万沙哈哈大笑:“叫你长这么大个高个!手大了吧!进不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赵杼淡定的把手拿出来,取出帕子擦了擦:“没关系,左右你们已经都摸过了。”声音也十分镇定从容,好像一点没生气,也不介意被沈万沙笑。   “哈哈哈——”沈万沙笑声更大了,这是装的是装的一定是装的!平王一定非常不甘心!   赵杼脸一黑,看向卢栎。岂知卢栎一点也没给他解围的意思,反倒跟着沈万沙笑出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赵杼眉梢一挑,握住卢栎的手,在他手心写字:等着,回头为夫好好收拾你!   这几个字立刻让卢栎想起了某些脸红心跳的夜晚,耳根蹭的红了。这滚蛋真是一时一刻都忘不了耍流氓!   ……   看过了赵杼和卢栎的发现,四人最后去的地方,是赫连羽发现的线索。   赫连羽找到的比他们三人找到的地方都震撼,是一处足有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这里以前大概是一个建筑群,之所以说以前,是因为现在,这里只有残垣断壁。残留的墙壁黑乎乎灰蒙蒙,没一点精神气神,似乎在控诉它遇到了怎样的恶性事件。   这些墙壁明显经过大肆破坏,墙基格局可以看出来,这里房间应该不少,唯有正中间房间面积特别大。里面没有任何生活过的痕迹,几人也没看到任何家具,器物残留……   “这些房间没被人用过?”沈万沙很惊讶,这么大的地方,空放着,也太浪费了吧!   “这里曾经有很多机关。”赫连羽带头往里走,“应该是藏宝之所,你们来看……”   站在外面只觉得内里一片空虚,不太正常,走到里面细看才发现,有很多划痕,可这些痕迹并非武器留存,而应该是器物本身被搬挪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里有细小粉末,金玉,宝器,香料,各样种类,各种颜色,仅看这一点点粉末成色,就知当时存于这里的,皆是稀世巨宝!   沈万沙眼珠子都直了:“莫非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宝藏!”   “这里有非常多机关,难解难破,需要用很多特殊手段。”赫连羽缓声说,“但对我来说,并非难如登天。如果我知道了这个地方,知道自己有能力破解,肯定不愿意与别人分享,会希望把旁人调离后,自己慢慢研究摸索,让所有宝藏只归我一人。”   赵杼视线扫过各处痕迹,修长眼眸微眯:“可这里痕迹,并非一人所为。”   “是,至少三人。”赫连羽点点头,“所以这大概能解释前事。树叶上说,这乙二擅机关术数,性格阴沉,如果他先发现了这个地方,一定会想独占。可他们一行人是联盟,怎么才能甩开别人呢?如果别人也恰巧发现了这个地点,知道乙二所想,不想被甩开,又会怎么做呢?”   如果这里只有乙二一个人发现,事情简直太好办,此人性阴沉,一个人脱离组织太简单,如果不能脱离,还可以忍,如果这事也被别人知道了……肯定要大闹一场。   穿云岛藏有宝藏,过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宝藏,素雪四人一定也是。到了这里,就差临门一脚,不会有人甘心放弃,知道了秘密,一定会想办法破解,所以才有内讧……   卢栎思量片刻,微笑道:“也不难,不想让乙二独吞宝藏,只要让他察觉到危险,打消独吞的念头,与其他人联盟即可。”   “也就是说,制造出一个危险源出来,让四人联盟产生危机……素雪!一定是她!”沈万沙猛的拳垂掌心,双目清明,好像明白了什么。   赵杼眯眼,声音微沉:“素雪为了一个人,甘心情愿出头当这个危难源。这个人可能在四人中间,也可能是给咱们发任务自称‘老夫’的人。素雪只要‘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四人联盟就会破裂,她武力高,难对付,若她再放出有外援的消息……乙二必定心焦,心急之下,会觉得联盟兄弟最可靠,便联合甲一丙三,共同对付素雪。”   三人想办法抓到素雪,可能利用陷阱,可能一步步攻击围剿,总之,把素雪抓到了。   “肯定用的是我掉下去的那个陷阱!”沈万沙大喊。   抓到素雪后,三人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杀掉,只是绑在大石上……卢栎略沉吟:“有可能是担心素妻外援前来,暂时留下性命可以充当威胁拖延时间?”   “然后三人来到了这里,打开机关,搬出宝藏……”赫连羽眉梢微垂,眸内闪出笑意,“被陪咱们玩的老头儿截了胡。”   ……   几人一边陈述讨论,一边回想之前得到的线索,看看有没有冲突矛盾之处。   时间过去太久,现场留存痕迹很少,也未见尸骨不能验尸,他们只有凭着经验与自己逻辑推断事情经过。具体细节肯定是不知道的,比如素雪喜欢谁,又用了什么方法,可唯有他们这样推断,解释起来才合情合理,与现有线索不冲突。   “所以素雪到底是谁杀的?”沈万沙叹口气,“我们到底也没找出,是谁给她下毒,砍了她最后一刀……”   “没尸体没现场没证据没人物关系,本来就找不出凶手。”赫连羽揉揉他的头。   卢栎想了想:“也不算没找到凶手。素雪被三个人一起追杀,途中肯定受了很多伤,幕后之人找到她时,她身上中的毒,受的伤,都是来自与三人对打周旋。一处伤可能不致命,但那么多伤一起出现,就致命了。”   沈万沙明白了:“所以素雪是被三个人一起杀死的?”   “这样才合理。”卢栎想着,素雪身上中的毒无解,是致命伤,肚腹两个深深刀口,也是致命伤,幕后人找到素雪时,她已命在旦夕,之后身死,简单把死因归结为哪一种,都不太合适。就算是他当时在场,估计也无法判断是哪种伤害首先造成素雪死亡,除非有精密的现代仪器……   赵杼视线放在远处,声音微沉:“大概这样的结果,幕后之人会满意。”   那位‘老夫’将三个人都杀了,现在想知道到底谁是真凶,可能是心生愧意,觉得杀错无辜之人,若这三人都不无辜,他一定会满意。   这案子本来就什么都没给出来,根本不可能有人查的出来,幕后之人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玩大概只是图个心安。   几人又讨论几句,沈万沙小声问:“真的就这样了?咱们的时间还有很多。”现在将将中午,再找找也行的。   卢栎冲他眨眨眼:“幕后之人也没说过,咱们只有一次解答机会啊……只要他没生气,驳回来咱们可以接着来嘛。”   “狡猾!”沈万沙也调皮的眨眨眼,“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   几人再次确定一遍,赵杼亲自找片树叶,在上面写道:甲一乙二丙三,三人共犯,无一人无辜。他们认为素雪是叛徒,不允许她活着。素雪求仁得仁,并无怨恨。   之后将树叶随便递给一只猴子,让它送出去。   趁着这段时间,赵杼赫连羽打来猎物,几个人快速的吃了顿饭……   猴子很快送来了新的树叶,上面有幕后之人激动的字体:你们很好!没错,他们都有错!既然你们让老夫满意,老夫也不是小气之人,此岛所有宝藏,归你们了!   树叶上简单画了个图,指示出方位,说宝藏就在那里,卢栎几人自取便是。至于别的进岛的人嘛,等他们到了山顶,自会看到控制小岛各处的机关,到时凭心意救人杀人就是。   沈万沙看完图很不满意,皱着鼻子愤愤道:“这老头真不厚道!”   概因这图上所指位置,是岛中高山!现在刚出正月,岛上白天天气还好,晚上能把人冻死,平地上就这样,往高山走不得冷死!他们陪这死老头玩游戏,帮了他那么大忙,他竟然撒手不管,让他们自己去爬山取宝!   可情势如此,他们也没办法,只好认命……   赵杼赫连羽分别把外面穿的存衣服给自家媳妇穿上,四人便循着地图,开始爬山了。   这山很高,没爬一会儿温度就开始下降,再爬一会儿竟然见了雪,沈万沙差点哭了,没这么折腾人的!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刺骨,赵杼与赫连羽分别把卢栎沈万沙抱着背着,连连施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前行……人的力量终比不过大自然,可以想象,四人这爬山之路有多艰辛。   当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们还是顺利到达了山顶。赵杼赫连羽有些累,表面上倒没什么不同,除了发上衣上沾了雪沙,看起来有些凄惨。卢栎与沈万沙被二人保护的很好,鼻头被冻的有些红,唇色也有些乌,可精神还好,说话也利索。   山顶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体积很大的玉石,色泽温润,隐有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万沙很开心,拍着赫连羽肩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终于看到好东西了!”   卢栎却眉心微蹙,那人说宝藏在山顶,到了即可见,宝藏就是这块玉?这玉虽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但没有哪处宝藏,只藏了一块玉吧……他心里有些不安。   “咦?玉上有东西!”   沈万沙声音传来,卢栎与赵杼一起上前看。   玉石上果然放了东西,质地样子都很眼熟,与之相似的东西他们见过多少次,这明明是一块藏宝图,还是他们未找到的那一块!   这块藏宝图不大,画着一个小岛,写着‘穿云’二字,看大小,正好与他们那七块藏宝图拼来缺失的部分相符。他们当时很遗憾没有最中间这一块,不能确定准备位置,可他还是冒险来了,并且运气很好的找对位置,现在要这块藏宝图已经没有用了!   赵杼修长双目眯起,眸色锋利:“我们上当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十分得意十分狂妄:“哈哈哈——傻了吧,以为上来一定是宝藏吧,美的你们!”   很快,这道声音变的阴森又恶毒,“我的素雪为岛中宝藏失了性命,留我一人在世间受苦……宝藏我不需要,没什么比我的素雪更重要,她死了,所有为宝藏而来,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之人,都不配活着!”      第317章 困境      老头出场方式很震撼,一上来就怒气冲冲放话:为宝藏而来的所有人都是居心不良,贪得无厌的人,全部该死!   放狠话这种事沈万沙遇到的多了,从来没害怕过,现在有赵杼赫连羽在身边,他更不紧张,看了老头几眼,小声与赫连羽耳语:“他看起来年纪不算很老啊,怎么头发全白了?”   的确,这老满头白发,脸上褶子却不太多,感觉有些矛盾……而且他特别瘦,瘦的脸上肉都有些挂不住,嘴角弧度僵硬诡异,唇色是不正常的青紫,眉眼间给人感觉也很不舒服,他眼睛睁的老大,眸底闪着奇异的光,看起来激动又兴奋,情绪高昂的有些不正常。   卢栎看向赵杼:这老头有些不对。   赵杼更是直言:“失心疯了。”   老头非常气愤,本来看这几个猴子陪他玩的不错,可以让他们死的痛快点,谁知他们如此不知好歹!他视线缓缓滑过四人,唇角不由自主抽搐几下,眸内泛起浓浓阴霾……没关系,他仍然有折腾他们的办法!   想起昨晚从另一队人那里听到的消息,老头挑高眉:“你们互相照顾,互为倚靠,对彼此很信任。”   “那是当然!”沈万沙非常自豪,狠狠瞪他,“像你这样的臭老头没朋友没亲人,也只能驯猴子玩了!”还想杀他们,信不信少爷们打的你屁滚尿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哈哈哈哈——可笑!”老头狂笑完,手指指向赫连羽,看赵杼卢栎沈万沙,“你们以为他是你们的伙伴?他姓赫连,外族,打入你们几个大夏人中间,让你们信任有加,继而一同寻宝,你们以为他目的很单纯?他是怎么知道宝藏的,想要里面的什么东西,拿到后会愿意离开,还是会坑了你们……你们想过么?”   沈万沙眼睛一瞪:“你胡说!”   “哦,还有你——”老头指着沈万沙,转头看向赵杼卢栎赫连羽,“他一个富家少爷,明明吃穿不愁挥金如土,为什么缠着你们,一路辛苦破案,为什么次次都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他心里想的,与他表现出来的,真的相符么?他真正想要什么,你们考虑过么?有时候你觉得最无害,最不提防的,才是最致命的危险。”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就运气不好,每次都能遇到尸体!”沈万沙有些紧张,咬着唇看向卢栎赵杼,“你们别听他瞎说,他是故意的!”   老头阴笑着,又指向卢栎:“这个,是最神秘的,明明默默无闻,突然间以一手验尸绝技惊艳世人,他的技术哪来的?他的心机谁教的?掳获大夏权力最大的平王,他有什么目的?爹娘死因……他想找的,真的是爹娘之事,还是其它?”   卢栎眉梢一跳,没说话。   沈万沙差点扑上去揍这老头:“不许你瞎说——”被赫连羽拦腰抱住。   老头最后说赵杼:“大夏平王,手掌重权,皇上信任,能力之强,无人能出其右。这样一个人,真想找宝藏,直接拉大军过来就是,为什么要带着你们过来?我可是知道,你们中间这两个人,是不会武功的。带着这么两个废物累赘,无非是想勾着废物背后的人帮忙,他平王就可以用最少的人力,做成最大的事……这可是这位平王一贯以来最喜欢的做法呢。”   老头说完,眼神更加兴奋,盯着面前这四个人。   人心最软弱,也最易变。世界上没有谁对另一个人是完全坦白,不留一点自己空间的,所谓伙伴,朋友,平时还好,危机到来时,一点点怀疑的种子,都可以成长成参天大树。   他最喜欢看人内讧了……   可惜这四个人,与他遇过的人不同,不会让他如愿。   先是赵杼冷嗤一声:“可怜。”   再是赫连羽桃花眼微眯,笑容灿烂:“羡慕便说羡慕,何必表达的这么扭曲?”   沈万沙紧张的看看赵杼,再看看赫连羽,刚想说什么,老头声音更阴了,像在冰里浸过一样,话里都透着寒意:“你、说、什、么?”   “我们说你可怜。”卢栎手负在背后,往前站了一步,神色冰冷,“你不相信别人,便也觉得别人不会相信你,世间没有坚固的友情,可你明明被别人以生命相护……现在那个人没了,你只有后悔,怨恨,羡慕别人。我说的对不对,昆哥?”   老头眼神一乱,后退两步:“你、你怎么知道……”   卢栎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素雪之事,他知道的信息不多,不能判断当时之事,可这个老头举止诡异,看起来像受了什么巨大刺激,又对素雪特别执着……这老头看起来很疯,说话做事又有自己逻辑,应该没全疯,素雪是他的弱点,他激上一激,效果好会知道点东西,效果不好……应对便是。   已经走到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称素雪为爱人,为她的死伤心难过?”卢栎眼梢微垂,声音冷漠,“可十年前明明是你把她推出去当诱饵的!”   老头浑身一震,牙齿咯咯打颤,凶戾的瞪着卢栎。   卢栎更加确定,冷笑一声:“当年你与素雪四人一起到的岛上,说好一同寻宝,你察觉到乙二异样,心生计策,说服素雪为引,自己却以某种理由离开,比如假死,或者意外,或者保护四人断后等等。你躲在暗处,看着计划一步步成功,看着素雪受苦,一点点被那三人所害,你却一点也不痛心,不后悔。得到宝藏的那一刻,想必你内心是兴奋的,狂喜的,觉得为这些失去谁没什么不值得。”   “你知道素雪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满足她愿望与她发生肌肤之亲,让她对你更为死心塌地,可见到她死状,身下伤痕,你却怀疑她是否利用身体与别人通奸达到目的……现在,你说你爱她,她比宝藏重要,呵,你装这副深情样子给谁看?”   老头眼神发直,半晌终于受不了,悲呼一声,捂了脸。   事到如今,谁还不明白?沈万沙眼珠子转着,心说怪不得密室游戏会有那样提问……一个大男人关心女子被强暴痕迹是什么样,肯定是有怀疑才这么问,如果这老头没与素雪发生过关系,不用说一定是会认为她被强暴过,就是因为发生过才这样问!   原来一切的源头,一切的坏主意,都是这个老头想的!   倒也说的过去,这老头游戏设一关套一关,心思藏的这么深,能想出这般阴险计策很说的通!   “现在后悔了?晚了!”沈万沙恨恨瞪着老头,“钱的确很重要,可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有血有肉的人,死了可活不回来!”   被卢栎沈万沙一通说,老头腾的转身:“住口!过去如何,现在又如何,总之,我想要的人不在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也永远不要想得到!”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牌子,往山壁上一放——山壁上好像有什么机关,因这块牌子启动,地面开始颤动。   “宝藏就在这岛上,可惜,你们打不开,谁都打不开!”老头儿眸底闪过疯狂之色,“我早不想活了,有你们陪葬,正好!”   