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七日梦 作者:粉色龙牙 文章简介: 徐明朗像往日一样回到家,同居女友却莫名失踪,门口多了一封邀请函,要求他去指定地点赴约,抵达时却发现那里不止他一人...... 一个潜伏在滨海市的连环杀手,一场反常的大雪,七封匿名邀请函将七个彼此不相识的人聚集在了一起,转眼间繁荣的滨海市忽变为空城,昔日寻常的景象化作炼狱,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必须面对最不堪的回忆,在冒险中承认自我犯下的罪孽。 在无止境的的惩罚游戏背后,究竟是神对凡人的惩罚,还是愚弄? 在一切遗忘的背后,唯有爱无法被磨灭。 提示:*恐怖悬疑脆皮鸭,一个都不能少!武力值爆表精分哭包攻(周雪荣)X伪直男小太阳受(徐明朗) *1V1群像,年下,无限流,烧脑悬疑,攻受感情线厚积薄发。 *略带科幻背景交代,感情有小虐,HE~ 悬疑 综合年下 推理 无限流 情投意合 HE 第I卷 第1章 他的自白 审讯室摆着两张对拼起来的塑料桌,桌前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一头粽发毛躁凌乱,糊在脸上看不清楚长相,也正是如此才能让他支棱着脑袋,无畏头顶那盏烤得发烫的白炽灯。 这一切被审讯室里特有的高清全景摄影机收录在内,青年透过发丝间的缝隙去瞅镜头,黝黑的镜头反射出的斑斓光斑如同某种鹰科猛禽一样,令人心慌。可青年像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轻笑两声,令手上的金属铐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无声的对峙。 对坐着的康教授抬眼看了青年一眼,锐利的目光穿透金丝眼镜,他终于停下了翻看资料的手。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青年不说话。 “这次鉴定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徐明朗。” 名叫“徐明朗”的青年终于有所反应,把一双眼从刘海下拨弄出来,在看清对面坐着的人后,笑了两下。 康教授看到那双眼时一愣,他对自己看人的本领一向很自信,也坚信一个人的气韵和秉性是外物无法掩饰的,眼神最终会暴露一切。 可他不得不承认,别说是在嫌疑犯中,就是在普通人里,面前这双眼也透露着难得的稳重善良。 康教授问:“你为什么笑?” “可能因为你比我想的要年轻吧,我以为来的会是个老头。”名为徐明朗的青年下半脸很漂亮,他有一个窄长纤薄的下巴,说起话来纹理丝毫不乱,唇形也很标致,下唇比上唇略厚,说开口音时能看到两颗虎牙。 如此轻率的态度甚至让康教授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知道,这次鉴定结果会对他产生的影响。 12条人命,那可不是进去蹲两年就能完事的。 那是要挨个枪子儿的。一般知道自己要死刑的犯人得到精神鉴定的机会都会分外珍惜,恨不得使出毕生演技,哪怕下半辈子都在精神病院待着,也好过两眼一闭。 康教授在观察,观察徐明朗的淡然是否是演技。 窗外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他们不时看下手上的腕表,又或是彼此交谈两句,眉目间的压抑和房间里的气氛形成了戏剧化的反差。 其中矮个儿的年轻警员小声说了句:“这都多久了,还没开始?” 另一位高瘦的警员显得更沉得住气:“急什么啊,知道里面坐的俩人是谁吗?” “那疯子我当然知道,这个康教授是什么人?昨天听咱局长和他讲电话都客客气气的,来头不小?” “康教授是中央派下来的,你说呢?” 矮个子有些震惊“啊”了一声:“就这疯子,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你说呢?一年内前后杀死12个流浪汉,用锤子破坏受害者容貌,作案后还要在现场留下一个魔方标志,不光是咱上头,放海内外这都是一大新闻,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呢?” 矮个儿警官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哦什么哦?进去做笔录啊。”高瘦警员作势要踢对方屁股,年轻警员“哎呦”一声,拿起桌上备好的笔记本进了审讯室。 *** 审讯室内 “徐明朗,今年26岁,籍贯北京,2012年就读于滨海音乐学院,毕业后一直留在滨海,期间做过酒吧驻唱和各种兼职,根据你身边人描述,你性格开朗,精神稳定,没有不良嗜好和犯罪前科。然而你却在酒吧就职期间,前后杀死流浪汉共计有12人,而且每次作案后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个魔方图案,有些是画在纸上的,还有的干脆拿受害者的血液画在地上。媒体称你为‘魔方杀手’。” 康教授合上资料,拿出一张照片,推到了徐明朗眼前:“熟悉吗?” 照片上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木柄下方稍显油润,显然是主人反复把握造成的。 见徐明朗并未作出反应,康教授把照片收了回去,说道:“不用紧张,今天做的是精神鉴定,我不是警察,调查案子不是我的职责。我们就简单聊聊,好吗?” “那么我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不用了。”徐明朗打断道,“你叫什么并不重要。” 康教授并未觉得收到冒犯,反而因为青年开口说话而感到高兴:“为什么?”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你也早晚要消失,说了也没意义。” 康教授好似赞同点点头,诱使对方接着说下去:“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包括我?” 徐明朗耸耸肩。 康教授点点头:“我有个疑问。” “您请问。” “一直以来你的目标都是居无定所的边缘人士,最后却杀了一个推销员,并很草率的把尸体埋在了公寓附近的花园里,却因为气味太大,第二天就被邻居发现报警。这和你说的‘幻觉’有什么联系吗?”康教授语气平和,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连环杀人犯,而是前台的收银员。 “你想知道答案,这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徐明朗身体前倾,把自己贴近冰冷的桌面,一双眼却越过康教授看向他身后的镜头,缓缓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来。 康教授做出一个“请讲”的手势。 “您相信人会凭空消失吗?” “消失?”康教授还在考虑这个措辞的准确度,徐明朗却抢在他之前解释: “准确来说,是她的存在,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杀了......” ......... ...... “呼——”地铁从眼前呼啸而过。 徐明朗赶到地铁站的时候,上一班车刚开走,他看了眼电子屏幕,距离下一趟车还有十分钟。 一天工作下来身心俱疲,他调整下吉他盒肩带,换了个舒适点的站姿,盯着地铁门玻璃上的倒影放空大脑。 倒影中的青年头发蓬松凌乱,机车夹克搭配灰色围脖,在北方的深秋里仍坚持不羁穿搭,对比旁边穿棉衣和羽绒服的路人,他终于出门前为什么被女友拎着耳朵碎碎念了...... 口袋里传来“嗡嗡”两声,打开手机一看,传件人正是他女友,薛莹莹。 “多久到家?我好准备做鱼。” “估计还要四十多分钟,不着急做。”他回复。 那边很快回:“嗯,路上小心。” 屏幕上的“路上小心”几个字仿佛带有某种魔力,把徐明朗从寂寞的云端拉回尘世间,心被温暖填满,一时间庸碌的工作、麻木不仁的生活似乎都变得值得。 徐明朗有段时间其实很纠结。他喜欢写歌,也在各类音乐网站上投过自己的原创歌曲,甚至有些几首有一定传唱度,但大众只知其曲,不知其“作曲人”,再加上他当时年纪小,不会经营自己,导致几次能够成名的机会都白白浪费了。 四年前他从滨音大毕业,有学长看好了他的才华,拉着他加入了自己的原创音乐工作室,说好从头干起,总有一天他们这批人会成为中国原创音乐的中流砥柱。 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学长家里给他找了份法院的工作,工作室散了。紧急失业再加上房租告急,那段时间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接连好几个月都是靠莹莹交的房租。而他则整日带着作品去录音棚、音乐工作室求职,也投稿过几家唱片公司,可最后都了无音讯。 那时他已经毕业一年了,同龄人里有的家里条件好,父母又不急着孩子赚钱的,都出国留学去了,很多人也放弃了做这行,像那位学长一样,听从家里人安排,找个安稳工作。 也有人像他一样,苦苦坚持,却仍看不清未来的路会通往何方。 就在那时候,少年人的理想派被无情的现实主义冲撞,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咬牙坚持,总有一天能熬出头;要么放弃做音乐,找个踏实的工作。 他迟迟没下定决心,直到薛莹莹24岁那天,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已经等不起了。 薛莹莹比他大半年,两人在一个大院长大,两家住对门,从幼儿园一块儿光屁股和稀泥,到初中俩人早恋被父母发现追着满胡同跑,一起哭一起笑,他们早就渗透彼此的生命。 也许是时候放弃追赶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现在于他而言,给一个姑娘踏踏实实的幸福才是他的责任。 正巧那时有家琴行招人,除了离家远了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而且做吉他老师也算是和音乐相关的工作,他通过了面试,一直做到今天。 他告诉自己,这是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里取得了平衡,是件好事。无论是为了薛莹莹,还是为了他自己。 站口处人多了起来,徐明朗感觉到身后不断有人往前挤,手下意识摸向了口袋,手指摸到一个绒布面小盒子,他掏出看了一眼,里面嵌着一枚闪着光的钻戒。 这是一枚订婚戒指。 戒指本来是一周前就买好的,但因为订制刻字的缘故,今天才拿到。徐明朗还没想好该怎么把戒指给莹莹,今晚什么都没准备,太仓促了,过几天吧。等过几天,他编个什么纪念日,去庆安东路新开的那家西餐厅吃饭,然后把戒指藏在蛋糕里。 多么俗套而经典。 徐明朗收起钻戒,隧道深处闪起灯光,人群缓缓涌动着,他却感到被注视般的不自在,突然转过头去。 后面两个刷手机的小姑娘被吓得一激灵,不时瞄徐明朗一眼,然后笑着议论什么。 黑压压的人头窜动着,徐明朗却还是一眼注意到那个高大的人影。对方穿着深色卫衣,兜帽下还戴着鸭舌帽,脸被口罩遮住,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喂——有事吗?”徐明朗朝那人喊。 那人并没应声,反而把帽子压低,走开了。 徐明朗刚想追,奈何地铁已经到了,身后的人群簇拥着他往前,他拨不开人群,只好跟着上车。 妈的,死跟踪狂。 第2章 消失的爱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跟踪他了。 早在一年前徐明朗就时常觉得自己被人注视着,即使到了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也是一样。 当时他只当做是自我意识过剩,没做理会,直到有一次无意间回头看到一个身型高大的男性,戴着卫衣兜帽,脸庞被罩在阴影里看不见。他有意试探,甚至抬起手挥了两下,但那人只是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然后低头快步走开了。 他当时以为是恶作剧,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最近那个跟踪狂开始变得猖獗,几乎每隔两天就能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 再加上现在他被挤在拥挤的车厢里,周围不知哪位女士或是男士喷了广藿味十足的香水,熏得他脑仁快炸了。他被人群禁锢着,好像被针插的蝴蝶标本,目光所及只有一块小小的电子屏,屏幕上正播放新闻。 烦死了。 徐明朗叹了口气。 “近日,针对我市所发生的连环杀人案,警方已展开积极调查。警方再次提醒市民,夜晚不要单独出行,同时也接受市民的踊跃提供线索……” 徐明朗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这个在逃的连环杀人犯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猖狂,他专杀流浪汉,而且杀人手段残忍,喜欢泄愤式的反复击打尸体面部,过后还会在现场留下魔方图案的标记,大有魔方开膛手杰克的古典风范。 热衷于讨论明星八卦的民众自然而然的把话题转向这个案件,无论朋友聚会还是公司闲聊,上来一句都是:“哎,你知道那个‘魔方杀手’不?” 徐明朗闭上酸涩的眼,并真诚希望这类威胁人民安全的反社会分子,早日被警方抓获。 可惜还没闭眼消停一会儿,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变得强烈起来,他顿时神经紧绷。 “难道那人跟着我上了地铁?”徐明朗在紧张的同时也多了一个念头。 如果这一切是发生在人口密集的车厢里,想必对方也不敢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既然如此,他何不趁此机会把这个跟踪狂揪出来呢? 五分钟后,他已经搜索了五个车厢,却连那人的一根毛都没看到。而此时距离他要下车的地方只剩下两站地了。 徐明朗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多心了。 还剩一站。 他停下搜索,头靠在门边扶手上,余光却透过栏杆的缝隙看到了一个穿深色卫衣的高大男人。 徐明朗顿时来了精神,此时车已到站,他顺着人流往外涌,想要引跟踪狂下车,自己再伺机回到车厢里。 他一下车就躲在一根柱子后,然后细数下车的乘客中有没有那个突兀的身影。可找了一圈,直到人都疏散了,他也没看到那跟踪狂。 徐明朗数的太投入,却忘记了他要回车厢...... 可已经来不及了,电梯门已经关闭,徐明朗对着空气挥了一拳,以泄不满,却看到车窗里一个高大异常的身影,同样的身穿深色卫衣,手握金属杆,在看到徐明朗的同时挥了挥手。 徐明朗愣在原地,在震惊中看着地铁呼啸而去,面前掀起一阵强风。 “靠!!我靠啊!!”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徐明朗开启了自我辱骂模式,“我是**吗?!” 搞了半天,他跟个傻子一样提前下车钓鱼,被钓的却坐车回家了,下一班地铁还得要多等十分钟…… 当务之急徐明朗掏出手机给薛莹莹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还要过一会才能到家,但电话却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他又试着打了两个,依然如此。 徐明朗只当是薛莹莹忙着做饭,一时半会儿看不了手机,就改发送微信: 莹莹,路上耽搁了一会,还要半小时到家。 那边没有回复。 徐明朗摸着兜里的绒布盒子,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当晚徐明朗快到晚上九点才回家的,小区里是没有夜灯的,他打开手机闪光,以免惊扰那些躲藏在草丛里的小野猫。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的安静,也可能是因为降温的原因,往日里总也聚集在门口玩耍的几个小孩也没了踪影,脚下的枯叶没人收拾,堆的像一摊垃圾。 一口气爬上五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和往常一样,徐明朗必须要跨越邻居们摆在过道上的各种纸箱子、垃圾,甚至自行车,才能够抵达最尽头的那扇门。 他路过时特地留意了一眼离自家最近的那户,和往常一样依然是门窗紧闭,门前一尘不染,若不是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灯光,徐明朗甚至都觉得里面跟没人住。 真是个怪邻居。 徐明朗越过那扇门,站在自家门口敲了敲门。他在原地等了起码有一分钟。却没人开门。 薛莹莹之前也有过一次这种情况,当时她看着电视睡着了,正巧徐明朗那天没带钥匙,结果在门口等了有一个钟头才进家。 徐明朗在身上的几个兜里乱摸一通,终于在屁兜里掏出了家门钥匙,成功避免了在寒风中无限等待的命运。 “咔啦”一声,门被打开了,灯光和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徐明朗有一瞬沉醉在这种简单的幸福里,连忙拖鞋往屋里走去。 他边走边叫着:“莹莹,我回来啦。好香啊,我洗个手咱就开饭好不好?” 徐明朗看到客厅里的电视机在播放着你侬我侬的偶像剧,断定了薛莹莹就躺在沙发上,于是放轻脚步猛扑过去。 “莹莹!哇——”徐明朗摆出的鬼脸没有吓到任何人,因为那张沙发上只有一个套着塑料膜的遥控器。 徐明朗一面奇怪薛莹莹怎么今天这么有雅兴,想起玩小时候的游戏,另一面他开始挨个角落搜找,他已经打算好了,等找到薛莹莹就跟她来个充满情趣的嘿嘿嘿。 “莹莹,在这儿呢?”徐明朗掀起垂地的桌布,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已经是家里为数不多能藏人的地方了,其余地方都被他找遍了,难道莹莹不在家?他掏出手机拨给薛莹莹的,却在听筒里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徐明朗浑身的血都冷了,机械的女声在他听来已经无法理解。 空号是什么意思?薛莹莹回北京了吗?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的,薛莹莹在为他做完最后一顿晚餐后不辞而别。徐明朗花了好久才理清现在的状况。就在刚才,他还不死心的翻找着薛莹莹的东西,妄图告诉自己薛莹莹只是出趟门。 薛莹莹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了,无论是她最喜欢的鹅黄色连衣裙,还是为了那双花了她半月工资买的羊皮靴子,甚至连别在他乐谱上的笔都拿走了,决绝的像是永世不见。 不过这倒也挺像薛莹莹的作风的,行事果敢,从不拖泥带水,徐明朗从前就常觉得薛莹莹身上有种男孩子的“豪”,因而担心过两人的感情会受到影响,可这么多年过去,薛莹莹唯有面对徐明朗会收敛锋芒,展现出小女儿姿态来。 “这没道理啊……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徐明朗反复问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薛莹莹终于对他失望了,她已经等了他四年,却没等到一份像样的生活,所以她选择了不辞而别。 “是我让她失望了。”徐明朗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两人交往的回忆伴随这句话反复上映,等他再反应过来时,他正吃着凉掉的酸菜鱼,哭得满脸泪水。 饭后徐明朗稍显振作一点,他决定先睡一觉,等到早上再给莹莹爸妈打个电话,至少确认下她的安全,然后他会在琴行请几天假回北京一趟。 “我要和你分手”这几个字,他想听到薛莹莹亲口对他说。 徐明朗一夜无眠,那一点睡意在巨大的悲伤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把自己缩在沙发上,他害怕躺在那张双人床上,他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回忆了。 窗外冷色的月光把一切都渲染成忧郁的蓝,徐明朗反复描摹客厅里的每个角落,却难敌心痛的闭上了眼。他感到有些口渴,于是起身从冰箱里开了瓶矿泉水喝,徐明朗有些酒精过敏,所以平日里从不沾酒,然而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这水也能醉人。 徐明朗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正对在冰箱门上,那些小猫图案的冰箱贴都被薛莹莹带走了,只剩下一个黑不溜秋的磁铁,那是徐明朗从铅笔袋里找到的,当时他为了逗薛莹莹***贴在冰箱上,惹得薛莹莹拿着鞋拔子到处追打他,说他犯了审丑罪。 在那枚磁扣下压着的是两人的合照,那是他俩大三那年报团爬山时照的,他永远记得当时的薛莹莹不施粉黛却神采奕奕,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都晒红了也不停下歇会儿,而他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抱怨天气热得要杀人。 这可能是薛莹莹唯一没有带走的私人物品了吧,毕竟合照总不能一分两半。徐明朗捻起相片一脚,借着月色看向手中的相片,突然间整个人僵住了。他慌忙跑去打开灯,可结果还是一样。相片上原本二人的合影,现在只剩下了徐明朗。 那个原本比着剪刀手的薛莹莹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远处的人群和树丛。 第3章 神秘邀请函 徐明朗死死盯着相片,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在上面烧出个洞,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了一会儿,才反过神来。 这是在开玩笑吧…… 薛莹莹不是很喜欢惊喜吗,这或许就是她留下的分手惊喜也说不准呢,徐明朗一面这样开导自己,一面却顾不得基本礼仪,在凌晨四点钟拨通了薛莹莹家的座机。 接电话的人是莹莹妈:“哎呀是明朗啊,刚才我还在想是谁啊,天没亮就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徐明朗调整好语气说:“李阿姨好,打扰你和薛叔叔休息了,对不住啊......呃,莹莹和我闹了点小矛盾,说是要回家冷静冷静,这不我刚在我最近有点忙,一晃神就忘了,莹莹昨晚不在家,我有点担心,所以打电话问问你和薛叔叔。” 听筒对面没有回答,徐明朗担心是自己说错话惹阿姨生气了,语气放软说:“李阿姨?” “啊,我听着呢,就是刚才有点没听清楚……” 徐明朗突然喉咙发紧…… “你说的‘莹莹’……是谁啊?” 一瞬间血液逆流,徐明朗呆滞咋原地宛若一尊冰雕,没有知觉,没有思考。 耳边是李阿姨絮絮叨叨着:“朗朗是处对象了吗?这个叫莹莹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吗?哎呀我说嘛,这么早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和你薛叔叔这个事啊,我们太开心了,下次什么时候回家记得把人家姑娘带来啊,阿姨给你把把关。哎,这要不是我和你薛叔叔没要孩子,这会儿家里也能热闹点……” 徐明朗忘了最后他是怎么挂下电话的,他结束通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挨个儿给朋友发微信、打电话,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薛莹莹。 朋友陆续回复的都是“完了小徐这是单身入魔了”“你开什么玩笑”之类的。显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薛莹莹。 徐明朗不死心的打开手机相册,翻看所有薛莹莹入镜过的照片,可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一张上面是有薛莹莹的。 直到天亮,徐明朗都呆坐在门口,除此之外他甚至想不到自己能够做什么了,他的头脑一片混沌,甚至开始怀疑薛莹莹的存在只是自己的幻觉。恍惚间他摸向外套口袋,那里的绒布盒子已经被体温捂暖了。徐明朗一个打挺,扳开戒指盒,一枚纤细闪耀的钻戒正嵌在其中。 薛莹莹是真实存在的。徐明朗笃定。 他回到屋里,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枚同款的素色铂金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上,在这一刻,那些疑虑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一扫而空。徐明朗站了起来,简单洗漱后决定出门,至于要去哪里,他还没有头绪,他只是不想再呆在家里,他需要透透气。 徐明朗刚推开家门,只见家门口放着一张白色信封。 会是莹莹留下的吗?! 徐明朗捡起信封飞快拆开,里面是一张素白的硬卡纸,上头是一排规整的印刷铅字:“赢回失落之物。” 落款处有一串地址:“城郊北站莲湖路实验基地”。 失落之物?指的是薛莹莹吗? 这怎么可能呢,让一个人凭空消失,甚至消失在其他人的记忆里,有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按照徐明朗平日的智商,他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更别提一个人去城郊赴约了,可眼下情况特殊,他又没有任何头绪,只好转身回屋多取了些现金,再拿上抽屉里的水果刀,统统装进了斜挂包里。 徐明朗做好这一切,退出来小心翼翼的将大门锁好,正当他转头时,余光却捕捉到一个高大的人影。 徐明朗联想的他素未谋面的怪邻居,快速打量了一眼,那人身高少说一米九以上,穿着一件灰里带点紫的卫衣,一头黑发剪得零碎,从侧面只能看到黑发没过后脖颈,露出一个高挺的鼻梁,脖颈后的碎发和兜帽绞在一起,让人看着都闷。 徐明朗低头打算离开时,怪邻居出声道:“你好,我住在你隔壁,我叫周雪荣。” 大个子的嗓音和徐明朗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徐明朗是学声乐的,所以对嗓音很敏感,按理说周雪荣身型高大,嗓音也应该更加浑厚,但这人偏偏是声线偏薄的男中音,加上咬字清楚柔和,听上去很清冽。 “真是把好嗓子。”他不合时宜的想。 周雪荣主动伸出手,但徐明朗赶时间,于是握了一下手就想离开,却不想周雪荣手上发力,愣是把徐明朗按住了。 徐明朗皱眉。 他身高一米七八,算是男性标准身高了,但在眼前这个长发凌乱的大个子面前,他第一次感到了身为男性的自信心被打击了。还有那双裹着他的手掌,起码比他要大上两圈,不然怎么会让他一点挣脱的空间都没有。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周雪荣闪电般松开手,无措的挽了下前额的碎发。 这有些扭捏的姿态放在一个身高快两米的男人身上,在徐明朗看来要多怪有多怪,他不禁带了些审视的目光。 周雪荣理好头发,露出了硬朗的额头和相较于汉民族格外发达的眉骨,徐明朗这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样貌。 细碎的刘海下是眉弓和眼窝形成的高落差式亚欧混血儿长相,称得上眉目浓秀。他眉峰上挑,双眼皮的折痕像是要飞入眉尾般深刻,棕灰色的眼球也比常人显得锋锐,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只是这样一双眉眼此时却流露着一种痴狂,这份痴狂就好像蛰伏丛中的黑豹,在盯着不远处的猎物一样。 徐明朗不自在的挪开眼,注意到周雪荣棱角分明的嘴唇有些干燥,而且在微微颤抖。 他确实该走了,尽管信笺上没有提到时间,但从城南的开发区到城北郊区怎么也要三小时,现买车票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于是他点头示意一下,侧身离开。 身后传来周雪荣的声音:“我还没问你的名字是……” “徐明朗。双人旁徐,天空明朗的明朗。有事先走了。”徐明朗头也不回的下楼去。 走廊上,老旧栏杆留下的斜影与阳光交织分明,周雪荣一侧沐浴在阳光里,另一侧藏匿在阴影中,他听见徐明朗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 徐明朗坐在巴士上,反复在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薛莹莹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她现在在哪儿?导致了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回来。 所有的问题都得不到回答。但最起码徐明朗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薛莹莹并没有放弃他。他早该知道,薛莹莹绝不会不辞而别。 “不论是谁,不论你现在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让你回到我身边。”徐明朗暗自发誓。 在经历一番舟车劳顿后,徐明朗抵达城北郊区,他一下车就找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莲湖路的实验基地。 下午一点多钟,他终于来到了约定地点。 眼前的实验基地似乎荒废已久了,空地前伫立着一个铜雕像,是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双手托起魔方的造型。 徐明朗绕了过去,朝基地走去。 基地外部的墙面被粉刷成多彩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供小学生完成周末社会活动的场所。徐明朗眼看四下无人,从包里摸出了水果刀,拉开了大门。 阴暗的走廊里除了遍地废纸就是徐明朗的脚步声,他小心翼翼观察四周,一面竖起耳朵听周围是否有别人。在经过告示板的时候,他看到墙上贴着的宣传单,上面似乎都写着同一句话…… “向前走。” 眼前的宣传单无论是印刷还是排版,看起来和街头发放的别无二致,只是上面的内容不是店面宣传,而是这三个字。 徐明朗扫了一眼整个告示板,发现上面所有的海报或是标语都是这一局“向前走”。 徐明朗感到说不出的诡异,只能紧握住刀柄向前走。 转角处出现了分叉口,左边是楼梯口,右面是一排教室。徐明朗低下头去,捡起地上的废纸,上面写着:“上楼”。 徐明朗跟随怪异的指示向楼上走去,一路上他靠着各种古怪标语的提示走到了二楼尽头的活动室门口。 应该就是这里了。 徐明朗告诉自己要冷静,他躲在门后拔出刀鞘揣在兜里,深呼吸了几下,然后一鼓作气的打开门冲了进去。 徐明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后脑勺,他飞奔过去就是一个暴起,用肘关节死死锁住眼前人的脖子。 “啊啊啊啊!你要干什么?”是女人的尖叫声。 徐明朗两耳嗡鸣,一下蒙了。他抬头去看尖叫声的来源,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嘴巴大张着,正一步步向后躲闪,看起来很害怕徐明朗。 徐明朗自己还懵呢,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却搞得像他是什么豺狼野兽一样......突然,他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呃啊!”徐明朗大叫,随后身体腾空,后背朝下狠狠地砸在地上。 徐明朗疼的眼冒金星,尾椎骨更是疼到麻木了,连眼前的天花板都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响起一个男性低沉浑厚的声音:“你是谁?” “我去你妈的……”徐明朗一边努力爬起来问,“薛莹莹呢?!!” 那男子做出一个“停下”的手势说: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其实我也是被邀请过来的。” “你说谎!”徐明朗扑了上去,又被怼到了黑板上。 男子吼道:“你看清楚了!这里除了我,还有一位女士在场,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收到邀请函才来的!” “唬谁呢你!!” “不信你自己看!” 一张熟悉的白色卡纸出现在徐明朗眼前,他眨了眨眼,确定和自己收到的是同款,才卸下了劲儿,似乎灵魂都被抽走了。 第4章 数字七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徐明朗绝望的想着。 另一人见状也没再理他,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哎呀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就是……哎,于警官你没事吧?”说话的人是刚才尖叫的少妇,她话语间带着川蜀口音,妆容精致,留着现下正流行的大波纹烫发,发尾蓬松柔软的垂在下巴位置。 “我没事。这点小伎俩我还是能应付的。”被称为“于警官”的人说话铿锵有力,正如同他的长相一样充满正气,一眼看过去很像80年代男演员的风格,轮廓方正,浓眉大眼。 徐明朗终于意识到这是误会,走过去和于警官说:“刚才对不起啊,我以为你就是寄邀请函的人,所以下手重了。” 于警官摆摆手:“干我这行的,就是和危险打交道,你这点儿还不算什么。” 话语间颇有两分傲气。 徐明朗知道刚才自己做出的行为,也不能让人家对自己有好脸子,就找个座位坐下,问在场二人:“你们俩都是收到邀请函才来的?” 两人点点头。 “那你们怎么这么淡定?” 少妇偷偷瞄了一眼于警官,像是在猜测什么,可于警官没有丝毫异样,开口说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妇跟着附和:“我也一样。” 这下轮到徐明朗呆住了,对于自己而言,女朋友凭空消失了,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而眼前的两人却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难不成他们丢失的“东西”和自己不一样? “冒昧的问一句,你们都丢失了什么啊?” “抱歉,这个我不能轻易透露。”于警官语气平常,眼神却很严肃。 少妇见状,抹了抹头发说:“我……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我家……” “咔哒——”“咔哒——” 走廊里响起微弱的脚步声,活动室里的三人闻声屏气,都在猜测来者是敌是友。徐明朗捡起掉在地上的水果刀,警觉的望向门口。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这说明来人离活动室越来越近了,就在此时于警官却突然坐回了位子上,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这让徐明朗和少妇都很惊讶。 “于警官,干嘛呢?一旦是绑架犯怎么办?”少妇压低声音说。 徐明朗注意到少妇称寄邀请函的人为“绑架犯”,心里大概明白,对方估摸是家人遭到了绑架。 于警官从容道:“别慌,来的是个瘸子。” “什么?”“这你都能听出来?”其他两人小声嘀咕着。 “这里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们都和你一样,收到邀请函过来的。”于警官说着,拉开一个椅子。 男生点头表示感谢,一撅一拐的走过去坐,看起来十分淡定。 徐明朗坐了下来,偷偷打量对面的男生,对方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估摸还是大学生,身穿粗呢格子外套,里面随意搭配的白毛衣,脖子上带着个大耳机,身形有些单薄,左边裤管显得空荡荡,一头没有打理过的黑发显得毛躁。 面对众人探究的眼光,男生不可能没有察觉,但他却掏出了手机开始玩游戏,伴随嘈杂的特效声不时的推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仿佛掌心的电子屏幕就是他的生命之泉。 徐明朗却有些惆怅的想:“挺年轻一小伙儿,怎么腿就瘸了呢?” 长久的沉默令气氛有些尴尬,徐明朗于是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做下自我介绍吧,那个......我叫徐明朗,现在在琴行工作。” 少妇拢了拢头发:“我叫曹静,全职太太。” 徐明朗看了看曹静的穿着,心想原来是个阔太太,一面却更加疑惑了,一个不用自己工作的阔太太,怎么会只身来到这个基地? “我叫于浩怀,是个警察。”于警官说道。 “我叫苗放。”男生头也不抬的说。 场面再度尴尬起来,没人有再说话的打算,于是该发呆的发呆,该溜达的溜达。隔了五六分钟,门外站了一人。 这次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形有些臃肿,但看着面善,他一见这满屋子的人,像是很诧异的样子。于警官不厌其烦的把说辞重复了一遍,并示意他坐下。 徐明朗纳闷了,到底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收到了邀请函,如果有一百个人的话,那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还有那个幕后黑手,他的迟迟不出现让徐明朗很是焦虑。 徐明朗正在想着,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令他大惊失色。 “你……你不是,你怎么会在这?!”徐明朗冲门口说道。 “因为收到了邀请函啊。”来者晃了晃手里的白色信封。 原来来者正是徐明朗从家门离开时所遇见的怪邻居,此时对方身后背着个黑色的布袋,从袋子底部下坠的样子来看,里面放的东西应该很沉。 “原来他那个时候站在门口是因为收到了邀请函啊……”徐明朗心想。 周雪荣异于常人的身高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再加上套着兜帽看不清楚脸,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好奇。但有人似乎更好奇徐明朗和周雪荣的关系…… “小徐,你俩认识?”于浩怀说着这话的时候,双眼却紧盯周雪荣,“介绍一下呗?” 徐明朗解释:“我也是今早刚认识他,他叫周雪荣,住在我家隔壁。” “既然是邻居,怎么会才认识呢?”于浩怀追问。 徐明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浩怀的语气像是在拷问,显得很严肃。但考虑到于浩怀的职业是警察,说话会不自觉严肃也能理解。 “因为……” “因为我喜欢待在家里。”周雪荣打断徐明朗的话,淡淡的说,“呆在家里舒服。” 于浩怀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哦”。 徐明朗这下敢确定,于浩怀看不惯周雪荣。 可这又是为什么? 周雪荣没有理会于浩怀,而是摘下兜帽坐到了徐明朗身边。此举引起在场人的打量,发福的中年人出声说:“我说嘛,这么高个头,原来是混血。” 周雪荣沉眉,双眼始终看向桌面,姿态像是等待上场的橄榄球运动员 中年人自讨没趣,搓了搓手说:“在座各位都是大老远赶到的,也肯定不是来这里唠嗑的,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今天来着的就我一个人,没想到是这个局面。咱在这等了都快半个小时了,也没见着这个寄邀请函的人,他到底想怎么样啊?” 游戏声效不知何时停止了,那个叫苗放的男生出声道:“谁知道呢?慢慢等吧,反正现在主动权也不在我们身上。” 曹静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真皮手包上的五金配件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这不是在耍人吗!你们等得起,我这儿可就要出人命了!我……我本来以为来了这里,见到绑匪给钱就行了,结果呢?邀请函上什么连个赎金都没写!我等了一个小时,人也没见到……”曹静越说越激动,转而用双手捂着脸哭起来,乳灰色镜面美甲闪烁着夺人的光彩,“我的乐乐……我的乐乐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呜啊啊啊啊……” 女人凄惨的哭声令氛围变得凝重起来,徐明朗离她最近,起身安慰她的同时环视了一下在场众人。于警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出言安抚,苗放眉头紧皱,不堪其扰,而那个中年大叔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双手就要搓出火来。 周雪荣的目光依然游离在桌面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很突然的来了一句:“别急,还有一个。” 清澈的嗓音中竟然有一丝温柔。 徐明朗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于浩怀却忽说:“你们说,那个发邀请函的人,会不会已经到场了呢?” 话音刚落,曹静停止了哭泣,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是说,这个人已经坐在我们中间了?”中年人问。 于浩怀身体前倾,看着周雪荣说:“不如让这位混血小哥说一说,你那句‘还有一个’是什么意思?” 面对众人目光的拷打,周雪荣勾了勾嘴角说:“字面上的意思而已,我认为收到邀请的人可能不止在场六个。” “可我看你的态度不像是“可能”,倒像是很肯定。”于浩怀不依不饶。 气氛霎时凝固,徐明朗寻思着打个圆场,就听见周雪荣说: “自古以来,数字七都很特别,上帝七天创造了世界;佛祖在出生后向东南西北各走七步,步步生莲;美德与罪孽都被分作七种,因此有了七美德和七宗罪。再比如说,一周有七天,宇宙有七大行星,七小时是人类的理想睡眠时间。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他花费了大量精力才把我们集合在一起,这证明他是个有仪式感的人,通常在这类人心中,数字七比六来的要好,所以我猜测还会有一个人。我们再等等看,好不好?” 周雪荣说话不急不躁,大家也都是一副“总感觉很牵强,但又不知如何反驳”的状态。于浩怀虽然面带怀疑,倒也没再反驳。 名叫苗放的少年说:“你们难道不觉得事情很蹊跷吗?咱们现在有六个人,除了徐明朗和这个大个子认识以外,其他人都不认识彼此,我们之所以会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丢失了一样‘东西’或者人,寄邀请函的人没有事先提出要求的原因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对方真的是为了敛财,怎么会花费那么大心思将我们聚集在这里?” 见没人说话,苗放跟卖弄似的滔滔不绝:“按照悬疑电影的套路来看,我们很可能是因为什么相同点被聚集起来,然后已失去的‘东西’作为筹码,在黑幕的操控下互相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可以带着自己的奖品凯旋而归。” 曹静一听,嘴唇就抖了起来。 徐明朗寻思这小朋友脑子缺根筋...... “拜托你看看场合再说话成吗?” 苗放不屑一顾的耸了耸肩。 于浩怀却附和:“苗放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被召集在一起总归是有迹可循的。我建议我们可以每个人详细说明下各自来这儿的理由,你们说呢?” 第5章 金秋之雪 众人对于浩怀的提议没有异议,可徐明朗心里却犯了愁。通过曹静刚才的哭诉,徐明朗已经知道了她丢失的是那个叫乐乐的小孩,她称那个寄邀请函的人为“绑架犯”,是不是侧面说明了她的孩子只是被“绑架”,而不是像薛莹莹一样人间蒸发了呢? 再结合其他人从容的模样,徐明朗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薛莹莹其实没有“消失”,她可能只是离开了,然后临走前留下了一个恶作剧。 他如果把事情说出来,会不会被当成精神病啊? 就在这时,走廊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相对轻快,像是女孩子。 于浩怀瞥了一眼周雪荣,后者却低垂着眼。 脚步声在靠近活动室附近时变得踌躇起来,徐明朗听出女孩的犹豫,向门口喊:“不要怕,里面的人都和你一样,收到邀请函来的。” 门外没有动静,过了得有半分钟,才见一只纤细的脚踝和小白鞋迈了进来。 所有人都转了过去,想要看一看这个姗姗来迟的女孩,在看清女孩面容的时,众人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饶是徐明朗念了四年的音乐学院,什么漂亮女孩他没见过,但眼前这个女孩的美却是清纯的像一汪泉水,美得甜润却又自然。 她一头长发束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毛清秀根根分明,直挺秀气的鼻梁上还挂着汗珠,嘴唇艳红衬得皮肤散发着雅致的乳白,脸上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冷,似乎是早已对艳叹的目光习以为常了。 看看什么叫赢在起跑线…… 徐明朗想到大学里也有姑娘选择在自己脸上挨刀子,为的就是这样一副面容。只可惜那些人工雕琢过的美不能够像眼前的姑娘一样洒脱自然、满不在乎。 徐明朗突然好奇身边的冷面青年脸上出现惊愕是什么样子,悄悄偏过头观察他,却看到对方仍盯着桌面,恍惚下徐明朗也看了眼桌面,好奇桌子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比眼前的美人更吸引眼球。 周雪荣目光一转,向皱眉看桌子的徐明朗发出一声轻笑。 “朗哥好幼稚。” 徐明朗愣了,一根指头指向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是啊,朗哥。”周雪荣笑得温柔,“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徐明朗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只当对方怪人一个,尴尬的笑了笑,摆出一副“你随意”的样子。 “小姑娘来的正是时候,我们都和你一样收到邀请函来这儿的,但是寄出邀请函的人一直没到,所以我们正在讨论关于被聚集在这里的理由,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先做个自我介绍,然后说下邀请函上的内容。”于浩怀主动包揽大局,向众人说道。 女孩犹豫了一下,又看向众人,似乎在确认于浩怀所说是否属实。片刻沉默后,她主动说:“我先说吧,我到的最晚,虽然还有点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我叫叶嘉雯,今年高三,在十一中念书……我被偷了四万五千块钱。” 此话一出,除了周雪荣以外,徐明朗从其余人脸上都捕捉到了震惊。这种震惊就好像在质疑叶嘉雯怎么会因为这四万五千块就乖乖赴约,而不是选择报警一样。 按照叶嘉雯为中心逆时针发言,下一个是苗放。 苗放盯着叶嘉雯一动不动,像是看呆了,于浩怀碰了下苗放,示意该他说话了。 “哦,我叫苗放,今年念大三,学计算机的,我丢了一个U盘,就这样。” 徐明朗小声“哇”了一下,于浩怀在一旁抬了抬眉毛,一副“我信了你才有鬼”的样子,开口: “我叫于浩怀,32岁,是名警察。我丢的这样东西涉及工作机密,所以恕我不方便告知。下一位。” 曹静哽咽说:“我叫曹静,我的儿子乐乐被……被人拐走了……然后我就收到了一封信,说要我来这里,这个人肯定是拐我儿子的凶手!!” 徐明朗不解:“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曹静擦了擦眼泪,没说话。徐明朗没追问,先介绍自己:“我叫徐明朗,今年26岁,现在在一家琴行工作,我……我女朋友不见了,所以收到邀请函就来了。” 徐明朗故意把薛莹莹的下落说的含糊其辞,在他人看来就和曹静的儿子被拐性质差不多。果然在他说完后,没有人提出疑问。 轮到周雪荣,他叹了口气,像鼓出极大勇气一般说:“我叫周雪荣,下雪的雪,光荣的荣。今年24岁,无业。” 周雪荣外表高大英俊,却说自己无业,令在座的人都很诧异。 于浩怀问:“周小哥看着一表人才,怎么会没工作呢?还是说,你有什么赚钱的好法子,足不出户也能不愁吃穿?这种好事,也给我们透露一下呗。” 周雪荣置若罔闻,面对挑衅脸色平静,徐明朗反问:“人家有没有工作怎么了?” “你刚才不还说你和他不熟吗?”于浩怀呛声。 徐明朗一听,脾气也有点上来了:“这和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于浩怀敷衍的直点头:“先听这位周小哥把话说完。” “说说看,你为什么来啊?” 周雪荣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惘然,小声说:“为我爱人。” 短短四个字,却被他说的饱含心酸,于浩怀没什么反应,只说到:“下一个。” 周雪荣的话引起了徐明朗的共鸣,他能感同身受。 “会好的。”徐明朗拍了拍周雪荣肩膀。 周雪荣垂眼苦笑。 发言还在继续。 “我叫赵东祥,我年纪比较大,女儿都初二了。我和我老婆开了家洗车行,平日里自己也做点小买卖,搞点小投资什么的。”中年人目光闪动,搓了搓手,“我……我也是钱被偷了,挺多钱的,所以收到邀请函就过来了,拿到钱我就走。” 活动室长桌上的七个人都自我介绍完了,徐明朗反倒有些不理解的地方......对于各自想要讨回的“东西”,他们要么含糊其辞,要么说是对自己重要的人被“拐走”,还有的说自己丢钱了。可是这样的话,他们去报警不就好了?又怎么会因为一纸邀请函就到城北郊区来…… 徐明朗环视一周,看到众人的表情便了然了。 显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因为无论是谁开口,都势必会被反问,这样一来,这场见面会就会演变成彼此猜忌、互相指责。 曹静看了眼手表,语气焦急:“都快三点了,怎么还没有人来呢!” 徐明朗嘴上说着“快了再等等”,其实自己心里也急得要命,现在距离薛莹莹“失踪”已经快十七小时,这段时间里她去了哪,又遭受了怎样的对待……徐明朗想都不敢想。 一只手覆在了徐明朗的手背上,掌心干燥温暖,他转头去看那手掌的主人。 周雪荣报以会心一笑。 徐明朗有些尴尬,想到周雪荣刚才的感人发言,快速把手抽了出来。 敞开的大门涌入一阵凉风,徐明朗打了个寒战,奇怪这才下午三点就开始降温。 于浩怀提出要到外面抽根烟,活动室里只剩下六人。 赵东祥:“我说,咱们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儿啊,再过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苗放不屑:“那你可以走啊,没人拦你。” 赵东祥:“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是这个意思就别说了,我们现在除了等还有别的选择吗?从收到邀请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处于被动地位了。”苗放冲众人说,“被当成傻子一样耍,也要乖乖在这儿等着的原因,大家想必都一样,既然如此就有点耐心。” “那如果一直没人来呢?我们难道要一直等下去?”叶嘉雯此话一出,在座一片死寂。 因为没人敢确定那个人会来。 周雪荣笃定说:“他会来的。” “说的轻松!”曹静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流泪大叫,又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了,喃喃道,“报案……报案……报案好了……我等不起了,我要走了。” 曹静嘴里一边念叨着“我要走了”,一边拿起手包冲门外走去,却结结实实撞在了刚进门的于浩怀身上。 于浩怀皱眉掸了掸衣服说:“外面,下雪了。” 所有人都愣了。 “下雪了?”徐明朗第一个冲到门外去看,透过走廊的玻璃看到天空中漂浮着点点细碎的雪沫,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或是错把柳絮什么的当成了雪。 这可是十月初啊!滨海市位处华东地区,十月下雪简直不可置信…… 活动室里的人纷纷出去看雪,除了周雪荣,人人都是一脸震惊。 “你们有没有感觉好冷啊。”叶嘉雯小声说。 徐明朗扭头一看,叶嘉雯穿着款式简单的单层套头衫,下半身是九分牛仔裤,正微微打颤。其余人也发觉,短短十几分钟内,温度正在越变越冷,甚至已经到了“寒冷”的程度。 于浩怀拉开窗户,室外的寒冷立刻蔓延到走廊里。徐明朗打了个寒战,心想:“怎么会这么冷?这气温得有零下了吧!” 走廊上的众人冷得直哆嗦,商量着要么回市区算了,待会儿太阳落山只会更冷。 “不好了!不好了!”曹静从走廊拐弯跑来,像个三流古装剧里的丫鬟似的冒冒失失,边跑边喊:“不好了!我......我的车被人偷走了!” “什么?”几人不约而同喊道。 一时间,走廊里充斥着七嘴八舌的理论声,高大的黑发青年冷眼看着门外的一切,喃喃道:“终于要开始了。” 第6章 逃离基地 徐明朗主动提出和于浩怀一块下楼找车,于是问曹静:“你的车原本停在哪儿?后门吗?” 曹静脑子里乱哄哄的,哪儿分得清前后门,嚷嚷着:“我就停在前面的空地上了,那空地上有个魔方雕像。” 徐明朗对那个魔方雕像有印象,可是他确定自己来时,那片空地前没有一台车,又问:“你开的什么车?具体停在哪儿了?” “宝马,一辆白色宝马,我就停在大门旁边,一眼就能看到!” 徐明朗看了眼于浩怀,俩人对上眼,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曹姐,我就直说了吧,我在你后面到的,来的时候就没看见楼下有车。”徐明朗说。 于浩怀也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我才比于警官早到几分钟……这怎么可能?”曹静神色忽变,“该不会是你们俩谁偷的,然后合起伙来骗我吧?!” 徐明朗转过头叹气,于浩怀也一脸无奈的说:“我是个人民警察,是不可能偷车的……” “你说你是警察,我就要信的呀?好笑嘞,你有证件吗?”曹静当惯了阔太,说话趾高气昂的,“来这儿的能挑出一个干净的?你要是没干亏心事,敢不敢把你邀请函上的内容说给大伙听听?” 徐明朗身后的几人脸色都不好看,平白被说成“不干净”换谁都不会开心。 苗放走到曹静跟前,他穿着白毛衣,格子外套不知去哪了,轻蔑的打量着她:“别以为你是长辈我就得任你作践,我干不干净自己知道,但你可就难说了。” 苗方所说和他的眼神想表达的内容不言而喻,尽管能看出曹静保养细心,打扮入时,可实际年龄也不会太大。再加上她举手投足间给人肤浅的印象,怎么看都不像是结发夫妻白手起家,反倒像是个半路截胡的。 曹静刚想骂,赵东祥适时站出来和稀泥:“算了算了,曹静说的肯定是气话,咱们别和她置气。曹静啊,我年纪最大,有说这个话的权利,你不要生了气就乱咬人,找车不得指着我们呢?把我们都得罪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我们下去找一圈,如果没找到你就打电话报警。”于浩怀示意徐明朗下楼,曹静慌忙跟了上去,走廊里剩下三人尴尬的站在窗前。 “谢谢你。”叶嘉雯披着格子外套,对苗放感谢道。 苗放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窗外的雪,他的皮肤也比一般男生要白,侧脸有着少年人的明晰,但比起徐明朗的俊朗,又少了点生气,多了些漠然。 “这雪下得好蹊跷。”苗放说。 “嗯。”叶嘉雯看向窗外。 “你那四万多怎么来的?为什么不报警?”苗放看向叶嘉雯问。 叶嘉雯神色闪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苗放不可置否的点点头,说:“但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难免会让人联想到别的方面。” 叶嘉雯狠狠顿了一下,默默把衣服脱下来塞给苗放,转身走进活动室 苗放抓着手里外套,上面还留着少女的余温,他看着外套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天色开始发暗,徐明朗已经在基地外转了两圈,冻得他直打寒颤,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觉得这天好像越来越冷了,只穿着一层单裤的双腿甚至有些麻木。不过他现在敢肯定曹静的车就是被偷了,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于是喊曹静打电话报警。 曹静站在门口边跺脚边打电话,奇怪的是等了半天电话也没接通。她看了眼手机信号,很正常啊。 徐明朗正往门口走,被曹静拦住借下手机,可徐明朗的手机也打不出去。徐明朗说声“怎么可能呢”然后接过手机一看,信号满格。 “奇了怪,先上楼吧。”徐明朗提议道。 “你们回来了,车找到没?哎,那位于警官呢?”赵东祥迎了上去。 “没有,他非要往远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手机借我们使一下呗,报案。”徐明朗说。 赵东祥掏出手机,徐明朗接过先看了眼信号,确认是满格后拨打电话。漫长的等待过后,听到是“您拨打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 “靠,全市警察就于浩怀一个吗?接电话的都没有。”徐明朗抱怨道。 此时,于浩怀正好回来,他拍了拍身上雪对众人说:“今天就这样了,外面雪越来越大,很冷的,叫个车去客车站吧。” “警局没人接电话。”曹静说。 “怎么可能?”于浩怀好笑道。 “是真的,我一开始以为是信号问题,后来发现是没人接,”徐明朗心里挂念薛莹莹,一听要回市区就急了,“咱确定要现在走?再等等吧。” “外面有多冷你又不是不清楚,再这么等下去能冻死人,我先在网上叫辆车,回市区要紧。看样子咱这趟是白来了,再等通知吧。”于浩怀掏出手机说。 徐明朗不吭声用手机约车,曹静在一旁欲哭无泪,但也只好先这样。 走廊里最后一点阳光也被吞没,天色昏暗的像块灰色岫岩玉,大朵的雪片缓慢下坠,竟有一丝浪漫,不过走廊里的众人可不这么觉得,他们纷纷回到活动室关好了门。 狭小的活动室里,时间仿佛过得很慢,除了一直坐在原位的周雪荣,其余人都盯着手机焦急等待某位司机的接单。 徐明朗打了个寒颤,他现在不仅冷还很饿,但想到现在就要打道回府,心里就一阵苦闷。 这时徐明朗突然身上一暖,再一抬头发现周雪荣正在给自己披上外套。这一举动被其余人看在眼里,徐明朗来不及琢磨眼色,脸上已经是火烧一样的,他连忙把衣服掀下来还给周雪荣,心里想着这人什么毛病啊,嘴上却假意客套着:“别别,太客气了这。” 徐明朗半自认笑脸说出这话已经给足周雪荣面子,可偏偏对方是个看不懂眼色的,手里还攥着外套说:“你不用在乎别人,穿上吧,暖和点。” 徐明朗心里叹口气,接过了外套。 拿到外套的同时,他特意看了眼周雪荣,这一看竟有点恍然。徐明朗见过很多人的眼,但拥有这种眼神的却不多见,尤其是对方只有24岁,大学毕业两年,这个年纪的青年人眼神藏不住事,徐明朗本意是想看周雪荣是不是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可那双眼里却很平静,丝毫看不出悲喜,似乎也不并觉得自己把外套披给一个同性是什么特别的事。 徐明朗刚穿上外套,苗放玩着手机发出一声冷笑,其余人也想二人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徐明朗只觉得自己头顶上都要冒烟了。 赵东祥打破沉寂说:“我有低血糖,这附近有餐馆能叫外卖吗?” 叶嘉雯回:“我来时没注意,可能有吧,但你确定要现在点吗?车可能就快到了。” 赵东祥:“可这都块四十分钟了,没人接单啊……” “我也是。” “我也是。” 众人纷纷赞同。 “是因为下雪天还是郊区的缘故吗……”徐明朗心想。 “要是一直没有车来怎么办啊?我明早还要上课呢。”叶嘉雯说。 “不会的,再等等吧。”苗放回答道。 周雪荣闭着眼,他既没有叫车也没点外卖,而是双手抱臂,一只手搭在黑色布袋上。 又过了半小时,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吞没,曹静跑过去开灯,却发现灯打不开。于浩怀不信,上去按了两下,活动室还是一片昏暗,于是去隔壁机房试了试开关。这才发现整个基地都没电了。 “我去不是吧,那……是整个基地都没电,还是这一片都停电啊?”徐明朗急忙问。 “我刚在窗口看了眼,有路灯,应该只是基地停电。大家不要慌,可以先用手机灯救救急,先把车等到再说吧。”于浩怀临危不乱,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我算是看明白了,先是把我骗到这,再是偷老娘的车,眼见大雪封门了玩停电,好啊,好啊……”曹静本来声音就细,再夹起嗓门来喊,在一片昏暗中格外刺耳。她对黑暗中破口大骂:“我知道你在呢!你是故意躲起来不见我们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啊!!” 于浩怀赶忙冲上去把曹静拦了下来。可在众人听来,曹静这一番话,也不无道理,这幕后黑手大费周章的把七个人聚在一起,却不说他想要什么,甚至连个面也没露,要说这其中没有阴谋怕是谁都不会信。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堆起了厚厚的雪,却因为没有车辆驶过而洁白完整,这种场面对于在城市住惯了的人们而言是难能的美景,可此时他们却赏雪的闲心。 曹静的崩溃似乎瓦解了其余人的耐心,苗放摔下手机骂道:“靠,手机没电了。” “没关系,大家都叫了车的,你待会儿可以坐我们其中一个的车走。”徐明朗说。 苗放没吱声,相反是他对面的赵东祥开始抱怨:“唉,再这样等下去,该不会要在这儿过夜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说着,他向家里人拔电话,可过了有一会儿,始终没人接听。 徐明朗在一边看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下午他们所拨打的所有电话都无人接听,那并不是信号的问题,而是没有人接电话。徐明朗想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晚上,他也是这样联系不上薛莹莹,再然后薛莹莹就消失了。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别人了,只剩漫天大雪,和他们七个人。 徐明朗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连忙走出活动室看向对面人家,夜色中延绵的灯光给予了他莫大的安慰。 还好,是他多想了。 徐明朗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在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跟随声音走了过去。 随着脚步的推进,那声音也就越清晰,徐明朗能听出来那是翻动塑料袋的动静,心下断定是老鼠,可好奇心驱使他光猜不够,非得亲眼瞧见了才安心。 黑暗里的细微声响天生具有魔力,引领徐明朗来到走廊最后一间机房门口,他刚想摸出手机,却发现把手机落在了活动室,只好摸黑推开了门。 木门在黑暗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徐明朗并没有看见老鼠,视线却被远处机房的桌子上的什么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无比干瘦的人影,顶着一头乱发,背对大门,正佝偻着啃食手中塑料袋里的什么东西。 徐明朗被吓得两眼一黑,拔腿就想跑,谁知那佝偻“人”像慢动作一般缓缓回头,徐明朗看见黑影的动作,后背一阵发凉,他倒退着往后走去,那黑色身影也像个猿猴似的门口挪动。下一刻,徐明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靠!!有鬼啊!!” 活动室里的人听了吓一跳,还来不及有反应,周雪荣便像风一样跑了出去。 “卧槽这什么玩意儿?!!救命啊!”徐明朗跑着跑着,一头撞在了赶来的周雪荣胸膛前。 “朗哥你没事吧?”周雪荣关切的问道。 徐明朗下意识的往周雪荣身后躲,被周雪荣一把抱紧了,拍了后背说:“放心吧,什么都没有,不信你看。” 徐明朗惊魂未定,从周雪荣咯吱窝往外瞄了一眼说,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刚才太险了,我没骗你,真的有个很诡异的玩意儿蹲在桌子上啃东西吃,我看不清脸,但是那个身影根本不像个人,倒像个大猴子,我觉着这个基地不光只有咱们,还有其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周雪荣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徐明朗的后背,口吻很耐心。 徐明朗以为周雪荣是不相信自己,连忙竖起三个指头说:“我真没骗你,我发誓我没看错,刚才真的有……” “嗯,我知道,我相信你。”周雪荣弯腰注视徐明朗的眼说。 第7章 奇异的火 于浩怀也冲了出来。 “你俩干嘛呢?不是说有人追你吗?在哪儿呢?” 徐明朗把刚才所看到的又重复了一遍。 于浩怀听着眯起眼睛:“那个该不会就是发邀请函的人吧。” 徐明朗摇头:“应该不是,我虽然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但从身形和动作来看,这个人智力应该不高。”他回想着那僵硬的动作,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于浩怀想到没准今晚要留在活动室过夜,留着一个行为吊诡的陌生人在基地始终是个危害,于是让徐明朗回活动室里等着,提要去走廊里查看。 徐明朗担心一个人会遇到危险,也要跟去,周雪荣见状提出自己也要跟去。 三人来到走廊尽头,靠着手机亮光里外查看了机房,却没看到人影,正要离开时,周雪荣嗅了嗅鼻子,径直走到一张桌前,捏起了一个塑料袋。 于浩怀迅速把手电筒照向周雪荣手中,只见塑料袋上浸满了血液,要不是上面还残留着毛发和碎肉,打一眼看还以为是吃剩的麻辣烫。 于浩怀看了一眼说:“这是动物的残骸。” 周雪荣补充:“是老鼠。” 于浩怀抬头看了周雪荣一眼,徐明朗也凑近过去,紧接着闻到塑料袋上散发的一股土腥混合尿骚的味道,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下咽的食物。徐明朗想到刚才那个人就是在生啃老鼠肉,胃里就涌起一阵热流。 时间已经很晚了,窗外大雪纷飞,似乎注定了不会有司机往这里开了,但要想在基地过夜,就绝不能留着这样一个来路不明又行为异常人在基地里。 此时,黑暗中又传来了什么东西的作响声。三人相视,于浩怀离门口最近,打起警惕,第一个向外走去。 走廊的另一头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不好!”声音显然是从活动室传来的,三个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拔腿往活动室冲。 *** 苗放紧盯桌上的怪人,双臂护着身后的叶嘉雯和曹静向着大门的方向,而赵东祥手里拿着个金属圆凳,向着怪人的背后步步逼近。 怪人顶着比脑袋还大的乱发,头部不自然的扭动着,像是在观察眼前的人,赵东祥壮着胆子想从背后伏击怪人,怪人却闪电一般的扭头,扑向了脚步虚浮的中年人,试图撕咬对方。 曹静被吓得大叫,叶嘉雯更是吓得浑身僵硬,猛往后退,一对杏眼上下扇阖,下一秒就要沁出泪来。 苗放上前抱住怪人,想把他和赵东祥拉扯开,谁知怪人看着干瘦,力气却大得惊人,眼看就要一口咬在赵东祥的脸上时,门外的三人冲了进来。 周雪荣人高腿长,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前飞奔过去就是一记飞踢,十足的力道全落在怪人的侧脸上,怪人应声砸落在墙上,四肢歪扭着,没了动静。 徐明朗心想不妙,这该不是把人给踢死了吧,便凑了过去伸出一个手指想试探鼻息…… 身后周雪荣喊道:“不要!” 徐明朗吓得把手往回一缩,再反应过来只感到浑身一凉。 那怪人脖颈伸长,张大了口,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牙齿锋利如刀剑,狠狠咬在徐明朗刚才伸出指头的位置上,发出渗人的咬合音。 “这怎么可能?!”徐明朗盯着眼前的怪人,慢慢向后退去。 于浩怀在警校练过散打,深知以周雪荣刚才的腿力,都把人踢到快嵌进墙里了,还是后脑勺挨着水泥墙那种,这会儿只管收尸就完了。 可这怪人居然没死,他不但没死,还缓缓站了起来,四肢扭动着恢复原先的位置,发出渗人摩擦声。 徐明朗倒退着连连吸气,心想这把是遇到鬼了,脑子一面飞速想着怎么摆脱僵局,一面还有时间惦记自己是不是带了开光玉佩。 周雪荣在一旁弓腰蓄力,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拧断怪人的脖子。 徐明朗盯着怪人的脸,对周雪荣摆摆手,示意对方别动。 下一刻,怪人双膝打弯,一跃扑在徐明朗身上。 “呃啊!” 徐明朗被扑倒在地,脖颈边就是怪人腥臭的嘴里散发出的味道,徐明朗几乎是用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被咬断脖子,他绷起浑身的劲拉开和怪人的距离,注意到怪人被毛发糊住脸部,似乎只露出个鼻子嘴喘气用。徐明朗灵机一动喊道:“用灯晃他!!” 于浩怀把手里的灯光对准怪人的脸照射。 “嘎啊啊—”怪人发出鸭子一样的叫声,晃着头向后退。 周雪荣退到了黑板角,拿起一把扫帚抛给徐明朗:“接着。” 徐明朗瞬间理解了周雪荣的思路,连忙对于浩怀说:“打火机劳驾。” 于浩怀摸出兜里的打火机扔给徐明朗,徐明朗接过点燃了手里的扫帚,扫帚细细燃出火星继而变成了巨大火把。徐明朗拿着“火把”,把咿呀怪叫的怪人逼到了窗口,他拉开窗户,一阵寒风涌了进来,近在脸前的火把反到成了温暖到让人想靠近的存在。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洞穴人”在火把和跳楼当中纠结,以至于徐明朗都在想,如果怪人是个正常人的话,此刻应该会是一幅摇尾乞怜的模样。 这么想想还有点可怜,但想到身后还有六个人的安危,徐明朗挥舞火把,又逼近怪人。怪人在踌躇之中跃上窗口,徐明朗向后退了半步,突然整个人往前扑,想要抢夺徐明朗手里的火把! 徐明朗双手死死握住扫帚,一只脚蹬在墙上借力,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上。 “啊!小心!” 身后传来叫喊声,徐明朗没空去分辨,还想这怪物力气也忒大了,突然就感觉到左耳朵热了起来,用余光一瞅,竟是扫帚头上的火点燃了窗帘。 “我去!”徐明朗喊道。 短短几秒钟,那窗帘布如同浸了猪油一样燃烧成巨大的火团。 “朗哥小心!”周雪荣大喊,想要上前帮忙,却无奈两人缠斗的过于紧密,离窗口还很近,他如果这时凑上去,很可能会帮倒忙。 徐明朗头顶的天花板已经被烧穿一块,连带着整个窗帘架子摇摇欲坠,徐明朗心生一计,用力将火把向后一拉,手上力道顿时变紧,他感受到怪人也使出相同力气了。 很好。 他两手一撒,放空所有力气,怪人猛地向后一仰,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伴着凄厉的叫声跌落窗外。 徐明朗还没来得及得意,头顶的窗帘架已经被烈火烤化,已是摇摇欲坠,电光火石间他向后翻滚,终于赶在窗帘架掉落前离开了窗口。 随即,窗帘卷带火苗在接触地面后迅速燃烧成蜿蜒的火海。 众人来不及拍手叫好,因为眼前的火势简直是以反物理的趋势向外蔓延,众人见状一个接着一个往楼下跑去,身后的火焰像有生命一般追逐他们,将所经过之处变成火的盛宴。 又是一番生死时速,七人终于跑出了基地,他们站在魔方雕塑前,看着整栋基地在黑夜里汹涌燃烧着,荒诞的像一副后现代油画。 没有人开口说话,可能是吓得,也有可能是被冻的。 徐明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把衣服脱给年纪最小的女孩。 叶嘉雯颤抖着说声“谢谢”,默默穿好,曹静也穿上了于浩怀披上的外衣。徐明朗此时满脑子都是建筑失火和防卫杀人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救出薛莹莹,转身却要蹲大狱,然后一对相爱的恋人将永远不能在一起…… 徐明朗越想越怕,甚至连寒冷都比不上心中的惧意。 于浩怀招呼道:“大家先往公路那边儿走吧,那儿附近有汽车站,也有旅馆,我们今晚可以暂住一下。” 荒郊野岭,又是大雪封门,众人走投无路,也只好这么办。 徐明朗浑浑噩噩的跟着大伙走,冷不防被从后面抓住了手,一回头看,是周雪荣。 周雪荣看着比徐明朗还要失魂落魄,他紧紧抓着徐明朗的手,像小孩抓着最心爱的玩具,没有任何原因,就是要抓着。 “你没事吧?”徐明朗自认还算大度,但不意味着他可以纵然周雪荣屡次三番的古怪举动。 周雪荣面无表情,突然咧嘴笑说:“没事了。” 徐明朗耳朵都冻僵了,只想快点离开,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拍拍周雪荣的后背催促他向前走。 又走了十几分钟,前方没有任何亮着光的人家或是旅店,更别提出租车了。而雪也积到脚背的深度,又因为是新雪无人踩踏,所以格外蓬松,每踏一步都会感受到雪被脚踝的皮肤融成雪水的痛苦,每个人都又累又冷。 徐明朗冻得双脚失去知觉,他渴盼着就是有一辆车能在雪地里开一会儿,哪怕不载人,单单把雪压实也好。 走了又有一会儿,赵东祥到底是上了年纪,熬不住开口抱怨:“再这么走下去,就是不死也得落下病,于警官呐,大家伙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往前走,怎么到现在都没看见你说的旅馆啊?” 于浩怀也纳闷,他回想坐大巴的途中,确实在沿途看到了旅店,只是车速不同于人走路,车上的几秒钟往往要走上几分钟,具体还要走多久,于浩怀心里也没谱,只能招呼大家再坚持坚持。 一行人苦不堪言,但碍于嘴巴都冻麻了,也懒得浪费体力,这会儿都不吭声。 儿最让人感到意外的莫过于曹静,她的装束以及刚才在活动室里的泼辣模样,一看就是过惯太太日子的,这会儿倒挺坚忍不拔的,一声不吭的走在前头。一旁的叶嘉雯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余光看向曹静,对方一脸的木然,像是被抽走意识的躯壳,每一步都是机械的向前行走着。 “哗——”地一声闷响。 那抹身影在人群前轰然倒下。 几人围了过去,于浩怀顾不得避嫌,迅速剥下曹静的衣物,用手掌反复搓揉她的心口,拍打她的脸。 “醒醒,曹静,听得到我吗?” 曹静的突然晕厥令众人倍感压力,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寒冷而陷入昏迷,或是死亡。徐明朗试着拨出电话,却仍然是无人接通。 他们又一次陷入僵局,现在雪也停了,再过会儿开始融雪才是最冷的时候,可电话打不通,住处也找不到,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啊...... “你们看!那是不是有辆车!”苗放推了推眼镜,指着远处喊。 徐明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远处的路灯下正停着一辆面包车,银色的烤漆在橘色灯光下闪耀着,车身上没有积雪,像是有人有意擦拭过一样。 众人大喜,于浩怀提出破窗在车里过夜,现在没有什么比保命更重要的了,他们看到了希望,几个男人背起曹静往前走。 走着走着,徐明朗心底却不安了起来。 刚才于浩怀帮曹静搓身时,他为了避嫌背了过去,那辆车那么显眼,他怎么会没注意到呢?而且这附近并没有人家,这车又为什么干干净净的停在这里…… 不知为何,他看了眼周雪荣,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紧蹙着眉头。 第8章 怪物商店(1) 那是一辆银色的微客面包车,只要能打开门,七个人全坐进去都没问题。这对众人而言,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苗放和赵东祥按动驾驶座和副驾驶的门把手,在发现车门打不开后又不断用肘部和身体撞击车门,除了得到疼痛,车门纹丝不动。 一旁人冻得直哆嗦,看着这一幕好比饥饿的旅人看到面包却不能吃。 徐明朗福如心至,走到车后轻轻拉动了一下后座门把手,门开了。 赵东祥看见车门开了,兴奋地声音都打颤:“天无绝人之路啊!” 徐明朗隐约觉得古怪,为什么单单是后座车门没锁呢?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他来不及想太多,先钻了进去,把其余车门的中控锁都打开,其余人接连钻了进去。 车里座位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一切都显得恰如其分。除了人高腿长的周雪荣,面包车里的空间对于他还是太狭小了,他只能缩着双腿,低着头,蜷坐在副驾驶上,看上去像只被塞进窄笼里的花豹。 徐明朗坐在驾驶座上,他为了安顿好昏厥的曹静,和于浩怀两人合力把她抬进了后座,最后一个上的车。 他双手把握在方向盘上,那方向盘和他的手一样冷,而且干净异常,车厢里没有烟味,更没有司机用来装饰车厢的玩偶挂件之类。 照理说这种微客面包车是十几年前的款了,买这种车的人也多半用来拉货或者载人,不可能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可这辆车就像是刚从车间里生产出来,被放置在这片雪地里一样。 徐明朗打开车内灯向下看去,在脚刹旁看到一小截银色物什,那竟然是一把钥匙!他瞬间清醒,下车捡起钥匙**钥匙孔里转动,车身在身下震动起来,发出熟悉的嗡鸣声。 后座的众人本来都昏昏沉沉,这下子全都清醒了,嚷嚷着可以把车开回市区,等隔天再还回来。 赵东祥自诩车龄最长,提出想要和徐明朗换座位,他来开车。在一片欢祥的氛围中,众人暂时忘却了寒冷,周雪荣听着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一言不发。 徐明朗下车和赵东祥交换位置,周雪荣后脚跟着下车了,说是后面位置宽敞点。就这样,赵东祥负责驾驶,于浩怀坐上了副驾驶座,后面俩座上分别是叶嘉雯和苗放,最后一排则是刚苏醒的曹静,以及周雪荣和徐明朗。 车子缓缓行驶,一点点把夜幕抛在了身后,橘色的灯光忽闪了起来,继而完全湮灭,雪原上只留下轮胎驶过的两道划痕。 徐明朗头倚车窗,窗外是不断驶过的雪景。赵东祥作为车龄二十余年的老司机,把车开得很稳。一车的人都是又累又饿,身上的寒意也还没散尽,此时都闭上了眼,车里不就就充满了各种沉重的呼吸声。 而回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徐明朗就算再累也没了困意,闭着眼胡思乱想。基地里奇异的大火,还有突然出现的变异怪人,让一切充满了不真实感。 徐明朗放弃思考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突然感到脖颈上一阵温热瘙痒,他闪电般躲闪开,头撞在玻璃上疼得他倒吸一口气,而害他捂着头龇牙的人正倒在他的头上方,黑发青年的双唇正对着他露出来的脖子,温热的吐息拍打在上面,激得徐明朗是又痒又尴尬。 徐明朗叹了口气把身边的大个子扶好,后者发出小孩子般粘稠的鼻音,交织的睫毛像羽扇一样颤抖着,让人好奇里面藏着怎样的眼。 一刹那徐明朗竟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他甚至抬起了手,想要覆在上面。当他反应过来头时,他的手尴尬的僵在空中,转而做了一个挠脖子的动作。 突然一阵颠簸,身旁沉重的头颅又落回了徐明朗的肩膀上方,和刚才不同的是,两人脖颈交织形成一个隐秘的空间,徐明朗被身后躯体压在了车玻璃上,而周雪荣手正落在了徐明朗的小腹位置上,正无意识的小幅度摩挲着。 后座的曹静发出喃喃呓语,一股羞恼蹿上徐明朗的脊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气音,用后背将身后的青年挤开,及时甩开自己身上的手。 不一会儿,前座穿来赵东祥的声音:“离市区少说还要两小时呢,要不要下车吃点东西啊。” 一整个下午的折腾,不光是赵东祥,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徐明朗擦拭玻璃上的雾气,大道对面开着一家连锁超市,霓虹灯管组成的招牌在夜色中十分显眼,就连以往不会多看一眼的甜品广告,此时都变得分外诱惑人,让人一眼看去就难以忽视胃中的悲鸣。 