沈万沙站位置正对着老头按下的机关,视野非常好,一眼就看到他手里东西,拽住赫连羽袖子:“宗、宗主令!”和小栎子的一模一样!   无奈地下传来声音特别大,他的话几乎立时被淹没,赵杼卢栎没注意到,只有赫连羽听到了。   赫连羽抱起沈万沙,脚尖一点,冲机关飞去:“我们替卢栎拿到它!”   他动作的快,机关动作更快。   脚下的地还在颤,山顶各处却有通道打开,一群群人从通道里走出,上一刻眼神还迷茫,下一刻看到山顶上站的是谁,立刻起了杀意,紧了紧手中武器。   赤蛇一眼就看到了赵杼,胳膊一挥:“给我上!”   老头儿适时高喊:“赵杼已得到详细藏宝图了!”   他说的详细藏宝图,应该是之前玉石上放着的,卢栎四人认为没用的藏宝图。可再怎么着,它也是藏宝图,没用也不好丢了,老头出场吓人时,卢栎已经下意识把它拿在了手中。   老头指着卢栎:“看到没有,他手里的图,谁拿到了谁就能找到宝藏!”   赤蛇眼睛瞬间泛红,带着人就冲过来了。   老头挑衅的看向赵杼卢栎,他每一次都不会输,永远都是胜者,便是死,也得看着别人先死!   赵杼第一时间抱起卢栎,拿出乌金锏,很快与这群人对上。   刀兵相撞,火花四溅,鲜红的血色很快染遍山顶……   穿云岛面积不算小,正中间有个山群,可再是山,也比陆地上的山矮了很多,根基不甚稳固,机关一动,摇晃不止,仿佛要崩塌一般。再加上初春天寒,山顶温度更低,地面铺着层冰,光滑的不行,人们开始站的不稳,站不稳,手上武器挥出来角度就会诡异,比正常比斗更难防。   卢栎一行四人,会武,这节骨眼有用的,只有赵杼赫连羽两人。也不知道老头怎么放的机关,所有通道里出来的,都是赤炎堂的人,人数极多,一个赵杼属下都没有!   双拳还难敌四人,情势这么恶劣,只凭赵杼赫连羽很难挡。   卢栎想把手里的藏宝图扔出去,反正也没用,让他们抢好了,赵杼却拦住了他的手。   的确,这张藏宝图没用,但现在别人猛扑上来,认为一定能抢到,并且还能杀了他们,他便开始窝火,不甘心。就算敌我相差悬殊,他也没怕过,今天这图,他偏要护好了,谁也别想抢到!   赵杼乌金锏舞的虎虎生风,每一次击出,必能收割对方性命,一时之间,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赤蛇冷笑:“你们给我上!我倒是瞧瞧,他这样能撑多久!”竟准备用人海战术了!   赵杼旋身躲过敌方飞刀,乌金锏一扫,生生把旁边冲过来的脑袋击碎,血花飞溅中,他抱着卢栎施然落地,乌金锏横横一扫,目光中满是锋利杀气:“来!”   这边赫连羽顺利拿到了另一枚宗主令,并且在老头不注意的间隙,与之打了起来。   不打不知道,一交手,赫连羽就察觉到,这老头武功不低,武功路数隐隐有些眼熟,好像与赤炎堂相似,又比他们厉害。可老头真力不继,额渗虚汗,拆解两招,唇色更加青紫……赫连羽立刻知道:“这老头中毒了!”而且中毒已深,死期只怕就在最近!   怪不得这么疯狂……   沈万沙狠狠呸了一声:“明明是中毒将死,寿数已至,却说为死去爱人不想活了,昆哥真是好一张巧舌!”   老头气的喷血:“我是喜欢素雪的!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呸!你让她去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我那时还未察觉……”   “不过是为自己找理由罢了!”沈万沙气的从荷包里摇出金珠子砸他,“贱人就是贱人,太贱了!”   老头正与赫连羽缠头,一时不察,被他砸青了眼眶,还被刮到要命穴位,嗷嗷尖叫……   可是这样下去还是不行,他们若不做点什么,会一直处于劣势,很可能到后面气力不继,败于别人手里。赫连羽目光一凛,飞身退开数步,喊了一声:“赵杼!”   赵杼亦退开数步,与赫连羽交换了个眼神。   只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想法,并且决定:干了!   “我掩护!”   “我破机关!”   “之后分头走!”   两人迅速说几句话,赵杼冲进人群,为赫连羽辟开道路,赫连羽走到中间玉石处,摆弄两下,地动更甚,开始有裂缝出现……   “不——”老头眼神慌乱,“山会塌的,会塌的!”   赫连羽笑眯眯看他一眼:“要的就是山塌!怎么,你不是想死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老头眼神惊恐:“你,你们……”   赫连羽不理他,抱着沈万沙直直后退,然后旋身,脚尖一点,身体迅速往外飞。   赵杼与他动作一样,只是二人方向正好相反。   赤蛇一边惊讶于地裂,一边咬牙命令手下去追。   可惜大自然的力量人类无法搞衡,山再不高,也是山,一旦崩裂,产生的能量足以毁天灭地。   赵杼赫连羽再轻功非凡,自山顶飞出后,没有借力之点,身形也是一点一点下降的。他们身后,不知道多少人紧紧跟随,可山石一崩,这些人迅速淹没在掉落的山石冰雪里,一个又一个,场面极为可怖。   “救命——救命!”老头中毒甚深,已无力回天,往日再擅长的轻功身法,如今气力不继的情况下,一招都使不出。他害怕的声音都抖了,一直在喊,“我知道宝藏在哪里!谁救了我,我就把宝藏全部送给他,全部!”   可惜,没一个人理会他。   现在所有人杀人的心都没了,只想着怎么能在这场危机里活下来,宝藏什么的,也得有命才能享啊!   只有赤蛇不甘心,阴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赵杼,也不顾头上是否有巨石落下,紧紧跟着赵杼,手中暗器一样一样冲赵杼打。最后一次,还差点成功了。   可也是只是‘差点’。   赤蛇眼睛恨的瞪出血丝来,发现头顶有巨石砸下,他已躲不开时,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武器掷出,抛到赵杼附近大石上。   大石路线迅速改变,砸中了赵杼的背……   赤蛇疯狂大笑: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   今日气氛危险诡异,卢栎不知为何,心跳非常快。形势特殊,他不敢说话,只一直紧紧偎着赵杼,把所有一切交给他,不让自己成为累赘。   山崩地裂,冰雪碎石带着巨大的力量四散,身边到处都是敌人……卢栎从未亲身经历这种场面,再对赵杼有信心,也不可能一点不担心。   可他不敢往后看……   额上一暖,是赵杼的亲吻:“我们不会有事。”   “……嗯。”卢栎刚想抬头看赵杼一眼,突然感觉赵杼身体一震,自己身体在惯性下也猛的往前冲去。   然后,赵杼大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腰,二人并未分开。   紧接着,有温热血迹从视野里飞过,洒在胸前。   “赵杼!”卢栎瞳孔猛的一缩,回过头,正好对上赵杼温和略带歉意的眼神,和他口鼻间喷出的鲜血。   赵杼受伤,气力不继,再也不能往前飞,抱着卢栎迅速下坠。   落地前,他紧紧把卢栎抱在怀中,用身体替他挡去可能的伤害。   可尽管如此,从高处坠落的巨痛,还是让卢栎晕了过去。      第318章 忽转      冷。很冷。   身体仿佛被装入冰窖,每一寸都不是自己的,麻木又僵硬,连手指都动不了。意识模糊,眼前一片黑暗,嘈杂巨大声响在耳边震荡,渐渐又变的平静,无声。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一个瞬间,卢栎被远处不知名的鸟鸣声触动,睁开了眼睛……   丝丝缕缕的痛感从四肢泛起,很快遍布整个身体,手脚僵硬,麻木酸痛,感觉很不舒服,可能有这种感觉,是好消息。不管被冻还是被摔,只要有痛感,证明身上的伤不太重!   卢栎‘咝咝’吸着气,用力将颤抖的手举到胸前,推开面前的东西——他推的很用力,可盖住他身体的东西丝毫未动。   “呵。”卢栎苦笑,力气还是太小了。   他深深呼吸,准备休息一会儿,再来。   身下触感冷硬,手边也摸不到任何赵杼的东西,卢栎猜可能落地时冲力太大,他和赵杼分开了。但他们一起落地,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只要他能出去,一定能找到赵杼。   天气寒冷,情势不利,既然醒来,自然动作越快越好,否则等体力消失怠尽,恐怕连自己都动不了……卢栎将呼吸调整好,再一次抬手,用力推着压在身体上面的东西。   他比较幸运,这些东西像是石板,又像是碎石块,虽说堆在他身上,却只把他卡在缝隙里,并没有给他肢体造成砸伤挤压伤等任何伤痕,他只需要将缝隙稍稍推大一点,就可以挤出去。   卢栎几乎用尽所有力气,脸都憋红了,甚至怒喊出声,双手挤出血,才将缝隙推大了一点点。   “呼……”他胸膛起伏,剧烈的喘着气,看起来气力失尽。可他双目闪着粲光,情绪饱满心中充满希望,再一点点,再一点点,他就成功了!   ……   卢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推又是挤又是蹭,终于把自己蹭出了那个要命缝隙。以为终于重见天日,可以找人了,却发现……还是看不见。   天色很暗,风起刺骨,此时已是夜间。   天上无月,星空璀璨,他能借助的,只有这一片淡淡星辉,能看到的东西……着实不多。   卢栎苦笑了下,勉强稳住身体,站起来呼唤赵杼:“赵杼……赵杼……赵杼……”   可惜没有人回应。别说赵杼本人,连个人声他都听不到。   卢栎心内咯噔一声。   此前落地,是因为赵杼气力不济,不能继续施展轻功,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赵杼受了伤!他感觉到当时赵杼身体一震,也亲眼看到了赵杼吐血,这伤只怕不轻!   他四下看了看,觉得这里大概是山腰部分,离地面不算太远,温度却差了很多,显然更冷。赵杼已经受伤,这样的环境对他更加不利……视野太模糊,看不到太多东西,卢栎干脆蹲下来,四下摸索,一边摸一边呼唤赵杼名字,希望能尽快找到。   他不会武功,五感亦并不敏锐,手指碰触到的东西,大多是冰寒的冰雪碎片,以及锋利的碎石,手上伤口很快增多,淡淡血腥味散开。   卢栎疼的‘咝咝’抽气,可他不敢停,赵杼……赵杼的性命,可能就在旦夕之间!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沉夜的压抑,指尖的痛苦,任何一点都能逼的人焦躁,卢栎久未饮水,喉咙生疼,也没忍住说话。   “赵杼……赵杼你这个混蛋在哪,倒是说话啊!”   “好吧,你不说话,随便制造个动静也行……”   “你出个声,我怕我找不到你……”   从气愤到乞求,卢栎情绪变化数次,喉间隐隐渗出血腥味,火辣辣的疼,力气也将用尽,腿脚开始颤抖……可他仍然没有放弃。   赵杼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他说要与他成亲,让他欺负一辈子,说会带他看大漠落日,无边草原,踏遍大夏河山……如今婚期未至,他们还未拜堂,他怎么可以死!   他不允许!   卢栎咬紧牙关,也不管指尖伤口有多少,血流了多少,执着的搜索下去……   终于,指尖碰到布料,很熟悉。他猛的往前两步,顺着布料往上摸索……手,胳膊,胸膛,脸……这是赵杼,是他!   这一刻卢栎根本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找到他了……   卢栎颤抖的手指探到赵杼鼻间,微暖,有呼吸。食指中指上伤痕太多,血肉翻起感觉不在,他索性用大拇指按到赵杼颈间……脉博一鼓一鼓的跳动,有些慢,可它传递的生命信息是那样真实,那样动人……   卢栎整个人瘫了一样,偎在赵杼身边,声音轻轻的:“你在这里……真好。”   闭上眼睛略停了一停,卢栎就坐了起来。他很累,很困,很渴,很饿,很不想动,可是不行。赵杼昏迷,环境不对,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没准两个人会一起死在这里!   他伸手把赵杼从头摸到脚,发现还好,赵杼身上没什么致命外伤,一些小伤口,卢栎撕了自己里衣,给他简单包扎处理。   之后,他强忍着不适站起来,想要把赵杼背下山。   可惜赵杼个子太高,他自己现在状态也不好,力气不足,说是背,其实赵杼腿还在地上,简直是拖了……   卢栎幽幽叹口气,这可真是难办了。   他咬着唇,四下看了一会儿,很快想到了办法。   山顶崩塌,这里落了很多冰雪,山石碎片。可当时山顶地面平整,就算上有薄冰,也能看到冰下青砖,当时中间又一块四方玉石,他认真找一找,或许可以找到光滑又薄的石片……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卢栎找到一片光滑石板,够长,能放得下赵杼,不太厚,有些重。重倒不怕,他们自山腰往下走,有点重量还能避免滑太快……   卢栎撕碎了整整一件外裳,将布条绑到石板一头凹凸处,拉到赵杼旁边,再憋红脸,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赵杼挪上去,再一次调整喘疯了的呼吸,这才小心翼翼拉起几股布条扭成的绳子,把石板连赵杼一起,往山下拉。   这件事应该不费力,可他没想到,找到的石板还是有点轻了,山坡斜度太大,他这一拉,石板迅速往下滑,快的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虽然他在赵杼腰间绑了一条绳子防止他掉下来,但石板滑太快绳子也会没用!   卢栎赶紧调转方向,脚抵住一块石头,身体用力往后压,虎口重重一勒下,石板终于慢下来了。   “呼……”卢栎长呼口气,保持着这个力度,拽着石板,让它慢慢往山脚下滑。   山脚地平,温度要稍稍好一点,而且山下某处有温泉,只要顺利找到,他和赵杼都不会有事……   这山不高,可卢栎经历一番折腾,体力早就不足,没一会儿,手就抖的不行。他咬紧牙关,逼自己忘记疼痛的手,流失的力气。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还小声与赵杼说话。   “肃王造反,你肯定猜到他不会放过平王府,是不是?可你没有说,还说让我乖乖留在园子里,是担心我出事吧……你肯定觉得王府被破也没关系,谁也不如我重要,对不对?嘿嘿……没想到如今,我脸皮也厚了呢……”   “白时死了。那夜他来王府前挑衅,说他知道大腿根有痣,我当时很吃醋,后来想问你,又觉得太小气……现在不想忍了,等你醒来,要给我好好交待,为什么他会知道这样的事!”   ……   “也不知道少爷与赫连羽怎么了,山崩塌速度太快,不知道他们受伤没有。”   终于到了山下,卢栎却再也没有力气拉着赵杼去寻找温泉。他手上血肉模糊,腿也软的使不出力,跌在赵杼身上。   “抱歉……我好像要晕过去了……还是没能为你做点什么……”卢栎颤抖的手抚上赵杼的脸,血色相叠,赵杼的脸花的颇有些惨不忍睹。   “噗……”卢栎笑出声来,“真丑。”   他无力的倚到赵杼肩窝,视线开始迷离,眼睛不由自主闭上:“好像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不过这样也不错,算是……死在一起了吧……”   ……   黑甜乡中沉浮良久,意识猛的回归,卢栎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金色阳光在视野里跳跃,温暖又有活力,耳边仿佛有潺潺流水声,清脆动听。微风拂过,额上一抹发丝搔的他痒痒的,极为恼人,他便伸过手,想把它拂开。   手指间感觉颇为迟钝,隔阂,却不怎么疼了……他疑惑一看,发现十指手指,连带整个手掌,手腕,被白布缠的严严实实,隐隐透着药香。   谁给他包扎的?   还没来的及深想,鼻尖一动,他闻到了空气里浓浓的烤肉香味……   “赵杼。”卢栎咧开嘴,无声的笑。   一定是赵杼醒了,一定是他!   他手撑在地上想起来,不想下一刻腰间一暖,额上被人重重亲吻了下:“受了伤还不乖。”   “赵杼!”卢栎抬头看到赵杼的脸,笑颜绽开,灿烂的不像话,可以想象他有多开心。   赵杼揉揉他的发:“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声音低沉醉人,眼神更是温柔的能透出水来。   卢栎简单扫视一圈四周环境:“这是怎么回事?”   “不急,来先喝点水。”赵杼拢住他肩头,小心的给他喂水。   这副肩膀瘦弱的他心疼。这么单薄瘦弱的身板,却把他带下了山。这双手……这双只握小巧解剖刀,平日里最小心看重保养的手,为了他,不惜受这样的伤……   赵杼喉头滚动,眸底一片热意涌上来,他狠狠闭了闭眼,才压下这种情绪。心底酸软的不可思议,拥这个人在怀中,仿佛拥有了全天下……   偏偏这个人还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单纯的为他醒来高兴。   也不想想,他只不过一时不慎受了点内伤,调整调整就会好,这个人却手指皮肉翻出,身上伤口数处,气血两失,又寒气入侵,力竭晕倒……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赵杼并不想问卢栎细节,他当时因伤昏迷,意识却并未全失,再次回忆,卢栎痛苦,他也不好受。卢栎抛却生死的对他,他记在心底,以后用一生来护他便是。   赵杼把卢栎搂的更紧,沉淀心情后,与卢栎简单解释了受内伤的事。他受赤蛇暗算,被一块巨石打到后背要穴,一时真力不继从空中掉落,但这些伤害只是暂时的,他已从冰寒环境离开,又已醒来,只要运几遍内功心法,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便是现在,武力也已经不再受影响。   至于这个地方,是夜里卢栎拉着他到达的地方,地势有些特殊,虽然没有温泉,温度却也还好,利于他们恢复。他还给赫连羽放了信号,只要赫连羽沈万沙没有遇到特殊意外,估计不多久就会到。   “原来如此……”卢栎听完,看看四处环绕的山群,“可这里好像死胡同一样,你把赫连羽叫来,回头你们俩又要受累了。”没有路,只有翻山,翻山就还得靠赵杼赫连羽。   赵杼却摇摇头:“你未醒时,我试过,这里回声并不大,定然有路,稍后我一探便知,并不麻烦。”   “还能这样?”卢栎眼睛一亮,回声小代表有路?   赵杼摸了摸他的脸:“总之,一切有我。你饿了,来先吃东西。”   “嗯。”卢栎摸摸肚子,他是真饿了!   其实照卢栎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吃点粥最好,但情况不允许,没有锅没有米,赵杼再能干,也变不出粥来,好在不远处有条河,他认出某种银鱼,滋补又易消化。这种鱼出了名的灵活不好抓,可赵杼是谁啊,不但把银鱼抓了,还烤的火候相当好,弹牙细嫩又好吃。   卢栎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吃!这个真好吃!”   赵杼微笑着看他吃,还适时温柔的给他喂水:“一会儿还给你抓。”   “嗯嗯!”   ……   卢栎吃的肚皮溜圆,还是没能把银鱼都解决了,正愁着留下顿还是撑一撑,赫连羽沈万沙来了。   赫连羽轻功特别出色,身影从空中飘来的样子简直飘飘欲仙,特别潇洒,少爷跳到地上的动作也很轻灵,像猫儿一样,可爱又机灵。   一落地,沈万沙鼻子就耸了耸,眼睛一亮:“有好吃的!”   “快来!”卢栎也非常高兴,指着火架上的银鱼,连连招呼少爷,“这个特别好吃!”   终于有人帮忙,不浪费了!   沈万沙本来已经被赫连羽投喂过,可闻到银鱼香味,没忍住,蹿过来就上手。   赫连羽无奈笑笑,冲赵杼耸了耸肩。   赵杼并不在意,卢栎已经吃饱了。就算卢栎没吃饱,他难道连条鱼都请不起?河里不要太多,再抓来便是!   沈万沙迅速啃完一条鱼,满足的叹气,这才注意到,小伙伴的手包成了粽子!   “你受伤了?”少爷大惊失色,恨自己刚刚怎么没发现。他连连往怀里摸,“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没事,”卢栎摆摆手,“一点小伤,赵杼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他见沈万沙目光还是有些愧疚,笑了:“真没事。你看我这精神不是很好?”   事实上他昨夜累极,伤的并不轻,但伤处已经上药,睡一觉精神回来,再吃饱喝足,恢复相当多,之后可能还要吃几剂汤药养养,现在倒表现不错,站起来还能走能跳,少爷没第一眼看出他受伤很正常。   “……嗯。”沈万沙还是很难过,扑过来抱住他,“你受苦了……”   卢栎一时不慎,被他扑倒在地,胸口一松,一直放在衣下的藏宝图不知怎么的,滑了出来,还运气非常不好的,落到了赵杼给他打来的水里。   藏宝图是绢丝质地,一入石罐,立刻沉了下去。   沈万沙大惊:“呀藏宝图!”他赶紧用手去捞。   “没关系,反正是没用的东西……”卢栎担心沈万沙冒失磕到哪,伸手去拦他——   两人正对着水罐,同时看到藏宝图重新浮了起来。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沈万沙眼睛睁圆,指着那藏宝图。   卢栎也非常惊讶,这张藏宝图,换了样子!   之前,它只是小岛的地形,小岛的样子,还写着‘穿云’两个字,可浸过水,整张图线条变幻,慢慢变成了一个新的形状。上面画着一片挺大的湖,湖底平整,东西面有山,东面山壁上圈出一个小圈,侧面注释:入途机关,湖底用金粉描出一枚细小钥匙形状,侧面注释:宝藏钥匙……   这图指意很明显,宝藏钥匙在这里,想要拿到宝藏,先取钥匙!进入宝藏的路径在东面山壁间,机关解开,便能看到!   沈万沙捂住嘴,眼睛睁的老圆:“所以那叫什么昆的老头,并没有拿到宝藏,他在唬咱们!”   赵杼与赫连羽此时也已走过来看,赫连羽桃花眼微眯,浅色瞳眸内闪出笑意:“这个地方,我与小沙方才经过过。”      第319章 血脉      “这是个寒潭。”   赫连羽话音一落,沈万沙也想起来了,用手比划着指方向:“就在那边,离这里不远,翻两座山就到了!”   既然有了新线索,肯定是要过去看一看的……   卢栎看向赵杼,赵杼直接把他抱起来:“走吧。”   卢栎:……要这么快吗?   他默默看了眼沈万沙,少爷已经自发跳入赫连羽怀抱,还催着人快点。   卢栎:……好吧。   于是四人刚刚聚齐,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往寒潭奔去。   照沈万沙描述,寒潭其实是不近的,但因为赵杼赫连羽会武,直接运轻功上山下山,直线距离短,很快就到了。   寒潭三面依山,漂水所在就像掏了部分山脚,凹进去一块,若不仔细,没准还看不到。待走近些,就会发现潭水很平静,宛如镜面,连丝波纹都没有。潭水非常干净,却并不清澈,湖面上凝结着一丝丝寒气,凝成浅浅白雾,覆在水面上方,一看就知道温度很低。   沈万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没走近就这么冷,下水找钥匙怎么办?”   “没事,有你男人呢!”赫连羽靠近捏捏他的脸。   沈万沙愤怒的拍开了赫连羽的手,眼神往赵杼卢栎身边扫着提醒:这么人呢!   岂知赵杼和卢栎根本没注意这头……   赵杼根本没让卢栎靠近潭边的意思,看过寒潭全貌,远远的把卢栎放下,拿藏宝图出来对。确认各方面都对的上,地址没找错后,把沈万沙叫过来与卢栎一块坐着,他与赫连羽则各自准备一番,下潭找钥匙。   他们俩个行事倒是干脆,没等卢栎沈万沙反应过来,就‘扑通扑通’两声,跳进了寒潭。   沈万沙小脸皱成一团:“真替他们冷……”有武功也不能这么闹吧,别冻出个好歹来。   卢栎也很担心,赵杼身上还有伤呢!之前被石块砸到背上穴道,立即吐血气力不继从半空中跌落,赵杼说的轻松,可内伤哪是那么容易好的?再加上入寒潭……不过赵杼此人不是个拎不清的,不会刻意逞强,他下水,应该是估量过自己身体状况。   “咱们要相信他们。”卢栎声音平静又安稳,像是在安慰沈万沙,又像安慰他自己。   沈万沙低低嗯了一声。他不知道赵杼受伤,便小伙伴手上纱布缠的那么重,他很担心。赵杼赫连羽下水,他担心,小栎子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不担心?小栎子受伤了,不宜忧思,他这话提错了……   沈万沙侧过身不看寒潭,反正赵杼赫连羽不是笨蛋,肯定不会有事。他眼珠子转了转,提起了另外话题:“咱们找到宝藏钥匙……那个叫什么昆的老头岂不是手中根本没东西?没东西还驯养小猴子,与上岛的人玩游戏,他图个啥啊?”   “嗯……我也不知道,许是无聊?”卢栎盯着寒潭水面,思维不怎么集中。   沈万沙摸着下巴,啧啧有声:“还真没准……这岛虽然不小,有房屋有树有花有草有野物,吃喝不愁,可没有人啊,海面上还设了迷阵,谁也进不来……不对,没人进来,他可以出去啊!”   卢栎被这话拉回一丝心神,眼睛眨了眨:“许是……出不去?或者不想出去?”   “那他图啥啊……”话又绕了回来。   卢栎眼梢微垂,这下真的思考起来了。这里有宝藏,不管从哪个消息渠道听说藏宝之事,只要消息靠谱,想要宝藏的人,最后一定会找来这里。   这个名字带昆的老头,心机深,手腕毒辣,执念很深。十年前他来这里,一定是为了宝藏。他为拿到宝藏,利用了心爱的女人,可能当时对心上人感情的深度自己还未察觉,所以取舍间很干脆,之后却又后悔……可他对素雪有执念,对宝藏就没有么?   如果今天他们在寒潭里找到宝藏钥匙,打开通道找到宝藏,那么之前看到的那个十年前的藏宝现场,其实并非真正的宝藏。老头醒悟过来,发现自己一没拿到真正的宝藏,二没留下心上人,他还身中剧毒,寿数不多,连番打击,不失心疯才怪。   一个人要是疯了,什么事干不出来?老头执念很深,有很多不甘心,他又是个性格阴郁的人,别人不开心,他才会开心。若别人也能经历当初他的心境,比如千辛万苦做一件事,终于迎来成功,却发现这个成功是假的,那一刻得多受打击?   老头一定是想看到别人崩溃的表情……   卢栎如此解释一番,沈万沙连连点头:“有道理诶……”   见卢栎注意力被拉过来,沈万沙很满意,拽着他一块骂那老头,卢栎脸上挂着笑,看着活泼的少爷,心情显然不错。   两个人聊着聊着,突然潭水‘哗啦’一声响,赵杼赫连羽上岸了。   二人一上岸,立刻运动内力烘干身上衣服,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沈万沙眼尖,一眼看到赵杼手上金闪闪的钥匙:“你们找到了!”   “上面看水浑,下去了发现潭水很清澈,睁开眼睛哪里都看的到,就是水潭太深,也太大,多花了点时间。”赫连羽过来摸摸沈万沙的头。   赵杼将钥匙拿给卢栎沈万沙看,对上卢栎担心的目光,唇角轻轻一扬:“我没事。”   这钥匙小小的,很精致,周身泛着金色光芒,沈万沙十分稀罕:“好漂亮呀……”   卢栎笑笑:“回头找到宝藏,这钥匙若没用了,就送与你怎么样?”   “可以么?”沈万沙眼睛放光,十分惊喜。   卢栎点头:“有什么不可以的。”   ……   钥匙顺利拿到,下一步该是打开东面山壁的机关了。   破解机关赫连羽熟,他当仁不让的站到最前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摸索,摆弄。很快,他桃花眼一眯,笑了,按照一定力度一定规律,连敲了几块山壁。   “咔嗒”一声轻响,山壁出现一条裂缝,滑开后退,现出一道门。这道门也是奇怪,就像寻常人家的拱门,上直上圆,有门环也有门锁。   “锁?”沈万沙举了举手中钥匙,莫非这就要用到它了?   赫连羽担心内里藏有别的机关,从沈万沙手里拿过钥匙:“一会儿还你。”说完独自上前,把钥匙插入石门中间锁眼……   随着一声沉闷声响,石门真的被打开了!   石门退开,一条宽长通道露了出来,通道内壁上方装有烛台,也不知道是因为灯油特殊一直保护燃烧,还是有什么秘法维系,一遇空气就燃了起来,总之,通道很亮,他们连火都不需要准备。   赵杼赫连羽担心里面有机关,一人在前,一人押后,可走了一段发现,这条路好像真的没埋机关,他们很安全……   往里走一会儿,通道壁上开始出现壁画,壁画线条流畅,用色明丽,画面生动,更有银漆金粉装饰,十分华丽。   有沙场争战,战马奔腾士气高昂,国君赐宴,华服高冠志得意满,侧书: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有山高水远,美人撑舟,随江远走,侧书: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有漫漫稻田,繁荣喜悦,断墙残垣,悲凉凄凄,侧书: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有美人华服,圆月下独舞,面有轻愁,泪盈于睫,侧书: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竟与当初他们在蜀中山阳县伪遗公主古墓里看到过的很像!   尤其画里一个穿浅青长袍的青年,周身仿佛加注了光芒,比所有人物都显眼。他身材修长,手执玉盒,长发披散,面覆纱巾,目光悲悯。那双极有灵气的眼睛,天生高贵的气质,在特殊手法处理下特别吸睛,好像所有画面都在衬托他一样!   ……   这壁画与当初所见一样,又不一样。当初伪遗公主墓里,主要衬托画中公主打扮的女子,她忧伤又坚韧,有自己的信念,是个很美好的女子;如今这壁画,更加衬托了浅青长袍的青年国师,他神秘,圣洁,自信,甚至有种伟人般的,高瞻远瞩的不凡气质。   此前伪公主遗墓里,国师只在第一幅征战以及南诏国灭的图画里出现,而这条通道的所有壁画,都有国师!每一幅描写公主的壁画里,国师都在高高天空中,俯视着她,就像这一切他早已知道,早已料到……   “这、这是什么!”沈万沙嘴巴张的大大,惊讶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卢栎指尖拂过壁画一角,目光微敛:“许是代表,我们终于找对地方了。”   “等等——”赫连羽突然拉住沈万沙,不让他再往前走。   沈万沙不理解:“嗯?”   “我说怎么没机关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咱们呢。”赫连羽桃花眼微眯,看着前方一横一样的六道门,以及石臂上的棋盘,很显然,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机关。   沈万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棋盘?难道是看咱们下棋本事,才能过么?”   赵杼摇摇头:“棋盘不会只有这么几格,这应该只是破解机关的工具。”   “你仔细看,这棋盘有五行,十五列,谁家棋盘是这样的?”赫连羽捏着沈万沙手解释,“这应该是个暗语,来者将棋盘上十五枚棋子摆到正确位置,机关解开,提示前面六道门哪个正确。”   “那要解不出来呢?”   “一道道试,但既然有此设定,进去了很可能活不下来。”   “那你不是会破解机关么,快点破啊!”   “这是暗语机关,只能找正确答案,蛮力破坏便会失去作用。”   “所以只能猜答案了?”   “暂时,是的。”   沈万沙对这样答案很不满意,看向卢栎:“小栎子,你可有办法?”   “只有试一试了。”卢栎眉心微蹙,思考着问赵杼,“若是你,会问怎样的问题为难来者?”   赵杼想了想:“自己人知道,别人不知道的问题。”   “那就需要口口相传了,”卢栎下巴微侧,看着面前六道门,“但宝藏主人藏宝之时,就知道后人之路艰难,不可能留下口口相传的线索。”   “那就看缘分和真心了。”   偏偏这两样很难测……可既然给了别人机会,就该留下一线希望,不可能完全无解,很可能提示线索就在身边。卢栎缓缓摇头,目光落到壁画之上。   这壁画与之前看过的不同,处处凸显国师……如果是遗公主留下的南诏国相关宝藏,为什么要凸显国师?肯定是国师此人十分重要,而且与此宝藏联系很深。那么这个暗号,会不会与国师有关?   棋盘为什么会是五行,十五列?   五……十五……   卢栎心思一起,数了数这些壁画,发现一共是十五幅!   那五呢?   卢栎大脑迅速转动,如果十五代表的是十五幅壁画,这个数字五,一定也在里面,是什么呢?   五……五……五……   卢栎眼睛倏然一眯,莫非是方位?东西南北中,国师的画像,所有壁画里都有,有时在上,有时在下有时在左有时在中……   “这五与十五,会不会是代表国师画像在壁画出现的方位的精灵星?”卢栎看着赵杼赫连羽沈万沙,说出心中想法。   沈万沙眼珠子转着,率先肯定:“一定是这样!”语气十分兴奋。   赵杼与赫连羽想了想,也觉得非常有可能:“试试罢,若对则好,不对再改!”若是没机会改了,就硬闯呗,反正都到这了,还怕什么!   几人做下决定,立刻行动。   沈万沙从第一幅开始,数着壁画里国师方位:“第一幅,在左边,东西南北中,应该是二?”   ……   大家一起再次看完所有壁画,将棋盘上棋子按顺序方位重新排列。排列完后,并没有任何动静,沈万沙非常紧张:“难道失败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前面六道门齐齐作响,第一、三、四、五、六道门消失,第二道门自动打开。   “对了!”沈万沙差点蹦起来,拉着卢栎的袖子,“小栎子咱们对了!”   卢栎缓缓呼出一口气:“对了就好。”   四人再次举步,进入这第二道门。   门后同样是一条长长通道,石壁上烛火跳动,一点也不阴暗。这条路很长,四人走了快半个时辰,通道口大亮,路径到了尽头。   出来后发现,这里仍是封闭空间,之所有那么亮,并非日所致,而是这里到处挂着夜明珠!   这空间很大,头顶墙壁非常高,足足近三丈,地面有一处小温泉,冒着氤氲热气,温泉边上长着一些绿草矮木,翠荫荫的倒也喜人。   “哇好大!”沈万沙目光发亮,“也好漂亮!”   卢栎看着墙上夜明珠,颗颗有小儿拳头那么大,想也知道价值连城:“所以我们找到宝藏了?”   赵杼赫连羽对视一眼,心中想法一致:只怕还是要再看看。   他们二人率先走出来,小心检查过,四周没有陌生人,也没有机关,才让卢栎沈万沙出来,允许他们小范围的四处走走看看。   卢栎还好,观察的很仔细,想看看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沈万沙却因为过于好奇兴奋,跑的有点远,渐渐的,跑出了赫连羽赵杼划的安全圈。   当然,少爷运气还是不错的,他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他只是——   “啊啊啊这里有个人——”   发现了一个陌生人。   