苗放不同意:“我不饿,我只想早点回市区。” 赵东祥有点尴尬,于浩怀扭头问其他人:“你们呢?饿吗?” 徐明朗抬胳膊怼醒了周雪荣,问:“旁边有超市,想吃东西吗?” 周雪荣:“都听你的。” 徐明朗干笑一声,寻思这人有够自来熟,什么叫都听他的...... 徐明朗是不想下车的,他也想早点回家从长计议,但考虑到车里还有两个女孩,本来就冻得够呛,裤子也都湿了,怎么着也得换个袜子买条毛巾什么的,也就同意了。一旁刚醒来的曹静也叫嚷着自己满脚雪水,感觉头疼脑热。 苗放很不屑的笑了,曹静又是一阵嘟嘟囔囔,惹得赵东祥赶紧打开门,众人纷纷下车蹚过雪地,来到了超市跟前,徐明朗突然感觉心里难受,那滋味像一口气吊着上不来。 眼前连锁超市的霓虹招牌在夜幕下肆意绽放着,却没了往日行走的路人和周边住客,偌大的超级市场宛如光城般伫立着,悠扬飞舞的雪花让徐明朗甚至觉得自己身处在如同水晶球里的世界。 “这才几点啊,街上怎么都没人了?”赵东祥边走边说。 叶嘉雯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这种突然降温又下大雪,大家不出门也很正常吧。” 苗放接:“毕竟是郊区啊。” 叶嘉雯没有回话。 徐明朗踌躇着不太想进去,但比起等在寒冷的室外,他还是想找条干燥的裤子换上。相比下周雪荣就显得淡定许多,他穿着单薄的卫衣,身后依然背着黑色布袋,脸上一点难耐的神情都没有。 徐明朗哆嗦着看人一个接一个走进超市入口,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恐惧,走在他前面的周雪荣像是感应到他的情绪一样,突然停了下来,转头走过去,动作自然的拨弄掉徐明朗头顶的雪花说:“外面很冷,快进来吧,朗哥。”周雪荣说道。 徐明朗看向飘雪的天空,感觉自己也快要被无尽的黑暗吸进去了。 “你说,这雪什么时候会停呢?”徐明朗喃喃道。 “快了”,周雪荣愣了一下重复着,“……快了。” 徐明朗紧了紧衣服,和周雪荣两人快步走进了超市入口。 *** 超市入口外排着一列餐厅小吃店,此时却只剩下招牌亮着,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于浩怀靠在门口柱子前抽烟,他一见两人来了,嘴里叼着烟迎上去问:“磨蹭什么呢?” 徐明朗因为职业需求,平日里最注重保护嗓子,自打上大学就再没碰过烟,此时被二手烟喷了一脸,呛得他偏过头去。 周雪荣拨开于浩怀拿烟的手,于浩怀扔下烟,努了努下巴说:“猜猜现在几点了?” 徐明朗掏出手机看了眼,吓了一跳。 “11:40了?” 于浩怀:“这么晚了,超市还不关门,不觉得奇怪吗?” ......简直是太奇怪了 周雪荣不说话,拉着徐明朗往超市里走。 身后传来于浩怀的声音。 “老赵拿吃的去了,苗放估计是和俩女的找衣服去了,我在这把着。你们要买东西就快,我在门口等你们。” 于浩怀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超市入口,用脚尖踩灭了烟头。 二楼服装区内,叶嘉雯身上披着件卡其色的棉大衣,怀里圈着一把素色袜子,正在过道上眼巴巴等曹静挑好衣服。 曹静不紧不慢,拨开衣架上的棉衣说:“幺妹儿,你身上这件不好看啊,颜色太旧了穿上显得年纪大,腰身也太肥不显身材啊,听姐姐的换一件。” “不用了,这件就挺好。”叶嘉雯瞅了瞅衣摆上的价签,左右看看说:“那个….姐姐我们是不是得快点了,我怕他们都买完了,等咱俩不太好……” “哎呀放心,我很快的。”曹静敷衍道。 话说到这份上,叶嘉雯也不好再催,但看着曹静挑三拣四的架势,怕是一时半会儿买不到合适的外套,她于是打了声招呼,抱着怀里七人份的袜子,往食品区溜达。 苗放正在货架前拿水,他脚边放着塑料筐,里面装着几瓶矿泉水,还要再往里装时,才发觉货架空了,他于是一跛一跛的旁边货架走去,正好瞥见了对面的叶嘉雯,小姑娘像是被套在了旧棉被里,只留出清丽的脸庞,反倒显得更可人,苗放的脚步瞬时就定住了。 苗放身形僵硬,把左脚往后藏了一下,却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叶嘉雯看了眼塑料筐,心知苗放虽然说话刻薄了些,但关键时候还挺体贴人,主动开口说:“买这么多水啊。” “别想多啊,都是给我自己买的。” 叶嘉雯本想借此冰释前嫌,却不料少年还是这么刻薄,她站在一边,想等着男孩离开再去拿水。 可最终她还是没忍下委屈,深吸一口气:“你要是对我有意见,现在就可以说了,没必要这样。” 苗放弯腰放水的动作一顿:“呵,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 叶嘉雯目光闪动,语气突然慌张:“你之前认识我吗?” 苗放看了她一眼:“没有。” 叶嘉雯盯了苗放一会儿,俩人隔着五米多的过道遥遥相视,气氛是说不明的尴尬,最终女孩说着要去买点吃的,转身离开了。 买零食的货架走两步就到了,但叶嘉雯怀着心事,抱着袜子低头猛走,连赵东祥向她打招呼都没听见,再晃神竟又转回了买衣服的地方,却不见曹静的身影。 她在半人高的衣服堆里穿梭,一边叫着:“曹静姐,你在吗?” 无人回答,叶嘉雯只道曹静是去了收银处,转身刚想走,灯突然间灭了。 整个超市陷入一片黑暗,叶嘉雯惊呼起来:“怎么停电了?曹静姐你在哪儿?” 连续几声的叫喊都没换来回应,周围静的可怕。叶嘉雯的心跳如擂鼓,待在原地不敢动,费力的从棉衣摸到裤兜,想要用手机照明。 叶嘉雯感到脊背发凉,那感觉就像黑暗中有什么人在注视她一眼...... 她手忙脚乱的打开手机灯,向四周慢慢移动,然而当她终于看清眼前时,两手一抖,手机被摔在了地上…… 她前方正站着两排“人”,最前头的离她甚至不到两拳的距离,光滑的高分子材料被涂成了肉色,试图伪装成人类的质感,那光滑异常的脸庞上无机质的双眼、粗劣的睫毛和溢色的血红嘴唇,都暴露了它们并非真人。 “啊......这是......” 叶嘉雯想要后退,却无奈两腿软的像面条似的,即使她知道那些只是塑料人偶,本质上不能对她造成任何伤害,但恐怖谷效应却令她胆寒。 叶嘉雯安慰自己别反应过度,捡起手机,却突然浑身一抖… 不对啊,停电前她还和曹静逛遍了服装区,怎么不记得有看到这么多塑料假人啊? 顿时脊背发寒。 叶嘉雯僵硬的转过身,把灯光对准了假人模特的脸...... !!! 只见劣质油彩描绘的眼珠子正齐刷刷看向她! “啊——!!!” 叶嘉雯吓得尖叫,灯光瞬间亮起。 第9章 怪物商店(2) 徐明朗正拿着面包要去结账,隐约听到女孩的尖叫声,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再竖起耳朵一听。尖叫声还没有停下。 “糟了。”徐明朗放下面包就跑。 周雪荣在后面喊:“朗哥!”也跟了上去。 绕过层层货架,徐明朗和周雪荣闻声赶到,只看见披着大棉袄的叶嘉雯缩成一团,徐明朗扶起女孩问:“怎么了?” 叶嘉雯一个劲儿低着头,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 面对崩溃的女孩,徐明朗耐心劝导:“别怕别怕,现在没事儿了,你抬头看着我,别怕丫头。” 叶嘉雯小心抬起头,神情恐惧而隐忍,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小声啜泣了起来。 徐明朗一向看不得女孩子哭,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害怕却又压抑自我的哭法,让他一时间想起薛莹莹小的时候。 想到自己消失的女友,她会不会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默默哭泣着呢? “好了好了,我们都在这呢,没什么好怕的了。”徐明朗安慰道。 周雪荣站在一旁,睥睨二人,眼底一片阴寒。 恰时苗放赶来,看到眼前一幕,话说一半不由愣住了。 “我听刚才见叶嘉雯叫……” 周雪荣语气不耐:“到底怎么了?说清楚。” 叶嘉雯把泪水擦干:“刚才突然停电,我就觉得黑暗里有人,然后用手机灯去照......我看到面前有好多塑料假人,它们的眼睛……眼睛全都在盯着我看……我就被吓着了。” 二人注意到在不远处摆放着几个塑料假人,身上穿着反季销售的衣服,显然是工作人员没来得及整理,随意摆放的结果。 人在黑暗中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 周雪荣问:“你刚才看到的假人,除了眼睛看着你之外,还有什么古怪的事吗?” 叶嘉雯问不解:“古怪的事?” 周雪荣顿了一下,摆了摆手,示意算了。叶嘉雯见此,把疑虑又咽了回去,她虽然觉得塑料假人的出现莫名其妙,但在这种情形下,她选择了顺从气氛,少生事端。 徐明朗扶起叶嘉雯,转头想去拿面包到收银台结账,却被周雪荣叫住。周雪荣手里拿着一件军绿色的派克大衣,递给徐明朗说:“拿件棉袄再走吧,很冷的。” “不用了,一会儿就到家了。”徐明朗答。 周雪荣拿着大衣的手往前伸了伸,眼神很坚定,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真不用了。” 徐明朗心想,他才不会为了两小时车程而买下一件超市促销的棉大衣。 周雪荣:“相信我,你会需要它的。” 徐明朗放弃沟通了,转身就要走,愣是被周雪荣一把将棉服塞在了怀里。 “信我一次,好吗?” 眼看周雪荣如此真挚的推销棉衣,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超市导购,徐明朗敷衍道:“行行行。”穿上了棉衣。 而后周雪荣随手捡了一件黑色棉袄丢给苗放,口气不容置疑的说:“穿上。如果你不想冷死的话。” 苗放刚想摔下棉袄,叶嘉雯劝道:“还是穿上吧,外面真的挺冷的。” 苗放看了眼身上湿冷的衣服,咂了下嘴,嫌弃的把黑色棉袄撇在衣架上,拿了件深灰色的棉袄披上说:“黑色的太土了。” 叶嘉雯从兜里掏出掏出三对棉袜,分别递给三人说:“袜子湿了很不舒服的。” 三人接过袜子,徐明朗正瞅见周雪荣穿上了和自己同色的军绿色棉衣,只不过是长款的,然而因为身高太高的问题,衣摆尴尬的晃悠在对方臀骨下面,一眼根本看不出是长款。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不远处突然传来歌声,几人一时僵在了原地。 徐明朗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邓丽君的《甜蜜蜜》,这首歌算是他的童年回忆,小时候的他经常躺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被褥子里,看着妈妈梳妆的背影,一边听着这首歌,一边琢磨磁带机里拨动的塑料薄膜是怎么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的。 “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苗放神色紧张:“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放音乐?” 叶嘉雯也脸色惨白,这真的不能和怪她神经敏感,毕竟在人烟稀少的超市里,突然放老上海风格的歌,的确会让人浮想联翩。 “没事的,声音是从电器区传来的。” 徐明朗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仍觉得古怪,按理说超市电器区的确会播放影像或歌曲去表现产品功能性,但一般都会播放流行曲来吸引顾客,《甜蜜蜜》虽然经典,可毕竟对大多消费者来说还是陌生了些。 周雪荣主动说:“都站着别动,我去看看。”徐明朗也要跟着去,另两人也待不住了,连忙跟了上去。 四人跟随音乐声来到了买电器的地方,货架上四五面大小不一的液晶电视,正同步播放着邓丽君演唱《甜蜜蜜》的现场。 几人还没做出反应,就看见几台电视开始花屏,歌声也开始走调。 也是在这时,几人顿感在深夜的超市中,除了他们,竟再无别的顾客。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周雪荣:“别看了,都上车去。” “先找到曹静和赵老哥吧。”徐明朗补充道。 “他们估计早就回车上了。”周雪荣语气冷淡,完全不着急。 “那我去结账……”叶嘉雯说道。 苗放:“哎呀,先别想这个了。” 徐明朗谨慎起见,还是决定先回车上。于是几人按照原路返回,又路过了刚才的服装区,苗放突然问了句:“哎?那些假人呢?” 徐明朗扭头去看,只见刚才还堆放着假人模特的角落,此时已经空无一物。 是谁搬动了那些假人呢?会是工作人员吗?这个超市真的还会有工作人员吗? 苗放大喊几句,希望噪音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却始终不见回应。 难道这个超市除了他们,真的没有别的人了? 徐明朗头皮发麻,几人奔着超市出口方向越走越快,几乎是一路小跑,但当他们看到出口时,却大惊失色。 原本应该是出口的地方,现在却被铁门帘封得死死的。 徐明朗跑上前掀动卷帘却无济于事,他能感受到这道卷帘不同于普通的防盗卷帘,无论是材质还是厚度都要更厚实沉重,甚至像一堵铁墙。苗放在后面看得心急,也不顾在叶嘉雯面前出糗,跛着跑过去,想用两个人的力气抬起卷帘。叶嘉雯看见两人这么吃力,也跑去帮忙。 而周雪荣却在一边站着,右手时不时摩挲肩上的背带。他的悠闲引起了苗放的不满,苗放咬着牙数落道:“白长这么高个子?过来帮忙啊!” 徐明朗又尝试了两次,发现实在抬不动,便用力踹向卷帘。 他边踹边喊:“于浩怀!你在外面吗?!!” 苗放问:“什么?于浩怀在外面?那这帘子是他放下来的?” 徐明朗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苗放气急败坏的踹门,声音震天响。 徐明朗想到身后还有一人,一回头正对上周雪荣的目光,那目光里透着平静,和徐明朗气喘吁吁拧着眉的样子大相径庭。徐明朗搞不懂周雪荣为何能这么平静,两人对视几秒钟,直到周雪荣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徐明朗的眼,但他还是没明白这个动作代表什么,于是他放弃了过度思考。 三人放弃,决定另寻出口。 周雪荣从附近货架上拿了两包卤豆干还有零食可乐,把豆干都给了徐明朗,其余给了剩下两人。 徐明朗接过道:“谢了。”他一向喜欢吃豆干,刚撕开包装,就发现手里的豆干正是自己平时最爱吃的牌子,市面其他牌子的豆干他也都吃过,但属手里这份的最豆香馥郁、质地紧实,越嚼越香,所以他从来都认准这个牌子买。 为什么偏偏给他这个牌子的豆干?这是个巧合吗? 徐明朗嚼着豆干,抬头看看周雪荣,对方吃着薯片,视线垂落在地面上,就跟地上有钱似的。 苗放突然喷出一口可乐:“咳,这可乐味怎么这么怪啊?”他看着手里的可口可乐,试图确认包装。 “是原味啊,怎么喝着跟尿似的?” 徐明朗听这么一说,砸了咂嘴,觉得这豆干味道也有点不对,好像少了点咸多了点甜,口感也发面。 “该不会是假货吧?连锁超市不应该啊,可乐给我尝尝。”徐明朗招招手,接过苗放递来的可乐就往嘴里倒。 苗放调侃:“嚯,上赶着喝尿啊。” 这一口下去,徐明朗差点喷出来,他本以为苗放在夸大其词,才不信邪的要喝,结果这哪里是可乐啊,反倒像止咳糖浆,碳酸不足还发苦,余味还有点骚,不用想都是百分百的假货。 叶嘉雯见状也扔下手里的吃食,怕把自己吃坏了。 四人穿越各种货架,既没有看到曹静和赵东祥,也没看到任何工作人员,收银处更是空无一人,反倒是灯光打在金属收银台上反射出的银光分外显眼。即使场面十分反常,几人也没心思理会了,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收银台后面的商铺,通常来说,超市都会有两个出口,商铺走廊和进来时所经过的走廊应该是相通的,呈半环形围住超市,也就是说只要能绕出去就可以找到另一个出口了。 有了目标,几人一路小跑过去。 第10章 怪物商店(3) 穿过收银台身后,来到了外层的商铺街。两侧商铺连一个人都没有,无论是面包房、文具店还是服装店,此时都只剩下店内的微弱灯光,至于走廊里照不到的地方,全是一片昏暗,必须靠手机光探路。 苗放脑洞大开,联系起平日看的美剧,左顾右盼道:“这也太诡异了,我们来的时候也是,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会不会是末日危机或者丧尸围城一类的,除了我们以外的人都感染病毒了?” 徐明朗本不想接话,但考虑到他这番话多少有点危言耸听的意思,便说:“别瞎想啊,感染病毒的都会变成丧尸,咱这一路也不会一个都没碰上了。” 苗放:“别立FLAG好吗......” 徐明朗不予理会,胳膊被周雪荣扯了一下,便问:“怎么了?” “这几家服装店很奇怪。” 徐明朗一面环视四周,脚步却没有停下,周围除了两个没牌子的私人服装小店,还有几家女性服饰品牌店面,都是只有灯亮着,乍一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徐明朗还想调侃身边的大个子,却突然反应过来,这整个商铺走廊里的服装店,竟然没有一个假人模特! 私人服装店因为店面小的缘故,没有模特也很正常,可连锁服装店里通常会设置橱窗和专门摆放模特的位置。空荡荡的橱窗在徐明朗的心里酝酿起不安,他想到超市里不翼而飞的假人模特,而这超市里却连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难不成它们还能长腿飞了不成? 经过两个拐角,众人终于看到红色的防风帘。徐明朗最先跑过去,推开大门,掀开帘子,同样的一整面钢制防火卷帘将出口封得严严实实。 徐明朗心凉半截,后面跟上来的苗放在看到卷帘后也变了脸,焦躁的拍打掀动着卷帘,叶嘉雯站在一边低着头,一脸沮丧。 “怎么办,还有其他出口吗?”徐明朗压抑情绪问。 苗放狠狠踹了一脚卷帘:“这明显是有人搞我们,还是找个地方睡一觉,等人给我们开门吧,如果还有人的话。” 徐明朗别无他法,点了点头,苗放却越想越气,正好看到一边淡定自若的周雪荣,便像拿人撒气似的推了把对方:“喂,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死人啊?!” 十分明显的迁怒。 周雪荣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这一派淡然让苗放大为光火,便踮起脚想拎周雪荣的衣领。叶嘉雯在一边好说着“你别这样”,在发现劝告无效后又去拉徐明朗,让他帮着劝一劝。 徐明朗是对周雪荣之前的各种冒犯心有芥蒂,再加之确实有点累了,就没管。 苗放还是少年身形,个子最多175,还没有徐明朗高,这令他试图拎起周雪荣的动作看上去有点滑稽,只好愤愤收手,装作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模样。他岔开话题:“其他人哪去呢?” 徐明朗:“于浩怀在入口外面等着,其他人我不知道。” 叶嘉雯:“曹静姐刚才和我在一起,她挑外套的时候我去买水,等回来她就不见了。” 苗放一听说于浩怀还在外面,眼睛一下儿亮了:“有人在外面就行,他肯定会想办法把门打开的。” 徐明朗反问:“那也有可能,是他把我们关在这儿呢。” 苗放一脸被震惊到的样子,徐明朗笑说了句“跟你开玩笑呢”,提出先找到曹静和赵东祥。 几人都同意,往前走了没多远发现到头了,只好走回原处,向另一条岔口走。 不一会儿,这层商铺走廊已经被找遍了,可还是不见其他三人,叶嘉雯猜测三人可能是到超市里找他们了,建议回超市再找一圈。苗放却不乐意了:“算了吧,他们仨加一起都一百多岁了,能出什么事,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吧。” 几个人挑了一个家纺店,徐明朗刚坐上其中一张床,周雪荣也紧跟着坐了上来,这让他有点别扭。 徐明朗僵硬的躺着,他能感觉到背后均匀的呼吸声,一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周雪荣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神透着笑意,又好像压抑着痴狂,让徐明朗怀疑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块菲力牛排。他吓得半坐起来,他自己都觉得自个儿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一旁床位的叶嘉雯被吓得弹了起来,徐明朗做了抱歉的手势,压低嗓音对周雪荣说:“你干嘛?” 周雪荣闭眼假寐,如墨般的碎发滑落在白色枕套上,有种居家的放松感,无论徐明朗怎么用手戳他都不睁眼,徐明朗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你永远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了。 叶嘉雯有些尿急,起身穿鞋,徐明朗提出陪她,起床穿鞋。 苗放原本半撑着身子,一听徐明朗要去,又悻悻的躺了回去。徐明朗一挪开地儿,苗放就见周雪荣蜷腿侧躺,身上依然背着沉甸甸的黑色布袋。 两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主动换姿势,苗放便问:“你袋子里放的什么?” 周雪荣闭上眼,没理他。 *** 厕所外。 “你别怕,我就在门外,你完事叫我。”徐明朗在女厕门口说。 叶嘉雯刚打开一间厕所门,听到徐明朗的话怔住了。 “谢谢你。” 女孩的声音在空旷的厕所里有些空灵。 徐明朗回:“谢什么啊,都是小事。” 徐明朗倚墙闭目养神,寂静中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磕在了地上。 徐明朗试探问:“苗放?周雪荣?” 厕所里传来叶嘉雯的声音:“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徐明朗想到基地里的怪人,不由得谨慎起来,改口说:“你先别出来,我去看看。”说完不顾叶嘉雯的劝阻,掏出手机照明前行。 灯光照出一个人的轮廓来,能看出那人身形比叶嘉雯高一些,拥有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材,正笔直的向徐明朗走来。 除了叶嘉雯还在厕所里,剩下唯一的女性就是曹静了,徐明朗迎了上去。 “曹静?你之前去哪儿了?”徐明朗举起灯光对准女子,却看到了一张无比平滑的假人脸! ......这是什么 徐明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体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忍住想要转身躲进厕所里的冲动,担心会将叶嘉雯牵扯进来,便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塑料假人步步紧逼,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僵硬笑容,双眼大睁着,猩红色的嘴唇相衬着惨白的牙齿,宛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徐明朗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祈祷这一切是梦,可对面的假人却并非幻影,甚至快步朝徐明朗逼去。 正在此时,叶嘉雯上完厕所,探出头说:“我上好了。” 徐明朗惊呼一声:“别!” 一片昏黑中,叶嘉雯还不知情况险峻,还在走廊中张望。 此刻,如果问徐明朗有什么比假人复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眼前假人的步伐停下了,只见它的头慢慢向后转去,在塑料骇人的摩擦声中拧成了180度,随机整个身体像拧麻花般跟着往后旋转。 徐明朗心中大叫糟糕,眼见假人向叶嘉雯一步步走过去,徐明朗一咬牙,做出一个非常英勇的决定,他一跃跳上假人模特的后背,将其扑倒在地,双臂紧紧锁住假人的脖子,对叶嘉雯吼道:“愣着干什么!跑啊!叫人来!!” 小姑娘还算心理素质好的,她立刻反应过来往商场方向跑。她前脚刚走,徐明朗的脖子就被狠狠的扼住了,紧接着整个人被反按在地。 假人的力道大得可怕,徐明朗能感觉到会厌软骨被外力迫住,正不受自己控制的张开,口水正往气管里流入,他几乎怀疑自己挺不过五秒,比起窒息而死,脑袋就会和脖子分了家。 徐明朗想着临死前最后能看到的竟然是眼前的血盆大口,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锁住假人的脖子,他早该想到假人明明是不用呼吸的…… 眼前涌起的生理性盐水模糊了徐明朗的双眼,甚至连身体都开始痉挛起来,一时间恐惧和后悔都不能够引起他的任何反应。他知道这是濒临死亡的感觉,他想要知道薛莹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苦。他绞尽脑汁的想要用薛莹莹作为人生最后的影像,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做到。 混沌中,他竟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但那不是薛莹莹的嗓音,而是一个清朗男声...... “握着我的手,我在这里……”那声音的气息断断续续,像是忍受着痛苦。 徐明朗听见自己的呢喃,似乎在应和对方,右手臂爆发出巨大的痛楚,他的视线顺着右臂看过去,看到的却另一幅景象: 他被压在一片废墟当中,身躯被钢筋和砖块嵌合成无法动弹的标本,只能保持脖子右转的姿态,左眼被泥块混合物挡住了,只剩下右眼还能视物。 “握着我……的手。” 是谁在说话?徐明朗转动眼珠,想要看到更多。 在相隔不足两米的距离,同样是无边的灰色废墟里,那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深陷在石块形成的阴影里不时闪动着,一只赤裸着的手臂正露在外面,纤长的手指无力的弹动着,似在宣告主人的脆弱。 而那另一端,正是自己的右手臂,它剧烈疼痛肿胀着,每动弹一下都是对神经的巨大折磨,可它还是违背意志的向前挪动再挪动,只渴望能触摸到相隔几厘米的另一个人的手指。 天边传来了剧烈的爆破声,接着是缓慢冗长的闷响,声音越来越大,徐明朗最后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坠落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阵白光过后,他完全感受不到右臂的存在了,徐明朗慢慢陷入温暖柔软的感觉里,无论是被假人扼喉的窒息感,还是被压在石板下的疼痛,此时都慢慢远离他。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哭声,他好像能看到废墟中伸出来的指尖触摸着一只断手,嘶哑而无力的哭声让他联想到垂死的野兽发出的悲鸣。 他的心扭痛起来,身体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第11章 怪物商店(4) “唰——”余光中刀光一闪,一双塑料假手被削断,凌空飞出好远。 徐明朗脖子上的阻力奇迹般消失了,他摸着脖子紧促喘息着,确认脖子还在。 假人机械般爬起,又被从背后击中,利器划开空气的声音犹如虎啸。徐明朗劫后余生,刚从缺氧中获得新生,无力站起来,只好眼睁睁看着假人被人用利器插着,却无法挣脱般来回挣扎,场面十分可怖。 在徐明朗纠结要不要闭上眼的下一秒钟,那张聚乙烯材质的类人脸庞出现了裂痕,肉色的油漆斑驳脱落,猩红的唇角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啪——”那张脸裂开了。 一把巨斧带着寒光突破了假人的脑袋瓜,刀刃明亮如镜,徐明朗看到自己的脸正呆滞的映在斧上。 一双狭长的眼躲在斧后,眼神闪烁着杀意的寒光,就好像他手里的斧子一样,淡薄无情。 那人正是周雪荣。 他扔下斧子,突然跪坐在徐明朗面前,面容呆滞的盯着徐明朗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嗓音干哑:“朗哥。” 徐明朗摆摆手,示意自己喉咙疼,说不出话来。 苗放和叶嘉雯此时才慢慢走上前来,女孩是嘘寒问暖,苗放表示慰问后说道:“有没有搞错啊,假人复活杀人,这不科学啊!这怎么可能做到?!” “我们是在真实的世界吗?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吗?”叶嘉雯泫然欲泪道。 徐明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满地的肉色塑料碎片就是最好的答案。 刚刚如果不是周雪荣及时赶来的话,他现在的下场可能和假人一样了吧。 濒死前的奇怪画面在徐明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双压在石板下闪着泪光的眼,那种绝望太真实,甚至比死亡更深刻。 那或许是他前世的记忆,或是其他什么,但眼下的情形让他只能够压下种种情绪。超市里那么多家服饰店,假人模特的数量不会少,如果它们集体复活的话,后果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更何况他们和另外三人走散了,对方是不是遭遇了和他们同样的事情也不得而知……徐明朗想到这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听到周雪荣的反复低语,如同患了疯病。 叶嘉雯过去扶徐明朗,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去听,周雪荣在重复着“不对,太快了,‘触发点’”呢。 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徐明朗变得敏感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触发点’?” 周雪荣瞬间停下强迫症一样的呓语,他陷入思索,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像叶嘉雯。 “……怎么了?”叶嘉雯问。 “是你……是你对吧,停电的时候是你先看到的假人……是你!”周雪荣原本就冷淡的脸做出发怒的表情显得格外阴沉,叶嘉雯向后退了两步,有些委屈的摇摇头。 “你是不是有病!别在这诬陷别人行不行?叶嘉雯先看到假人又怎么样,你怎么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推啊!”苗放怒喊。 周雪荣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算了”,拨开叶嘉雯的手臂,扶起徐明朗。 苗放却没有饶过对方的打算,他指着地上的斧子对徐明朗说:“他身后一直背着的黑袋子,你知道里面放着什么吗?一把斧子!他刚看见叶嘉雯往这边跑,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赶来了,他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你说,你和寄邀请函的人是什么关系?” 周雪荣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徐明朗也想要打断苗放无意义的职责,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逃脱现在的困境。 身边突然传来敲击地面的声音,正应景的提示众人:他们还尚未脱离险境。 苗放突然闭嘴,指着徐明朗身后,哆哆嗦嗦说: “这……这是什么?终结者吗?”。 只见地上的肉色碎片正以一定频率弹动着,距离越靠越近,渐渐拼凑出了女性头颅和腹部的样子。 这回即使是傻子都能看出事态的严重,周雪荣捡起斧子一把揪起徐明朗就跑,苗放也拉着叶嘉雯跟了上去。几人一路狂奔,沿着刚才的商铺街又回到了超市,收银台旁站着赵东祥和曹静,两人身上都裹着棉衣,手里拎着塑料袋。 曹静距离几人还有些距离,对着他们喊道:“快点呀,都干嘛去了!等你们很久了!” “放屁,让人一通好找的难道不是你们?”苗放气喘吁吁嘀咕。 周雪荣和徐明朗跑在前头,他俩同时薅着曹静赵东祥就往超市里跑。曹静边跑边嚷嚷,被徐明朗捂住了嘴。 “我说,你们刚才都去哪了?哎,跑什么跑,慢点慢点……”赵东祥嘴里念叨着。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过后再说。”徐明朗说道。 周雪荣和徐明朗穿过层层货架,一面注意头顶上的指示标牌来到了熟食区。 “你们干嘛啊!来这里吃猪头肉吗?”曹静一挣脱徐明朗的手就叫喊起来。 周雪荣和徐明朗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思路相同。 他们并不确定超市里还有没有其他假人复活,但光是刚才的经历就让他们明白了,假人可以自我修复,也就是拥有未知次数的“寿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身处封闭的超市,无异于入地无门,无处可逃。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武器,傍身要紧。 只可惜超市又不像五金店,能伤人的刀具或是铁器一概没有。 除了肉铺。 周雪荣和徐明朗翻过冷藏柜,从相邻的肉铺后厨里相继搜出了两把剔肉刀。 “太少了。”徐明朗说。 “嗯,估计都是共用的。”周雪荣对徐明朗说道,“其中一把你拿好,保护好自己。”又补充道一句:”离叶嘉雯远点。”说完便翻了出去,把手里的刀交给了老赵。 赵东祥不明所以,徐明朗替周雪荣解释道:“这个超市很奇怪,刚才我们一直不见你们仨,以为你们上车去了,想出去时发现所有门都锁住了,然后成精了的塑料假人就开始追杀我们。” 曹静嘲讽一笑:“哈?你没毛病吧?” “待会儿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徐明朗蹲**,借着冷冻柜藏住自己,一边招手让其他人也蹲下来。“周雪荣手里有斧子,让他保护你们,这两把刀我拿走,小姑娘和四眼儿待在一块,其中一把刀给他俩。于警官人呢?” 苗放插嘴:“你骂谁四眼儿呢?” 徐明朗没理他,赵东祥说:“于浩怀说等你们没人来,就到收银处和我们会合,等了一会儿说是要去找你们,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还纳闷你们去哪儿了呢?我和曹静就一直在收银台等着,哪都没去。” 徐明朗心想这是鬼打墙了,两拨人经过同一个地方愣是谁也没看见谁,邪门的要命。 他没解释那么多,拎着刀起身要走,周雪荣拽住他说:“我和你去。” “你留下来保护他们……” “超市地形开阔,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手机没信号联络补上,到时候走散更危险。” 徐明朗觉得有理,点点头让几人跟上来。 苗放和叶嘉雯正躲在一家文具店的货台下,距离收银台不过是一个拐弯的位置。 两人裹着棉衣,几乎是笔尖碰鼻尖,把原本就狭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我们要在这等多久?”叶嘉雯的腿有点麻了,为了调整角度,她不得已向前倾。 苗放别过脸,用气音回答:“能藏多久藏多久,那种怪物根本杀不死,不躲着难道正面刚?” “喔。”叶嘉雯又说,“那朗哥他们呢?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苗放哼了一声:“他们肯定自己躲起来了,什么时候了,还操心别人。” 沉默过后,叶嘉雯闷闷不乐说:“以前有没有人说,你挺刻薄的。” “我天生就是这种人,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苗放嘴上说着,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右腿, 叶嘉雯看向苗放的右腿,问:“你的腿,怎么搞的?” “自己摔的。”苗放没好气的回。 叶嘉雯自知说太多了,她缩了缩身子,做好了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藏一晚上的准备。 在一片寂静中,两人听到文具掉落的声音。 苗放做出嘘声状,自己探出头去看…… *** 徐明朗一行人在文具店的背面,一面提防假人,一面搜找了一列商铺街,果不其然,服装店里的塑料假人统统不见了,现在想来就应该和被砍碎的假人一样,是活了过来自己走掉的。 可怪就怪在,无论是超市还是商铺街,都不见有假人的踪迹。 它们都去哪儿了? “啊啊啊——!!” 是叶嘉雯的尖叫。 四人闻声跑去,正好撞到急匆匆跑来的的叶嘉雯。 叶嘉雯一看周雪荣在,急忙说:“后面的文具店…苗放在里面……” 周雪荣跑得最快,等到众人都赶到,就看见苗放被塑料假人按在地上掐住了脖子,周雪荣挥起斧子,重重砍向假人的背部。 假人很快变成了一摊残肢,曹静和赵东祥两人看傻了眼。 在曹静的哭闹声中,徐明朗安慰叶嘉雯:“别急慢慢说。” 叶嘉雯啜泣道:“我们躲在货台下面,听见文具摔在地上,我第一反应是你们找来了,但苗放让我打草惊蛇,他自己探头出去看,就看到一个假人扒在天花板上……” 徐明朗拍拍叶嘉雯表示安慰,嘴上说着“没事了”,心里却也六神无主。 第12章 怪物商店(5) 一想到塑料假人根本杀不死,数量也未知,徐明朗心里就没找落。 他可以安慰别人,告诉别人“没事的”,可谁又能喂他一粒定心丸呢。 徐明朗想到周雪荣,他身手不凡,干脆问他好了。 苗放一脸惊魂未定,眼镜歪在脸上直喘气。周雪荣背对其他人,手拿着塑料碎片端详。 徐明朗走过去小声问周雪荣:“你在看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雪荣回答:“掐表。” “什么?”徐明朗怀疑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你手机还有电吗,借我用一下。” 徐明朗连忙把手机递过去,看着周雪荣打开计时器功能。 “这是?” “假人是砍不死的,它们没有所谓的生命,而是会根据身体破损的程度再以相对的速度聚合,是这样的吧?” 徐明朗想了想刚才在厕所前的假人,说:“……也可以这么说。” “嗯。所以我想做的,就是趁现在记录下假人‘复活’的时间。” “然后呢?” 周雪荣笑笑说:“然后一锅端了。” 周雪荣的话令徐明朗心里一下子敞亮不少,但他很快又纠结起“一锅端”的可行性。 “即使我们能把所有假人聚集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同时对付它们……”徐明朗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既然是塑料制品,应该可以烧吧?” 周雪荣点头:“嗯。只要知道假人的回溯时间,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分散开吸引更多假人,也可以保证那些被砍成碎片的假人不会趁机攻击我们。” 徐明朗有点不解:“那我们干脆见一个烧一个,岂不更彻底,也不用顾忌它们的碎片会拼在一起复活。” 周雪荣摇了摇头说:“你说的这点我之前也想过,但操作起来太麻烦,而且就在刚刚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假人很可能有智力。” 徐明朗天灵盖“蹭”的一下,连鼻子都通气了。 周雪荣换成更柔和的语气:“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苗放说了假人是藏在天花板上的,如果它们没有智力,大可以直接攻击他俩。” 徐明朗想到其余假人仍不见踪迹,就不由自主的感到心慌。 地上的塑料残骸开始微弱的弹跳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刷新复活了。 徐明朗瞅了一眼手机,才刚过三分钟,心里暗骂时间太短。他让曹静小点声,然后张罗着让其他人去超市里拿打火机、酒、食用油以及衣物,拿到后在收银处集合。 碎片已经渐渐有了人形,周雪荣也紧握斧子,随时准备给假人再一下。 远处突然跑出一人,他用尽全力的奔跑,身后还跟着一群造型迥异的塑料假人。 于警官?! 徐明朗骂了一句,提着两把刀冲了过去,他决不能放任何一个假人进超市干扰其他人。 徐明朗把其中一把刀扔在地上,用打保龄球的姿势将刀滑了过去。 于浩怀捞起剔肉刀,转身把假人的脚踝击碎了一排。前排假人应声倒下,像丧尸一般用手肘支撑向前爬,后面的假人不甘示弱,踩着同伴的躯体,纷纷将双手伸向于浩怀。 这时候要砍掉四五双手臂已经来不及了,于浩怀跑了一路体力不支,只能侧身蹲下。徐明朗出手及时,砍掉了假人的手臂,把地上扭曲爬动的假人反复击碎。 于浩怀问他这是在干嘛,徐明朗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徐明朗问:“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我就等在外面,只不过到相邻的店里看了看,打老远就看到有好几个‘人’从超市里出来,我以为是你们,就追出去了,结果凑过去一看就被反追了......”于浩怀摆摆手,从后兜抽出一卷报纸,“先不说这个,我刚才看到这个……” 徐明朗刚要看,周雪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他指着地上的残骸说:“假人的数量不对。” 于浩怀不动声色的把报纸塞到后兜。 徐明朗问周雪荣:“怎么说?” “这种灰色没眼睛的假人,身上穿的是运动品牌,刚才我们经过了这家店铺,里面有三个台子是用来摆放假人的……” 徐明朗:“……但这里只有一个。” 三人沉默片刻,都是一脸沉重。 “你们快过来!!” 隔壁传来苗放的大叫。 徐明朗骂了一声,对于浩怀说:“于警官你呆这儿别动,三分钟左右它们就会‘复活’,你要拿着刀剁碎它们,拖住他们,千万别放它们进超市。”说罢拉着周雪荣往文具店跑。 *** 超市里,三人正在超市里分头找东西,叶嘉雯被派去找服装区找棉质衣物,她想起刚才突然停电时所见到的,心里就止不住害怕,但又不能任性的要求别人陪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叶嘉雯一路小跑,途中经过摆放一堆电视机的电器区,她目不斜视,对电视机上正在播什么丝毫不感兴趣,生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点燃恐惧。 女孩在熟悉的路线上直行、拐弯,但记忆中本应近在眼前的服装区,此时却不见了。叶嘉雯告诉自己别多想,只不过是自己太紧张了,所以转向了,她放慢脚步又找了一圈,可结果还是一样。 一股恐惧从女孩心底油然而生,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指示牌,结果却令她颤抖不止。 “怎么会这样……怎么全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告示牌和脚下的标语、导航,写着的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 身后突然响起了电视机的噪点声,叶嘉雯慢慢回过头,所有屏幕开始播放相同的画面。 那看上去像是个制作粗糙的像素游戏,伴随俏皮的电子配乐,一个扎马尾穿蓝色运动装的女性角色出现在荧幕上。 叶嘉雯一下就认出了,这个角色就是她本人。 角色小人在房间角落里来回移动,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性角色拿着酒瓶进来了,随着拿酒瓶的人的接近,叶嘉雯的角色开始掉落血值,这时一个中年女性角色也进入了房间,拿酒瓶的人这才离开。 画面换成了学校,形似叶嘉雯的角色在走廊上独自走,贴在墙上的成绩榜上,其中“叶嘉雯”的名字挂在很靠前的位置,而一旁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叶嘉雯”指指点点。 在课上“叶嘉雯”屡屡举手发言,老师却无视她。 画面一转,“叶嘉雯”在类似餐馆后厨的地方忙活,右上角的金币值也在慢慢上升。 “当啷当当啷~”电子音效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叶嘉雯走向电视机,屏幕上突然浮现一行字:恭喜【叶嘉雯】获得【四万五千元】,顺利通往下一关【理想人生】。 “理想人生”几个字倒映在叶嘉雯的瞳孔上,她睫毛煽动,恐惧的泪水就滑落在脸上。 泄了气似的音效响起,屏幕上的字变成了:【叶嘉雯】的【四万五千元】丢失,请选择继续【赚取金钱】或【退出游戏】。 叶嘉雯看着屏幕,那被游戏化的正是自己真实的人生,她又害怕又愤怒,警惕的看向四周,试图找出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此时电视机里竟传出了叶嘉雯的声音,她惊恐的回过头,屏幕上赫然播放着叶嘉雯和几个混混勾肩搭背的走在一块。 “又不是让你真的卖,仙人跳你懂的吧,你就负责走进去,我们后脚就跟进来,啧,这钱不就到手了吗?”混混说着,手臂开始往叶嘉雯肩膀上靠。 叶嘉雯退后一步说:“我再说一遍,我不做这种事。” 她打算离开。 身后的混混倒也没追上去,只是冲着背影喊:“联系方式在你书包里,想通了打电话给我。” 叶嘉雯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沿路的树荫洒在她身上,从屏幕里能看到女孩忧心忡忡的样子,晃动的镜头像极了小成本的文艺电影。 叶嘉雯在电视前看得浑身发抖,她不明白是谁拍摄下了这一切,将她的生活、她的痛苦,当作供人观赏的影片。 她颤抖着关上电视机的开关,每一个,甚至将电线也拔了,却没能阻止屏幕上的影片继续播放。 她看到画面上的自己穿着短裙,画着淡妆,敲开了那扇宾馆房间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有点瘦的中年男人,他在看到叶嘉雯的脸庞后,难掩的开心,连忙请她进屋。 干枯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中年人身上略带腐朽的酸味传进她的鼻腔,他性急的把鼻子凑到女孩的脖子边,干涩的唇磨的她想吐。 门口“咣”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四五个混混样的大高个闯了进来,打头那个一把揪住中年人,说是他要诱奸自己妹妹,并声称他妹妹还是未成年,闹出去可是要判刑的。 中年人一听傻眼了,他哆嗦着掏出钱包,问要多少。 “两万。” 街角的取款机旁,叶嘉雯结果混混递来的一沓票子,转身就要走。 混混叫住她,说了一句让她铭记一生的话:“你看,也没那么难不是?”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叶嘉雯绝望的闭上了眼,热泪从她的面颊不断滚落。 她想她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她的罪孽不被神容许,所以才会陷入这个看似和普通世界一样,实则更胜地狱的地方。 第13章 怪物商店(6) 对于叶嘉雯而言,一切本不该这样。 她从小就长得格外漂亮,但这不随她妈妈,她猜自己长得更像爸爸,虽然她从没见过他。 长大后的叶嘉雯偶尔会想起她爸爸,更多的是猜测。一个英俊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生下孩子后,就丢下母女离开了,这当中的曲折原委不必多谈,因为自古以来,额外的靓丽容貌都和薄情寡义牢牢绑定。 漂亮的人会因为漂亮收获好处,也会因此惹上麻烦。 她的妈妈是个保守的女人,被欺骗过一次感情后仍没有吸取教训,而是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带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回家。 男人的笑容也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凶恶,女孩看着眼前的新爸爸,奇怪她的妈妈为什么看不出,她带回了多大的一个麻烦。 刚过了一年,男人酗酒的恶习就暴露了,他变得懒惰愚蠢,他喷出的呼吸让家里终日充满酒气。 他的钱包被酒精榨干,他开始像她妈妈要钱。在妈妈第一次拒绝他后,那个男人打了她妈妈,然后得到了钱。 叶嘉雯躲在门后,听着自己妈妈的呜咽,和男人模糊的骂声,她无力又害怕,她想逃,可她一个孩子能逃到哪儿呢? 在这样的环境里,叶嘉雯变得沉默,她最擅长忍耐,她要忍到自己能够逃离这里的那一天。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叶嘉雯很开心,她想她终于看到光了,只要高中毕业,她就可以到别的城市去读书、工作,展开新的人生。 叶嘉雯努力的想营造新的开始,她本来就长得美,再加上她努力认真,学习成绩很好,另一面她积极参与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在年级成了有名的“女神”。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叶嘉雯太惹眼了,这原本无伤大雅,直到高年级的一个学长因为追求叶嘉雯,招来另一个女生的妒忌。 青春期中的少男少女,除了学习,对其他事物充满了旺盛的精力。面对学长频繁的示好,还有学姐偶尔在放学后的围堵,叶嘉雯除了冷漠以待别无他法。可她的态度在其他早就看不惯她的同学眼里,就成了“欲擒故纵的手腕”。 也是在那段时间,叶嘉雯走在放学路上,总是遭到小混混的骚扰。学校里开始传叶嘉雯和校外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她原以为清者自清,不作回应是最好的回击,只可惜她错了。 等到她回过神,舆论的控制权已经落在了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手里。短短半学期,叶嘉雯就成了“每个班上都有一个的”,被欺负的对象。 她的桌子被乱涂乱画,椅子常常在她到校前被扔在厕所或垃圾桶,不止一个男同学私下说过“我摸过她”。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半学期,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了,她对妈妈说了自己在学校的遭遇,可她妈妈给出的话却叫她终身难忘: “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于是从那一刻起,她真正意识到能倚靠的只有她自己。 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更硬,她试着让自己学会充耳不闻。其他人似乎也感觉没劲,渐渐地也不想花招捉弄她,只是忽视她而已。 到了高二,叶嘉雯有一天无意中对妈妈表示出,她想上外地读大学的打算,谁知她妈妈听后就开始哭,就差给叶嘉雯跪下了。 “妈妈不能没有你啊,你走了要妈妈怎么办?你也要像那个男人一样,把我扔下吗?是我给了你生命啊!!” 如果说叶嘉雯先前还有一丝不忍,现在也都随着她妈妈的反应灰飞烟灭。 “你生下我之前,有征得我同意吗?”叶嘉雯哽了哽,还是把这句话压在了心里。 她想不论是谁,看见自己妈妈跪倒在自己眼前,恳求自己留下来,心里都不会好受。她安抚了妈妈,说是无论她在哪上大学,每学期都会回来看看她。 事情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隔天她的继父喝的醉醺醺后回到家,脱了皮带就往叶嘉雯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个小不要脸的,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得了便宜就跑啊,老子这么长时间就算养条狗也知道舔人了,你成天丧个脸给谁看呢?!” 当时正是夏天,叶嘉雯穿着一件半旧的无袖连衣裙,被打得蜷缩在床上,裙边高高卷起,露出了玉脂般光滑白皙的大腿。 继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他眼里迸发着邪光,边走着把门锁上了。他嘟囔着:“也该是时候给老子点甜头了……嗝,你也就脸长得还不错,反正早晚是别人家的,还不如老子现在把你收了……” 叶嘉雯从床上坐起来,一路连滚带爬的想要挣脱开继父的魔爪,却还是被抓住了脚腕,摔在了床垫了。 她大声喊着“妈妈!救我”,一面奋力踹,试图让笼罩在她身上的这头野兽离自己远点。 眼见男人口中的酒臭味离她越来越近,她伸直胳膊拿到床头柜上的陶瓷储存罐,然后用力打在男人头上。 男人应声倒下,鲜红的血色扩散在床单。 叶嘉雯哆嗦着走下床,打开那扇锁住的门,在那扇门后,她看到了妈妈,那个佝偻着身子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不断用手抹着额角碎发的女人。 “雯雯啊…吃饭了,吃饭吧,也叫上你爸爸……”她眼神飘忽,说话时不敢正视叶嘉雯。 叶嘉雯衣衫不整,裸露出的大腿和脚踝上满是淤青,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时间就这样凝固了。 “他被我打死了。” 在一阵慌乱的尖叫声和责骂声中,叶嘉雯突然笑了,她搬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是他想强奸我的!!但我没有杀人!我没杀他!他只是昏过去了!” 叶嘉雯对着电视机大吼,“那些钱是我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我没有做那种事!我怎么可能?” 电视机上出现一行字:“真的吗?” 画面一闪,满屏幕都是退学通知书的照片。 “那这是什么?” 叶嘉雯屈辱的合上了眼,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正在慢慢逼近......   *** 霎时刀光一闪,塑料头颅破碎在斧下。 “靠这鬼东西怎么专缠我一个人,力气死大,每次还往一个地方掐。”苗放揉了揉脖子。 徐明朗把躺在地上的苗放拽起来,调侃道:“就你这小体格,它们不找你找谁。” “有本事你也瘸条腿试试。”苗放反讥道。 徐明朗自知戳到别人痛处,有些难堪,他冲着周雪荣的方向笑了笑,但周雪荣却在回头张望着。 徐明朗问:“在看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超市的入口不止一个。” “但是另一个门不是被锁……”徐明朗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弱智,这假人力大无穷,说不定连卷帘都能掀开。 超市里该不会...... 三人同时:“糟了!” “叶嘉雯!叶嘉雯你在哪儿呢?”曹静喊道。 “叶嘉雯!你听到回一下啊!”赵东祥手里拎着两桶花生油,气喘吁吁,“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这姑娘能躲到哪去?” 曹静忌惮周围的假人,又不能真扔下叶嘉雯不管,整个人又急又烦,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一阵清香。 那是女孩子身上的,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香味。这股香味虽然短暂,却逃不过曹静鼻子。 “叶嘉雯就在这附近。”曹静对赵东祥说。 “在哪儿呢?”赵东祥在几个货架边找了两圈了,什么也没找到。 “哎呀她肯定在这附近,这里有一股她身上的香味,说不定她才刚刚离开,再找找。”曹静推了推赵东祥说。 赵东祥一看周围都是买电器的,要说在日化用品区闻到香味倒不奇怪,可眼前摆着的全是电视机,哪有女孩半点影子。 电视机前。 叶嘉雯肩膀突然一沉,她浑身一颤,回过头去。 那并不是塑料假人,而是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 “你个小**,在这儿给我犯骚呢是吧!你干的那点丑事还怕没人知道啊!跟我到学校去!拿退学通知单!” 叶嘉雯被抓着头发拖在地上,心想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没错,她不可能再经历一次,那噩梦一样的过去…… 记忆中沿着潮湿的石坯房走上五十米,一拐角就是她家。这天她背着书包,里面放的是她攒了一年的薪水,加起来有六千多。 距离她打伤继父已经过去了一年,她在离家不远的饺子馆里找了一份刷盘子的零工,每天放学都会去工作两个小时,周末更是全天打工。 虽然这笔钱离交学费还差得远,但她都已经想好了,她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申请,用这笔钱安顿自己,再尽快找兼职。 叶嘉雯一边想着,被狠狠撞在墙上,接着一道黑影闪过身边,而她的书包已经不见了。 “你还给我!站住!!”她不敢相信,这戏剧化的台词居然会出现在她嘴里。 她一路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前面的人,她只能努力记住那人的背影,那人穿着的棉衣又脏又旧,灰蓬蓬的头发像打了结,年末结霜的日子他竟然赤着脚,俨然是个流浪汉。 叶嘉雯自知追不上,最后瘫坐在路边,她越想越委屈,为了这笔钱她吃了太多苦,但她真正担心的是,她会因为失去这笔钱而永远被囚禁在这座城,被畸形的家庭困住一生。 于是她答应了混混的“合作”,为了拿到钱,她甘愿铤而走险。她讽刺的想着,人生中第一次感受过美貌带来的用处,竟然是用作“仙人跳”。 第14章 怪物商店(7) 一片黑暗中,仅有几台电视散发着幽光,只能看到几个塑料假人,它们姿态僵硬又怪异,在幽暗里扭动。 叶嘉雯宛如断魂的木偶,她目不斜视,却像没有看到眼前的可怖一样,嘴里喃喃着“不要看我”。 这个场面换做在任何人看来,都会吓破了胆。 而在叶嘉雯的视野里,她并没有身处在黑暗的超市,而是在一个充满阳光的长廊,眼前扭动身躯的假人也变作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身穿蓝色运动校服,有的站在走廊上,还有的堵在班级门口,就连窗口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同学。 叶嘉雯手里死死攥着那张通知单,攥到手指发痛到麻木,唯有这样,才能抵挡她心里的屈辱。 “快看快看,叶嘉雯出来了,哇真的被退学了。” “我听说她学习不是挺好嘛。” “嗨你还不知道吧,她卖淫。” “怎么会?她长得挺好看啊……” “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越要做这个,说你不懂吧……” 同学们嘈杂的八卦着,看向叶嘉雯的目光也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嫌弃。 叶嘉雯每走一步,都要竭尽所能克制住颤抖。 “不要看我。” 心底有个声音说。 “不要这样看着我!” 叶嘉雯在黑暗里喃喃自语,一步一步向伸出手来的假人群走去。那些假人个个面容呆滞,眼珠子却黏在叶嘉雯的脸上。 叶嘉雯一步步走向假人群,就好像当时她穿过重重人群。 *** 曹静和赵东祥一前一后的走着,离超市出口越来越近,如果这次还没有找到叶嘉雯,他们就要到收银处和其他人集合了。 还没走两步,赵东祥大老远看到了出口的卷帘,说:“曹静你看,那个门是不是豁了个口子?” 然而曹静并没有反应,她看着两边货架的摇动,神色慌张:“那个……赵东祥,我怎么感觉这里有东西……” “你第六感这么强吗?一会闻到一会感觉到的,哪有东西?”赵东祥说着,货架上掉落了一包方便面,他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无声的招呼曹静向后退。 货架后悄然伸出一只脚,光滑而质地坚硬。紧接着货架后隐藏的假人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曹静吓得大叫一声,扔下手里的酒瓶就跑,两瓶红酒破碎的声音像是点燃的烽烟,假人也朝着曹静追赶过去。 赵东祥一看果断放下油,和曹静往收银处跑去,他边跑边掀倒货架争取时间。可假人本来就不是血肉之躯,它们身姿矫健,在封闭的超市里占有绝对的优势,一看地面阻碍多,便纷纷跳上货架。 二人一路七拐八拐,竟然走错了路,面前是一道被锁住的安全通道,而收银台的出口在另一边。他们转身就要跑,货架上的假人却一个接一个跳了下来,把二人围在中间。 两人手里都没有武器,靠蛮力也绝不可能冲出突围,曹静哭得一塌糊涂,却不敢出声,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赵东祥自己也是满头大汗,他抱住曹静,两人慢慢瘫坐下来缩成一团。 “喂!!我在这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徐明朗站在干果堆上挥舞剔刀,生怕假人发现不了他似的。 假人停下了动作回头去看,徐明朗握紧手中刀柄跳了下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假人跑了过去。 就在两边离的越来越近时,周雪荣从旁边货架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假人身后,徐明朗和周雪荣一个拿着剔肉刀一个握着斧子,前后两下击落了假人的头颅。 可光光是这样还不够,假人身体和脑袋分家后,身体还在四处走动,头颅也在地上一蹦一跳,像是在找脖子。 两人忙着剁碎假人,徐明朗数着地上的假人头说:“这还不是全部,肉色假人有五个,但灰色的只有一个,要小心。” 周雪荣点点头,曹静和赵东祥也跑了过来,对两人谢了又谢。徐明朗一看他俩两手空空,质问道:“东西呢?” 赵东祥一拍大腿说:“哎,刚才跑得太急,全落在路上了。” “算了,再拿一次吧。” 徐明朗无奈说,他一看只有两个人问:“小姑娘呢?” 曹静顶个大花脸说:“我们把超市找了一遍了,都没看见她,叫她名字她也不回,她是不是已经……” “没有。”周雪荣竟很笃定,“她没死。” “我倒希望是这样,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这超市就这么大,她能到哪去啊!”曹静说着说着带了点哭腔。 周雪荣:“她只是陷入了属于她的‘局’。” “什么意思,你说的明白点!” “我只能说到这了,她自己能不能挣脱出来,全看她自己。” 徐明朗看向周雪荣的眼里除了迷惑,还有一丝苛责,他实在是不懂这个人,再大的事能有命大?如果他现在不把事情说明白,那个女孩就很有可能因此丧命。 周雪荣眼神闪躲,对对面俩人说:“你们留下来,朗哥,你把刀给赵东祥,让他留在这里守住假人碎片。曹静跟我和朗哥走,我们去拿生火的东西。” 徐明朗点点头,但他此时已是满身大汗,双臂酸的发麻。他觉得周雪荣所说的“假人有智论”很可能是对的,因为对付假人最棘手的不是浪费体力,而是假人们会分散他们。每斩杀一次假人,他们就不得不留下一把武器和一个人,留在原地驻守着,才能防止假人再次复活。 这些假人从一开始的单独攻击,到现在学会团体打配合,如果不尽快一次性找出剩下的假人,他们迟早会被拖死的。 三人中只有周雪荣一人有武器,他们一路小跑团体移动,防止一个人落单。 他们向中央处泼洒了三桶食用油,又用十几件衣物铺在上面,旁边摆上四五瓶酒。 眼见暗中蛰伏的假人迟迟不现身,他们也没了耐性,索性先把手头这些成了碎片的假人先烧掉再说,于是他们拿了一个购物推车,先跑到赵东祥那,把碎片全都放进推车里,先运到油里,由赵东祥看管着。 这样一来,他们还有三分钟时间可以到商铺街运回碎片再放到油里集中起来,这样苗放和于浩怀也可以一并进超市,不用被分散开了。 三人推车就往收银处跑去,正在这时曹静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头顶上……它们在头顶上!!” 白色塑料薄板掉落在地上,从天花板的空当处伸出一只肉色的手,血色指甲显得十分夺目,紧接着天花板上的薄板纷纷掉落,里面赫然是个“塑料假人大本营”,它们像节肢动物一样爬动,一时分不清哪个是胳膊哪个是腿,脸部倒转着向下爬,像极了美国宗教恐怖片里的恶魔。 在冷色灯管的照明下,假人们爬向地面,将三人团团围住。 “外面的两个!能听见我说话吗!!”徐明朗突然的大喊。 远处传来了同样大声喊叫的“听见了”。 两个假人扭动关节,从节肢动物变为直立行走的人,它们似乎拥有野兽般的直觉,更能分辨出眼前谁是弱者,一前一后向曹静扑过去,被用斧子周雪荣斩断。 霎时其余假人迅速向后爬去,拉开它们与三人间的攻击范围。可是周雪荣不敢贸然上前,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靠近,就会有其他假人趁乱攻击两个手无寸铁的人。 “我们被包围了!你们俩要想办法把所有碎片带到超市中央的过道上!我们浇了油!”徐明朗大喊过后,和周雪荣小声说:“无论如何,要守住这儿。” “嗯。” 为首的灰色假人像野狗般耸动身躯,向周雪荣扑了过去,在他举起斧子时,另外两个假人从两侧分别扑向了曹静和徐明朗。 周雪荣把灰色假人劈成两段,转头要帮徐明朗解围,可很显然假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另一只又朝他扑来。 “不用管我!照顾好曹静!”徐明朗用尽全力,挣脱开假人的手,翻滚在地,抱着假人的一条腿,一下接一下朝地上猛砸。 此时曹静已经是濒临窒息的状态,一个假人反骑在她身上掐住脖子,她两眼泛白,脸色紫红。 徐明朗一个助跑,用两脚夹住假人的头,再弓起身子掰开它的手,给曹静喘口气的空间。可再一转眼,身后那两堆假人碎片就开始悬浮起来,短短十几秒就拼凑成了一个人身的模样。 徐明朗骂了声脏话,捡起一个地上散落的罐头朝假人扔过去,塑料残躯晃晃悠悠倒下,他抡起胳膊拽住残躯,用摔跤格斗的方法,将怀中假人身子的胳膊腿都拔了下来。 想着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徐明朗正准备把这堆残肢用暴力打碎,为自己争取三分钟休息时间时,身后曹静的求救声又逼得他停下,他无奈只能放下手头,去帮曹静。 头身分家的假人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就能拼回原形,徐明朗只能在死神手里抢时间,像个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来回跑。没过多久,他就感到体力在大量流失。 好在这时苗放和于浩怀赶到,他们把棉衣脱下当作袋子,里面盛满塑料碎片,在相邻的货架旁匆匆经过。 两个假人立刻被转移火力,转去追赶苗于二人。 “给我一把刀!”徐明朗隔着一个货架喊,他和两人一样全力奔跑着,同时抵达过道时,一把剔刀从地面滑了过来,徐明朗一脚踩住刀,弯腰捞起就往回跑。 苗放腿脚不好,即使跑得再快也很快就被假人追上,于浩怀一把将怀里的棉衣抛给苗放说:“拿着!这儿留给我!” 苗放愣了一下,一手拎着,怀里抱着,往前跑去。 其中一个假人见状立刻跟了上去,却被身后的于浩怀一个锁喉绊倒在地上,但很快另一个假人就爬上了货架,以泰山压顶的姿势对着于浩怀压下去。 于浩怀连同锁住的假人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一把拧断假人的脖子,往身后一抛,向眼前的假人勾了勾手指。 第15章 怪物商店(8) 苗放赶到赵东祥那儿的时候,赵东祥已经是精疲力竭,他不住的伸出大拇指,庆幸自己终于等到支援。 苗放主动接过刀,准备下一次挥击,却突然想起没有看到叶嘉雯,就问赵东祥,赵东祥说了叶嘉雯不见的事。苗放脸一下子垮了,反复追问:“你全都找遍了吗?你确定吗?” 赵东祥急忙澄清:“我确定啊!而且我和曹静喊了她名字那么多次,如果她……唉,怎么可能不回一声呢。” “你是说她死了?”苗放瞪着眼睛,声音拔高,“你放屁!她不可能死,不然……也会看见尸体。” “那混血儿小哥也说她还活着,可这谁又能确定呢?” 苗放一听立刻严肃起来:“你是说周雪荣?他都说什么了,你告诉我,一个字都别落!” “他就说‘全靠她自己,别人帮不了她’‘她在自己的局’之类的,那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今天怪事发生太多,真是碰见什么都不奇怪了。” 苗放咂摸这话,却怎么都发现不了当中的意思,只能骂周雪荣是个挨千刀的。 赵东祥为人圆滑,最不懂苗放这类年轻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周雪荣又是个厉害角色,关键时候还得指望人家,眼前这个大学生和周雪荣有什么仇都不重要,但要是在这个关头闹僵了,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赵东祥没话找话说:“你说说这些事,它能是正常世界发生的吗?我这心脏去年才做的支架,不经吓啊。还有曹静也是,吓得不轻,都出幻觉了她,刚才路过电视机那儿,非说那有股叶嘉雯身上洗发水的味,你说说……”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苗放一惊一乍这劲吓了赵东祥一跳。 “我这心脏去年……” “不是这句!曹静说什么?” “她说电视机那有叶嘉雯身上的味……” 苗放把刀塞回了赵东祥手中,一溜烟的跑了,留给老赵一句“你自己先砍着”。 漂浮在油里的塑料碎片又开始跳动,赵东祥无奈的对着那背影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情不愿的握住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叶嘉雯开始畏惧他人的目光。 尤其当陌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时,她就会本能的想要躲藏。比起被不公的对待,她更讨厌自己这样卑微的姿态。 与其卑微,不如冷漠以对。 那一张张原本讥笑的脸,此时却变得扭曲,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加掩饰的笑声和粗鄙的话语越来越大,震耳欲聋,他们的皮肤也慢慢剥落,皮肤掉落在地上发出诡异柔软的声响。 而在皮肤剥落的背后,是一张张光滑坚硬的脸!那是塑料假人的脸! 它们的血盆大口中发出刺耳的笑声,叶嘉雯拔腿就想跑,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无论她跑了多久,都始终看不到楼梯入口。 叶嘉雯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她已经跑到两腿酸痛,抬都抬不起来,可见她已避无可避。 叶嘉雯停下了脚步,泪水打湿她的脸颊,她此时心里满满的只有后悔,她悔的不是自己为钱出卖良知,而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生于泥潭,又怎么敢奢望自己能干干净净的开始新的生活呢? 别的女孩子一开始就拥有的东西,对她而言却难如登天,她没有父母的疼爱,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索求,还有辱骂和侵犯。 “我只是想和其他女孩一样,有什么错?”叶嘉雯心如死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会好好读书,会自己洗衣服做饭……我…没穿过好看的衣服,也从来不给妈妈添麻烦,我尽力了……我想读大学我想有一个天能开开心心的生活!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最后一句让叶嘉雯喊到嗓子都哑了,奇怪的是那些笑声也停了下来,走廊里仿佛静止一样的寂静。 她此时已完全感受不到恐惧,因为无论外物有多可怕,都不及她内心对未来的绝望来的深刻。 对她而言,那四万五千块钱虽然脏,却已是她最后的倚靠,她被学校退学,回家也只会面临妈妈的侮辱和继父的侵犯,但只要有了这笔钱,她或许还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可她现在才算清醒了,即使换个地方重新开始,那些侮辱的目光会伴随刻在她骨髓里的自卑,跟随她一生一世。 叶嘉雯突然笑了,她展开手里汗津津的退学通知单,上面密密麻麻只有一行字:你知道门在哪儿。 她机械的撕碎通知单,看向右边,她拨开那些静止的假人走了过去,那里有一排窗。 叶嘉雯用手背抹掉眼泪,一时间又哭又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上帝关上一扇门时,他会为你留一扇窗。 她开窗再站了上去,一气呵成,此时窗外是蓝天映秋色,温凉的秋风打在她的脸上,那感觉美好而真实。 “如果来世还能做人,我要快快乐乐的活到八十岁。”叶嘉雯在心里默念,一只脚迈了出去…… “叶嘉雯!!叶嘉雯!!我知道你在这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然微弱,却让叶嘉雯一下子睁开眼,握紧窗沿。 “你快点出来啊!!” 那是苗放的声音吗?难道他也在这里?叶嘉雯清醒过来,从窗口退下来,两侧的假人却不见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叶嘉雯一人。 她顾不得害怕,在走廊里边跑边喊:“苗放?苗放我在这儿!” 超市电视机前的空地前,空气突然出现了一丝闪动,尽管很微弱,却引起了苗放的注意。 “果然是这样…是时空错位,这里面还有一个空间!” 苗放兴奋的自言自语,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不知道叶嘉雯是怎么进入这个空间的,更不知道他该怎么救她出来。这可把他急坏了。 叶嘉雯仍在走廊里喊着苗放的名字,一面往前走,苗放的声音让她心底多了一丝希望,她不想孤零零死在这个地方。 “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叶嘉雯喊着。 脚下不知为何开始晃动,她向后一退,脚下的瓷砖松动斑驳,变成焦土一样,开始向后蔓延,一股邪风扑面而来,叶嘉雯向着风吹来的方向扭头去看,走廊的两侧像叠纸一样飞速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破败不堪的涂层。 短短几秒,叶嘉雯就身处在一个破败老旧的空间里,似乎是北方老楼道的模样。她强忍恐惧,小心向前走,在两侧看到对称的几道门,上面的门牌分别是:叶嘉雯小剧场1、叶嘉雯小剧场2…… 叶嘉雯环顾四周,出了几扇门外,没有任何出口,她咬牙一闭眼,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 “吱呀——”门推开了,里面像是个巨大的玩偶盒子,里面的窗户、壁纸都是贴纸,中央有个木桌,上面摆放着一个白色蛋糕,上面插着六根蜡烛,火焰芯是用镀膜的红色玻璃纸做的。 “嘎啦嘎啦”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叶嘉雯一跳,只见一个真人比例大小的木制女孩,身穿白色连衣裙,头戴生日帽登场了。 木偶女孩的脸被雕绘的很精细,杏眼弯眉,嘴唇抹上油彩十分红润,虽然是抿嘴微笑的样子,却有种类人的呆滞。 紧接着两个大一点的木偶登场了,男木偶高大英俊,但他呆滞的微笑和隆起的苹果肌还是让人感到诡异,女木偶身穿围裙,头发盘在耳后,耳朵上带着一对珍珠耳环。 叶嘉雯一下子就认出,小时候她妈妈总是戴着一对珍珠耳环,直到她妈妈找了继父才摘下来,而且她还说过说过,耳环是她爸爸送的…… 难不成眼前的三个木偶,是他们一家三口? 眼前的三个木偶开始转动,生日快乐歌也响起了,木偶女孩做出一个吹蜡烛的动作,木偶夫妇僵硬的鼓起掌来。 “爸爸妈妈我好开心,希望我们以后都这样永远不分开。”声音是从木偶女孩身体里发出来的。 “当然啦,你永远是爸爸最爱的女儿。”木偶男发出声音。 地面的滑轨又开始转动,三个木偶滑到了一起,在音响中发出的温馨配乐中,左右晃动。 叶嘉雯一把关上了门。在短暂的平复情绪后,她打开了对面的门,里面依然是木偶剧场,但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却变更高了,她穿着蓝色运动校服,正侧对着门伏案做作业。 木偶夫妇从一旁滑动出场,声音响起:“看看咱家孩子,多让人省心。” “还是老婆你教的好。” “就你嘴甜,雯雯,你说你爸爸是不是讨厌。” 木偶女孩停笔抬头说:“爸妈,你俩太腻歪了吧,别打扰我学习了,快出去吧……” 没等演完,叶嘉雯把门关上了。她又打开了另一扇门,里面是她上大学的样子了,里面的那个她坐在沙发上,一旁的父母忙着给她装行李,一面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要和室友好好相处,不要太晚回宿舍,放假过节要多回家看看…… 尽管这些不过是木偶人的剧场,但那都是叶嘉雯未曾感受过也不敢奢望的。她打开一扇扇门,里面都是她工作、结婚、生子的人生经历,木偶父母慢慢苍老,她也慢慢长大,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打开最后一道门,里面还是木偶剧场,但装修的样子和她的卧室一模一样。她走了进去,看到桌子上散落的课本,和纸篓里窝成一团的退学通知单。 她走到书桌边,打开上数第三个抽屉,里面是用毛巾包起来的两块硬物,打开来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全是粉钞。 四万五千块。 徐明朗和周雪荣两人集中火力,三五下把四个假人剁成了碎片,周雪荣让徐明朗和曹静带上碎片,到中央过道和其他人集合,而他转去找于浩怀。 此时的于浩怀手里没有武器,仍在靠蛮力和两个假人来回搏斗,身上满是淤青,周雪荣也不打招呼,斧子紧贴于浩怀的后脑勺削了下去,假人被从中间斩断。 于浩怀回头脸色阴沉道:“是你。” 周雪荣也不理会,只管用斧子剁碎假人,再把碎片装进怀里拉上拉链,起身就走。于浩怀拍拍外衣,也跟了上去。 五人聚集在油堆旁,个个都是浑身外伤,筋疲力尽,徐明朗问:“苗放呢?” 赵东祥道:“他找叶嘉雯去啦,就在电视机那边。” 徐明朗一听“电视机”,立刻想到之前电视机自动播放《甜蜜蜜》,那首歌对他有特殊的意义,那会不会是个暗号...... 徐明朗自觉苗放在那儿会有危险,说着自己去去就回,要其他人在原地等着,必须所有人都到齐才能点火。 周雪荣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曹静颤抖的对着背影喊:“你们一定要快啊!” 赵东祥朝于浩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者叹了口气,接过刀,对着半成型的假人残躯斩了下去。 第16章 怪物商店(9) 徐明朗和周雪荣一赶来就看到苗放在电视机前来回踱步。 苗放一看周雪荣来了,上前紧紧拽着周雪荣的领子逼问:“你知道怎么救叶嘉雯对不对!快说!” 周雪荣:“我不知道。” 苗放暴怒:“你说不说!你早就知道叶嘉雯被困在这里!这个时空交错的夹缝里!你别想骗过我,如果你不说,叶嘉雯可能会死在里面的!” 徐明朗一听也愣住了:“时空交错的夹缝?” 苗放道:“对!曹静说在这里能闻到叶嘉雯的味道,我不信邪过来看,在我叫了叶嘉雯的名字后,果然看到了这里有空气闪动的样子。” 苗放的说法玄而又玄,徐明朗觉得那是因焦躁而产生的幻觉,说:“人我们会尽力找的,但总待在这儿也不是事,你先过去和老赵他们集合,我和周……” 苗放气愤打断:“去你的!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周雪荣是一伙的?你俩早就知道黑幕了,所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就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徐明朗都气笑了:“我特么……算了,和你说不通,我和周雪荣要是想害你们,还在这穷卖力?早让假人把你们头都拧下来了。” 苗放一想也是,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闷闷道:“你我不知道,但周雪荣肯定知道些什么,你现在护着他,小心迟早有一天被他害死……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叶嘉雯救出来……” “轰——”的一声,超市的中央窜起五六米高的火焰,然后迅速矮了下去,席卷周围的货架,绵连成一道火墙,热浪令室温迅速升高,三人都不可思议的回过头。 “是你俩让他们点的火?!!”苗放吼道。 徐明朗也惊呆了:“没有,我让他们在原地等我们的……” “那就是他们蓄意谋杀!我要宰了他们!!”苗放气急说,“叶嘉雯还被困在里面,要怎么办?周雪荣你说!” 一直不说话的周雪荣开口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别再逼我。” “你撒谎!!”苗放作势居然要揍周雪荣。 徐明朗截下拳头,忍着怒气说道:“你这样发脾气有什么用?人又不是周雪荣藏起来的,你既然觉得叶嘉雯就在这里,那你就留在这里找。我和周雪荣灾找一圈,总之…....要赶在火势蔓延前离开这儿,你听见了没?” 苗放还想说些什么,可时间紧迫,徐明朗顾不得他,拉着周雪荣就跑。两人跑了没一会儿,周雪荣确定他们远离了苗放的视线,他拉着徐明朗在一个零食货架边停了下来,用拿到的书包往里胡乱塞吃的喝的。 “你在干嘛?”徐明朗不解。 周雪荣手上动作不停,顿了顿说:“都是徒劳,别再找了。” 徐明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别吞吞吐吐的。” 周雪荣:“叶嘉雯被困的地方,不是我们能找到的。” 