赫连羽听到沈万沙声音,脚尖一点,迅速施展轻功,整个人像一阵风似的掠过,飞到沈万沙身边。   很快,那边赫连羽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这里的确有个人,还活着!”   这用词,这语气……也就是说,那人虽然活着,看起来状态也不太好,不管是什么人,现在都没有威胁。   赵杼立刻抱卢栎也过去了。   卢栎一看到人,立刻明白了赫连羽的意思,这人还真是活着,只是……危在旦夕了。   这人看起来是个老者,须发皆白,可他形容极为狼狈,身上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泛着油光,很脏,还一条一条的,头发和胡须也乱蓬蓬的,覆在脸上看不出相貌,两条腿也折了,软软拖在身后,裤子上都是血迹。   他现在人是昏睡的,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但出气多进气少。赵杼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脉,摇了摇头。他虽不怎么懂医,但这个脉象……就算他是外行,也明白,只怕这人活不了多一会儿了。   卢栎有些不忍心,取温泉水来,替老者擦了擦脸,整理了整理仪容。这一整理,突然觉得这老头有些眼熟……   沈万沙接着卢栎动作,喂老者喝了点水。   “咳咳……”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喝的不舒服呛着了,老头突然醒过来了。他眼睛睁开后,先是一片茫然,接着眼珠转了转,看了看面前的人。   看到赵杼赫连羽沈万沙,他都没什么情绪,看到卢栎时,突然眼神一定。   “少……主?”   卢栎一愣,这老伯是不是认错了人?   “卢……栎?”   老头叫了他名字,卢栎才确定,这真是在叫自己了:“嗯。”   “终于等到您了……我死也能瞑目了!”老头情绪十分激动,明明很虚弱,这下竟然坐了起来,颤抖着抱拳行礼,“老伍头,见过少主!”   卢栎十分惊讶:“你你你——”莫非就是他在灌县醒来,第一次验尸时,遇到的守义庄老人老伍头!   “少主还记得我老头子……”老伍头感动的抹了把泪。   “你怎么在这里?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卢栎连声问,“为何称我少主,莫非你也是穿云岛之人?”   老伍头闭了闭眼,有些艰难的开口:“是……老夫是穿云岛人……乃老宗主贴身近仆。”   老宗主,也就是苗红笑的师父?   卢栎思维迅速转动,当年他在灌县醒来,想要走仵作之路,第一具尸体,是由张勇帮忙,夜里去义庄检验的,当时执守义庄者,就是这位老伍头。那时他觉得老伍头行为眼神有些奇怪,可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出了蜀中,他就再没见过老伍头,也早忘了那一点点特殊。   如今想来,只怕老伍头出现在灌县,不是巧合,是要看着他?可原身受姨母冯氏蹉磨,老伍头为什么不管?莫非起了外心,不再是自己人?   不,不对,如果起了外心,现在见到他,不应该是这样情绪……   卢栎想不明白,便直接问了出来:“当年——”   “前事……有因……”老伍头截了卢栎的话,深吸口气,“老头子有很多话想对少主说……无奈毒入骨髓,随时可能死去……少主此来,想必是为了岛上宝藏……老头子在此,有重要提示。”   卢栎面色不由自主跟着严肃起来:“伍伯请讲。”   “若要拿到宝藏,前方仍有验证关卡……这头一条,就是需得有南诏遗公主血脉之人滴血验身……此乃必须条件,若少主身边没有遗公主后人,此行到此已不用往前……好在少主是穿云岛主人,又还年轻,日后机会多的很……且去找……这血脉之人……”老伍头说话十分费劲,头上青筋蹦起,很快见了汗。   “遗公主血脉?”沈万沙垂下头,表情十分失望,“茫茫天下,去哪里找?”这次寻宝,注定失败了么?   不想,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是。”   沈万沙狐疑的看过去,赫连羽正静静看过来,桃花眼微眯,浅色瞳眸折射着夜明珠华丽的光彩:“我是南诏遗公主血脉。”   “你是……”谁?沈万沙眼睛睁圆,脑子打结,有点理解不过来。      第320章 讲述      醒悟过来,沈万沙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赫连羽是南诏遗公主血脉?那么加入他们组队寻找宝藏,就是有目的的了?   以前骗他是小偷,后来承认是墨脱王子,说要与他成亲,什么也不瞒着,结果还不是有事没交待!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说!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好的念头!   少爷狠狠瞪着赫连羽,两只胳膊抱起环在胸前,一脸‘你最好好好交待的’沉肃。   赫连羽没忍住,揉了揉沈万沙的头:“我早说过,我要宝藏里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万沙拍开他的手。   “家族传承之物,非金非银,一块木头,于你们不值钱,于我却极有帮助。”   沈万沙瞪大眼睛:“你不想要宝藏?”   “我墨脱不穷。”赫连羽轻啧一声,“连年征战,国库里堆宝成山,金银财宝最是不缺,要宝藏来何用?”   沈万沙还是不满意,看了看卢栎,又看赵杼。   赵杼捏了捏眉心:“墨脱族人彪悍擅战,一年三百六十日,几乎日日都在打仗……”   既然开了口,赵杼索性将知道的墨脱情况与卢栎沈万沙一一解说。   认真说起来,墨脱族人所占地盘比大夏还大,吐蕃的大部分领土,都在他们治下,只不过吐蕃地广人稀,很多地方不怎么适宜人们生活居住,所以人口上,比夏少了很多。   吐蕃边境线上的几个国家,波斯,大石,天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掐架,见天的与吐蕃打,墨脱三十六部崛起,不仅当了吐蕃主人,还把这群邻居揍的哭爹喊娘,战利品一大堆。金银,琉璃,象牙浮雕,宝石珍器……值钱的东西不要太多,国库都快放不下了。   这些邻居非常耐打,输的多赢的少,却从不退,咬紧牙关一直干,直到人打的快没了,兵源不继,这才消停。墨脱族人其实也快耗不起了,所以边境线暂时进入一个相对平和的,休养生息时期,这一点和大夏很像。   和大夏不同的是,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虽然对墨脱王室忠诚敬佩,但他们对神的崇拜更深,他们需要精神寄托,需要天神的赐福,祖先们的指意。所以墨脱王室除了发展民生,让百姓们生活条件更好,造更多的人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任务:精神统治。   天神,赐福,编故事造吉兆不难,难的是招数太少,百姓们又不傻,时间长了怎么会没疑问?这种情况下,拿出一个祖先传下来的,具有神秘特殊意义,并且记录流传很广,在百姓们心中具有一定地位的物件,是个好选择……   赫连羽一说只要宝藏里的一件东西,赵杼就猜到了他的目的。不过当时他只以为墨脱部落的东西不小心落到南诏国,传到遗公主手上,继而留在了宝藏里,并没想到赫连羽本人就是遗公主血脉。   赫连羽叹了口气:“南诏遗公主的故事,你们都听说过,当时那位公主离开故土,与人私奔……与她私奔的这个人,就是我的祖辈。”   “我这位祖辈当时是墨脱嫡枝,不过不是嫡长,头上有三个哥哥。我族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他没有继承压力,性子又有些奇特,离开了部落,族人拦之不下,便放他去了。谁知经年战事,这位祖辈头上三个哥哥都死了,后人也一个没留下,族人无法,只得去寻他……那时距他离开部落已经很久,他儿子都长大了。他与公主情深,不愿回去承位,便把自己儿子送了回去,儿子孝顺,知道父母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自己不能尽孝膝下,便从库里挑了一堆东西,送回来给父母玩。而这些东西里,混入了一尊传承了数百年的乌木雕像……”   沈万沙眨眨眼,明白了:“所以那个雕像,你们百姓都知道,对你们很重要。”   “是。”赫连羽微微叹气,“当时战火连天,情势严峻,先人们自己位置都坐不稳,只得不管不顾先打仗,哪有时间摆排场祭天?百姓们吃饭都难了,谁也没心力要求其它,只在心底默默祈祷,这件事就被忽略了。等打完胜仗,情势稳下来,要祭天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无奈当时根本没人注意这件要命的东西被王送走了,唯一清点过东西的人也在战火中丧生,一点线索都没有,所以寻找之路也是倍加艰辛。这一找,许多年就过去了,好不容易有了新方向,族人去寻找那位先祖和遗公主时,这两位又神秘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想继续找这对夫妻吧,边境线乱了,波斯又打过来了!墨脱族人都快吐血了,本来自己人人数就不多,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才能腾出手去找人?可也没办法,只得狠命揍回去,搞定了这边再找公主夫妻。   时间迅速流逝,各国版图更改,他们的步伐受到阻碍,这宝物归族,也是遥遥无期……   赫连羽说完,沈万沙叹了口气,十分同情。所以墨脱王族的东西一直找不回去,还是因为人太少吧……哪哪都需要人手,哪哪都腾不出来呢!一直在征战折损,造人速度又太慢……   赫连羽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人口不是他想涨,就能迅速涨的啊……   这么久的相处,四人对彼此性格十分了解,各自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也有数,就算有什么不知道的,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能讲,但绝对不会有害人的意思。   所以,之前在山顶被老头挑拨试图离间的时候,他们才没有动,只是觉得好笑。   赫连羽把所有一切解释清楚,赵杼与卢栎就更没意见了。沈万沙那点小小的别扭,也只是因为太突然,一时有点懵而已。   如今他们已有重要条件:遗公主血脉,还需要什么?四人齐齐看向老伍头。   “还需要,宗主令。”四人说了一会儿话,老伍头趁这时间休整片刻,现在精神缓了许多,起码说话不像随时要断气了。   “宗主令?”卢栎解下脖子木牌,“有。”   老伍头摇摇头:“一块不够。宗主令,本来有两枚,一枚老宗主,一枚新宗主,皆为进出穿云岛凭证。”   “啊啊啊我也有!”沈万沙猛然想起之前在山顶与老头对峙时,抢下来的一枚,立刻掏出来递给卢栎,“看就是这个!从那个叫什么昆的老头手上抢的!”   两块一横一样的牌子,同样的纹路,同样的字体,闪耀的同样的光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卢栎鼻子有些酸,这两块牌子仿佛同他血脉相连一般,轻轻颤动,触手生温。这两块木牌下,掩藏着很多秘密,今日,这些秘密,就要揭晓了……   老伍头一听到沈万沙的话,立刻怒了:“天杀的拓跋昆!”   “你认识他?”卢栎十分惊讶。   老伍头恨的牙关几乎咬碎,断断续续说起了往事:十年前,穿云岛突然遭遇跟踪袭击,他当时跟着老宗主……   这个拓跋昆是北部特殊组织赤炎堂的前首领,二十多年前,无意得知宝藏之事,带着人进了大夏地盘。经历几番寻找,拓跋昆找到了山阳县慈光寺附近伪遗公主墓,还不小心露了消息痕迹,引来一场争斗,不仅自己人差点死光,宝藏也没找到。   拓跋昆总结经验,发现自己找错地方了,立刻重新打听,布局,不知怎么的,竟被他知道了藏宝图一事。打听出这个消息后,拓跋昆觉得有些棘手,认为自己没人没势力,动起来很难,不如融入大夏高层试试……他开始耍心机,悄悄蛊惑肃王,还到处放宝藏消息出去,引的情势更乱。   这些年里,他没有得到藏宝图,却意外与老宗主相遇结了仇,欲跟踪对付,跟踪之下发现不得了,老宗主好像与宝藏有关……他当机立断,立刻开始布局。他不想与别人分赃,将消息收拢,只把自己多年培养的势力全部调来,准备最后一击。   十年前,老宗主回岛,中拓跋昆诡计,以一人之力对战三百人,虽然杀的拓跋昆只剩五人,战绩惊人,自己却也倒下了。   拓跋昆自以为宝藏已是囊中物,欲独占之,其计奸心思重,说服素雪为引,将最后的伙伴杀死。   “素雪是他亲自抚养的孤儿,从小培养出来的专精人才,二人隐有情愫,他竟然也舍得!”老伍头狠狠呸了一声,“果然,还是后悔了吧!”   沈万沙皱皱鼻子,十分同意:“那就是个贱人!”   卢栎眸里带笑:“所以他并没有得到宝藏。”   “当然,宝藏之路是当时遗公主亲设,若那么容易破,早丢了!”老伍头瞪眼。   卢栎轻声问:“我两年前在灌县见过你,你什么来了这里,又怎么受了伤?”   “十年前,我与老宗主一同回岛,老宗主觉得事情不对,将我送了出来。”   老伍头眼皮微垂,浑浊的眸底隐有泪光。他解释说,宗主令的作用,除了号令江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进入穿云岛。岛边海域里布有迷阵,逢五,执宗主令者可入,进出后的半个时辰里,迷阵不阻任何人。   那日老宗主一上岛,发现事情不对,立刻命他离开,但那时他已与拓跋昆撞了个对脸……      第321章 最终      既然相遇,不可能不打架。老伍头受了很重的伤,但他还是在老宗主相护下,逃了出去。他在暗处守了很多天,不见老宗主身影,知道应该出事了,可他没有宗主令,不能再次进岛。   他把伤养好,去找苗红笑,可还没找到人,就听到她出事了。他循着宗主特殊痕迹,只找到了孤身一人的卢栎。可他不敢现身,因为他不确定拓跋昆有没有后手,是不是暗里盯着他,只敢远远看着卢栎,悄悄打听消息。   做为老宗主近侍,他知道的东西不少,人脉也有些,渐渐打听出来,苗红笑出事,与肃王,先帝有关。   拓跋昆不会放过老宗主,当然也不会放过苗红笑。他早早给肃王送了信,说苗红笑手里有藏宝图,肃王不可能不想要,派了精英力量去阻截苗红笑。苗红笑当时想利用先帝之手压制肃王,她甚至把宝藏消息说了一部分,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可先帝不信她,或者先帝有别的想法,冷眼看着苗红笑被肃王剿杀……   之后几年,他成为灌县看守义庄的老头,悄悄看着卢栎长大。   因为不能确定拓跋昆情况,老伍头内心有压力,不敢靠近,的确很合理。   可沈万沙还是有些好奇:“那苗姨与卢栎这么重要,你知道情况就算了,没想着要替她们报仇?”虽然能力略有不足,但若为忠仆,什么都不做……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老伍头摇摇头,唇角微微扬起:“你可知道,历任宗主是何血脉?”   “难道也是遗公主血脉?”沈万沙眼睛睁圆。   “不,”老伍头眼眸微阖,“他们是国师血脉。”   国师血脉,有沟通天地,知晓未来,起死回生之能。南诏古国时,先代国师算出后代命运舛,稍不注意可能卷入战乱,不仅血脉灭绝,还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黎民受苦,百姓们十不存一。   天下大势,皆有因果,朝代更迭乃常事,没哪个姓氏可以永远坐稳江山,先代国师其实并不特别执着南诏国运。自身血脉,这代不绝总有一代会绝,他亦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大浩劫。   可以称之为浩劫的乱世,百姓们有多苦,他看的到……即身负特殊血脉,当行尽责之事!   先国师沐浴焚香,入静室三十日,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燃尽自身生命,为后人逆天改命……   老伍头表示,这些是代代宗主口耳相传之秘事,另外有两个批命,落在了苗红笑和卢栎身上。   批命说,卢栎五岁之时,苗红笑会身死,但这个身死,非一般的身死,世间寻之不到,但其精魄未散,与其夫逍遥自在,过的很好。   说卢栎十六岁前会有生死大劫,别人不能相帮,但他一定能挺过去,过后会是一片坦途,命格极贵。还说宝藏一事,就着落卢栎身上。他必须坚强勇敢,用自己的力量破解谜题,最终成功,一切厄运才会结束。   “因先国师临死前燃烧了所有血脉之力,其后代不再具有国师之能,但先国师留下之言,样样应验,容不得别人不信……”   所以老伍头才不敢继续找苗红笑,不敢接近卢栎。除了有拓跋昆这个威胁,他不能随意动之外,还有这两条批命,当时的样子,明明就是开始应验了……   “怪不得小栎子那么厉害,原来有国师血脉!”沈万沙指着卢栎,上蹿下跳十分兴奋,“国师啊国师啊国师啊!”   卢栎却觉得有点窘,他之前可是坚定的无神论,可现在他穿越到古代,看到以前没见识的神奇武功,见识过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但是国师血脉,真的有么?   赵杼捏了捏他的手:“世有奇人,纵不得见,亦不能否之。”   赫连羽想的方向比较特殊:“拓跋昆那么早就进了大夏国土,所以当初在慈光寺发现的尸井,是他的手下喽?”   “非常有可能。”卢栎点点头,“当时他没有成功,后续试探,迷惑动作一定不会停。”   沈万沙很遗憾:“可惜那会儿少爷还没出生……”没见识到那场面,否则藏宝一事没准早爆出来啦!   赵杼也相当遗憾,他们始终是晚了很多。   老伍头咳嗽两声,肺部像破了风箱,发出的声音极为难听。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继续开口说话:“我看着少主长大,过了十六岁,变的坚强勇敢,好像换了一个人,就知道,是时候了……”   少主既然挺过了十六岁,他也就放心了,默默跟了一段,发现少主已经知道藏宝图,更是放心,便想回来看看,拓跋昆到底还活着没有。他不能上岛,但老宗主出事,宗主令肯定落到了拓跋昆身上,幸运的话,他可以查出点什么,幸运再多点的话,没准能替少主消灭了拓跋昆,让少主路途更加顺畅。   可惜他不小心,被拓跋昆给抓了。   “此前我只与拓跋昆见过一次,并不熟悉,这次他抓我上岛,我才知道了这许多事。”老伍头声音叹息,拓跋昆的过往,也是这时才知道的。   十年前拓跋昆杀死老宗主后,认为一切尽在掌握,宝藏马上就要归他,可转回头却发现,他的人里,有人找到了宝藏藏处,想独吞。他怎么可能会忍?当时就想了巧机,制造出对方还有余党的假象,自行离开去解决,让兄弟们继续找宝,为了不引起这些人怀疑,他还特别强调,找到了必须给他分一份。暗地里,却与素雪说好,让她做饵,逼剩下的人不得不团结,把宝藏取出,他再回来一锅端。   素雪死了,当时拓跋昆有些难过,却并不特别难过,寻了那么多年的宝,终于找到了,他很兴奋,很满足。可没过几天,他发现宝藏是假的,还发现他是那么思念素雪,他其实是爱素雪的,更发现,他着了老宗主的道,身中奇毒……   拓跋昆中的,是岛上莫离花根之毒,解药便是其花蕊。此花特性奇异,常年开花,却极娇弱,别处种不活,唯有穿云岛盛产。此毒极为特殊,只能抑制,不能根治,抑毒必须吞服新鲜花蕊,三天一次,且花蕊移下后,半日内就会失效……莫离莫离,莫离花取这个名字,意思便是,中了它的毒,就不要想离开,一辈子只能守着它。   拓跋昆极其愤怒,所有心里想的事,没一样是好的,还不能离岛,脾气越发偏执。他不能让死者复生,不能完全解去身上剧毒,索性窝在岛上不出去,想着总有一天,会有人过来寻宝,到那时,他就有乐子了!   他活不好,别人也别想活好!他为这宝藏毁了一辈子,这宝藏只能是他的!若他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可能也是憋坏了,拓跋昆虐待老伍头,却也将往日之事一一说与他听。   比如这些年里,他都做了哪些惊天地的大事,怎么知道宝藏消息,怎么找宝,怎么知道了藏宝图,怎么布局对付老宗主……   比如岛上猴子,并非他驯化,而是历代宗主驯养。只要喂食它们,亮出宗主令让它们看,它们就会听话……   比如他最终说服肃王造反的理由,是长寿药。他能短暂离岛三天,干不了太多事,找人给肃王传个话却是可以的。他告诉肃王,宝藏里有一颗仙丹,资质好的服下,可直接飞升成仙,年纪大的,资质一般的,可长生不老。如肃王这样地位,只要谋得皇位,最不济也能长长久久坐着龙椅,享受这天下……   老伍头被拓跋昆打折了腿,喂了毒,几经折磨,却并没死,因为拓跋昆舍不得。虽然是个糟老头子,好歹算个有些关联的故人,而且有人能陪着说个话,他也不会憋死不是?   拓跋昆在岛十年,找到了很多地方,也能控制很多处机关,可老伍头是老宗主心腹,知道的事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可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身子已残,并无余力独自生活,或者离开,拓跋昆舍不得他死,虽然受些折磨,性命却不会有碍,近处盯着对手也不错。直到近日,他感觉机关动荡,拓跋昆离开很久,没回来折磨他,他心中希望升起,趁此时机,费尽力气,到了这里。   “这里是寻找宝藏的必经之路,只要找到正确方向,一定会到这里来,拓跋昆那个蠢货并不知道……我不是舍不得死,只是想着,若能在死前见一见少主,多好……终于……让我等到了……”老伍头费尽力气睁开眼,欣慰的看着卢栎,“果然不愧是……少主……”   卢栎见他情况着实不好,赶紧握住他的手:“伍伯,你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不……”老伍头最后看了卢栎一眼,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再睡着……可能就醒不了了……”他用力呼吸几下,喉头艰难的滚了滚,“少主你记着……继续往东……解开机关……两个……可能有危险……到达最,最后一道门……验证……验证血脉……”   老伍头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艰难,最后竟说着说着,眼睛一闭,手垂了下来。   “伍伯!”卢栎心一急,差点扑过去。   赵杼则眉心一皱,立刻捏向老伍头的脉博……   沈万沙心也提了起来,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赵杼摇了摇头:“去了。”   卢栎指尖微微颤抖,眼梢垂了下来。   赵杼握住他肩膀:“他求仁得仁,心中并不痛苦。”   “我知……”可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怎么会无动于衷?而且老伍头这么痛苦也要坚持等他……卢栎眼睛有些酸。   他站起来,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朝老伍头鞠了几躬。   沈万沙等他鞠完,过来拉了拉他袖子:“小栎子,你不要伤心,那拓跋昆大概被山崩砸死了,也算报了仇,回头咱们再找到宝藏,完成老伍伯的心愿,他一定会开心的。”   “……嗯。”   气氛沉闷良久后,赫连羽若有所思:“照这位伍伯的话,拓跋昆即是前代赤炎堂成员,那么现在赤炎堂的人会知道宝藏之事,并一力寻找追逐,也不奇怪了。”   “嗯。”赵杼颌首。不过拓跋昆性子独,漏出来的东西想必不多,赤蛇他们应该找的很辛苦……遗憾的是遇到老伍头时间太晚了,老伍头将死,只能紧着要紧的事说,很多内情并未来得及详述。不过也没关系,知道这些也够了,他与赤炎堂算是老对手了,只要抓住重点,对付起来并不难。   “可是既然宝藏在这里,为何藏宝图散落四处,苗姨也只有一张?”沈万沙很好奇这个。   赫连羽摸摸他的头:“你忘了?遗公主将宝藏藏好后,将地址绘成地图,分为八份,由八位心腹下属分管,等待着后人来取。”   沈万沙还真忘了这个。他想了想,问赫连羽:“所以国师这一脉,也就是小栎子祖先,是遗公主最信任的人了?”所以才让他们守岛,守着最大的秘密?   “也许。”赫连羽眸底漾起浅笑,声音似叹息。   事情过去太久,他们不知道遗公主为人,国师为人,只得根据现有线索分析推断,当时可能发生了什么。有可能遗公主复国执念太重,不十分信任国师,所以做下这些制衡,希望后人争气;也有可能遗公主信任国师,照他建议做了这些安排,也有可能是其它。总之,今天,他们四个身负气运的人站在这里,未来,由他们掌握!   ……   老伍头在临死前提示,前路还有两重考验,有些危险,但这个危险程度是怎样,谁都不知道。赵杼赫连羽带卢栎沈万沙两个不会武功的已经不轻松,不能再带上老伍头的尸身。   赵杼提议将老伍头尸身就近寻个隐蔽地方放好,等他们做完事回来,再将其好生安葬。赫连羽表示自己水平虽然不行,做个小小迷阵机关什么的,不成问题,尽量让老伍头死后尸身不让人践踏。   卢栎微微一怔,大家都是为了他……   他定了定神,微笑道:“这样很好。”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这就好!”沈万沙撸起袖子,“快快,找地方,咱们时间很紧!”   ……   四人很快找到一处隐蔽之所,将老伍头尸身安置妥当,收拾心情,继续前行。老伍头生前提示他们继续往东走,他们便一路往东,直至走到一面墙前。   “这墙上没有挂夜明珠!”沈万沙摸着下巴,目光灵慧,“照经验,机关一定在这里!”   卢栎很认同:“或许墙打开,又是一条通道。”   既然有机关,赫连羽自然当仁不让,第一个站出来。四下没有危险,赵杼也四处敲打着寻找帮忙。卢栎与沈万沙……自然乖乖的就好。   这一次倒是赵杼运气不错,找到一处虚空石砖,打开,是一个鲁班锁。赵杼会解鲁班锁,可他不确定这鲁班锁后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他叫了赫连羽。   赫连羽在这方面更专业,赵杼一点也不介意风头被抢,他早明白,团队的力量更大。世间很多事,是一个人无法独自完成的,谁都有擅长的方面,如何利用这些,又快又好的取得最终胜利,才是他专注的事。   赫连羽做了多年大盗,开锁是家常便饭。几人只见他手指翻飞,几乎炫出虚影,又稳又快的把锁解开了。   沈万沙眼睛发亮:“好快!”   “那当然!”赫连羽甩甩头,十分得意。   锁一解开,墙面立刻往两边滑,露出后面通道。   “‘快’这个字,有时候也不是好词。”赵杼率先抬脚往前,查看内里情况。   沈万沙不明白:“快挺好的呀……”为什么不是好词?   赫连羽却是立刻明白了赵杼隐意,瞪了赵杼背一眼,拉着沈万沙往里走:“嗯嗯少爷说什么都对!”   卢栎嘴角抽动,差点忍不住笑喷,这群活宝啊!   等四人都走进通道,赫连羽突然皱眉:“等等!”   赵杼三人立刻停下。   “我看看……”赫连羽前后左右,蹲下站起研究一会儿,甚至还施轻功巴上顶端俯看……好一会儿,才眉目沉肃地看着赵杼,“这里有个阵,接下来你跟着我走,一步都别错。”   赵杼点了点头,抱起卢栎。   赫连羽也抱起沈万沙,往前走。   赫连羽走的路并非一条直线,上一步往左,下一步可能就往右,再下步可能是大跨步,跳过很长一段距离……总之,十分奇怪。   赵杼却从这些路线中看出某种规律,也不多言,只默默跟着赫连羽,脚下带了轻功,身影轻盈的移动。   一柱香后,走出这片通道,赫连羽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个阵可厉害,看起来无害,可走错一步,杀机就会来了。”   赵杼肃然颌首,卢栎却忍不住夸奖:“很厉害!”   ……   这一关走过,下一关就来了。这次赫连羽失了举重若轻的气度,满头是汗,声音十分紧张:“怎么可能!”   “怎么了?”沈万沙凑过来问。   赫连羽面色发苦:“这个机关太复杂,解起来耗时良久。”   “久点就久点,就剩这最后一回了,咱们等得!”沈万沙小手一挥,十分豪气。   “可能要……一年。”   “一年就一——什么,你说多久?”沈万沙炸了。   赫连羽算了好几回:“真的不能更快。”   “那咱们岂不是死定了?”沈万沙眼睛瞪圆。关在这里一年,没吃没喝,别说一年,一个月都坚持不了好吗!   卢栎亦眉心皱起,这可就麻烦了。   赵杼看着面前墙壁,修长眼眸眯起:“若撞上机关,会如何?”   “危险喽。无非是箭雨暗器雨毒烟毒虫……”赫连羽说着说着,眼眸渐亮,“你的意思是?”   “既然解不了,破了就是!”赵杼目光斜过来,带着锐利的挑衅与傲慢,“以你我之力,难道护不住怀中人?”   赫连羽桃花眼一笑:“当然护的住!”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意明晰,干了!   下个瞬间,赫连羽抱起沈万沙,赵杼搂住卢栎,二人拿出手中武器,运上内力,齐齐往墙上一轰——   不能安全破解机关,就暴力击穿墙壁!   只要顶得住机关,前面就是坦途!   墙壁很厚,换了别人来,可能击之不破,可赵杼赫连羽武力值非凡,数次夹以内力相击,很快,墙壁就破了大洞。墙壁破开,背后通道显现,数不清的暗器亦随之而来!   卢栎沈万沙再一次见识到了刀光剑影密密织成网的奇观,身体在背后人护持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晃,视野震荡,心跳的怦怦快。但他们没有害怕,这样的经历已经习惯了好吗!   有别人干扰这两个强人尚能成功,现在周遭别人,只一点点暗器算什么!虽然这暗器雨比所有见过的都密集锋利,杀气十足……但他们一定能成功!   受点伤都不允许!否则家法伺候!   不知道是不是从卢栎沈万沙的喊声里听出什么威胁隐意,这一波危机虽然很长很密集,赵杼赫连羽停下时呼吸都有些乱了,但他们很好,谁都没有受伤。   通道里所有武器发射完毕,也能安安静静的走了……   “哇王爷决断力好强!咱们度过去了!”沈万沙欢呼出声。   赫连羽幽幽叹息,他其实也不是没有决断力,只是一时被解机关的心思给绕住了……   沈万沙摸摸赫连羽的头:“你也辛苦啦!”   赫连羽立刻双眼放光:“嗯嗯!”   赵杼:……没出息!   卢栎摸摸赵杼的脸,笑容灿烂的看着他眼睛:“王爷好帅!”   赵杼立刻浑身热血沸腾,一口就亲了上去!   有了媳妇,要出息做甚!   ……   这两处机关过后,后面十分好走,四人非常顺畅的到达最后高台,应该就是老伍头说的,血脉检验之所。   这处高台又高又大,弯弯绕绕一堆铁管围拥在上,根本看不到内里放了什么。当然,四人也不需要看,因为高台外伸出一根细长锋利的针,针下有一玉白小杯,小杯底中空,连着管道,又比管道略高,很明显,这是取血验证用的。   三人齐齐看向赫连羽,赫连羽也不含糊,大步上前,将手指在针上一刺,血液滴下,顺着白玉小杯流入管道……   不一会儿,管道齐齐震动,摩擦生响……赫连羽将手收回来,放在唇间吸吮止血。   震动声越来越大,沈万沙瞪着赫连羽指间小洞:“这能行么?”   “总得试试。”   这个时间很是煎熬,好似一瞬,又好似很久,管道震动停止,发出‘咔咔’轻响。随着这一阵‘咔咔’声,管道像是有生命似的,一层层退开……很快,露出了高台中间的部分。   高台中间放着一尊玉石台,看起来像原石,形状很不规则,只顶上被磨平,有个方形凹陷。   四人走上高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   沈万沙很不明白:“难道这块玉就是宝藏?块头这么大,质地水头都不错,的确值些钱……”   “怎么可能,”赫连羽敲了敲他额头,“遗公主怎么可能这么穷?”   沈万沙伸手捂额头,鼻了皱了皱:“那你说宝藏在哪!”   “不知道。”赫连羽耸了耸肩,姿态很有些随意。   沈万沙:……这混蛋一点也不关心!也不怕传承之物拿不到!   赵杼看过四周后,指着玉石上凹陷:“这应该是个提醒。”   “嗯。”卢栎很同意。老伍头说,再往前,他们会再遇两个机关,走到验血之处,现在血已经验了,他们离宝藏应该很近了……   可是宝藏在哪?   卢栎突然想起一句话:“伍伯说会用到宗主令。”还是两枚都得用。到现在,他还没有用到宗主令的机会,所以这里会不会……   卢栎眼睛发亮。   赵杼目光微闪,与赫连羽交换了个眼色,两人想法一致。   沈万沙简直迫不及待了:“快快,放上去试试!”   卢栎将两块宗主令拿出来,摆好放入凹陷——   大小竟然将将合适!   可是玉石并没有动静……   赫连羽退后几步,查看周边,想看看是不是有别的机关阻住了。   就在这个瞬间,所有人脚下一空,高台裂开了!   卢栎与沈万沙没有武功,惊吓之下惊呼出声,赵杼停了一瞬,反应过来,赶紧去拉卢栎的手,同时找地方借力,减慢坠落速度,赫连羽因为想查看机关走远了些许,这时离三人都非常远,没地方借力的情况下,根本过不来!   好在卢栎与沈万沙一直在一起,赵杼拉住卢栎手腕的时候,卢栎也紧紧拽住了沈万沙的手!   这高台非常高非常宽,底下中空,赵杼赫连羽很难找到借力点,坠落速度非常快。可这么久都没到底,可以想象这底下有多深!   赵杼使足了力气,利用腰劲拧着身子,利用高台地板滑开落下的少许碎借力,这才稍稍得到喘息。赫连羽悲剧的站太远,连这样机会都非常少!   渐渐的,看到底了,可赵杼一看,落脚地势不利,他只能护一人,不能保证卢栎沈万沙都不受伤!   他眼珠迅速转运,周遭环境迅速了然于心,包括碎屑位置,赫连羽在哪……   很快,他有了计划:“媳妇!一会儿我说放的时候,你放开沈万沙的手,赫连羽会接住他!”   “可是……”耳边风呼呼的吹,眼睛不由自主眯着几乎看不见,卢栎知道很危险,不大敢放开小伙伴的手。   沈万沙尖叫的嗓子都有点哑了,他费力的看了看赫连羽位置,差点哭了,心说这么远,那混蛋能接到他么!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能拖累了小伙伴……   “小栎子,听王爷的话,我不会有事!”沈万沙还决定,如果卢栎不听话,他就自己甩开小伙伴的手!   “很好。”赵杼腰用力一拧,往碎屑上一踩,尽可能的旋身,同时大喊:“松手!”   卢栎一愣,同时沈万沙先用力,捏了卢栎手指一下,卢栎下意识放开……   同时,赵杼还高喊:“赫连羽接着!”   