徐明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雪荣凝视着徐明朗,眼神闪动。   *** 木偶剧场里,桌上的本子突然摊开,圆珠笔自己动了起来,在纸上写到:“拿到钱,你真的就能开始新生活了吗?” 不远处传来机关运作的声效,两个木偶人滑了出来,但不同于之前的木偶人,眼前的两人脸被刷的青白,苹果肌上两坨血红,塑料眼球充分的暴露在空气中,那是她被抛弃后懦弱的母亲,还有酗酒残暴的继父。 叶嘉雯转身要逃,脚却不知道怎么被固定在了滑轨上,往两个木偶人方向旋转着滑过去。她一面狂喊救命,木偶继父把手里的酒瓶打碎,发出声音:“你太令我和你妈失望了,养你干嘛!你还不如死了好!” 木偶妈妈滑到继父身后,露出半张脸,脸上是不变的皱眉苦脸,依然是那个软弱的从犯。 “放开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叶嘉雯扭动全身,想把自己从滑轨上挣脱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把我的人生当成木偶戏!你凭什么!” 又是一声机关发出的声音,滑轨停止了转动,木偶人停下了动作。叶嘉雯的脚也能够重新活动,她刚拿了钱,回头要跑,就看到身后景象突变,一对夫妇站在一团光晕中,他们面目慈祥冲叶嘉雯伸开手臂。 “来雯雯,到爸爸妈妈这儿。” “爸?妈?” 叶嘉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原来自己真的长得很像他。 “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女儿。”男人说道,“给爸爸一次机会好吗?这次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叶嘉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爸爸,又回头看了看木偶继父和妈妈,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笑得更深,招招手说:“来爸爸这儿,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爸爸会给你找新的学校,你重新去念书,其他的都不用考虑。” “我可以重新念书?” 光晕中的二人点了点头。 叶嘉雯几乎被这句话冲昏了头,一步步走进光里,看着父母二人的笑脸,她停止了思考,只要能从惨淡现实中逃离,她可以放下一切…… 男人为了让叶嘉雯快点过去,又说:“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抛弃了你们母女,才让你误入歧途。” 叶嘉雯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人生的确已经乱七八糟,但那真的是因为生父的抛弃吗?她过得苦,但世界这么大,过得比她苦的人有很多。她之所以被困在这个地狱,并不是因为她被抛弃,而是因为她为钱做坏事。至于那个她素未谋面的生父,也许只是各有各的泥沼。 叶嘉雯向后退了两步,光晕逐渐消散,原本慈眉善目的夫妇变成了厉鬼,他们大张着嘴,朝叶嘉雯扑了过来。 她贴墙狂跑,冲出门去,在黝黑的走廊里一路狂奔,身后的几扇门全都打开,从里面涌出一串木偶人追了上来,松动的关节发出摩擦声,好似怨鬼索命的前奏。叶嘉雯不敢回头看,只管向前跑,可走廊里依然没有别的出路。 “苗放!!你能听到吗?!我在这!”叶嘉雯喊着,却得不到回答。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怎样才能放我回去?”走廊里回荡着女孩的哭嚎,虽然她已经精疲力竭,但碍于身后逼近的木偶人,她咬着牙向前跑了几步,一面回头注意自己和木偶人的距离。 疲软的脚踝再经不起女孩的重量,她感到失重般的眩晕,接着狠狠摔在了地上,那厚厚的钱也撒了一地,女孩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臂因为恐惧而使不上力气,右脚上传来不能忽视的疼痛。 女孩摆动腰腹向前挪动,身姿像条搁浅的鱼,她在满地的粉色钞票里扑腾,尽力把纸币扫进怀里,再胡乱塞进兜里。 身后的木偶人距离她已不到一米远,木头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叶嘉雯自知避无可避,她咬着牙闭紧眼,希望这一切不过是梦魇。 骇人的声响突然消失了。 叶嘉雯从漫长的黑暗里睁开眼,空气中灰尘的味道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仍在原地。于是她把自己调整到一个靠墙角的姿势,三两下把钱塞进兜,确认自己的视线始终在地面上。 “你很害怕。” 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那声音很小,却不容忽视,既不是苗放,也不是木偶人模仿发出的声音。而是她从没听过的声音。 像是谁在她的脑子里说话一样。 叶嘉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恐惧却是藏不住,变成泪水从眼眶往外涌。走廊里的木偶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叶嘉雯缩在墙角,像是纸上的一点墨渍。 超市的空气里多了一股怪味,又糊又呛,徐明朗意识到喉咙里淡淡的灼烧感,明白这是有害物质燃烧时散发的烟气。在火场里最致命的往往不是明火,而是这些有害烟气和一氧化碳,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儿了。 徐明朗没时间逼问周雪荣,只希望赶快找到苗放一起离开。 二人刚顺着拐角出去,就看到远处的火光被笼罩在一片灰烟中,火势比想象中扩散的快。苗放还在电视机前不断拍打电器,一边叫唤着叶嘉雯的名字,大有一种“不见人不罢休”的架势。 空气里的烟气越来越浓,甚至到了熏眼睛的程度,徐明朗好坏歹话都说尽了,也劝不动苗放。苗放着急的逼骂周雪荣,又扯了一堆徐明朗听不懂的理论,来说服他这里确实存在一个夹缝空间。 呛人的浓烟告诫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了。徐明朗纵然再想救人,也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再这样下去,不但苗放会被呛死,他和周雪荣也跑不掉。 “你够了!即使这里真的隐藏一个空间又怎样?叶嘉雯回得来吗?”徐明朗一边咳嗽边嚷着,“难道你想死在这儿吗?!” 这一句话似乎有奇效,苗放不说话了,眼镜后躲着的内双眼皮抖了抖,多了些不可置信的味道在里面。 “亏她那么信任你。”苗放说。 这句话像一根针,戳在徐明朗名为“良知”的神经上,痛到酸胀。 周雪荣背着满满一背包饮用水,从徐明朗身后绕过走到苗放身后,取下黑色布袋,手握宽的那头,准备用斧柄敲昏苗放。 不可思议的一幕了,空气仿佛被撕裂,凭空多出了一只手,接着是手臂、头发,一个裹在棉衣里的女孩彻底暴露在空气里,想胎盘里滑落的羊羔那样往地上滑去。 徐明朗手疾眼快捞住了女孩,他拨开女孩凌乱的发,看到她双眼毫无聚焦。苗放用身体挤走徐明朗,接过叶嘉雯的身子,来回摇晃她问:“你怎么样?” 火苗舔舐在顶棚的油布上,霎时将半个天花板点燃,高温下的油布回归液态,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一边地面滴落。 徐明朗急忙喊道:“没时间了!我搀着她,都往外走!” 苗放考虑到自己腿不方便,犹豫了一下,把叶嘉雯扶了起来。周雪荣二话不说,握紧叶嘉雯的胳膊,一个凌空把她驮在了肩上,也不管徐明朗怎么说,执意一个人背着包驮着人往前走。 几人绕出去,在过道里才看到真实的火势比刚才所猜测的还要严重,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焰里扭动着人形,还有几只断肢挣扎着向火堆外爬去,可做到的却是把火势蔓延的更凶。这让徐明朗觉得像是在焚烧活人,他决定把视线放在寻找出口上。 比起浓烟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眼前通向收银处的路被倒下的货架拦住,货架里的商品烧得正火热,头顶的油布正以随心所欲的态度向下滴落油液,是人都该知道被这东西溅在皮肤上是什么滋味。 周雪荣背着叶嘉雯走在最前面,他反应得迅速,瞅准头顶的火势,顿了两秒后往前方快速一跳,再向左跑两步,完美避开了油液,同时抵达了两个还未点燃的货架形成的通道里。 周雪荣回望两人,把下半脸埋在衣领里喊道:“跟上!” 徐明朗看着头顶越滴越多的油液,心知不能再等,全神贯注的盯着头上的油布,等待油液再次滴落的瞬间。 一声拖长的、古怪的闷响变得清晰,像幽灵走出迷雾来到光明的世界,周雪荣和徐明朗都很专心,不然他们当中一定会有人发现,靠近收银处的那堵墙面早已粉化,水泥无法包裹钢筋,任由钢筋在高温下软化,带动墙体向前倾斜…… 第17章 怪物商店(10)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苗放,他大叫一声,把徐明朗吓了一跳。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徐明朗眼睁睁的看着一整个墙柱犹如慢动作一般,卷着白色烟尘缓缓坠落,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周雪荣!!”徐明朗听见自己在大喊。 “叶嘉雯!” 墙体轰然倒下的过程好像慢动作,当徐明朗回过神时,周雪荣刚才所站的位置只剩下漫天的尘土,还有外圈一层小小的火焰。 墙柱是以垂直的姿态倒向货架中间的,像是钻戒与戒指盒那样嵌合,周雪荣生还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徐明朗和苗放沉默了,不仅仅是因为震惊,也因为浓烟呛人,每呼吸一次都困难。徐明朗有点讽刺的想,可能他就连不断汹涌泪水都是因为辣眼睛。 徐明朗还有些后悔,他不该让周雪荣背着叶嘉雯,也不该让他背着装满饮用水和饮料的双肩包,如果不是这样,凭他的身手也不至于死在墙柱下。 苗放跪在墙柱边,屏住气边用手往外挖,徐明朗失魂落魄,反应了一会儿才跑了过去,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油液两次与他从的后脑勺擦过。 两个人挖了有一会儿,期间徐明朗被钢筋烫伤了左手虎口,十指也磨得出血,苗放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但即便如此两人谁都没出声。 烟气中的有害物质已经影响了他们的思考和反应,他们眯着眼大气不敢喘,每呼吸一次都令他们更接近死亡。 这实在是一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凌迟。即便能见度再低,两人也都知道身后的火势还在蔓延,而眼前的墙体倒塌却也正好扑灭了临近收银台过道的火势。 这意味着两个人可以踩着墙柱离开。 最先停手的人是苗放,也许是真的已经精疲力竭,又或许是刚才所做一切已经足以令他打消罪恶感。苗放默不作声的站起来,踏在了墙柱所铺成的路上。 徐明朗挖了两下,再抬头时,苗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灰雾里。 徐明朗挖掘的动作越发缓慢,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怀疑自己是被熏坏了脑子才会放弃生路,在这里挖两个大概率已经死了的人。 眩晕令人丧失了时间感,徐明朗分不清自己在这里挖了多久,他趴在废墟上,想着换做是薛莹莹,她会骂自己傻,还是会以他为荣呢? 他的脑海里蹦出薛莹莹穿着黄裙子蹦蹦跳跳的背影,她看上去更年幼些,皮肤晒得有点黑,回过头冲徐明朗咧嘴笑,招呼他快点跟上来。 “明朗!跟上啊!” “去哪啊?莹莹,等等我!” 前方被光照耀的一片白亮,徐明朗不知道这是哪里,可他不能眼见薛莹莹离自己越来越远,刚想追上去,身后就被一个力道拉扯住。 他回过头去看,那里一片昏暗,一个男孩正拉着他的衣角。男孩大概到他下巴那么高,留着青皮圆寸,穿件白汗衫,露出两条细白的胳膊,脸也是一样的白瘦,到了有些营养不良的地步。 “我认识你吗?”徐明朗问。 男孩露出不和年龄的愁苦表情,说道:“不要去。你不要跟去。” “我不要去哪?” 没得到回答,男孩突然消失了。徐明朗看到刚才男孩站着地方原来是一条蜿蜒的胡同,两侧是青灰色的墙皮,还有几辆老式自行车。看起来像极了徐明朗老家的胡同巷子。 一面是薛莹莹,一面是胡同巷子,徐明朗知道自己不该听那个陌生男孩的,脚却不自觉朝着胡同里走去…… 徐明朗是被废墟里传来的敲击声弄醒的。 他们没有死。 徐明朗用力咬了下舌头,好不容易让自己清醒过来了,他忍住头痛恶心,挖开墙柱下的砖块。 他听到周雪荣的咳嗽声,循着声音拨开砖块,很快看到了黑色双肩包的顶端,他伸手拍打了一下,发现那里仍然是鼓鼓囊囊,应该是里面的瓶装水起到了缓冲作用。 他又叫了几声周雪荣的名字,但没得到回答,或许是周雪荣再次昏了过去,又有可能他受伤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没死。这点让徐明朗得到了鼓舞,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听他大脑的指挥,变得疲软无力,胃里像堵了棉花。 明明已经很接近了。 被拨出空隙的砖块突然一阵松动,里面传来痛苦的喘息,徐明朗努力想扣出双肩包,让里面的人能够少一点压力。在里外双重作用下,那重死人的双肩包终于从砖头堆里被拔出来。 又是一阵松动,砖块堆里伸出一只手来,徐明朗慌忙握上去,一边向外使劲,一边用另一只手拨动砖块。一个满身尘土的大块头撑起身,额角粘着黏糊糊的血,看起来相当疼,但好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 周雪荣晃晃头,像在确认自己是否活着,接着他一声不吭的站起来,从刚才刨开的洞口里摸索,很快捞出昏迷不醒的女孩。 一旁的徐明朗看着叶嘉雯成功脱险,笑着对周雪荣竖起大拇指。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两眼一黑身子就要软下去,被一双手托了起来。 “朗哥,坚持住。” 真奇怪,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 徐明朗眨巴两下眼,示意自己还能行,伸手要去拿包,却被拦下了。 周雪荣轻轻摇头,缓慢的把包背上身,挎过叶嘉雯的腋窝,向门口走去。 两个疲惫不堪的身躯背后已是一片火海,徐明朗能够清楚的听到金属受热发出的闷响,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步履蹒跚的慢慢走。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背后炽热的波浪,超市里似乎是什么可燃物被引爆,天花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当徐明朗的后脚踏出收银台通道时,身后又是一阵爆响。他停下脚步回头,依稀能看到巨大的天花板残骸,正覆盖在刚才他们逗留的废墟上。 宛如魔窟。 走廊里很冷,也很明朗。两人走到靠近大门的商铺街,徐明朗闻到了干净的空气,也感受到自然光。 原来是钢铁卷帘被拉了上去,门外已是破晓。 徐明朗迫不及待的用身子推开大门,让周雪荣和叶嘉雯先出去。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经历了一整晚的怪奇搏杀后。他活下来了。 生存的喜悦令徐明朗冲昏了头脑,却没发觉本应停在道对面的面包车不见了。 是周雪荣突然停下并坐在地上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徐明朗顺着周雪荣手指的方向,才发现其他人不见了。 妈的......这群忘恩负义的畜生!! 徐明朗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把那几个人统统骂了一遍,不过他很快就停下来开始想对策。雪依然没有停,室外约有零下十度左右,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供暖的地方休息一下才行。 周雪荣始终沉默着,他背对徐明朗,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了脖颈后的一片烧伤,那块与颜色稍深的皮肤皱皱巴巴的拧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脖子上怎么弄得?” 周雪荣小声回答:“小时候烫的,现在不疼了。” 徐明朗点点头在周雪荣身边坐下,身体只剩下疲惫和失望,他没有说话的欲望,看了看周雪荣的侧脸,发现对方眼里噙着泪水,神色落寞。 徐明朗勉强打起精神,装作满不在乎说:“走吧,看看能不能找辆车,哥带你回去。” 周雪荣却指着天边:“哥,你看,太阳出来了。” 徐明朗抬头去看,在杂乱的建筑后是橙灰色的天空,耀眼的光芒在楼与楼的缝隙间闪耀。这是徐明朗第一次看到日出,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徐明朗很快打消了多余的惆怅,他示意周雪荣在原地等着,他要去周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辆带钥匙的车。道两面停着四五台车,但没有一辆能打开车门,徐明朗四周瞧瞧,觉得往前走走看。 徐明朗走了没有两百米,就见对面驶来一辆打闪光的车,那是他们的面包车。 车在徐明朗身侧停下了,下来的是赵东祥。 面对徐明朗的指责和冷笑,赵东祥充分发挥了和稀泥的巧本领,把徐明朗弄上了车,又接到了周雪荣,说其他的过会解释。 *** 车里的沉默让人窒息。 除了刚才死里逃生的徐明朗和周雪荣,以及仍昏睡不醒的叶嘉雯,其他人就连呼吸都怕凸显存在感。 于浩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向后座瞥了一眼,被徐明朗捕捉到他的脸上两处淤青,右脸颊肿的老高。 于浩怀问:“包里装的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徐明朗就更来气,那是他和周雪荣在生死关头带出来食物和水,结果换来了什么呢? 古人云,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果真是箴言。 想到这儿,他没好气的回:“你放心,反正碍不着你的事。” “他包里呢?”于浩怀口中的“他”,显然是指周雪荣。 一句话点燃了徐明朗的怒火,他拿过周雪荣的包拉开,将里面的东西悉数抖落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士力架对着后视镜里的那双眼说:“是水和吃的。” 经历这一晚的反常,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身处的并非寻常世界。那个秋风飒爽,有着热闹人群的滨海市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现实还是梦境。可十余小时没进食的众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饥饿不是幻觉,他们必须要吃东西才能生存。放眼望去,周围哪有一家杂货店?那两个双肩包里的吃食此刻成为众人唯一的指望。 于浩怀哑了火,其他人也大气不敢喘,车又开了一会儿,在临近大坝的位置,于浩怀突然开口。 “老赵,车靠边停一下。” 于浩怀名义上说是要透透气,但其余人都知道他下车目的,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徐明朗算给他面子,跟着下车了,在此前曹静还厚着脸皮问他能不能吃点东西,徐明朗指着周雪荣说:“东西都是周雪荣拿的,问他吧。” 徐明朗一下车就赶到一阵刺骨的海风,后悔不该下车。于浩怀踱步到大坝边,摸了摸左裤兜,发现那里是瘪的,而后尴尬的摸了摸脖子。 徐明朗又饿又晕,不耐烦的催促:“别兜圈子了,有屁快放。” 于浩怀像没听到一样:“我不是故意点火的。” 徐明朗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于浩怀像没看到一样,解释:“我当时抽了根烟,没拿稳,烟掉油里了。我以为你们很快就能出来,一直在外面等,等了很久,只有苗放出来了。” 徐明朗想到苗放离开时的背影,问:“苗放说什么了?” “他让我们去救人。” “你们呢?” 于浩怀哽了一下:“这件事是我的主意。是我让他们不要进去的。” “你脸上的伤就这么来的?” 于浩怀抹了下嘴角:“苗放脾气挺大。” 徐明朗笑说:“打得好。” 于浩怀:“但是我并不后悔。” 徐明朗又把笑收了回去。 于浩怀转过身凑近徐明朗,背靠大坝,确认车里没人下来,从右裤兜抽出一卷报纸,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徐明朗。 徐明朗不明所以,问道:“这怎么了?” 于浩怀把报纸两端卷起来,露出报纸中缝处。 这次徐明朗看明白了,在密密麻麻的小字当中,有一句完全无关的话被印在了旁边:你们当中有一人是鬼。 第18章 鲤鱼 徐明朗天灵盖都要炸了,几个汉字以一种让人费解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句他无法理解的话。 他指着字问:“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当中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人。” 徐明朗:“你怀疑谁?” 于浩怀看向面包车。徐明朗想了一下,问道:“你怀疑周雪荣?” 于浩怀点点头。 徐明朗不屑的笑出声,骤然怒起,揪住于浩怀的外套领子骂:“所以这他妈就是你擅自点火的原因?!你丫还是不是人!就凭这张不知道是谁印出来放在这的报纸,你就可以让他去死,让我们跟着一起送死吗?你知不知道这一路是谁救了我,救了叶嘉雯!” “我真不是故意点火的......”于浩怀向后仰,懊悔自己抛砖引玉的手段太糟,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明朗甩掉对方的领子,于浩怀又说:“我们早就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哪个正常的世界里会有假人模特活过来杀人的?!我们一定被**控监视了,我敢说此时此刻,寄邀请函的人正在看着我们,那个人很可能是周雪荣。” 说完于浩怀回了下头,正看见周雪荣半倚着车窗,注视二人。 徐明朗:“你什么意思?想挑拨离间?你摸着良心说,没有周雪荣,咱能活到现在?” 于浩怀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但总之我提个醒,我手上有些关于这件事的线索,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和你说了你也不会信,你尽量别在周雪荣面前表现出异常,也别离他太近,明白吗?” 徐明朗嗤之以鼻:“所以说你讲了这么多,也不肯承认你抛下我们逃命对吗?一句道歉而已,于警官。” 于浩怀眉头皱成了川字,像有人架了把刀在他脖子上似的: “把车开走是我的注意,我向你说声对不起,极端条件极端处理。”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就在刚才,我们发现车没办法开出这条街,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明朗抬了抬眉毛。 “就是说,一种力量在趋势我们原地打转,永远开不出去,可就在你们上车后,一切就正常了,车能往外开了。” 徐明朗一时间不知道该纠结眼前这人的厚颜无耻,还是他所说的内容太荒诞。 远处一声关车门的响声,两人一看是周雪荣,于浩怀投给徐明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了声“好好想想”,拍了拍他的肩往回走。 徐明朗敷衍着点点头。 周雪荣身上有伤,走得很慢,他很自然的站在徐明朗身边,倚着扶手看着海面。他甚至没问于浩怀都说了些什么,反而第一句是:“吃点东西吧。” “先缓缓。”徐明朗回道,他在想要不要把于浩怀所说的告诉周雪荣。 “谢谢你。”周雪荣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徐明朗反应一下,知道周雪荣说的是刚才在火场里的事,连声说谢什么,反倒是周雪荣救他在先。 雪花在两人周围无声飘落,铺天盖地的白让徐明朗怀疑再这样下去他就得雪盲。他吸了口气,灌了满满一鼻子冷空气,脑子都有点发麻了,突然开口说:“其实我中途有点后悔来着。” “我本来都有点放弃等叶嘉雯了,要不是亲眼看见她胳膊腿跟变魔术似的出来,我是真的不会相信,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被藏在另一个空间,看不见也摸不着。” 周雪荣笑了笑。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步啊?神?” 周雪荣喃喃道:“神爱世人,怎么会让他的子民受苦。” 徐明朗不懂神学,但也同意对方:“也对,没准是撒旦呢。”他想到于浩怀刚才说的“车子原地循环开不出去”,把这事儿学给周雪荣听,想问问他怎么看。 周雪荣:“说明我们七个是绑在同一艘船上了。” “同一艘船?” “我倾向于,这说明幕后之人不允许我们中任何一人抛弃队友,或者主动伤害队友。” 徐明朗咧嘴一笑:“那这人还挺有善心。” 周雪荣摇头:“换个角度想想,幕后之人这么做,也许只是为自己打算,‘他’不会,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夺走‘他’的乐趣。” “‘他’要逐个击破我们。” 徐明朗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但很快的,他转换好情绪,搓揉冻僵的手指,然后看到了左手上闪烁的银光。 他露出一个欣慰而疲倦的笑,冲一旁的混血儿帅哥晃了晃手。 “不管怎样,我都会活着出去的,我要带着莹莹一块走。” 说罢,他敲了敲戒面,借着这个机会,他既说出了心里话,又挑明他是个铁打的直男。 周雪荣直勾勾的盯着那枚戒指,眼都不眨,眉头狠狠**了两下,眼里闪过一丝乖戾。随即扶着额角抽了口气,嘟囔说:“好疼。” 徐明朗见状忙拉着对方要上车。 周雪荣却背过身去,说冷空气有助抑制疼痛,徐明朗索性随他。 面朝大坝下的海面,周雪荣突然说: “朗哥你看,这儿有鱼。” 徐明朗回过头:“在哪呢?” 顺着周雪荣手指的方向往下看,果真有鱼跃的身影,看起来像条鲤鱼。 周雪荣说:“鱼挺大。” “是啊,这个距离能看这么清,少说也要一米长了,这得多少斤啊。”徐明朗提起鱼,嘴里就发馋。 周雪荣冷不丁说:“鲤鱼冬眠时不吃任何东西。” “有意思,那它怎么游这么欢……”徐明朗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冬眠不冬眠的问题。 这里是海......而鲤鱼是淡水鱼,不可能生活在海水里! 那巨大的鲤鱼像是为了让人更好看清它似的,往外蹦跶了一下。 这下徐明朗看的很清楚,那就是条鲤鱼!一条活在海水里的鲤鱼! 他突然联想到超市里那袋口感古怪的卤豆干,劣质可乐,还有这场不合时宜的雪。好像乍一看一切都还是原来世界的样子,只不过被粗心的上帝遗漏了某些细节,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想到这里,徐明朗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做个鸵鸟,告诉自己这还不是最糟的。 事实就是他们被困住了,困在一个虚伪的未知的世界,一个除了他们七个人外没有其他人类的世界。 徐明朗保持一个姿势愣了好久,直到指尖都冻麻了才回过神。而为他打开思路的周雪荣却淡定自若,好像冬天的海里出现一只活跃的鲤鱼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一样。 徐明朗不可置信的看向周雪荣,想要从对方平静的面容里看穿些很么,他回想于浩怀所说,周雪荣实在可疑。可结合周雪荣一路上出生入死来说,又实在不符合背叛的逻辑。 现在的情况不容他们之中有一点裂痕,徐明朗诚心希望所有猜忌都能就此打住,纵使周雪荣再可疑,也应该在他有威胁他人的意向后再分裂,不然只会闹得难看,所有人都落不着好。 徐明朗敛起惊愕,搓了搓手,挤出一个笑说自己有点饿了,要回车上吃点东西。 周雪荣握住徐明朗的指尖,用温暖的掌心捂热它们,自然的好像是朋友间捂手取暖一样,徐明朗任对方握了几秒,借着拍肩的动作抽出手。 那边车里似乎发生了骚动,车里传来哭泣和叫声,苗放从车里出来冲二人摆手。 叶嘉雯清醒了,跪在地上呕吐,曹静在一边帮她轻轻拍背。 苗放手忙脚乱,说着“我是想救她的”。徐明朗来不及理会,把虚脱的叶嘉雯扶上车,喂她喝了点水。其余人还在商量着要不要去药店买药,叶嘉雯突然一阵咳嗽。 “……我没事。”叶嘉雯摸了下口袋说。 老赵嗓门大,故作很喜庆的说:“都没事啊妹子,都过去了,你休息会,那不舒服了就说,要能找到药店最好,再不济你忍忍,等到家再歇息。” 最后一句话就像安慰剂,对于知道真相的人却太残忍,他们都知道回不去了,车厢里满是沉默。 叶嘉雯当即绷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把眼藏在手背后面。其他人也没有拦她,这道哭声更像每个人的心声,其他人甚至很羡慕叶嘉雯可以想哭就哭,成年人在某些时刻就是要做顶梁柱。 叶嘉雯哭够了,平复下来的第一反应是抓住离她最近的徐明朗的手,湿润的唇一张一合,明显有话要说。 “放松,没事的。”徐明朗感到手臂的压力,担心棉衣都要被抠破了。 叶嘉雯艰难道:“我刚才在另一个地方,一个很恐怖的地方,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我被困着出不去,然后我就听到苗放的声音……” 苗放低头不说话。 徐明朗轻声说:“嗯,是他坚持一直要等到你。” 叶嘉雯闭上眼:“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车厢里除了面无表情的周雪荣和徐明朗,其余人都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徐明朗无意让他们难堪,只是不想让再让叶嘉雯感到额外的压力,而且在他心目中,自己也并非圣人,如果先逃出来的人里有他,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坐上车。 曹静努了努下巴:“你是得好好谢谢,尤其是这个混血儿大个子,还有这个长小虎牙的,他俩为了救你自己差点把命搭进去。” 周雪荣摸了摸脸,徐明朗也扣了扣虎牙。叶嘉雯破涕为笑,又一看两个救命恩人都是灰头土脸,身上带伤的样子,心里又不好过,一瘪嘴又要哭。 徐明朗忙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从那个地方?” 叶嘉雯没有意料中的情绪波动,反而平静说: “我没有逃出来……我们都不可能……逃不掉的……” 她久久的看向车窗外,灰蓝色的冰雪世界像被定格的影片,隔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第II卷 第19章 盒子理论 “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话别说一半,你看到什么了?!”曹静说着就摇晃叶嘉雯,被徐明朗拨开了。 “吵什么吵啊,听人姑娘把话说完。” 叶嘉雯缓缓说:“是‘他’要我传达的,‘他’要我对你们说……” “欢迎来到我的魔方世界。” 昏暗破败的走廊里回荡着这句话,女孩把自己缩在墙角,只想让谁都看不到自己才好。 那个陌生而古怪的声音接着说:“你的表现还不错,这样好了,你把我刚才的话带给其他人,作为交换,我放你回去。” 叶嘉雯努力消化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她可以活下去了吗? 几张零散在地面的钞票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凌空飞舞,像柔软的花瓣或是蝴蝶在追逐嬉戏。叶嘉雯在短短一天内就把人生所有的不可思议全都瞧了个遍,倒也不觉得飞舞的钞票是什么怪奇的事了。 叶嘉雯的眼珠随着钞票左右摆动,下一秒钞票却个个挺直了腰板,发出清脆的破风声,它们整齐划一的组合在一起,冲向叶嘉雯露出的雪白脖颈。 “我说!我接受!”叶嘉雯连忙重复着。 粉红的“利刃”闻声软化下来,恢复了柔软的质地,依次翻卷着飞向叶嘉雯的棉衣口袋。 那个声音在回荡:“你做的很好,我的孩子。作为你勇敢的酬劳,这些钱你拿回去。” 没等叶嘉雯反应过来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她感到身体像被重物挤压一般,由里到外充满的发胀,胳膊也不听她的指挥,擅自向空中挥动,突然的,她看到那只胳膊消失了,接着是手臂、胸膛。她吓得大叫起来,意识却逐渐模糊。 “……你到底是谁?!” 这是叶嘉雯昏倒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空间在急速向下坍缩,黑暗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揉碎,像一颗耗尽氦的恒星。一切物质都在减少、燃烧,迸发出银白色的火光,过程壮丽的像一场蝴蝶星云。这份炙热的美顶多持续了几秒,然后就被彻底的黑暗所代替,漆黑中只剩下一块彩色魔方,轻轻晃动了一下。 *** 面包车在雪地里一路向前,车厢里只有周雪荣吃脆脆鲨发出的声音,徐明朗靠在他的肩上闭眼小憩,其余人要么闭眼休息,要么就和于浩怀似的捏着鼻梁喘粗气。 叶嘉雯冷静过后终于想明白,她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正是自己最隐秘、最不想为人所知的过去,而她兜里的这四万多块是作为“奖品”还给她的,这不正是邀请函上所写的一样吗? 原来他们根本不必赴局,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已在局中。 叶嘉雯将自己在幻境中所听所看,摘了不想与人知晓的部分,其他都和他们说了。至于那四万五千块,她隐约觉得说出来不妥,又没人主动问起,她就没讲,最后她当然没有忘记那个声音嘱咐她要捎的那句话。 话一说完,车厢气氛陷入冰点。 “魔方?”于浩怀喃喃道。 赵东祥边开车边说:“太诡异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人回应。或者说,没人知道答案。 所有人在同情叶嘉雯的遭遇的同时,也为自己担心。就连曹静都难得的没有咋咋呼呼,把额头抵在车窗上,仿佛在用寒冷麻痹自己的恐惧。 一车人中当属周雪荣最淡定,他体力消耗最多,一直坐在后排吃个不停。他头靠车窗,眼神却往一边的徐明朗身上黏,再结合嚼脆脆鲨的“咔嚓咔嚓”声,竟有些中学生春游的感觉,其他人对此早就习惯了,只是前排开车的赵东祥一直频频在后视镜张望,生怕照周雪荣的吃法,一个双肩包的食物都叫他吃光了。 苗放则是难得的安静,任其他人讨论的火热。 徐明朗咳嗽了一声,一旁的少年有些坐立不安,徐明朗只是想听听苗放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问道:“叶嘉雯说的事,你怎么想?” 苗放微微侧头,像是在确认自己能否接话一样。 “接下来的行动,大家还是不要落单的好。”周雪荣边吃边说。 苗放顿了顿才说:“我倒是有点想法,但都是猜测……” 赵东祥不明所以,还觉得苗放难能客气,催促说:“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成。” 苗放面色讪讪:“那我就说了,你们知道盒子理论吗?” 几个醒着的都直摇头,于浩怀问:“这是什么科学理论吗?” 苗放摇头说:“不是,盒子理论只是一种概念理论,常被用作一些科幻作品里,也引申出不同的派系,其中最有名的算是电影黑客帝国。”他停顿一下,等着有人接茬,只可惜没人搭话,大家都在等他接着说下去。 “黑客帝国当中的概念更接近于‘神’创造了世界,而主人公和其他人都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像一个盒子一样,神可以在盒外窥视他的造物。还记得尼奥选择了红色药丸后看到的吗?他发现在真实的世界,人类是躺在培养液里浑身插着管子在活着,他从前以为的那些真实不过是虚拟出来的,可他却深信不疑……” “你是说……我们就像你说的这个人一样,五感都是被捏造出来的?”于浩怀反问。 苗放:“也可以这么说。所以不论那个‘人’是谁,怎样定义‘他’的身份,我们都可以肯定一点,‘他’是高于我们的存在。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叶嘉雯带话给我们……” 徐明朗想了下,不太同意苗放前面所说,说道:“黑客帝国三部我都看了,先不说艺术夸张的部分,我们和尼奥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敢肯定自己之前的生活都是真实的。” 苗放偏过头表示不解,于浩怀想了下突然恍然大悟,解释说:“我明白徐明朗的意思了,他是说我们和电影人物不同,就在于我们都知道自己过去的人生是确确实实发生的。” “没错,在发生这么多怪事以前,我相信你们也和我一样,每个人都过着平淡的生活,知道自己上一顿吃的是什么,进口关税又做调整了,这些不会是假的。你们回想一下,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们到了基地之后,一切不是突然转变的,我甚至是坐着大巴过去的,如果真的像你所说,我们都是盒子里的造物,那我们之前的生活就都是假的,甚至连我们的存在都是假的。” 苗放反驳道:“可尼奥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生活是虚拟出来的啊,谁说虚拟出来的人生就会察觉了,说不定逼真到分不清呢。” “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 “我们的生活已经脱轨了。难道刚才的一切还不足以说明吗?”苗放拔高声音,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说重了,小声道,“我知道承认这点很难,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事实。” 徐明朗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不是不敢面对,他只是笃定那些点点滴滴都是无比真实的。他转了转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想起薛莹莹笑起来时鼻子微微皱起的样子,还有她发尾沐浴露的香味,那些不会是假的。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其他人这感觉有多么真切。还好这份无用的冲动很快就消退了,有些事只要他心里明白就好。 徐明朗没再说下去,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周雪荣吃完脆脆鲨,把身上的碎屑连同包装纸一块打扫到背包的侧格里,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为了令我们更恐惧。” 徐明朗连着说了两个“什么”,把脸偏过去看周雪荣。 周雪荣答:“‘他’要叶嘉雯捎话,就是想想看到我们像现在这样,猜测、争论、恐惧。” “你怎么知道?”于浩怀问。 “我猜的,我是在回答苗放的问题,仅此而已。”周雪荣对上后视镜里的眼,隆起的眉弓投下的阴影,令那双眼看着有些阴郁。 车速慢慢降了下来,最后停在了路中央,周围除了光秃秃的行道树外什么都没有。 于浩怀慌忙问:“怎么停了?没油了吗?” 徐明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路,它不太像回去的路啊。”赵东祥说。 “咱开了多久?一小时有没有。”于浩怀问。 赵东祥答:“差不多,这大雪天的我估计高速都封了,就没走高速,我之前没走过这条道,但照理说不该这么宽敞……” 几人望向窗外,这条全然陌生的路令他们不得不保持警觉,生怕会重蹈覆辙。现在他们没网络、没信号,一切能够定位的设施都没有,在座除了曹静、周雪荣和徐明朗,其余都是本地人,可一个都不知道这高速底下是怎么个情况,几人又商榷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接着开,直到看到有岔口再做决定。 第20章 夏日王国 曹静一路本睡半醒,一句话都没说,徐明朗叫她起来吃点东西,保存点体力。她气若游丝,脸上和脖子上都除了层薄薄的汗,徐明朗心想不好,摸向她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徐明朗扶曹静喝了点水,让她先忍忍,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给她。 脱下棉衣的那一刻,冷空气就压迫在徐明朗身上,他这才意识到车内没有开空调,一直以来车内的那点温度都是靠二氧化碳排出造成的回温假象,一旦没了棉衣,照样不好使。 徐明朗揣着手,想开空调,却心知不开空调是对的,是他们在极端环境下的自保。没人知道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正常的世界,所以在找到加油站之前,车里那点燃油都要省着点用。 周雪荣划开胸前的拉链,把棉衣脱下,当作被褥披在身前,掀开一角冲徐明朗摆摆手。徐明朗打量下周雪荣的表情,是很自然的样子,不像有多余想法,他在心里念叨自己自我意识过剩,并靠了过去,挤进棉服里。 棉服里自带的余温让徐明朗舒缓下来,他打了个哆嗦,手碰到周雪荣的大腿上,他不动声色的把两只手交握,尽量收缩自己的体积,一边竖着耳朵,注意身边大个子有没有反常的行为。 又过了一会,徐明朗只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把眼睛眯个缝,却看到周雪荣缩着上半身,以一个脖子都要按进胸膛的姿势睡着了,兜帽被压的软趴趴,露出了半个雪白的脖子。可能因为是混血儿的缘故,周雪荣的皮肤很白,是那种有点偏粉的白, 像是单薄的皮肤透出皮下的血液一般。 徐明朗伸手把那帽子往上面一拽,又看到了那块触目惊心的烫伤。确认下周雪荣的睡脸,轻轻拨开对方颈后的碎发,看了下那块疤。那道褐色伤疤比他想的还要大,一直蜿蜒在衣服下。这种陈旧性伤痕做激光也不见得会完全淡化,但也总好过现在。 他忽感心底刺痛。 这样明晃晃的伤疤,只会像一个暗号,一直在提醒他的父母和所有爱他的人,这副身体的主人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 徐明朗放任思维漫游,想了很多,这也许是他的潜意识在保护他,用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去占据他的思考,让他忽略掉薛莹莹或许身处险境,让他忘记自己也许会永远被困在异度空间。 车减速,左车窗外不远处是一排度假村酒店,一旁栽着北国不可能出现的棕榈树,徐明朗下意识觉得是这个世界出的新bug,随着车往前开了会儿,徐明朗看到一个巨大的小丑浮雕趴在高高的拱门上,一旁是的招牌,圆润的立体字写着:滨海夏日王国。 徐明朗再一看那高耸入云的棕榈树,发现那不过是为了配合主题乐园的装饰物罢了。 车缓缓停了下来,赵东祥说了声“我去”,扭头说:“前面路全堵死了,现在怎么办?” 苗放和叶嘉雯都醒了,徐明朗没有叫醒周雪荣,而是脱下棉衣向前倾,努力想从两个小孩的夹缝里看清外面的状况。 “我的天……”苗放看着窗外喃喃道。 徐明朗向前倾,只见成排的车子像支军队一样有序的停在路上,将整个路都堵死了,除非他们七个人当中有人是小叮当,能撒点仙粉让车子飞起来,不然就得停车,要么走回去。 于浩怀和赵东祥相继下车。苗放问徐明朗他们要不要也下车看看,徐明朗摇摇头。 外面的积雪没有想象中多,因为雪片小,相对融化的快,只是路面上没有车和行人路过,新雪软绵绵的堆在脚面的高度,走上去不算费劲。 于浩怀和赵东祥兵分两路,他自己径直向前查看车辆,老赵去看下主题乐园里能不能通车。 于浩怀是先回车里的那个,他冻得鼻尖泛红,搓着手说:“看过了,还是一样,车里没人,门打不开。” 苗放气得骂了一句。徐明朗现在反倒冷静下来,他看向主题乐园的入口,巨大的浮雕小丑敞开两手,做出欢迎的手势,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怎么看都很难受。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得选,面前的两条路,一条堵了,一条看着就很诡异,这个时候他们该怎么选择? 赵东祥赶了回来,他抖落掉满身雪,说是夏日王国的大门没锁,里面一条大路通到底。老赵还说他想起来了,这道拱门并不是夏日王国的正门,而是出口。这样一来,他们只要穿过夏日王国,从正门离开,就可以省去好多弯路,直接到达开发区,那里离市区开车不到一小时。 几个人都同意从夏日王国穿过去,徐明朗叫醒了周雪荣,把现在的情况说给他听,并问他意见。 周雪荣表示没有异议,做了一个放松肩膀的动作,呼吸加重,右手摸了摸左肩处的黑包背带,动作看上去很像即将上场的运动员。 徐明朗确信,周雪荣在警惕。 一车七人,除了曹静还在昏睡,其他六人都达成共识,车往夏日王国里开去。 仿欧式的黄铜大门上积了一层雪,于浩怀下车拉开大门,门发出拖长的“吱呀”声。 于浩怀上了车,车缓缓开入。一入门就是一座喷泉,正中央是一个裹着雪的铜制小丑雕塑,很显然小丑是这座主题乐园的形象代言人。雕塑的底座处有环绕一周的喷水口,但因为低温的缘故,水柱早已被凝成了冰柱。 绕过喷泉只有一条路直通小拱门,穿过去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那像是仿照美式小镇建造的一条街,正前方靠山而建,一路是田园风格的礼品店以及餐馆。 这次没人再提出下车吃点东西或者逛一逛,所有人精神紧绷,丝毫没有免费逛游乐园的兴奋。 街的左右两边各有出口,在左边望去是步行街,隔着好远能够看到摩天轮和跳楼机,右边仍是一排店铺,看不到更远处。 “左边还是右边?”赵东祥问。 “先往左边开吧,等会儿找个地方领张地图。”于浩怀说。 车向左拐,慢慢路过凋零的花坛还有插满一侧的小丑锦旗。徐明朗内心忍不住吐槽,是怎样的策划方才会把小丑作为乐园卡通形象,明明一点也不可爱好吗! 开出美式小镇,前面是一条T字型的路口,两边都有游乐设施。赵东祥叹了口气,把车慢慢停下,倒不是他愁往哪边开,而是他已经整整一晚没睡,现在这会儿身体已经吃不消,只感觉脑子都木了,身体也变得沉重。 于浩怀换下赵东祥,问都没问就向左边开去。他开车很快,也不顾路面积雪,把车开的要飞起来。在积雪的掩盖下,于浩怀没有看到那个略微凸起的小台阶,他一脚油门踩下去,然后猝不及防的,整个车里人都快被颠散架了。 “靠……你行不行啊。”苗放抱怨道。 徐明朗对于浩怀的这种控制狂行为不爽很久了,他憋着一股气,说道:“要么我开吧,我大学学过车,开的还行。”言下之意就是“我就算没车票也比你开的稳”。 “我是警察,警察不会让一个没有驾照的人开车。”于浩怀回答。 徐明朗笑着直摇头。曹静突然一声呻吟,说道:“我好难受啊,到家了吗……” “还没,快了。”徐明朗安慰着。 曹静又嘟囔着车里很冷,然后突然拍起车门,一只手乱比划着。徐明朗看了下她的脸,赶忙让于浩怀停车。 车门打开,曹静立刻剧烈呕吐起来。叶嘉雯下车给曹静擦了嘴,还拿水漱了漱口。曹静好容易平复下来,看了看周遭奇怪的建筑,问道:“这是哪里啊?” “滨海夏日王国。”回答她的是周雪荣。 “滨海夏日王国……夏日王国…”曹静自言自语着,“不会的,不会的……” “你想到什么了?”徐明朗问。 “那天我本来要带乐乐来这里玩的……夏日王国……对,就是这个乐园……”曹静情绪激动,眼周的妆容早就脱落,眼下因疲惫而浮肿青紫。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开车啊,开到开发区的商圈,我停下了……把乐乐留在车里,等回来的时候,乐乐就不见了……” 徐明朗想起初见面的时候,曹静就是边喊着“乐乐”,说寄邀请函的人是绑架犯。 “乐乐是被绑走了吗?”叶嘉雯不忍的问。 曹静搓了搓脸,使劲点点头。 于浩怀问:“你为什么要停车?怎么把小孩一个人留在车里?” 这问题虽然问的犀利,却也是徐明朗所关心的。曹静一听又是鼻子一酸,她哽咽着说:“都怪我,我是…我是在路边的咖啡馆看到熟人了,进去买了杯咖啡,就想着一小会而已,把乐乐留在车里不会有事的……” 于浩怀叹口气,想开口责备曹静,却被眯着眼赵东祥拍了一下,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徐明朗问:“所以说你一开始才会怀疑,绑架乐乐的人和寄邀请函的人是同一个。” 曹静点点头。 众人没有再纠结此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出口最重要,车子开动起来,而徐明朗却始终放不下心,这个夏日王国和曹静一定有什么联系。 第21章 序幕 车开到一座海盗船旁停下了,于浩怀下车,到排队通道前的金属架上拿走了所有地图,上车发给其他人。 打开地图,上面是夏日王国的全景。原来这座乐园的游乐设施被分为三个模块,分别是“魔幻丛林”“探索之旅”“幻想世界”,有点低配迪士尼的味道,游乐设施也没有想象中的丰富。但因为是和度假村捆绑销售的缘故,利用依山靠海的优势,夏日王国还开发了很多海上的游乐项目,更适合外地客和成年人。 看过地图,于浩怀便按照导航开车,很顺利的来到图上所示的出口。然而那里除了一道墙之外,连一个狗洞都没有。 于浩怀大骂两声,拍方向盘把车喇叭都快按烂了,鸣笛声在空旷的乐园里格外刺耳,也让人听了格外烦躁。 徐明朗建议先往回开,从哪来从哪回。于浩怀一脚油门,生怕来时的门都不见了。可即便是他开的再快,也无法阻挡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们迷路了,熟悉的路段却始终绕不出去,来来回回已经有三次了。 其余人慌乱起来,在一阵七嘴八舌的吵闹中,徐明朗捏着鼻梁骨,努力想从地图上看出线索来。 徐明朗问:“我们来时的那道门,是‘美国小镇’的出口,连着商品店的那个,门口还有个餐馆,那有一个小丑雕像很醒目的,你确定没走错?” “绝对没有!我是看着那个雕像才往里开的,根本没看到‘美国小镇’!” 车子沿着来时的T字路口向前开,却始终不见能向右转入美国小镇的入口,却而代之的是一片人工打理过的栎树林。 于浩怀把车停在一边,下车钻进栎树林里,过了会儿又钻了出来,表情很难看。 “后面是堵墙。”于浩怀说。 众人立马蔫了。叶嘉雯说着“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一边抽泣。苗放接着问她关于“欢迎来到我的魔方世界”这句话是否还有别的含义,试图在当中寻找线索。 周雪荣从徐明朗手里接过地图,他看了一会儿冲前面说:“往前开。” “我凭什么听你的?”于浩怀回。 “我让你往前开。”周雪荣重复。 两人谁都没有让步,这种无意义的较真让徐明朗无奈,他忍着脾气好言相劝:“都什么时候了,往前开当然是看有没有别的路,刚才左右两边你选的走左边,现在直走看看右边有没有别的路,很正常啊。” 于浩怀拿出地图,指着说:“这地图上画的明明白白,那条路连着的是靠海的水上项目,除了海还有个树屋,我开的是车不是游艇!” 周雪荣突然下车了,他打开驾驶车门,把于浩怀一把揪了出来,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你再这么多废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于浩怀反笑,也小声用气音说:“是有多不客气?杀了我?就像你杀了那些人一样?好啊,反正这里除了我们七个,也没别人,你杀了我也不用负任何责任,多方便。” “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把柄?”周雪荣轻蔑的笑了,俯视对方的眼里充满鄙夷,“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一直撒谎的人是你,于警官。” 于浩怀抽了抽嘴角,周正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不相称的扭曲,嗓音突然拔高,“你说什……” “不要急着反驳,那是亏心的人才会干的事。”周雪荣说完向后退半步,用沾着尘土的手拍了拍于浩怀的前襟,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 重新回到车上,这次于浩怀不再多说,乖乖向前开车。徐明朗看着新奇,不知道周雪荣是说了什么才能让于浩怀乖乖听话,只感叹“一物降一物”。 倒是周雪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主动往徐明朗边上凑说:“我很厉害吧。” 徐明朗有些尴尬,却还是出于礼貌接过话,问道:“是啊,你说了什么?” “我威胁他,如果他再随便发火,不讲道理,我就揍他。”周雪荣说着还挥了挥拳头,很小孩子气的模样。 车开到了路口的尽头,相同的事又发生了,那里既没有海也没有海上树屋,而是和美国小镇的出口一样,被成片的栎树所覆盖。 “果然是这样。”周雪荣打开地图,对凑过来的徐明朗说,“如果我没猜错,除了三个游戏区外,夏日王国里其余模块都消失了。” “都消失了?”徐明朗不解问。 “美国小镇以餐厅和商品街为主,是供游客休息消费的地方。你在看这里,刚才那个消失的地方是水上世界,主要以快艇和潜水为卖点,也算不上是游乐设备。” “所以呢?”徐明朗问。 “夏日王国的面积被缩小了,只保留了有游乐项目的区域。”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一车的人都没吃什么东西,也几乎没睡觉。即便知道危机暗藏,也都个个无精打采。 冬日太阳下山早,也许再有三个小时太阳就要落山,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找到出路才行。 车子向所有能走的地方开去,在行驶过程中,众人发觉夏日王国的占地面积确实缩水了,兜兜转转就是那三个游乐区,除此之外的地方都不见了。 夏日王国变成了一座封闭的孤岛。更糟糕的是,曹静已经神志不清,到了开始说胡话的地步,徐明朗伸手摸她额头,才觉得烫的吓人。 没有医院,没有药箱,甚至连能提供休息一晚的床都没有,这种绝境下发高烧,无疑是在等死。 其余人也肯定料到这点,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车子又兜了三圈后,徐明朗主动提出停车,不要再浪费汽油了。 其他人也都同意,车子最后停靠在了幻想之旅的一堵墙前,对面是其他路口,以及几台游乐设施,相比别处,这里视野开阔,有个风吹草动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掌握。 每个人都分到少量食水,确保肚子里有点东西,并留下一个人盯梢,每隔一小时一换。先盯梢的是苗放,他主动请缨,说自己之前睡了一会儿,精力够用,再往下轮是赵东祥和于浩怀。周雪荣和徐明朗提供了食水,有优先休息的权利。 除了苗放,其余人都窝在车里睡了。徐明朗和周雪荣盖着一条棉衣,睡着的时候顾不得体态,俩人睡得几乎是抱在一起。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入夜了,外面只有路灯的光亮,却不足以让人看清外面的情况,这种情况下守夜也显得没什么必要,徐明朗不知道现在守着的是谁,于是出声提醒,让对方别守了。 回答的人是于浩怀。周围是其他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于浩怀小声说:“白天我说的事,你考虑下。” 徐明朗在黑暗中看向身边人的脸,盯了一会发现没有动静,才小声回应:“不了。” 一阵沉默后,徐明朗缩着脖子想再睡一觉,曹静却醒了,迷迷糊糊说要上厕所。于浩怀主动下车帮忙,似乎把照料曹静也归纳在了守夜范围里,徐明朗乐得轻松,闭上了眼。 夜里更冷了,于浩怀用手机照明,扶着直哆嗦的曹静,在雪地里缓慢行走。 “好了,也不能离车太远,你在这儿解决吧,我背过去。”于浩怀说完真的背过身去。 曹静虽然虚弱,却不改烈性子,说是露天上厕所不如让她去死。于浩怀最不会对付曹静这种泼性子的娘们,一开始还能耐性子劝说,后来自己也冻得急眼了,有了点尿意,索性打着闪光找路标,最好能找到厕所,也好过在冷风里和女人吵嘴。 两人运气属实不错,走了不到百米远,在拐角处的一个小假山边,发现了厕所的标识。 于浩怀把照明留给了曹静,自己转身进男厕,两人约好解决完后谁都不能乱跑,也不能擅自回车里,必须要在厕所前碰头,两人一起返回。曹静点点头,转身走进女厕。 夜半时分,空旷的游乐园只有路灯零星亮着,白天里承载欢乐的游乐设施此时多了一份寂寥,仿佛它们天生就该是律动不止的,而不是在夜晚呆板的凝固,这让游乐园也多了一丝不协调感。 厕所前的路灯顺应气氛,闪烁了两下,灯泡发出烤焦的滋滋声。 徐明朗浑浑噩噩的睁开眼,他觉得自己应该刚睡了一会儿,可感觉又睡了很久似的。他揉了揉眼,望向窗外,却发现身边的周雪荣不见了,只剩一条棉衣还披在他身上,里面散发着两个人的余温。 他揪起棉衣打开门往外跑,却不是地方周雪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有的只是担心。他跑了几步就看到周雪荣醒目的背影,他跑了过去把外套给了周雪荣,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周雪荣一看徐明朗头顶鸡窝,外套也穿得七扭八歪,于是边穿外套边顺手给徐明朗整理下衣服,拉链也拉到了下巴,用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一边说:“我随便看看的。” 徐明朗有种自己被当成小孩对待的感觉,有种说不上的别扭,却打从心里不反感,他义正言辞的说:“你这样很危险。” “嗯。” 徐明朗算是知道什么叫“承认错误,坚决不改”,但见惯了对方绝不离身的大斧子,倒也不稀奇周雪荣会单独行动了。这种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一般都很有故事,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能事事以他的准则要求对方。 周雪荣一贯是有些驼背的,这会儿却突然把脖子抻直了,引起了徐明朗的注意。徐明朗顺着周雪荣的目光,看到远处的旋转木马突然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像燃起的火把,划开静谧的夜。 霎时间所有游乐设施都开始运作,LED灯串此起彼伏的亮起。原本隐匿在远处的摩天轮,此时也开始转动。 徐明朗先是傻愣了会儿,而后拽上周雪荣就往车上跑。 不妙,太不妙了,这种为了什么而拉开序幕的感觉正让他心跳如擂鼓。 第22章 小卡车 曹静烧得两腿发软,甚至顾不得内心的恐惧,她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艰难的脱下连裤袜,嘴里小声地咒骂着。她小时候听家人说,在遇到脏东西的时候就要骂人,脏东西最怕脾气大的人。 解决了生理问题,她刚才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也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惜身爱命的阔太太。 她用女人最宝贵的青春换来的荣华富贵,可不能就这么葬送了。 曹静把手机屏朝下,放在洗手台上。即使是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她也要便后洗手,她认为这是上流人士该有的自我约束。 水龙头里的水流淌在手上,曹静简直就要怀疑里面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寒冷本身。她象征性用指尖撩了把水,拧掉了水龙头。 “滋呀”一声,那并不是龙头摩擦的声音,那声音没有这么大。 “滋呀——”这声音更清晰了,声音传出的位置就在曹静的身后。她的双手还保持在甩干的姿势,头却不敢乱动,她既不敢看向镜子,也不敢往身后望去,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心里默念“脏东西都滚开”。 身后的摩擦声竟突然突然伴随儿歌响起:“伦敦桥要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伦敦桥要塌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曹静一下子辨认出这儿歌的声音,那是她买给儿子乐乐的五岁生日礼物,一辆玩具小卡车里播放出来的。乐乐一直爱不释手,可她一直嫌歌词不吉利,还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后来一直想把它扔了。 要是那时候把它扔了就好了,曹静想过成千上万次,如果她早点扔掉小卡车,乐乐也不会因为下车玩小卡车,而被人掳走。 曹静回过头去,泥泞的地面上是滋呀作响的玩具卡车。她蹲了下来,拿起小卡车,有些神经质的左右张望,她试图能在视线里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乐乐……乐乐!”女人嘴里喊着,向外面跌跌撞撞的跑去。 于浩怀刚才还在抱怨女人上厕所太慢,他蹲在厕所外的草丛边,背靠着墙,疲劳使大脑不能够像往常那样灵敏,不然他会在听到曹静的叫声后立刻站起来,追上去。 曹静披头散发,跑得却极快。于浩怀在后面追着,内心纠结到底该不该跟上去,一番天人交战后,于浩怀告诫自己保护公民是他的职责,这是他该做的。 “乐乐!等等妈妈!!”曹静边跑边喊,尽管她已精疲力竭,可母性使她激发出不可思议的潜能,她只知道不停地追,直到追上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为止。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跑到“幻想世界”的区域,整个游乐区灯火通明,尤其是眼前转动的双层旋转木马,亮眼的如同光海, 她看到乐乐小小的后脑勺了,他站在旋转木马前,显得那样黯淡又渺小。曹静鼻头一酸,想到那天临出发前,乐乐坐在副驾驶上,摆弄着小卡车对她说:“妈妈,我们先玩那个会转的大马好不好?” 当时她的心里只有愤怒,所以她没理会。 也许正因如此,乐乐才会一直背对着她,无论她怎么呼唤,都无法让儿子回头看她一眼。曹静想到这里,两脚一软就要跪下了。 逆着光,乐乐突然回头,指着旋转木马对曹静说:“妈妈,我们先玩这个会转的大马好不好?”说罢向旋转木马跑了过去。 曹静有一瞬间的倒错,以为时间倒流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用全力追了过去。 墙角处,车厢里。 徐明朗赶到停车的位置叫醒其他人,把游乐园的异样转述了一遍。所有人都是坐立不安,可苦于避无可避,只能打起精神注意四周,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反应。 面包车此时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堡垒,能不能得到庇护是令一回事,但至少给了他们安全感。这时叶嘉雯想起去厕所的曹静,还有跟着一块去的于警官,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可依她的能力和胆量根本不敢下车找那两人,说出来又是给两个哥哥添麻烦。 叶嘉雯坐立不安的样子让苗放误以为她有创伤应激反应了,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又纠结于要不要开口。终于他十分冷淡的甩了一句:“你没事吧?”却因为声音太小而没得到回复。一车的人都在各自盯着一面窗,生怕下一秒就会冲出个史前巨兽,压根没人听到他在说什么。苗放咳嗽了一声,让刚才的话显得没那么突兀。 周雪荣的一句话又打断了苗放的咳嗽,他低头对着窗口说:“那边又有什么东西亮了。” 徐明朗凑近窗口,脸紧挨着周雪荣的脸,盯了几秒后说:“不对,那个亮起来的玩意正在向我们靠近。” 几人警觉起来,他们调整坐姿,原始的防御本能在此刻尽显,尽管他们都知道那并没什么帮助。赵东祥慌忙的把身体从副驾驶挤进驾驶座,扭转车钥匙,发动了面包车。 “等下!”徐明朗说。 “哎呀还等什么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赵东祥语气焦急,甚至能从中听出点苦口婆心。 周雪荣插嘴:“急什么,现在走也出不去,大门都没了。” 闻言,赵东祥富态得有些喜庆的脸,此时正揪在一起,额角深处冷汗,像个刚下锅的饺子。 “我看到了。”周雪荣目光专注而平和,看起来一点不像身处险境的人,“那是一辆花车。” “曹静!曹静你在哪儿!!回答我!”于浩怀大叫着女人的名字,一面祈祷自己没有在刚才的路口走错。该死的游乐园,无数的岔口和闪着光的游乐设备,很容易就会淹没一个虚弱的女人。 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最为夺目,但因为在缓慢旋转的缘故,于浩怀只扫了一眼,看到没有人后,他准备折回刚才的岔道口,再找找其他地方。 于浩怀在转身的同时,注意到在他的十点钟方向,隔了大概有十米远,一个通体被霓虹灯光点缀的花车正沿着过道向前移动。 驾驶花车的人是谁,花车又要开到哪里去。这些问题在于浩怀脑子里一闪而过,可他不会傻到停下来去想这些,无论如何他都肯定,开花车的不会是他的同伴。他立刻蹲**,用矮灌木丛来掩护自己。 那闪光的花车上放着歌,于浩怀一直蹲着直到那歌声越来越小,才从丛里探出个脑袋。他注意到花车是向和他相反的方向驶去,和他们停车的地方是同一个方向! 于浩本能的向相反的方向跑,跑了没几步才想到曹静,又犹豫着放慢了脚步。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旋转木马的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隔了十几米远,于浩怀看到曹静正背对着他坐在木马上,一面旋转一面尖叫。 “你在干什么?快下来。”于浩怀想喊不敢喊,只能闷着说。 曹静一头乱发随着颠簸四处张扬,配合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救命”,可就是不听于浩怀在说什么,看起来真的像个疯子。 于浩怀感觉不对劲,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看到的景象却使他倒吸冷气。原来曹静不是骑在木马上,而是那木马把曹静箍在了背上,那根本应作为把手装饰的缰绳成了束缚曹静的枷锁,将她的腿和木马的脖子牢牢拴在一起。 曹静转了一圈又一圈,那木马越转越快,以至于于浩怀都看不清她的脸,而过度颠簸的女人嘴里叫唤着,一面呕吐。 “你坚持一下,我来救你。”于浩怀说着,一面跳上了旋转木马的台子,可他很快发现木马转的太快,里外共有两层旋转木马,而曹静被困在里层,他想要跨进里面就必须穿过外面那层飞快旋转的木马。 于是他瞅准时机,向内一跃,可不争气的后背还是被木马打中,他疼的大叫一声,两眼发花,一下子跪倒在地。 “乐乐,乐乐你不要怪妈妈……”曹静的呼救几近呢喃,甚至开始呼唤起儿子的小名,似乎是看到了幻觉。 于浩怀心知不能再等,挣扎着爬了起来。木马转的更快了,他甚至能听到划开空气的声音。曹静半个身子倚在马脖子上,手却微微半抬,伸向前方。 于浩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前一个木马上竟坐着个小男孩。 花车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这次连徐明朗都忍不住,用胳膊肘怼了怼周雪荣,催促他别再等。 徐明朗没有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周雪荣当成了这个临时团队的主心骨,这不单单是因为周雪荣的武力值更高,更多的可能是态度,那种不管发生什么都很从容的态度,放到这种时候就很能镇得住场子。 周雪荣顺着徐明朗的胳膊肘,摸到他的手攥住,眼睛却盯着窗外。一声不吭。 徐明朗把手抽出来,嘟囔一句“干什么呢你”。周雪荣却没反应,徐明朗眼见花车拐弯,开进了这条街,离他们也就二三十米远,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徐明朗再等不及,回过头要喊赵东祥开车。 “别怕,朗哥。”周雪荣回过头,“因为怕也没用。” 徐明朗心想,道理我都懂,可人的感情哪是我能控制的。看着周雪荣棕灰色的瞳孔,里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莫名让他感到有些熟悉,就好像他在哪里见过这双眼。 “呃啊啊啊我受不了了!!”赵东祥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紧接着发动机传来轰鸣。 这下徐明朗心里反倒踏实了,虽然这个夏日王国是出不去,可就是在里面和花车玩你追我赶的小游戏,也好过等在原地步步紧逼的压力。 “赵东祥你干什么!”周雪荣脸色突然阴沉,对着驾驶座喊道。 周雪荣这么大的反应令所有人都是一愣,相处一天下来,他们对彼此的脾气都有了个了解,却是第一次见到周雪荣变脸,一时都慌了一下。 尤其是徐明朗,周雪荣的反常让他突然不安,忙问:“怎么了?” 车子正以高速向前直跑,身后的花车却还是慢慢悠悠的往前晃,一点不像有危机的样子。 周雪荣弓着身,把自己向前排挤,苗放嘴里一面嚷着,边把叶嘉雯往一边拖,给他让出个道来。 徐明朗喊道:“周雪荣你干嘛,危险!” 周雪荣不听不顾,从驾驶座后面伸出手,作势要拦下方向盘。 “我去你疯了!”苗放扑上去拽住周雪荣,想要他松开手。 半截车厢乱成一团,徐明朗却坐在后边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不停地回头看路况,一面喊着让其他人都冷静下。 “你别拦我!今天谁都拦不住我!”赵东祥吼着,方向盘向左狠狠一打。 整个车厢瞬间向左倾斜,苗放和叶嘉雯全都滑向周雪荣。周雪荣被撞在了玻璃上,双手离开了赵东祥的胳膊。 徐明朗从座位上爬起来,在看向后玻璃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周雪荣刚才的反常是为什么…… “甭管是什么,老子开个铁疙瘩,就不信撞不死你!!”赵东祥大吼一声,车子随调了个头,他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冲着花车开了过去。 “朗哥!系上安全带!!”周雪荣喊。 其余人纷纷系上安全带,只有周雪荣还弓着身,把赵东祥的胳膊抬起,离开方向盘。只可惜赵东祥的脚不受他控制,依然踩在油门上不松开。 徐明朗低头大喘气,左手把着车门把手,心里默念。 五,四,三,二,一…… 撞击感没有意料中来的猛烈,可即便如此徐明朗还是被安全带勒得喘不过气,右脸狠狠抢在前座靠椅上,连着脖子也拧的发紧。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那里一片乱糟糟,似乎是撞进了花车的内部所以看不清。他万幸花车是松散的木制结构,他们既没有翻车,也没有被撞成残废,而反观花车,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徐明朗叫着其他人的名字,想要确认其他人都没事。在得到几声呻吟和抱怨后,徐明朗松了口气,至少人没事。 苗放的一句“哎大个儿呢”,让徐明朗的一颗心突然吊起来,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慌张,好像溺水的人丢失了浮木一样。 他急忙解开安全带,扒着座椅往前望,却只看到赵东祥一头栽在气囊里直哼哼的样子,丝毫不见周雪荣的影子。 徐明朗转身想打开门出去,可车门却被花车头卡住了,打开的缝隙只够一只小猫溜出去的。 徐明朗擦去窗户的水汽往外看,能见度却被花车残骸挡了个七七八八,只能抻着脖子瞧。 “周雪荣!他在外面!”苗放一边喊着,一边把窗户拍得啪啪作响,另一手还在暴力的拉扯车门,显然是也被困住了。 徐明朗让苗放打开窗,却又不敢随便大声喊人,免得再招来什么鬼东西,反而让周雪荣更不安全。 这时苗放突然停下动作,他忽的贴近窗口,惹得他身后一直不说话的叶嘉雯感到不对劲,小声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什么玩意骑在小车上,有点远我看不清。” 这话叫徐明朗听到了,他忙挤到前排去,对着窗口往外看。这一看却让他脑子都凉了半截,他说道:“那好像是个小丑。” “小丑?!”苗放和叶嘉雯异口同声道。 提到小丑,两人都不自觉的联想到斯蒂芬金的《小丑惊魂》里的形象,又或是那些国外恶搞路人的疯狂小丑造型。 徐明朗没作声,冷汗却密密麻麻爬了一后背,在他瞳孔里倒映出的是十米开外的夜色中,周雪荣拎着斧子伫立在雪中,一个小丑骑在独轮车上,在空地里吱呀呀打转,轮子在雪地里划出一道道圆圈,竟生出一丝滑稽。 第23章 小丑迷踪(1) 车轮的轨迹连绵成一团,小丑脸上洋溢着夸张的笑脸,从猩红的嘴唇里发出骇人的笑声。周雪荣冷着脸,握着斧头的手却不放松,他右臂膀紧绷着,上半身微微前倾,像一头盯准猎物的黑豹。 徐明朗被困在车里干着急,他纳闷周雪荣为什么还不动手。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多么简单的道理。 雪缓缓飘落,周雪荣将冻僵的左手放在脖子上捂着,他开口催:“还不开始吗?” 小丑发出两声桀桀的笑,像是回答,又像是嘲笑。 雪中的黑发青年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他懒得去猜笑声背后的意义,而是挥起斧头,向小丑的脖子横扫而去。 “宰了他!”苗放在车里小声喊。 徐明朗却紧锁眉头不放,因为紧接着小丑一个卯劲,那独轮车就好像有了魔力一般,连人带车向后跳了两步,斧刃激起雪末,贴着雪白的拉夫领滑向一边,只留下一道缝口。 周雪荣“啧”了一声。 小丑低头看了眼脖套,笑声突然停下来。周雪荣不敢懈怠,暗自发力要挥出第二击。 小丑又换上了熟悉的笑脸,然而这次不同的是,他从独轮车上跳了下来,涂满油彩而皲裂的手慢慢摘下了帽子...... “不好!那小丑有动作了……我要下车!”徐明朗狠狠的扳动门把手,在门缝纹丝不动后气得低声直揪头发。 他油然而起的愤怒并非全部来自自己的无力,他更气恼的是周雪荣竟然明知道危险还擅自下车。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他就烦躁不安,其中还透露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慌,他生怕下一秒周雪荣就会被那小丑扭断脖子,剥皮拆骨,温热的血液浇洒在雪地里。 更奇怪的是,这一切不过是徐明朗的臆想,可他却觉得无比真实,就好像在梦里见过似的。 小丑好像在表演余兴节目一般,众人的瞩目令他兴奋,他摘下帽子的动作缓慢,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在慢如定格动画般的动作下,那彩色柔软的羊角状帽尖完全从头顶剥离开来,露出了箍紧发网的头皮。 小丑的头顶上什么都没有。 明知那是小丑的嘲弄,可车上的人却都松了口气。小丑戴好帽子,对周雪荣作出一个大笑的动作,喉咙里却没有笑声,神似黑白默剧。 而赵东祥终于把自己从一堆安全气囊里解脱出来,窗外一场诡异的对峙一览无遗,他发出迟来的惊恐和抱怨,却没有换来徐明朗和苗放的一点注意。 叶嘉雯从刚才起就把自己缩在座位里,她满脑子还是那个诡异的空间,还有那个无法形容的声音。她没有向其他人提自己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钱,可就在刚才她才想到一点,这钱是作为她通过试炼的报酬,也是她前来赴约的目的,可现在她已经拿回她想要的了,却依然要面对未知的恐惧。 还要多久才能回家,她还能回去吗? 叶嘉雯得不到答案,她甚至觉得先前的遭遇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已经没有斗志了。 她听着驾驶座传来的惊呼,竟心生羡慕起来。顺着车座位的夹缝,她看到赵东祥一边的窗户似乎没有被花车阻挡到。 “赵叔,你那的门好像可以打开……” 赵东祥先是摸了摸出油的脑门儿,手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徐明朗往前排钻了过去。赵东祥很有眼力见儿的挪向副驾驶,嘴里念着“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呵呵”,可却没人理他。 徐明朗按动把手,往外一推,门果真打开了。他下车前回头说:“我去帮周雪荣了,你们都放机灵点儿,事情不对了就跑,最好找个偏僻的地方躲着。” 叶嘉雯突然说:“朗哥……”她欲言又止。 徐明朗回头。 望着青年乱糟糟的造型,两只眼里有疲惫、不安,可也难挡其中的神采。女孩看着这样的眼,将那句“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咽回肚里,把那些忧思改成一个微笑。 “没什么,注意安全。” 徐明朗匆匆点头,悄悄溜下车,借着花车的阻挡绕到离周雪荣最近的遮蔽物后,伺机寻找机会溜到小丑身后。 苗放突然回过味儿,心里莫名酸了吧唧,回头没好气的对叶嘉雯说:“你和徐明朗很熟吗?” 叶嘉雯摇头,身体却向苗放越靠越近,逼得苗放脱口而出一句“靠你干什么”。女孩把脸贴近玻璃窗,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徐明朗的背影。 她想,如果那个人知道他们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他的眼里还会有那样的光芒吗? *** 于浩怀很少怕过什么,他做刑警的时候是正经拿枪的,子弹不知射杀过多少法外之徒,他的手一直都很稳。 可看着那个小男孩的背影,他却有种不详的预感。曹静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她歇斯底里的叫嚷着男孩的名字,似乎把男孩当作了她的儿子。 “别叫了,他不是你儿子!”于浩怀跳到曹静身后的马屁股上,急着解开她身上的缰绳,“用脑子想想!你儿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缰绳深深陷入在曹静的衣服里,于浩怀甲床很短,没过会就扣得他十个指头血肉模糊,可缰绳还是稳稳嵌合在曹静身上,纹丝不动。 高速旋转的木马已经让于浩怀胃里翻江倒海,他手上动作不敢停,只好一忍再忍。这种忍耐力却只持续了十几秒,十指的鲜血被冷空气凝冻,反胃的感觉却丝毫不减,他扭头一通呕吐起来,耳边是曹静更为高亢的嘶喊。 “啊啊啊啊啊乐乐!!妈妈在这里啊!你等妈妈!妈妈来救你了!!” 于浩怀忍着烦躁,在女人的尖叫中分辨出了一个更微弱的声线。他坐起身再向前看时,那个小小的背影也回过头来,和他所想的不同,那的确是个正常男孩的脸,只不过此刻被恐惧和泪水弄得小脸皱巴巴的。 男孩频频回头哭喊:“妈妈,妈妈!”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是摧心肝的毒药。 于浩怀此时也没好受到哪去,他自认警察要做常人之不能做,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子相隔,束手无策。 “啊啊啊啊妈妈救我!!”男孩的尖叫声变得尖锐。 只见男孩身前的木马头突的伸长,像搜神记里的轱辘首一样,脖子好似树蟒,往男孩的身上层层缠绕,**像一对铜铃向外凸出,马舌头像蔫掉的死鱼,乌紫色的一条甩出唇外,鼻孔里涌出热气,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曹静见到这一幕几乎快昏死过去,于浩怀在她身后不断摇晃她,鼓励她保持清醒。 “你别乱动,我在给你解绳子呢!”于浩怀揪着曹静的外套,试图借此松动绳子。反复几次下来,缰绳和曹静的衣服之间居然真的有了空隙,于浩怀把手塞进了缝隙,握住绳子向外拉扯…… 曹静感到束缚正在离她远去,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的翻下马,连滚带到男孩身边。 于浩怀刚松了口气,腿上传来的触感却令他闪电般回过神,那缰绳像触须般抚上他的腿,正试图圈住他。他立刻跳下马,再瞅准时机跳下台子,翻身到地面上。 飞速旋转的木马台上,曹静正跪地死命扳开马脖子,想把男孩从束缚里解放出来。 于浩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深知凭借曹静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救出男孩的,可要他重返回去帮忙,未知的危险又令他不得不提防。