这一切看似安排顺遂,实则发生很快,赵杼三人说话声音很快,动作也快,赫连羽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他差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好吗!   听到赵杼最后一句话,赫连羽额上冷汗直冒,赵杼这厮害他!这么远,怎么及时扑的过去!   人类极限总是很奇妙,你以为做不到的事,真到关键时分,潜力最大激发……一切皆有可能!   赫连羽看着空中坠落,狂声尖叫的沈万沙,眸内闪耀出坚韧华彩,腰间一扭,身形闪电一般冲出——   到最后仍是有点够不到,紧急时刻,不知道从哪滑过来一块碎屑,赫连羽心下一喜,踩上去借力,空中前滚翻……终于在沈万沙落地之前,冲到了他身下。   沈万沙以为自己这次一定逃不过,必要摔个脑浆迸裂横死了,谁知身体突然停下,屁股坐上什么东西,很软,愣是阻了他的落势,角度也很对,他连倒都没倒。   少爷有点懵,屁股朝下又坐了坐,竟然……没死么?   赫连羽‘嘶嘶’直抽凉气:“宝贝儿……你先起来,行不行?”   沈万沙一扭头,这才看到趴在地上的赫连羽:“呀你怎么啦!”   赫连羽:……   赵杼落下的地方也不怎么好,他为了给赫连羽送碎屑借力,自己这边无法控制,背朝下摔在地上。卢栎趴在他身上,哪哪都好好的,没受伤,赵杼背却被粗砺石子硌的生疼。   好在也没什么大事。   他扶卢栎站好,走过来看着赫连羽,笑了:“怎么样,我说能接住吧!”   赫连羽:他这是被砸到了好吗!砸到了!   好在有惊无险,四人都没什么大事。稍做整理,他们才有精力观察四周环境,这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们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   宽到不知道有多大面积,高到看不到头顶这片地方,放着好多宝贝!光是金条,银条堆起的小山就有数十座!数十只高大华丽的宝船,装着金,银,玉,玛瑙,珊瑚,宝石……等各种各样的财物,器物,连宝般本身,都是纯金打造,镶满了宝石!   好些东西卢栎都看不出质地,叫不出名字,总之,放眼望去全是宝贝,一望无际,莹莹宝光如辉,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沈万沙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这才是宝藏啊!”   这样数量庞大的财物,说不是宝藏谁也不会信。原来就是这在这里……   回想一路经过,到达这里,不但有足够的武力值,机敏度,决断力,还要有最重要的一张藏宝图,公主遗脉血液,两块宗主令……   怪不得十年前老宗主没杀死拓跋昆也不担心,因为这些条件,拓跋昆不知道,也不具备!   赫连非常激动:“终于找到了……”总算是没有辜负族人厚望!他第一时间就开始找自己族里的传承之物——那尊乌木雕像。   卢栎心旌震荡过后,又有些遗憾,宝藏之谜解开,宝藏找到,可他还是不知道苗红笑在哪里。思绪飞扬之际,他闻到一股异香,心头一惊,正要唤赵杼当心,却已经软倒,意识飘离。   ……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卢栎回到现场,看到了自己在现代的父母,哥哥。他明明才离开两年,父母却似老了很多,白发苍苍,皱纹深刻。可能时间空间转换原因,他看得到家人,家人却看不到他。   纵使如此,心中仍然难舍,卢栎便跟着家人,不肯离开。   这是他熟悉的现代,熟悉的场景,爸爸仍然干着刑警,妈妈仍然带着学生,哥哥仍然在法医间忙碌。卢栎眼睛很酸,他一直怀念着这个地方,想念着家人……   家人言谈间总是提起自己,说那时的自己多乖,多可爱,就是去的太早。每到此时,空气总有一瞬间的滞涩,卢栎可以想象到,他的离开,对家人造成了多大打击。可他不想这样,他想让家人开心一点……   然后,他看到,有对夫妻,住到了隔壁。   这对夫妻的脸他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是谁。直到这对夫妻敲开自己家门,自我介绍,卢栎眼睛倏的瞪圆,他他他们竟然是卢少轩与苗红笑!   是啊……他曾经梦到过这两个人,梦境里,月下血光,一对夫妻,妻子玲珑美艳,笑靥如花,丈夫谦如君子,目光宠溺……就是这两张脸!   卢栎仔细观察,发现苗红笑与卢少轩虽然适应良好,身上仍有很多古代痕迹,纵然震惊,也不得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们穿越了!   可他们很年轻,看起来只二十多岁……卢栎想不通,只得把一切归结于未知能量,时间与空间的奥秘。   卢少轩因为自身学识,一手好字,到书画协会混了个会长,还被知名大学聘为客座教授,苗红笑则进了娱乐圈,很快成了大明星……   苗红笑性格开朗活泼,卢少轩直率真诚,父母哥哥又都是耿直热心的脾性,一来二去,竟是十分投缘。父母帮了苗红笑卢少轩很多,苗红笑的热情亦很快化开了父母身上郁气,家庭气氛不再悲伤忧郁,哥哥的缘份也到了,遇到一个漂亮善良的姑娘……   几年过去,哥哥结婚生子,儿子五岁,取名乐乐。与哥哥不同,乐乐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特别萌。苗红笑与卢少轩也生了个女儿,小姑娘取名木木,与乐乐同岁,眉眼间英气十足,风风火火的,是附近的孩子王。   乐乐与木木关系很好,两个孩子都特别聪明,懂得孝顺爷爷奶奶,也会耍小机欺负别人。两个人还配合特别好,乐乐负责扮乖,木木负责霸王,幼儿园里闯了不少祸。   因为这两个可爱的小朋友,家人更没时间悲观,卢少轩苗红笑适应现代社会规则,渐渐过的如鱼得水,父母也日日开心,晚年幸福。   只有几个传统节日,家人团圆的时候,父母家人会提起自己,说乐乐有个叔叔,特别好,就是去的早。苗红笑和卢少轩也会说起,之前有过一个儿子,不知道现在过的怎么样……   所有人心中想起‘卢栎’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再是难过的,悲伤的,有的只是怀念与牵挂,美好的回忆,曾经相处的温暖。   这样很好……   卢栎忍不住落泪,这就是他所求的……   “这里不再属于你,以后别再来了。”梦境最后,一个穿衣青衣广袖,蒙着面纱的男子挥了挥衣袖,将他意识扫了出来。   国师?   卢栎猛的睁开眼睛。   视野里还是一堆堆宝贝,他并没有回去现代,可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像真的……   掌心有些刺痛,卢栎抬起手,发现手掌上有个压痕。那是最后他躲开青衣广袖古装男子力道时,手撑在自家桌子上,力道略大,产生的压痕。   这个痕迹他再熟悉不过,是家里的没错!这是他以前闹脾气,不小心弄坏了桌子,爸爸亲自修补,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痕迹!   “爸爸……”卢栎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   一只大手落在发顶,耳边传来赵杼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你总算醒了。”   “我做了个梦……”卢栎擦了擦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赵杼抱了抱他:“我也做梦了,大家都做梦了。”   “嗯?”卢栎有些惊讶。   赵杼握着他的手:“我梦到之前壁画上的国师,说遗公主感谢中土人替她保护宝藏,除了她血脉之人要取走的东西外,剩下的由我看着处理。说‘仙莲出,盛世始’只是他随意放的话,因为这批宝藏里,有一枚罕见玉种雕的雪莲。但我们能冲破阻碍到达这里,的确召示着盛世开始,我朝会平和百年。另外他还希望我们珍视这段与遗公主血脉之人的友谊……”   “我也做梦了!”沈万沙鼓着脸很苦恼,“说我与遗公主血脉成亲是天意,就算我反抗,也逃不了命运安排!”   卢栎眨眨眼,颇觉新奇,视线最后放到了赫连羽身上。   赫连羽晃了晃手中的乌木雕像,笑的见牙不见眼:“我找到我要的东西啦!”   之后他也说了自己的梦。他不但梦到了国师,还梦到了国师请来的遗公主。遗公主告诉他,当时天下大乱,情况复杂,她只想自己血脉能过的好,能有好前途,最好复国有望,开创盛世,便把宝藏藏了起来。可后来她想通了,子孙自有子孙福,自己争气,不靠别人也能混的好,自己不争气,金山银山也会花光。所以她在生命的最后,请国师帮忙卜算,做了安排。这些宝藏藏在中土,看护者十分辛苦,让他不要太过贪财,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剩下的赠予中土。   国师接着说,如果遗公主血脉大方不爱财,中土承这人情后也不会小气,双方互相扶持,不仅中土国力大盛,遗公主血脉所在之族,也会辉煌绵延三百载,也算是圆了遗公主遗愿。   ……   自此,寻宝过程圆满结束。卢栎四人各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心中对于过往也有了答案,所有人脸上都是轻松愉悦。   沈万沙在宝藏里穿梭,很快找到了一张机关图,上面有岛上详细地图,所有机关布置,甚至统筹管理方法。凭着这张图,卢栎四人走出藏宝地,取回宗主令,将所有幸存者,包括自己人与赤炎堂的人,一一找出。   他们有些还被关在机关密室里,密室门打开,看到阳光时,人都是懵懵的……   有了自己人,赵杼更加如虎添翼,指挥着大家打扫战场。拓跋昆死的不能再死,人都被大石压扁了。老伍头的尸身保存完整,他对老宗主极为忠诚,卢栎准备给他在岛上建个墓……   宝藏之事,赫连羽与赵杼协商,赫连羽一点也不想要,赵杼觉得白要人家那么多东西不好,决意分出一半,说之前与太嘉帝商量过,若是这样结果,就该这样分配。可赫连羽还是不想要,为此,两个人还在岛上打了一架……   宝藏如何运出是个问题,但赵杼身为平王,手下有足够兵力,有太嘉帝支持,大夏国内现在又没什么麻烦,这件事做起来其实也不算难,卢栎连想都不想,日日与沈万沙在岛上疯玩。   夕阳漫天时,赵杼来接卢栎回去。   金橙色阳光将卢栎染成金色,脸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他目光清澈,笑容灿烂,整个人透着洒脱,连快乐都那般纯粹。   赵杼伸出手:“玩的开心?”   卢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瞳眸里满是这个人的倒影:“嗯,很开心。”   这样开心的日子,还有一辈子那么长。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谜题解开,正文算是完结啦!接下来有个成亲章节,大大们可以当成番外,也可以当成最终结局。不过今天一下子搞这么多,我累的不行,这个成亲章节,可能后天或者大后天再更,大大们一定理解呀!(☆_☆)   之前想过,这文写完时,我一定把所有想法解释一遍,为什么这么设置,为什么这么写,让大大们少些吐槽,可今天写完,我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说,谢谢大大们的陪伴!因为你们的支持鼓励,我才没有放弃,坚持了下来!因为坚持下来,我收获了很多!近一年的连载日子里,我思考了很多,学习了很多,会继续努力,争取下一本更好,能让大大们喜欢!╭(╯3╰)╮ 第322章 番外 成亲 四月二十六,大吉,宜作灶,嫁娶,入宅…… 太嘉帝为平王卢栎亲赐的婚期,就是今日。 距赵杼一行从穿云岛回来,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足以做很多事,尤其赵杼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力。他将宝藏之事详细上报,并与太嘉帝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比如宝藏如何处理,如何分批运出,放在何处,肃王派系之人如何清理,威胁大夏的外族力量如何处置…… 现今大夏朝堂内外已由太嘉帝全部把控,各处兵力在赵杼带领下势头很足,休养生息时期,外族人根本不有异动。大夏内乱已平,外患毫无威胁,宝藏找到,国库丰盈,连‘盛世始’的吉兆都有了,只要龙椅上坐的不是昏君,这样良好局面,必能有数十年太平。 更何况太嘉帝与昏君根本沾不了边?他可是个有谋有胆有手段有理想的四有好皇帝,未来有大把利国利民的事要做,他摩拳擦掌,期待着呢! 前些年朝堂总有阴霾,去年年底肃王还反了,虽然很快平息,也难免人心惶惶。平王此时大婚,是件极好极合宜的事…… 百姓们需要热闹喜庆气氛刺激,百官们也需要放松一下。太嘉帝下令,务必把平王大婚办的风风光光阵势浩大!还道平王成亲当日,他本人也会携皇后亲至! …… 全上京人都疯了,整个四月里一直在谈论平王大婚,到了四月二十六这天,几乎没人在家里呆着,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哟,老王头,这么早?” “你小子不也早?这还没到你起床的点吧!” “这不想早点占个好位置么?哟,张叔!张叔这边来!” “你小子早啊!” …… 天刚蒙蒙亮,百姓们陆陆续续走到街上,看到熟人打打招呼,便和往常一样谈论平王大婚。 “啧啧,平王大婚就是不一样,这么早街就这么多人了。” “那当然,平王是谁!平王妃是谁!” “平王咱们谁都知道,大英雄!往常总想着谁能配得了这位爷,今日终于看着了!” “您可别看轻了平王妃,咱们这位王妃,也很了不起呢!” “那是,别的不说,光是那个仵作学院建的,就忒有气魄!” 这两个月,赵杼没闲着,卢栎也没闲着。局势太平下来,身边再没有危险,秘密,他便开始做一起以来想做的事。他在城里买了块空地,修了房子,建了一个仵作学院,广招学生,只要对仵作一行感兴趣,就可以报名入学,他要把自己的知识广泛传播! 两个月时间太短,只够他把学院修好,收第一批学生,上几天课。仵作一行地位在古代并不高,真心想学仵作的人也不多,学院里大都是余智推荐过来的学生。可就这几天课,也足够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因为卢栎一点也没准备藏私! 所有他懂的知识,秘技,都没有留一手,在没让别人正式拜师行拜师的时候,就愿意教出来! 学院里还设有各种制度,考核标准,最后合格者,才会被卢栎余智推荐给官府。此举最大力度保障了人才质量,尽量让所有合格者都是德才兼备的好仵作,让官府无忧! 这得是多大胸襟,多好心地才能做出来的! 再加上卢栎之前在上京破的几个案子,上京人提起他来无不伸大拇指,这样的人,配得上平王! “这位王妃不但身怀绝技,人品良善,模样也长的很俊呢!” “就是就是,听说平王甚喜王妃,日日粘在一起,连王府都不住了,天天赖在王妃园子里!” “是啊,咱们上京规矩,新人成亲前不准见面,就这一天王爷都忍不了,昨晚在王妃房顶坐了一夜呢!”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 “嘿嘿……我大舅子的二姨的邻居的表弟在大户人家做护卫,值府时瞅见了!” “真的?” “我能骗你!” …… 随着两个人的话题,百姓们从平王喜欢王妃,讨论到家里谁说了算。 有人说:平王威武霸气,当然是他说了算! 有人就呸:情人面前,百炼钢还能化成绕指柔呢,王妃又俊又有本事,王爷肯定听他话! 说着说着,就打起赌来了,赌今天夫夫二人谁紧张。大婚当日,当事人肯定激动,但说了不算的那个,必然更加紧张,他们就赌,王爷王妃谁紧张之下出错! 很快,人群里出了赌盘。有赔率一般的押王爷或者押王妃,也有赔率高的,赌紧张细节。 比如类似走路快这种是心急,娶媳妇都急,不算紧张,紧张得是……走路同行同脚,饭吃到鼻子这种,忘了自己是谁开始卖蠢,才是真紧张。 当然,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新人大街上的紧张,他们可能看的到,进了园子王府,可就看不着了。但上京百姓是谁啊,与别的地方的人不一样,他们处处都有亲戚好吗!他们看不到,他们那些在园子王府里做各种工作的亲戚……看的到啊! 所以,大家纷纷押银子,赌的不亦乐乎。 很快,就出现了平王洞房害羞,那处一时站不起来;王妃霸气威武,第一轮就开始骑马体位这种赌项。 一大早出来看情况的洪右:…… 邢左迅速掏银子,赌家里王妃说了算,王爷紧张的一边,顺便还新开一个赌项:王爷需索无度,被王妃踹下床。 放完银子,邢左乐颠颠回来,手伸向洪右衣襟掏银子:“你赌哪边?” 洪右:……今天是个大日子,能不能别闹? …… 街上热闹赵杼丝毫不知,他正紧张的坐在桌前,一遍遍看向窗外滴漏,直恨时间怎么过去这么慢。 太嘉帝坐在上位,笑眯眯与他说着话:“……正好借着这股风,朕准备大肃刑狱……你觉得如何?赵杼?” “嗯?”赵杼回头,视线有片刻迷茫,“皇上英明。” 太嘉帝噗一声笑了。他捂着肚子大笑,丝毫不顾形象,手指点着赵杼:“赵杼啊赵杼,你也有今天!” 赵杼面色肃然:“皇上此言何意?” “你还装!”