两难之间,于浩怀只能站在原地对曹静喊:“快下来!你救不了他了!!” 如果曹静还有多余的力气,她会脱下鞋子扔在男人的脸上,告诉他,他说的全是屁话。 可就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突然对这句话产生了认同,男孩的呼救声逐渐微弱,她甚至不敢看乐乐的脸是不是变得青紫了。也许于浩怀说的对,她救不了乐乐,也救不了自己。 “妈妈……我好疼……” 曹静听着儿子虚弱的声音,只感到心都在滴血。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抵不过马脖子收紧得更厉害。曹静是无神论者,可她此时却在心里向那些神祈求着,只要能让她救下儿子,就算要用她的命来换都行。 或许是苍天有眼,马脖子竟缓缓松懈下来,男孩开始猛烈咳嗽起来。曹静大喜过望,攥着儿子的脚踝,激动得说不出话。然而下一秒,木马剧烈震动起来,男孩惊叫一声“妈妈”。只见那塑料马腿弯折起来,前腿一个高抬,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竟然硬生生从柱子上挣脱下来,载着男孩冲下了旋转台,把狼狈的女人抛在了身后。 曹静先是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随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嘴里嚷的是于浩怀听不懂的家乡话。 伴随噼里啪啦的一阵电管破裂声,旋木马台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灯管开始一闪一闪,刺鼻的气味也从里面飘了出来,于浩怀察觉到了,冲向木马台对曹静大喊:“快下来!” 曹静这才回过神,她抬头看向头顶,运作的机械之间摩擦出火光,连带着木马身上的摇杆一起停下来,“咔啦”一声后,整个台面都跟着抖了一下,还没等曹静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被冲过来的于浩怀一把搂住,两人一同滚落下了台子,与身后轰然倒塌的旋转木马顶棚擦肩而过。 于浩怀上肢已经没力气了,可看着眼前的废墟,他还是为自己刚才及时救出曹静而庆幸,如果再犹豫哪怕一秒钟,又或是跑得慢一点,废墟就可能变成了曹静的坟墓。 曹静身子完全瘫软了,露出来的皮肤都烫手,她的手还攥着于浩怀的衣领,掰都掰不开,嘴里迷糊的叫着“乐乐,乐乐”。 于浩怀几次都想托起曹静,却又摔在了地上。曹静看着个子小,身形也算得上苗条,换作平时于浩怀扛着她绕着公园走两圈都成,此时却再难负荷,这让他感到慌乱。 昨夜持续的战斗过后,他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连吃的几块巧克力和零食都在刚才吐了个干净。在这时没有了体力,就意味着离死亡之神更近了一步。 于浩怀有些绝望,他索性也坐在了地上,什么都不去想。 “乐乐……妈妈在这……”曹静呢喃着。于浩怀看着身旁失去意识的女人,突然注意到她的两手光洁,没有戴戒指。 沉默了一会儿,于浩怀握住衣领上的手,低声说:“我会带你找到他的,放心吧。” 第24章 小丑迷踪(2) 雪海之中,高大的黑发青年正以极快的速度挥舞手中的斧头,却都被他正对面的小丑一一躲开。小丑发出怪笑,从兜里掏出三枚圆球,竟开始玩起抛球杂技。 周雪荣见状也停止进攻,他放下斧子,冷冷的吐出两字:“规则。” 徐明朗借着花车为遮掩,往前挪动了五六米远,又趁着小丑目光集中在周雪荣身上的片刻,往斜前方一个打滚,正好躲在了周雪荣身后的一个花坛后。小丑的闪避之迅速,让他为周雪荣感到担忧,周雪荣的那把斧子他之前拎过一次,非常重,这意味着每一次挥斧子都是对体力的巨大消耗,而小丑的动作又灵敏轻巧,再这样下去,周雪荣会被耗死。 而就在此时,徐明朗注意到破风的声音停了,耳边响起的是清朗的男中音说的一句“规则”。 徐明朗心生疑窦,他不确定那词的含义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什么是“规则”?周雪荣为什么要对小丑说这个词?这些猜想像爆开的烟花,一瞬间挤满了徐明朗的大脑,甚至让他忽略了自己蛰伏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帮周雪荣。 这个人真的值得他信任吗?他想到了于浩怀给他看过的报纸,联想到周雪荣种种不同寻常的反应,还有叶嘉雯提到过的神秘空间里的声音。如果他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那么他们所面临的考验就都需要一个“规律”,又或者是“规则”。 昨夜被困超市的时候,所有出口都被锁住了,周雪荣虽然背着斧子,却没有试图打破卷帘,就连发现门被锁的时候都是一脸淡然,那或许并不是性格所致,而是他早就知道,如若不达成“游戏”所需的条件,无论做什么都逃脱不了。 徐明朗在离开超市之前曾留意了一下出口的卷帘,没有凹痕,没有划痕,没有任何暴力拆卸过的痕迹,就像被人从外面用锁打开了一样。 而究竟开启门的条件是什么?是因为他们烧死了所有假人模特吗?那么这一次呢……他们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出口…… 徐明朗压制不必要的猜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露出一双眼留意前方。这个视角让他只能看到周雪荣的背影,但小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 小丑左右走了两步,伸出腿扫出一块空地,开始笨拙的扭动身体,摆出各种奇怪的造型,一会是跑向左边两手合十伸向头顶,一会儿跑到右边双手拢成一个圈,来回忙得很。 那乍一看像是小丑在跳舞,可那舞姿又太过怪异笨拙,反倒像是喜剧暖场用的小把式。 周雪荣屏气凝神,看着小丑不明所以的舞蹈,专心从中寻找出某种规则。 可他越是想要思考,脑子里的那些杂念就都跑了出来,一种难抑的躁动正令他浑身颤抖,他告诉自己不要情绪化,要冷静。他过去不止一次在关键时刻因为情绪躁动而犯过错,这次他一定要冷静…… 小丑的舞姿在不停变换,他的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呆板笑容,像是在嘲笑对面的青年。几次循环往复,周雪荣突然明白这些姿势所代表的含义了。 小丑是在用身体摆出数字的形状。 双手合十伸向头顶代表数字“1”,手臂圈成环状代表数字“0”,而后面这个动作重复了四遍,组合起来就是“1000”。隔了一会儿,小丑再次摆出数字“0”的模样,然后卷起上半身弯腰代表“9”,后面又重复了两个数字“0”的动作。 周雪荣看懂了,这是在倒计时!数字“1000”代表的是时间“10:00”,“0900”代表着“09:00”,而两次动作之间隔了一分钟。 十分钟倒计时,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倒计时是什么意思?”周雪荣问。 小丑桀桀的笑了,他开始夸张的原地高抬腿,看起来像在跑步,随后双手食指与拇指捏和,向两边一拉,做出收束的样子,然后又蹑手蹑脚的向前踱步,他的手在空气里摸索着什么,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的笑显得阴恻恻的,随后他做出拎着什么东西的手势,另一只手握着什么,用力向手握的方向刺去。 小丑一个转身,以一个滑稽的方式倒在了雪里,捂着脖子浑身抽搐。 “原来是捉迷藏。”周雪荣正准备把斧子收进包里,身后的徐明朗突然冲了出来,拉着周雪荣就往车的方向跑。 “磨蹭什么呢!” 周雪荣小愣一下,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徐明朗没有错过周雪荣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一下子噎住了他嗓子眼里那句“我来帮帮你”。 周雪荣为什么要心虚?难道是害怕自己听到他刚才所说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雪荣追问。 这句多余的话怎么听着都不像周雪荣会说出的,徐明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因为时机不对,没有表现在脸上。 赶到车边,徐明朗掰开花车残骸,把车门都打开,一句话解释了刚才发生的。 赵东祥听完锤着腿欲哭无泪,他平时坐惯了老板椅,年纪也不轻了,哪经得起这三番五次的折腾,直摆手说:“这么晚了还下着雪,往哪躲啊!” 苗放回:“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你当郊游啊,再不跑就没命了。” 徐明朗脑子乱的很,他还在思考怎么在剩余的九分钟内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苗放和老赵的吵闹打断了他的思维。 “你俩别吵了,时间都不够了。”叶嘉雯指着还在扭动的小丑说。 时间还剩下不到八分钟。 “朗哥,边跑边说吧。”周雪荣不知怎么,声音有些颤抖。 几人都同意,结伴沿着大道向前跑,虽然每个人体质不同,跑的又快又慢,但在死亡的威胁下,每个人都爆发了最大的潜能,竟也都跟上来了。 半靠假山的大道前,一块由三个牌子组成的路标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三个牌子分别指着不同的方向,分别写着“魔幻丛林”“探索之旅”和“幻想世界”。 徐明朗提出建议:“我觉得分开躲更好点,园子这么大,可小丑只有一个,躲到不同的园区会更安全。” 叶嘉雯立马举起手凑到徐明朗身边说:“那我和朗哥一起……” 周雪荣看向叶嘉雯的目光像在看死人,叶嘉雯吓了一跳,她环顾其他人,发现没人看向周雪荣,她低头怀疑不过是自己的幻觉,那样可怕的目光怎么会从人的眼里投射出呢? 徐明朗看着低头的叶嘉雯,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不和她组队,没有安全感导致的,于是说:“那就这样吧,我和小丫头一块儿,去幻想世界,你们三个要么组一队吧……” “不必了。”周雪荣沉声道,“我自己一个人。”说罢转身跑向“探索之旅”的方向,留下苗放和赵东祥两人面面相觑。 浪漫的暖黄色灯光将“幻想世界”点缀成只有童话里才会有的浪漫星海,夜幕下徐明朗牵着叶嘉雯一路向前跑着,徐明朗的目标是摩天轮,也就是夏日王国最高点,方便勘查的同时又便于躲藏。 徐明朗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过去六分钟了,很快小丑就会开始活动,而他们离摩天轮还有一段距离,一想到这徐明朗有些慌张,他害怕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而害得一个女孩跟着他一块送命。徐明朗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确认女孩跟了上来。 叶嘉雯虽然跑得吃力,却也咬牙跟上了,只是她的脚步沉重,吸引了徐明朗的注意。他突然叫停,看向连绵雪地中的四排脚印,那俨然出卖了两人的行踪。徐明朗看向了看四周对还有些慌神的叶嘉雯说:“再坚持坚持,我们走山路!” 叶嘉雯使劲点点头,两人绕过海盗船,从临近的爆米花贩卖车后找到小树林,只是石墙砌的有些高,对叶嘉雯有些难度。徐明朗随即蹲了下来,手放在大腿上,让女孩踩着他的手跳上去。情况紧急,叶嘉雯也没多扭捏,借着托力奋力一跃,上半身顺利撑在了石墙边。徐明朗抓紧时间,脚踩在一颗凸出来的石子上,两手扒墙,低吼一声撑了上去,然后连忙扶起还没完全爬上来的叶嘉雯。 树林里种植的大多数是矮灌木,对面的灯光可以轻松被看见,两人注意脚下,没花多久就走出了林子,向游乐园的最高点跑去。此时已经过了十分钟倒计时,小丑已经开始活动,但他们并不知道小丑会选择哪条路,徐明朗告诉叶嘉雯别紧张,在小丑赶来之前他们就还有时间。 抵达摩天轮的途中都很顺利,两人穿过没有阻碍的排队处,钻进了最贴近地面的座舱,再把门锁好。暂时摆脱危机的两人趴在座位上直喘气,很小心的将身子藏在座舱的不透明隔板下。 即使和容貌秀丽的女孩面对面在座舱里,徐明朗仍然把目光投在他眼前的一小块雪上,这块雪提醒着他,一路上他们的足迹是多么赤裸的破绽。偏偏雪下得又慢又细,一时半会儿覆盖不了足印,只能祈祷小丑的动作慢点再慢点。 其他人现在都怎么样了?徐明朗想到于浩怀和曹静去上厕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是已遭遇不测还是同样身陷囹圄?座舱里自带的空调令他身上暖和起来,但思维却因为舒适而变得迟钝涣散,周雪荣的脸不合时宜的出现,也包括他那句“我自己一个人”。 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的话,竟然会从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性嘴里听到,还真是不可思议。 徐明朗想到这里,才感到有些歉疚,周雪荣的单独行动无非是想要自证清白,证明他并非是在黑幕的指示下害人。 自他们陷入这个奇怪的世界,徐明朗几乎都和周雪荣在一起行动,周雪荣既没有害人的时间,也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如果他是黑幕的人,当时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叶嘉雯? 徐明朗想到清晨,在发现被其他人背叛时,周雪荣看着日出的背影,那时候的周雪荣或许和自己一样失望,但他什么都没说,眼里泪光却已代替万语千言。 那现在呢?周雪荣会不会也对自己感到失望了,因为发现了他和其他人根本没有分别,或者更糟糕。其他人会把怀疑写在脸上,而自己则是说一套做一套,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湮灭所谓的信任。 徐明朗想得有点郁闷,退回一步思考,真正的信任是要建立在双方的开诚布公之上的,他敢说自己对周雪荣没有隐瞒,可周雪荣就不一样了,他几次回避问题,躲躲闪闪,分明就是有所隐瞒,赌上命的事儿又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隐瞒? 徐明朗合眼,缓解下因睡眠不足而干涩的眼,心想说多想无益,如果还能再一块逃出去,他一定要问个明白。再睁眼看向窗外时,座舱已经离地面有一定距离了,看来一时半会儿小丑是赶不过来了。安心的感觉驱散了戒备状态,带来的不单是困倦,还有饥饿感。 “咕噜”一声,对面女孩的肚子里传来小猫一样的叫声,徐明朗不合时宜的有些想笑,女孩有点脸红,但没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两个人小声的笑了一会儿,女孩停下了说:“朗哥,有件事我之前没说,但我想了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说着叶嘉雯拉开棉衣口袋上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几张粉色纸币,对徐明朗说:“我已经拿到了,我丢的东西。” 第25章 小丑迷踪(3) 徐明朗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甚至在看到粉色钞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哪来的钱?”,回想起初次见面时每个人所做的自我介绍当,其中包括每个人失去的东西,而叶嘉雯失去的是四万五千块。 徐明朗想不通,如果他们真的在这个操蛋的世界玩着那人说的所谓的“游戏”,那叶嘉雯应当是获胜者才对,她通过了考验,赢得了报酬,那她怎么还没有回到原先的世界? 叶嘉雯见徐明朗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把口袋拉了起来,接着说:“其实我做过最坏的猜测,我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怎么可能,你别想多了。”徐明朗打断女孩的话,安慰道。 叶嘉雯摇了摇头,把嘴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接着说:“其实我有很多事没说出来,我怕说了丢人,但我愿意相信你,因为你是个好人…” 被漂亮姑娘发了好人卡,徐明朗苦笑一下。 叶嘉雯不知道什么是好人卡,她面不改色的说:“我的家人对我很不好,同学也总是欺负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考上大学,然后离家远远的……我的家人不允许我离开滨海,但如果我真的留下,只会面临地狱,那我的人生就毁了……总之,我需要一笔钱来支付大学学费,我本来已经打工攒齐了的!但后来被偷了…高考在即,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从头攒钱……”女孩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徐明朗的反应。 徐明朗此时已经有些困倦,但眼神清明,神色坚定,丝毫没有反感的情绪。他抿嘴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说下去。 “……我做了些很不光彩的事,在短时间里挣到一大笔钱,然后就被发现了。校方和家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被勒令退学,家人也觉得我丢人。”叶嘉雯作出一个轻松的笑,“事已至此,我已经过不上我想要的那种人生了,但起码我还有这些钱,只要有钱,我就可以离开滨海,到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原来这笔钱对你这么重要。” “嗯。但我真正要说的是,我在那个空间遭遇的那些恐惧,全都是基于我的经历,和我最害怕去面对的噩梦,我当时真的害怕的快死了,语言根本无法描述我的害怕,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克服那种恐惧……” “别多想,都过去了,是人都会害怕,这也很正常。” “不。”女孩有些激动的否认,“这太不正常了,如果我到最后都没有克服自己的恐惧,那怎么能算是通过了试炼?还记得我说的吗,当时那个声音要我向你们传达‘他’的话,我觉得周雪荣说的对,我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向你们传播恐惧,让你们害怕。” 徐明朗皱眉,回想周雪荣是否说过这些话,为什么他的话不多,却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 对面传来叶嘉雯有些哽咽的低语:“我从小就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争取,但我总觉着自己可能运气不好,不然怎么会……怎么努力都没用……” 叶嘉雯用闪亮亮的眼去看徐明朗,鼻头都哭红了,嘴角却微微扬着,像是她最后的骄傲。 徐明朗无法完全理解,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怎么会如此痛苦,相较之下,他的人生实在太幸运不过,他从小就有父母的疼爱和青梅竹马的相伴,再加上人也机灵,在学校总是开心果一样的存在,走哪都有一票朋友,人生从来也没有出现绝望的时刻,哪怕到了现在的境地,他也坚信自己可以克服一切,找回薛莹莹,然后一块儿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徐明朗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然后将手背竖起来晃了晃,对女孩说:“这个戒指,本来是一对,我买来给我女朋友的订婚戒指。” 叶嘉雯微微睁大眼。 “不是银的,是铂金,女款没有我手上的这么素,上面好大一颗钻呢,贼闪。” 徐明朗故作正经的澄清,让女孩破涕为笑。 徐明朗放缓语气说:“我女朋友失踪那天晚上,她还给我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可转头人就消失了,是各种意义上的消失,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她用过的东西,有她在的相片,统统消失了……所以我一定要将她赢回来,我们会一起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也会亲手为她戴上戒指。有些话虽然俗,但是话糙理不糙,人只要活着就有盼头,没有什么是你努力做却达不到的,这件不行还有下一件,别把事情想得太悲观,都会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救不了你女朋友呢……” 徐明朗从脑袋后抽出压麻的手,改为仰面朝上的姿势说:“我没想过这种事,我有信心。” 舱顶处是油墨印刷着夏日王国的LOGO,卡通小丑在昏暗的光线里摆出僵硬的笑容,白色部分做了荧光处理,眼白和牙齿反射出淡淡的幽绿。 徐明朗厌恶的闭上了眼。 *** 暗夜里,苗放正独自在林间穿梭着,为了掩盖足迹,他宁可在树林里被雪打湿外套,被枯枝划伤脸颊。他的左腿有旧疾,注定了他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快速奔破,所以他决定躲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待到一切都结束。 凭借记忆,苗放记得在“魔幻森林”里有一条河,那里有一个贡多拉项目,桥洞和船舱将会是天然的保护所,没有人会想到他躲在那里。 五分钟前,苗放将这个想法说给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希望两人可以一同前去,可赵东祥觉得那里太远,反而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更安全。赵东祥想从山头绕过路口,往面包车的方向走,那里有一处礼品店,既能保暖又方便躲藏。 苗放和赵东祥都觉得对方在自取灭亡,于是一拍即散,各自求存。 通往贡多拉的路比想象中要漫长,苗放认为这是他走山路绕远的代价。万幸的是,他所站的山头地势高,方便他一览山下的风光,一条长河贯穿了两个游乐区,暖色灯光细碎的洒在河面,像甜甜圈上即将融化的糖晶。 “伦敦桥要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伦敦桥要塌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你听到了吗……是小卡车的声音……”曹静小声说。她的周围一片黑暗,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闻起来像是酒店大厅所用的香氛。 黑暗中一个男人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说:“什么小卡车?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发烧了,听到的都是幻觉,嘘——别说话,这里不安全。” 曹静浑身酸软无力,关节更是酸胀,再加上寒冷,令她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她知道自己该去找儿子了,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唯有反握那双手说:“求求你,带我去找乐乐,好不好?” 于浩怀本来就又些体力不支,女人的哀求弄得他更加烦躁,他为了让女人闭嘴,他敷衍着,“好,好,但不是现在……” 曹静开始啜泣。 “嘘——”于浩怀捂住曹静的嘴,一边警惕的望向窗外。水雾模糊了玻璃,令外面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十分钟前他们才刚脱险,曹静高烧到不能自理,一面又嚷着要找儿子,于浩怀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但事实上,他在这样的状况下根本没办法带着一个成年女性活动,于浩怀决定搀着曹静先回车上。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走回原点,看到的只有两辆挤压在一起的车,其中一辆是刚才他看到的花车。 他搜寻了面包车,里面没有人,说明其他人还没死,他们一齐消失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危机已经降临。 于浩怀一路抗拽曹静躲进了最近的一家店面,身为警察的敏锐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在不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最好的选择 就是躲起来,至于找孩子的事,还是要等到其他人,联合起来搜寻。 “吱——”黑暗里传来拉长的拖拽声。是从门口传来的。 于浩怀连忙摸索,希望运气能好到摸出撬棍,但他只摸到了一罐糖,幸好是玻璃盒装。 他潜在门对面的桌子下,等待全力一击。 门被关上,一个人走了进来,脚步臃肿虚浮,显然很疲惫。于浩怀自问有信心能够击倒这样的人,于是他凝神屏气,待到那人经过桌子,他伸出脚踹来人,人还没来得及钻出去,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老赵?” 赵东祥疼得直打滚,边往后退去,嘴里重复着求饶的话,却在听到是于浩怀时松了口气。 “到底发生什么了?其他人都哪去了?” 赵东祥把刚才发生的都说给于浩怀,于浩怀听后纠结着叹了口气,指着柜台下露出的一截小腿,把曹静高烧的事告诉了赵东祥。 捂着小腿呻吟的中年人杯弓蛇影,被女人的腿吓了一跳,又在得知曹静发烧行动不便后沉默了。 倒计时已过,小丑现在并不在外面,显然是朝着多数人走的路去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现在又有了另一个队友兼帮手,就显得曹静的存在格外多余。 赵东祥直说:“于警官,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你都知道了,曹静已经这样了,带着她不方便啊。”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于浩怀回。 赵东祥见对方态度并不坚决,又劝道:“咱得提前打算啊,你看,咱也不是有意使坏,她要是现在清醒,能正常行动,咱带上她肯定没问题。可关键咱现在自身难保啊,一旦之后有危险需要咱跑到别地儿去,曹静怎么办?带还是不带?” 于浩怀没做回答,赵东祥一番话令他有些动摇,在现实面前,刚才涌起的热血与责任感都被浇熄。赵东祥说的对,有些事是要提前做打算的。 可要他扔下一个病重的单身母亲于不顾,那不但让他良心不安,更有愧他的警徽。 “这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带她,行了吧。” “唉,行吧,可你看她现在烧这么厉害,这儿又没有药,之后她还不是得……” 窗外突然掠过的人影让男人闭上了嘴,两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那黑影在窗前停留几秒,似乎在窥视屋内,伴随尖锐的笑声,影子移出了窗口。 有长达两分钟的时间,于浩怀和赵东祥都像冰雕一般蜷缩着,从发丝到脚趾全都僵**,他们四目相对直到确认小丑真的离开,才舒展四肢,放松下来。 恐惧一扫困倦与饥饿,于浩怀动了**体,才发现手臂因紧张过度而痉挛,肌肉纠作了一团。 于浩怀曾在年少时读过书里的一句话, 上头说“人类最大的恐惧是未知”,他只觉得这话是假大空,到了现在他算是充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模糊黑影与尖利的笑声已经令他脑补出一个狰狞的小丑形象。难以想象在夜晚的游乐园里会有这样的小丑杀手存在,他们之间好比猎食者与猎物,谁会知道羚羊在全力逃脱时的心理呢?是无暇恐惧还是惊恐万分。 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让于浩怀更难熬,他提出主动出击,两人合作可以有很大机会干掉小丑。谁知赵东祥拼命摆手:“刚才你不在,你没看到那个小丑动作有多快,周雪荣砍了他好几下都没砍中,更何况咱连把刀都没有,拿什么对付他?” 对方的话里头透露着对周雪荣身手的肯定,甚至将他和周雪荣相比较,这让于浩怀很是不爽,他没说话,赵东祥接着说:“我们就在这躲着,等到天亮,就像今早一样,大门它自己就会打开了。” 回想清晨离开超市时的景象,于浩怀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他并没有要提前离开,只是偶然发现了出口的卷帘大开,大门上的锁也不翼而飞。大喜过望的同时,等待同伴的焦躁变得难以忍耐,他认为其他人是活不下来了,正当他准备离开时,苗放跑了出来,并要他们帮忙救人。 他没有去救人。 生机就摆在眼前,他只不过选了所有人都会选择的那条路,他劝说苗放放弃救人,然后他们一起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后来的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世界变成了恐怖谷效应的下的赝品,是为他们打造的囚笼,无法逃脱。只是于浩怀想不明白,那卷帘是谁打开的,又是在何时打开的?今夜的大门也会为同样为他们开启吗? 一双多彩的翘头皮鞋轻轻落在屋外的迎宾地毯上,鞋子的主人涂着白面,红鼻头下咧着一张大嘴,嘴角僵硬的往两边拉扯,撕扯出一个无声的笑。 “咿呀——”,礼品店的门被推开了。 第26章 小丑迷踪(4) 徐明朗睁开眼,窗外仍是夜色,雪还在下。 对面的女孩蜷成一团酣睡着,他想看下时间,可手机最后那点电量也在待机中消耗光了。身体疲惫提醒他,睡着的时间不会太长。 但不管怎样,这次的考验比想象中要轻松些,直到现在小丑都没有找来。这或许要得益于他提出来的分散战术,诺大的夏日王国里只有一个小丑,要找到所有人谈何容易。 徐明朗起身想换个躺姿,却在窗口看到地面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朝摩天轮控制室走来。 徐明朗闪电般俯身,惊出一身冷汗,神经紧绷。隔了几秒,待血涌上头的感觉消退了,他又探出头看了眼外面。比一般头围要大的彩色尖帽让徐明朗肯定,那就是小丑。 惊慌中徐明朗还发现,他们的座舱已经过了顶点,正在慢慢下移。一旦小丑真的找了过来,碰巧看到他们,开个门就可以把他们杀了…… 现在怎么办……徐明朗后悔躲在摩天轮里了,想逃跑的时候太不方便了。他叫醒叶嘉雯,两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尽可能压低身体,将自己隐匿在窗口下。 别过来……别过来……徐明朗心里默念。 刷满绿漆的楼梯有个人在走,然后踏上了钢板搭建的简易平台,拉开了形同虚设的铁链,窥探起经过眼前的每一个座舱。 徐明朗眼见自己的座舱就要滑至低端,提前叮嘱叶嘉雯,打开门后从出口溜出去,往前不到一百米有一处封闭式云霄飞车,馆内面积不会小,方便躲藏。他自己会留下来拖延时间,要是幸运点,小丑并没有赶来,那么他会和叶嘉雯一起转移。 只可惜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二人,隔着舱门他们都听到了脚步摩擦钢板打滑的声音。 这时座舱距离地面还有一个舱位,估计开门就会和小丑撞个满怀,看来他是注定要学习一把董存瑞精神了,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强。 一双大手按在了玻璃上发出“嘭”的一声,一双深邃而狂热的眼正朝里面注视着。叶嘉雯完全吓呆了,甚至错过了逃跑的机会,把头埋在胳膊里不敢抬头看,不然她就会看到门被打开后,一个高大的男性挤了进来,无视掉对座青年的愕然,欺身上去啄了下对方的耳垂。 “哥想我了吗?” 徐明朗反应过来,一脚踹在周雪荣小腿上,周雪荣个子太高,头一下子磕在顶上发出声响,瞬时整个人撑在舱里。徐明朗让周雪荣快点趴下,又问:“你怎么来了?” 周雪荣没有说自己一路跟踪的事,只是张望着窗外,试图找到小丑的踪迹。 “小丑就在控制室附近……” “……现在不在了。” “真假的?”徐明朗反身去看,窗外果然已经没有小丑的身影了。为保险起见,他又多看了几眼,生怕小丑杀个回马枪。 情况暂时安全,徐明朗松了口气的同时,对周雪荣也有了一丝歉意。诚然周雪荣身上有太多疑点,可他同样也在危机关头对队友不离不弃,更对他有舍命相救之恩,是个男人就该敞开天窗说亮话。 徐明朗刚想问,周雪荣却半跪在地上抚摸舱顶,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态专注,他转而问:“发现什么了?” 周雪荣指甲都被自己啃秃了,他努力半天也只将头顶的小丑贴纸扣起一个皱巴巴的边儿,于是不再做无用功:“你有没有觉得事情太巧了,乐园这么大,我们躲在不同区域,小丑怎么就直奔你们这儿来了?” “也许三条路里他就选了这条呢?况且我们也躲了有些时间了,刚才我俩还眯了一觉……” 叶嘉雯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插嘴说:“那个…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我们睡了也就二十分钟。” 徐明朗意识到不对劲,二十分钟或许足够小丑赶到摩天轮,却不足以让他挨个翻查魔幻丛林里的其他游乐设施,换言之,除非小丑早就知道他们躲在了摩天轮里,不然逻辑上说不通。 “你是说小丑早就知道我们躲在这儿了。”徐明朗方寸大乱,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总觉得是自己鲁莽才暴露了行踪,越想越悔,又问,“他是不是顺着脚印找来的?” 周雪荣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今夜雪片小到接近粉雪,又没有风,雪不易堆积,覆盖不住两人的脚印也是有可能的,但篆刻在基因里的警觉提醒着他,有哪里不对劲。 摩天轮再次攀上顶点,预备在几分钟后开始下降,徐明朗见看着周雪荣仍没有坐下,担心他会被小丑从外面看到,于是挪出空座,拽着周雪荣坐下。 周雪荣低下头,笼罩在徐明朗头顶的一大块阴影松动了一下,那块被扣得皱起的小丑贴纸露了出来,徐明朗的手臂擦过周雪荣的耳朵,一气将贴纸撕了下来。 手腕被这周雪荣扼住,徐明朗刚要抽手,就见周雪荣盯着贴纸的眼神愈发狂热…… “……你怎么了?”徐明朗下一句本想说“你狂犬病犯了?”,下一秒嘴唇被重重挤压,当他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吻时,叶嘉雯已经看呆了,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以表达她的震惊。 反观周雪荣神态自若,好像那个吻不过是餐后用纸巾拂去嘴边的酱汁一样自然,他甚至没有看徐明朗一眼,更没有注意到徐明朗铁青的面色。 徐明朗忍无可忍,正要骂时,周雪荣说到:“哥你太聪明了,你真是我的福星!” “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我知道小丑是怎么找来的了。” “什么?!” 周雪荣扬了扬手里的贴纸:“它刚才眨眼了。” 冷风顺着打开的门板向屋里灌,连同恐惧一块弥漫在礼品店内。 赵东祥蜷缩在靠近窗户的长桌下,双眼紧盯地面,他看到一个幽长的影子正向着门前的方向移动,脚步声轻佻而富有节奏感,他能想象出小丑兴奋的踮起脚尖行走的样子。 相比赵东祥,于浩怀藏的就没那么隐蔽了,他躲在赵东祥的正对面,一个载满了塔状糖果罐的圆桌下。圆桌下四面开阔毫无遮蔽,唯一能够令于浩怀不暴露的就是黑暗,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小丑就会发现他的。 他听到了桌布被掀开的声音,还有小丑不满的嘟囔声。小丑站在一个由毛绒玩具填满的玻璃圆筒前,一边狞笑着一面疯狂将玩偶掏出来,可直到筒都见底了,也没见到里面有人。 小丑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脚步声逐渐加快,在混杂了翻找声与嘟囔声中,小丑的双脚最终落在了于浩怀和赵东祥所在的过道中间。小丑脚尖对着于浩怀,把鞋跟留给颤抖不止的赵东祥,喉咙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威慑声。 于浩怀讨厌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可他没办法抵御人性的侥幸心理,比起奋起反抗,隐藏在黑暗里会更安全。他与赵东祥对视一下,余光却看到斜对面的曹静摊在过道里的手臂! 该怎么做?在这样下去,曹静肯定会被发现的! 纠结中于浩怀看到了落在不远处的糖果罐,那是他刚才拿来防身用的,虽然算不上是武器,但他可以借此调虎离山,将它扔出去吸引小丑的注意,然后趁机会跑出去,这样赵东祥就可以带着曹静离开这里…… 可是这样做他会死吧 ……于浩怀想到这里,全身都凉透了,他突然发觉自己那些豪情壮志在死亡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命是自己的,没了命,他过去所取得的荣耀又有什么意义?他花了半年时间调查的关于魔方杀手的证据以及苦苦追寻的正义岂不都打了水漂?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为一个陌生人牺牲自己,相比这个肤浅虚荣的单身母亲,他活着才更能够创造价值。 于浩怀收起心思,一动不动的等待那脚步远离自己……月光下他看到玻璃糖罐散发着冷冷的光晕,上面的小丑贴纸正对着他,目光呆滞而僵硬。 与此同时,于浩怀注意到小丑的脚步消失了,他去哪了?于浩怀看向对面,试图以口型询问赵东祥小丑的踪迹,可他还没来得及摆出第一个字,头顶发出了小小的晃悠声。 他维持脖子僵直的状态,眼球却缓缓向自己的左侧看去……。 那是一张放大的,倒吊着的脸。干裂的油彩,空洞的双眼,犹如木偶般注视着他,目不转睛。在于浩怀受到冲击而呆滞的空当里,那张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咣啷——”圆桌被掀翻在地,玻璃糖罐破碎一地。于浩怀身体比理智先行动起来,他从桌子下钻了出来,与小丑隔着桌子对峙着,谁都没有动弹。 于浩怀忍住恐惧盯紧眼前的脸,一面用余光打量门口,他或许可以跑出去,可那里离小丑更近,小丑会从半路将他截住的。礼品店里应该有后门,但那应该在他身后的某处,如果他在这时候回头,小丑会很轻松的翻过一地残骸杀死他…… 这时候要是有人能帮他吸引小丑的注意力就好了……可赵东祥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躲在桌下独善其身。 妈的,只有放手一博了。 于浩怀调动四肢,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拐弯处的门口跑去,小丑像是终于品尝到游戏的喜悦,兴奋的像个守门员般捕捉这个自投罗网的可怜虫。 “呃啊……好冷啊,我这是在哪儿……”女人虚弱的声音响起,引得小丑回头去找,于浩怀想都没想夺门而出。 他一路狂奔不敢回头,恐惧令肉体冲破桎梏,发挥出其最大的极限,直到脑子发懵,两腿沉重到无法再抬起,他才躲在不知是哪儿的地方气喘吁吁。 “眨眼了?!”徐明朗和叶嘉雯异口同声。 “那个…周大哥,你会不会看错了,贴纸怎么会眨……”女孩话语未落,小丑贴纸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脸部扭曲变形,变得如烧焦般萎缩,直至整张贴纸都化作粉末。 周雪荣看都没看叶嘉雯一眼,女孩也识相的闭上嘴。 “你的意思是,这个贴纸相当于监视器,小丑就是通过这个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的?” 周雪荣点点头。 徐明朗抹了把脸,跳动的喉结却暴露了他此时有多不安,弄得叶嘉雯不明所以的跟着紧张:“朗哥你怎么了?” 见徐明朗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周雪荣替他把话说了:“如果贴纸就是监视器,那夏日王国里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啊……”,叶嘉雯瘫软在座位上,原来所谓的捉迷藏游戏,不过是一场玩家必输的陷阱! “这……这是作弊!这不公平!” 周雪荣懒懒的瞥了她一眼,像是用眼神表示对女孩天真的一种同情。在黑幕的绝对压倒性的优势下,规则不过用来粉饰杀戮的遮羞布,与其在这里抱怨,还不如想想如何才能绝处逢生。 徐明朗突然开口,语气疲惫:“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这就是你口中的‘规则’……” “朗哥,不是这样的……” “你先别急着否认,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徐明朗捏着鼻梁组织语言,“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第一,你是不是黑幕的人?” “不是。” “ 好。第二,这是我们第二次面临生死考验,要想活下去,这其中必定有某种‘规则’对吗?” “是。” “你知道‘规则’有哪些吗?” 周雪荣摇摇头。 联想到刚才周雪荣发现贴纸秘密时兴奋的反应,他这话应该不假,于是又问:“我们离开超市的时候,卷帘是完好无损的,说明不是其他人强行拆开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是我们达成了某种‘允许离开’的条件,才让门自动打开的?” 这次周雪荣没做反应,咬肌**了两下,只憋出一句:“哥你就别逼我了,我不想对你说谎,但我真的不能说……” 徐明朗呼了口气,他攒了有地摊文学那么厚的道理想要讲,想要告诉这个比自己小的青年,在性命面前,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如果这时候再有所隐瞒,只会让整个队伍分崩离析。 这么简单的道理,周雪荣不会不明白,他愿意冒着这样被自己人怀疑排挤的危险,也坚持不透露半点儿的原因...... 究竟是什么呢? 于是徐明朗沉默着注视一边低头的大个儿青年,严肃而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对方的头发都烧穿,坐在对面的叶嘉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徐明朗在周雪荣固若金汤般的沉默中败下阵来,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周雪荣抬起头,第一次把遮瞳的眼皮抬起来,显得浅色的瞳仁又大又圆,嘴唇颤动一下,刚要说话 ,整个座舱就颤悠了一下。 徐明朗一头磕在窗上,再站稳的时候他意识到: 摩天轮竟然停下了。 第27章 小丑迷踪(5) 徐明朗连忙去看座舱和地面的距离,推测他们现在所在的座舱距离地面应该呈五十度夹角。这座摩天轮是夏日王国里数一数二的高建筑物,怎么着也有百米直径,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距离地面得有六十多米高! “你们快看!”叶嘉雯指着窗外地面,惊恐不已,“是小丑!是他把摩天轮停下了!等下……他正在往我们这边走!他手上那是什么?是电锯吗?” 徐明朗一看,心跳都快吓停了,身后的周雪荣却一把将门打开,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猎猎寒风倒灌进舱内。 徐明朗大喊:“你干什么?快回来!” 烈烈寒风卷起周雪荣的碎发,刺眼的人造光源打在他的侧脸,镀上他的轮廓。他回过头说,勾起一个没人看得到的笑容说:“朗哥,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我是值得你信任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 “你说什......”徐明朗还未反应过来,周雪荣突然两手勾住门边,纵身一跃,舱门口只剩下晃动的门板。 “周雪荣!!!” 徐明朗趴在地上大头朝下,对着无人的夜空大吼。 目光所及之处连个人影都没有,徐明朗被焦急冲昏头脑,竟怀疑周雪荣会不会摔死了。 叶嘉雯指着后座的窗喊:“啊!朗哥你看,周大哥在那儿!” 徐明朗贴在窗口上往下看 ,只见周雪荣正落在内弦杆上,准备往径向索上起跳,身手灵活熟练。稳稳的落在径向索上后,周雪荣握住头上的钢索,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腰胯上,极力去平衡脚下被雪打湿的钢索,在掌握平衡后他稳定速度,不疾不徐的向前主轴走去。 徐明朗知道周雪荣绝非是普通人,却没想到他的身手这么漂亮,如果不是总驼个背一脸阴沉的话,看着倒像个训练有素的战士。 徐明朗看出了一手心的汗,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仿佛这样做就能够给孤身犯险的青年一些助力。旁边叶嘉雯也一身冷汗,全然不觉摩天轮另一端的轮盘上,正有一个人影向上攀爬。 是小丑!! 此时的周雪荣更接近摩天轮主轴了,主轴连接着摩天轮的塔架,内部的梯子能够直达桥面,他刚爬了两步,就看到头顶斜上方的小丑正沿着径向索向上攀爬,那个方向正是徐明朗所在的座舱! 周雪荣本想干掉小丑,再打开摩天轮的开关,可小丑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立刻加快速度向上攀爬,希望能赶在小丑抵达座舱前拦住他。 几十米的高空中,夜色做底粉雪飘落,盛大的光轮温暖而美好,那本该是恋人们相拥许下诺言的浪漫之所,此刻却正上演着一出生死时速。 周雪荣在小丑下方的径向索上追赶着,高空走钢丝是小丑的拿手绝活,即便身后怀里抱着个电锯,也能健步如飞,短短一分钟就与周雪荣拉开了两三米的距离。 小丑很快到达摩天轮内弦杆处,冲钢索上的周雪荣裂开嘴笑了,然后握着腹杆部分向下攀爬,一跃趴在了座舱的顶上。 座舱受到了冲击,摇晃的像树桠末端沉甸甸的杏子,承重索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叶嘉雯都快急哭了,徐明朗虽然紧张,却很快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二人已经无路可走,再拖拖拉拉下去也只是等死。 他看了眼门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让他想起大三的十一黄金周,他和薛莹莹俩大老远跑去爬华山,两人天没亮就爬到山顶,一起看了日出。临下山前,莹莹却突然改了主意,说是要玩长空栈道,他累得要命,又怕出事故,就果断拒绝了。 薛莹莹一向是说一不二,认定的事就要做,见他确实没这个念头,就使出了激将法。她看着徐明朗蔫蔫的表情,像尝到了什么美味一样,露出由衷的笑容,说出一句…… “明朗,你该不会恐高吧?” 徐明朗再抬头,生出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把舱门一打开,回头问满脸惊恐的叶嘉雯:“丫头,恐高吗?” 小丑直起身子,举起怀里的电锯,按下开关却发现插头无处插电,锯片静止不动,小丑面向还在钢索上的周雪荣作出夸张的耸肩膀动作,五官拧成一团,作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然后忽的转身将整个电锯砸向了窗口。 碎玻璃“哗啦啦”的洒了一地,小丑那狰狞的大花脸倒挂着,把叶嘉雯吓得一声尖叫。徐明朗把女孩护在身后,对着窗户洞就是一脚,正中小丑正脸。 徐明朗催促叶嘉雯:“没时间了,你先下去,我垫后。” “我……我真的不敢……我害怕…”叶嘉雯光是看了眼背后脚下的夜空就两腿打颤,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爬下去。 徐明朗也知道让一个未成年少女去徒手爬高架,是多么危险的事,可现在他们腹背受敌,在死路一条面前,他们只能放手一搏。 小丑那张被打凹的脸像橡皮泥一样慢慢回弹,他甚至努了努鼻子,确认自己鼻尖上的红球还在。徐明朗催促叶嘉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女孩站在门口磨蹭着,似乎还在做心理建设。 “别多想!你至今为止那么难都走过来了,你的人生才刚开始!要是死在这儿,你所受的苦难都白费了!” 叶嘉雯紧闭双眼,对着夜空大叫一声,也不管有没有退路了,学着周雪荣两手扒住舱底,小心翼翼用双腿向下试探。 徐明朗直到看到女孩趴在了内弦杆上才松了口气,转头却不见小丑的踪影。他压低了身体重心,以打转的方式环顾四周,以防小丑的突袭。 这时头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以及打斗的声音。 周雪荣趴在叶嘉雯上方的内弦杆上,舱顶的小丑拿着那个没电的电锯,似乎在摆弄什么,当他靠近外弦杆时才发现 ,小丑正利用刀片转动螺栓,他要把座舱拆了! 周雪荣抽出斧子,却不敢轻易踩在脆弱的舱顶,只能喊着:“朗哥快下去!螺栓松了!” 果不其然,座舱开始来回摆动,渐渐呈现倾斜的状态,徐明朗正要下去,小丑却开始奋力起跳,每一次跳动都使徐明朗头晕目眩,他只能握住扶手保持平衡,按照这个摇晃程度,他的脚根本就够不到外弦杆上。 小丑这是想尽办法不让他逃出座舱了。 周雪荣也看出了小丑的算盘,前一分钟他还碍于不敢给舱顶增加压力,而止步不前,如此一来他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总比眼睁睁看着朗哥被摔死要强。 他三两下翻身到了舱顶,从背后抽出斧头,直朝小丑面门砍去,小丑向后一倒,竟然下腰躲了过去,他手腕一动,斧子顺势改变朝向,灵活的向下劈去。小丑腰一塌,竟一屁股躺在了舱上,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滚了一圈,双腿悬空,两脚正对着破碎的窗户。 斧子来不及收回,原本要看砍在胸膛的部位现在换成了裆部,小丑岔开两腿,那斧子就没进了舱顶薄薄的钢板里。周雪荣愣了一下,却没将斧柄脱手,对于他而言,斧子是他生命里第二重要的事物,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生存,斧子都是他的最佳拍档。 这半秒钟的空当给了小丑绝佳的反击机会,套在肥大裤管里的两腿向上抬,正锁住了半弯腰的青年的脖子,小丑狞笑起来,两腿发力使劲绞,恨不得把周雪荣的头都拔下来。 周雪荣很久没被这样对待了,被敌人压制激发了他的杀戮基因,他装作用力拔出斧子的样子,然后突然松开两手,紧紧抓住脖子上缠绕的两腿,大臂带动上半肢,把小丑整个抡起摔向外轮金属杆上,发出来“嘣——”的一声。 小丑的半个脑袋都瘪了,从创口里流出了类似礼炮闪片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周雪荣乘胜追击,用腋下夹住小丑两腿,另一只手去拔斧头。 !! 这时,突然的失重让周雪荣一个踉跄,他意识到这是松动的螺栓造成的座舱失衡,要不了多久,整个舱就会旋转翻空。 周雪荣抽出斧子手起刀落,将小丑的头颅整个劈成两半,那身体里的闪粉和棉絮瞬间弹了出来,然后一脚把小丑踢落下去,靠在了外弦杆上,回头再看座舱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舱体大头朝下歪斜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哥?” 风凛冽的呼啸,卷起他的黑发,顺着领口向里呼呼倒灌,那块皮肤很快就冻得发红。握着铁杆的那只手早就冻得刺痛,好像寒冷已经浸入骨髓,可青年就那样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第28章 小丑迷踪(6) 周雪荣只觉得浑身都凉了。不,朗哥不会摔下去的,摔下去会有声音……还是说,朗哥为了让他不担心,才忍住不发出声音…… “朗哥……你在下面吗……”周雪荣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回答。 眼前不再是倾覆的座舱,而是缓缓倒塌的摩天大楼,是昏暗肮脏的下水道,是远处有光亮驶来的地下铁。 不断变换的场景中,唯一不变的是青年熟稔的脸庞,只不过那张脸不再是他所爱的模样,上面混着血浆和尘土,有时平静的双眼紧闭,又有时整颗头颅都会不翼而飞。 封存痛苦回忆的魔盒被撕开封条,熟悉的挫败感和心痛混杂在一起,仅用一秒就剥夺了周雪荣的五感,肺部的抽痛让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呼吸,他机械性的吐息,没过一会就感到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他以为这次会不一样的…… 周雪荣转动眼珠,瞥了一眼还在下方钢索上前行的少女,握紧了斧柄。 杀了她。 他可以杀了人,破坏规则,让一切重新开始。 周雪荣杀心已动,一瞬间像变了个人,目光阴戾而怨毒,他已顾不得破坏规则带来的可怕后果,把斧头塞在腰间,准备向下攀爬。 “哎,搭把手呗。”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回过头,看到那声音的主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蹭上了些脏东西,好看多情的眼睛里多了些急躁,尾端有些粗的眉毛也拧着。 那是他的朗哥...... 他没死!他还活着!! 周雪荣想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像个手术麻醉还没恢复的病人。 徐明朗好不容易从倒转的舱门口爬上来,两条胳膊酸痛绵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刚才他还吊在空中时,好像听到周雪荣在叫他,但他没力气回应,现在一看周雪荣这幅呆样,只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于是他顺着小丑刚才打破的窗口钻出来,却碍于座舱倒转,离外弦杆有一定距离,靠自己跳过去怕是有点玄。 徐明朗张望地面,看到叶嘉雯已经钻进主轴的梯子松了口气,伸出胳膊重复一遍:“哥们儿,别傻看了,我脸上有花还是怎么着?” 周雪荣忙用手心蹭了蹭口袋,确定手掌没有汗了,用肘关节环住铁杆,身体向摇摇欲坠的座舱倾斜,伸出手臂。 指腹擦过腕骨,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麻绳般拧在一起。徐明朗说:“数到三,我跳过来。” “好。” “一,二,三。” 徐明朗蹬着窗口借力,荡在了周雪荣旁边,身后的座舱晃的像摆钟,拖拽声一声比一声大,听起来好像驴叫。 “谢啦。”徐明朗抽出手腕,改成两手相交的姿势捏了捏对方的手,这时身后一股劲风,接着是铁疙瘩落地的一声闷响。 徐明朗浑身一颤,仿佛那砸落在地的不是摩天轮座舱,而是他自己。 周雪荣嘴唇一瘪,神情继而凛然,没有给他抽出手的机会,反而越捏越紧,像要把手掌捏碎了吃下去才好。 “别闹了!” 手没有松开。 “那丫头还一个人在下面呢,别闹。” 周雪荣眉头**两下,表情扭曲而古怪:“你眼里只有别人,那我呢?” 徐明朗叹了口气,集中精神摸索落脚点,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周雪荣,怎么总作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和不知该怎么接的话。就拿刚才跳下座舱的事来说,周雪荣回头说的那些肉麻话,怎么听都是准备赴死前说的话,效果基本和抗日神剧里男主角离村打鬼子前和老婆说的话一致,让人乍一听有些感动,再反应一下又有些不对劲。 他本来想说点感谢的话,这下也全都给憋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向下爬,动作虽然慢了些,脚下却都很稳。十几分钟过去,二人都抵达了摩天轮主轴扶梯,叶嘉雯早早蹲在那儿,看见徐明朗激动的跳了起来,也不管徐明朗一身灰头土脸,抱着他的脖子就不撒手,嘴里还说着自己刚才有多害怕。 徐明朗说了些安慰女孩的话,叶嘉雯听了心里安心许多,因为她知道,不论她现在处境有多可怕,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大哥哥一样的人愿意给她一个臂弯,对于从小缺爱的女孩来说,沦落到这样诡异的世界竟比待在家里更能感受到关爱,真是一种讽刺。 叶嘉雯享受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睁开眼就看见周雪荣一脸阴沉,眼珠像义眼一样不曾转动,直勾勾的盯着她,让她感觉自己比起人更像是一块肉,这让她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害怕。 下楼梯的过程中,周雪荣先下去,徐明朗垫底,把叶嘉雯夹在中间,三个人步调一致,很快就就爬到了底。徐明朗着陆时松了口气,人果然是大地之子,只有脚踩大地才有勇气。叶嘉雯站在围栏边,周雪荣则先走下楼梯,朝着小丑尸体的方向走去。 徐明朗跟着向下走,招呼叶嘉雯别发愣了,小姑娘愣了一下,一抬头脸比刚才还白,徐明朗只当是吓的,说了两句打气的话。 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地面像甜蜜的云片糕,如果可以忽略那上头破烂不堪的小丑尸体的话。 周雪荣蹲在一边,袖子撸起来,用手拨弄那堆肉块,像是在确认小丑是否死透,又好像在寻找什么。徐明朗也蹲下来帮忙,当他看到那“尸体”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那露出来的手和脖颈儿虽然涂了油彩,却的的确确是人类的身体,而那烂成了一坨的碎脑袋里流淌出来的却是亮粉色闪片和棉絮,给人一种诡异的倒错感。 周雪荣却好像没注意到这点一样,甚至用手搅弄那堆不知名液体,用手掬起一捧后反复捏搓,给徐明朗看得差点没呕出来。 “……你在找什么吗?”徐明朗问着,却没有想动手帮忙的意愿。 “感觉有点不对劲,”周雪荣换了个姿势,把手指往小丑脑袋的洞里头挤,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还在震惊里的徐明朗,“那个……哥转过去也可以的……” 徐明朗背过身,摆摆手背让叶嘉雯也转过去别凑近,边支棱个耳朵听周雪荣接着说:“刚才在摩天轮上和小丑交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他身手太慢了,比在花车旁的时候慢很多。” 徐明朗回想了下,周雪荣的斧子几次都没砍到小丑,他甚至不好判断是小丑闪避太快还是周雪荣没有使出全力。 周雪荣的话让徐明朗惴惴不安,胸膛里刚孕育的那点安全感,现在又被浇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这小丑不是刚才那个?” “现在不确定。”周雪荣掏弄“尸块”发出粘哒哒的声音,那声音持续几秒突然停了,徐明朗捂住翻腾的胃问,“发现什么了?” “什么都没发现。”周雪荣捂了捧雪洗手,指尖红的快要流血,“但我发现了这个。” 徐明朗回过头,看到被染的粉红的领子上完好无缺,一下子回想起来,当时周雪荣的斧子是怎样划开雪白繁复的拉夫领。 “这个园子里果然不止一个小丑。” 意识到这一点,徐明朗再次绷住了神经,脑子也完全清醒了,只是潜意识有种麻木感一直挥之不去,就好像第六感在提醒他,一切不过是徒劳。徐明朗看向无边的夜空,想要往前走,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才好,这幅模样落在叶嘉雯眼里不是一般的失魂落魄,她跑过去扶住他,问他要不要紧。 徐明朗恍惚的摇摇头,回想今晚在乐园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他大学时有一阵很迷穿越网文,练吉他到指尖发麻的时候,也会打开手机看上一会儿。这类小说有个很统一的特点,就是不论主人公穿越到如何凶险的异世界,一开始如何受打压,之后总会获得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从此逆风翻盘走上人生巅峰。 反观他所陷入的这个世界,更像是复刻版的无聊现实,毫无乐趣却充满危机。谁能来告诉他,如果这真的是一场生存游戏,他要怎么做才能够活下去。抬头看向静谧的夜空,只有雪花不同于地面上发生的种种凶恶,一如既往的纯洁、冰凉。 又或许是这样洁白无瑕的雪将他们困在了这个世界也说不定呢,徐明朗苦笑。 周雪荣在身后说:“哥你别急,会有办法的。” 徐明朗抿紧了唇不说话。 周雪荣了解徐明朗,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上去讨骂,但这样也总比徐明朗一个人憋着要好,“哥你听我说,没有真正死局,今早我们在超市里不也活下来了?” 徐明朗摇摇头:“那不一样。在超市里的时候,我们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毁掉所有假人,让自己活下去。可你看这次,先是被困在游乐园里出不去,又蹦出个小丑跳舞倒计时,想和我们玩捉迷藏?我们是躲也躲了,到头来发现整个游乐园都是监视器,这根本就不公平!更何况小丑还不止一个……” 徐明朗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他抹了把脸,闭眼冷静了一下:“抱歉,我……有点儿急了,我就是觉得......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节奏啊。” 第29章 小丑迷踪(7) “不会的。小丑从始至终没说过话,所有的规则都是我们脑补的,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局怎样才算赢,我想其他人的反应也都一样……” “以为躲到天亮还没被发现就能离开了。”徐明朗补充道。 周雪荣点点头:“刚才你也看见了,小丑会想办法杀了他找到的人,但他最后却被我杀了,这说明小丑不是不可战胜的,只是人会在恐惧下忘记自己也能够反击,只要利用好这点,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我们都是人,需要吃饭睡觉,从坐上车起我们就没好好休息过……”徐明朗想到一路都是周雪荣冲在最前面,体力也消耗的最多,又加上一句,“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太厉害,留点力气吧。” 周雪荣羞涩的笑了笑:“哥不用考虑我,如果不拼尽全力,照样是死路一条。” 徐明朗点点头,表情却很担忧:“我现在就担心,小丑会不会比我们想的还要多?”他根本不敢想,如果刚才那个小丑和花车上的小丑不是同一个,那岂不是说明夏日王国里可能会埋伏着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小丑吗? 周雪荣却很笃定的回答:“不会的。之所以会消失其他的版块,只留下了三个区域,为的就是缩小赛场,让我们躲的更快,小丑找起来也更容易。”周雪荣托着下巴想了下,补充道,“所以很有可能有三个小丑。” 三个小丑?是说每个园区都对应有一个小丑吗?周雪荣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周雪荣看出徐明朗的疑虑,没等对方开口就接着说:“喜欢斗蟋蟀的人为的是看哪个蟋蟀会赢,如果两只都死了,那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听到这话,徐明朗感到有些恶寒,虽然被禁锢在这个世界里的他们和烟盒里被草棍捅咕的蟋蟀没什么两样,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想到那幕后之人不知道躲在哪里,此时又正在以怎样的表情看着他们挣扎呢? 见徐明朗还在沉思,周雪荣以为自己没讲明白,又解释道:“想想我们在超市里遇到的那些假人,无论是它们的攻击力还是数量,似乎都控制在了我们的承受范围里。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想让我们死,又怎么会等到现在?这次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小丑的数量应该不会多于三个,不然把我们都玩死了,那个人还有什么戏可看?” 一番话让叶嘉雯又想起了黝黑长廊里的恐怖景象,还有那个雌雄莫辨的声嗓,她曾离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恶魔那么近,灭顶的恐惧让她两腿直打哆嗦,神情脆弱到就像肩头的雪花都能将她压垮。 女孩裹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不自查的往徐明朗身后躲了躲,只有一双杏仁眼越过徐明朗的肩头,看到了周雪荣深刻而冷酷的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她,嘴角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 叶嘉雯想起自己在离开摩天轮的楼梯前,她站在围栏边和周雪荣擦身而过,那个故意压低的有些喑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离他远一点,否则杀了你。” 那道没有温度的视线里蕴含的,竟然是这样的恶意。 叶嘉雯简直不敢相信,向她说出这句话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原本以为周雪荣是个很温柔的好人,说得多做得少,即使是遭受了别人的误解,也不会怪罪于他人。 现在看来,这不过都是纸糊的漂亮壳子,是用来迷惑别人的,尤其是用来迷惑朗哥。这个周雪荣很明显对徐明朗有不轨的心思,但朗哥是直男,有女朋友的! 她想到在摩天轮上,朗哥给她看的那枚素色铂金戒指,还有他脸上甜蜜又苦涩的笑容……再想到周雪荣说的那些软话,还有当着她面吻了朗哥…… 这个人才没那么简单!叶嘉雯把腰板挺直了,想着做了坏事的人又不是她,她才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反正朗哥肯定不会和男人在一起!尤其是这种两面派的阴暗男! 徐明朗此时还在想周雪荣刚才的话,对身后的丫头片子和对面的大个子之间的电光火石毫无察觉。他想,如果躲在幕后的人是为了看到他们挣扎的样子,那周雪荣所说的倒不是没有可能。 假设一共有三个小丑,现在已经死了一个,还剩下两个……两个还好,如果只有两个的话,他们应该能应付过来…… 理智上徐明朗很清楚,周雪荣所说的不过是对当前最乐观的推测,他笃定不了幕后黑手的心思,一旦对方就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呢?一旦这个园里就是有多到数不过来的小丑呢? 徐明朗不敢再想,他宁愿抛下理智,相信周雪荣所说的就是唯一的可能,相信这个园里还剩下两个小丑。就像在超市脱险一样,这次他们也会活着走出这里。 徐明朗叫上一大一小到前面草丛里躲着,在看过四周没有小丑图案的任何物体后,他才商量着和两人交流接下来的计划。 继续躲着是不管用了,那无异于坐以待毙,而继续躲在“魔幻丛林”区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们刚解决掉了一个小丑,要是每个板块对应一个小丑的话,其余小丑也不会那么快赶来。只是在寒冷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他们还能挺多久,这才是关键。 况且不解决所有小丑,他们就相当于没遵守“规则”,没达到条件他们不会被允许离开夏日王国,那么到头来他们还是要主动出击,杀掉所有小丑才有活路。 徐明朗把自己的分析说给两人听,周雪荣听后没有立刻回答,叶嘉雯则有点糊涂的表情,她用冻红的指尖搓搓脸蛋,边点头边说“都好,听你的”。 徐明朗胃里一股酸楚,那是饿的,他努力忽略腹中空空的感觉,心知叶嘉雯没听懂,准备再讲一遍时,周雪荣说话了。 “哥是说无论我们怎么选择,不杀掉所有小丑是没办法离开的,现在必须要想出解决办法,争取在我们体力和耐力都消耗光之前,杀了其他小丑。”周雪荣说到这顿了下,迸出一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你学习不好吧。” 画外音就是“理解能力真差,估计题干都能理解错”。 徐明朗还以为是对自己说的,愣了下回:“呃,我还行吧也没那么差,有点偏……” 一个“科”字还没说完,周雪荣音调柔和的打断他:“我说叶嘉雯。 徐明朗:“……” 叶嘉雯反应过来,脸上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两半有点发干的嘴唇直抖,手隔着徐明朗指向一脸淡然的周雪荣:“你胡说!你阴暗!我学习可好了,从没掉过年级前十……” 女孩虽然激动,但都是用压低的气音争辩,要不是怕引来小丑,她真想对着这个阴暗男大喊!她的成绩从小到大一向很好,小时候也总被老师夸赞“心思都在学习上”,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学习可能就是她最大的爱好了,因为考试成绩好会让自己沐浴在老师同学的赞美里,暂时忘记自身完美外壳下是怎样满满的褥疮。 周雪荣却突然轻蔑的笑了下,他伸出一根手指说:“我是这个。” 叶嘉雯不满的嘟囔:“什么玩意儿,你是个一啊……” “我是年级第一。” “!!” 这下不光是叶嘉雯,连徐明朗都惊了一下,看不出来啊,要说他打篮球年级第一倒能信,但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学霸。 叶嘉雯小声嘀咕:“真会吹牛。” 周雪荣缓缓眨下眼,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淌出来。 “都别吵了,省点力气。”徐明朗制止道,“有这个时间不如想下怎么解决那两个小丑。” 叶嘉雯沮丧的垂下头,用手指缠绕脚边的狗尾巴草。 周雪荣动动嘴唇,开口说:“或许我们可以提前埋伏,把小丑引过来,抢占先机。” 徐明朗摇摇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话太不靠谱了,天真的不像是周雪荣会说出来的话。他们没有武器也不熟悉地形,谈何埋伏一说,更何况小丑又不是狗,给根骨头就能引出来…… 引出来。 ......那个小丑贴纸。 对啊,小丑是根据所有印有小丑图案的物品知道他们躲藏的具体位置的,要引出他还不容易?可徐明朗转念一想,即使引出小丑又能怎样呢,他们还不是要面临殊死搏斗,到时能不能再有体力对抗都成问题…… 徐明朗怎么想都不对,本能的抬头看向周雪荣。天色本来就昏暗,光线不足到眼前蒙上了颗粒状的滤镜,可有些笨拙的蹲在丛中的黑发青年却目光灼灼,似乎以为夜色会为他遮蔽,所以没有多加掩饰。 徐明朗和周雪荣靠得近,隔着薄雾似的夜色,他能看到对方湿润的眼白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下眼睑微微向上挤压着,似乎在笑。 第30章 小丑迷踪(8) 徐明朗没来得及想更多,周雪荣露出了唇间闪亮着的齿,说道:“其实我之前想过,小丑是怎样通过贴纸找来的,是凭借听觉还是感觉?直到我看到贴纸眨眼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肯定,小丑是根据视觉定位的。” “你说的这些我们早知道了。”叶嘉雯说。 周雪荣没有接话,一双眼却飘向一边还在苦想的棕发青年。 视觉定位……视觉…… 徐明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像要把髓都嘬净一样,样子看上去神神叨叨的,把一边小姑娘吓得狗尾巴草都揪断了,伸手要去推他,却被周雪荣胳膊一伸给挡住了。 视觉定位……那岂不是干扰视觉就可以让小丑找不到他们了?! 用胶布把贴纸遮住,或是全都撕掉? 徐明朗摇摇头,为自己本末倒置的念头默哀,实在蠢极。况且就算他们能把满园的监视器都撕下来,小丑依然游荡在园里,威胁他们的性命…… 他们应该做的是利用贴纸把小丑引出,还能干扰对方的判断,让他们处于主动地位,再伺机伏击对方……天啊,这怎么可能做到! 徐明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只有在这时才会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喜爱暴力,原来暴力是这样简单直接的武器,只用拳头就可以将对方征服的话,谁还会费劲智取呢? 徐明朗蹲到两腿酸麻,一屁股坐在了草堆里,屁股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他往一边挪开一下,从草地上摸到一个坚硬冰凉的薄片,捡起一看才发现是块半个巴掌大的碎玻璃。玻璃在手腕转动间闪烁出微弱的光亮…… “啊……”徐明朗灵光一闪,不断拍摸身上的几个口袋,又问其他两人,“你们谁带了地图?” 叶嘉雯清楚的记得自己看完地图就放在了车里,下车的时候也没拿走,于是摇摇头。周雪荣已经拉开了外套胸前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一块被折的四四方方的地图,递给了徐明朗,一面拿出手机照明。 徐明朗夸了周雪荣一句“太细心了”,展开了地图仔细寻找,叶嘉雯在一边猛问:“在找什么啊?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很多游乐园里都会有一种游乐项目,里面全都是镜子的那种,叫什么……” “镜屋。”周雪荣答。 “对。” 叶嘉雯不解的“呃”了一下,又遭到周雪荣一声哼笑,她看在朗哥的面子上,压下了反呛回去的欲望,改翻了个白眼,也低头帮忙找。 “哎,在这在这!”叶嘉雯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镜子图案小声喊着。 徐明朗顺着女孩手指的地方看,手指顺着路线图滑动,看到了镜屋所在的是“探索之旅”版块,也是距离摩天轮最远的游乐项目。 “好远啊……一定要去这里吗?”叶嘉雯紧了紧外套问。 “要去的。这里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翻盘的唯一机会。”徐明朗答道,“我也是刚才看了这块玻璃才想到的,既然小丑是通过’看’来判断我们的位置的,那么只要干扰他的视觉,就可以打乱他的判断。镜屋里一定会有许多面镜子,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让小丑没办法’看’到我们的真实位置,然后我们再借机埋伏好,趁其不备宰了他。” “啊……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啊,那个小丑那么恐怖,就算…就算打乱他的监视,反击也是很危险的啊!”叶嘉雯说起话来甚至带上点哭腔,她不单单担心自己的安危,更害怕身旁的青年会因此丧命,在这样封闭而令人绝望的地狱里,她实在不敢想象失去徐明朗后的自己要怎样独自面对这一切。 “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不这么做的话我们都会死,懂吗丫头?”徐明朗态度坚决,有点粗暴的搓了下叶嘉雯的头顶,“你也别怕,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去做,我和周雪荣来就行。” “嗯。”周雪荣懒懒的发出鼻音。 叶嘉雯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女孩被人保护原来是这么无力的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疲惫、饥饿,甚至恐惧,但她仍然被护在了那面人墙之后。 三人起身,准备顺着路标往镜屋所在处去,却又忌惮沿途的小丑图案旗帜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只好钻进丛里走山路,可这山只有一小截,其余路只能走大道。徐明朗再不情愿,也只能冒着危险走在两侧布满小丑旗帜的大道上,他心里一面祈祷着小丑不要那么快就追踪过来,想要加快脚步,赶在对方没发觉前抵达镜屋,但快走了没一会儿,身后的叶嘉雯就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徐明朗只好又慢了下来。 其实不光是叶嘉雯一个人体力不支,他自己两腿都打软,走在旁边的周雪荣抿紧了唇,表面一派淡然,但估计也没强到哪去。徐明朗走了两步,生出些怨气来,就是人在疲惫下产生的那种烦躁,甚至比寒冷还让人无法忍受。 难道真的是天要绝他们? 徐明朗想要骂点什么,以此宣泄下这种无力感,可碍于不能拖垮了士气,他又忍了下来。走了又有三五分钟,叶嘉雯已经完全走不动了,却又不好意思张口,只得蹲在地上缓缓,等到徐明朗回过头,两人已经隔了二十多米远了。 徐明朗赶忙停下,也招呼周雪荣别再向前走,自己返回去搀住女孩,两人慢慢往前走,再抬头周雪荣已经走得没影了,徐明朗只好一个人扛着个大姑娘。 这时拐弯处周雪荣突然拐出来,朝徐明朗小跑了一段,不由分说的接过脱力的叶嘉雯,要徐明朗往前走,说道:“前面有辆车,你负责开,我扛她。” 徐明朗一时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车,怎么会有车呢? 他憋了口气向前快跑,终于在拐角处的围栏边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观览车。 “……于警官,是你在那儿吗?” 昏暗的礼品店里,只有窗外零星的灯火照进来,整个店里最明亮的竟是一地碎玻璃反射出的光芒。这个可怜的女人并不知道于浩怀已经扔下她一个人离开了,还以为站在门口的小丑就是自己的同伴,用两肘撑地,一点点向门口挪过去,“我好多了……好多了,我们现在去找乐乐吧……” 黑暗中的身影一动不动,直到地上扭动的女人已经爬到了他的脚边,才兴致缺缺的蹲了下来,与狼狈的女人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一声女人的惨叫划破夜空。 曹静看清了眼前这张鬼脸,手脚并用向身后爬去,小丑捏住了她的两个脚腕,轻松的向后一拽,像拖死猪肉一样,把她往门外拉去。 躲在长桌下的中年男人看着女人的衣角从自己眼前滑走,做了果冻美甲的手指使劲抓住地面,却还是难以阻挡被磨断到流血。 赵东祥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女人的惨叫声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才回过神在心里祈祷,“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一定给您们几位老人家上香还愿,以后我也再不吃荤不喝酒了。” 赵东祥想起自己刚中考完的女儿,她才刚上高一,上的是滨海最好的三所重点高中之一。他在外拼死拼活,在酒桌上挥霍健康,为的就是给老婆孩子一个好的生活,她女儿平时喜欢画画,还有意往专业方向发展,学艺术是最烧钱的,如果他人没了,那些没收尾的项目可全打了水漂,他老婆又不懂生意经,就是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赵东祥光想着这些,微弱的罪恶感在对未来的忧思前,便显得如衬衫上的菜汤一样无足轻重。 “放开我……你是谁!!救命啊……有人吗……” 曹静被拖行一路,早已狼狈不堪,感冒使她嗓子肿胀不堪,光是咽口水都疼的厉害,拼劲全力的呼救也不被淹没在风声中。 右眼的隐形眼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滑落了,她的视线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音乐声,接着是一段楼梯磨得她的脸和腹部都疼痛不已,陷入短暂的昏迷,之后她感觉自己到一个温暖狭窄的地方,周遭是一片漆黑,小丑的笑声回荡在她的耳边,渐渐消失不见。 曹静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连呼吸都需要努力才能做到,她意识到这是缺氧所导致的,于是用身体去撞四周,撞到身上骨头都快散了,周围的空间依然纹丝不动。她绝望的啜泣,身子用力向后倚靠的过程中,一点点光亮从身后照射了进来,她意识到有路可逃,艰难的转过身子,身子靠后,伸直双臂***向前面,强大的阻力让她意识到眼前的门板是被锁上了,可好在木板不算厚,上面没上锁的部分还能透点光,至少不能让她憋死在这。 狭小的空间令曹静只能保持站姿,这对高烧的人来说无疑是对体力巨大的消耗,她是哭也哭过了,崩溃了一次又一次,可凭借对儿子的思念,仍咬牙坚持着。 