太嘉帝笑的眼泪差点出来,“哈哈哈想媳妇想成这样,魂都飞了……朕与皇后大婚之时,心内亦紧张激动,也没像你这个样子。” 赵杼索性不绷着了,眉眼一开,冰雪消融,笑意如花般绽开:“不瞒皇上,臣的确高兴的紧。可这心里——”他抚了抚左胸,神情有些微微不解,“却仍有些忐忑。”万一卢栎临时反悔怎么办?不嫁他了怎么办! “哈哈哈——”太嘉帝拍桌,“该!叫你以前无法无天,且该有个人收拾你了!” 太嘉帝笑完,看看外面天色,离吉时尚远。赵杼这个样子太不像话,别一会儿想太多,黑着脸去接人,今天可是大喜日子!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指挥赵杼:“王府里所有人都在忙,你倒是没事,多少年没喝过你亲手泡的茶了,去泡一杯与我如何?要亲手泡。” 赵杼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这么坐着无益,也不反应,站起来就往外走:“请皇上稍候。” 他刚出去,视察完平王府的皇后回来了,嗔了太嘉帝一眼:“哪有您这样的,平王是一品亲王,泡茶这样的小事,如何能亲做?” “你别管他,他心里紧张呢,朕这是给他找事做,让他放松放松。”皇上伸手把皇后拉到身边坐下,“怎么样,平王府里情况还好?” 皇后微笑道:“管家得力,人手够使,样样都备的不错,皇上放心,不会有问题。” “你为国母,此事本不该你操心,可这府里也没个主事妇人,朕放心不下……” 皇后素手轻轻掩了太嘉帝的嘴:“臣妾懂得,皇上不必多言。” 不说平王大婚一事有特殊意义,就说赵杼与太嘉帝的关系,也极为不同。太嘉帝能在冷宫里活下来,能坐上这个位置,能得到这太平天下,赵杼居功甚伟,两人又是实打实的堂兄弟,只是在大婚当日帮平王盯一盯王府,怎么做不得?她是皇后,却不是只想摆架子,懒的做任何事的皇后,真要那样,她也不会长驻太嘉帝心里。 帝后二人对视,心有灵犀,眸底荡起丝丝情绪,太嘉帝握住皇后的手:“阿颜辛苦了。” 皇后眉眼柔柔:“有您陪着,臣妾不辛苦。” 太嘉帝长叹一声,将皇后揽入怀中:“此事顺利过去,平王过的好,外面估计就没人再编排朕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王位高权重,不娶个女人传宗接代,却娶个男妻,虽然赵杼本人一直在刷对男王妃的喜爱程度,外面小股流言却始终灭不了。 皇后秀眉微蹙:“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朕的父皇不对。” 先帝疑心重,认为先平王功高盖主,早晚会有反心,琢磨着摘其王爵,平王察觉,数次想办法自证化解无效,无奈之下,为自己嫡长子赵杼订下男妻,如此日后嫡枝无后,先帝该放心了。 先平王妃与苗红笑订下赵杼卢栎亲事,宫宴当日,先平王当着先帝百官的面,拿着信物,亲口宣布此事,以怕折了小孩子福气的原由,并不说出与赵杼订亲的男孩是谁。 先帝知道先平王此举是想保护孩子,还考虑到孩子尚幼,日后可做改变。先帝多疑又自负,相信自己手段,不会让先平王得意,自己也一定能活着看到赵杼成亲,且先平王敢在大殿之上宣布嫡子亲事,日后不可能不认……有了满意结果,他便没再针对先平王,非要如何如何,他也怕把人逼急了…… 后来先平王妃去世,苗红笑夫妻遭遇意外,把卢栎藏于灌县,并传信给先平王。对于这桩婚事,外人只知道赵杼有个男妻,有订亲信物,却不知道卢栎姓甚名谁,父母又是哪家,如此一来,也便于先平王照顾。只是苗红笑托来的信语焉不详,嘱托之言郑重又颇有玄机,先平王知道苗红笑夫妻聪慧程度,他不明内情,不好自做主张,只得照夫妻二人嘱托行事。 先平王让继妃知道了卢栎的存在,每年走两次礼震慑冯氏刘家,又不让赵杼去看,如此,赵杼卢栎一次都没见过…… 对于上京人来说,卢栎突然出现,赵杼突然要与其成亲,往深里一打听,二人还有婚约!可二人以前从未见过面……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百姓们想象力比较丰富,又有之前肃王刻意引导,猜度之言便很难控制了。 “朕之前不知道卢栎,赵杼那时心有郁气,也从未与朕提起过,直到卢栎到上京,朕知得其人,去查经年往事,才知道了这些。”太嘉帝捏了捏眉心,“朕何尝不想赵杼能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可他喜欢卢栎,亲自来请旨,朕总不能像父皇一样糊涂。” 皇后眉睫微垂,浅浅叹息:“所以有流言指您提防平王,您也不能‘为平王好’,取消亲事。” “是啊……”太嘉帝亦叹息。 皇后视线微转,眉眼舒展唇角带笑:“臣妾瞧着,平王对男妻用情很深,卢栎也是谦雅平和,善良豁达之人,他们日后定会过的好好的……您哪,就等着看打脸吧!” 太嘉帝笑了:“正是!平王过的好,看谁还敢编排朕!” …… 二人正说着话,赵杼端着茶盏过来,奉于太嘉帝桌上:“茶。” 太嘉帝笑眯眯看着他:“嗯,乖。” 赵杼:……他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堂堂平王,还用乖来哄? 他叹口气,看向皇后:“您也不管管。” 皇后微笑着正要说话,突然太嘉帝笑喷了。 太嘉帝正想享用赵杼泡的茶,茶盏入手,感觉茶杯盖有些不寻常,像是被顶起来了……他有些好奇,掀开一看,喷笑出声:“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给朕的茶?若朕没看错,这是木耳吧……赵杼你给朕泡了一杯木耳!” 皇后偏头一看,也没忍住,半垂下头帕子掩唇笑的很辛苦。 赵杼脸瞬间就黑了。 怎么可能!他堂堂平王怎么可能连茶叶都不认识,一定是这该死的木耳自己跑到茶杯里的! …… 此刻茶房里正闹成一团,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抹着眼角哭:“就在这里来着……那是特供干货圆头小木耳,最新品种,皇上亲赐,何其珍贵,婢子还刻意用剔红捧盒盛着……因为茶房忙的都没人伺候了,银月姐姐托婢子帮忙给管家送杯茶,婢子想着时间不长,不耽误什么事,就把小木耳放在这里,送杯茶就回来了,谁知捧盒还在,小木耳少了一半!妈妈你信我,我真没私藏,一定是别人,别人偷走了!” 小丫鬟哭的可怜,管事妈妈叹口气,把她扶起来:“快把眼泪擦了!今日王爷大喜,不许犯忌讳!” 小丫鬟赶紧站起来,连连擦脸深呼吸控制不要哭。 管事妈妈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你啊!好在咱们王府没短过东西,你去管事那里说明情况,再领一份小木耳。今日大喜,不兴罚人,你好好办差,手脚勤快点,回头论功行赏,看能不能少罚一点。” “是。”小丫鬟擦干净眼泪,粉拳紧握,决定今天一定好好干! …… 赵杼本就坐立不安,又出这么大糗被帝后看笑话,当下就转身回房换喜服,走到门口等着,一到吉时就出发。 太嘉帝听到回报,又笑喷了:“这还不到巳时,他是想站两个时辰?” “成亲么,都着急。”皇后纤纤素指执着帕子掩唇,也笑的止不住。 …… 与赵杼不同,卢栎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他没时间!家里太闹腾了啊! 不到四更天,他就被胡薇薇叫起来,折腾着沐浴洗漱,争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卢栎:……昨天晚上洗过了啊! 胡薇薇抛了个飞眼:“昨晚是昨晚的,今天是今天的,您不想臭烘烘的成亲吧!” “怎么可能会臭!”夜里凉根本没出过汗好吗!卢栎忍住起床气,一边打呵欠一边瞪胡薇薇,“就算要洗,也不用这么早么。” 拜堂吉时是在傍晚,赵杼亲迎怎么也得未时申时,下午两三点,现在天还没亮呢! “香汤沐浴,敷面油发,这头发光洗晾就得小半天,还要梳妆细理,再晚了时间就不够了!”胡薇薇才不怕卢栎黑脸,直接掀了他的被子。 卢栎:……还好古代‘睡衣’款式保守。 他磨着牙:“薇薇啊,你再这样不讲究,可真嫁不出去了。” “谁要嫁人了?老娘就算成亲,也是招婿!”胡薇薇抱着几大罐子散发着各种香味的膏体,美眸里闪着放肆精光,“弟弟放心,今天姐姐一定把你打扮的美美的!” 卢栎打了个寒噤:“还是不要吧……我是男人……” “那怎么行!义父风流俊逸,义母娇俏无双,你是他们的儿子,又要成亲,怎么能不容光焕发惊艳世人!” …… 将要成亲,卢栎本来也有些紧张的,结果一睁看到亢奋激动,又格外专制不容拒绝的胡薇薇,立刻不紧张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打消胡薇薇的可怕念头! 明明是个立场坚定,不把婚姻当回事的女汉子,怎么对他的亲事这么执着! 胡薇薇才不管卢栎是娶是嫁,另一半是女人还是男人,她只希望他能生活幸福,平平安安。成亲是大事,有诸多讲究,尤其一些老传统,加持着数代人的祝福,不照做不一定有什么坏处,但照做了多少会得祖宗保佑,日后美满可期,怎么能马虎? 遂卢栎这个澡,整整洗了一个时辰,皮都泡皱了…… 但这还不算完,胡薇薇把一罐罐香膏打开,哪个是用在脸上的,哪个是用在身上的,哪个是用在头发上的…… 卢栎说的嘴都干了,都没能动摇她半点。 好在,五更天后,瞿家宗妇并柴郡主端惠郡主来了,他终于得以解放,这个澡算是洗好了。可还不等他喘口气,这些女人们吵起来了,为的是婚服到底要穿哪件。 亲王成亲,朝廷自有规制,王妃礼服有即定样式,不能胡来。可卢栎这个王妃很特殊,他不是女人!所以这礼服样式,就犯了难。穿裙子?新王妃不愿意怎么办?那长袍?从来没有亲王妃穿着长袍成亲啊!底下人不敢擅专,上禀了赵杼。 彼时赵杼正在审肃王余孽,一听这话立刻表态:本王不差钱,各样样式都来一套,王妃喜欢哪件就穿哪件! 当然,赵杼也有私心,他知道以卢栎性子,必不愿意大婚穿裙子,可他想看啊,回头衣服做好了,也不在外面穿,就在房间里,穿给他一个人看……想想那时媳妇模样,赵杼就觉得甚美。 有赵杼发话,话里话外还有些隐意,下面人就不再急,赶着做礼服。亲王妃礼服制作由专人负责,款式即定不需要王妃意见,卢栎就只量了个身。 衣服做好送过来试时,卢栎对着几乎堆成小山的衣服,眼都花了,一套衣服里外加起来十二件啊!五套备选样式,加起来就是六十件!衣服绣样别致款式不一,正好那天又闷热,卢栎由着人们帮忙往身上套衣服试穿,又重又热,只想速速把这时间应付过去,根本没心思关注衣服到底什么样…… 所以对着几套礼服,女人介意就吵起来了。胡薇薇说裙子好,裙子漂亮,瞿夫人说怎么能穿裙子,小栎子是男人。柴郡主宗室成亲都穿裙子,卢栎俊俏穿起来肯定好看,端惠郡主说长袍也显风流,而且这长袍样式贵重,并没有尊重…… 卢栎举手表达意见:“我想穿……”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脸还没敷头还没梳!” “伺候的人呢,都跑哪去玩了!” “哎哟我的祖宗,赶紧准备你的,别的事有长辈帮忙呢,你不用费心!” “来人!快点,给新娘梳头!” 卢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女人连手推出来了…… 他心累的走出正厅,还没走到房间,就见院里瞿家兄弟们正在打架。 “我是老大,弟弟出门,当然得由我背!” “得了吧大哥,你鬓角都长白头发了,一大把年纪,别再勾的小栎子心疼你。您年长,这点小事,就由弟弟们代劳了!” “对对!我老五身板最壮,别说一个弟弟,五个弟弟也背的动,还能跑圈!背弟弟出门这种任务,就交给我了!” “啊呸!就你这跳脱性子,别一高兴,背着弟弟跑出去玩,坏了弟弟的好事!成亲大事需谨慎,这种事交给一向心细的我最合适了!” “你是心细,可心细的过了头,回头再不合时宜的脑补什么惨剧,不把弟弟交给平王。三哥觉着吧,这事还得看眼缘,平日相处。往日里小栎子对我的手艺最感兴趣,出去玩也老走在我身边,小栎子最喜欢我,所以这事,不才三哥就担下了。” “滚滚滚——要比关系近,还是我老九与小栎子近!我们认识比你们都早,感情比你们都好!” “呜呜呜我粉嫩可爱的弟弟,刚回来没两天,还没亲近够,就被人叼了,这群狠心的哥哥还想背弟弟出嫁……只有我老六最心疼弟弟,眼泪都哭出来了,所以背弟弟这活,只有我能干!” 几个人越吵越急,干脆上了手,打起了群架。 伺候的小厮赶紧上去劝,根本敌不过孔武有力的瞿家兄弟,身上带着几个脚印被踢出来了。小厮们欲哭无泪:“爷们……爷们……别打了,衣服脏了可以换,脸上要伤了,别说背卢先生出门,坐席恐怕夫人都不准了。” 小厮苦口婆心,无奈瞿家兄弟打的正欢,根本没人理他,一个个高声喊着:我要背弟弟!弟弟是我的!你滚开! 卢栎:…… 他嘴角抽了抽,继续往回走。 走过庑廊拐角,他看到学院里仵作学生们凑成一个圈,不知道在说什么,个个神色激动,也像要打架。 待走近些,卢栎终于听到了他们讨论的事:拦门需要有技巧,不能让平王顺利娶到先生,咱们得发大招!上尸体怎么样! 卢栎嘴角又抽了抽。今天他成亲啊,上尸体?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等走了两步,又看到一群人打架时,卢栎已经淡定了。 江湖人么,脾气直爽火爆,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很正常,虽然打闹说笑目的是想比出谁武功最好,能灭了赵杼……正常泥煤啊摔!他今天成亲,赵杼是他男人,灭了赵杼他要跟谁洞房! 这群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成亲啊啊啊啊啊! …… 回到房间,面对穿着喜庆,拿着梳子头油,笑眯眯说要给他梳发的妈妈,卢栎已经神色平稳,非常淡定了。 “先生真是好气度,成亲也如此淡然。”妈妈一边夸他,一边给他梳头发。 卢栎:……呵呵。 …… 沈万沙看热闹看的不亦乐乎,不过他也还惦记着小伙伴,很有良心的过来看他。 “哇小栎子你可真漂亮!” 这是一句夸奖,卢栎听着却并不很舒服,漂亮……他是男人啊! 沈万沙最懂卢栎,见他脸色僵硬,嘿嘿笑了两声:“妈妈手艺真好,给你打扮的俊秀非凡,又丝毫不女气,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卢栎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妈妈本来想给他化重一点,但他只让涂了面脂,浅浅描了描眉形,让自己看起来更英气,口脂胭脂什么的他直接推了,实在接受不了。 即便如此,也很出彩了。他本来相貌就精致,这些天胡薇薇变着法的给他保养,滋补汤水换着花来,气色被补的很好,唇红齿白,颊泛淡粉,适才又照着规矩敷了让皮肤更加滑润的花泥,现在一张脸隐现晶莹,可谓吹弹可破,颜值刷刷刷上涨,的确是好看的。 卢栎长长叹了口气,问沈万沙:“外面怎么样了?” “还在闹!!瞿九太没用了,被兄弟们按着揍,温祁得了魁首,准备一会儿挑战赵杼,仵作学生们表情奸奸的,不知道想出了什么好主意……”沈万沙一个个按着手指数。 卢栎默默抚额。 “苗姨这边没亲人,卢叔这边也没族人,不过二人朋友很多,方才我看到一堆人来送贺礼了,古玩,字画,前朝孤本……很清贵呢!” 这倒是是个惊喜,卢栎眸底漾出笑意:“可留人吃喜酒了?” “这是自然,”沈万沙摆摆手,“下边人这点事还是能做好的,好好招呼着呢,有那吃不了喜酒的,也让留下了名帖,回头你空了想与人聊聊父母当年之事,完全没问题!” 卢栎是真高兴,眉眼舒展,笑意绽放,整个人像会发光一样,看的人转不开眼,沈万沙都看呆了:“小栎子,你今天可真好看,一定能看到赵杼眼珠子掉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成亲的原因,提到赵杼,卢栎就忍不住耳根发烫。他头微微偏开:“怎么会?他早看习惯了。” “那不一样!”沈万沙强调,“你今天特别好看!” 二人说着话,外头各种声音不断传来,有妇人争吵声,男人打架哇哇惨叫声,小厮观架看热闹私语…… 卢栎心累的很,指了指窗外:“现在还扯不清,他们就不着急么?” “急什么?婚礼,昏礼,吉时在傍晚,等你出门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沈万沙颇为淡定的给卢栎倒了杯茶,“来来喝点水,一会儿妈妈过来,该不让你喝了。” 卢栎:……怎么还会连水都不让喝吗! …… 闹腾时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突然外面鞭炮声响,鼓乐齐鸣。 众人正怔忡着,从蜀中远道而来参加婚礼的张勇父子率先反应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平王来亲迎了! 消息很快传进内宅,瞿夫人柴郡主端惠郡主胡薇薇直接呆住,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离出门吉时还有好一阵呢!新娘衣服未换,饰物未挂,妆未整毕……这可怎么办! 瞿夫人柴郡主对视一眼,十分镇静的看向胡薇薇:“只怕要劳烦姑娘,拦上一拦了。” “夫人放心!”胡薇薇摩拳擦掌,眼睛雪亮,“敢来这么早,一定做好了受折腾的准备……” 她转身走出房间,鞭子一甩,清脆声音传出很响:“弟兄们,王爷来抢人了,拿出你们的本事,务必守住!” 瞿家兄弟,江湖人,仵作学生,所有人几乎同时高声回应:“是!” 与此同时,园子大门紧紧关了起来…… 瞿夫人并柴郡主赶紧抱着衣服去找卢栎,直接问他:“你想穿哪套衣服?” 卢栎心内略有些忐忑,手指十分坚定的指向长袍:“这个!”可以吗? 两们夫人齐齐点头:“成!你成亲,你说了算!” 卢栎:……所以之前那么吵是为什么啊!只是想热闹热闹吵一吵吗! …… 门外,赵杼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 元连过来嘿嘿笑着提醒:“王爷,今儿个您大喜,可不兴黑脸,要笑。” 赵杼手背在身后,悄悄蹭了蹭掌心的汗,转头吩咐他:“你去叫门。” “我去?”元连指着自己的脸。 赵杼颌首,目光十分锋利。 元连:……好吧。 大夏习俗,大婚当日,新娘的家门并不好敲开,总要闹一闹。有些人家为了避免这些,会赶着新娘出门吉时来接,成亲大事,女方也不敢误了吉时,若新郎来的晚,意思意思就会放新娘上轿,可要来早了,没到出门吉时……你就且受着吧。 所以,赵杼遭遇了闭门羹。 成亲大事,亲王身份都没用,就得照着规矩来! 跟着过来的百姓们都很兴奋,两眼放光,今天一定很热闹! 元连遇到的第一关卡,是一堆守门下人。这个很好解决,洒钱!为了今天,赵杼特意准备了百篓铜钱,银饼金锞,他来一路,铜钱洒了一路,到卢栎家门口,洒出去的全是精致银饼,只要钱砸的够,下人们怎么会不开! 元连洒了几篓银饼子进去,在门外站直了,高声喊:“还有更多,堆门口了哟,谁出来的快,谁拿到的最多!” 门内下人蠢蠢欲动,对视几眼,开了条门缝,想第一个出去拿银子……元连立刻抓住时机,带着人们冲开了大门。 “哈哈哈老子进来了!” 元连还没得意笑完,后脑勺上挨了一记重敲,赵杼目光锐利:“说什么呢?” 元连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王爷成亲,不是阵前打仗,怎么能说老子呢!立刻道歉:“是是,属下错了……” …… 门开了,他们也是往前走不了的,因为江湖人站成一排,手持棍棒,阻了前路。正中一人,着喜庆红袍,相貌英俊,特别亮眼,正是温祁。 “想娶宗主,打赢了咱们才行!” 江湖人呼应声众:“对,想娶宗主,打赢了咱们才行!” 打架一事,赵杼更是不惧,他也不用手下兵士动手,直接飞身上前。众人也没见他是怎么动的,只觉眼前一闪,赵杼身影轻烟一般飘过,矫若游龙,游刃有余,轻轻松松的夺了所有江湖人兵器。 没了兵器,还打什么? 江湖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丢面子,但技不如人,的确应当认输。 元连站在赵杼背后洒钱:“兄弟们辛苦了,回头喝酒可别留手!” 这话说的恭谦,江湖人很欣慰,他们才不是被平王打败的,他们是故意放水,不想坏了平王娶媳妇! 温祁眉梢微挑:“王爷好身手。” 赵杼颌首:“自然。” “今日你大婚,我等不欲为难,王爷请——”温祁侧身让开路。 赵杼轻轻点头,背着手,带着人从从容容往前走。 江湖人围上来,温祁轻啧一声:“没想到平王武功这么高,失策了啊……” …… 二门外,胡薇薇带着娘子军们等着赵杼。她穿着一身妃红裙妆,风情万种,人堆里极为耀眼。 见赵杼带着一众兵士进来,迎亲队伍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她笑的张扬又得意:“哈哈哈平王爷!我们姑娘家不喜欢打打闹闹推推搡搡,主子平时大方,赏钱给的足足,我们也不爱钱,眼下就是不走,您要怎么办呢?先说好,男女授受不亲,我这边可都是好人家的黄花闺女,您身后那帮野男人要是敢占便宜,可别怪老娘剁手!” 元连连嘶数声,凑到赵杼跟前,低声道:“这女人不好对付。” 赵杼当然知道胡薇薇的段数,听到这话并不意外。他下巴扬起,想了一会儿,招元连过来,附耳说话。 元连听完直咂舌:“真要这样?” 赵杼颌首:“要快。” “您就瞧好吧!”元连立刻飞身离开。 众人看不懂,十分期待的等着。胡薇薇也不急,笑眯眯站在原地,反正耗时间么,只要赵杼不急,她完全等的起! 元连并没有让众人等很久,很快带着一支小队,抱了装满珠宝首饰的箱子过来,放在一边。 赵杼指着珠宝箱子:“里面都是市面上难见之珍品,东西不多,先到先得,有没有人想要?” 他嘴里谦虚说不多,其实这几大箱……已经很多了。姑娘们忍不住眼睛发飘,好想要啊! 跟着卢栎胡薇薇,赏钱的确不少,她们也不贪,但珍品首饰,市面上难有的货色,有钱也买不到啊!姑娘们想了一会儿,非常歉意的看了胡薇薇一眼,意思明显:对不起了姐姐,反正今天是喜事,她们不算背叛…… “一群眼皮子浅的!”胡薇薇暗骂赵杼心黑,跳着脚喊,“好歹多拿点,装满十个八个首饰盒子!” …… 二门内,仵作学生们没上尸体,将卢栎仵作箱子里的工具拿了出来,满满摆了一桌。 “我等不会武,亦不想为难王爷,只是王爷想与我们先生成亲,总得了解先生。两人如何相处,感情如何算好,我们不懂,但先生对仵作事业极为热情,这些东西,王爷想必常见——”余智徒弟王良穿的光鲜亮丽,代表众人站在最前面,手指划过一排排在阳光下闪耀冷光的工具,“王爷只要能说出它们的名字,我们就让开路。” 下人们看到那排工具,暗道做仵作的就是狠!这么多工具,有大有小,也有形状相似,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赵杼却唇角勾起,微微一笑,走到桌前,一一指着桌上工具:“圆头解剖剪,尖头解剖剪,骨剪,肠剪,脑刀,骨钳,有齿镊,无齿镊,小脏器刀,丁字凿……” 仵作学生们听着,肃然起敬。这些工具各类繁多,用处各异,大小不同,光是记名字,他们就头疼了很久,没想到堂堂亲王,竟然也知道它们的名字! “断肋器。”赵杼说完最后一件工具名字,微笑着从仵作人群中穿过。 仵作学生们:……太霸气了有木有! …… 到了卢栎院子,瞿家兄弟们凑上来:“不行不行,不能让你这么简单的娶了宝贝小栎子!小栎子懂的东西,你也得懂!” 他们把家里传承,充满机关暗阁的各样建筑模型拿出来,让赵杼找机关。他们以为这样一定能难住赵杼,谁知赵杼眼睛眨都不不眨一下,又快又好的把所有机关找了出来。 瞿家兄弟齐齐瞪眼。这是怎么回事!这可虽他们瞿家最难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沈万沙摇着泥金扇,慢悠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穿云岛一行,机关一事上,平王没出什么风头,没得到卢栎夸奖,回来后用心钻研,赫连羽说现在赵杼都快超过他了,能认出这些,实在太平常。 “王爷惊才绝艳,令我等钦佩,我这里呢,就是最后一关了。”沈万沙眉眼慧黠,目光微闪,“小栎子最擅破案,大喜的日子说破案不好,咱们就改改,玩个游戏。咱们的新娘子,不小心把鞋弄丢了,没有鞋穿,走不出家门,他今日可就嫁不了人了。王爷受累,把这双鞋子找出来吧。” 赵杼还没说话,元连先不干了:“这么大的地方让咱们找,不是故意为难么?怎么也得给个提示吧!” “好,就给你个提示。”沈万沙笑吟吟,“提示就是:这鞋子在哪,已经告诉你们了。” 元连眼睛都瞪圆了:“怎么可能!我一直跟着王爷,就没听到谁说鞋子!” “那是你笨!”沈万沙打了个响指,赫连羽给他端了把椅子过来,他慢悠悠坐下,“相信王爷一定能找出来。” 这架式是不准备给别的提示了…… 元连苦着脸看向赵杼:“王爷,怎么办?这沈少爷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拦着您,不让您娶媳妇!” 赵杼摇摇头。喜事不拦,沈万沙知道他与卢栎之间的感情,不可能故意阻拦,找鞋子这件事,不会设定太多难度,他说已经告诉了自己,就说明之前一定有重要提示。 之前……他都遇到了哪些人,这些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赵杼今日娶媳妇,心里激动又紧张,可即便如此,智商没掉线,直觉没有丢。他沉下心,开始认真回想…… 沈万沙站在这里,是否有用意?之前见过的人太多,即是提示,就不会太普通,一定是特殊的人,特殊的话…… 赵杼猛然想起之前卢栎找苗红笑藏宝图的那次,一句话,三个隐意:方向,距离,地形特点。沈万沙提出这个问题,还搬了把椅子坐下,大概是在暗示,以他为原点? 进了园子,第一个让赵杼记忆深刻的人,是温祁,他穿的太耀眼,说的话很响亮:想娶宗主,就得打赢他们!所以这个代表了方向?卢栎是宗主,他的房间在当时温祁的东南边……所以现在鞋子的位置,应该是在沈万沙东南边? 第二个,胡薇薇。也穿的很鲜艳,别的话像是场面话,唯有最后一句略有些突兀:好歹多拿点,装满十个八个首饰盒子!所以这个距离,应该是十个八个首饰盒子的距离? 第三个,仵作学生们。他们并没什么特殊有隐意的话,但他们手边,放着一个特别大的仵作箱子。所以是不是说,鞋子……也会放在箱子里? 赵杼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既然有想法,就试上一试!他眼神一转,顺着沈万沙东南方向,十个八个首饰盒子的距离,看到门后一个四角圆柜。 他抬脚走过去,弯身,把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双鞋! “啊真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赵杼带来的士兵都疯了,他们王爷最威武! 沈万沙也惊讶,这么快就找到了? 赵杼唇角高高扬起,拿起鞋子就往里屋冲。瞿家兄弟们跑过来:“不行不行,你不能进去!弟弟得由我们背出来!” 赵杼目光斜过来,也不知怎的,心中突然警惕,他大喜的日子,媳妇还要给别人背?这几个是不是想破坏他的亲事,是不是想和他抢媳妇! 一想到卢栎被抢,赵杼就更忍不住,把瞿家兄弟掀翻,直接冲进了房间。 瞿家兄弟倒成一团,压在最底下的老七差点哭了:“连打几场架,好不容易抢到背弟弟的机会啊!!!” …… 赵杼进到卢栎房间,卢栎诧异抬头,看到他笑了出来。 他本就五官精致相貌俊逸,今日经过一番仔细收拾,更加明媚动人,这一笑,如春花,如晓月,看的赵杼眼都直了,他媳妇,就是好看! “哎呀,还没出门,不能看啊!”柴郡主赶紧过来挡。 “是啊不能看,袜子还没穿呢!”瞿夫人也过来帮忙挡。 当然,她们是挡不住赵杼的。赵杼身影一晃,就到了卢栎面前。 卢栎一双玉白的脚光裸着。与微瘦的身材不同,他的脚不长,有些肉肉的,脚趾圆圆润润,指甲泛着淡淡粉红……赵杼喉头滚动,盯着这双脚,视线片刻不离。 很快,他单膝跪下,捧起这双脚,给它们穿上鞋袜。 这气氛旖旎又暧昧,瞿夫人和柴郡主都看傻眼了,一时没想起来拦住赵杼。 直到赵杼将卢栎抱起,大踏步往外走,两位夫人才惊喊出声:“不行,还没盖盖头呢!” 赵杼低头,亲了亲卢栎额角:“你要盖盖头么?” “不要,我又不是女人。”卢栎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看向一边。 “好。”赵杼胸膛震动,朗笑出声,“咱们不盖!” 他抱着怀里人就往外奔。他武功高,又施了轻功,根本没人追得上他。一路抱着卢栎到门口,坐到自己马上,正好一个小厮从滴漏房里跑出来:“吉时到了,吉时到了!” 竟是赶了个正好! 这下不用赵杼吩咐,鼓乐声齐起,热闹氛围立刻上来了。 虽然王爷娶亲这姿势有点奇怪,看起来像抢亲,但没准上位者就愿意这么玩呢!反正王妃是男人,又不怕人看…… 既然媳妇抱到了,回去的路就不着急了,赵杼催着马慢慢的走,容后边的人跟上来。 王爷仪仗,亲卫,卢栎的送亲队伍,嫁妆…… 卢栎的嫁妆足足有二百二十抬,有瞿家,柴郡主给他准备的,皇上赏的,赵杼给的,江湖人搜罗的,再加上父辈好友添的……可谓是要份量有份量,要格调有格调。 卢栎本来不想要,他一个男人,要什么嫁妆?可身边人都坚持,他抵不过,只得从了。 全上京人看着那些嫁妆流口水,乖乖,这位新王妃,好高的身家! 口水完嫁妆,大家又想起了之前赌约,这两位,到底谁比较紧张呢?大家一起玩起了找茬游戏,比着看谁眼尖。 “王妃!一定是王妃更紧张!看那鞋穿的,袜子上好多皱纹!” “不对,是王爷!王爷头发都乱了,上面还沾着树叶!” …… “话说,为什么王爷头发上会沾树叶?为什么王爷抱着王妃共乘一骑?莫非两人着急了,不想等吉时直接洞房了?”有那心思污的,直接转话题。 “哎呀,你说什么呢!不过也不是没可能,都是男人……嘿嘿,你懂的。” …… 大街上非常热闹,气氛比过年还热烈。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妇忍不住往前冲,被儿子拽住。 “娘,你想做什么!” “我要让全天下看看,赵杼不孝!不敬继母!” 正是继太妃与赵析母子。 赵析咬着牙:“你消停消停吧!若不是看在哥哥面上,皇上早要了咱们命了!灌县冯氏刘家,现在是个什么下场,您忘了么!” 继太妃神色怔忡:“我没忘……”那一家子,因为对卢栎不好,被赵杼记恨,往日富贵日子早没了,现在全部沦为官奴,给人当牛做马,再无地位。 “想继续活着,就别惹他们。”赵析长叹一声,看向赵杼的目光十分复杂。往日若他能不学着娘亲手段,能真心真心敬重哥哥,帮助哥哥,是不是今天就会不一样? 可惜,晚了。 …… 赵杼将卢栎接回王府,在皇上,皇后,宗室,百官见证下,在礼官声音下,拜天地。 “一拜天地——” 卢栎在高声唱和声里,深深下拜,心内酸酸软软的,喜悦感动,一层层涌了上来。 感谢上苍,让他们有机会相遇,相爱,相知,相守。 “二拜高堂——”感谢父母,赐予他们生命血肉,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体会人生百味。 “夫妻对拜——”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今日起,我将牵起你的手,直到白头。 一对壁人微笑相对,虔诚相拜,气氛温暖又动人。 皇后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特别感动。 太嘉帝悄悄握住了皇后的手:“以后,都是好日子。” 宗室大臣们皆捋须点头,朝廷内外皆无患,平王也顺利娶妻,对皇上忠心不改,以后,都会是好日子。 仵作学生们目光憧憬,他们的先生是王妃!仵作一行要崛起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胡薇薇站在江湖人中间,美眸内隐有泪光,义父义母在天上应该会放心了。江湖人看着自家宗主做王妃,别说百官,连皇上都很高兴,这说明,以后江湖人有好日子过了! 张勇父子在送嫁队伍里,心内感慨万分。当年看到小小的,被饿的面黄肌瘦的卢栎时,哪会想到今天?别说升官发财,他们连真龙天子都看到了! “小栎子成亲,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早就期待这一幕了,可现在……我有点想哭,为什么呢?”沈万沙看着赫连羽,眼睛微红。 赫连羽看着少爷的红眼睛,心头悸动,弯下身,一个吻落在沈万沙额间:“我们也成亲,好不好?” “……嗯。”沈万沙扑到赫连羽怀里。 “送入洞房——” 除着礼官声音,卢栎与赵杼牵着一根红绸,走进了新房。 这一进洞房,他们就没再出来。 房间里有一桌席,有酒有菜,卢栎催着赵杼出去应酬,准备自己享用这桌好菜。谁知赵杼根本不走:“我陪你吃。” “那外边……” “先不管。” 吃饱了,卢栎又催赵杼出去,赵杼的回答是,直接抱起他,迅速剥光衣服,压到床上。 卢栎有点懵:“外面不是一堆人等着你敬酒?” “不用管。”赵杼开始脱自己衣裳。他忍着这么久不动,让媳妇填饱肚子,不就等着这一刻?媳妇简直太可口,他一刻也不等不了! 卢栎连连推他:“他们闹洞房怎么办!” “不会。”赵杼压上来,“我的亲卫已经把洞房层层围起,他们的守阵是我亲自教导,不会被破,你放心。” 卢栎:……洞房还要亲卫布阵相护,是不是太夸张了! “我知道你也想要,来吧宝贝!” 卢栎:……到底是哪里看出他想要的! 卢栎还想拒绝,劝赵杼随着规矩去外面看看,可赵杼这次特别热情,很快让他陷入情欲漩涡,根本没时间想其它。 情潮一波波冲刷全身,卢栎脖子弓起,脚趾蜷缩,好似看到烟花在眼前绽放。 他成亲了……有鸡飞狗跳的热闹,有源于心底的感动,亦有炽热灼人的激情。很真实,也很幸福。 会一辈子这样吧…… 意识迷离间,他听到赵杼的声音,低沉又动听:“卢栎,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时,我说想休息两天就写这个番外,谁知后来突然有事……往常这种时候,我会熬夜码字,争取不断更,但这一次因为正文情节走完,没有伏笔勾着,觉得大大们看文心情不会太迫切,就只在文案上请了个假,结果还是有大大不开心,在此特意道歉!看在我更文一直勤奋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3╰)╮ 本文至此,全部完结,不会再有其它番外,以后看到更新提示,一定是我在修章节错字!╭(╯3╰)╮ 接下来会去好好撸新文大纲,准备好后开始更新,预计时间……大概本月底吧,大大们可以先去收藏了,有更新时会第一时间提示哟~~~新文《影帝合约》,是奋斗成影帝的故事,主剧情,飙戏,智斗,实力碾压,地址:xet/onebook.php?novelid=2766912 不喜欢新文题材也没关系,请点击我的作者名,到作者专栏,戳收藏此作者,以后有新坑,也会提示,作者会一直努力,希望能写到你喜欢的故事!~\(≧▽≦)/~ 最后一次,谢谢大大们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