对于曹静而言,她完全不知道小丑是谁,他为什么要抓自己,以及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这种未知或许比身体上的煎熬更令人难熬。黑暗剥夺了她对时间的判断,她每隔一会儿就要抻着脖子到缝隙里呼吸几次,不然她真的会昏死过去。 她细数自己大概数一百二十个数就会感到胸闷,这么算来她被关进来也有十多分钟了,外面却始终静悄悄的,那个小丑哪去了?难不成他是要把她活活憋死? 曹静又困又难受,警觉也难敌身体的本能,竟站着睡着了,再次醒过来时她听到外面有细微的音乐声。她立刻清醒了,屏住呼吸分辨音乐声的来源。 那音乐声越来越大,似乎是由远及近,那音乐声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伦敦桥要倒下来,倒下来。伦敦桥要倒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黑暗里,小女孩稚嫩的录音让人毛骨悚然,那声音越来越响,然后突然停了下来,曹静能感觉到小卡车停在离自己只有一门板之隔的对面,她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滚落。 突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曹静慌乱起来,即使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用力呼救,***弄上锁的门板。如果曹静能冷静些,她就会注意到那脚步声很轻缓,预示着脚步的主人体积很小。 门外传来摆弄塑料玩具发出的“咔啦咔啦”声,曹静不确定的说了句:“乐乐?” 没人回答。 又隔了几秒,曹静听到一声轻轻吸鼻子的声音,一下子就认出来,门外的就是她的儿子乐乐! “乐乐......乐乐你在外面对吗!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她把门板拍得啪啪作响,“乐乐,你不要乱跑听见没有,你乖乖等着,妈妈......妈妈会出去,妈妈带你回家!!” 曹静再次尝试撞破门板,可结果还是一样徒劳。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她祈祷那会是同伴的足音,无论是谁都好,把门打开,让她能看看自己的儿子就好...... 直到小丑的笑声将她的祈祷变为妄想。 第31章 小丑迷踪(9) 仿造古堡内部打造的鬼屋里,竖放的棺材里传出激烈拍打木板的声音,以及属于女性的高亢尖叫。 “你滚开!!离我孩子远点!我不许你碰他你听到没!啊啊啊......乐乐,乐乐你快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曹静奋力叫喊后,嗓子几乎无法发声,头贴在木板门上一遍遍的叩。门外传来了小丑的嘟囔声,听起来很轻快,随后伴随着小孩子的笑声,曹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停下动作,仔细聆听。 她没有听错,那的确是乐乐在笑,小丑没有伤害她的孩子! 女人心里燃起异样的喜悦,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发了疯似的想着,这小丑或许并不想伤害乐乐,也许这这只是个玩笑......对......很久以前小丑不是很多外国家庭都会聘请的嘛,家里有小孩过生日什么的,请一个小丑来表演滑稽戏气氛会更好......别把事情都想往坏里想......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曹静的心又被揪了起来。她竖起耳朵听,这回小丑似乎在很小声嘟囔着,声音有些发闷,然后是乐乐连说了几个“嗯”。 她听见乐乐的脚步再次响起,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边走边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曹静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乐乐的手里拿着钥匙,他是在给自己开门!她在黑暗里焦急的等待,心里紧张又渴望,还没等她做好准备,大量的光线就涌了进来。 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刺激到酸楚流泪,可她还是顽强的睁开眼睛,要在第一时间看看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了。 眼前的小男孩长得很像她,有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个子和跪坐着的曹静一般高,身穿一件蓝灰色相间的格子背心,里面套着雪白的衬衫,只是领子有些脏了。他手里拿着小卡车玩具,车灯不断闪烁着红色。 曹静嘴唇哆嗦着,激动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她一把搂住儿子,似要把肝肠都哭碎。男孩很乖巧的一动不动,任由女人把他搂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也丝毫不挣扎。 这样的动作维持了不知多久,曹静才从崩溃中回过神,她试探着说了句:“乐乐?” “妈妈。” 曹静的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继而鼻子一酸又想哭,“答应妈妈,你以后再也不要乱跑了,你要是再跑丢了,又被坏人拐走,妈妈真的会坚持不下去的......” “妈妈。” “嗯。”曹静轻抚儿子的背说。 “妈妈。” “妈妈在呢。” “妈妈。” 女人不住的安抚怀里的男孩,可男孩却好像上了发条的芭蕾玩偶一样,嘴里只会重复一句话。 “妈妈。” “妈妈。” “妈妈。” 曹静这才觉得不对劲,她感受到贴合着的男孩的耳朵竟然是冰冷的,怀里小小的身躯也是如此僵硬,她慢慢的把头从男孩的肩膀上挪开,两眼却不敢直视他的脸。 她又听到男孩叫自己“妈妈”,眼珠下意识的转向男孩的脸...... “啊啊啊!!”曹静尖叫一声,一面向后挪着,她看到了“乐乐”的脸,那脸颜色青灰,乌黑的血凝固半边脸颊上,额角的伤口里扭动着密密麻麻的蛆虫,虫子时不时掉落下来,砸落在地上,溅起猩红的血点子。 曹静边往后爬,手上湿润的触感很怪异,她看了眼地面,地面上竟然积起了薄薄的一滩血液,而那血液的源头,正是男孩的脚下。 “乐乐”木讷的念着“妈妈”“妈妈”,一面僵硬的朝曹静走去。曹静吓得崩溃抽搐,脑袋有些意识不清,甚至不知道她嘴里说的什么,只是不住的摇头,眼睛不敢看男孩的脸。 “妈妈。妈妈。” 男孩的半边脸皮掉落了下来。 “妈妈。” “呜呜......你...别过来......” 男孩一步一步向女人走去。 “妈妈,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怪物......啊...你...你不是我儿子......” “妈妈,我是乐乐啊。你看,这是我最心爱的小卡车,是你送给我的,你忘了吗?”男孩说话的声音有些豁风,那大概是因为半边嘴唇不见了的缘故。 曹静一直摇头,她从肺里挤出空气,问道:“我的乐乐呢?!把我孩子还给我啊!!” 腐尸男孩动了动他那少了皮肤包裹的皱眉肌,“妈妈,我就是乐乐啊,你忘了吗......” “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吗?” ...... ... “伦敦大桥要倒下来,倒下来,倒下来。” 真皮打造的豪华轿车里,玩具卡车响起的音乐声尤为刺耳,曹静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声副驾驶座上的男孩,要他把小卡车关上,不然就丢出窗去。男孩乖乖照做,曹静这才舒了口气,打开车载音乐,心里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偏要给儿子买这么个破玩具,放的歌一点也不吉利,自己明明给儿子买了那么多玩具,多贵的都有,可儿子偏偏最喜欢这个。 算了,明天趁乐乐上补习班,她就把这破玩具扔了,回头嘱咐保姆敷衍他就行了。 一辆纯白色宝马M6行驶在路上,目的地是开发区的游乐园。今天是她儿子乐乐的生日,她答应他生日带他去玩的,看着旁边乖巧的儿子兴奋的样子,她近日来的那些烦心事也都淡了。 要说人忙起来,所有事都能赶一块去。先是公公八十岁大寿在即,订桌子请亲戚这些事全都得她忙活,亲戚家的表婶说要开家服装店,自己爸妈不知吃错什么药了,说是这个忙她能帮,叫她尽快安排,最该死的还是那要命的原配和她女儿,这几天一直上门讨要生活费,要的还是以往的一倍。 真是吃多了也不怕噎死。 皱着眉头的女人紧盯前方,好在今天路况良好,要是赶上堵车她非得气死不可。经过一路枯黄的梧桐叶,道路两旁逐渐繁荣,进入了开发市区。北方天气一贯干燥,在宜宾长大的曹静这么多年都没习惯,她的房间和车内都装了加湿器,一方面防止鼻腔干燥,更重要的是能延缓皱纹的形成。 曹静努了努鼻子,总感觉干得慌,再一看加湿器发现不冒气了。 “破东西!”曹静骂了一声,把旁边的男孩吓得一抖。 她想着要买瓶矿泉水,一路沿街的却都是些小商小贩,要么就是冠以自家姓氏、颜色对比强烈的小卖铺。结婚近五年,她一向只喝依云矿泉水,如果买不到的话她宁可渴着。 又行驶了一会儿,曹静看到一家连锁的百货店,看着还有点规模,左打方向盘来了个双黄线调头,想要从后门直接进地下超市,却不想对面路口突然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流浪汉,头发又脏又长糊了一脸,怕是看不清路,一头栽在了挡风玻璃上,再顺着车前盖滚了下来。 曹静一下子急了,她第一反应是怕把人撞死了,可又不是她开车撞上去的,是那流浪汉自己撞上来的啊。完了,这人该不会是个碰瓷的吧。曹静气得跺脚,这日子过得太难受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叫她摊上了! 曹静不情愿的解开安全带,下车前不忘嘱咐儿子,“别自己下车。” 躺在地上打滚的说是流浪汉,倒更像是流浪狗,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疼,看见曹静下来了,立刻挣扎着爬起来,作势要拉扯。曹静忙往后退一步,捏着鼻子厌恶的打量着他,身上虽然脏得厉害,但没有流血,她又看了眼四周,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盯梢,于是她快走两步回到车上,连安全带都没系,一脚油门下去,擦过流浪汉飞驰而去。 “妈妈,那个人没事吗?”乐乐奶声奶气的说。 “能有什么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合。” 看着后视镜,流浪汉的身影渐渐变得渺小,曹静舒了口气,又惦记上那杯没喝上的依云矿泉水。 曹静很少往开发区走,对这片不是很熟悉,错过了刚才的百货商场,要再碰上一家大型商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幸运的是,车开了有五六分钟,路边一家星巴克吸引力曹静的注意力。 她把车停在路边,想着买杯水就回来,却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西装的男人微微发福,领间系着一条红底黑条纹的领带,那是她早上亲自打上去的。男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深灰色商务套装,脸上维持着善解人意的笑容,手一直不老实的在脖子和头发那撩拨。 曹静火冒三丈,却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早就料到会有这天,她嫁给这个男人已有五年,那枕上染上了其他香味,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曹静自己都没发现她正在冷笑,从手包里掏出手机,对着两人一通拍,为了要更清晰的效果,她蹑手蹑脚的溜进了花坛里,变换角度拍照。 曹静没有那么傻,她清楚自己嫁给这个比自己大了十五岁的男人是为了什么,她绝不会打草惊蛇。她甚至忘记了口渴,只是盘算着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管怎么说是对方出轨在先,自己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 曹静最终没有喝上那杯依云矿泉水,她满怀心事的往车的方向走去,耳朵里传来一些人嘈杂的声音...... “哎呀,已经不行了,救护车来也没用......” “真可怜啊,孩子还这么小......” 余光里突然多了很多人,黑压压的围在路中央,她漫不经心的抬眼去看,却看到了她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你胡说!!我的乐乐没死!他失踪了!他......他被人拐走了...一定是那个流浪汉...他为了报复我,一路跟着我,就为了拐走我的孩子!!” 男孩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蹲下来强迫女人看着自己的眼,“其实你一直都很清楚吧,这段时间你一直不敢回家,说是姥姥得病了,要带我回家陪陪老人。你一定很怕爸爸发现吧,如果爸爸知道我已经死了,一定会很伤心,很生气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在害怕什么?” 曹静凝固的像一座石雕,眼球里写满了疯狂,她甚至不再畏惧看着眼前腐败的男孩,嘴里发出哮喘病人一样的呼吸声。 男孩又说:“你不是害怕失去我,只是怕自己得不到你该有的一切。小孩子一直都比你们想的聪明,我什么都懂,你其实从来没爱过我,对吧。” 呆滞的女人闪动两下眼皮,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认。 “哎,妈妈你太弱了,你没有资格赢得失落之物。”男孩叹了口气,站起来,背对曹静向黑暗里走去。 失去了理智的女人,那狼狈泥泞的脸上,失去神采的眼里缓缓的流下一行泪。 小丑从黑暗的帷幕中走了出来,像船一样的脚皮鞋一脚踢飞了小卡车玩具,像死神一般笼罩在曹静的头顶, “不要……不要啊……” 狞笑的恶魔对着女人的腹部的位置高举着一把闪亮的餐刀,刀锋在顶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曹静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里说着意义不明的残词断句,却在刀锋即将没入体内的之时变成了尖叫。 第32章 小丑迷踪(10)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着的女人脸上写满疯狂,甚至连口腔深处的小舌头都清晰可见。 周雪荣浑身颤抖了一下,从梦境中醒来。一旁的徐明朗正手握方向盘,看到周雪荣醒了,问:“怎么样没事吧?” 周雪荣摇摇头,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梦,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个女人了。 终日不见光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造成的霉味,闻起来有淡淡的甜。梦里的他还是小孩子的样子,尽管比同龄的男孩子要高,但只是竖着长而已,身上没几两肉,头发总是剃得见头皮。 因为那个女人总是给他剃光头。 他瘦弱的身子没什么力气,平时总是对着窗户发呆,而那扇窗不过是他用绘图本画下来的,再撕下来贴在墙上。 一扇窗渐渐变成了好几扇,四季更迭,日月流转,他画的窗上有不同的景色,这样只要翻动画纸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台刷了黄色乳胶漆的课桌前,他百无聊赖的翻着纸窗户,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再出门看看菜市场的那条大黄狗,狗很可爱,他很喜欢,尤其是狗鼻子湿漉漉的蹭在他手心里的感觉。 他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他不想睁开眼,害怕再睁开眼面对的还是纸窗户。 突然一股肉包子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他睁开眼,眼前竟然是一扇打开的窗,窗外是人来人往的菜市场,熙熙攘攘中他看见了那条大黄狗,狗也看见了他,一边“汪汪”叫着,一边向窗口的方向跑来。周雪荣先是开心,又害怕狗叫声太大让隔壁的女人听到,于是半个身子钻了出去,想顺着排水管爬下去。 “你在干什么?!”那声音沙哑得难听,他一抬头就看女人披头散发的站在了他的课桌前。 那是一张反差极大的脸,即便不修边幅也能看得出女人的眉目清秀,可视线到了下半脸就变得诡异起来,鼻梁有些歪曲着,下嘴唇也缺了一块儿,甚至能一眼看到里面的牙齿。 周雪荣几近石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只能沉默。 女人的眼像某种爬行动物一样冷酷,呆呆的盯着他,“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出去吗!!”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干裂的唇张开来,露出黑洞般的口腔,爆发出惊人的尖叫。 周雪荣松开手去捂耳朵,身体却失去了支撑,下一秒失重感包裹了他。 不断下坠的视线里,唯有站在窗口的女人的面容那样清晰。 那样冷酷。   车开到了来时的三岔路,徐明朗按照指示牌向左前方开去。徐明朗一开始上车还担心会不会太招摇,就让叶嘉雯盯着周围,有情况就告诉他 电力驱动的车跑得不快,尤其是这段上坡路,哪怕跳车都不会受伤。周雪荣心细,嘱咐徐明朗留意他那边的灌木丛,以防有小丑蛰伏在其中。话刚落地没几秒,黝黑的灌木丛突然晃动了一下,这么明显的动作当然没逃过徐明朗的余光,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是野猫野狗。 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车子却还是在缓慢的匀速移动,没等徐明朗作出判断,周雪荣已经跳下车,斧子比在胸前,以便最快速度迎击。 灌木一片寂静,里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周雪荣,却有意躲在里面。周雪荣没空玩躲猫猫,一斧子劈开灌木丛,里面的人反应也够快,知道向后躲闪,并发出了沉重的喘息。 周雪荣收起斧子说:“出来吧,于警官。” 一个健壮的男人轮廓站了起来,从黑暗里露出脸来,脸上原本挂着惊恐与疲惫在见到周雪荣后有意敛了起来,“呵,是你。” 周雪荣没有回答,看了看灌木周围,眉头一皱问:“曹静呢?” 于浩怀抽了下眼皮,这是个不自信的讯号,周雪荣敏锐的捕捉到了,却没表示,一言不发的等着于浩怀的解释。这时车上传来徐明朗的喊声,“先上来再说!快!” 于浩怀想动身,却在看到周雪荣审视般的眼神时停住了,笑话,他身为警察竟然会被当成犯人看待,周雪荣却没空等他,扭头先走了。 于浩怀紧跟上去,把曹静和自己在旋转木马上经历的都说了一遍,自己虽然救下了曹静,但她执意要找她儿子,往乐园的另一边去了,拦都拦不住。 徐明朗也把刚才在摩天轮上的事都说了,包括小丑贴纸和他们杀死小丑的事。于浩怀回忆起刚才在礼品店里,无论是糖果还是玩具,都布满了小丑图案的包装。原来小丑早就知道他们躲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只是在戏耍他们。 在不怎么轻松的交流中,观览车已经离镜屋越来越近,而小丑也依然没有出现。徐明朗此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一旦他们进入了镜屋,小丑还没找来怎么办?还是说小丑已经找到了其他人,所以还没赶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徐明朗预期的那种,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现在车里加上他总共有四个人,也就是四条命,但凡他的计划有一点闪失,都是对四条命的不负责任。 事已至此,徐明朗也知道纠结无用,他从一开始就是准备放手一博的,怎么现在反倒磨蹭起来了……覆在方向盘上的指尖上突然一暖,徐明朗想也没想,很流畅的将那只手抬起来搓了搓鼻子,还发出两声吸鼻子的动静。 徐明朗的余光能看到一边的黑发青年正看着他,这让他有点尴尬,甚至想了下自己回避的动作是不是太做作了。 周雪荣用双眼描摹徐明朗的轮廓,从毛躁的发丝到略有些上翘的鼻尖,还有冻得发紫的耳朵上密布的耳洞,他突然有种想给徐明朗捂耳朵的冲动,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徐明朗吓了一跳,方向盘差点没把稳,观览车也跟着拐了一下。 后座的于浩怀和叶嘉雯吓了一跳,于浩怀此时已有些杯弓蛇影,忙问:“在哪儿呢?!” “别紧张,不是小丑,刚才手滑。”徐明朗解释道。 于浩怀从后视镜中看到徐明朗有些讪讪的神情,再看一边默不作声的周雪荣,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浩怀这个人本来个性就要强,喜欢自己和自己较劲, 再一想自己刚才惊慌失措的样子连旁边小姑娘都比不过,越想越臊,越想越恼,无处可撒的怨气变作一句:“恶心。” 徐明朗本来寻思这事都过去了,开车开得好好的,突然遭于浩怀这么一骂,火也起来了,骂了一句:“有事吗您?” “我说什么了,你生什么气啊?”于浩怀顶了回去。 徐明朗本来不想多说了,他跟这种沉溺自我世界的人根本不是一国的,多说一句都嫌烦,但转念一想,他生了一肚子气,凭什么不能骂回去啊 “瞧瞧,咱人民警察就这素质,多高尚多纯洁啊。”说着空出右手来比了个“赞”的姿势。 周雪荣很给面子的笑了两声,徐明朗也跟着乐了起来,俩人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反正就是一通嘻嘻哈哈,衬得于浩怀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都说笑声会传染,一直缩在后座的叶嘉雯这时也生出些笑意来,但车子赶在她笑出声前停在了精美秀丽的如宫殿般的镜屋外,门口两边伫立着裹雪的红桃士兵的雕塑,一直穿着背心拿怀表的兔子正探身往门缝里看。 “就是这里了。” 河畔边。 瘦高的少年直挺挺的躺在船槽里,四周是冰冷的河水,苗放盯着桥底保持专注,不然寒冷就要吞没他的理智了。 这个地方确实很隐蔽,可也很冷,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天亮前就会冻死。他只能用力搓手,双条腿再并紧些,防止冷空气和他的身体做更多接触 两腿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蜷缩着,让他感到下半身都充满了电视机雪花,他留心周围没有异样后,腰部发力挣扎着起身,试图调整姿势,或者干脆坐在里面好了,反正这里有桥作为掩体,一时半会儿小丑也不会找来的。寒冷和身体僵硬使苗放的心理防线降低,他决定就这么做,于是小心翼翼的让船体不要摇晃,弹动了下坐了起来。 坐在了座位上的苗放感觉舒服多了,他看到船槽的木制胶垫上印了一个巨大的小丑图案,那过于夸张的笑容总让苗放感到不舒服,他错开了视线,又看了看那没电而变得跟砖头没两样的手机,吐出一口浊气。 他此刻浑然不觉,不远处如镜面般平滑的河面溅起一丝涟漪,然后迅速向远处扩散,像有某种巨大的鱼类潜伏在河底,正向着船体快速移动。 对着脚尖发呆的青年听到水流的声音,抬头推了推眼镜,盯着河面看了半天,见并无异样,才再次低下头。 平静的河面在接近船体的部分鼓起了泡泡,有什么东西缓缓破水而出,露出了两个可怖浑浊的眼球,然后是红红的鼻头,那一口森白的牙齿上流淌的水珠。 下一秒,水面突然暴起浪花,苗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溅起的河水浇了个透心凉。小丑像噩梦里的水鬼一般,紧紧扣住船沿,挣扎着想要向上爬。苗放反应还算快,他摸到了挂在身后的船桨,毫不犹豫的像那双手砸去。像打地鼠游戏似的,两只手灵活的抽了下去,苗放胆战心惊,又不敢轻易张望,生怕被小丑拉下水。 “怎么办怎么办......”苗放一面想要摆脱困境,一面又疑惑自己到底是哪儿露出了破绽,小丑怎么会出现的这么突然。 “哗啦——”水面响起轻柔的波动声,苗放握紧了船桨,竖起耳朵判断声音的方向。 水面的声音再次消失了。苗放感觉自己犹如瓮中之鳖,跑也跑不掉,只能慢慢感受这种被猎捕的绝望。他告诉自己别紧张,毕竟他休学的两年间每天都宅在家里,把各国悬疑推理惊悚片全都看了个遍,他平日里闲的没事就喜欢幻想自己是小说或电影里的主人公,想着换做是他,陷入了末日或沦落在杀人狂眼前,一定会用智慧逃脱,而不是像那些老派惊悚电影主人公那样,一看到刀就尖叫,一被囚禁就丧失了理智,这些事只有傻子才能干出来。 苗放此时此刻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因为他现在就很想大叫,倒并不是因为害怕,实际上他已经有点气短哆嗦了,只是比起这样沉默的煎熬,大声叫出来或许会带给他一些勇气。 苗放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 那是水珠滴在脖子上的潮湿。 第33章 小丑迷踪(11) “我靠!!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苗放一边拿着船桨向后敲击,一面拼命叫喊,他敢说这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次,吼得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金属制的船桨次次都命中小丑湿漉漉的花脸,如果换做是普通人类,早就因为面部骨折出血死了,可小丑的脸虽然被砸的像块凹陷的餐包,双臂却紧紧箍住苗放脖子,似乎是在比谁会令对方先死去一般。 苗放呼吸困难,鼻腔更是快撕裂般疼痛,本能令他顺从力量向后仰去,一瞬间脖子上的痛苦不再,像跌入粘稠冰冷的黑暗,他和小丑齐齐跌进了水里。 少年不断摆动不算灵活的双腿,企图探出河面,却每每都被一股阻力狠狠压下去,如此反复几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渴望氧气的欲望变得迫切。在坚持不懈的挣扎中,感到脚踝的压力似乎有所松懈,他把握机会,手脚并用向上游动,终于令脸离开水里。 苗放贪婪的大口呼吸着,他从没料到呼吸都会成为一件幸福的事,然而这幸福没持续几秒,压力拽着他的盆骨向下一拉,他几乎是跌下了水面,眼睛没有来得及阖上,冰冷肮脏的河水就涌入他的眼。 一张斑驳的大白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脸前,双目圆瞪,嘴巴大张着,苗放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惊恐轻易撬开了他紧闭的唇,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大量空气从他嘴里流出。加上他超近距离看到小丑的脸的恐惧,周围浮游的绿藻,光线昏暗的水底,无法呼吸无法逃离,这无异是无间地狱。 苗放两手死死捂住嘴,在恐惧面前阖上了眼。 “闭气时间最久的世界纪录是十分钟,可是一般人是做不到那么久的吧。” 那换个问题好了。 “人溺水时屏住呼吸能坚持三分钟,就算呼吸停止,离失去意识还有一分钟。再想得乐观点,就算失去意识,心脏也可以在三分钟内保持运作,而就算心脏也停止工作,大脑也会撑住五分钟,之后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些理论知识都是苗放曾经烂熟于心的,他时常会用这些理论攻击一些将自己包装成烧脑悬疑片的血浆片,以此来论证“人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脆弱”。 此时此刻,当苗放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死亡,他才知道原先的自己有多幼稚。人类的脆弱并不是完全指身体的强弱,而是心的软弱与否。 大量河水倒灌在气管里,顺着柔软的喉管往更深处流淌,争先恐后的向肺挤去,所经之处都无比疼痛,这刺激了他原本被冻麻了的大脑,反而清醒起来,于是他便要面对眼前的怪脸,动也动不了,昏也昏不过去,只能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头脑和身体被一点点凌迟、分解。 青年从一开始拼命敲打脖子上的怪手,用脚踢踹身上的阻力,但压力并没有因此减轻,闭气已经到达了极限,无论求生欲多么旺盛,都无法逆转人体的极限,苗放只能眼睁睁感觉自己吐出了更多气体,又过了几秒,他的肺部和喉咙都开始痉挛,身体使不上力气,头脑也迟钝起来,鲜明的痛苦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中,眼前可怖的怪脸变成了一个女孩的脸,一张娇美可爱的脸,脸上的神情却稍显冷漠,不过他能感觉到,那是为了故作冷漠而摆出来的,这就是那个女孩的本色。黑色的发丝被束在了脑后,却随着河水漂浮着,女孩皱着眉向他招手,似乎是在埋怨他不够争气,应该用力向上游才对。 苗放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做不到。女孩依然是那副有点冷淡的表情,然后没有做多余动作,转身向上游去,两岸的灯光射入河水,让顶端变得如天堂般闪耀。 苗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融入了光亮里。 “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吧。我抛下了你两次。” 苗放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身体里的肌肉也开始痉挛,他知道那是因为缺氧而导致的,他也清楚再过不了几分钟,他就连思考的能力都会湮灭。 他看着头顶的光,身体却慢慢向黑暗里沉沦。 他想起了自己卧室里的那扇窗,他日以继夜眺望的远方,在他腿部残疾后的两年里,他拒绝出门,对造成了这一切的双亲冷漠以对。即便是休学窝在家里打游戏,他的父母也只能默默认同,并每天定时给他的房间门口摆上一份食物和水。 苗放感觉自己像条被圈养的狗,还是瘸腿的那种。 沉迷于游戏和各种文学影视作品并没有让他感觉更好过,相反地他将作品里的主人公对比自己的处境,然后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了。如果不是被无知的父母亲手送进了地狱,他怎么会瘸腿,怎么会失去了所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长时间闭门不出让苗放的性格更加孤僻,他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是怎样的,他太久没说话了。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久违的打开了二楼的窗,看着外面荒凉的后山,连只猫也没有,而后山旁边是由铁丝网围起来的一面墙。那面墙的背后是一个如同贫民窟般的小区,典型的脏乱差,小路上堆满了垃圾和落叶。 他刚想关上窗,小路上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清瘦的身上虽然套着麻袋般的校服,却难以遮掩少女的青春气息,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苗放也能看见少女的侧脸是那样娇憨可人。他鬼迷心窍的坐在窗口,看着女孩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的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小超市的名字,然后弯下腰捡起了两个瓶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人美心善”,然后脑中迅速闪过了自己残缺的腿,潜意识为了保护过剩的自尊心,选择了用一种更激烈的情绪去掩饰对陌生少女的倾慕,他冷笑一下,说了声“蠢死了”,重重的把窗关上了。 然而满汉全席再美味,吃多了也会腻。 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电影和游戏很快让苗放乏味了,于是那扇窗成为了他每天都会定期收看的余兴节目,他记下了少女每天上下学的时间,每早六点多一点出现在那个路上,除了捡垃圾外,偶尔也会喂喂猫。至于放学的时间就很奇怪,先前本来都是五点四十多经过那条路,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女回家的时间就变得很晚,一般是九点半,甚至有时候是十点多。 是上补习班吧。 苗放有时晚上为了等少女,会坐在窗口上捧着一本书看,时不时往外眺望一下。就在偶然一次,他还是那样坐在窗口,窗框上夹着USB灯,周身沐浴着暖黄色的灯光。 那天女孩走在路上,不经意的抬头去看,正巧看到了坐在窗口读书的苗放,苗放也看到了她,这是他们第一次目光相会,虽然光线昏暗,隔的距离也很远,但他知道女孩在看着自己,他一激动松开了手里的书,书顺着窗外掉在了一楼那个他爸妈用来刷车时装水的红色塑料桶里,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水花的声音,心里骂了句,“靠,桶里居然还有水。” 他抬起头注意到少女是看不到楼下的位置的,因此也没有太过窘迫,少女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臂,然后向视线的盲区走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坠落在水桶里的书,书页被泡得涨开了,正如他胸膛里跳个不停的心脏。 ...... ... “咳咳,咳咳……啊……”浑身湿透的青年咳出一股股河水,心里道“我还没死!我还活着!!” 苗放仅穿着单薄的衬衫,吸满了水的棉外套被摊在了一边,他睁开眼却发现视线一片模糊,本能的伸手推镜框,却发现脸上什么都没有。站在他正对面的叶嘉雯把刚擦干净的黑框眼镜递给他说:“镜腿有点晃了,你凑合下吧。” 苗放带上了眼镜,终于看清眼前,是于浩怀和叶嘉雯两人。于浩怀冷着脸一身水,显然刚才救起苗放的人就是他,他拧着自己湿透的裤腿,“你怎么想的,躲哪不好选这么个地方?” 苗放刚想说话,肺部的一阵抽痛就让他一顿咳嗽,咳得几乎快把喉咙弄出血了,叶嘉雯体贴的上去顺了顺背,于浩怀说:“让他咳,把肺里的水都咳出来能好点。”苗放咳了一会儿,稍微好受点,看着叶嘉雯冷淡却美丽的脸孔,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她呢。 “咳咳......只有你们俩,其他人呢?”苗放说着,余光看到了左边花坛前停着的一辆观览车,他震惊的问,“车哪来的?” 于浩怀整理好了自己,向车走过去,叶嘉雯见状拎起了湿透的棉衣,示意苗放边走边说。苗放艰难的起身,到坐上车,就花了他不少的体力。坐在车上,浑身沾水的接触冷空气的酸爽简直不能想象,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不想在叶嘉雯的眼前表现出软弱。 车子发动起来,于浩怀边开车边讲了小丑是怎么监视他们的,还有和徐明朗周雪荣汇合的事。苗放反应过来,问他是怎么从小丑手里救下自己的,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于浩怀回想起,他们已经到达了镜屋,就在准备走进去的时刻,听到了远处传来凄厉的叫喊,听声音应该是苗放。于浩怀冲在前面,表示自己会开车去找人,让其他人先进镜屋,不用等他。 周雪荣发出不屑的哼声,眼神的意思像再说“我已经看透你了”,于浩怀讨厌这种眼神,像是在质疑他身为警察的正义。即便知道苗放有可能危在旦夕,他还是要先解释清楚:“你少阴阳怪气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整个团队考虑。人手有限,我进去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还不如分开行动,我一个人去救人。” 徐明朗安抚说:“行,我们都知道的。” 周雪荣多了点委屈,于浩怀心情大好,并提出要用车。周雪荣却说:“可以,但是叶嘉雯也要去。” 叶嘉雯:“诶?” 于浩怀盯着周雪荣的眼,一个蕴藏火山蠢蠢欲动,另一个眼神阴沉犹如冰域。 最终在徐明朗的催促中,于浩怀坐上了驾驶座,载着叶嘉雯向河岸前驶去。 第34章 小丑迷踪(12) 苗放一听是自己的惨叫引来的救援,一时丢脸又庆幸。 “那小丑呢?他死了吗?”苗放问。 “没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就沉在水里面,附近也没有小丑的影子,我们用渔网和船桨把你捞上来的。”于浩怀说到这有点怀疑,“你真的遇见小丑了?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苗放无奈回答:“我想死不会换个舒服点的方法啊,我脑子有病吗?” “那要问你自己了。” “你......”苗放懒得骂,把头贴在窗上闭目养神。 于浩怀还在困惑,如果苗放真的是被小丑按在水里,为什么最后关头没致他于死地,而是留了他一命。 这个问题仅在于浩怀脑子里待了不到两分钟,就被踢了出去,原因仅仅在于对他而言不重要。他有着比探索这个虚假世界更为重要的使命,因此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这也就是刚才他为什么向徐明朗提出分头行动。 其实当时他脑袋里想的是先走一步,他当然不会傻到跟小丑硬碰硬。他现在没有配枪,更没有任何能够趁手的武器,更别提用这幅疲惫不堪身体和小丑赤身肉搏了。 只是周雪荣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硬塞了个叶嘉雯给他,这个小姑娘是被周雪荣救下的,和周雪荣还有徐明朗的关系都不赖,如果他就这样开车走了,估计很难劝动她。 还好河边有清理垃圾用的网兜,他和小姑娘合力拉网,硬是把苗放救下了,而小丑也没有出现,一切比他想象中还顺利。 *** 徐明朗和周雪荣走在排队通道里,通道呈S型,一眼望不到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三五分钟才来到入口。 眼前是一面拦腰的金属护栏,打开后走进里面,头顶是一排排水晶吊灯,脚下铺满花纹繁复精致的地毯,再一看地毯中竟还埋着铁轨,好像是什么特殊的装置。 “这绝对是整个夏日王国最拿得出手的项目了。气派。”徐明朗边说边用脚尖摩擦铁轨,“就这地毯都得值不少钱,拿去拍戏都够用了。” 周雪荣应和一声,蹲下用手抚摸地毯,毯面密度丰满,凭手感估计是羊毛,而上面深红色与黑色交织的图案似乎是手工打结编织的,这样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又怎么会用来布置一个游乐园? 周雪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站起身来退远两步,才发现整个圆形舞池的地毯图案是个整体,感觉像是某种中世纪的纹样,怪不得徐明朗看了会觉得适合拍电影。 突然远处传来闷闷的声响,徐明朗骂了一声,怼了怼发愣的周雪荣说:“玩我呢吧,小丑这么快来了?!” 周雪荣侧耳听了下,摸在背后斧柄上的手又放了下去:“哥放心,不是小丑。” “啊……不是?” 周雪荣点点头,那声音越发清晰响亮,周雪荣拉着徐明朗往后退了两步,二人从地毯的铁轨上退到了护栏边,此时徐明朗也明白了那声音并不是小丑发出来的…… 右侧描绘了壁画的墙上突然松动,一扇门打开了。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这堵墙上藏了一道门,接着是两排大茶杯涌进了舞池。茶杯们按照铁轨的分布,有序的放慢速度,然后停了下来。 徐明朗率先跳进了离自己最近的白色茶杯里,坐下的同时膝盖被中央的圆桌给磕了一下,疼得他边龇牙边向周雪荣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跟在自己面。 下一秒周雪荣翻进了徐明朗的对面,他生的人高马大,却挤在茶杯里,显得格外滑稽。徐明朗顿时边龇牙边乐,被周雪荣一下抓住了膝盖,轻轻揉着说:“下次小心点。” “呃…行吧。”徐明朗把腿往回收了收,尬笑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哈哈。” 似乎已经确定客人准备好了似的,茶杯们突然动作起来,几盏茶杯时远时近,像是在翩翩舞蹈。 徐明朗环顾四周:“说好的镜屋呢?镜子在哪儿啊?” 此时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接着茶杯们呈半环形展开,徐明朗朝左边看去,只见刚才还封闭着的墙体,此时正向两边拉开,像转场的舞台剧一般,缓缓露出一个入口。 徐明朗心想有点意思啊,周围也响起了轻柔的乐声,在钢琴与小提琴中佐以流水声和鸟鸣声,让人感觉自己身处世外桃源一般。 茶杯分成两列涌进入口,通道里很窄,容纳两列茶杯后几乎没有空隙,两排都是LED屏幕似的围墙,上面投放着特效打造的风景,和配乐声十分相称,能感受到设计者想要打造浸入式的游乐项目,让玩家感受不一样的游戏体验。 游戏的初衷是好,可现在的徐明朗只想骂娘!说好的镜屋呢?!!镜子哪去了?没有镜子他们拿什么反监控? 徐明朗现在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他总是做些小聪明!总是想当然的做些决定,然后害了自己也连累队友!徐明朗脸上的表情和内心活动一样丰富,周雪荣看见问:“哥,你没事吧?” 徐明朗简直没脸看周雪荣,他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也不回答。 周雪荣把他两手掰开,对着那种失意的脸问:“到底怎么了?” “我……”徐明朗抹把脸,语气自责,“说好的镜屋,连面镜子也没有,全他妈LED屏,拿什么打乱小丑的监视?” 周雪荣观察隧道两侧,指着屏幕说: “不,朗哥你看。” 徐明朗再一看屏幕,上面竟然显现出了两人坐在茶杯中的样子,徐明朗对着屏幕挥了挥手,发现影像真的是同步的。 这些屏幕该不会真的是镜子吧? 余光里闪过一个金色的发光体,徐明朗瞬间警觉,作势要站起身来。 周雪荣伸手压下徐明朗说:“哥别怕,你看。” 徐明朗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原来那金色发光体只是特效制作的精灵,显像在屏幕上与二人互动着,精灵在镜子组成的长长回廊中不断穿梭,一会儿在左侧,一会儿又到了右边,偶尔精灵飞得太快了,赶超了二人的速度时,还会停下来向二人招招手,示意再快些,犹如真的能看到二人。 徐明朗彻底糊涂了,这屏幕到底什么科学原理,既能照出二人的模样,又有特效效果…… 于是徐明朗真的站了起来,半个身子探出去观察屏幕,反正这茶杯滑行速度慢的很,站起来也不会有危险。周雪荣立刻警觉的直起身,双手扶住徐明朗的大腿,以防他摔倒。 徐明朗先是用指腹摸了下屏幕,手感是冰冷光滑,本想听下指甲敲击上去的声音判断材质,但因为长期弹吉他的缘故,指甲都是剪秃的,只好翻过手去用指甲面去磕。 屏幕发出两声清脆的“嗒嗒”声。 现在徐明朗可以确定,这两侧的屏幕根本就是镜子组成的。只是他想不通这特效成像又是什么原理,投影还是别的什么? 徐明朗刚把头缩回去,茶杯突然来了个大拐弯,他脚下一个踉跄,就快要被甩出茶杯了,好在周雪荣没有系安全带,他忽的起身抓住徐明朗的肩膀,正回了座位上方。 “谢……谢了。” 周雪荣晃了晃脑袋,也准备坐下,可这茶杯跟灌了汽油似的,又是一个猛地转弯,周雪荣重心又高,毫无抵抗的直冲徐明朗面门过去。 徐明朗本能的向后躲闪,只听“咚”的一声,周雪荣两臂撑在了徐明朗身后的杯沿上,有些阴郁的脸正无比接近徐明朗的,就连鼻尖都有些交错着,唇与唇的距离不过一根睫毛的距离,他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所带的潮意。 四周的镜子也突然变幻景象,像是来到了花神的宫殿,大量精灵裹着一身的仙粉,如鳞池嬉戏般在空中飞舞变化,所经之处都缓缓洒下金色,立体的音效除了潺潺流水的声音,还多了拨弄竖琴的乐声,一如为恋人所奏的恋曲。 徐明朗做梦也没想到,蹩脚的偶像剧剧情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在这样凶险的情景下。 周雪荣却丝毫没有害臊,他没有坐回座位的趋势,而是维持一个姿势平静的看着徐明朗,尽管徐明朗的脸上蒙了灰,脸蛋上还有不知道从哪儿蹭上的黑印,显得挺邋遢,可他神色不改,也没有丝毫的狎昵,深邃的眼里暗涌的是说不出的情绪。 徐明朗知道自己应该打破僵局,或是主动把对方按回座位上去,再说些他最擅长的打趣话。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这么做,可能是对方看向他的眼里多了些哀凉,触动了他的某些潜在记忆,他总觉得自己在哪儿也曾见过这样的眼,或是这样的眼神...... 徐明朗试图从记忆库里调出这样一个人来,可无论他怎么会想,都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对啊,这种眼神他不会忘的。不知为何他的大脑突然像被针扎一般疼了一下,他捂住太阳穴,别开了脑袋,这场有些暧昧的对视才就此打住。 周雪荣的手放在徐明朗头顶问:“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徐明朗“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感受到脑袋里疼痛逐渐消退的麻木,他晃了晃脑袋抬头,“没事,刚才不知道怎么了,脑子疼。没事,过后睡一会儿就好了。” 周雪荣咬着嘴唇,眼里流露出怯色,点点头。这种怯色不曾在他拎斧挥杀时出现,也没在他从鬼门关逃出来时出现,甚至就连他撂下一番煽情的话,纵深从夜空中跳到摩天轮的外杆上时都没出现过。 徐明朗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想起一路上周雪荣对自己的照顾,还有那些近乎肉麻的词,更包括刚才那个平静到直穿灵魂的目光,似乎直穿他的眼底,直抵皮囊之下的另一端。 就像在透过他的眼,注视着另一个人。 徐明朗对自己的猜测十拿九稳,他并不意外周雪荣是同性恋的事,他直白的就差把“我喜欢男人”几个字纹在脸上了,一路上不但是对他格外关照,或者说暧昧也不为过,甚至在某些细节上能看出他对女性有种厌恶感...... “哎,你说的那个…你对象……”徐明朗想起周雪荣曾说过的,他是因为恋人的失踪而赴约,虽然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机,可话已经噎在了嗓子眼,“我是不是跟他长得有点像?” 周雪荣睁大了眼,露出了全部瞳孔,多了些不同以往的纯良懵懂,他刚要说话,身下一个颠簸,茶杯转了个弯,刚才还对视的二人瞬间调换了朝向。 杯沿擦过镜面的瞬间,徐明朗低头去看,在镜子与地面衔接处看到了一排发光的灯管。 周雪荣垂着头没看到徐明朗的兴奋:“哥,如果我说……” “等下!”徐明朗指着灯管兴奋的说:“找到了!这些都是投影仪!” 第35章 小丑迷踪(13) 周雪荣回头去看,一时间什么都没看到。 “轨道旁边,镜子地下那一排,还在发光看到没?”徐明朗趁茶杯经过那一小簇灯管似的小玩意时,向周雪荣指着说,“原来是这样,两侧的镜子下面都藏着这样一排投影仪,然后对着彼此投射特效影像。” 周雪荣了然,抽出斧子对着一侧的投影灯一通砍,噼里啪啦一顿火花四溅后,对侧的屏幕就变成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徐明朗拿过斧子,砍掉了另一端的投影灯,恢复成镜面状态的两面镜子相互对照着,镜中的空间化作无尽的黑暗,将二人的影像复制成无尽数,徐明朗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发自内心的恐惧,好像那镜子里的世界没有尽头。还好茶杯很快向前移动了,徐明朗和周雪荣交替斧子,将沿路两侧的投影灯都砍坏,再回头看时,那**·便化作无尽的镜迷宫一般 茶杯一个拐弯,转入新的环形甬·道当中,徐明朗忙着砍投影灯,没心思关注四周,周雪荣却突然站了起来,向先前转进来的入口看了一眼。 “别看了,快点砍吧。”徐明朗拉着周雪荣要坐下。 “哥稍等下。”周雪荣保持站姿,有没有接过斧子的意图,徐明朗只好一个人两边挪,动作干净利索的把两侧的投影灯全砍了,几分钟下来整个人都不冷了。 “别总站着了,再摔着怎么办......” 徐明朗话音刚落,茶杯就是一个转弯,巨大的后坐力让徐明朗整个人跟着转了一圈,再定睛的时候却发现茶杯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周雪荣!!靠......”徐明朗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看铁轨,怕不是周雪荣刚才被甩了出去。但茶杯也不过及腰高度,周雪荣那么大一人掉下去看还能看不见?可邪门就在于此,周雪荣竟然一声不吭的消失了。 难不成是小丑?徐明朗心瞬间凉了半截,但他很快剔除了这个念头,要是小丑突然攻击周雪荣的话,应该会发出声音才对的...... “朗哥,我在这。” 是周雪荣的声音! “周雪荣!你在哪儿?”徐明朗向四周环顾一圈,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哥别急,再等会儿。” 周雪荣的声音似乎有些模糊,听起来像是从镜子的另一端传出来的..... 徐明朗把镜子敲得啪啪响:“你怎么进去的?!” “等一下你就会知道。”周雪荣说。 还挺会卖关子......知道周雪荣没有生命危险,徐明朗也就放心了,又坐了回去,接着砍两侧的投影灯。斧子刚挥了五六下的功夫,就听见镜子里传出周雪荣的声音:“朗哥,待会儿记得注意身后。” “行!” 茶杯行至拐角,徐明朗知道下一次拐弯就要来了,于是靠坐在杯沿处,用余光注视前后两侧的变化。茶杯大弧度的转动进前方的入口,而身后的两盏茶杯却突然驶进了镜内,不见踪迹。 怎么回事?! 因为镜面所组成的墙体自带弧度,形成了一个盲区,徐明朗看不到更多,但他现在敢确定,这镜面里一定是有某种机关! 突然不远处的墙面里驶出一盏茶杯,周雪荣正醒目的坐在茶杯中间的圆桌上,对着徐明朗挥了挥手,接着他站起身,踏着一路的茶杯桌靠近徐明朗,在距离徐明朗一盏茶杯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作势要跳到徐明朗身边。 徐明朗担心出事故,使劲往后缩,给周雪荣匀出空间来。 周雪荣身手灵活,没有想象中气势磅礴的跳进茶杯里,只用脚尖发力,豹一般弓起腰,在徐明朗的眼里甩出一道抛物线,再稳稳地落在了圆桌上。 徐明朗吞了吞口水,总觉得这个场景和他在动物园里参观大猫很像。 有点性感。 周雪荣偏头去看徐明朗,看到徐明朗一脸尴尬里透露着怯,老老实实把自己蜷在了座位里:“这个镜屋是一个同心圆型的迷宫,茶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沿着镜子的缺口向内行驶。哥刚才看到了,这些镜子会随机打开,然后茶杯会向内圈行驶,或是内圈的茶杯也会驶向外圈。刚才我正好看到镜子打开了,里面有一辆茶杯经过镜子打开的缺口,所以就跳进去想看下里面......” “所以说这是一个会随机开门的镜子迷宫?哇,忒刺激了。”徐明朗嘴上说着,语气却颇为无奈。 周雪荣明白徐明朗的无奈,因为这随机开启的镜子可以为他们所利用,同时也会成为小丑的武器。 周雪荣搜肠刮肚的想说些鼓励人的话,但他一向是嘴跟不上脑子,只好从徐明朗手中抽出斧子,闷头砍向两侧的投影仪。他们一定要赶在小丑来之前,把这个镜屋里的镜子打造成不会有任何特效干扰的镜面。 “啊。”徐明朗突然一拍大腿,“这个镜屋里怎么没有带小丑图案的东西啊,你刚才看见了吗?” “没有。” “不应该啊......”徐明朗看向两侧铁轨,甚至连桌底都看了一遍,没有一处有小丑LOGO。 突然徐明朗想到什么,把头探出座位,果然在护栏处看到一枚小小的小丑图案,位置正对镜面,也就是说刚才他们一路怎么坐上茶杯,又是对应着哪面镜子,小丑通通都知道...... 徐明朗从进入镜屋就注意到,两面镜子里的特效是循环播放的,因为门打开时,他看到里面还有茶杯在运作。一般来说游乐园为了顾及人流量,很多观光类项目都会采取这种方式,先放走玩完的客人,再纳入和放出量相等的人数,保证项目一直在持续运作,这样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 如果要做到这点,镜屋内的特效一定是循环播放的,茶杯驶过一扇扇镜面,看到连贯的特效画面,实际上身后的那些镜子都在重复播放一部分特效,这样在后面的客人看来又是崭新的内容,所有人都能看到完整的特效画面。 现在徐明朗总算知道这小丑图案为什么要印在茶杯外两侧了,因为只有这样,小丑才能够根据镜子上播出的特效,来精准的定位他们具体在哪个镜子前。 想到这里,徐明朗忙用手抠图案,却发现这小丑图案是印刷在上面的,根本扣不下来。一边的周雪荣还忙着挥斧砍投影灯,徐明朗又挤到他那侧,弯腰一看,果不其然面对镜子的护栏上也有一个小丑图案。 周雪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手头挥斧的动作却没有放慢。他们必须尽快将所有投影灯都毁掉,让两侧屏幕恢复成镜面状态,才能达到摧毁小丑定位的目的,这样一来,即使小丑能够通过贴纸知道他们在镜屋,也分辨不出他们的具体位置。 茶杯转过三圈,一圈比一圈更接近镜屋中央,在二人的配合下,外面四层镜面通道的投影仪都被毁了,只要再等一会儿,他们就可以将这里打造成完全没有干扰的无限镜屋了。然而镜屋的乐声却掩盖了悄然而至危险讯号,仅在一镜之隔处,茶杯里坐着一个白脸小丑,他手握一柄染血的餐刀,然后在血液即将滴落于刀锋的瞬间,用舌尖接起血滴,从上至下把刀舔了个遍,神情迷恋而餮足。 右侧的一扇镜面突然开启,小丑正了正坐姿,随茶杯转入内圈通道,而徐明朗和周雪荣二人也随着左侧开启的镜面驶向外圈,在一秒之中,两个茶杯的位置相互调换,成了小丑在里,二人在外,彼此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小丑看到前后依然没有人,只有几盏空转的茶杯,他抽了抽眉头,那画上去充当眉毛的红色油彩也跟着弹动两下。 徐明朗还想着回到最外圈去,把开头没毁掉的投影灯全砍掉,于是又趁着镜面开启时跳到外圈的茶杯去,二人一前一后终于回到最开始的入口处,两侧镜中仍是漫天飞花和精灵相伴,徐明朗手起斧落,对着左侧的投影灯砍了下去。 不远处的小丑咧起嘴笑了,他已经知道了,那两人现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左侧的镜面已开启,小丑哼着诡异的调子,跳上了外圈的茶杯。 “差不多了,前边还有两个没毁掉的,再等等的。”徐明朗说着把斧子交给周雪荣,自己累得往座位里一瘫,只等着茶杯再次经过尚未被毁掉的投影灯。 茶杯缓缓向前行驶,徐明朗能看到不远处,左前方传来的光亮,周雪荣也弯腰准备着,只等茶杯经过投影仪的瞬间,将这最后的光亮也掐熄。 二人浑然不觉,身后十几米相隔外,小丑盘腿坐在圆桌上,他敞开马甲外套,背心内袋上挂着各色餐具,干裂的指头在叉子和餐刀之间来回徘徊,最终停在了下方的一排牛排刀上。 抽出其中一柄,小丑看了看刀锋上的锯齿,把嘴角的红色油彩咧得如同未愈陈伤,他叼住刀柄,一跃而下。 “看着点啊,别错过了。”徐明朗嘱咐一边的周雪荣。 “好。” 茶杯即将与投影灯擦过的一刹那,斧子被高高举起,下一秒就要碾碎那堆可怜的塑料,徐明朗瘫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倒影旁飞过的精灵 斧刃在灯光下闪烁着残酷的光芒。 挥落。 灯管即刻变成一堆没用的塑料碎片。 周雪荣握着斧柄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余光就见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但方向并不是冲向他...... 朗哥!! 身体率先下达了判定,周雪荣将斧子脱手而出,也不管那白光是什么,竟反手去挡!冰冷的金属尖端瞬间没入肌理厚实的掌心,周雪荣愣是一声没哼,徐明朗背对着周雪荣,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虎口脱险。 “哥......”周雪荣只来得及说出一字,接着是迎面而来的两道寒光,冲着二人破风而出。 “叫我干......”徐明朗刚偏过头去,就两眼一黑的被周雪荣扑倒在座位上,他惊呼一声,预料中后脑勺传来疼痛却没发生,脸颊和右耳却传来湿润的感觉。 不等徐明朗察觉那湿润的来源,周雪荣一把揪起徐明朗,把他往前面一推说:“跳到前面的茶杯去。” 周雪荣的左手在淌血,徐明朗下意识搓了把耳朵,手心里不同寻常的滑腻已经令他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 周雪荣一把拽出左手里的叉子,破天荒的吼道:“离开!现在!” “你他妈的斧子都没了!”徐明朗看到周雪荣两手空空,左手还受了伤,更铁了心不会走。 临阵脱逃不是他徐明朗的风格。 周雪荣没有回答,一跃在铁轨上,在几盏茶杯间来回跳跃闪避。猝不及防间,身边的茶杯中迸发出寒光,周雪荣为了躲避,将自己摔在铁轨上,躲过一击,迎面却驶来的一盏茶杯,他腰腹用力向一旁翻滚,忽然脸前一凉,脖子被震得发麻,雪亮的斧面正竖在他鼻尖前,头顶光源被人影笼罩,他根本不必抬头去看,也知道那是谁。 左手流淌出的血液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他曾描摹千万遍。  第36章 小丑迷踪(14) “周雪荣!” 赶来的徐明朗见到眼前的景象,急红了眼,无奈还有段距离,于是大吼一声想要转移小丑的注意力,给周雪荣匀出些时间,却没有任何成效。 “妈的。” 徐明朗拼尽全力向前跑,他忘了自己手无寸铁,也忘了为人应当自保的基本准则,他在这个时候冲上前,显然会吸引仇恨,甚至可能会受伤、感染。在这种极端条件下,哪怕一点伤口都可能会致人发烧、感染,乃至死亡。 他可能会死在路上。 那薛莹莹怎么办?但看着躺在地上,左手淌出潺潺鲜血的,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 他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在听到徐明朗声音的瞬间,周雪荣咬紧牙关,攒足力气要爬起来,无奈小丑却十分阴毒,用脚狠狠踩在周雪荣受伤的手上,用力往下碾。 “呃.....”周雪荣从牙关中挤出呻吟,疼痛令他头脑反而清醒,他在脑中搜索着,自己在面临这样的境遇时曾采用过什么方法逃脱。 斧头高悬于顶,周雪荣咬牙用另一只手握住小丑的脚踝,再向内狠狠一拽,小丑重心不稳,只能向后摔去。 正在此时,徐明朗赶了过来,他见周雪荣趴在地上,气喘着喊道:“周雪荣!” 周雪荣趁机站了起来,刚想夺回斧子,小丑却一个后撑翻起身,甚至轻浮的向二人鞠了一躬。 “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你怎么还没走。” “别说话了。”徐明朗扶着周雪荣刚站起来。 小丑向前一步,眼看又要发动奇袭,这时一边的镜子突然打开,驶出一盏茶杯,将小丑逼的不得不向旁边躲闪。 同时,徐明朗身侧的镜子挪开一道缝。 天赐良机! “走!”两人相互搀扶,一同摔进了经过的茶杯里。 顾不得浑身的疲惫与疼痛,两人瞅准时机,等到里侧的镜子开启的时候,不断向里圈躲藏。 两侧的镜子中倒映出二人无限延伸的身影。 小丑想找到他们,只能一圈一圈的绕。 “靠....你没事吧。”徐明朗小腿骨和杯沿撞了个结实,疼得他眼睛发酸,却发现周雪容被自己压在了屁股底下,吓得他赶快挪开。 “你的手......” “没事。”周雪荣把左手藏在身后,又补充道,“只是看着吓人。” “那也得找个东西包一下,不然会感染。”徐明朗说着拉开外套,看着里面穿的卫衣,表情僵在了脸上。 电影里演的撕衣服包扎全是假的! 周雪荣不慌不忙卸下背后的长条布袋,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一卷绷带,一小瓶红药水,无视掉徐明朗目瞪口呆的样子说:“帮我拿一下。” 徐明朗这次没问周雪荣“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再者说周雪荣会受伤也是因他而起。 只能把所有疑问都咽回肚子里。 徐明朗手里捧着瓶子,看着周雪荣开始脱外套,露出里面单薄的卫衣。 周雪荣把左边袖子撸起来,用牙咬着肩膀处的布料,用鼻音示意徐明朗往上头抹药水。 左手掌心上已经是一团烂肉,被半干涸的血糊得看不清伤口在哪,手腕和袖口也全是血,顺着一直淌到手肘去。 徐明朗光是看着眼更酸了。 没有棉签,也没有医用棉球,他只好往上头倒红药水。 周雪荣面不改色,拿起绷带往手上缠,动作又快又狠,借着牙齿撕开绷带末端,又打上了结。 徐明朗知道这是止血的基本操作,但从周雪荣不断起伏的胸脯也能看出,他是真的疼狠了。 “谢谢你。”徐明朗说。 周雪荣穿着粗气,摇摇头。 徐明朗心里是万般思绪在奔腾,尤其是周雪荣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实在是君子之风。他知道周雪荣不一定是抱着“君子”的心态这样做,可换做是别人,即使是交情里混杂了别的心思,也不可能为了对方受这么重的伤。 这他妈得是过命的交情啊。 任何词句都没法表达徐明朗当下的心情,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拍了拍周雪荣的肩膀,不住地点头。 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两人才刚喘口气,远处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徐明朗刚联想到什么,那声音就越来越大。 那斧头是不是在小丑手里来着? 糟了! 两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周雪荣捏了下徐明朗的手,在灯光的照耀下,汗水抑或是融掉的雪水令他的脸和脖子散发出湿润的光泽,配上坚毅的神情,看上去像个无畏的战士。 可徐明朗知道,那份无畏只是假象。他们都累了,肌肉内部分泌的乳酸正一点点溶解他们的体力,还有勇气。尤其是周雪荣,他的手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到头来,他自己选的据点,倒成了他们的墓地。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徐明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凉。 这感觉比恐惧和紧张都要来的汹涌,他听着镜子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响,周雪荣回过头冲他一笑。 “会没事的。” 徐明朗回报以苦涩的笑,有种别的情绪缓缓流淌进剧烈跳动的心脏,甚至将恐惧屏蔽掉了一两秒。 镜面破碎的声音突然停下了。 徐明朗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谁都不敢松懈。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小丑正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虎视眈眈着,小丑或许是在戏弄他们,想多玩会儿猫捉耗子的小游戏,好将那围捕前的恐惧拖延的更加绵长。 那迟迟不落的斧头,此时正悬在二人的心头。 忽然,左侧靠外圈的镜子碎裂了,徐明朗坐在茶杯中,看着身后不断增多的玻璃碎片,焦急的问:“还能坚持吗?” 周雪荣勾了勾嘴角,率先站起身,跳到了后面的茶杯桌上,徐明朗赶忙跟了上去。轨道上布满了玻璃碎片,导致后面的茶杯接二连三的发生了故障,两边的电缆也冒着火光。前面的镜面已经是一片空荡,周雪荣担心有埋伏,放慢脚步,以镜面遮掩为遮掩,小心的探出头去。 外面同样是一片狼藉,茶杯统统故障,像家具一样零散的堆放在轨道上,却不见小丑的身影。 周雪荣冲徐明朗比划嘘声,无视对方龇牙咧嘴的阻止,自己先出去看眼情况。他走在充满玻璃碎片的铁轨上,不可避免的会发出声音,可他已顾不得这些,他行走在茶杯与镜面的夹缝之间,一边注意前后,一面提防茶杯中可能会躲匿的小丑。 徐明朗却一刻都等不下去,他捡起一块趁手的玻璃片揣进兜里,从洞口钻了出去。 在镜面破损的另一边,隐匿于黑暗中的小丑胸前闪过一丝寒光。 周雪荣已转了大半圈,还是没看到小丑,他心里还记挂徐明朗,于是又往回走,想着两个人一块儿也安心点。一声惊吼却突然响起,声音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朗哥!!” 徐明朗惊魂未定,胸前的棉花顺着口子溢了出来,他敢说如果刚才动作再慢哪怕半秒,现在流出来的就是他的肠子了。小丑在与他一米之隔的距离,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个精神病杀人狂打量着,不再是个人,而是一块待宰的肉块罢了。 这种无声的注视只持续了几秒,却感觉有十分钟般漫长,他想要后退,却害怕惊动眼前的小丑,这一刻他终于理解电影里不是随便演演,原来在恐惧的支配下,人真的会将自己代入“被狩猎”的角色,甚至担心反抗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怂爆了。 他听到周雪荣叫着他的名,脑海里出现一个人在铁轨与茶杯桌间奔跑跳跃的身影。 徐明朗突然没那么焦躁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小丑露出了一个神经质的笑容,两坨涂着红色的苹果肌瞬间高高堆起,看得徐明朗瘆得慌,萌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跑,因为怕也没用。这个局唯有杀死所有小丑才能破,他是知道了这点才会来到镜屋的,不是吗?如果在这个关头退缩了,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他对得起跟着自己进虎穴的周雪荣吗?对得起薛莹莹吗?对得起在百米高空的摩天轮上爬下来的叶嘉雯吗? 有些原则是不论置身何种境地都不能跑下的。 徐明朗握紧拳头,两腿慢慢交错,右脚暗暗发力,眼神变得坚毅。看着不远处如同静止帧般怪笑的小丑,他已然没了刚才的恐惧,视线转移到小丑拿着斧子的那只手,徐明朗盘算着该怎样才能拿回武器,又尽量避免受伤。 只是他不敢把时间拖得太久,一怕勇气提早燃尽,二怕小丑提前动作,只在内心倒数“三,二,一”,趁着小丑待在原地时,右脚奋力蹬地,冲刺...... 他抓住小丑握斧的手腕,继而抱紧整条胳膊,忽的跪地。小丑失去重心,跟着仰过去。 他做到了!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果于浩怀也在场,看到此景一定会认定徐明朗是个练家子的,要不也是学过几年散打。但徐明朗好歹算半个文艺青年,也就高中组乐队的时候为了所谓的“摇滚魂”和校外混混打过几次,战绩还不算好看,更别提散打技巧了...... 刚才使出的那两下,更像是一种肌肉记忆,或是灵光一现,动作比脑子反应快,徐明朗只能将其解释为“天助我也”。 徐明朗压在小丑的胸膛位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下斧子,使劲向前一抛,等到周雪荣赶来就能拿回自己的武器了。 小丑还是那副诡异的表情,只是毫无笑意的眼珠子慢慢转向徐明朗。徐明朗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出拳砸向那种神经质的怪脸,一拳接着一拳,连续十多下,直到徐明朗的胳膊都酸了,才将拳头从小丑的脸上挪开,准确说是“拔出来”,因为那张脸被砸出一个窝来,而那扭曲的笑却丝毫没有改变,整张脸像记忆枕头一样慢慢回弹着。 犹如来自地狱的噩梦,带着脱离现实的怪诞,无比清晰的呈现在徐明朗的眼前。 第37章 小丑迷踪(15) 靠!他怎么就忘了,这小丑是个棉花芯的! 徐明朗慌忙摸着口袋里的玻璃片,可那好死不死的棉大衣太长,口袋正被他压在了屁股底下,手根本伸不进去,他轻微抬了**子,接着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小丑掀翻在地。他脑子混乱的厉害,手却扔在口袋处摸着,下一秒他的世界颠倒了过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徐明朗眼见大头冲下,那碎玻璃也跟着从口袋里滑落出来,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心也跟着下沉。 徐明朗被一个身高接近180的男人,现在正被提着脚,狠狠的甩在一侧的镜子上。 哗啦啦——镜面破碎的声音接连炸在耳边,后脑上的疼痛尖锐的如同金属,疼痛如雨点般密集,一刻不停的向他袭来,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但昏沉的意识已经在宣告躯体过载。 时间的流逝被无限延长,他看着染血的碎玻璃渣飞溅在眼前,如同盯着一只缓慢振翅的蚊虫,温热的液体流淌在额角的感觉无比鲜明,弄得他痒痒的。 他想伸手挠一挠,却发现四肢都不听他的调动,甚至连眼皮都要粘连在一块似的...... 他的世界开始混沌。 周雪荣站在茶杯桌上,抬头就见不远处小丑像摆弄破布娃娃似的,将手里提着的人扔了出去。周雪荣死死盯着那个躺在碎玻璃里的青年,一根脊柱像结了冰似的将他钉在了原地,眼里的震惊、悲伤转瞬即逝,变成了一种更为深邃的情绪,或者是绝望。 小丑带着骇人的笑脸冲他快步跑去。 周雪荣却置若罔闻,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视线,以至于没有看到斜前方的斧头,而是径直的向前走去。小丑眼见时机大好,掏出牛排刀,对准周雪荣的咽喉刺去,动作之快几乎难以捕捉,周雪荣向后倾躲,被刀尖挑开了一层皮。小丑没有收回刀,而是像杂耍表演一样,让刀在五指之间翻滚,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向周雪荣的胸膛刺去。 周雪荣此刻依然保持身体后倾的状态,常人面对这样的攻击绝无闪躲的可能,因为再向后倾斜就会摔在铁轨上,而大脑的自我保护是不允许身体这样做的,刀剑刺向胸膛的速度又快到来不及思考...... 突然,青年的左手死死握住小丑持刀的手,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左手上,再狠狠向内一扣,希望能将刀脱手。 小丑发出干哑的笑声。 那棉花芯的躯干,又怎么会畏惧挤压带来的痛苦。 于是周雪荣猛地将手腕拉向自己,同小丑一起狠狠摔在铁轨上。他两手紧握小丑双手,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小丑骑在了脖子上。 小丑甩开牛排刀,张开空出双手,一点点向周雪荣的脖子上压制、靠近。愤怒令周雪荣爆发出惊人力气,他死死向内扣小丑的两手,竟没让小丑占了上风。小丑见状露出狰狞的牙,为了加注手上的压力,抬起**把身体的重量都汇集在两手上。 “呃啊啊啊啊!!”周雪荣偏过头去,爆发出难耐的吼声,除了肉体达到极限的痛苦外,还有极度的不甘。 不甘于屈辱而卑微的死去,不甘于这无言的结局,不甘于未曾有机会坦言一切...... 不甘于连朗哥的最后一面也没看见,就这样结束...... 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那个女人死后的第二天。 那天冷得要命,太阳却很大,光晃得他几乎快睁不开眼。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北方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蛋上,头皮因为没有头发的保护,冷得彻骨。 “我叫徐明朗,今年12岁,开学上初一。你叫什么名儿啊?” 很稚嫩的嗓音,比他的要厚一些,说话的时候舌头打着弯,有点怪,但他不讨厌。 他站在石阶下,努力张开眼想看清站在上面的男孩。 “我......我没有名字。” “胡扯,人都有名字,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现在该你了,快点儿。” “我真的不知道。”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似乎在招呼男孩快点过去。 男孩到底是年纪小,耐心很快被耗光了,摆摆手说:“不想说算了,我走了。” 尽管当时只是一面之缘,却也是周雪荣第一次和其他小朋友说话,那种不耐烦让他感到熟悉,更令他感到害怕...... 可无论再着急,他都不敢踏进别人家的院子里,只好待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的大声说话。 “你别走,哥哥你别走......我会有名字的......我让外公给我起名字,别离开我好吗!” 男孩回过头,似乎笑了一下,向周雪荣招手,像要招呼他随自己一同走进被阳光洗刷的庭院里。 ...... ... 昏暗阴冷的铁轨上,周雪荣觉得光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待在原地,越来越冷。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融化在皮肤上的温暖,只要他放下抵抗,向前迈步,就可以轻易得到。 “别离开我......朗哥......” 周雪荣眼前一片花白,几不可闻的自语着,他脱力到浑身冒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双臂痉挛的厉害,可即便是这样,求生的本能却是最后一道防线,死守柔软而致命的颈部。 小丑好像格外享受这个过程,他的笑脸扭曲又轻松,故意贴近身下神情痛苦的脸,以便能近距离欣赏这种痛苦。 周雪荣闭起了眼,他并非要逃避这种羞辱,而是他真的不愿,临死前最后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脸孔。 额头爆起青筋,长时间憋气使得他胸腔压力剧增,大脑跟走马灯似的蹦出些零碎的画面,像一台出了故障的电视剧。 他的肉体还在负隅顽抗,脑内却幻想着夏日暖阳。那被太阳晒出香气的床单,上面毛茸茸的毯子拱成一团,他只要掀开一角,就能看到他最爱的人的睡脸。 只可惜他等不到这天了。 小丑缓慢的掰开周雪荣的手臂,一点点向下压去,将凌迟般的痛苦加注在青年身上。 “呃啊......唔......”周雪荣脸色通红,紧紧闭着眼,试图用幻象抚平现实的残酷。 小丑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表演,手上的劲不松懈,一面发出鸭子般的笑声,干哑的嗓音回荡在镜屋中,像极了鬼屋。 笑声掩住了身后玻璃发出的脆响,满脸浴血的青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向声源缓慢挪着。 “唔哈哈哈哈!!咿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周雪荣忍受耳边的鬼叫,比起颈部的压迫,脑内逐渐缺氧的饱胀感更加鲜明。 “咿哈哈哈......” “呃啊啊啊......”周雪荣的手臂大张着,脖子上传来小丑指尖冰冷黏腻的质感。 小丑眼神忽变,笑意全部褪去,只留下对杀戮的渴望。 十指如鹰钩般尖锐有力,瞬间封闭了周雪荣的气门。 没有一丝逃脱的力气,周雪荣强迫自己闭眼,假装自己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咔嚓”一声,像劈开的西瓜,爆发出清脆的声响。 笑声突然停止。 脖子以上的压力和痛楚瞬间褪去,一股粉红色的不明液体喷了周雪荣一脸,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着,顾不得污秽只是贪婪地汲取着空气。缺氧的大脑令他的思维比平时慢了许多,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没事吧?” 垂着斧头,软绵绵的站着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徐明朗。 周雪荣还以为来到了阴间,懵了一下,嗓音嘶哑:“朗哥?” 徐明朗半个脑袋都是血,左边脸肿的青紫,身上更是难看,他眨了眨眼代替回答。周雪荣表情都有些痴了,他嘿嘿的下了两声,泪水混合睫毛上的灰尘,弄得他眼睛又痛又酸,一面笑一面哭,横竖看都像傻子。可他还是觉得欣慰,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的感觉,他两腿麻痹却挣扎着要起来。 徐明朗想说些什么,可能因为没力气,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当啷”一声,斧子脱落在铁轨上,徐明朗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周雪荣两手完全抬不起来,只能凭腰腹的力量向前拱,在徐明朗以头抢地之前用胸膛抵住了他的头。 “哥......哥你怎么了?!” 徐明朗皱了皱眉,苍白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一句“没事”,整个头疼得快爆炸,有没有脑震荡他不好说,但头皮下一涨一涨的感觉让他确定,头发底下一定有不少伤口,或许还伴随着碎玻璃茬子。 再看周雪荣也没好到哪去,之前表现的有多威武,此刻就越发衬得狼狈,但一双眼睛还是神采奕奕,要不是徐明朗早知道这家伙是个怪咖,还以为脑袋磕坏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周雪荣。 两人一个流血,一个脱力到几近休克,整个一弱病残大全。更糟糕的是躺在一边的无头尸体,上面的拉夫领被粉色液体染色,却还是能看清其完好无缺。 最后的小丑还没有出现。 昏黑的夜,镜屋外的雪堆在门前,足以淹没成年人的小腿肚。门两旁的雕塑被头顶的路灯照着,竟有丝肃穆的感觉。 那浑身湿透的小丑,顶着一脸昏花的油彩,红鼻子上顶着的两个眼珠像左右晃动,活像个精神病人。他一边走,一边在兜里翻找什么,一会儿掏出了一副纸牌,扔掉。再一掏,竟是一块口香糖,又扔掉。 他急躁的将两个兜都翻了个底朝天,“哗啦啦”的一堆零碎杂物掉在了地上,他蹲下来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像小玩具似的手枪。那袖珍手枪被油漆刷成了充满少女心的粉红色,枪管只有一个孩童的食指那么长,看起来像给芭比娃娃玩的玩具枪。 小丑笑出一口牙,放在他那张糊了油彩而显得颓废狰狞的脸色,更多了些神经质。 他低下头,在那堆东西里拨弄着,然后食指与中指并拢,从中捏起了一枚具有磨砂质感的金属块。 一枚黄铜子弹。 小丑捡起了一枚,又是一枚,拢共七枚子弹,将其悉数填进了枪膛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才站起身来,向镜屋深处走去。 第38章 小丑迷踪(16) 镜屋内部的环形迷宫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外围四圈的镜面都被砍碎,按照徐明朗一开始的构想,四周的镜面反射是天然的避风港,可以瓦解掉小丑的监视,两方仅凭自己战斗,还能够反客为主,以多敌寡。现在看来就像个笑话一样。 小丑和之前超市遇到的假人模特一样,根本不是神的造物。 人会累,会流血,但小丑不会。 甚至可以这样说,小丑抱着戏谑的态度,一直在与他们周旋,并没有使出全力,这种感觉就好像要将他们置于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崩溃,却不踩最后的那道防线。 这是幕后之人对他们的嘲讽吗? 不论如何,目前将二人置于这种境地的始作俑者,正是两人旁边的这具无头尸体,徐明朗越看越烦,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一定一脚踢飞这个破东西。 总之当务之急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徐明朗刚拾起斧头,身后的周雪荣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两边臂膀却耷拉着,明显是胳膊脱力了,两人相互搀扶着,向着迷宫深处走去。 铁轨上因为茶杯瘫痪的缘故,变得极为难走,茶杯的宽度本来就和通道差不多宽,一旦不动就堵在铁轨上,两人不断翻过茶杯,再到铁轨上,一上一下的反复动作对体力消耗很大。 两人走走停停,把原本三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硬是花了几倍时间。 徐明朗四肢沉重,但思考清醒,他心知这样下去就算他俩加在一起也不够死的,必须想出个出奇制胜的法子来...... 二人终于抵达镜屋最内部的环形空间,这个空间不大,约莫也就二十平米左右的样子。地面上布满供茶杯行驶的铁轨,但因为先前小丑破坏掉了线路的缘故,没有茶杯开进来,因此显得空旷,但如果客流量足够的情况下,这里也最多就可供十辆茶杯同时参观。 两人浑身是伤的坐在角落,可谁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对方的伤势,而是开始打量周围,试图找出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当中有没有能利用上的机关。 四周包括天花板全都是镜面,两人无限延伸的影像占据了整个空间,如果一直盯着镜子最深处,甚至会产生一种“不在人世”的错觉。但因为投影灯的原因整体呈现出幽蓝色,白色光点如同繁星点点,倒是多了点夜空般梦幻的质感。这似乎和外面的布置没什么两样,但因为没有茶杯停泊的缘故,小丑图案的监视也不存在了。撇除掉这点,徐明朗挣扎着要站起来,想检查四周的布局。 周雪荣倾身将肩膀挡在他面前,示意他扶好。徐明朗道了声谢,在周雪荣的辅助下站了起来,开始缓缓四处走动。 这里比起外面更像是展览馆般的布置,比起游乐性,艺术性反而更强。徐明朗边走边摸四周的镜面,这镜子除了很干净外就是普通玻璃。周雪荣也不知道是累糊涂了还是怎的,也有样学样的摸着玻璃,一脸疲惫又呆滞的样子,被徐明朗拦下了。 “小心你的手。” 这话并非出于矫情,只是两人刚才相互搀扶的过程中,周雪荣的左手臂搭在徐明朗肩膀上,即使手上缠着纱布,徐明朗也能闻到那股潮湿的血腥气。 周雪荣试图把左手往身后藏,但脱力的手臂不听使唤,反而因为痉挛而在镜面上磕了一下。 “嘶......” 周雪荣疼得倒吸气。 “你怎么那么笨?!”徐明朗小声骂道,心里却不是滋味,尤其是这声哼哼,倒像是在提醒他,对方手里的伤是怎么来的。 明明刚才一路上怎么都不吭声...... 徐明朗知道现在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但可能是出血的缘故,让他越发难以集中精神。手仍在摸索着,但徐明朗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点什么,或者说这更像一种不甘于坐以待毙而强行行动似的...... 几分钟下来,徐明朗不光体力消耗巨大,就连信心也大打折扣。他终于开始认清现实,瓦解掉小丑的监视作用其实并不大,就如同刚才,他们还不是凭肉身和小丑殊死搏斗才得以存活吗?只是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而是怎么在二人都负伤严重的情况下,合力干掉最后的小丑。 徐明朗揣度自己的身体情况,除了外伤流血脑震荡外,胸骨下方也疼的厉害,能不能跑步都是另一谈,更别提作战。而且他敢打赌,周雪荣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因为过度疲劳导致反应力迟钝,大脑麻木到无法转动。 徐明朗有点慌神了,他清楚此时离开镜屋,相当于前功尽弃,所以绝不能离开,因为最后的小丑完全可以使用拖延战术,等着他们这群没吃没喝的人慢慢饿死......但另一个声音有告诉他,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现在留在这儿也是凶多吉少,还不如先出去和其他人集合。 徐明朗刚要开口问周雪荣的意见,迷宫里传来了脚步的回音。 两个人都是一愣。 徐明朗在心里直骂脏话,他现在知道什么叫“天要亡我”了!他顶着眩晕握住斧子,决定拼了,周雪荣却一直用身子顶眼前的门,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 “哥,这个门......”周雪荣作势要用脱力的胳膊推,却被徐明朗拉开。 徐明朗拍打那面镜子,使劲向右挤压,那门竟然打开了,门的背后是一条黝黑的走廊。 徐明朗刚想说和周雪荣两人一齐进去,却想到这乐园如此诡异,担心是另外一个陷阱,于是让周雪荣先等着,他前去探路。 周雪荣破天荒的没有跟上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任由徐明朗自顾自探路。 徐明朗并未多想,只当那是因为周雪荣太过疲惫的缘故。 他钻入漆黑的洞口,摸着墙壁向前走。脚下凹凸不平的质感十分熟稔,八成也是铁轨。徐明朗受了伤,走得也慢,大概两分钟过去,他看见洞口的另一端有亮光,他那有些麻木的大脑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个是茶杯向外行驶的通道!是出口! 这下徐明朗总算搞明白了这个镜屋的构造,如果游客们按照先前进入迷宫的方式出去,岂不是又要绕了一圈又一圈,相当于原路返回,浪费时间又无趣,所以游戏项目的设计者将出口藏在了最中央,这笔直的**则是将层层环形中打通出来的,茶杯只要行驶完游戏路线,就可以直接从这里开出去。 发现有路可走,徐明朗脑垂体中的多巴胺如起泡香槟般喷薄而出,一时甚至连疼痛和晕眩都减淡了不少。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快点原路返回,把这一切告诉周雪荣! 徐明朗一想到这些,加快了脚程,好不容易站到了镜门前,他敲了敲门,却没人应声。 “周雪荣?你在吗?” 没人回答。 徐明朗又用身子顶了顶镜子,门却纹丝不动。 他当即脑袋没转过弯,还以为那门只能单向打开,于是又拍门说:“周雪荣,是我,开门。”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离他很近,似乎是贴着镜子在说话。 “我在。” “你挡在门口干嘛?让开。” 门里面一阵沉默,就在徐明朗快要丧失耐心时,周雪荣用嘶哑的嗓音说:“哥,你走吧。” 徐明朗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镜子对面能听到周雪荣发出一声难耐的叹息,可能是手臂疼的厉害,嗓音沙哑道:“总之你先出去,和其他人集合,再从长计议好吗?” 徐明朗听得满头雾水,只觉得这整句都是中文,却每一个字他能听懂,现在时间紧迫,周雪荣还在这堵着个门,这不是耽误事吗! 他只觉得耳朵也开始疼,嗡嗡的胀痛,不耐烦的答:“你别闹了,要走也是一起走,我们一块去找其他人,就这么个逻辑。” 对面一下又没声了。 这下给徐明朗整毛了,他用力拍了拍们,却抻得胸腔疼痛难忍,像是要从里面裂开了,又改扶着镜面咳嗽。 周雪荣语气里竟有一丝笑意:“哥,你不懂。” 徐明朗又气又急,感觉自己在鸡同鸭讲。 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无法理解周雪荣,这个人就像一个谜,能够在所有人不明就里的时候,带着武器大杀四方,似乎对一切早有准备。 但当别人问起时,他又三缄其口,好像跟要他命似的,这种态度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即便是这样,他在生死关头没抛下叶嘉雯,而面对于浩怀的咄咄逼人,他也表现出恰当的忍让,甚至在发现自己遭到同伴背叛时,也没有说过一句难听的,而是默默看着日出沁出泪水。 周雪荣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些话在徐明朗心里统统滚了一遍,却无奈没有多余力气说出来,他忍着眩晕骂:“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把你那套收起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怎么也比你在这逞英雄有用!听话,把门打开......” 周雪荣似乎放弃了解释,只说了一句:“我会一直坐在这儿,除非听到你离开。” 第39章 小丑迷踪(17) 徐明朗听到这儿反而平静下来。 他听懂了。 周雪荣要他出去和其他人碰头,可车在于浩怀手里。先前他们从超市死里逃生,那些人却开着车自己离开了,这次也是同样的道理。人总是自私的,尤其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生存的欲望大于道德乃至一切, 他们又怎么会乖乖停在镜屋外,冒着生命危险等他们。 这样一来,摆在两人眼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从镜屋撤离,找到大部队后汇合,再一起对抗小丑。 这个方法乍一听最靠谱,但经不起推敲。首先是武器问题,七个人中只有周雪荣有一把斧子,其余人都是赤手空拳,夏日乐园中消失的餐饮区使得他们没有食物补充体力,也不可能找到煤气罐以及刀具之类。 更何况他们之前素昧平生,要想拧成一股绳的战胜小丑根本不可能,但凡有这种可能性,他们先前都不会开车先走。 那么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留在这里,杀死小丑。 周雪荣说的这句话,就是要徐明朗离开这里,自己留下来对付小丑。徐明朗想到这都有点喘不上气,能让周雪荣说这句话,是不是证明事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直到刚才,他还认为事情会有转机,或许是因为周雪荣之前的那句“不会有死局”,又或是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徐明朗用力向前挤:“打开门,让我进去!”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两个人好歹赢面多一些,更何况,他不会让周雪荣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周雪荣下肢绷紧用后背抵住镜子,承受身后一下又一下的冲击,嘴角却挂着笑,像是他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见自己许久不见的爱人。 突然,迷宫里传出碰撞声,清脆而响亮,听得徐明朗血直往脑上涌,他立刻停下动作,搜肠刮肚的要找些词儿,说服对方打开门让他进去,但周雪荣先发出了一声嘘声。 徐明朗压低嗓子:“周雪荣,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能不能懂点事!” 周雪荣明知徐明朗看不到,却还是摇了摇头说:“说了哥也不会懂。” 又是一阵翻弄东西的声响,那小丑似乎被迷宫中停运的茶杯搞得很恼火,对着茶杯又踢又踹。每一次声音响起,徐明朗都觉得是有什么人在拿着锯子锯他的神经,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小丑会对周雪荣做出什么样的暴行。 光听声音,他也知道小丑很快就会抵达这里,到时候就算他找到人帮忙,等赶来周雪荣血都凉了!周雪荣他这是真的打算去死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图什么啊...... “......周雪荣” “嗯。” “你丫有病吧。” 周雪荣低笑。 徐明朗改用怀柔的语气:“你觉得这样做,我们心里会好过吗?要是能活着出去,是不是还得惦记着每年给你烧纸钱?” 周雪荣轻语:“只要哥惦记着我就行了。” 徐明朗胸口一阵发紧。 明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徐明朗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开门。” 周雪荣闭上眼没有回答,隔几秒才念叨一句:“哥,你叫叫我名字呗。” “周雪荣。” “不是这种。”周雪荣哑然,“我爷爷是北方人,说话老爱卷舌头,他总叫我‘小雪’。” “哥,叫叫我呗。” “......你肉不肉麻。” “哥......” “整天一口一个‘哥’,那么喜欢给人做弟弟啊......”徐明朗嘴上嫌弃着,一面却不自主的念出,“小雪。” 周雪荣哑着嗓子笑了几声,催促说:“谢谢哥,你走吧。” 徐明朗身子一顿,他想象不到周雪荣此刻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种话的。其实他们心里也很清楚,留下一人还是两人其实区别不大,无非是几个人和小丑同归于尽的区别罢了,但要独自面对死亡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不然古时帝王将相又怎么会勒令后宫妃嫔为自己殉葬,社会上怎么会有些身患HIV的人选择在得知自己患病之后,再和别人乱搞,让别人也染上和自己一样的病。 既然自己没法留在人间,还不如拖个人下地狱。 徐明朗终是挪动了脚步,既然知道周雪荣心意已决,他只能不辜负这份牺牲,继续战斗下去。隧道里传来脚步声,缓慢的足音在密闭的**里产生回响,越来越远。 周雪荣这才放松身体,把一张沾满血污灰尘的脸埋在双膝之间,小声嘀咕了一句。 “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破败的镜子迷宫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叶嘉雯看着窗外缓慢驶过的夜景,似乎并不是回镜屋的路,于是问道:“于大叔,这不是回镜屋的路吧......” 于浩怀看了眼反光镜,岔开话题:“还是叫于警官吧,听着顺耳。” 苗放发出“切”的一声。 叶嘉雯担心徐明朗的安危,没心思开玩笑,她认为既然已经接到苗放了,就该立刻返回镜屋,于是问:“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回镜屋吗?朗哥和周大哥还在里面,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有危险就不好了。” 于浩怀的脸色有点难看,嘴里还残留着呕吐后的不适感,想抽烟的欲望空前强烈,他咂着嘴说:“帮肯定是要帮的,但不是现在。” “那......现在去哪儿?”苗放狠狠抖了一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先找到老赵和曹静,总不能放着他俩不管吧。”于浩怀一句话把叶嘉雯堵死了。 车子穿过桥墩,驶向灯火通明的彼岸。 要找到老赵并不费劲,因为于浩怀早就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又料定老赵行事保守,不会到处乱跑,把车停在门口,嘱咐叶嘉雯和苗放好好待着,等他回来。 苗放冷得直打颤,蜷缩着低下头,叶嘉雯看着于浩怀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 礼品店的大门大开着,昭示着在小丑走后,没有人主动将门关上。 赵东翔还在里面。 “老赵?是我。”尽管知道小丑不在,但一踏进这个礼品店,几小时前被狩猎过的记忆又苏醒了,让于浩怀本能的开始战栗。 他放轻脚步,尽量让自己不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朝着窗前的长桌走去。那故意做得古朴复古的雕花玻璃窗,在外面的灯光的作用下,向地板投射出大片黑色阴影,像是90年代初的吸血鬼电影。 于浩怀把手伸向桌布:“老赵,你在里面吗?” 没有得到回答,于浩怀一把将桌布掀起来......略微发福的中年人满头大汗,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两眼涣散得有些痴。 于浩怀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赵东祥正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怕是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自己。 于浩怀把中年人从长桌下薅出来,使劲摇晃其肩膀说“老赵,是我,没事了”。隔了一会儿才见赵东祥颤抖着点点头,于浩怀见此却没有着急把人弄上车,而是把赵东祥的头扳向自己,四目相对道:“老赵,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东祥一面急促呼吸,一面点头。 “好。听着,我们找到了一辆车,现在就停在外面,你安全了。” 一听到“安全”两字,赵东祥的情绪稳固了许多,他不住地点头说“好好”。 “但有件事我要你记住。曹静的事,你就当没看过,也不要说你看到过我,明白吗?” 赵东翔一心只想从这个礼品店出去,胡乱的连连点头,却被于浩怀固定住肩膀,摇晃了两下。 “我很认真的跟你说,你一定要给我记住了!听见没有!” “我......我记住了。” 于浩怀松开老赵,整了整衣服,向车里走去。 老赵一上车,他颓靡的精神状态就引起了叶嘉雯的注意。 于浩怀发动车子,叶嘉雯问:“他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问你呢。”于浩怀从后视镜看了眼老赵。 “我看见小丑了,差点被抓走,有点吓着了。” 叶嘉雯点点头,又问于浩怀:“于警官,你怎么知道赵叔躲在礼品店啊。” 于浩怀面不改色的答:“和曹静分开后,我先躲在礼品店,但后来又觉得不安全,就躲在树林里。” “哦,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于浩怀像没有听到一样沉默片刻,直到叶嘉雯又重复一边,他才用手捏了捏鼻梁骨,一脸疲惫的说:“她往前面跑了,就沿着这条路开,看看哪里有异常,再下车找她。你们说呢?” “我没问题,但是苗放他......”叶嘉雯看了眼身边冻得直打哆嗦的少年 “我没事。”苗放瞥了眼女孩,眼里满是倔劲。 叶嘉雯根本没注意到苗放的情绪,只觉得单独留在车里也不安全,把头靠在玻璃上,算是默认。 苗放看着叶嘉雯圆润的后脑勺,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和叶嘉雯说,说他刚才在水下濒临窒息前看到的幻觉,说他在无数个傍晚远远眺望着她,说他其实一直都愿意相信她...... 画面突然定格在那片废墟,救出叶嘉雯的人不是他,而是周雪荣。 他抛下了叶嘉雯。 这一刻,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说出这些,那样会显得这份感情是如此卑鄙。 所有心动、怅然,还有气恼,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苗放说不上此刻是更痛恨自己的软弱,还是该埋怨命运将他与这个女孩投放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离自己原来越远。 苗放把头靠在车窗上,在哈出的雾气上写了一个“叶”字,又用手心擦去了水汽。突然,他看到窗外的雪地里,有条模糊的拖痕,虽然不敢确定,但他还是招呼于浩怀把车停下。 苗放把刚才所见告诉于浩怀,前排的赵东祥本来好好地,在听到“拖痕”的时候顿了一下,满脑子都是那对做了美甲的手指嵌在地板里的样子,还有那女鬼般尖利的叫喊。 于浩怀连忙倒车,往道对面开,车一停就立刻下车,查看路边的积雪情况。叶嘉雯也紧跟着下车了,苗放的湿外套还堆在脚上,他只穿单衣下车跟了上去,赵东祥见状也跟下车,唯恐一个人在车上会再发生点什么。 地面上的雪已经没过脚背,薄薄的一层雪将新鲜的拖痕掩饰成浅浅一层,但还是能看到拖痕一直延伸,几人顺着拖痕向右拐,一路沿着拖痕,终于来到一扇门前。 那是一座古堡。 第40章 小丑迷踪(18) 此时已不知是午夜几时,浓厚的夜色搭配散发出冷光的古堡,活脱脱是一出惊情四百年。几个人全都愣住了,没有人敢贸然上前。 赵东祥问:“确定是这儿吗?” “笨啊你,雪痕就断在这儿,门口还湿哒哒的,不是这是哪儿?”苗放或许是因为冷得,说话火气格外大。 于浩怀嗓子眼也发干,他不禁想到在旋转木马上的经历,连木马都能变作地狱里跑出来的怪物,更何况是眼前这座鬼屋呢...... 外头冰天雪地,苗放冷得快神志不清,其余人也没好过到哪去,都裹紧棉袄原地踌躇着。这时赵东祥又建议道:“不如挑两个人结伴进去吧,省得遇到什么危险,也不好应对。”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一旦死在里面了,外头还能剩几个”。其他人听出味了,却懒得搭理,只有叶嘉雯摇摇头,建议道:“我建议大家一块进,这种时候再分开才容易有危险,何况镜屋那边还有朗哥他们,我们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小姑娘说得对。”于浩怀没再多话,拿出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打开照明,推开了门。 质感厚重的木门发出美国老式恐怖电影里才会有的“吱嘎”声,叶嘉雯和苗放心有戚戚的跟在于浩怀身后,赵东祥见没人留下来,也只好跟了进去。 门一关上,空气里的潮湿古旧的气味就凸显了出来,仿佛他们走进的是一个地窖。开头的这段路黑咕隆咚的,即便于浩怀手持手电筒,但因为照明范围有限,也不太看得清周围的构造,只能看到脚下的马赛克理石地板呈现黑白两色,盯久了有种视觉错乱的感觉。 几人大气都不敢喘,走了十几步,便看到前方有红色柳木的扶手,那没准是楼梯,又或是围栏,于浩怀移动手中的光源,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啪!”前方不远处的吊灯突然亮了,叶嘉雯惊呼出声,往后退的时候还不小心踩了苗放一脚。 “没事,感应灯而已。”于浩怀说着,心却跳的厉害。 几人保持原地不动的姿势,隔了一会儿才有向前挪动。又是连续几声“啪、啪”的声响,一连串的吊灯都闪烁光明,不知从哪儿传来了老式胶片的乐声,哀怨的女声咿咿呀呀唱着,带着穿越时空的怨念。 尽管知道这里是鬼屋,这些也不过是鬼屋的常规操作,但也架不住胡思乱想。赵东祥声音都打颤的说:“不找了,不找了,咱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苗放面带惧色,语气却很坚定,“在恐怖片里,单独行动的人总是死得最快。” 赵东祥缩了缩脖子。 “啊!!”叶嘉雯突然叫了一嗓子,把其他三个男的吓了一跳。于浩怀赶忙调头问:“怎么了?” 叶嘉雯指着苗放身后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苗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向前快走两步才转过头,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众人所在的这里竟是古堡的第二层,而刚才苗放身后的就是一排柳木制的护栏,那下面是一片舞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了几盏吊灯,宛若午夜场舞台剧。 不过仅凭这些是吓不到一个死里逃生的女孩的,之间那舞池里翩翩起舞着十几对“宾客”,他们舞姿僵硬古板,脸上都挂着标准而又统一的微笑,空洞的眼里没有对彼此的爱意,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似乎牵着自己的手起舞的舞伴是盘中肉。 “我是在看闪灵吗......”苗放焦躁的双手无处安放,正无意识的啃着指甲。 如果他们再看的细心些,就会发现那些宾客的双脚甚至没有落地。叶嘉雯紧紧抱着自己,赵东祥也躲在后面不敢靠前,生怕那柳木扶手突然断裂,让他摔进那死人堆里。 只有于浩怀试探靠前,忍着恶心盯了会儿下面律动的宾客,松了口气说:“不用怕,都是木偶。” “木偶?”赵东祥问。 于浩怀把光源照向头顶,数条半透明鱼线随着光闪动,显然是操纵着底下的木偶。于浩怀告诉其余人不要紧张,都跟在他后面,一行人继续向前走。有了灯光照明后,这古堡的构造也一目了然,这是个两层高的豪宅,他们正在二楼的位置,中间是一个镂空的方形,正好能看到楼下舞池的那些恶心东西,而他们所走的一侧约有五六扇门,每一扇门背后藏这些什么,会不会有危险,曹静在不在这些门背后,他们都不得而知。 而更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是,一旦二层的所有门后都没有曹静,他们岂不是下楼,穿过那些木偶人,去寻找其他房间。 “这鬼屋设计的太恶心了吧。”苗放喃喃道。 众人站在第一扇门面前,红棕色的木门散发着被岁月沉淀后的沧桑感,于浩怀先走了进去,其余人只站在门口,叶嘉雯甚至用气音喊道:“于警官,你要小心!” 于浩怀看着叶嘉雯焦急的神情,不疑有假,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真心实意的叫过一声“于警官”了,那种蓬勃而发的责任感让他瞬间充满了力量,他点点头,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手腕自然的搭在了左手腕上,那是刑警在搜查或追捕嫌疑人时惯用的手势。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枪,又将右手放了下来,拧动门把手。 房门内扑面而来一股腐败的花香,又或是许久没人居住的屋子里那种潮湿混合了灰尘的气息。手机光源迅速扫过前方,这似乎是一间儿童卧室,正中央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床,凌乱的床单上却印着极具现代感的图案,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床单上还摆着一只小熊玩具。于浩怀将门大敞,进入其中,其余人也跟了进来。 他慢慢靠近那床,脚底感到踩了什么,警觉地抬起脚后退一步,把苗放吓了一跳。于浩怀用光一照,发现脚踩到的不过是一本书,嘴里说着“没事儿”,让苗放打开衣柜查看。几人不敢随意翻动东西,只是小声叫着曹静的名字,期待有人能够回答。 于浩怀却突然被脚下的书吸引了注意力,正当他鬼使神差的想蹲下来捡起书时,一个充满噪点的音乐声突然响起! “伦敦大桥要倒下来,倒下来,伦敦大桥要倒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卧槽!!”苗放骂了一句,本能的抱住了离他最近的叶嘉雯。叶嘉雯咬紧了手指,脸色看上去也要哭出来了,有时候真正的恐惧就是这样,连叫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赵东祥脸上的肉抖得跟什么似的,吓得连连后退。 于浩怀吓了个哆嗦,迅速站起身,看到了斜后方的被子里有一个小小的隆起,而音乐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一面比划着让其余人退后,一面走向床,然后一把掀开了被子。 少了棉絮的阻隔,乐声变得清晰刺耳,但于浩怀却松了口气,原来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卡车...... 玩具卡车...... !!! 于浩怀突然想到,他和曹静之前一块上厕所的出来,曹静一直问他有没有听到“音乐声”,还说什么玩具卡车,他当时一口咬定那是曹静的幻觉。 她说的......难不成就是这辆小卡车吗?! 可她明明说这卡车是她买给儿子的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于浩怀的大脑急速整合这些信息,根本没听到一边的三人都在催他快点关掉卡车声效。 “靠,我来吧。”苗放几步快走,将那烦人的堪比闹铃的玩具卡车电源关掉了。 于浩怀却缓缓回头,用见了鬼似的表情看向苗放。苗放看清于浩怀的表情仿佛如临大敌,还以为于浩怀被鬼附身了,边比划边向后退。于浩怀却一个激灵的转过头,立刻跪在了地上,用手机电源照向刚才所踩到的那本书上。 只见封面上是稚嫩的儿童字体,写着三个方块简体字:杜佳乐。 于浩怀几近石化。什么情况?这里居然是曹静儿子的卧室? 苗放抓起被子裹在身上说:“曹静肯定不在这儿,快走吧。” 于浩怀也不说话,捡起书抛给苗放。 苗放不耐烦的看了于浩怀一眼,在看清那作文本的主人时,不禁也一样震惊。 “苗放,怎么了?”叶嘉雯凑过去问。 “等等,等下,你让我反应一下......”苗放一边翻着作文本说,“所以说这里是曹静他儿子的卧室,可我们不是在鬼屋吗?” 苗放不受大脑控制的一边说着,脑子里瞬间联想到了“平行世界”“交错空间”等一系列他喜欢的电影主题,试图自我说服。但不管怎样,当看腻了的惊悚电影里的情节真实的在面前上演时,那种恐惧是无与伦比的。 “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人......曹静儿子的卧室怎么会在鬼屋里?!”苗放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一直待在门口的赵东祥突然说:“你们说,曹静她现在会不会已经......那个了......” 第41章 小丑迷踪(19) “老赵,你别胡说。”于浩怀偏过头去,语气不善。 赵东祥或许是没听出那是一句警告,又或是他听出来了,但眼下的恐惧让他不在乎这些,只想着怎么才能抒发自己的心情:“我是说,如果曹静已经遭遇不测,那我们现在找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冷灰色月光下,一室蓝灰色,几个人都是五味杂陈。于浩怀的意见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他是目前几人当中战斗力最高的,又有刑侦经验,应该能做出好的判断。 赵东祥还特意说了一句:“你说呢,于警官。” 只是让赵东祥没料到的是,于浩怀却果断拒绝了:“不行。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们也不能抛下她不管。” 赵东祥一时语塞,这下可好,背信弃义的小人成了他自己。好一个高大伟岸的警官大人! 叶嘉雯表示自己要留下来,而环顾其余两个六神无主的男人,她小声叹气,毕竟哪有替别人做决定的说法呢? 她看了眼低头发愣的苗放,朝于浩怀走过去。 “一个小姑娘都比你们争气。”于浩怀敞开门,留下一句就要往外走。 苗放这才鼓足勇气追上去,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得像套娃似的说:“我!我跟你们走。” 这样一来不想找下去的人只剩下赵东祥,他站在门口,被经过面前的两个小孩子瞧不起,这让他简直肝火大。他自诩作为一个做生意还是有点名堂的商人,把事业和家庭都打理的好好地,没有哪点是不如别人的。这些没有家庭的人不会明白,什么叫“自己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他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要为老婆孩子想想吧。 可要说让他单独原路返回的话,也太过危险,思来想去,也只有跟着大部队走了。 二楼走廊上还有四间房间没有查过,赵东祥跟在苗放后面,攥紧他身上的被角,祈祷曹静就在这层的某个房间里。 于浩怀这边刚打开第二扇门,其他人自动连成一串,排着队往里进。赵东祥走在最后面,身后没有人的感觉令他很没有安全感,于是他前后左右的小心提防,然后不可避免的瞥到了护栏下不知疲倦的木偶人。只一眼就令赵东祥浑身起鸡皮疙瘩,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在舞池的最右侧,也就是吊灯直射的瓷砖上,有一块暗色痕迹。 赵东祥拽着苗放身上的被角,让他别急着往前走,在苗放小声的抱怨中,赵东祥往护栏方向退,别过头不去看,指着身后说:“年轻人视力好,来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苗放心想他这俩眼睛度数加起来都快赶上日本历史了,赵东祥还能腆个脸夸他“眼睛好”......苗放心里抱怨着,但处于起码的危机感,还是不情愿的往下看去。 “到底要我看什么啊?” “右边右边,吊灯底下。” 恰逢木偶人的舞蹈到了扭头甩手的环节,女性木偶人齐刷刷的往围栏上方看去,苗放骂了句“哎我去”,差点摔后面。不过还好,他确实看清了那地板上的暗色块状物,与其说是块状物,不如说是......液体? 暗色的......液体?! 苗放两指推着眼睛,顾不得恐惧趴在栏杆上向下看。 没错,那根本不是什么块状物,那是一摊血!那是从一楼的某个房间里流出来的! 苗放立刻转身拽住往屋里走的叶嘉雯,说:“别进去了,曹静在一楼。” “你怎么......”叶嘉雯话还没说完,苗放就打断她说:“一楼最右边地板上有一摊血,别浪费时间了,把于浩怀叫出来,现在下楼。” 赵东祥一听这句,当下就要背过去,这下楼的唯一通道就是前方右拐的一处楼梯,螺旋状设计显得的宽敞又气派,好像真的置身于维多利亚时代,参与某位千金的晚宴派对。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穿越偌大的舞池,从那些僵硬的死物中穿过去。 另一边,叶嘉雯把于警官叫了出来,把苗放的所见告诉了他,他排在栏杆上一看,立刻带头快步往前走,其余人也都跟了上去。 鞋底相继拍打在楼梯上的声音充满了节奏感,但都被埋没在了乐声中。当于浩怀站在舞池入口处时,眼前怪异的舞会又让他想起了旋转木马上发生的事。叶嘉雯也躲在于警官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呼吸急促,在那黝黑走廊上的回忆再次苏醒。 被木偶人追赶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她生怕自己再次迈步,就会发生和之前一样的事...... 正当她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心绪不宁时,她的手被身侧的苗放握住了。苗放直视前方,咽了下口水,却强装镇定的说:“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叶嘉雯想到之前也是这样,在她孤身一人,最最无助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给了她一线勇气。 “嗯。” 四人都到齐,于浩怀指着右边贴墙的一小溜空地对几人说:“都别那么紧张了,来都来了。这样啊,看见这条小道了吗,我们所有人排成一队,贴着墙面走。尽量别碰到那些玩意儿,离它们越远越好,也最好别出声,这地方有多诡异就不用我多说了,再触发点不该触发的,到时候咱们都得一块死。” 叶嘉雯和苗放都点了点头。 于浩怀点了点赵东祥:“尤其是你,一定要冷静,别发出声音。” 赵东祥不耐烦的挥挥手背。 足有容纳三层建筑的天花板高高悬起,两列水晶吊灯散发着接近月光的冷色,高耸的彩绘玻璃上吊挂着破败的红丝绒窗帘,上面布满了灰尘与蛛网,俨然是一幅幽灵古堡的装潢。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无法影响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人”。 于浩怀一行人将自己的后背紧贴墙壁,走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仿佛他们正在参与一场没有保险绳的攀岩竞赛。他均匀呼吸,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前面,走得很顺利。可后面跟着的两个年轻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尤其是苗放,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强,越是别人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是想做。 他小学六年级就会溜进学校计算机室,用电脑偷看《索多玛123天》。而现在,那些华丽巨大的裙摆正时不时的扫在他的脚踝上,这让他禁不住想要看上一眼,就那么一眼...... “苗放!”叶嘉雯用气音小声说,“为什么停下了?快点走。” 苗放浑身一机灵,注意力从偏执的强迫中抽拉出来,接着向前走。 叶嘉雯跟在后面一手扶墙,一手替苗放提着快要拖地的被角,低着头不去看四周。 于浩怀先到达了对面,眼前有两扇一样的门,但门却不大,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像是库房或是给佣人住的地方。而右面那扇门并没有关严,血迹正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他走向右侧的门前,慢慢拉开了门。 门内的空间狭窄而昏暗,门口除了血迹,还有些湿哒哒的脚印,显然是有谁之前来过这。 于浩怀不等其他人,打开手机灯,走了进去。通道很窄,宽度只够容纳一人进入,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灰尘的味道,闻着很像地窖或是仓库之类的。这时身后传来了其余三人的嘀咕声,说的无非都是当下有惊无险的心情。 走在最末的赵东祥小声呼唤于浩怀的名字,询问他前面的情况如何,却叫了两声都没听见动静。赵东祥不禁停下了脚步,拒绝再往前走一步 而于浩怀没有回答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而且他越往前走,这股血腥味就越浓。 他停下步伐,对身后的几人说:“都停下。” “怎......怎么了?” “我闻到了血味。很浓的那种。”于浩怀说话的同时,想起了自己曾经经手过的几起案子,印象中很少有犯罪现场会留下这么大的血腥味,除非是...... 于浩怀越想越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脱了他的预想,画面可能会非常难看,叫其余人停下来也是为了他们好,普通人就是看见掉根手指都能留下心理创伤,更何况这么重的血腥气。 “那,曹静是不是真的,算了,我觉得留在这儿才更难受呢。”苗放语气纠结,又问叶嘉雯,“你呢,留在这吗?” 叶嘉雯摇摇头说:“你说的是对,留在这儿才更难受,咱们花了这么大功夫来这儿,怎么能在最后关头放弃。而且,无论曹静姐是生是死,我都要亲眼看到。” “那你们自己进吧,我就留在这儿。”赵东祥生怕别人捎上自己一样,表明立场。 经过一长串的七扭八拐,于浩怀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两旁墙上还多了几盏煤油灯,隐约照亮前方的泥路。 血腥味已经强烈到刺鼻。每一步踏在泥路上的声音,都回荡在密闭的**里,前后走着的三人不时的叫着彼此的名字,以此获得一些安全感。 这时于浩怀突然听见前面传来的微弱的呻吟声,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却猝不及防的,在拐角处看到了一摊难以名状的东西。 第42章 小丑迷踪(20) 之所以称其为东西,是因为他真的很难描述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一具躯体,还是只是一块肉。于浩怀说了一句:“都别过来。”一面往前走,苗放和叶嘉雯正好走在拐弯处,被这一句吓住,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于警官,你没事吧?”叶嘉雯问。 苗放跟道:“你找到曹静了吗?” “找到了。你们都别过来。”于浩怀说话间已经凑近曹静,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凭着本能蹲了下来。 腹腔里流出的肠子像湿润的面团,软踏踏的堆在肚皮外,或是摊在地上,女人的双手无力的垂在一边,看那之间凝固着大量血液的样子,应该是曾经尝试过将肠子回纳进体内。 曹静保持这个样子已经不知多久了,她的脸变得像死人那样灰白,睫毛膏被不同体液晕开的,对比初次见她时那精致的妆容,显得越发狼狈不堪。于浩怀看着眼前这张毫无生机的脸,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懊悔、内疚、痛苦,充斥在他自大的胸膛里,他想起自己那时是有机会救下她的,但如果他那时候选择冲出去,那么现在躺在这里,被开膛破肚的人会不会是他自己呢? 于浩怀呆滞的看着曹静的脸,曹静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有一双眼缓缓转动,看向于浩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于浩怀一边道歉,一边伸出手想盖上曹静的眼。 “啊啊!!”身后突然传来苗放的惊呼,随后又很快压抑着问,”这是曹......曹静?” 叶嘉雯看清眼前的景象,更是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两行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这样.......”叶嘉雯反复念着一句话,手脚并用爬到曹静头附近的位置,抚摸着曹静的额头,为她把刘海拨正。 曹静的嘴突然动了动。 叶嘉雯浑身一怔,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于浩怀,于浩怀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嗓音嘶哑:“只是肠子流出来,血管和其他脏器都没受伤。” “那......我们能救她吗?” 于浩怀面色悲痛的嗤笑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别说是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就算他们现在就能开车离开,又要上哪去找医院,上哪找干净的容器把肠子装起来,以防感染?更何况,看曹静曾经想尝试回纳肠子的动作,以及腹腔打开的情况来看,肠子和腹腔都已经被感染了。 叶嘉雯埋头啜泣起来。 曹静的嘴唇又动了动,鼻子里发出孱弱的哼声。于浩怀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又怕她的话是在埋怨自己,生怕叫叶嘉雯听了去,于是俯身凑近女人的嘴。 “乐乐早就死了,是我忘了,我不怪你。”曹静气息微弱,却尽力将每个字的发音说的很圆,努力想让于浩怀听清楚,“要怪就怪那个流浪汉,他突然冲出来,害我停车,不然乐乐绝不会死......现在我要去和乐乐团圆了,我终于可以......” 话还没说完,曹静睁着眼咽气了,叶嘉雯见状双手捧着曹静的脑袋摇晃说:“姐,姐你别死,你不是还要找你儿子吗!你不能死啊!” 于浩怀哽咽:“她儿子早就死了。” “什么?” “她刚才对我说,乐乐其实早就死了,是她自己忘了,她还说,还说‘要怪就怪流浪汉,是他冲出来,害我停车,不然乐乐不会死’之类的,听起来她儿子像是因为她停车,然后被别的车或是什么人害死了。” 叶嘉雯的泪水伴随着惊愕瞬间凝结在脸上,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端倪,于浩怀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叶嘉雯无意识的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自相矛盾的举动让于浩怀猜不出她到底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开膛破肚的死在眼前,这种高压令一向追求完美的于浩怀感到窝火,连同对自己怯懦的愤怒,一并发泄在了叶嘉雯头上。 他几乎是一把将叶嘉雯揪了起来,眼睛里迸发着成年男性独有的愤怒,骂道:“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全说出来!” 熟悉的骂声,熟悉的愤怒,还有那种来自男性愤怒时特有的压迫感,让叶嘉雯像是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房间,甚至有一瞬间,她都感觉到皮带抽出时带动的风了。 身旁一个黑影迅速略过,接着是苗放一边挥着拳头,一面喊:“你他妈敢吼她!!” 于浩怀反应迅速,一把将苗放按在地上,语气虽然强硬,但仍能听出些心虚:“我他妈不是故意的!” 不知什么时候,赵东祥也跟了过来,他明显是听到打斗声才跟来的,按理说是想劝架,却在看到曹静尸体的时候,选择待在原地,只是一个劲念叨:“哎呀别打了,都什么时候了。” 苗放虽然被压制在地,气势上却一点不输,或许每个男性都是这样,绝不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被欺负。他半张脸在地上摩擦的火辣辣,却一字一字挤出:“你道歉!向叶嘉雯道歉!” 叶嘉雯神情呆滞的坐在曹静的尸体后,半倚着墙,两个男人争吵的声音像杂音一样传进她的耳朵,再被当成垃圾一样输出去,这样的场景何其荒诞,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懂,为什么男人总是学不会冷静。 她陷入惊慌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相信除了徐明朗以外的人,所以先前并没有对其余人说出她的真实经历,实际上,她之所以会答应校外的混混做仙人跳,原因就是她辛苦打工赚来的钱,都被一个流浪汉偷走了。她曾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走那条小路,那是不是流浪汉就不会抢走她的钱,她也不会因此做仙人跳,也就不会被学校开除…… 可就在刚才,曹静居然说她的孩子是间接被流浪汉害死的!她的第一反应是吃惊,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她们都是因为流浪汉而失去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那是不是说明,“流浪汉”是他们的共同点! 想清楚了这点,叶嘉雯又有些动摇,曹静是个个性有些倔强的人,这种人往往会把自己的过错推卸在他人头上,也许乐乐的死就是她造成的,而那个流浪汉也不过是个巧合......毕竟于浩怀也说过,曹静甚至都忘了乐乐已经死了,还以为乐乐是遭人绑架,才来赴约的,那是不是说曹静会有精神方面的一些问题,她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叶嘉雯又看了眼曹静的脸,那脸呈现出蜡像般的绝对静止,隐约有些不真实感,叶嘉雯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伸手把那双眼合上了。算了,现在再多的猜想也无济于事,因为不论怎样,这个女人再也无法开口了 “够了!”叶嘉雯想明白一切,站起身来,拉着还在撕扯的两人,“有什么矛盾出去解决,与其有时间大家,还不如想想怎么把曹静姐带出去!”  苗放悻悻的看了叶嘉雯一样,似乎在埋怨对方不领自己的好,叶嘉雯却全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转而问于浩怀:“你觉得我们应该把曹静姐带出去吗?” 于浩怀理了理凌乱的外套,表情纠结,反倒是赵东祥先开口了:“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行善积德呢,我们现在是自身难保,还要驮着这么大个人走,这也不现实啊。是这样啊,我从心里尊重死者,也觉得该找个地方把她埋了,但你看她那肠子流了那老些,你怎么驮?你问问谁愿意背着她?” 叶嘉雯心知这番话不好听,却也都是事实,她刻意不抬头,以免看到她不想看的反应。 于浩怀叹了口气,蹲下来在曹静的身上拍了拍,在她脖子间抽出一个吊坠,转头对叶嘉雯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老赵说的有道理,现在要带走曹静......实在是不现实,不如带走这条项链,也算留个念想。” 叶嘉雯接过项链,上面似乎还带着余温,吊坠是一颗水滴型的水晶,此时正闪烁着和主人截然不同的光彩。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好了,先出去再说吧。”眼看叶嘉雯克制不住要落泪,于浩怀站起身往门口走,赵东祥也赶忙跟上,苗放骂了句“没良心”,让叶嘉雯走在自己前面。 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样,黑暗且潮湿,只是和来时不同的是,死亡在每个人的心上都投射出一片无法驱赶的阴霾,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心存侥幸,那么此时,当他们亲眼看见同伴的惨死,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幕后之人,是真的想将他们置于死地! 一行人很快走出了**,一字站在了门外,舞池里仍是木偶人们不知疲倦的跳着舞,于浩怀对大伙儿嘱咐道:“和来时一样,别出声,别乱看,原路返回。”说着要走在最前面,但后面的苗放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说是这次换自己走在前面,并让叶嘉雯跟在自己后面,换来于浩怀一句“幼稚”。 于浩怀没心思跟小孩儿置气,赵东祥快步朝前走两步,留下于浩怀垫后。苗放走得很慢,因此前面三人磨蹭半天,也只走了十米左右的距离,于浩怀嫌走得慢反而更累,于是等在原地,想等到前面人走远点再跟上去。 舞池里洋溢的乐声令人发慎,于浩怀冷不丁觉得背后一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那感觉,就好像谁在背后看着他似的...... 糟了。 于浩怀来不及骂自己大意,脑袋已经向右后边,也就是刚才出来的门的方向看去。 那门正半敞着,看门缝里却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多想了。于浩怀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抬脚刚想往前走,脑子里就响起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没错,那开门声像是刻在于浩怀脑子里一样,一瞬间连乐声都变得模糊,只有那腐朽的声音清晰而又真实。于浩怀突然想起,身后的门共有两道,这次他朝另一边转过头去,只见那门开了一道缝,一颗红球从狭窄的缝隙中滚落出来。 于浩怀浑身僵硬,那表情简直比活见鬼还要可怕。 那球越滚越近,越滚越近,于浩怀看清了那红球。 一颗红色的弹力球。 第43章 小丑迷踪(21) 弹力球最终停在了于浩怀的脚尖前,他看得更清楚了,那弹力球闪耀着湿润而黏稠的光泽,在它滚落的轨迹上留下了淡淡的红。 那根本不是红色的弹力球。那是一颗裹上了血液的弹力球! 恐惧代替了血液,瞬间蔓延在于浩怀的四肢百骸,他魔怔似的蹲下来,想要捡起那颗球,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喊:“快跑!!!” 于浩怀瞬间清醒,回过头就发现舞池里的木偶人像发疯般不受控制,它们纠缠在一起,原本抚摸着彼此腰肢的双手,此刻正试图拧掉舞伴的头部,尽管做着如此残暴不堪的动作时,它们仍保持僵硬微笑,和着曼妙的乐声,进行一场诡异的屠杀。 叶嘉雯站在楼梯上,挥舞双臂用口型对于浩怀说着:“快点。” 于浩怀猛的回过身,他想要移动双腿,但双眼却难以从眼前的画面前移开。木偶人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时不时还有残肢断臂掉落在地砖上的声响,他知道要尽快离开,却还是在离开前转身看了一眼身后。 红色弹力球消失了,连同它所留下的血迹一同。 “于浩怀!你愣着干嘛!”这回换苗放喊。 于浩怀敲了敲僵硬的两条腿,顺着来时的窗边缝隙向前跑去,他跑的极快,全部精力聚集在脚下,不断跨越脚下残败的断肢,成功和其他三人集合。 四人却谁都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们站在楼梯上,看着脚底下的厮杀,像在看着海啸如何吞没村落,像一场血腥的黑白默片,残忍而又充满不真实感。 苗放喃喃:“疯了,真是疯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创造出这么诡异的世界......” 叶嘉雯扭头看了苗放一眼,对其余人说:“别看了,快点离开这儿吧。 四个人连忙往二楼出口跑去,直到离开古堡大门的最后一刻,那一池木偶发出的关节扭断声都没有停止。 徐明朗从镜屋出口走出来,面前是那条河,一眼就能看到对岸闪烁的霓虹,它们融化在冰冷的河面上,让徐明朗产生一种隔岸万家灯火的错觉。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纯净而冰冷的空气,脑袋里一阵眩晕袭来,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起来,却奈何在强大的意志都无法突破肉体的极限,他一点点用两臂的力量,让下半身使上力,动作缓慢又费劲,喉咙发出不甘的呻吟,眼底渗出了生理性盐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明朗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被眼泪激出了委屈,还是因为不甘而落泪,一直佯装坚信“一切没那么糟糕”的潜意识被击溃,委屈、无力、不甘......这些最具力量的负面情绪织起了一张网,把徐明朗牢牢困在其中。 “呃啊啊啊啊......”徐明朗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向着镜屋正门的方向走去。他必须先找到其他人,尤其是于浩怀,他年轻力壮,又是刑警出身,一定可以赶在小丑动手前救出周雪荣的。 这个想法再次给了徐明朗希望,他匀速绕过河畔,沿着中间小路绕到了镜屋前,等待他的却只是寥寥几道雪痕。 没有车。没有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徐明朗边往前走,边在内心重复着这三个字。夏日王国这么大,他该到你哪儿去找其他人?不是说好了接到苗放后就会回来吗?为什么没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和周雪荣两个人进镜屋,为什么要听周雪荣那孙子的,自己出来。现在倒好了,周雪荣在镜屋里等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徐明朗毫无知觉的往前走,连头顶的伤都被冻得麻木,他多希望自己的心也可以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把对自己的责怪和无力感统统扼杀。他沿着大路的方向一直走,直到被两道白光晃得不得不伸手挡脸。 叶嘉雯赶忙叫于浩怀停车,自己最快速度跳下车问徐明朗:“朗哥你怎么样,周大哥呢?” 这一摇晃正好捏在了徐明朗肩膀的伤处,他叫唤一声,叶嘉雯看着徐明朗半边干涸得发黑的血液,声音颤抖的问:“周大哥还活着吗?”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徐明朗颓靡的神经,他猛地抬头,嘴里念叨着:“快......他在镜屋......快去,完了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叶嘉雯说着“好好好”,一面搀着徐明朗上车。徐明朗带着一身的血腥气,神情悲痛又恍惚,车厢里充满了别扭的沉默。赵东祥刚想问点什么,被叶嘉雯阻止了,苗放也想到刚才在古堡里经历的怪事,迫不及待的想和徐明朗交换情报,却被叶嘉雯用一根手指比划着安静点,他裹了裹身上的小被子,嘟囔了句什么。 在徐明朗的指挥下,车终于停在了镜屋出口,徐明朗跳下车的动作太快,双腿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一下子摔在了雪里,叶嘉雯拽着徐明朗的胳膊,无奈她实在没力气搀起一个接近一米八的男人。徐明朗急得两眼充血,一股有力的力道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是于浩怀。 “怎么是这儿?正门不能走啊。”于浩怀虽然也经历了一连串的狼狈事,但相比徐明朗来说却显得气定神闲的多。他指了指出口,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没时间解释了,总之,里面剩下最后一个小丑,周雪荣现在很危险......你沿着后门一直往里走,里面有一道暗门,周雪荣就在里面。”徐明朗艰难的呼吸着,诚恳的说“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就算不能杀了小丑,能把他救出来也行!” 于浩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低头拍拍身上的雪。 叶嘉雯也看出不对劲了,她着急的说:“于警官,时间不多了。” 于浩怀看了眼女孩,说了一句谁都想不到的话:“怎么,要进去救人是你吗?” 此言一出,不光是叶嘉雯愣了,连赵东祥这种和稀泥不嫌烧手的主都说不出话来。苗放到底年轻,像个炮仗似的炸了:“姓于的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有没有良心啊你,你看看徐明朗一身的伤,他和周雪荣是为了谁受的伤!” 于浩怀无奈的看着对面的少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听见少年郎宣扬自己轻狂的理想:“好。你说的都对,你热血,你有正义感,那你怎么不进去救他?” 苗放哑然。 “我们手里根本没有武器,那小丑的样子你也见到了,硬碰硬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没那么伟大,不能因为我的职业是警察,就一定要我冲在前面!我没有牺牲自己救别人的高尚情操!”于浩怀环视一圈无言以对的同伴,语气转而变得悲怆,但由于转折的太突然,使得这悲怆有些僵硬,“你们现在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分别?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却只会推着别人去死,你问我有没有良心,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有没有那玩意?!” “你少假惺惺!怕死就直说!”苗放呛了回去,“大不了我和徐明朗进去,真把自己当超人了,没你不行呗?” 苗放说得正慷慨激昂,就被徐明朗拽住了。苗放还以为徐明朗是嫌自己腿有毛病,见谁咬谁的毛病又犯了,转头没好气的说:“你又干嘛?” 徐明朗使劲晃了下头,试图驱赶脑子里的眩晕,他之所以稳住苗放的原因也不是对方猜测的那样,而是因为他听懂了徐浩怀这番话的意思,他对于浩怀说:“我承认你说的对,不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强迫你做出牺牲。” “朗哥......”叶嘉雯震惊的看向徐明朗。 于浩怀却话锋一转到:“我会救他。但是你们要记住,今天是谁救了他,救了你们!” “什么?”叶嘉雯和苗放都奇怪于事情的走向,但徐明朗的脸上却没有意外的神色,因为他早就发现了,于浩怀这番做作的说辞,不过是在反复渲染自我的“功德”。他厌恶周雪荣,徐明朗却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他或许知道答案了。 因为周雪荣强悍,勇敢,让其余人对其产生了依赖感,这正是于浩怀这种人最不想见到的,所以他处处针对周雪荣,三番五次挑拨他们的关系,为的就是瓦解周雪荣的影响力。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周雪荣欠了他一条命。 徐明朗心里一阵厌恶感袭来,这种人他在学生时代就领教过很多次,也是他最为不齿的。即便是只有四十多个人的班级,也总会有那些个人,想要利用手中的一点权力,享受到与他人不同的待遇,将一个班级分割成金字塔形的权力机构。他每每看着有些人谄媚的脸,便觉得这世界丑陋的无比真实。 又比如此刻。 于浩怀转身要走,徐明朗挣脱叶嘉雯扶着他的手说:“我跟你去。” 于浩怀:“你确定?” 徐明朗坚定地点点头。他实在不放心让于浩怀一个人进去,一旦他进去后什么都没做,只是等着周雪荣被杀死呢...... 于浩怀显然看穿了徐明朗的心思,语气不善的留下一句“随便你”,朝着出口小跑过去。 徐明朗蹒跚的跟了上去。 第44章 小丑迷踪(22) 沉重的步伐和粗重的喘息,每一口呼吸都充满粘腻的腥甜,他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力不从心了呢? 青年健硕的体格,此时却丧失了用武之地,只能倚靠两腿的力气在镜子组成的隧道间逃匿穿梭。他习惯了扮演猎手的角色,此时的境况虽然让他一下子难以适应,但他凭借动物般的直觉,竟也能在不发出噪声的情况下小心摸爬。 没有了有力的双臂,就连斧子都没办法举起,只能靠着躲藏苟延残喘。每到这时,周雪荣都会清楚的意识到求生欲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即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生理上却无法轻易屈从,总是不听使唤的想要活的久点,再久点...... 周雪荣小心翼翼的走着,突然听到附近传出缓慢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看到左手边破碎得只剩下一个框的镜子,侧身钻到外圈,拉开了自己和小丑的距离。但好死不死,他的右腿在抽出的最后一刻,刮到了一块黏在镜框上的碎玻璃,玻璃应声摔在一地镜子碎片中,发出无比清脆的一声。 糟了。 周雪荣原地不动,仔细聆听,却没听到小丑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从足音判断,小丑现在仍在匀速前走,甚至连顿一下的反应都没有。周雪荣无法理解小丑这种反常的反应,按理说对方应该立刻闻声赶来才对,那么剩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小丑已经意识到他在负隅顽抗,只把这当做一场游刃有余的狩猎。 “啪——”一声枪响,随即是镜子破碎的声音,让周雪荣头脑猛地清醒。 那小丑居然有枪?! “卧槽......”徐明朗弓着身子回头看向于浩怀,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被于浩怀阻止了。 两人刚从中央的镜屋里出来,周雪荣并不在那儿,应该是已经躲进隧道里了,两人一边小心别碰到小丑,一面从所有能抄近路的镜子里往外钻,试图能赶在小丑之前找到周雪荣。 可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小丑手里居然会有枪。这相当于什么概念呢,如果他们此时和小丑狭路相逢,情况基本上就是原始人遇上带枪的侵略者,毫无还手余地。徐明朗一面担心周雪荣安危的同时,不忘回头观察于浩怀的脸色,以防对方中途变卦。 “我没你想得那么卑鄙。”于浩怀在经过徐明朗身边时压低嗓音说。 徐明朗没心情讨论这个,他们现在正面临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是该怎么从小丑的枪下救出周雪荣。 他努力镇定,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并不是最坏的局面。 小丑的个性乖张,比起一枪毙命,他更享受玩弄猎物的感觉,这或许能为他们争取到一点时间。其次,小丑手里的枪是一把双刃剑,如果能夺下来为他们所用是最好的,即便是没法夺枪,他们也要想尽办法,耗光枪膛里的子弹,只有满足了这一点,他们才有资格和小丑硬碰硬。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离小丑很近了,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一个隧道,甚至能听到小丑的脚步声。徐明朗停下来,把刚才心中所想小声告诉于浩怀,对方听后面色凝重,眼神在铁轨上打转,随后他点点头,像下定了决心般,贴到徐明朗的耳朵上说...... 周雪荣背靠茶杯缓缓坐在了铁轨上,努力抬起大臂,才从身后卸下斧子。他额头上疼出一层冷汗,握着斧柄的手指不安的反复在上面摩擦,像婴儿攥着安抚毛巾一般,熟悉的手感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他仰头合着眼,耳边小丑的足音一如死神的舞曲,每分每秒都更接近死亡。 他知道刚才小丑为什么会多此一举放一声枪,不过是将这份绝望传递与他,告诉他,注定的死亡无法被更迭。 周雪荣从无声的笑,渐渐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不夹杂任何嘲讽,甚至还有些开朗,让人很难想象是从周雪荣的喉咙里发出的。而那究竟是对死亡的畏惧而产生的癫狂,还是因为即将解脱而孕生的喜悦,谁也不得而知。 在一镜之隔的小丑停下了脚步,一个无声的微笑堆积在他的脸上,将枪举了起来。 “哎!大白脸我在这儿!”小丑所在隧道的隧道另一端,突然响起徐明朗的声音。 周雪荣猛地睁开眼。 小丑缓缓转动头部看向声音的来源,持枪的手却纹丝不动,再重的油彩都掩盖不住如蛇蝎般的阴寒的眼神。徐明朗强装镇定,看到了小丑的领子上有一道划开的口子。 这果然就是最初在花车上的小丑! 小丑把枪口转向徐明朗,徐明朗吞了口口水,脚掌不住地碾着铁轨,暴露了他的不安。 “于浩怀......你他妈死哪了......” 拉下撞锤发出一声“啪嗒”一下,扳机被向后扳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镜面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 于浩怀刚从碎镜子里跳出来,他本来是让徐明朗做诱饵,自己等到小丑最聚精会神的时候,从背后突袭夺下枪的。可周雪荣猝不及防的出现干扰了小丑的视野,小丑转头的同时,余光瞄到了于浩怀。那小丑速度极快,枪口迅速改指向于浩怀,连续射出两弹。 还好于浩怀在听到玻璃碎的时候就有防备,他右脚一蹬,钻进了一边的隧道里,然后迅速趴下,防止小丑再次突袭。然而小丑既没有追过来,也没有枪声响起。于浩怀探头去看,只见周雪荣浑身浴血,两腿紧紧绞在小丑的脖间,上半身因为手动不得的缘故,只能翻身用肩膀压着小丑持枪的手臂,牛仔裤里包裹的双腿紧绷着。 另一边,徐明朗正争分夺秒,想趁此机会夺下手枪,但无奈距离太远,于浩怀立刻冲了出来,越过紧紧绞在一起的两人,伸手去捞枪。小丑的半张脸挤压在铁轨上,眼睛盯在于浩怀的动作上,咧出一个笑。 于浩怀的指尖刚触及到那块粉红色的金属块,下一秒他就一阵天旋地转,后背上火辣辣发疼。 徐明朗眼见周雪荣被整个抬起扔了出去,连同于浩怀一块被摔在了镜子上,镜面哗啦啦的破碎,而他与小丑都离那枪不过十米远的距离。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向着手枪扑了过去。小丑手脚并用,一张白脸狰狞的扭在一起,呈虎兽之姿抬手要捞枪,徐明朗自知没有足够的爆发力,竟以后背抢地,用脚踢开了手枪。 这一踢正好将手枪踢到了周雪荣的头前,他头埋在地上,额头被铁轨缝里的碎石子磨得血淋淋。周雪荣被这一摔,脑子一直眩晕到现在,他几乎是凭本能抬起了头,用牙咬住了枪托,踉跄着站了起来。 于浩怀刚好抬头看到这一幕,他迅速站起,从周雪荣嘴里拿走枪,熟练地拉动扳机,对着小丑的额头射击。 拉动。射击。拉动。再射击。 短短几秒,手枪里的子弹悉数射尽。那小丑的半个脑袋在硝烟里炸开,这次里面盛的是鲜红而真实的血液,随着黏连着的脑壳坍塌,然后像坍塌的奶油一样滑落下来。 小丑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晃晃悠悠的走了两步,于浩怀见状,连忙捡起了地上的斧子,大吼一声砍向了小丑的脖子。 一切终于结束。   三人瘫软在地上,看着这一地红白相间的脑浆,都是一脸平静,周雪荣垂着手,望向对面不远坐着的徐明朗,眼里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像是一潭死水,再没了一丝光。 于浩怀整个人靠在镜子上,嘴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感慨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摸过枪了,多久没有感受到手掌发麻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有些兴奋,但他心理上排斥这种感觉,直到喘得嗓子眼发干,他左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惯性以为那里还会有一包烟。 徐明朗开口问于浩怀:“几点了?” 于浩怀掏出手机,屏幕显示电量只有百分之四,旁边清晰的数字显示时间为“6:02”。 “已经是早上啊。” 周雪荣重复道:“是啊,早上了。” 三人里只有于浩怀保有体力,他先走出了镜屋,又叫来了其余三人,自己坐在了车上,看着那三人蜂拥着跑向镜屋,缓缓把头抵在了方向盘上。 在他混乱的头脑里,唯有那沾了血迹的红色弹力球如此鲜明。 在那之后,一行人驾着观光车想要离开,徐明朗看着隔岸的灯火,两个眼皮直打颤,手却被一边的周雪荣软绵绵的抓着,周雪荣的状况很不乐观,多半因为伤口感染而引起了发热,手心烫的吓人,正蜷缩在徐明朗的身边。 徐明朗突然反应过来,这后座还少了一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曹静,于是问:“曹静呢?” 一室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曹静呢?”徐明朗重复一遍。 “朗哥......”叶嘉雯梳理措辞,想着怎么才能委婉的说出事情的真相,“曹静姐她,她没了。” “你再说一遍?” “是真的,我们几个赶到的时候,曹静姐只剩下一口气了,你没有看到当时的场面,其实,她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什么意思?” 叶嘉雯又不说话了,苗放见状接着说:“她临死前说乐乐早就死了,只不过她一直不肯承认,以为乐乐是被人绑架的,现在她也算能跟乐乐团聚了。” 徐明朗看向窗外,完全无法处理自己所听到的内容。 苗放接着说:“曹静临...临终前还提到一个流浪汉,说是乐乐的死都怪那个流浪汉。”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完全进不了徐明朗的耳朵,但他却注意到了叶嘉雯偏过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突然一个急刹,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雪荣迷迷糊糊的想起来,徐明朗扶住他的同时问:“前面怎么了?” 于浩怀骂了一声,开门就下车了。赵东祥在副驾驶座上,趴在玻璃上往外看,然后大叫一声:“哎!有门,有门啊!我们可以离开这儿了!” 这时于浩怀回到了车上,说了一句让大家都为之震惊的话。 “都下车。我们的面包车,就停在前面呢!” 第III卷 第45章 面馆 距离礼品店不远的空地上,洁白的雪絮堆砌的像一块刚出炉的奶油蛋糕,而他们的面包车正完完好好的嵌在其中。 于浩怀呆站在面包车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其余人从观览车下鱼跃而出,而后都和于浩怀一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徐明朗艰难的搀着周雪荣下了车,眼前的完好的面包车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在基地被烧毁的那一夜,他们冻得不行的时候,一辆崭新的白色面包车就停在路边,像是为他们准备好了一样。 这台重新组装好的面包车等同于在告诉他们:“旅程仍没有结束”。 徐明朗搀着周雪荣第一个坐上了车,他刚把周雪荣塞进后座,腿还没迈上去,就被叶嘉雯挡在座位前:“朗哥你不能上去,这太反常了,一旦有危险......” 徐明朗已经很疲惫了,他拍拍女孩肩膀说:“已经没得选了。” 叶嘉雯面带惊恐的回头看了一圈,发现其他人的脸上也都充满着同样的疲倦。她抬头看天,那是缓慢飘落却延绵不断的雪,本该是浪漫又美好的景色,却令她感到绝望。 她终于意识到,如果不坐上这辆车的话,他们又能去哪儿呢?从收到了邀请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得选了。 这回谁都没有多话,而是一个接一个的上了那辆面包车。 开车绕过喷泉,不远处的雕刻复古雕花的黄铜门大敞着,门后就是他们渴盼的曙光。徐明朗靠着周雪荣,两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后座,能把腿伸直的感觉令他在感到舒适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在来时路上,这后座上因为坐了三人而格外拥挤的感觉。 但愿接下来的旅程里,车里的人不会越来越少。 “啊!你们看!”苗放趴在玻璃上激动的声音颤抖,一下子把快要睡着的徐明朗拉回了现实。他顺着苗放看着的窗户往外看,滨海夏日王国的霓虹招牌,还有两侧高耸的人造棕榈树,像是一帧摇曳在风里的水彩画,变得扭曲而失真,然后从那硕大的小丑雕塑开始,变成像蝉蜕似的壳,风一碾就碎了,偌大的游乐园,在众人惊叹里带着麻木的眼光中,短短十几秒风化不见。 ...... ... 听到这里,头发夹白的康教授推了推眼镜,合上了眼前用来记录的本子。他打量对面的青年,看着这个身形消瘦,神色有些癫狂的青年人,和他所说的故事当中的“徐明朗”,似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根据警方现有的证据和证人来看,眼前这个外表颓唐的年轻人,毫无疑问就是犯下了近十起恶性杀人案的“魔方杀手”。这时但凡是智商够用的人,都应该知道做精神鉴定意味着要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承认自己精神正常,面临死刑。二,努力证明自己精神不正常,试图装作精神病躲避死刑。 康教授从事精神鉴定二十多年,见过了太多以各种方式试图迷惑鉴定方的犯罪嫌疑人,其中不乏演技精湛的,但最后还是无一例外的被他发现了破绽。 只是像眼前这一号......花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去讲述一个毫无用途的故事的犯罪嫌疑人,康教授还是第一次遇见,他其实更偏向于把这个故事理解成一种罪恶感。 在他过去鉴定过的嫌疑人中,就有几人因杀人后心理压力过大而罹患癔症,甚至会编造段谎话骗人骗己,以此来证明:“我没有犯罪。” “很有趣的故事,能看出来你是个很有哲思的年轻人。”康教授嗓音里带有温和的笑意,神情却十分严肃,“可以和我谈谈你对幻想与现实的看法吗?” 徐明朗置若罔闻,像个稚童一样对着天花板转动脑袋,他可能是在试图寻找能逃跑的地方,又或是单纯无聊。 康教授无声的笑了笑。 坐在靠近玻璃的矮个警员敲了敲记录本,以示威严。 徐明朗这才懵懂的回过神,康教授问:“你在找什么?” “不同。” “什么不同?” “一瓶没有气的可乐,味道很怪的卤豆干,活在海水里的鲤鱼......只要能找到‘不同’,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徐明朗声如蚊鸣,完全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你认为,你所说的那个世界,与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 徐明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康教授。 康教授点点头,眼前的青年如此笃定的相信自己的故事,这是很典型的妄想型人格,但这种人格通常不会有过激行为,对社会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通过徐明朗的阐述,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自我期望更偏向于“道德感强”的那一方,这也说明了徐明朗不附和反社会人格的基本条件。 反倒是他口中的周雪荣,听起来更像一个具有人格障碍的人。 “你开头说过,在很久前你就发现身边有人跟踪你是吗?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跟踪你?” 徐明朗怔了一下,短短的瞬间被康教授捕捉到了,也是他整个记录过程里最具有价值的一个瞬间。他第一次看到徐明朗的“壳”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粉白的肉来。 康教授颇有自信的调整了下坐姿。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徐明朗说。 康教授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徐明朗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并无半点自大,反而是怜悯的。 “哦?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想法?” “你觉得我是个幻想狂,我所讲的故事也是基于自己对现实世界的不满所捏造的。更重要的是,我的情绪稳定,逻辑良好,每一点都让你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我没有精神病。” 康教授笑笑:“现在这么说太武断了,你也不要有太强烈的抵触情绪,这毕竟是我的工作。” “真相?哈哈哈哈哈......”徐明朗笑得前仰后合,手铐撞在桌板上“咔咔”作响。 “严肃点!”负责记录的警官喝道。 徐明朗停下了笑声,只是不断喘气,似乎还沉浸在喜悦的余韵中。 康教授一直等着徐明朗抬起头来,青年脖颈子笑得通红,嘴唇上被口水浸润的亮晶晶,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真相就是,你和我们没什么不同,我们都在‘梦境’里,在这个巨大的‘魔方’里。” 窗外天色已经转淡,康教授看了下表,还有时间,又问:“说说后来的事吧,曹静死后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人在极端条件下,道德感会变得格外薄弱,从前我以为这种话都是悬疑小说里拿来骗人的。”徐明朗用咯吱窝拨弄下刘海,这是一种不自信的动作,他很不想说话。间隔几秒,他接着说:“曹静的死给我们更多的是震慑,而非感伤,我们都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而且当时我已经意识到了,苗放一开始说的八成是对的,我们是因为某种共同点而被聚集在一起的,可是当时我太累了,我们最先要做的就是找到家诊所,找到纱布碘酒什么的。” “你们找到了吗?” 徐明朗摇头:“和离开超市的时候一样,我们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诊所,但是我们找到了一家餐馆。” ...... ... 马路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面包车好似铲土机一般缓慢的行驶着,挡风玻璃的雨刷器摆得飞快,就着窗外的满天飞絮,车里传来的轻轻的打鼾声。 这辆凭空出现的面包车和之前被撞毁的那辆一模一样,后座下面放着他们从超市里拿的黑色双肩包,里面还剩下三根脆脆鲨,一瓶营养快线,和之前他们吃剩的量一样。 徐明朗把两根脆脆鲨揣在兜里,又打开营养快线,扶着周雪荣的头喂了几口,自己灌了两大口,把剩下的递给了前座。 他摸出手机刚解锁,就因为没电而黑屏了,他问开车的赵东祥:“几点了?路边有情况吗?” “现在还早,你先睡吧,有情况叫你。” 徐明朗“嗯”了一声,合上了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吵架的声音吵醒的。 于浩怀:“在超市外面的时候就是你,看见吃的就走不动道了,非要下车,结果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遭罪。”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让苗放评评理,我们多久没吃东西了,现在好不容易看见家餐馆,哪怕没人做饭,也能喝点水,进去暖和暖和啊。”赵东祥说。 “你当然说得轻巧,每次冲在前面的人又不是你!” 徐明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肩膀上突然一轻,是周雪荣起来了。 “吵什么?”周雪荣嗓音干哑。苗放解释说:“路边看到一家面馆,赵东祥建议说下去找点吃的,于浩怀怀疑有诈,不想下去。” 周雪荣眯眼看了下窗外,同时打开了车门。扑面的冷风让徐明朗抖了个激灵,周雪荣搀着徐明朗的上身,把他拽出了车,向着过道的面馆走去。徐明朗刚走两步就清醒了,他把重量从对方身上移开,他感受到周雪荣的手烫得吓人,声线有些颤抖的在他耳边说:“饿了吧,很快就能吃点热乎的了。” 身后传来两下关车门的声,苗放和叶嘉雯喊着二人的名字追了上来。 掀开带油渍的塑料卷帘,抬眼就能看见狭小的收银台,墙上是典型苍蝇小馆的红底黄字菜单,上面从“大排面”到“韭菜炒蛋”一应俱全,让几个两天没好好吃一顿的都咽了口口水。身后的帘子再次被掀开,于警官和赵东祥脸色都不太好。 道两旁各摆着两排桌椅,中间留了一道很窄的过道,直通左边的里室。饥饿并没有冲昏他们的头脑,徐明朗想往里走,被周雪荣拦下了,他身后的于浩怀不由分说的抄起地上玻璃瓶装豆奶,向里面走去。 第46章 第一餐 走廊不长,两侧一面是洗手间,另一面是灶台。于浩怀的鼻子很好使,即便上面有帘子,他还是闻到了一股生面的味道。他没有检查两边,径直向前走去,视线变得敞亮起来,里面是约莫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两边同样摆满了桌子和塑料板凳,没有任何地方能成为死角。 确认安全后,于浩怀转头先打开了厕所门,里面是简易的蹲便,以及洗手台,他谨慎地检查了门后,确认没有异样后又撩开了对面的帘子。 里面不光有灶台,右手边还有个简陋的担架床,上面零散的放着的衣服有男款有女款,看起来开店的是一对夫妻,而这里是供他们休息的地方。他走了进去,在床底下找到了脸盆和药箱,箱子里还有绷带和各种简单的消毒药品,这真是雪中送炭。 更让人感到惊喜的是,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还有小太阳、棉被,热水壶等必需品,另一边的灶台更是惊喜,地上摆着一大包白花花的米,灶台上摆着大把素面,塑料袋里放着有点蔫了的葱、青菜和茄子。 “检查了,都安全,进来吧。”于浩怀难以掩饰的激动,一面粗暴的打开头顶的一排储物柜,里面零星摆着黄豆罐头和各种全新的调味料,甚至还有笋干和腐竹干。 徐明朗和周雪荣在其余几人的相互搀扶下走进了里面,找了俩靠墙的地方的坐着。叶嘉雯在于浩怀的招呼下走进了厨房,一室的食品和供暖设备让她忍不住惊呼“太好了”,苗放和赵东祥把东西一安顿好就跟了进去,免不了又是一番惊叹。估计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一天看到些生米和小太阳就会喜悦难当。 几人都在商量着该怎么做饭,叶嘉雯抱着药箱挤了出去,观察了下徐明朗的伤势,张罗着要给他先上药。她搬过一个凳子,让徐明朗躺在她腿上,好让她方便用镊子挑出他头皮里的玻璃碎片。 偏偏徐明朗在这方面是个死要面子的,一想到要躺在比他小十岁的女孩腿上,让人家挑玻璃碴,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甚至想着让周雪荣帮他也好过现在。 徐明朗连连后退,叶嘉雯还以为他在忌惮周雪荣,冷不丁想起来周雪荣还在旁边,扭头看向角落,然后猝不及防的和对方来了个眼神接触。 周雪荣的目光阴冷又疲倦,叶嘉雯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她只是想给朗哥处理下伤口,如果这样都要被眼神威胁,她就太瞧不起这个大个子了。令女孩没想到的是,周雪荣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这种态度的大转变让叶嘉雯不知所措,或许是从小缺乏安全感,她惯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哦”了一声,甚至有点粗暴的扳过徐明朗的肩膀,按在了自己腿上。 “哎呀不用,我脸趴墙上你不也照样能挑吗......”徐明朗还在乱动。 叶嘉雯说了句“老实点”,脸上褪去笑容:“你那样我手能稳吗?别乱动的话很快就好。” 要说女孩子做事就是细致,在徐明朗疼得快跳起来前,叶嘉雯就结束了战斗,地上散落着六七个碎玻璃碴。发间细密的伤口上用红药水做了简单的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则又加了点红霉素药膏。 “暂且只能这样了,睡觉的时候趴着睡,别把药蹭了。” “谢啦。”徐明朗腾的坐起,肋骨上的淤青被拉伸,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叶嘉雯关切的问:“还有哪伤了?我帮你看看......” “哎哎不用不用,真不用......” 见叶嘉雯一脸认真,徐明朗说:“没破皮,养养就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先休息吧。” 厨房里传来三个男人吵闹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论黄豆罐头能不能下面里。 一声清脆的撂锅铲声后,于浩怀喊道:“小姑娘你过来下呗!” 徐明朗几乎能想象到于浩怀黑得跟锅底似的脸,摆摆手让叶嘉雯过去帮忙,然后从药箱里拿出药棉和绷带。 “手,伸过来。” 周雪荣伸出细长的右手。 “谁说这只手了,另一只!”徐明朗一巴掌打上周雪荣的手心,无奈的笑了。 周雪荣也笑了,伸出血迹斑斑的左手。 徐明朗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已经不疼了。” 徐明朗心里自责,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把渗血的绷带拆开,药棉沾着酒精在伤口周围擦拭,一点点挪到了深红色的伤口上。 “嘶——”周雪荣把手往后一缩。 徐明朗握住对方手腕,抬头看了眼他说:“忍着点。” “嗯。” 为了不让周雪荣感到疼痛,徐明朗清理创面的动作很慢,他想了想又问:“你到底做什么工作的,包里还备着绷带和药。” “我是做雕塑的。”周雪荣回答。 徐明朗愣了一下,他之前猜测过周雪荣的职业,从军人到雇佣兵,他觉得多少都有可能,但雕塑家......怎么看都不像...... 周雪荣语气诚恳:“是真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件作品。” “先谢啦。”徐明朗没有抬头,而是挤出药膏,缠上绷带,一气呵成,心里却想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心如死水般平静。 于浩怀搬着个烧得通红的小太阳走到二人中间,把小太阳摆在中间,对二人说:“先歇会儿,等会儿吃点东西,今晚在这过夜,没问题吧。” 两人点点头同意了,徐明朗总觉得于浩怀的态度变得友善了,但也没有想太多,拜托对方烧点水,从药箱里翻出消炎药和退烧药给自己和周雪荣服下了。 一股诱人的香味飘了出来,苗放端了个大砂锅走了出来,叶嘉雯跟在后面捧着一叠碗,赵东祥睡眼惺忪,估计刚才都在床上躺着,拍着肚子直嚷嚷饿。 几人围成一圈,砂锅往桌子上一放,锅盖一揭开,温暖的香气让所有人都要落泪了。那是满满一大锅乱炖,一大锅素面上铺了茄子、青菜、金针菇,笋干和腐竹干来不及泡发,看着还是夹生的,旁边浇了点茄汁黄豆罐头,上面撒了绿油油一片葱花,足以让这些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的人两眼都发直。赵东祥边咽口水说:“你们都不知道我刚才用了多大毅力,才一筷子都没动。” 苗放“切”了一声说:“面是人姑娘做的,人家说什么了吗?” 叶嘉雯摆摆手:“都是些简单的,大家凑合凑合吃,要是不够,厨房里还有盒鸡蛋,过后可以煮了吃。” 没有寒暄和客套,所有人都开始往自己碗里捞面捞菜,只有周雪荣呆坐着,碗里还是空的。徐明朗注意到他的时候,舌头上刚烫出俩泡,边红着眼圈吹面问:“你怎么不吃啊?” “吃,现在吃。”周雪荣抽出筷子,在桌上磕了两下,看着筷子尖对齐才站起来捞面。 周雪荣筷子用得很笨,几乎是在把筷子当铲子,往碗里铲面。 于浩怀调笑:“混血儿就是不一样,用惯刀叉了,筷子使起来不方便吧。” 吸面的声音太响,其余人都把精力集中在碗里,抽不出嘴说话,但徐明朗却注意到了周雪荣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来吧。”徐明朗接过筷子,飞快的把剩下的面连着汤都舀进了碗里。 于浩怀盯了两人两秒,低头吃了两口面问:“你俩关系挺好啊。” 周雪荣的的大臂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拿筷子这种精细的动作还是难以胜任,手腕连着指头都在颤抖。徐明朗塞了满嘴的食物,撂下筷子,连碗带凳子搬到周雪荣旁边,挑了一筷子面对周雪荣说:“张嘴。” “不用了哥,你吃你的吧。” 徐明朗囫囵的吞咽完,才说道:“这怎么行,你是为了救我才伤的,快点吃吧。” 周雪荣腼腆的笑了笑,就着嘴边的筷子吃了起来。 于浩怀在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无视下,又问道:“你俩肯定以前就认识吧,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徐明朗语气冷淡:“吃的还堵不上你那嘴。” 于浩怀也不恼,喝了口汤说:“干刑侦的臭毛病,别介意。” 桌子另一边,赵东祥就连锅底的菜叶都打扫干净了,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说:“太好吃了!要么怎么说困难时期连皮带都能煮了吃呢,这是我老赵这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 赵东祥接着喝几个人商量着煮鸡蛋的事,直奔厨房去,桌上只剩下五人。 “小叶手艺不错啊,平时在家常做饭?”于浩怀问。 “也没有经常做,妈妈有时候加班忙,我会帮着做点。”叶嘉雯回道。 于浩怀点点头,又看向苗放。 苗放很警觉的挑起眉头:“查户口啊?” “别那么严肃,我就是好奇,”于浩怀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你俩之前认识吧。” 周雪荣和徐明朗往苗放身上瞄了一眼,原本很正常的一个动作,苗放反应却很剧烈。 “你别把每个人都当犯人似的审行吗?!警察了不起啊!” 于浩怀眼里已经有了轻松的笑意,看得徐明朗也不懂了,这货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懂了。”于浩怀指着对面愤然的少年说,“是你单方面认识她吧......” “于浩怀!你别给脸不要脸!!”苗放越过桌子,少年人纤细的手腕紧紧揪着于浩怀的领子,总是有些不屑的眼睛里盛满怒火。 四目相对无言,苗放最终在叶嘉雯的劝阻下撒手,坐回了原位。 徐明朗碗里的面已经开始坨了,周雪荣说什么都要自己吃,徐明朗一看对方碗里没剩多少了,便抄起筷子呼噜呼噜的吃起来。 吃完饭的几人此时都有了困意,却不知为何,都心照不宣的待在桌上不动,好像在等一个结局。 周雪荣和徐明朗前后放下筷子,正用纸巾擦嘴,赵东祥端着一盘煮鸡蛋走了过来,招呼大家“快趁热吃”。 “也不知道这鸡蛋还新不新鲜,不过只要没坏就行了,毕竟是非常时刻嘛。”赵东祥满脸挂笑,发出中年男人特有的虚伪笑声,开始剥鸡蛋。 嫩滑水润的蛋白散发出白煮蛋特有的,香中夹臭的气味,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进了嘴里,一口又一口。 “啊,好吃,太好吃了我天。”赵东祥在裤子上抹抹手,看见没人吃蛋,还很惊讶的问:“吃啊,愣着干嘛,全给我啊,那敢情太好......”说罢,伸手去拿第二颗。 一只手按住了赵东祥。 是于浩怀。 “正好人都到齐了,我建议可以整合一下,我们各自在夏日王国里得到的信息量。” 赵东祥一脸发蒙,徐明朗瞥了眼于浩怀,周雪荣则在一边沉着眉,双目含冰一样,也看不出是累得还是另有他想。 于浩怀伸了个懒腰:“来吧,都打起点精神来,我们来复盘。” 苗放语调高亢:“复盘?” “对,复盘。”于浩怀环视一圈缓缓说,“我们之间,有太多隐瞒了。” 第47章 复盘 苗放第一个表达不满:“隐瞒?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了,不然让大家怎么相处。” “这话什么意思,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于浩怀扫视一圈,独独盯着周雪荣,“你说对吗?” 餐桌上众人表情各异,唯独赵东祥漫不经心的搓搓手上的蛋壳碎屑,似乎在听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徐明朗叹了口气,感觉刚才吃的东西都堵在嗓子眼里:“大家都累了两天了,我们身上又受了伤,想早点休息。” “那好。我就先说说自己视野里看到的。”于浩怀说,“我和曹静去厕所的时候,曹静就表现出一些不正常来,她说自己听见了儿子的卡车玩具声,说什么都要找她儿子,我当时以为她是出现了幻觉。” 叶嘉雯插话:“那就是我们在鬼屋里看到的卡车?!” 周雪荣:“说清楚点。” 于浩怀:“好。在我再次看到曹静之前,发生了两件我没解释的怪事。第一是苗放,他声称自己被小丑拖进水里,可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苗放听到这白了下桌子:“靠你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骗你吗?!” 徐明朗摆摆手:“你先坐下,听他把话讲完。” 于浩怀接着说:“第二件怪事,就是在鬼屋,当时我们顺着拖痕找到鬼屋,却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只能一扇门一扇门的找。可就在第一山门后,我们找到了那辆小卡车。” “曹静他儿子的小卡车玩具。” 赵东祥瞥了眼滔滔不绝的于警官,眼神里褪去了他一惯的忠厚,露出些中年人的锐利,一边又剥了个蛋送到嘴边。徐明朗恰好捕捉到这个眼神,认定了这二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于浩怀还在说:“不光如此,整个房间看起来也像是她儿子乐乐的房间,这和叶嘉雯说的经历挺像的,这个人对我们的事知道的很清楚。” “你们怎么看?” “我先问一下,你们赶过去的时候,曹静还活着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赵东祥正好吃完最后一口,接过话:“那场面,太可怕了,也太残忍了,整个肚子像被人活生生剌开的,肠子都流了一地,但她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她也是尽力了,直到看到我们到了,才走的。” 话说到这,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出那血淋淋的场面,脸上带着不忍。 徐明朗习惯性抹了把脸,也想借机清醒清醒脑子,努力不被悲怆的气氛所感染,吸了吸鼻子:“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关于乐乐的小卡车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屋,以及鬼屋里为什么会出现乐乐的房间,还有苗放会被小丑放过一命,这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其余人脸上都浮现出困惑,于浩怀却看了徐明朗身旁的周雪荣一眼。 徐明朗接着说:“这也是我的一些猜想,说来还是苗放启发了我,他之前提到过的什么盒子效应......” “是盒子理论。”苗放插话。 徐明朗点点头:“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盒子,这个盒子是别人造的,所以里面放了什么都是‘那个人’说的算。” “我们先从叶嘉雯的经历说起,她当时在那个异度空间所遭遇的幻想,全部都是她最恐惧的回忆,是她记忆的变形,就好像幕后之人的用意就在于‘令她产生恐惧’。”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啊......”苗放忍不住打断。 “你先听朗哥讲完。”叶嘉雯小声说。 徐明朗头一阵眩晕,说话有气无力:“换言之,这是一场‘测试’,是对我们每个人的测试。在超市里那一次,只有叶嘉雯一个人消失不见,是因为‘那个人’要她独自面对自己的恐惧,而她挺了过来,所以她还活着。那么这一次,这个局就是为了曹静一个人而设下的,是她的‘劫’。” “无论是乐乐的房间也好,还是小火车也好,都是曹静记忆里的一部分,至于她在独自面对小丑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或许......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徐明朗揉揉太阳穴,“你们刚才说赶到的时候,曹静只剩下一口气,所以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每个局都只对应了一个人,就好比苗放,他之所以没有被杀,是因为还轮不到他死。” 所有人都被最后一句话吓到了,就连徐明朗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都觉得鼻孔通气了,脑袋嗡嗡发凉。 于浩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像不是没有可能。” 苗放把手边的筷子扔在了地上,骂了句脏话:“现在算什么情况?咱们在这分析的头头是道,结果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哦,我们全都得死了,一个也跑不掉,排队慢慢来啊’,我去他的吧!我可去他的吧!!” “苗放!你能不能冷静一点!”难得叶嘉雯情绪也涨起来,她的一声喝止不但让苗放乖乖坐好,就连徐明朗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苗放乖乖坐了回去。 于浩怀接着说道:“其实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类似的惨剧再发生。” 桌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于浩怀,就连周雪荣的眼里都有了波动。 “现在唯一能救我们的办法就是开诚布公,现在是特殊时刻,面子先放到一边,大家都不要有所隐瞒,来聊一聊我们到底为什么来赴约。我依然相信我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只要把这个联系找出来,我们一定能避免惨剧再次发生。”面对苗放的嗤之以鼻,和其余人凝重的脸色,于浩怀对着垂着头的女孩说,“先从小姑娘说起吧,曹静死前提到了一个流浪汉,当时你有所反应,应该是有话想说。” 苗放一听又是眉毛一竖,眼见又要拍桌子,被叶嘉雯拦了下来。她面色犹豫不决,抬头看了徐明朗一眼,似乎在征求意见。徐明朗这才想到在车上的时候,当苗放说起流浪汉时,叶嘉雯对自己投来的眼神。 徐明朗回想叶嘉雯在摩天轮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里面确实提到了一个流浪汉...... 徐明朗眨了眨眼示意叶嘉雯。 叶嘉雯这才开口,把除去仙人跳的部分,其他的都说了出来,着重提到了“被流浪汉抢走了四万多块钱”一事。桌子的另一端,徐明朗一直在观察对面所有人的表情,很明显,当叶嘉雯提到流浪汉的时候,除了于浩怀,以及像静止帧一样的周雪荣以外,其余二人面上都有慌张,像是出了考场的考生在回想自己第三道选择题答没答对一样。 “看来,你们对这个流浪汉很熟悉啊?”于浩怀说。 赵东祥还在组织语言,偶尔冒出几个音节。苗放难得安静片刻,却抢在前面先开了口:“好吧,我先说下我自己,但是相应的,你们每个人都要保证坦诚。” “我确实也遇到过一个流浪汉,当时我人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出于一些私人原因,我偷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U盘,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了一个流浪汉,耽误了我的计划,U盘也被他抢走了。” “你能不能说的再详细点,你当时具体在哪儿,为什么要偷U盘?”于浩怀问。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嫌疑人,没必要对你事无巨细,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也被这样一个流浪汉抢走了东西就对了。” 徐明朗这时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苗放的时候 “你的腿,就是那时候伤的?”徐明朗轻声问。 苗放难得没有激动,左手在桌底下轻抚萎缩的左腿,一面点了点头。 “那你呢老赵?”徐明朗接着问。 赵东祥明显心虚的抖了一下,才说:“我上次说了,我丢钱了,我是开车的时候喝了点酒,当时胃里特别不舒服,哎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酒真的不能喝多......然后我就把车停下了,下车就开始吐,天旋地转的,就忘了锁门,等再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流浪汉在我车里偷钱......” “偷钱?你平时有在车里放钱的习惯吗?”于浩怀双眼紧盯赵东祥问。 “没有,但当时我是和朋友在茶楼里谈生意,晚上才离开,做生意嘛,有些场合要带现金。” 徐明朗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多少钱?” “啊?”赵东祥停顿了一下,语气激动,“十多万,我记得。” “你做什么生意的?” “开了家洗车场,业余搞点小投资,哈哈。” “十万块被偷了,你为什么不报警,而是跟着一张邀请函来这儿?” 赵东祥支支吾吾的。 “说了要开诚布公,你别说了不算。”徐明朗道。 “是不是除了钱以外,还丢了其他的东西?”叶嘉雯问。 见赵东祥还是没反应,徐明朗有点没了耐心:“你有什么把柄被偷走了,对吗?” 赵东祥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忏悔和难耐。见此,其余人也基本得到了他们需要的,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苗放打了个哈欠,以为先告一段落,于浩怀却突然将矛头指向了徐明朗问:“你呢?你女朋友是被流浪汉绑架了还是?” “我女朋友没有被绑架,我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流浪汉。” 其余人的眼光瞬间集中在了徐明朗脸上。 像是一种不信任信号。 徐明朗只好郑重的重复一遍:“我的的确确没有接触过什么流浪汉,我的女朋友也不是被流浪汉绑架了。” “准确来说,是她的存在,完全消失了。” 第48章 反驳 “你......你什么意思?”苗放困惑的同时,语气里还夹杂了一丝兴奋,“是我想的那样吗?你女朋友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不对啊,那你怎么会记得她?” 徐明朗把自己回家当晚的经历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其他人脸上都表现出诧异。 于浩怀开口道:“但要真的如你所说,你女朋友的存在都被抹去了,这显然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你难道真的会相信,按照邀请函上写的来到这儿,就能让你女朋友回来吧。” 其他人也在思考,徐明朗丢失的和他们都不同,他们丢的都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的东西,而徐明朗却说他丢失的是“女朋友的存在”。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这番话太荒谬,还是徐明朗会因此赴约而显得更加荒谬,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荒唐到难以置信。 徐明朗解释:“当时来不及想太多,我怕莹莹出事,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要尽快赶到才行。” 于浩怀反问:“也就是说,在我们还没有碰到所有怪事之前,你就知道这次赴约的不同寻常,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吗?” 这话问的针对性极强,就好像认定了徐明朗和幕后之人有所关联一样。徐明朗报以冷笑,视为对这句话的不屑一顾,而下一秒,于浩怀又好像丝毫不介意一般问周雪荣:“跟大家说说你吧。” 似乎是退烧药里含有的氨酚黄那敏成分在作祟,周雪荣眨眼缓慢,嗓音沙哑困倦的说:“我爱人消失了,我也从没见过什么流浪汉。” 徐明朗偏头去看周雪荣。 “我爱人离开了我,离开的很突然,我除了按照邀请函上说的来赴约之外,别无他法。” 又是一个含糊其辞的解释。这段话说的很流利,却一点信息量都没有,爱人是谁?离开又代表了什么?周雪荣统统没有解释,而且看他的样子,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徐明朗又看向于浩怀,他好像一点挫败也没有,相反的,有些正中下怀的狡黠...... “他在说谎。” 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你根本没有什么爱人,而且你对流浪汉这个群体,可以说非常、非常熟悉。”于浩怀看向周雪荣,一字一句的说,“周雪荣,祖籍浙江省杭州滨江区,今年24岁,无业,2005年因母亲过世,被姥爷接到北京抚养,并从去年起来到滨海市,却因为举止奇怪,深入简出,几乎没有交际圈。”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一秒,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迷惑、怀疑和惊恐。 徐明朗稳住气息,第一个发问:“这些信息你从哪而得来的?” “我作为刑警,周雪荣就是我一直在调查跟踪的犯罪嫌疑人,媒体也送给他一个非常拉风的外号......”于浩怀的视线略过那一双双神色各异的脸孔道,“魔方杀手。” !!!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起,把整间屋子的困意都驱散了。 所有人都都看向周雪荣,其中当属赵东祥反应最大,他手一抖把第三颗蛋打碎在了地上,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于浩怀。”徐明朗沉眼看着对方,“你说话要有证据。” “我说周雪荣,你急什么啊?你俩不是不熟吗?”于浩怀也毫不退让。 叶嘉雯虽然慌张,但她也明白凡事不能光靠一张嘴,反问:“于警官,你有证据吗?” “证据?那你可要好好问问周雪荣了,问问他是怎么把我收集了两个月的证据偷走,再把我们所有人聚集在这里的。”于浩怀咬紧后槽牙,使劲一拍桌,“周雪荣,你和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关系?!” 木桌上瓷碗和筷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振鸣,在房间迟迟不散,在这一刻,就连徐明朗也屏住了呼吸,想要等周雪荣的一个解释。 于浩怀自打见周雪荣的第一面,就与对方针锋相对,原来这就是原因吗? 刑警与连环杀人犯,就好像猫和耗子。再加上周雪荣一直有所隐瞒,导致众人对他的不信任感逐渐累积,才会让于浩怀一句话就压垮这份信任。周雪荣这次,如果不能有力的反驳,那么接下来的旅途里,被孤立是最轻的,更有甚者,他可能会被众人合力杀死。 毕竟在这种极端条件下,他们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竟然是来自坐同一辆车的同伴。 顶着这样的高压,周雪荣仍面不改色的说:“我从没杀过人,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大家。” “我们每个人的身份,都可以作假。” 徐明朗茅塞顿开,鸡皮疙瘩爬了一后背。 这句话不无道理......叶嘉雯可以因为不信任其余人,而拒绝将自己的过往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苗放也好,赵东祥也好,他们口中所说也都含糊其辞,甚至很有可能,就连他们现在所说的信息,都可能是假的。 至于说谎或者隐瞒的目的也很简单,要么是像叶嘉雯那样要面子,觉得过往的经历不光彩,要么他们就是做过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在一瞬间,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挤满了疑问。 苗放真的只是个大学生吗?赵东祥是单纯的生意人吗?在座的所有人,他们究竟有没有说谎? 周雪荣却好像没有感受到空气里中的僵重似的,接着说:“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于警官见到我的第一面,就对我很有成见。也许就像于警官说的那样,我长得和他调查的‘魔方杀手’很像?” “但是有一点,我也很问问于警官。” 于浩怀脸色阴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你真的是刑警吗?” “啪”的一声脆响,于浩怀一拳锤在桌上,筷子掉在了水泥地上。 “你怀疑我不是警察?” 周雪荣轻笑一下:“你太敏感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少来这套!!你现在挑拨离间的样子,就证明了你就是那个连环杀手!你害怕自己身份暴露,所以你必须把我的身份抹黑,才能确保你自己在我们之中的威信!” 面对于浩怀的怒火,周雪荣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丝毫不乱:“既然如此,我就把话说清楚了。我从来都不想在任何人中树立任何威信,因为没有价值。再者,我其实并不关心你们每个人的身份,以及过往,因为对我来说同样没有价值。我们坐在这里浪费休息时间,讨论的原因,就是要找到我们被邀请的共同点。你们现在觉得流浪汉是那个共同点,而我和朗哥仅仅因为没遇见过流浪汉,就可以被你随便污蔑了吗?不要说我们没遇到过,就算我们都遇到过流浪汉又怎么样?我们能回到原先的生活吗?我们能避免接下来的事吗?” 这是周雪荣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徐明朗不用余光看也知道,周雪荣真的生气了。不过这不能怪他,这一路上他出了很多力,却一直避免不了被怀疑,换做是他早就骂人了。 正当众人以为周雪荣说完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于警官。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是警察,只是对于你‘刑警’的身份有点疑虑......” “我就是刑警!!”于浩怀咬牙切齿道。 周雪荣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所以你看,被人误解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希望大家能坦诚相待,减少不必要的猜忌,毕竟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对吗?于警官。” 徐明朗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惊叹周雪荣的表现,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按照周雪荣有点闷葫芦的性格,是说不出这番伶牙利嘴的话来。 但是他并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出了口气的爽快。 正午日照当头,面馆里除了一室食物温暖的香气,就是阵阵鼾声。两小时前,周雪荣说完话就起身开始搭桌子,被徐明朗拦下了,说他现在不适合搬重物,要是想搬东西招呼自己就行。 周雪荣却说困了想睡觉,其余人也都困了,于是张罗着分床位的事。面馆里只有灶台旁边有一张床,床位很窄,只够一个人躺,几人商量一番后,都觉得让叶嘉雯睡床最好。 叶嘉雯连连摇头,说自己睡地上就行,应该把床让给最辛苦的人。周雪荣转身就推了推徐明朗,让他进去睡。徐明朗却真心觉着周雪荣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说什么都要让周雪荣睡床。 “那这样好了,咱俩都睡床。” 其余人一听都呆住了,赵东祥说:“床太窄了,我这个体型还差不多,你们两个人肯定睡不下。” 徐明朗脸上也臊得慌,连连附和。周雪荣掀开帘子看了下床,扭头说:“挤一挤,能睡下。” 徐明朗再一扭头,发现其他人也都该拼桌子拼桌子,苗放把自己的被子给了叶嘉雯,自己在小太阳前搭了个凳子,上面晒着湿透的棉衣。 一个屋拢共六个桌,加上门口的桌子,也就够拼两个台子,其余人都得凑合凑合睡地上。得了,徐明朗一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有机会睡床凭什么不睡。面子是给人看的,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徐明朗转身掀起帘子,厨房里还残留着明火的热气,周雪荣侧着身子,背紧贴着墙,把自己缩在床上,一双脚晃荡在床沿外,空着地方总给人一种鸿门宴的感觉,惹得徐明朗没来由的一阵慌张。 怕什么,外面那么多人呢。徐明朗一边告诫自己,身体却在看见床的那一刻不由得更倦怠了。他把自己以面朝下,趴了下来,空出来的床位意外的宽敞,徐明朗一睁眼就能看到周雪荣的脸,那是一张刀刻斧凿的脸孔,此时却没了清醒时那种淡然,而是蹙着眉头,嘴也抿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床板很窄,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像是紧紧相拥一般,对方的身上传来淡淡的体味,两天流血流汗没洗澡的缘故,他们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好闻不到哪儿去,但周雪荣身上的并不是臭味,而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不是有种说法吗,人会闻到自己熟悉的人身上的体味,比如父母,又或是朋友恋人,而且往往不用看到他们,仅凭味道就能区分。周雪荣现在的味道,给徐明朗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味道,他总觉得自己在哪儿闻过这种体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徐明朗索性偏过头,面朝灶台,睡了过去。  第49章 梦境碎片 徐明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腰上的一阵搔痒弄醒的。 他几乎是鲤鱼打挺般的跳了起来,身体格外的轻盈舒适,好像一点伤也没受过,他摸了摸后脑勺,发根出清清爽爽,一点伤口都没有。他这才觉得古怪,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赤裸上身,手臂也暖暖的。 徐明朗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阳光充足,四周装修的格调也很雅致,他甚至幻想过自己以后要是有钱了,就要装修成这个风格,然后带着莹莹一块住进来。 他刚想下床,一只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腕。 “哥,起来了也不叫我。” 徐明朗浑身一僵,扭头看见鼓鼓囊囊的被窝里钻出一大活人来。 这人面容白皙,五官深浓,半长的碎发一直蜿蜒到脖子根,怎么看都熟悉的很...... 是周雪荣??! 不对,这个人只是长着和周雪荣一样的皮囊,但那眉梢间舒展的神情,还有放松的语气,都和印象里的那个冷面青年截然不同...... 徐明朗呆****,一个没留神,被眼前这个周雪荣捏了下屁股,整个人被圈在了怀里,肩颈和耳垂都被吻了个遍,在温热的嘴唇即将贴在他的时,他猛地回过神来,把对方推倒在床上,吼道:“你在干什么!!”  周雪荣也赤裸着上身,他肤色很白,落地窗外的日光均匀的洒在他的胸膛上,更显得像奶油般的质感。徐明朗转身拔腿就跑,几乎是夺门而出,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个内裤的现状,他又在沙发上拿了件外套和长裤,边跳边往身上套。 “这是什么新的游戏吗?” 身后传来周雪荣的轻笑,是他独有的夹带气音的笑声,徐明朗吓得套不进另一个裤腿,就在马上快要摔倒在地的时候,被从身后揽住了。 徐明朗惊恐的回过头,周雪荣有点不明所以,却还是放开了他,往直走拐进卫生间,接着是一阵水声,模糊的声音传来:“我是很想和哥再赖一会儿的,但是今天时间稍微有点紧,以后可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周雪荣边说边从卫生间里出来,嘴里叼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个小啾啾。他看着徐明朗还站在原地,神情有点意外,走过去说:“哥,怎么了?酒还没醒呢?头疼吗?” 徐明朗这才觉得头脑比平时昏涨,他彻底纳闷了:“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是哪儿?” 周雪荣愣了一下,把手贴在他额头上:“没发烧啊,果然是还没醒酒啊。哥,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小庄他们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呢。” “小庄?” 好熟悉的名字...... “你高中同学啊,高中一块儿玩乐队的,考滨音大那年,你俩不是约好了一块儿的吗?结果他为了追你班英语委员,非要留在北京。但好在他人也挺轴的,现在也算混出头了,要么怎么能给咱们徐大才子做编曲呢。”周雪荣说着往厨房走去,“哥你先坐着,我简单做点,很快就能吃了。” 厨房是开放式的那种,徐明朗坐在一边的高脚凳上,看着周雪荣有条不紊的下油、打蛋,把培根放了进去,手边的烤箱里烤着面包,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沙拉,往里头淋酱。 太诡异了。 徐明朗掐了自己一下,问:“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面包已经烤好了,关火,装盘,周雪荣端着两个盘走了过来。徐明朗低头一看,自己眼前的盘里装的是澄黄色的流心蛋,周雪荣眼前的则是双面全熟。 这么细致的区分,让徐明朗产生了一丝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已经像这样生活了很久了。 周雪荣给徐明朗拿了双筷子,边吃边说:“这不你难得放假,莹莹姐约了咱俩看展,说好十点到的,现在都九点半了。” 听到莹莹的名字,徐明朗瞬间石化了。 周雪荣也觉得徐明朗有些不对劲,放下手里的面包问:“哥,你没事吧?要么我打电话和莹莹姐说,我们改天再约......” 徐明朗大惊:“莹莹?!你说的是薛莹莹吗?她在哪儿?她还活着对吗!我要见她!” 周雪荣扔下面包扶住徐明朗,担忧的问:“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徐明朗怔怔的看着周雪荣身后的那面墙,画满涂鸦的日历上显示,今天是2014年8月27号。 这一年他还在读大三呢。 这是怎么回事?!徐明朗完全呆住了,他放在桌下的手掐了几次手臂内侧,疼痛让他禁不住要倒吸冷气了。 周雪荣担心徐明朗的身体,趁他还魔怔的时候回屋拿手机,给薛莹莹打了电话:“喂,莹莹姐,朗哥可能喝多了,现在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估计去不了了,不好意思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有点聒噪的数落声,似乎在抱怨他让徐明朗喝了那么多酒。 周雪荣揉着太阳穴一面一口一个“都是我的错”,电话却突然被抢走了。 “喂......是莹莹吗?” 接电话的女声很元气。 “哎明朗,你怎么搞的啊,我来趟滨海不容易,机票钱不便宜啊,你怎么喝这么多,小雪没拦着你吗?你把电话给他,我得让他长记性......” 来不及纠结“小雪”是谁,徐明朗确定这是莹莹的声音,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连一个音节都蹦不出来。只有攥紧手里的三星note,听着熟悉的声音,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莹莹。” “你干嘛?声音怎么也怪怪的,感冒了吗?” “......没有,就是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周雪荣始终盯着徐明朗的脸。 徐明朗自知失态,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对电话那头说:“那什么......我收拾收拾出来,咱一切计划照常。” 挂掉电话,徐明朗无心吃饭,走向洗手间洗漱。 周雪荣垂下头,放下手中的面包。 “朗哥。”周雪荣走过去,像个树袋熊一样趴在徐明朗肩膀上,故意压低声音想显得性感些,“你已经厌倦我了吗?” 徐明朗身为死直男,却完美避开了对方有意的“诱惑”,装作一头雾水问:“你在说什么?” 周雪荣把徐明朗转了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眼说:“你不要骗我,我求求你别骗我,我们说好了的......” “......说好什么?”徐明朗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雪荣的表情变得有些惶恐,好像接下来的话会让他万劫不复一样,声音颤抖:“......半年时间,处不好就分。” “嗙——” 徐明朗能感到脑袋里又什么东西炸开了了。 什么叫“处不好就分”??是“处对象”的意思吗?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和周雪荣是一对?! 一回头就看到周雪荣两腿微微弯曲,几乎和他平视的脸,那种泫然欲泪的神情放在一个快两米高的青年身上,显得太过诡异。 也太过绝望。 中午十一点钟,跨海大桥边的贝壳博物馆旁,薛莹莹正坐在麦当劳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的在人人刷动态,不时的看向窗外。 周雪荣和徐明朗终于姗姗来迟。 薛莹莹放下手机,冲二人挥了挥手。 她穿着一件雪纺的碎花长裙,外面披了一件黑色机车外套,那是她一惯的甜酷风格。徐明朗看着薛莹莹,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眼泪落下来。 周雪荣假装自己没看到,牵过徐明朗让他坐了下来。 薛莹莹表现的很热情:“哎呀,快让我好好看看,半学期没见了,你俩过得怎么样?忙不忙?” “我都挺好的,毕竟刚大一,接触的都是些基础课,不算忙。”周雪荣按捺不住的落寞,说话也心不在焉,“你呢?这学期该准备实习了吧。” 薛莹莹爽朗的笑了两声,有意忽略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回答道:“嗨,我那都按部就班,实习约莫下学期吧,现在是最后的轻松了,哪比你俩,一个学雕塑,一个学音乐,未来都是大艺术家。” 周雪荣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学艺术才是前途未卜呢,有句话叫‘毕业即失业’,说的就是我们这种。” 薛莹莹巫婆似的笑了笑,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你俩以后肯定要有一个赚大钱的。” 话题扯到“艺术”上,薛莹莹问徐明朗:“对了,你之前说小庄进你们工作室了,真巧啊,你一定要珍惜,这条路不好走,能坚持下来的不多。” “哦对了,你上个月发的那首歌,现在网上小火啊,还是我室友告诉我的呢,客观来说啊,确实好听。”薛莹莹看着周雪荣说,“我就说嘛,我看人从来不出错,明朗天生吃这碗饭的。” 徐明朗还是不说话。 这下薛莹莹也有点尴尬了,挪动着想站起来点个餐,周雪荣却抢在前面,先开口说:“我去点东西,三份双层吉士堡,一份可乐不加冰,可以吗?” 薛莹莹点点头,手不自然的在裙子上摩擦。 看着高大的身影走远,徐明朗开口道:“莹莹。是你吗?” “还没醒酒呢?我的天,你昨晚到底喝了多......”话语未落,徐明朗越过桌子搂住了薛莹莹,带着鼻音说,“真好,真好,你还在我身边,我们又可以回去了。” 如果气氛也能具像化,那么此刻定会结成冰坨。 下一秒,薛莹莹挣脱了这个怀抱,脸上带着愠怒,压低声音说:“玩笑开大了啊,明朗,一学期不见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突然薛莹莹脸色一变,看得徐明朗心头一紧,,在他的印象中,薛莹莹很少有这么较真的神情,无论对人对事,她一向不愿意和自己过不去。 “你老实告诉我,你昨晚除了喝酒,有没有抽过别的什么东西?” 徐明朗摇摇头,他从不吸烟啊。再一看薛莹莹严肃的表情,他好像意识到这个“抽”是指什么了...... 他摆手的速度都快残影了:“没有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发誓。” 薛莹莹盯了他一会儿,才撒开手坐了回去。她看向柜台,周雪荣高大的背影十分显眼,她盯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转向徐明朗说:“他对你是真的上心,明朗。” 第50章 梦回 这都哪跟哪儿啊...... 薛莹莹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我不是劝你,感情这种事也不是劝来的,我就是作为朋友提醒你,要是觉得继续不下去了,也别晾着人家,毕竟咱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别弄到最后,谁都难看。” 见薛莹莹苦口婆心的模样,徐明朗纵然满腹疑惑,想要开口,却担心弄巧成拙,惹来莹莹的误解。 “其实最初你告诉我这事儿的时候吧,我第一反应是挺不靠谱的。不光是因为你俩都是男的,更重要的是......小雪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对别人来说,失恋可能最多一年半载就过去了,但放他这儿就不一定了,我估计惨烈程度得赶上十级地震。”薛莹莹一脸认真的说,“况且,他现在是真的为了你俩的将来在做考虑,你知道把对方放进自己的未来里,需要多大的勇气吗?” “说到这儿,我跟你交个实底吧。前一段时间,他联系我有没有画室招助手,我室友他爸办的画室还挺大的,在滨海也有分校,他想让我打声招呼。” 徐明朗不解:“他不是才念大一吗?” “是啊,我也这么跟他说的,可他非要去,说是滨海房租太贵了,说什么都不能让你一个人付,他想尽早赚钱。” “那......那也挺好。” 薛莹莹拿着身后的抱枕,扔在了徐明朗脸上,小声骂:“好你个大头鬼啊!徐明朗,你到底有没有心啊,我看你昨晚是喝假酒了吧。” 徐明朗一脸懵逼,感觉眼前这个薛莹莹似乎太过狂野了点。 可接下来的薛莹莹的话,却令他再次无言以对。 “上个月,周爷爷过世了,那可是他唯一的亲人。”薛莹莹看了眼柜台,加快了语速,“他的成长经历本来就和我们不一样,这以前周爷爷是他的全部,现在他老人家走了,你就是他的主心骨。我不是硬要你迁就他,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陪他捱过这段时间,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你再把话说清楚。” 听到这儿,徐明朗才有些明白,这果然只是个梦,是个逼真到宛如平行世界的梦,在这个梦里,他和周雪荣才是一对,而薛莹莹和他俩只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天啊!!这简直是最疯狂的梦了!他的女朋友居然变成了别人的僚机,忙着为自己和另一个男人梳理关系...... 快点醒,快点醒过来啊! 周雪荣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过来。 “薯条现炸的,等的久了点。”周雪荣把东西拿出来,挨个分好,吧没加冰的可乐给了薛莹莹,又慢条斯理的打开两个汉堡,把其中一个的酸黄瓜放进另一个里。 徐明朗在薛莹莹笑意盈盈的注视下,接过了那个没有酸黄瓜的汉堡,却又实在难以自然的咬下一口,于是他把目光对准了薯条。 “呃,薯条凉了就不好吃了。”徐明朗抓起几根塞进嘴里,没等周雪荣那句“小心烫”说完,舌头就跟被蛰了一样,火辣辣得疼。 徐明朗猛地睁开了眼,嘴里一股铁锈的腥味,尾椎的位置凉飕飕的还有点痒...... 他扭头正看到周雪荣的一张放大版正脸,正支棱个脑袋,侧卧在床上,一只手不老实的在他尾椎处摸来摸去。 “我去!你丫有病吧!”徐明朗刚说一句话,舌尖就疼得一哆嗦,说话也跟大舌头似的。“现债给点啊?(现在几点啊)” 周雪荣看着心情很好,他也不忙着起床,一双蜷着的腿相互摩擦着,颇有点赖床的意思。 徐明朗一面挣扎着起来,舌头在口腔里滑动一圈,试图找到哪里疼,而舌头稍稍侧过一下,那熟悉的疼痛又回来了。原来是舌尖连同左侧舌面长了口腔溃疡,从这个面积来估摸,大概是两三个溃疡长得太近,连成了一片。 都怪最近压力大,睡眠也不足,更关键的是没摄入足够的维生素,长溃疡也正常...... 徐明朗猛地想起舌尖触碰到那滚烫薯条的感觉...... 他一下子清醒了,看着身边的周雪荣,越看越古怪,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那梦境太过逼真,仿佛他一合眼,就能闻到汉堡包和薯条的香气,就能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还有......还有周雪荣光着膀子给他做饭的样子。 徐明朗坐了起来,开始闷头穿鞋。 “哥去哪儿?外面很冷。”周雪荣掀开被也要起来。 “我尿尿。” 周雪荣又坐了回去,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目光露出了一丝缱绻。 走廊里,面汤的香味混杂着潮湿,让徐明朗产生了不真实的幻觉。他站在厕所外,看到里面屋子里歪七扭八的躺着人,身上盖着大衣,小太阳的暖气向外洋溢,他拉了下把手,发现门打不开。 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在里面,还得等会儿,便秘老毛病了。” 徐明朗本来就不是很想上厕所,只是想透口气,眼前短暂的安全感反而令他更加不安,尤其在刚才,他做了个前所未有的逼真梦境之后,竟一时有点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梦境了。 徐明朗拨弄下发油的发根,往屋外面走,搬了个凳子放在门口,正对着窗外飘落的白雪。 窗外一片墨色,却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很难判断时间,他回头瞅了眼柜台上方的圆盘表,显示此时正是晚上七点半。 徐明朗嗤之以鼻的笑了。毕竟对现在来说,时间已经不能够成为判断真实与否的标准...... 醍醐灌顶。 徐明朗突然呆滞了,他看了看四周,又伸手摸了摸玻璃。玻璃是冷冰冰的。 如此真实的触感,和他刚才做梦的感觉别无二致。他甚至记得那个亮堂堂的屋子里,有股新装修的味儿,所有细节就好像用拓片拓在了他的脑内。 古时有云“庄周梦蝶”,说的是庄子一日做梦,梦中的他是一只蝴蝶,醒来后才记得自己是庄子,而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庄子梦中变作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作了庄子。 原本徐明朗并不是关心哲学的人,但在他大二下学期那年,回北京去看莹莹的那次,莹莹为了奖学金请不出假,所以他只好和莹莹一块上课。 他还记得那是他唯一一次听哲学课,教课的老师是个头发花白但精神头很好的老头,老头当时的课题就是从“庄周梦蝶”引申出来的,意为“人是否能确切分清真实与梦幻”。 谁能料到,当时觉得是无稽之言的话题,现在却成了徐明朗最想了解的。 因为他的心里隐隐有着担心,也正是这种焦躁让他坐立难安,他虽然不想承认,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他能告诉自己,刚才的梦也好还是眼前四月飘雪的世界也好,统统都是假的,是虚幻的,可他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呢?那个他与薛莹莹相知相恋了十多年,尝尽人生冷暖的世界呢? 也是假的吗? 徐明朗死死压着太阳穴,告诉自己别再多想。  他多么希望,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雪,更没有那么多光怪陆离的经历,他只是一个下了班,着急回家的年轻人,和这个都市里的所有人一样,白天被繁忙的工作占去全部,只有在夜晚才能躲回低价租来的壳里,找回残缺的自己。 可现在,就连这份平凡的幸福都成了奢求。 柜台边,刚睡醒的于浩怀在抽屉里扒拉着,终于摸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走到窗边吸了起来。 “其他人都醒了吗?”徐明朗走上前问。 “没,都累坏了。” “嗯。” 于浩怀陶醉的吸了一大口,看着窗外说:“你说,这雪什么时候停?” “谁知道呢。”徐明朗掸了掸烟雾,“咱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不知道,也没问。就冲之前的经历,出去就跟赴死没什么两样,我估计他们都巴不得多待会儿。” 徐明朗没接话。 于浩怀三两口吸完手头的烟,连烟屁股都吸了个干净,烟的质量不怎么样,最后一口直呛嗓子。他咳嗽两声,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揣进兜里收好,问:“你相信吗?周雪荣那些蹩脚的解释。” 徐明朗无意挑起事端,只好敷衍的笑笑。 谁知于浩怀还说上劲了:“我早晚会证明给你们看,周雪荣就是在逃的‘魔方杀手’。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觉得我刁难周雪荣,但我还是那句话,他太可疑了。我所有收集到的证据都不见了,然后就收到邀请函,一来到基地就碰见他了,谁是幕后黑手还不明显吗?你再想想他一路的表现,谁会没事带着把斧子到处晃悠?” “他是做雕塑的。” 于浩怀盯了徐明朗一会儿,继而发出感叹般的笑声。 “你这就有点自欺欺人了啊,徐明朗。他那个眼神别说是我,你也能看出来吧,那哪是正常人的眼神啊?”于浩怀换了个姿势,“我干这行快十年了,你知道有这样眼神的人都在哪儿吗?” 徐明朗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却没兴趣接话。 “在监狱里。” “以貌取人,不靠谱。” “靠不靠谱你自己知道,徐明朗,有时候做人得机灵点。”于浩怀拍了拍徐明朗肩膀,嘟囔句“太冷了”,转身回屋。 徐明朗沾了满身寒气,也跟着转身回屋。 周雪荣坐在床头,看见徐明朗时就跟金毛看见主人回家似的,眼珠子都亮了,赶紧坐到里面去。 徐明朗什么都没说,坐下来开始脱鞋,想进被窝暖和暖和。 “刚才谢谢你。” 徐明朗躺下说:“你都听到了。” “嗯。” “别多想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两人挤在一张单床上,各怀心事,又有些尴尬,这时一声洪亮的叫喊从对面爆发出来。 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从床上弹了起来。 “救命!!!这厕所有鬼啊!!!” 第51章 折叠 徐明朗距离厕所最近,他几乎是在听到呼救的瞬间冲了出去,正好撞上连裤子都没穿好的赵东祥。 赵东祥满头大汗,神情也呆滞,身上却一点伤都没有。徐明朗松了口气,却不敢贸然打开门。 赵东祥嘴里念叨着“邪门邪门了”,一句话的功夫,周雪荣和于浩怀都挤在走廊里,两人眼神交汇不到半秒,周雪荣就把徐明朗拨在了身后,也不管对方的阻拦,一口气打开了厕所门。 门后竟是一堵墙。 “怎么会这样?厕所呢?!刚才还在这儿的。” 赵东祥喘着粗气,直摆手:“你们听我说,刚才我就蹲在这儿,突然感觉身后抵了个东西,冰凉凉的不说,还慢慢把我往前推,我回头一看,整面墙都往前移了一大块,给我吓得......” “你为什么不直接开门出来,一定要等到现在?”于浩怀狐疑的问。 赵东祥一拍大腿:“我倒想啊,谁知道那门锁锈住了,怎么都打不开,我还以为自己就要被压死了。” “这又在搞什么名堂!”于浩怀显然对眼下的突**况很不满,这个神秘消失的厕所,意味着这里也并非安全屋。 “这是在提醒我们,时间到了,该出发了。”周雪荣说。 于浩怀问:“我们休息一晚也要管?” 周雪荣点头:“从一开始,我们的行动路线就是被安排好的,要进入哪里,在哪休息,能不能得到物资,全部都在对方的安排下。” 于浩怀眯起了眼。 “等下。”徐明朗一直没说话,再一抬头,语气焦急,“叫上所有人,我们现在就要走!” 几人这才发觉,走廊的宽度竟减少成了之前的一半!也就是说,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两分钟里,墙体就压缩了快一米。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往各自的住处拿东西,苗放和叶嘉雯也听到了刚才的讨论,已经在忙着收拾东西,赵东祥也一点不含糊,端着半盆鸡蛋说是要留着路上吃。 徐明朗没什么东西好拿,帮着周雪荣往双肩包里塞挂面和剩下的蔬菜,虽然他们没有条件烹饪,但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有机会吃东西,一旦遭遇体力不支的情况,只能用这些裹腹了。 走廊里传来叶嘉雯的呼声:“你们快点!再晚了走廊就挤没了!” 徐明朗心里骂了一句,放下东西,打开门一看。嚯,外面只剩一只胳膊的宽度了。 “别忙了,先离开要紧。” 周雪荣把包背上,对徐明朗说:“哥,搭把手。” 徐明朗回头一看,周雪荣正往身上扛着煤气罐,他连忙过去把双肩包从周雪荣身上卸下来,背在自己身上。 打开门,两人前后出去,走廊的空间只够侧身移动。他们合力调转煤气罐的朝向,然后挤了出去。 面馆外,其余人已经上车了,后备箱大敞着,里面有一台小太阳。几人见周雪荣扛着个煤气罐子,都上来搭把手,询问为什么带上它。 “既然我们是被下了逐客令的,说明旅途还没有结束,有了这个,算是有了一个底牌。” 徐明朗想到在夏日王国时,他曾想过去餐厅找到煤气罐之类的引爆物,却发现整个餐饮区都成为了园内消失的版块,这也就恰好说明,他们所能接触到的物资其实都受到了严密的规划。 他们已经在面馆里得到了充足的睡眠、食物,以及一个可引燃的煤气罐,这是不是说明,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考验更难呢? 尽管这些都是徐明朗的猜测,却令他倍感压力。所有人都坐回了车上,驾驶座上的是于浩怀,他并没有发动面包车,而是问:“同意现在出发的有几个?” 邻座的几个面面相觑,没人讲话。 “我同意。”周雪荣说。 叶嘉雯回头看了看徐明朗。 徐明朗沉思几秒说:“那算我一个。” 其余人默不作声,估计都不想冒风险,再加上天色已晚,地面积雪严重,要是路上遇到点什么,免不了像之前似的大动干戈。 一次又一次的离奇事件,让他们对危险的前调格外敏锐。 徐明朗当然能理解这种心情,可理性提醒他,在这个世界里,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可能安全。 “我们现在待在这儿也是提心吊胆,无论在哪儿都不可能绝对安全,刚才的面馆就是个例子,我担心我们执意待在车里,一会儿还会发生什么,让我们不得不离开。” 赵东祥不住地叹气,整个车厢的气氛更压抑了。 于浩怀却难得同意了徐明朗的观点:“我同意。既然明知逃不过,就没必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现在三比三,可以走了吗?”说罢发动车子。 苗放不满道:“你也说了三比三,怎么你站哪边儿就听哪边儿的?你谁啊?” 于浩怀不予理睬,苗放朝前面座椅背踹了一脚,被叶嘉雯按住了胳膊。 “我不是说不想走,但我就是不认这个理儿,他凭什么啊......” 苗放还跟个机关枪似的,赵东祥却突然说:“我也同意。” 这下不光是徐明朗,就连周雪荣也抬了抬眉毛。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明白,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只有走下去,无论结局是什么,都只能接受,这就是人生,就是命。”赵东祥一脸严肃,表现出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一面,“有些事,要么你没做过,一旦做了,就得承受后果。当我看见曹静那个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和她一样,自己的劫,得自己渡。” 面包车车速缓慢,一路碾压新雪。满车的人都没有困意,或许是因为害怕,又或是刚才赵东祥的一番肺腑之言让他们想到了自己。 徐明朗现在很疑惑,赵东祥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能让他这样一个惜身爱命的人“认命”。他猜了几种可能性,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人心隔肚皮,有些事只要别人不说,你一辈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他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他自己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他人和自己的事,更没见过那个什么“流浪汉”。 过了会儿,赵东祥开始分剩余的鸡蛋,他自己吃完一个,一面剥鸡蛋皮喂给于浩怀。于浩怀眉头紧锁,把头偏到一边。 赵东祥还以为于浩怀嫌弃自己,也不讨嫌,刚把蛋放回盆里,就听见于浩怀说了一句:“车快没油了,得找个加油站。” “这就没油了?这荒郊野岭乌漆嘛黑的,上哪儿找加油站啊!” 苗放提议说:“也不一定要加油站吧,五金店也行啊,有卖柴油的吧。” 徐明朗不禁扶额,这孩子到底在家宅了多久啊...... 于浩怀说:“孩子,五金店不卖柴油,犯法。” 苗放却不在意这话里的嘲讽,突发奇想的说:“那要么咱可以找辆路边的车,什么车都行,咱偷点油出来。” 于浩怀摇摇头,压根懒得回。 徐明朗说:“先不说这是犯法,偷油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工具,我们什么都没有,还是乖乖找加油站吧。” 面包车改为高挡低速行驶,尽可能的节省耗油,一车人都打起精神看着窗外,试图在暗夜里找到加油站的踪迹。 “那个是不是加油站。”叶嘉雯突然说。 周雪荣和叶嘉雯是同一朝向的,闻言也仔细看了会儿,对于浩怀说:“前面小路往右拐。” 打轮右转,前面有一个小土坡,旁边确实有有个加油站,但绝不是正规的,因为它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车子开近了,发现油箱只有两个,但现在的情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浩怀和赵东祥先后下车,在车灯的微光下找到93号油桶,拿着油枪往阀里塞。 “咦?奇怪了。” “怎么了?” “这桶里没油啊。” 于浩怀不信,拿过油枪,端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油。没办法,只好换0号油枪试试了。 赵东祥问:“这把怎么样?” 于浩怀用了一会儿,点点头。 赵东祥松了口气。 坐回车上,把车子调头,接着向市区方向行驶。于浩怀明显感觉到油门踩下去脚感发肉,但仪表盘上显示出油已满的图案还是令他感觉到安全感,即使是柴油也比没油要好。 眼下的危机暂时解决,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行驶到类似郊区的位置,两边的路灯也渐渐多了起来。 徐明朗和前座的两个人一样完全没了困意,把脸贴在玻璃上观察四周。人就是这样奇妙的动物,即便知道所处的世界如此虚假,根本没有安全可言,但知道离自己熟悉的安全区越来越近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安全。 车灯的照明范围内能看到被雪覆盖的土路,两边到处是杂草,偶尔有零散的平房。在路灯微弱的照拂下,要开车离开这个羊肠小道,需要良好的记忆力和专注力,不然很可能迷失方向。 叶嘉雯表达出自己的担忧,于浩怀很肯定的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郊区这条路在以前出差时常走,绝不会弄错。 顺着窄路,车又开了会儿,沿途能看到被铁网隔开的低端住宅区,于浩怀说:“没走错,我记得这儿,再往前开就是七院,绕过去后面有条路通市里,错不了。” “七院是什么?”叶嘉雯问。 苗放露出一脸“你是滨海人吗”的表情,但还是细心解释说:“就我小时候,家里人总拿七院吓唬我,说是关疯子的地方,我要是再皮就把我也关进去。当时七院还没搬这儿,在南广区莲华路那块,我当时上小学,每天等车都能看到七院,一度是我噩梦。” “精神病院?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叶嘉雯立刻联想到之前,吓得背都挺直了。 “苗放吓你呢,精神病院是二院,七院是普通医院。”徐明朗说。 “我也是上初中才知道的,”苗放连忙否认,“我没要吓你啊,听他瞎说。”   徐明朗笑笑,扭头看周雪荣。周雪荣一路不说话,总给他不安的感觉。 “哎,问问你啊。等回去了,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周雪荣有点心不在焉,他搓着手指说:“我不知道......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现在想,随便什么。” “那......我能请你去我家坐吗?”周雪荣试探着看向徐明朗,“我家就在你家隔壁。” 徐明朗愣了下,笑笑说:“行啊,做这么久邻居了也没互相串个门什么的。对了,你上次不是说你干雕塑的吗,有机会给我看看。” “嗯。” 车突然减速。 于浩怀的一句话,直接把刚才那点轻松的气氛驱散了。 “我们鬼打墙了。” 第52章 活死人病院(1) 叶嘉雯很应景的打了个哆嗦。 “哪有什么鬼打墙?你别瞎说!”苗放骂道。 于浩怀无语的反驳道:“你自己看看,从刚才起,车子就一直在这个医院周围转,已经整整五圈了。” 老赵也在一边不死心的说:“你是不是记错路了啊,天这么黑,很容易迷路......” 于浩怀:“你要说是平时我还能信,可现在的环境是那么回事儿吗?!能不能有点警惕性!” “好了都别吵了!”徐明朗阻止道,“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反正我打死都不下车!这个医院肯定不正常,你们信不信,我们一下车就会和之前一样!”赵东祥虽然话说的激进,但他的意见却也代表了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 苗放吐槽:“是谁之前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还说什么‘该面对的始终逃不了’......” 赵东祥听不得翻旧账,立刻蹿火了:“那能一样吗?你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下车会是什么结果!” 徐明朗沉思一次啊,突然说:“我也同意不下车。” 在全车人的缄默之下,徐明朗看向远处荧光红色的招牌,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滨海市第七人民医院”。 他们就像赴京赶考的书生,却暗夜迷途于破败的庙前,四门大敞,唯有那莲花座一洁如洗,大有请君入瓮的意味。 徐明朗眼中倒映着红光,喃喃道:“我想看看,我们什么都不做,会发生什么。” 为了不耗燃油,车被熄了火,没过一会儿车里就冷得像冰窖,可即便这样,一车人还是坚守着,绝不下车。 刚开始众人还能挺着,可眼见时间过了午夜,他们在车里已经待了四十多分钟了,可什么反常的事都没发生,困意逐渐占了上风,一车的人要么睡着了,要么强撑着。 徐明朗手肘撑在窗口,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来回点,不过真正让他清醒的却不是地心引力,而是车窗上反常的灼热。 他第一反应是看身边,周雪荣果然也醒着,或者说他压根就没睡过。此时车厢里的温度就跟开了暖气似的,熏得人困意十足,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实在太过反常,没等徐明朗有所行动,周雪荣已经打开了门...... “哎危险......” 周雪荣只把门开了缝,又立即关上了,“砰”地一声响也令其他人都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 “都下车,我们被火包围了。” “什么?!”“我去......不是吧?!” “等等,我们可以发动车开过去啊,别下车比较好吧。” “没用的,速度太慢会引燃底盘电路,更何况,后备箱里还有个煤气罐。” 煤气罐!! 所有人都打开了车门,但此时的火焰已经蔓延到脚下,徐明朗根本没想到火居然有这么大了,差点一下摔进火堆里,关键时候周雪荣拉住了他的手臂,才没让他掉下去。 按照这个火势,车底盘估计都着了,车子也不可能发动,众人前后跳了出去。周雪荣越过火堆,把煤气罐高举过头顶,从后备箱里扛了出来。 徐明朗赶忙接过煤气罐,小心翼翼把它拖到了老远外,生怕沾着火星就爆了。其余人也接二连三跳下了车。 望着火堆里燃烧的面包车,众人脸色各异,心有余悸,没有人敢贸然靠近,都害怕车不知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这外面下雪,里面着火的,怎么什么都爱着火啊!” 赵东祥这一句无心的话,却被徐明朗听在了心里。 对啊,为什么每次都有“火”?从一开始的基地着火,到超市着火,还有现在被火包围的面包车。如果说这个世界不过是幕后之人的微缩模型玩具,一切都尽在对方的掌握中,那是不是说......这火就像是一种“符号”,如同开膛手杰克在杀完人后取走被害人的子宫,“十二宫杀手”乐于向媒体展示自己,用故弄玄虚的星象符号渲染自我,甚至包括滨海市仍在通缉的“魔方杀手”,都会在流浪汉的尸体边留下一个魔方图案。 凡是这种以杀人取乐的变态,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和自身扭曲的心理相关,是自我意志高度集中的一种表现。总而言之,这“火”就等同于幕后之人的“图腾”,反复的重现就如同一场行为艺术。 那人是在单纯满足自我,还是要展示给他们看? 周围一片嘈杂声中,徐明朗看向周雪荣,他被火光包围着,整个人萦绕在橘色光芒里,眼神里有一种看不清的情绪。 徐明朗突然想起周雪荣脖子后面的烧伤,心底闪过一丝疑问,这个火会不会和周雪荣有关呢? “快看,火变小了!”叶嘉雯指着车惊呼。 众人往车方向看去,那火正以反科学的速度熄灭,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往上头淋水似的。 短短半分钟,那火就退了个干净。在众人还在惊讶的时候,于浩怀不顾劝阻的冲过去,打开车门,拧动钥匙一气呵成,然后果不其然,车熄火了。 见于浩怀下车的表情,徐明朗骂了句脏话,赵东祥不死心的又问了句“车怎么样?”,在其余人渴盼的目光里,于浩怀摇了摇头。 “靠!去死吧!!”苗放泄愤似的跺着脚下的积雪,像是这样就能终结一切,然后又对着天空大喊道,“你这个懦夫!你以为自己是审判一切的神?!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垃圾!垃圾!你什么都不是!” 苗放突然的情绪爆发令所有人陷入了缄默,这种面对宿命般的无力感,令他们斗志低迷,而且产生了自我怀疑。像先前那样死里逃生的运气不是次次都有,而他们的体力也和运气一样,会逐步减退,死亡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注定的结局。 苗放骂够了,一屁股坐在了雪里,丝毫不在意身上那件刚被烤干的棉衣。 “少说两句行不行!!”徐明朗一把推开一边碍事的赵东祥,把佝偻着背的叶嘉雯从后面揪了出来,把前胸的棉衣拉开一个口子,还没等人反映过来事情的起因,叶嘉雯就被按着头塞进了棉衣口子里。 “吸气,呼气,对,保持这样。感觉好点了吗?” 少女的手背透着青紫色筋脉,鲜活却脆弱。她的手紧紧攥着徐明朗的外套,后背起伏快速。 过度呼吸症候群。 苗放在一旁束手束脚,不知道做什么好时,周雪荣一把将小姑娘揪了起来,半蹲着捧起她的脸说:“看着我,看着我是怎么呼吸的。” 叶嘉雯那双没有聚焦的瞳仁懵然的看着那两片薄薄的有点干裂的两片黏膜,一张一合之间竟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混沌的大脑也在无意识下变得轻松。 周雪荣见女孩情况好转,直起身子对徐明朗解释:“纸袋呼吸的原理是吸取二氧化碳,棉衣封闭性不好。”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样做会管用。”苗放问。 “我不知道啊,只是试试。” 一句话把苗放噎住了,但介于叶嘉雯的状况确实有所好转,所有牢骚都变做了一个不屑的鼻音。 周雪荣才不会和小孩计较,他盯着医院的招牌问:“你们当中有谁曾经来过这家医院吗?” 所有人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 徐明朗又问:“不一定要来过这家医院,哪怕最近在医院发生过任何事也行,都有印象吗?” 结果还是一样,所有人都否认自己和医院有关系。 于浩怀有点火气的问:“肯定有人在撒谎!看清点局势吧各位,这个医院是非去不可了!如果我们不进医院,谁知道下个起火的会是什么?!是你还是我?” 默认的事实被直白的说出来,这种压抑的力量令众人重新陷入思考。除了周雪荣之外,其余人的表情都是在很认真的回想,包括徐明朗自己也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可一圈下来,他们无一例外都笃定此事和自己无关。 第一个有所行动的人是周雪荣,他径自走向车道,竟是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徐明朗忐忑的跟在后面一边叫他的的名字,一面跟了上去:“你觉得这次会发生什么?” 周雪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招呼其他人跟上,顺便把煤气罐也带上。 二人吭哧吭哧踏着雪,后面三人拖着煤气罐跟在后面。徐明朗又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哥害怕了?” 徐明朗没看到周雪荣说这话时的表情,却能听出话里的笑意,只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开玩笑,回道:“反正没你淡定,明知道进去就是送死,不进去更是死路一条......” “不用怕,这不是你我的轮次。” 徐明朗心里一颤,扭头看了下后面人还没跟上来,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第一轮试炼是在超市,当时单独消失的人是叶嘉雯,这个所有人都知道。第二轮在夏日王国,曹静已经死了,显然是她的轮次。我敢肯定自己没有和医院扯上任何瓜葛,你也一样,那么就只剩下苗放、于浩怀,还有那个老头。” “你是说老赵?他才多大啊,你管他叫老头......” “我才24,他在我眼里就是老头。” 徐明朗咽下想吐槽的心情,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说:“之前叶嘉雯和曹静都是因为掉队了,才会遭遇那些事,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行动。” 周雪荣点点头,没走多远,就来到了医院门前。 徐明朗就那样呆站着,晃眼的冷色灯光透过门口的两扇玻璃门溢了出来,他甚至感觉自己能在寒冷的空气里嗅到消毒水的气味。那是象征死亡的味道。 待到身后四人也跟了上来,徐明朗和周雪荣各自握着一边扶手,打开了医院的大门。 扑面的暖气夹杂着医院特有的清洁气息,涌了出来。 连同那不可洞察的未知一同。 周雪荣眼带笑意,边走边说:“放在医院才不安全。煤气罐那么大,我们不可能扛着它四处跑,所以只能放在某处,等有需要时再去拿。” 徐明朗恍然大悟,他想起了夏日王国的版块消失,这说明了那个人有能力掌管所有“赛场”内的空间与时间,那个人会给他们轻易拿到武器的机会吗?可同时他也担心,他们会像之前在超市那样,被隔绝在外界,那倒时他们想要拿到煤气罐岂不是难于登天! 徐明朗挡住周雪荣前进的步伐,把自己的担忧都说了出来。周雪荣的回答却很简单:“不会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人就不会留给我们煤气罐了。” “什么意思?周雪荣,你是不是又知道些什么了。” 周雪荣却完全不为所动,接着往前走。徐明朗最讨厌周雪荣这副有口难言的样子,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有所隐瞒,还有点原因深埋在他心里,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周雪荣从摩天轮上跳下去那一刻,又或者是更早之前,他就认为他与周雪荣之间的关系比其他人更铁,毕竟是过了命的,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他的。 但徐明朗也心知周雪荣坚持闭口不谈的原因不可能简单,但越是这样,徐明朗就越是好奇,这个神秘的青年已然成为他心中的一个谜题。 第53章 活死人病院(2) 医院里大堂灯火通明,可但凡应该有人值守的地方都空无一人,挂号大厅、门诊室,甚至厕所里都没有人影。经历了连续三天匪夷所思的经历,他们此时甚至觉得没有人才正常,才安心。这要是突然蹦出个不认识的人,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呢。 几人在一楼找了一圈,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众人商量好绝不单独行动,即便是上厕所也要其余人在门外等着。叶嘉雯是六人当中唯一的女生,但她是个懂事的姑娘,懂得以大局为重,也就答应了。 煤气罐被暂时放在了挂号大厅的绿植旁边。几人在大厅里找到地图索引,得知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号楼,也就是门诊楼,共有六层。 一楼是急诊挂号一条龙,二楼是呼吸科、口腔科、耳鼻喉科以及儿科,三楼是皮肤科和中药科,再往上就是各种妇科和消化内科以及手术室一区,和普通医院的科室分布差不多。 徐明朗建议先排查下门诊楼,其余人也没异议,乘坐电梯挨个楼层搜查,花了半小时才将这栋楼里外查清。除了没人之外,其他并无异样。 半小时的精神紧绷和马不停蹄,使得众人重回门诊大厅的时候,都累得坐在了排队处的座位上。 苗放问:“现在怎么办啊?” “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赵东祥回道。 徐明朗的手机只剩下个位数的电量,不舍得解锁看时间,反倒是于浩怀看了眼手机说:“快12点了。” 周雪荣说:“从北门走,去住院大楼找个病房,先安顿下再作打算吧。” 叶嘉雯脸色为难,显然是不愿意离开这个排除了危险的门诊楼,反倒是赵东祥一听有病房能安顿,来了积极性。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我们现在就去住院楼吧,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儿。” 苗放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又来劲了。” 所有人坐在座位上,要么沉思,要么闭目养神,气氛有点微妙。隔了大概一分钟,徐明朗佯装轻松地说:“丫头,你觉得怎么样?” 叶嘉雯也明白了刚才沉默的用意,是为了给她些时间考虑,现在时间紧急,能给她这一分钟已经是很温柔了,她又怎么能在这时候任性呢。 在徐明朗诚恳的注视下,叶嘉雯点点头,只听苗放又碎碎念着:“谁是你丫头,叫名字会死啊。” 徐明朗就当没听见,起身去搬煤气罐,周雪荣看见了,先一步扛起了煤气罐。 两人之间不必言谢,徐明朗已经习惯了周雪荣对自己的照顾,知道对方就是这样的个性,也没多客气,反倒是赵东祥笑眯眯的说周雪荣靠谱。 刚出北门,外面是一片被雪覆盖的空地,估摸是停车场,此时却一辆车也没有。绕过一片U型绿化带,他们来到了住院大楼门口。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住院大楼内一片漆黑,完全没有门诊楼灯火通明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生怯意。 叶嘉雯向后退了两步说:“这个楼怎么没有灯啊......” “我去,这摆明了就是有鬼......”苗放火上添油的来了一句。 徐明朗装作漫不经心的靠近周雪荣,低头小声问:“苗放说得没错,这看着就有问题,我们还要进吗?” 周雪荣同样小声回应:“调头回去也行,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徐明朗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却还是点点头。二人的小动作被于浩怀看在了眼里,他突然出声打断:“俩人嘀咕什么呢?” 徐明朗转身对所有人说:“我想原路返回,你们呢?” 叶嘉雯露出有点局促的安心表情,苗放也在一边连连点头,见其余人的态度也都不想进住院楼,所有人都调头往回走。 重新回到门诊楼南门出口,徐明朗拉动手把,却发现门纹丝不动。 他暗自发力,心跳加快,可结果还是一样的。他又顺着玻璃向里看去,正看到一把锈色门锁穿在门把之间。 “怎么了?手没劲了?我来吧。”苗放拨开挡在前面的于浩怀,握住门把用力向外拉。 “门把......门把锁住了!” 除了苗放情绪激动之外,其余人对于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只是沉默着。于浩怀揪着头发来回踱步,拿在手里的烟放在嘴边又放了回去。 徐明朗不死心的想要绕到北门,却被周雪荣拦下了:“你知道没用的。” “那怎么办?”徐明朗捏着鼻梁骨,“要么你试试用斧子把门破开?” 周雪荣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定。徐明朗知道,那更像是周雪荣特有的回应,每当对方无法回答的时候,他都会用这种反应来应对。一开始徐明朗也不喜欢对方的态度,认为这是有所隐瞒,但周雪荣一次次对他舍命相救,让他相信了对方的隐瞒一定是有苦衷的。 操纵一切的那个人既然可以用火把他们逼下车,再将大门从里上锁防止他们原路返回,那是不是说他们即便能破门而入,也会遭遇其他事呢...... 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引导他们进入住院楼。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坐在门口石阶上磨蹭时间,迟迟不做决定。周雪荣虽然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可他既不催促,也不会带头提意见,把选择的权利完全交给了其他人。 这时还是叶嘉雯说了一句:“那个......我们总是呆在外面,会不会被认为是‘消极游戏’啊?” “消极游戏?” 苗放平日没少玩游戏,他解释道:“‘消极游戏’就是说,当你玩游戏的时候,态度不端正,故意捣乱或者干脆不玩,就会影响了游戏的正常秩序,这样会被系统认定你干扰游戏秩序。” 徐明朗听明白了,又问于浩怀几点了。于浩怀看了眼手机说:“12点45分,怎么了?” 徐明朗第一反应是看向周雪荣,说道:“前两天,也是同一个时间,我们是不是已经进了‘局’?” “你在说什么啊?”苗放皱着眉头问。 “朗哥的意思是说,现在已经零点过三刻钟了,按照以往的时间,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进入了指定地点了。”周雪荣答道。 叶嘉雯双手按在胸前,语气焦灼:“我们还能继续呆在这儿吗?!会不会遭到惩罚啊?” 于浩怀终于把揉烂的烟屁股塞进了嘴里,手在兜里掏着,含糊不清的说:“谁知道啊,干脆现在进去吧,躲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先冻......” 话还没说完,一团火光出现在所有人的余光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于浩怀便脱手将火光抖在了地上。 “刚才发生什么了?!”苗放问。 于浩怀骂了一句说:“我还没点火呢,烟自己就着了,火苗都快窜到比头还高了。” 徐明朗蹲下来,用指头拨弄地上黑焦的烟屁股,知道于浩怀并没有夸大其词。能在短短几秒烧成一厘米左右的焦炭状,可见火焰燃烧程度之快猛。 这无疑是那个人给他们的警告。 叶嘉雯站了起来,她自告奋勇的举手说:“我们还是进去吧,再这样下去,我怕那个人会伤害我们......” “小姑娘说的对,现在没得选,只能往前走了。”徐明朗站起身说。 其余人互相看了看,走向住院楼。 再次回到不透光的建筑物前,周雪荣推动门把手,这一次门很轻松的被推开了。 推开门的同时,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了声响。 苗放嘴里嘟囔着“谁家医院上挂个风铃啊”,徐明朗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卡通风铃。 跟在后面的五人小心翼翼,靠着于浩怀的手机亮光探路,所有人都很忐忑,但没人敢开口。 前方是一条走廊通到底,远处像一团漆黑的漩涡,偶尔有点点月光反射在近处的瓷砖地板上,形成有点绿色的反光。刚好手电的灯光照亮了众人脚前面一小块地方,徐明朗低头一看,发现脚下的瓷砖和之前门诊楼的完全不同。 门诊楼的瓷砖是淡米色的抛光很亮的理石瓷砖,款式很新。而住院楼的瓷砖是那种充满年代感的、上面还镶嵌了各色碎石子的瓷砖,显然是没有重新翻修过。再细心嗅一嗅的话,走廊里甚至有点潮湿的霉味。 一栋停电的住院楼,空气当中还弥漫着诡异的霉味...... 一行人来到中央大厅的电梯边,看见了科室分布的索引,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各种ICU和手术室,让人看见就会不安。 “接下来,你们无论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都不要多想。”周雪荣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而后又补了一句,“算了。” 这次难得于浩怀没有发难,但苗放却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明朗解释道:“别听见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照他说的做,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家都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没有一个人按电梯按钮,就只是抱臂干等着。 徐明朗也在犹豫着,先前两次并不完美的决定让他不敢轻易再做决定,可他却能用余光感受到一道热切的目光在注视他。 他知道那是叶嘉雯,可他却没有回应女孩的视线,而是拽了拽周雪荣的衣角。周雪荣却没着急表态,反对于浩怀说:“于警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所有人都看向于浩怀。于浩怀想了下开口:“先找个病房安顿一下,再分头排查......” “不行,绝对不能分开行动,即使要排查,也要所有人一起。”徐明朗态度坚决。 “朗哥说的对,这次真的不能再有人落单了......”叶嘉雯附和道。 于浩怀见自己意见被否决,冲周雪荣说:“那你有什么高见?” “先待在一层,这里离地面最近,方便逃脱。其次,最好不要使用电梯。” “不用电梯?” “对。乘坐电梯的过程完全封闭,在此期间会发生什么,完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苗放激动的附和:“这个我赞成!我看过太多电影的情节都是靠主人公作死来推动的,电梯的致死率更是高的惊人,我觉得咱们只要按兵不动,不作死就不会死!” 几人交流下看法,最终都同意了在一楼过夜的说法。一楼只有服务总台和警务室之类的,大厅视野又开阔,真正能供他们休息的病房都集中在四层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轮不到挑了,除了叶嘉雯一个小姑娘外,其他都是糙老爷们,他们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煤气罐就放在周雪荣的左手边。所有人都挨着坐在一起,如此一来发生任何事都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至少当时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第54章 活死人病院(3) 赵东祥不见了。 徐明朗再睁开眼时,是被一旁周雪荣起身的动静弄醒的。原来是他倚靠在墙上,不小心夹到了周雪荣的斧子袋,周雪荣的手刚放在他脖子后,他就清醒了。 “怎么了?” “赵东祥不见了。” 其他人都在睡着,但赵东祥却不在,徐明朗迷迷糊糊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可能上厕所去了”。 周雪荣摇了摇头,原因不难猜,赵东祥一向很惜身爱命的,这会儿哪怕是内急,也不会自己去厕所。 难道是被掳走的? 这下徐明朗完全清醒了,拽住对方说:“我跟你一块去找吧。” 周雪荣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出于“对方跟着自己更放心”的角度考虑,点了点头。 徐明朗的手机用了没两分钟就彻底关机了,前面的路也跟着断了。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周雪荣从棉衣里掏出了一个巴掌长的手电筒,前面顿时一片敞亮。 “你怎么什么都有?”他简直怀疑人生了。 “之前在面馆拿的,就在收银台的抽屉里。” “那你下次拿到什么最好也别告诉我,争取次次都有惊喜。” 周雪荣无声的笑了。 他们先去厕所找了一圈,并没有人。徐明朗奇了怪了,要说整个一楼,赵东祥唯一有可能来的地方就是厕所了,要是这儿都没有,他还能去哪儿呢...... 二人原路往回走,想到门口再找一下,看看赵东祥是不是在南门出口,试图逃出去。他们又折返回大厅另一头,想找到楼梯,却发现整个一楼都没有楼梯通道。 和夏日王国同样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医院的空间同样被折叠消失了。换言之,电仅剩的电梯将成为唯一的通行工具,黑幕这么做的原因不得而知,但这其中必有危险。 二人走到拐角处时,灯光照在了电梯前的碎石瓷砖上,那上面还留着些脏兮兮的水痕。 “等一下。”徐明朗拿过周雪荣手里的手电筒,仔细的照了照地面,然后在右边看到了一大块雪水混杂脏东西的痕迹,那显然是他们刚才站在这儿看索引时留下的。 那么电梯前的水痕一定是赵东祥留下的! 想必赵东祥也发现了整座医院都没有楼梯,但他还是选择了乘坐电梯。他为什么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乘坐电梯?他到底要去哪儿? 这些问题像乱毛线一样堆在徐明朗的脑子里,想不出答案。这时,电梯门突然开了。 徐明朗吓了一跳,周雪荣说是他按的。他一眼看到电梯地面上也有泥泞,周雪荣率先走了进去,留下徐明朗一个人在原地干瞪眼。 徐明朗连忙用手挡住电梯门说:“不把其他人叫醒吗?一旦他们醒来发现我们都不在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周雪荣像是才意识到周五要加班似的叹了口气,跟着走出电梯。 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回响着足音,每一下都沉重而缓慢,足音的主人正是消失不见的赵东祥。 赵东祥呼吸沉重,两手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俨然是印刷上去的黑体字,写着“照片在三楼”。 赵东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他只觉得睡意全无,突然睁开了眼,手里握着一张邀请函,无论是字体还是纸质,都和他一开始收到的邀请函别无二致。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冷意,随之而来的还有心如铁石般的勇气。他作为一个能够理智思考的中年人,虽然不敢说是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但凭借多年的运营,也让老婆孩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从这点上来说,他已经比许多中年男性成功了。 这样的赵东祥,又怎么会那么冲动的凭着一张邀请函,就来到郊外名不见经传的基地赴约呢。 原因仅仅是他想要找回原先正常的生活,那种不用提心吊胆、不靠安定剂也可以入睡的生活。 一想到这点,赵东祥就什么恐惧都没有了。无论是怎样的试炼也好,总比一辈子提心吊胆要强吧,这次他想一口气做个了断。 沿路的逃生通道标识发着绿色荧光,赵东祥贴着墙角向前走,走廊的尽头是手术室,他不再前进,颤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我已经来了,你在哪儿?” 除了共鸣产生的回响外,走廊里连点风都没有。赵东祥紧张的环视四周,想要调头往原路走。 “吱呀——”一声拖长的开门声在赵东祥的背后响起。他被钉在了原地,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慢慢回头。 手术室内的无菌灯都开着,隐约能看到操作台遮掩在门后的轮廓,过于强烈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但在短暂适应后,他还是慢慢向着手术室走去...... 赵东祥心里有一种预感,他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个手术室当中。当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门内。环视四周,干净而整洁的环境,淡绿色的墙面,他告诉自己这里不过是一间普通的手术室。 然而他却没有意识到,身后的那扇门,正在缓缓闭合着。他开始仔细搜查手术室的每一处,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第一反应是看向操作台,但那上面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他又把视线转向一边的托盘,把里面的手术器械胡乱倒在了地上,可依然什么都没有。 就在此时右侧的洗手台,突然“唰”的一声,开始自动放水。 赵东祥打了个哆嗦,一面说服自己没事,边往洗手台走去。他慢慢握住水龙头,向右旋转,水停了。 满脸虚汗的中年男人刚松了口气,那水龙头却又慢慢向左扭动起来。赵东祥两眼通红,两手死死把住水龙头,才能勉强和那不可知的力量相抗衡。 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赵东祥真的是一点力气的没了,才慢慢松开手。他盯着那个水龙头,就像看着什么魔胎,确认它不会再动后,才退后两步转身。 突然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从余光里略过,紧接着后颈一阵湿黏,他猛地回头,正看到那水龙头被拧到最大,泄洪般往外涌出鲜红的液体,而水管的连接处也陆续破了几处,红色液体正向外喷溅。 赵东祥一着急,被溅出的鲜血绊倒,一头栽了进去。手腕因为本能支撑身体的缘故,被狠狠向外弯折,骨折发出的脆响甚至比液体喷溅的声音还要大。 赵东祥握着那畸形的左手腕,上面满是黏稠的血,说不上是心理的刺激更大,还是疼痛更强烈,他恐惧的哀嚎起来。 与此同时,蓄水池里的鲜血也向外溢了出来,像瘟疫般往地面蔓延。赵东祥挣扎着起身,却一次又一次摔在血泊中,几次下来,他整个人头晕眼花,身后的无菌灯像探照大灯般晃得他头晕目眩...... “叮铃铃——”赵东祥恍惚间听到了风铃的声音。 正如那个夜晚。 离开了电梯的五人,先是来到了二楼,搜寻一圈下来都不见赵东祥,于是他们又去了三楼。 下了电梯往右拐,直走就是护士台,这一层基本都是病房。周雪荣拿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身旁是眉头紧皱的徐明朗,一行人放轻脚步往前走,一面全神贯注的留意四周。 “赵东祥,你在吗?说话啊。”徐明朗说话声并不大,但在死寂的走廊里还是那样突兀,他看着前方两面闭紧门的房门,对周雪荣嘀咕,“这么多间房,我们该不会要一个一个查看吧?” 还没等周雪荣开口,于浩怀便问:“老赵为什么会单独行动?”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正好周雪荣也准备去找他,我就跟上去了。”徐明朗回答。 “也就是说,周雪荣是第一个醒的?”于浩怀停在了护士台前,漫不经心的用手机照着桌上的花名册。 徐明朗听出于浩怀话中的怀疑,却也懒得解释,周雪荣也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回头正好见于浩怀停在护士台前。 “你在看什么?”徐明朗拽住周雪荣,回头问。 “看看这家医院的入院情况。” 徐明朗向周雪荣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不明就里,却也转身跟上去。 说来也奇怪,刚才经过护士台的时候还很正常,但当徐明朗站在了桌前时,他突然有种古怪又寂寥的感觉,如果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好像他正站在一片空旷的麦田里,看着天色一点点下沉,被全世界抛去。 他突然有种很想哭的冲动。 “你怎么了?”于浩怀把灯光对准徐明朗的脸,表情很严肃。 徐明朗这才反过神来,反问了句:“发现什么了吗?” “上面都是些人名,但究竟是这些人真的住在这里过,还是幕后黑手自己乱编的,就不得而知了。” 徐明朗随手翻了两下花名册,发现没什么值得研究的,就随手扔下了。他回头刚要找周雪荣,却发现他人不见了。 “周雪荣人呢?”徐明朗问苗放和叶嘉雯。 “他往前走了。”叶嘉雯回答。 徐明朗没时间指责二人不阻拦,说了声“都跟上”,一路小跑到前面走廊去。左边第三扇门是开着的。 徐明朗钻了进去,并让苗放和叶嘉雯在外面守着门,于浩怀作势也要跟进去,却被叶嘉雯拉住了,表示她很害怕,想多点人留在外面。 苗放又从牙关里挤出一声标志性气音,有时候真的让人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徐明朗一进门就看到周雪荣背对着他,蹲下的像小山一样的后背,以及地面上泄出的的光。他边走边小声说:“周雪荣,是你吗?” “嗯。” “你在干什么?”徐明朗有些忐忑,他生怕眼前这个熟悉的背影会突然转过头,露出一张融化掉的脸。 还好周雪荣侧过身来,给站在一边的徐明朗腾出了块地方,徐明朗一眼看过去,正看到一张轮廓深刻的侧脸。他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了下来。 当徐明朗终于看清了眼前被照亮的地面时,他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地上赫然印着一个红手印,甚至连手纹都清晰可见。 第55章 活死人病院(4) 周雪荣站起身来,灯光对着房间照了一圈。徐明朗惊魂未定,门口又传来于浩怀催促的声音,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因他们所看到的太过震撼。 “有老赵的线索了吗?”于浩怀问。 “磨磨蹭蹭的,能不能行啊......”苗放还没说完,跟在后面的叶嘉雯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之间手电亮光所及之处,那病床上方的墙壁上,又有着一串血手印,就连天花板上也有两个巴掌印。 “卧槽......这人怎么爬上去的?这绝对反重力啊。”苗放的声音里除了颤抖,竟然还捕捉到一丝兴奋,甚至开始分析这是什么原理。 其他人没有苗放那么不着调,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于浩怀第一个踩着枕头垫脚去看,观察了一会儿说:“可以确定不是老赵留下的。” “这还用你说,难不成他会飞啊。”苗放回嘴。 苗放的伶牙俐齿虽然有时惹人厌,但在这个时候,团队里还能有个人不顾生死的冷嘲热讽,也不失为是一件让人感到安慰的事。 叶嘉雯拍拍苗放,示意让他小点声,自己则问:“你怎么知道的?” 于浩怀对勘察现场有一定了解,解释道:“老赵体型偏胖,手指关节粗大,无论从形状还是压力程度来看都不吻合。” 徐明朗凑近去看,果然如于浩怀所讲。心里不禁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在安稳的世界里,音乐与其他艺术一样,都是很有力的传播武器,但到了这样的极端环境下,纵使他再会唱歌写曲,再会弹吉他,也排不上用场。 周雪荣像不甘示弱一样,突然很做作的往前跨了一步,差点把于浩怀挤下床去。 “你有病?”于浩怀骂道。 周雪荣置若罔闻,拿着手电筒照向墙壁上的一串手印。于浩怀见到还以为他在质疑刚才的结论,便没好气的说:“不用看了,我都说了里面没有老赵的手印。” 周雪荣皱了皱眉,一副嫌弃聒噪的样子。徐明朗凑近小声问:“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看这里,这五个手印,好像不是一个人的。”周雪荣晃动手电,“而且他们的排序很诡异,好像是一个环形。” 于浩怀抢过手电,又看了一眼,没肯定也没否定。 苗放不明所以的走过去,盯着这一连串掌印看,说:“能把掌印留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就够奇怪了,至于排列顺序都不重要吧。” “这么窄的距离内要按出一圈手印,说不定是在提示我们什么。”叶嘉雯说。 周雪荣突然说:“又或许这根本不是人的手印。” 一句话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徐明朗自己也浑身发毛,于是清清嗓子说:“别闹,这不是人的手印是什么?” 周雪荣停顿了一下,只蹦出两个字:“蜘蛛。” 手术室内。 体态有些臃肿的中年人嘴里发出呐喊,迎头浇下的鲜血像是瀑布般强劲,让他一面不断在血泊中跌倒再爬起,跌倒再爬起。 恐惧代替了人体必要的体液,充斥在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体内,迫使他浑身无力。意识到自己难以站起来,赵东祥开始以狗刨般的姿势向门口连滚带爬的去。 手术室几乎变成了蓄水池,只不过里面蓄着的是血液。赵东祥浑身浴血,干涸的血痂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跪爬在血池里,不停地用手试图开门,但门却像被焊死了般纹丝不动。 赵东祥把门拍的啪啪响,哪怕血液飞溅扫嘴里也毫无察觉,他大喊着:“救命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啊!!” 可哪怕他的声音再大,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赵东祥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呐喊,完全忘了自己偷偷溜出来时破釜沉舟的心态。 毕竟人要是死了,风度也好决心也好,都不复存在。他心心念念的平淡日子,以及他那正处于青春期叛逆而时不时顶撞他的女儿,还有他老婆亲手做的菜,都会变成遥不可及的回忆。 那岂不是让他比死还难受。 血池已经漫过他的腹部,他害怕这样下去就会被淹死,他一遍遍奋力用肩膀撞门,即使知道这样做没用,他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只有零点零一的希望...... 突然赵东祥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扑倒在前,连同一室血水倾泄了出来。 他得救了! 赵东祥狼狈的往前匍匐,完全不敢回头看,等到力气回到身体的一瞬间,他几乎立刻连滚带爬站了起来,扒着墙一路向前挪动,终于回到一开始的电梯口。 手指颤抖的敲击按键,终于在看见按钮亮了那瞬间放下了心。LED上显示着电梯此时还在一层。赵东祥焦急的盯着红字,却突然一个激灵的转过头,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他绝不能松懈。事已至此,他已经明白了邀请函的事不过是一场骗局,是那个幕后之人为了将他单独引出来而设下的圈套,刚才在手术室里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本场的轮次就是他。 曹静也经历了这些吗?在她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又遭到了怎样的对待?这些问题像烙铁般炽热,让他想忽略都难。 他回头看着楼层数字,才刚到一层,他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等待,在此期间他只能像个陀螺一般反复的回头,确认在电梯到达之前,不会遇到其他伏击。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赵东祥小声念叨着,为的就是让自己不要乱想,这种情况下,想象力往往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可妄图压抑脑中的想法就和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冰箱里的大象”一样,是完全无法控制的事。 他想起在血池里浸泡的黏腻触感,还有那腥臭的味道,想起那刺眼的光线...... 赵东祥已经快受不了了,他快被自己的想象力逼疯了,黑暗包裹着他,而黑暗里说不定蛰伏着怎样的怪物。他强迫症般用力敲击按钮,还有两层,还有两层他就可以坐上电梯了! 离开这里!他要立刻离开这儿!! 黑暗将时间变得无限绵长,明明只剩一层就可以开门了,可赵东祥却觉得时间过了十分钟一样。 “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啊......” 赵东祥不忘转身注意走廊,他可不想在最后关头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怪东西给宰了。 在短短几十秒间,他全都想通了。 拿不回东西也不要紧,他可以花钱摆平。一辈子提心吊胆也不要紧,大不了他吃安眠药,他还去寺庙忏悔过呢,佛祖是很慈悲的,佛祖一定知道他不是坏人,他做的那些事都不是成心的......那只是个意外! “叮——”电梯响了。 赵东祥简直要哭出来了,但还没等他回头,那电梯的提示音就变调了,变成了一阵风铃声。 清脆又悠扬,他绝不会认错那声音。 和他车里后视镜挂着的风铃声一样清脆。 赵东祥不是傻子,他想起了周雪荣说的那句“别胡思乱想”是什么意思了。刚才在手术室里他没有时间想那么多,而在等电梯的这几分钟内,想象力随着黑暗一同滋生,他根本控制不了。 赵东祥踉跄着,头也不回的往走廊深处走去,他甚至没力气跑,就这样机械的往前走,拒绝回头看。走了十几步远,他突然停了下来,他能感受到身后什么都没有,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便更害怕了。 他猛地回过头,脸上的肉跟着抖了两下。 漆黑的走廊里除了点点绿荧光,在拐角的墙壁上又多了些光亮,那光亮并不是安全通道的绿色,而是有点泛冷得白光。 是电梯内的灯光投射在对面墙壁的效果。 门还没关吗?赵东祥转过身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是赌。他明知道自己不该走回头路的, 他走到墙角的位置停下了,亮堂的好像家具城一样的电梯间,此时宛如潘多拉的魔盒,对他散发出巨大的魔力。 门始终开着,里面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像有意在和他较劲,看谁先沉不住气。赵东祥的啤酒肚急促起伏着,暖气烘得他躁得慌,整个人闷出了一身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电梯门还是敞着,这绝对不正常!赵东祥想吞下口水,可喉头已经不受控制的紧缩着,两个腿也颤悠悠的,像要被沉重的身躯压垮。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他除了待在这儿外还能怎样呢?他既没有周雪荣的战斗力,也没有徐明朗那样一往无前的勇气,甚至连于浩怀那种想要被认可而产生的行动力都没有。他已经不年轻了,也许他也曾有过这一切,但不知不觉被岁月磨灭了,他用少年人的勇气换来了生活的安稳,直到他用一个失误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 成年人的生活是经不起任何失衡的。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一边这样劝慰自己,试图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女儿然然身上,试图麻痹掉恐惧的神经。 赵东祥没有紧贴墙角走出去,而是先往走廊中间走了两步,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然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电梯内的白炽灯光扫在他的脸上,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一阵胀痛。 又是一步,他已经依稀能看到电梯里的样子,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自己半合着眼。照理说,如果电梯里有什么的话,那他现在已经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了,可他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应该没问题了。 赵东祥想当然的睁开眼。 “呃啊啊啊啊!!!”发福的中年男人喊破了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踉跄着向后躲。 “是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死了吗?!” 顺着光的起始看过去,那电梯里并没有什么人,而是一摊被布头裹着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像极了菜市场卖猪肉的情形。 那摊肉东西蠕动了一下,赵东祥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转身向走廊另一头没命的跑去。 电梯门却依旧没关,走廊里回荡着细微的水声,一只染满血的手突然伸出电梯。 第56章 活死人病院(5) 赵东翔六神无主,只懂不停地奔跑。 他后悔了,他应该向所有人坦白,不该为了那些可笑的面子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如果那时把真相告诉其他人的话,大家一起想办法,说不定就可以避免现在的局面。 他心里越是着急,风铃声就越清晰。 他想起了曹静被小丑拖走时的惨叫,还有几乎嵌在地板里的美甲,浑身颤抖不已,他知道自己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他害怕自己会像曹静一样惨死,他不断在内心祈祷,却无法控制的听到更清晰的风铃声。 “滚开!幻觉都是幻觉!我现在没开车,我没开车!”他终于跑到走廊尽头,那里无处可走,他此时神智不清,竟又扭头往走廊中间跑去,试图躲在厕所里,“我没开车,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能怪我吗!能怪我吗!” 赵东祥运气很好,跌跌撞撞的一番摸索下,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厕所,他一看到厕所便迫不及待的挤了进去,找到最里面的那间,钻进去锁好门。 光是这样还不够,赵东祥闪电般抖动身子,不顾地面湿滑肮脏,四肢伏地窥视着隔板夹缝。 外面什么都没有。 他又起身,把马桶盖放了下来,蹲了上去,确保自己不会暴露在门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没那么难熬,接着放缓呼吸。他想,就这样过一夜算是比较好的局面了。 黑暗剥夺了人的视觉,却令其其余四感格外敏锐,他甚至能听到身后头顶的窗口外风涌动的声音。 地面上有什么虫子在爬动,平日里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此刻全都变得清晰,尤其是风顶窗沿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 那是充满了节奏感的,像是手指敲打在隔板上的声音,很不自然。 “别瞎想,别瞎想,都是自己吓自己的......” 赵东祥心里反复默念,身体却做出了与其截然相反的动作,他像伴随着节拍器定格动画里的人物那样回头,视线却不敢向上移动。 “啪嗒。”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滴落,正滴在赵东祥的左耳上。 他伸手去摸,在手指感受到液体的同时,他的视线像翻白眼一样向上移去。 他的视线最终黏在了天花板的左上角,那个和隔壁厕所相连接的隔板上方,笼罩着有个巨大的黑影,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团黑影是什么,可这黑影却一点点向他头顶爬去,窗外的月光像显形剂,一点点擦去黑影身上的迷雾。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噩梦,先是一只手,而后是骨瘦嶙峋的手臂,一具腐烂的尸体填塞在眼前,但却被扭曲着拼凑在了一起,两个胳膊好像是反向扒在了天花板上,两条腿更是从腹部延伸出来,像在土里随便插了两跟秧子似的。而那个人的头颅,像是被揉烂捣碎后随意按在了溃烂的胸腔上,活像一只人体蜘蛛。 如果让教徒看到这一切,绝对会颠覆他的信仰,因为这无疑是地狱的造物。 赵东祥像个孩子一样尖叫起来,摔下了马桶往后退去,直到屁股顶在了门板上,他想伸手去开锁,却感到双手被绑住一样抬不起来。 人形蜘蛛慢慢顺着墙壁往下爬,扭曲的身形发出绞肉的声音。赵东祥呆若木鸡,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一点点看着蜘蛛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张不成人形的,犹如腐烂的水果派似的脸,让人甚至难以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一张人脸”,而赵东祥却一眼认出来了。 因为这张脸,是他亲手捣烂的。 七楼病房。 如果此时病房里开了灯,就会捕捉到所有人脸上僵硬的表情。 “蜘蛛?这是什么比喻吗?” 提问的人是于浩怀,抢着回答的却是苗放。 “啊,我知道了!你们看过《人体蜈蚣》吗?一个变态医生用特殊的手段,把人的嘴和屁股一个个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条大蜈蚣。 “苗放......”这是叶嘉雯第一次,用浓重鼻音叫出他的名字。 “你不会是说,这个是全新版本的‘人体蜘蛛’吧?”徐明朗说。 苗放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听声音是从走廊不远处传来的。 一瞬间所有人转过头,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以确认刚才不是幻觉。 “啪嗒、啪嗒。”声音再次响起,这下更清晰了,徐明朗听出来了,那不像是人走路的声音,因为人穿着鞋,走路的声音自然更清脆,而不是这种柔软粘腻的响声。 “是赵叔吗?”叶嘉雯小声问。 徐明朗和于浩怀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雪荣把光对准门口,把徐明朗吓坏了,连忙用手堵住手电筒。他轻拍徐明朗手背,没有多余解释,竟要向门口走去。 徐明朗急了,压低嗓音说:“周雪荣,回来!” 周雪荣没听他的,他回头看了眼其他人,转身跟了上去。 走廊地面被光照出森凉的光,似乎多了点怪味,徐明朗紧跟在周雪荣身后,身后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于浩怀的靴子发出来的,便没再多管。 三人又回到电梯边护士台的位置,那一刻,相同的怆痛感又回到徐明朗胸膛里,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连续几晚没睡好而突发了心绞痛。 周雪荣注意到徐明朗的异样,小声问:“哥,你没事吧?” 徐明朗摇摇头,却突然攥住对方的手肘,问:“你之前说的‘触发’,是不是说,会根据周围环境联想到自己的经历?” 周雪荣似乎没想到徐明朗会提到这事,只是说:“待会儿再说。” “我怀疑这个局是针对我的。” 周雪荣猛地回头。 于浩怀问:“怎么了!” 徐明朗对背后摆摆手,示意放轻松。而周雪荣的表情却让他吓了一跳。 徐明朗小声解释:“我两次经过护士台的时候,都有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具体我形容不上来,但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我以前从没有过的。” 周雪荣盯了徐明朗一会儿,又转过头去,说了一句:“没事的,别多想。” 这句没有任何道理的可言的话,却令徐明朗感到安心,他想,自己或许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叮咚。” 距离三人的身后,不到五米远的距离,电梯突然发出声音。徐明朗激动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赵东祥坐电梯来了,可转念一想,如果电梯里不是老赵呢? “跟我走。” 没有时间考虑更多,周雪荣一路三步并两步跑,翻过护士台钻进桌子下,其余两人也连忙跟上,徐明朗因为愣神的缘故,动作慢了半拍,在电梯已经打开一条缝的同时,他的两条腿还露在桌子外面。 周雪荣眼疾手快,一把拖着徐明朗腋下,像抱小孩似的把他拉了进来。 电梯打开了。 三人挤在桌下,谁都不说话,聆听并等待着电梯里的人下一步动作。 “啪嗒。啪嗒。”又是这个声音! 徐明朗此时敢肯定,这个声音绝不是赵东祥发出来的,除非他没穿鞋! “煤气罐放哪儿了?”徐明朗贴在周雪荣耳边问。 “一楼。” 妈的。他们得想办法重新回到一楼才行。 过了得有一两分钟,奇怪的声音都没有响起,似乎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所以走远了。 徐明朗暗叫不妙,苗放和叶嘉雯还留在病房里! 剩下两人也反应过来,三人几乎是同时往外爬,就在此时,走廊另一头传来尖锐的叫喊。 “啊啊啊啊啊!!!” 是叶嘉雯。 徐明朗全力往病房跑,中途还滑了一跤,但论速度他比不过周雪荣和于浩怀,所以当他回到病房时,手电被扔在了地上,一个身形庞大的多足怪物正把一人掀倒在地,周雪荣抽出了斧子,向犁地那样向下砍去。 爆浆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股死老鼠的味道瞬间弥漫开,徐明朗这才知道刚才在走廊上闻到的怪味,竟是这怪物的体味。 “朗哥......”房间某处传来女孩细若蚊鸣的叫声。 徐明朗捡起手电筒,照向靠窗的位置,叶嘉雯慢慢从床下钻了出来,脸上和其余露出来的皮肤都没有伤。 这么说来,被怪物压在地上的人,是苗放! 叶嘉雯绕到徐明朗身后,他又把光对准了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人,更不是什么蜘蛛,而是由几个人的尸块,随便拼凑起来的东西。胸腔由两块拼在一起,上面不知插着什么人的胳膊腿,两个头挤在一起,和以昆虫般爬行的身躯状态相反,两个头竟360度倒转着,两对眼球像高温烹煮后的鸡蛋,变成了灰白色,这一切都足以证明了,他们的灵魂早已不在这个世界。 这他妈根本就是个尸体拼图......是一切神圣的反义词。他们是不是活在一个精神病的脑子里啊! 在那之后很久,徐明朗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梦里总会蛰伏奇形怪状的邪恶的生物。 他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怪物,对比周雪荣毫不迟疑的侧脸,每一斧头下去,都溅起绞肉机弹出的碎屑。 也就是在那一刻,徐明朗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和他们不一样。周雪荣是个真正勇敢,且有能力的人。如果说这里有谁能活到最后,那个人一定是他。 第57章 活死人病院(6) “滋滋——”怪物的体液溅在周雪荣的棉服上,发出新鲜可乐的气泡声。 徐明朗喊道:“周雪荣当心!这玩意的体液有腐蚀性!” 周雪荣杀急了眼,裸露的脸颊和手指上都有灼烧感,但并不强烈,约莫只是盐酸强度,便没停手。 这蜘蛛一样的怪物似乎没有痛觉,四肢已经被砍得破破烂烂的,却一点要逃的意思也没有。 “快看!”于浩怀指着地上蠕动的烂肉惊呼。 只见那些被剁下来的碎肉,还有手指、小腿,都像爬虫一般往自己原本的身体方向慢慢蠕动,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意的组合起来,变成了更为扭曲的人肉蜘蛛。 为了看清这个过程,徐明朗忍着恶心凑近,把光对准了蜘蛛的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连利斧都毫不畏惧的怪物,竟因为手电筒的强光而开始向后退,从苗放的身侧爬到了床上。 这怪物怕光! 徐明朗赶忙把光对准了床上,怪物发出了像蟾蜍一样的怪声,倒退着往墙上爬去。 “当心!”叶嘉雯叫到,“别让它扑到你了!” 见女孩的反应,不难推断出他们刚才是怎遇袭的。 徐明朗不给蜘蛛反应的机会,光线紧紧跟随蜘蛛的面部,蜘蛛身上的人类残肢灵活的运作着,反向蹿上了天花板,其中那颗女性的头颅,上面的长发垂了下来,简直比女鬼还要可怕。 “啊!它要爬出去了!”于浩怀夺过手电,直到蜘蛛在光的逼迫下钻出门去。 等到蜘蛛一爬出去,于浩怀立刻冲到门前,把房门反锁,再拖了一张床堵在了门口,确保万无一失。 “苗放,苗放你怎么样了?”徐明朗扶起躺在地上的少年,对身后的于浩怀喊,“手电筒给我!” 接到抛来的手电,徐明朗看到了苗放脖子上青紫色的掐痕,还有皮肤上被酸性体液灼烧过的痕迹,转而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没事。”徐明朗用手电晃了下苗放的眼,没把自己吓一跳,因为苗放大睁双眼,一动不动,瞳孔涣散,显然是惊吓过度。 叶嘉雯直挺挺的跪在一边,声音沙哑而颤抖:“他是为了救我。” “那个东西是向我扑过来的,但苗放挡在了我前面。” 徐明朗叹了口气,把苗放拽到床上放好,心想这家伙也做了把男人。想必是他心里还放不下,超市火场里抛下叶嘉雯的事,一直愧疚到现在,想要弥补吧。 他看着还在原地站着的周雪荣,招呼对方坐下休息,顺便从长计议。于浩怀在门口焦急的不得了,不过换做任何人也很难把门外的危机置之不顾。 于浩怀回头说:“你们觉得,老赵现在情况怎么样?” 徐明朗低下头,与其说是沉思,不如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答案显然呼之欲出了,一个关卡对应他们当中一人,而那个人也会因各种理由与其余人走散,换句话说,单独走散的那个人,十有八 九就是这个局的相关人。 “他已经触发了。” 说话的是周雪荣,还没等徐明朗抱怨他为什么在此时说这么令人费解的话时,他突然注意到周雪荣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对他们说的。 “人的想象力,就像冰箱里的大象。”周雪荣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搞那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不觉得幼稚吗?”于浩怀冲到周雪荣面前,试图揪起这个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青年的衣领。 “于浩怀!”徐明朗站了起来,把冲动的男人拉住,“你能不能别那么冲动。” “我冲动?你才淡定得奇怪吧!”于浩怀突然发出一声讽刺的长音,往后推了两步,眼睛在徐明朗和周雪荣身上来回打量,“我知道了,你俩是一伙儿的。” “于浩怀......”徐明朗咬牙切齿,他不相信于浩怀这种做过刑警的人,会比普通人的耐压能力更低,竟然会在这个关头崩溃。 他是想逼周雪荣松口。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叶嘉雯吸着鼻子,小声念苗放名字的声音。 于浩怀看着徐明朗说:“你一再替他掩饰,我之前还奇怪呢,你说你俩不认识,进了局以后好的跟什么似的,这个大个儿说什么你都信,他明明那么可疑!” “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你俩不仅早就认识,你俩还是同伙!你们都是黑幕的人,帮着黑幕掩盖一步步把我们引到危险里,看似是在帮我们,其实做的每一步都是致我们于死地!” “于浩怀,你够了没有!”徐明朗扔下手电筒,空出两手按住于浩怀的肩,直到把他逼退到墙上。 “朗哥。”周雪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多了点疲倦,“放开他吧。”  即便黑暗中无法视物,徐明朗还是紧盯面前的一团黑影,将无法发泄的怒火投射在了黑暗中,印象里他上次这样动怒,还是在学生时代。 “不能让他再嚣张了,周雪荣你别拦我,这次我一定要把他治老实了......” 于浩怀看向周雪荣的方向,语气焦急,却多了丝诚恳:“你再不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们都会死啊!” 徐明朗高举的拳头还未落下,就被一句话打断了。 “我不能说。” 于浩怀:“你他妈......” “‘他’会听到。” 徐明朗也愣了。 于浩怀追问道:“‘他’是谁?你是指黑幕吗?” “所以我们现在说的这些,那个人都能听到,对吗?”徐明朗打断问。 周雪荣点点头。 徐明朗打了个寒颤:“如果你说了的话,‘他’会对你怎样?” 光线太暗,徐明朗看不真切周雪荣的脸,但他能看到周雪荣一动不动,他想象着对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但周雪荣没有回答,正如他以往的风格一样。 于浩怀刚蹦出一个字,被周雪荣堵了回去:“多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不然你会尝到后果。” 于浩怀讲这句话理解成挑衅,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被徐明朗一把拦下了。 “不是周雪荣要对你做什么,而是 ‘ 那个人’会对你作什么。” 于浩怀看着徐明朗,似乎还在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徐明朗偏向于把这话理解为一种“禁咒”,周雪荣不能透露太多,不然所有人都会死亡,或者说被剥夺游戏资格。 病床上,苗放发出了呓语,他浑身颤抖,被啜泣的女孩抱在怀里。 三人终于停下讨论,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安顿两个情绪接近崩溃的年轻人,以及找到赵东祥。 “刚才的事过后再谈,没有异议吧?”徐明朗说这话时,脑袋却是转向于浩怀那边,“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这个蜘蛛怪物,虽然是人的身体组成的,但却和蜘蛛一样畏光。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你的呢?” 于浩怀掏出手机,看了眼:“不到百分之十。”  “留着吧,报时的工作交给你了。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手电筒,如果外面只有一只蜘蛛,还有应付的可能。” 周雪荣说:“很遗憾,估计不止。” 徐明朗发出叹息。 于浩怀问:“你怎么知道?” “蜘蛛是尸块拼成的,又是从电梯里出来的,唯一的来源不难推测。” 徐明朗和于浩怀同时反应过来:“太平间!” “也就是说,太平间里所有的尸体,都会变成这样的怪物?” “现在没法确定。” 此话一出,徐明朗心里一沉。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于浩怀立刻答道:“先找到电闸。” “电闸?这不是停电?”徐明朗联想到蜘蛛畏光的反应,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觉得,最好先守住电梯,以免更多蜘蛛上楼。”周雪荣说,“这里是三甲级医院,理应有备用发电机,这栋楼从里到外停电,很反常。” 于浩怀反唇相讥:“自打我们来到这,有一件事是不反常的吗?” “那个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了我们。” 徐明朗打断说:“我总结下,你们看看合不合理。先解决掉电梯的问题,要是有条件的话,我们再回一楼,拿煤气罐。” “行,那老赵呢?” “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老赵只能只能挨个楼层找了。”事不宜迟,徐明朗转身要开门,手里却被塞进了一个柱状物。 周雪荣小声说:“手电你拿着。” “嗯。” 再次踏上这条死亡长廊,徐明朗在心里发誓,等一切都结束后,他打死也不要再和医院扯上任何关系。 三人一列行走,徐明朗被夹在中间,好把手里的光最大限度的形成一道屏障。他们小心翼翼,不会错过两边病房里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手电在地面和墙壁上来回搜查,不放过一点痕迹。 不光如此,徐明朗还格外留意周围的气味,但老建筑发霉的味道很强烈,如果不是靠近去闻,很难分辨出腐尸味。三人各守一边,缓慢向前移动,这时,身后却传来细微的声音。 徐明朗浑身发毛,立刻转过身,把灯光对准走廊另一端,左右来回扫视。前面右侧不到十米处,有一处不知是杂物室还是休息室一类的房间,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周雪荣把徐明朗护在身后,自己走在前面,手里攥紧斧头,眼看离那门越来越近,又是一声“啪嗒”声响起,只是声音并不是从门内发出来的,而是在头顶。 灯光对准了天花板,只见那棚顶夹角处,那怪物正盘踞在上面,两颗拥挤的头颅360°倒转着,嘴巴大张,发出意义不明的干哑叫声。 一切发生的太快,徐明朗没做任何准备,就看到这么一副地狱画卷,吓得浑身一抖,本能的把手电从怪物身上移开。身后于浩怀骂了一声,徐明朗也骂了一句,只不过是骂自己的。 没了光的束缚,怪物从天花板上一跃而下,竟直扑徐明朗面门。徐明朗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感到一阵夹杂了腐臭的空气钻进自己的鼻腔,一瞬间逼得他要呕,再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推在了地上,手电也跟着砸落。 黑暗中周雪荣举着他的斧子,却迟迟未落,在那怪物面前踮着脚尖移动,犹如在勘察什么遗迹。 于浩怀跑过去捡起手电,打开开关又关上,反复数次,却不见光,他气急得拍打手电,骂了一句后,从兜里拿出手机,照向了周雪荣。他见周雪荣迟迟未砍怪物,不禁催促道:“砍它啊!等什么?!” 谁知那怪物却突然停下步伐,两颗头扭动着,四对灰白的眼睛看向了于浩怀这边。于浩怀一下被看毛了,他一步步往后退去,那怪物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于浩怀往后看了一眼,他已快被逼至墙角,也不知道是手机电量不给力还是怎样,那光并不晃眼,给蜘蛛造成的威慑也并不多,他被迫近距离观赏着这令人作呕的两张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周雪荣......你动手啊......” 黑发青年“嘘”了一声。 “周雪荣,我*你妈......” “我叫你别出声。” 于浩怀不知道周雪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把头撇到一边。他看到地上只剩下了一把手电筒。 徐明朗人呢? 第58章 活死人病院(7) 于浩怀刚要出声,就看到高大的黑影跟着往走廊另一头跑。 这是要抛下他一个人吗? “周雪荣!你给我回......” 最后一个音还堵在嗓子眼,那蜘蛛像能听懂人话一样,形似蜘蛛脚的人形断肢瞬间绷紧了,两个脑袋机器一般,同时间“看向”贴在墙上的男子。 于浩怀冷汗直冒,他好像明白了周雪荣让他闭嘴的原因......这蜘蛛怪物,该不是凭听觉定位的吧!意识到这点后,他把嘴抿紧了,以防任何一个音节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去,但很可惜,这一切都太迟了。 那对腐烂的两手,它们来自不同的身体,但它们配合起来的默契却不亚于任何一个健康人士的两手,像、螯钳般紧紧扼住了于浩怀的咽喉。于浩怀反应敏捷,在发现自己被阻断呼吸的瞬间,就抓住了紧扼在脖间的手,同时向下蹲去,将重心下移。 那蜘蛛却一点不含糊,生生把于浩怀举了起来!那样强劲的力道,没窒息前脖子就会先断了。于浩怀愤恨的在心里怒骂周雪荣,也怒骂不长眼的徐明朗。 “于浩怀!”走廊里传来徐明朗的声音,犹如幻觉一般,“把打火机丢过来!” 于浩怀此时大脑充血,耳朵嗡嗡作响,哪还能分辨徐明朗说了什么。徐明朗急得舌根发紧,就在此时,周雪荣旋风般冲了过去,接着腐烂的两手掉落在地上,声音像摔在案板上的死鱼。 于浩怀急速喘息着,接着口袋里被掏了,什么东西被扔了出去。 被砍掉两手的蜘蛛却没有因此停下攻击,用剩余的节肢冲周雪荣飞快的爬了过去,“唰唰”两声钝响,怪物的下肢悉数被剁断,从轮廓上看,像是坨大肉虫。 于浩怀心想这样这蜘蛛怪还出乎意料的好对付,只要有把利刃,就可以复制他们在超市里对付塑料假人的那一套,再将它们集中到一起,用煤气罐...... “愣着干嘛。”周雪荣砍断了其中一颗头,像踢皮球一样把它踢得老远,“还没发现吗,这怪物没有冷却时间,要是多来两个就麻烦了。” 于浩怀这才恍然大悟,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叮咚——”的电子音就回荡了起来。 “这......这次是?” 周雪荣做出猫科动物裂唇嗅似的表情:“不是老赵。” 走廊里传来肢体着地的湿黏声音,密集而迅速。 接着,两人就看到了走廊地面以及天花板上的几团阴影,哪怕是周雪荣再长几对手也应付不来啊...... “都让开!!”徐明朗边说着跑来,那在于浩怀眼里无异于自杀行为,手无寸铁的向那群蜘蛛怪冲过去什么的...... 但一向像护着狗崽子一样护着徐明朗的周雪荣,此刻却并没有阻拦。 “呲——”类似喷雾的声音响起,接着空气里有股刺鼻的味道,像是杀虫剂。 于浩怀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空气突然炙热起来,一道火焰像魔法般从徐明朗手中喷射出来。蜘蛛怪拥有所有动物的原始本能,在见到火后纷纷向后龟缩,但眼前的蜘蛛怪群不止一个,其中天花板的那一只逃出了火焰的范围,顺着上面往走廊另一头爬去。徐明朗见状却不敢挪动杀虫剂的方向,只好吼了一句:“你俩去后面,别让它进病房!”言罢,乘胜追击,试图把蜘蛛怪都逼回电梯去。 电梯的位置在前方约十五米,靠近左手边的位置,但奈何打火机油有限,而那蜘蛛怪数量又多,徐明朗明知道该省着点用,以免需要打火机引爆煤气罐的时候没得用,但他只要停下喷射,那群蜘蛛就会趁机往天花板和墙壁上躲闪,试图逃窜到他身后的走廊里去。 在这样弄下去,他还没到电梯口,就会被这群蜘蛛给大卸八块了,徐明朗光想到这个词,都忍不住后颈发凉。索性眼前的一切让他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右侧体积最大的那只蜘蛛怪正往同伴的身后躲去,蠕动的身躯消失在火焰的喷射范围里,徐明朗心底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紧接着那蜘蛛就借着肉墙的掩护,一溜烟的往墙壁上爬去。 糟了!一旦这只蜘蛛爬上墙,他就彻底失去了防守的机会,它会爬上天花板,紧接着绕到他的身后,然后逼得他不得不转身用火枪攻击它,然后其余的蜘蛛就会趁乱一拥而上...... 那个过程会很痛苦吧,如果他死了的话,薛莹莹会怎样呢?她会回到原本的世界吗?在那之后,她会忘了他吗,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吗? 他一面胡思乱想,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神经紧绷着,一旦余光里出现任何阴影,他就转身跑。然而余光突然出现的,却是一个直立行走的轮廓。 那人影绕到了他的左边,接着墙壁上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然后迅速退到了蜘蛛群当中去。 徐明朗知道,会在这时候帮他的人,只有周雪荣,但比起这个,他还是很担心病房里的三人,该怎么应付那只蜘蛛怪呢? “你怎么在这儿......” 周雪荣像牧羊人一样,用手中的利斧代替鞭子,把试图往两边逃窜的蜘蛛往中间赶,见缝插针的说:“你是要我,在你和他们中间做选择?” “我不是说这个......”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两个人的动作却像冰壶选手般配合默契,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徐明朗对周雪荣说:“快按电梯。” 周雪荣挥斧砍下眼前蜘蛛的腿,又一脚把它踹到一边,朝电梯跑去。 “还有两层。” 徐明朗摇了摇杀虫剂,感觉里面快空了,对周雪荣喊道:“杀虫剂不够了,帮我!” 周雪荣立刻转头跑向蜘蛛群,像打曲棍球那样,将地面上弹动的如麦秸般密集的胳膊腿,悉数砍断或砍折,再把能砍下的头颅砍下,全力把断肢残臂踢得远远地。 徐明朗用腋下夹着杀虫剂,两人合力把抽搐的肉虫怪拖在电梯前,一番动作下来,徐明朗早已汗流浃背,就在此时,电梯门开了。 “快,我握住它的手了,你把旁边那只塞进来。”徐明朗堵着不断挣扎的尸块嵌合体,本想忍着不用鼻子呼吸,可一说话就忍不住了,强烈腐臭的味道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只死耗子。他忍住呕吐的欲望,甩动右腿,那上面似乎有什么在往上爬似的,他看了眼一旁的周雪荣,对方也和他一样,用身躯堵着向外涌动的尸块,后背上扒着一条青灰色的手臂,正试图爬上脖子。 一想到自己的身上也扒着同样的东西,徐明朗感到既恶心又紧张,他想到那些被斧子斩下去的尸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这些杂碎弄死。 “周雪荣,应付的过来吗?” 对方点了点头,但脖子上爆出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我这边拜托你一下”,徐明朗突然抽身出来,把腋下的杀虫剂攥在手里,掏出兜里的打火机。 周雪荣的头顶紧扒着一只手,似乎已经捂住了他的面部,青年的背影颤抖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寸步不离的堵在电梯口,忍耐着。 “周雪荣,让开一下!”徐明朗这样喊着,点燃火机,一面按下了喷头。 药液喷出的一瞬间,丁烷和碳氢化合物穿过小撮火焰,逼人眼目地绽放成一条火龙,划破了眼前的黑暗。 周雪荣瞅准时机,翻身躲开,火焰在接触到尸块的同时,剧烈燃烧了起来。 “快关门!” 周雪荣却突然冲进了燃烧的电梯内,随便按下个数字键,再用力敲击关门键。 “周雪荣!你干什么快出来!” 一秒钟的功夫,周雪荣退了出来,肩膀上蹿着火。 徐明朗看着那条缝隙渐渐变窄,窄到不会有一只手伸出来,徐明朗才收回了视线。 “啊!你头发都着了!”徐明朗替周雪荣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地上跺了几下,确认火苗熄灭后才捡起来。 “啊,抱歉,地上脏是脏了点,一时情急......” 话语未落,周雪荣便扑向了徐明朗,将他整个拢在了怀里,徐明朗闻到了一股毛发烧焦的臭味。 “喂,这都什么时候了......” 徐明朗感觉自己被攥得更紧了,周雪荣趴在他耳边说:“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你又说什么傻话?” “确认你还活着。” 虽说周雪荣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但每一次被他听到,都会让他感到苦涩。 那种苦涩,就像是他小时候偷喝过的,妈妈用来调理肠胃的中药,一开始只是舌尖发涩,放下碗后,那股苦味却像渗入舌苔一样,久久不散。 徐明朗挣脱出怀抱,对心底的异样视而不见,佯装镇定的说:“确认好了吗,快点回病房吧。” “现在还不行。”周雪荣穿起外套,再次按下了电梯开关。 徐明朗费解,拽住周雪荣的胳膊。电梯口上的红色数字慢慢变化,周雪荣解释说:“没记错的话,刚才我按的三楼,刚才已经显示到了三楼,所以我想确认下。” 徐明朗想象着电梯里挤满烧焦的尸块,咋了下舌,却刺激到了溃疡。 “啊,我去......” “怎么了?” 徐明朗绝不会把这么蠢的事说出来,发音却像个醉汉一样:“没四没四。” 黑暗里传来青年的一声轻笑。 徐明朗刚想阻止,电梯发出地狱列车的抵达信号。 门开了,里面却只有一股烧焦和腐烂的混合臭味。 徐明朗大惊:“这都没死?它们是下电梯了吗?” 周雪荣扶着电梯门,说:“它们本来就死了。” “也对。那也就是说,它们现在都集中在三楼了?” “一楼有煤气罐,绝不能让它们去那儿。” 徐明朗点点头,又说:“等下,老赵会不会在三楼?” “我不知道。” 徐明朗愣住了。 周雪荣的侧脸没什么表情,但徐明朗却一眼就看出,那是对方故作镇定的结果。 周雪荣欲言又止,低头像沉思了一下,然后把斧子竖放在电梯门口,牵着徐明朗就往病房方向走去。 “等下,你的斧子......” “为了不让电梯门合上。” “我留下来按着不就行了。”徐明朗对自己被人牵着走这件事很抵触,一直往回抽手,“你撒开我,我自己能走。” 两人一直走回杂物间,周雪荣打开门,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推着一个放着清洁工具的推车。 返回电梯口,徐明朗拾起斧头,周雪荣将手推车挡在了门间。 “这样一来,至少能保证,在我们去其他楼层前,都不会再有东西顺着电梯上来了。”周雪荣说。 徐明朗转念一想:“那,老赵也用不了电梯了。” 电梯缝里泄出的光,照亮周雪荣的脸,他转头看向徐明朗,这次他的脸上不再是勉强出的淡然,而是面无表情。 第59章 活死人病院(8) 昏暗阴冷的厕所间里,赵东祥把自己挤在角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或许是因为他足够安静,那距离他脸不过一米的,由尸块乱序拼出的人形蜘蛛并没有攻击他。它诡异的轮廓在暗夜中像一张剪贴画。赵东祥看不见怪物的表情,不过他知道对方在观察自己。 不禁让他联想到蚊虫是怎样在被吃之前,被困在蜘蛛网上动弹不得的情形。 赵东祥慢慢把手伸向后裤兜,掏出手机,不死心的看了眼信号。依然没信号。 他想到自己的孩子老婆,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家,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一想到这点,赵东祥的心都凉了,他会被误解一辈子,带着遗憾死去。 既然死亡已经无法避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自白,运气好的话,其他人找到自己的尸体时,能顺便捡走手机,带给他的家人。 他的手机壁纸是前年五一和妻女去南京玩时,在夜晚的庙会前照的,他和老婆扬着笑脸挽着胳膊,女儿然然撇着嘴一脸不开心,原因是她想去国外玩。他当时考虑到时间佷紧,办理签证又需要时间准备,只好在国内选个地方玩。但他答应女儿,高中毕业的假期全家一起去欧洲五国游,他说到做到。 这个承诺可能永远都兑现不了了。 赵东祥压制想深呼吸的冲动,一面用余光注意蜘蛛怪的动向,一边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功能,想要记录下遗言。 “淑芳、然然,我爱你们。”纯白色页面晃得他眼睛疼,他打完字,余光里的黑影突然晃动了,吓得他赶快打完最后一句,“下辈子再做一家人吧。” 蜘蛛怪发出怪叫,断肢也胡乱动弹着,赵东祥吓得要命,闭上眼不敢看。这样的煎熬持续了半分钟,想象中的危机并未降临,于是他把眼眯成条缝,看到了盘踞在天花板上,正逐渐往后退的黑影。 他第一反应是“有救了”,然后立刻明白了是手机光的缘故,这怪物怕光! 这下赵东祥再也顾不得害怕,果断打开手电光对准黑影。 “嘶——”人形蜘蛛发出像砂纸摩擦桌面的声音,迅速向后爬。赵东祥呆呆的听着细密的足音离自己远去,记忆却不可抑制的驶往两个月前...... 那是一个雨夜。 前一天傍晚的天气预报说第二天下大暴雨,要注意出行。赵东祥和以往一样,在电视机前吃着妻子端来的水果,看完天气预报就转台,看看地方频道的综艺,两口子说点今天发生了什么。论家庭沟通,他们家一向做的不错。 妻子就着天气预报叮嘱他:“明天小心开车。” 说到这里,赵东祥有些疲惫,因为第二天他有一个重要的客户要见,对方是香港公司派来的,来滨海是谈土地招标的。赵东祥其实并不熟悉房地产这块,这次的会晤也是经由朋友老林介绍的,老林之所以找上他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次土地招标要的地是市级平台,香港那边已经把资金和企划书全都准备好了,想要拿下这块地皮作为进军滨海的突破口,可要拿下这块地,必须要通过市里的关系。 老林有意要做这笔买卖,只是苦于在市局没有人脉,于是找上了赵东祥。市国土资源管理局的部门主任,是赵东祥表舅的孩子,这是赵东祥自己亲口说过的。 赵东祥有意接触房地产招标这方面积累经验,不然事后分的那些钱还不够他还人情的,考虑一番后他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出发,雨还未下大,他顺利接到客户,在午前帮对方把行李都安置好了,在酒店餐厅吃了点东西,寒暄几句后,他又开车载着客户去往茶楼。 从市中心开往城北的路上,雨开始变大了。赵东祥降速行驶,挂在后视镜上的风铃突然响了,他看了眼车载时钟,和昨晚预报的差不多,下午两点半开始暴雨。迎着潮湿的空气,赵东祥的左眼皮突突的跳着,心里有点犯膈应,这是他第一次做招标的生意,可别搞砸了。 后座的香港**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开始对内地的发展变化做出感叹,赵东祥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脸,嘴上跟着附和着。 三点多钟,他们抵达了茶楼。朋友已经准备好了招牌的茶水和点心,特地挑了个大包厢,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非常有内地做生意的派头。香港人嘴里“老板”“老板”的叫着,他朋友更是热情的可以,一脸的笑把眼睛都快挤没了。三人入席,免不了又是一番无用的寒暄,约莫十几分钟过去,仍没有切入正题,两人还就着沏茶水的温度进行了一番交流。 要说老赵这朋友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五年前炒股挣了一笔,又不知道怎么的对茶道有了兴趣,盘下了这快地皮开起了茶楼,短短半年,他这朋友就从脖子带金链变成一身蜜蜡翡翠。一头经过劳改似的光头也蓄起了发,老赵还打趣他说是“还俗了”。 他嘴上打趣,心里却对这种附暴发户的心态嗤之以鼻。 赵东祥一边喝着茶,听着窗外大雨瓢泼,心里烦闷至极。从他起床一开始,他就说不上哪儿不舒服,倒也不是生理上的,就是整个人心不在焉,做什么都难以集中精力,像潜意识的焦虑。 他心里还纳闷着呢,两人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带到了招标上,一转眼茶水也撤走了,桌子上摆着一沓纸质文件,香港人还从包里掏出个人电脑,对这次前期的准备进行了一番介绍。 他这个朋友本身对招标一知半解,再加上香港人的国语实在抱歉,他和朋友听得都云里雾里,香港人讲了一会儿也觉得尴尬,于是他这个朋友就用了一个非常好使不冷场的手段——喝酒。 这里虽说是茶楼,但老板经常在这里组局打扑克,喝酒更是悉数平常,只是让赵东祥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种场合组酒局。 兴许是想在喝酒上扳回一局,朋友对喝酒跃跃欲试,无视香港人的为难,先开了一瓶自己干了。香港人兴许也知道内地喝酒谈生意的习俗,难以推辞,跟着吹了一瓶。 眼见气氛不容推脱,赵东祥也跟着喝了,冰凉的酒入喉,让他打了个寒颤,左眼皮又开始不听使唤的乱跳。 算了,到时叫个代驾吧。赵东祥放任自己喝了下去。 具体的过程老赵已经记不清了,他估摸自己喝了得有七八瓶,一开始是不情愿的喝,喝到后来变得乐在其中,酒精确实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将生活的苦闷烦恼暂时忘却,仅听从身体简单的指令,沉溺在神经被麻痹的快乐当中。 赵东祥喝得满脸通红,他把头从茶席上抬起,窗外阴沉到判断不清时间。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五点半了。 看着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两人,今天的进度也就到这里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身体平衡没有问题,只是头脑有点晕沉。老林有意挽留,但他还是推辞了,叫了代驾,准备等人接单。 “算啦,这大雨天的,你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反正都沾酒了,索性喝个痛快!”老林醉醺醺的端个杯子说。 那香港人显然是被灌趴下了,低头连连摆手,赵东翔本来胃就不好,也没有喝下去的意思,他看了眼外面大雨滂沱,取消了代驾。 这种天气不会有交警的,先把香港佬送回酒店,他再慢慢往回开。没问题的。 车上开了暖气,蒸得窗户蒙了一层雾气,大雨打在车身和玻璃上的声音很响,雨刷器开到最高也不能完全保证视野清晰。好在路上基本没什么车,赵东翔把档挂到40,一路慢悠悠开,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开到市中心。 把香港人送回酒店后,他没有急着往回开,而是把车停在距离酒店两条街远的一家连锁整容医院前。很多成家的男人都有一个习惯,会在回家前待在车里一会儿,至于待在车里的理由,相信所有男人都心照不宣。 那扇尚未打开的门,更像是生活的分割线。打开车门,他是丈夫、父亲,关上门,在烟雾缭绕的车厢里,他可以短暂的做回自己。不必微笑,不必成熟,只是沉默。 赵东祥和其他男人还有点不一样,他更喜欢在离家有点距离的地方享受“自我”时光,他甚至不想让家人在家等着他下车,那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失职的丈夫、父亲。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想醒醒酒,暖气烤得他浑身暖洋洋,但只有沾了水的脚底心是冷的。他这样待了有五分钟,直到觉得好点了,才点了根烟抽起来。 边抽烟边拨弄了下风铃,铃铛的上面绑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卡通小人,和很多做生意的朋友不同,其他人喜欢挂佛珠,挂琉璃雕的貔貅图个吉利,他却挂个小孩玩意儿。几年前他还没开洗车行前,那时候他还在保险公司上班,开的是一辆马自达,有一次他顺路捎怀孕的女下属去超市,被问及为什么挂这么个卡通风铃时。 他回答:“我女儿小学四年级时,送我的生日礼物。”  之后他换了工作,换了车,这个卡通风铃却一直伴随他,在他心里,没有别的比这个风铃更能保他平安。 想到当年女儿然然在妈妈的催促下,害臊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奶声奶气的对他说:“爸爸生日快乐。”无论多少次,心里都像涌出暖流般。 也该回家了。 赵东祥没有选择调头回主干道,而是顺势开到整形医院后门,后面连着一片旧居民区,开出去可以绕道穿山隧道,距离更短。 时至今日,赵东祥每每想到这个决定,都会后悔莫及。如果他当时没有在车里待那十几分钟,而是立刻回家......又如果他选择调头走大路,那么他之后的生活将截然不同。 当时天色已暗,暴雨夹杂着雷声,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车子一开进小道的时候,轮胎就开始发软,踩油门的阻力也变大了。 车陷进了泥坑。 赵东祥不想下车淋雨,只好把油门踩得更猛,车身慢慢倾斜,再突然前倾,车轮从泥坑里挣脱了出来。赵东祥如释重负,在酒精的作用下,情绪一下子变得高亢。他的脚仍以相同的力道踩在油门上,按照记忆里的地图向右打方向盘,一通一扭八绕,车终于快到了巷尾。 巷尾两旁并不是楼房,而是被外面餐馆买下来用作当库房使用的,两边也没有路灯。安全起见,他打开了疝气大灯。 急速扩大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明亮,除了雨之外,还有一团跑出来的黑影。 接下来的记忆,赵东祥都有些模糊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当时到底做了什么,他的车速绝对没那么快,怎么可能撞到人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酒精。他在酒精的作用下,误将油门当成了刹车。 明亮的灯里出现了一张惊愕的脸,接着是一声令人绝望的闷响,车身晃动着停下来。赵东祥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耳边是风铃声清脆。 还有那句“爸爸生日快乐”。 他的脸前突然一片暖意,他想起自己临出差前匆匆吹熄的蜡烛,在陷入黑暗前的短暂瞬间,看到了小女儿失望的脸。 雪白的奶油轰然坍塌。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脑中说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60章 活死人病院(9) 徐明朗想到一旦老赵被困,想用电梯却用不了,到时候岂不是插翅难逃...... 徐明朗僵在原地,自打他进入这个古怪的世界,他就一次比一次更难以抉择。用推车拦住电梯运行,确实是阻止蜘蛛怪出现的最好方法,可这样一来,老赵就会成为他们安全路上的弃子。 如果老赵没事倒还好说,一旦有生命危险,那就是他们造成的了。  “那只能说是他的命。” 徐明朗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有时候,自己的命运,和别人的命运,就是冲突的。哥要怎么选呢?” 徐明朗感觉自己面部发紧,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了 周雪荣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意,语气却是十足的温柔:“哥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决定好了吗?电梯门挡还是不挡?”周雪荣开始用肘部擦拭斧头,“我怎样都可以,都听哥的。” 在徐明朗的印象里,周雪荣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如果他想这样做的话,直接做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甚至把决定权交给他? 像故意为了应景一样,病房那边传来什么东西打翻的噪音,低沉的吼声和说话声。徐明朗急得满迈腿就想跑,却被伸出的一条胳膊拦下了。 “想好了吗?”周雪荣笑说。 这下把徐明朗问毛了,他急躁的骂了一句:“周雪荣,你有病啊!” 周雪荣却认真的摇了摇头,改用两手钳住了他的肩颈,让他上半身动弹不得。 “哥你看,有时候选择就是要这样,不得不放弃一些人,才能保住更多人。” “随你怎么说。”徐明朗一把将周雪荣推开,向前跑去。面对这样的周雪荣,他感到陌生,就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周雪荣冷淡又古怪,让人完全没有亲近的欲望。 是对方一次又一次用行动证明,他虽然寡言却很重情义,关键时刻他从没有抛下任何一个人,而是冒着被误解的风险, 这一刻,徐明朗却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对方。 病房门打开着,徐明朗冲了过去,几乎快要摔倒,把着门喊:“叶嘉雯,苗放!” “你来的也太迟了!!”说话的是于浩怀,徐明朗甚至一眼没看见他,只因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块布头,轮廓是一大团蠕动的东西。苗放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手里还拎着一张被单。 “叫你开窗啊笨蛋!!”于浩怀这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一大团东西中传出了不了破裂的声音。 苗放手忙脚乱的对着窗户捣鼓,却迟迟没打开窗。 “苗放!你是智障吗?!开个窗又不是要你做微积分!” 苗放发出烦躁的吼声:“妈的,我眼睛又不是探照灯,怎么可能看得清!” “再说了,微积分又不难,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用来讽刺......” 徐明朗实在听不下去,小跑过去,迈过一大团尸块,试着开窗。 “苗放,你挡光了,往后站。” 苗放乖乖找做,徐明朗扳着月牙锁,用力向上推,但手里的金属块却完全不动。 “窗被锁了。” “那就把窗砸开。”于浩怀手心都快起火了,而且他能感到布料被撕开的阻力,“快,床单坚持不了了。” 徐明朗转身想找凳子,周雪荣出现在门口,不难想象他是慢悠悠走过来的。 周雪荣朝窗走过去,三两下把窗户砸开,冷风呼呼的往里灌。 “大个儿快过来搭把手!”包裹蜘蛛怪的被单外,已经伸出来两只尸手,正试图往两边撕裂被单。 见周雪荣完全没有搭手的欲望,徐明朗挤了过去,刚弯下腰,就被挤在了后面。 周雪荣从苗放手里抢过被单,拧成条状,将两只胡乱挥舞的烂胳膊绑在一起,再向上一抬,让于浩怀得以喘息。 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把这坨庞然大物扔出窗了。 医院的窗口都是飘窗设计,离地面少说一米距离,窗口又很窄小,看横截面积不足以把蜘蛛怪畅通无阻的扔出去。 徐明朗捡起斧头,想着要砍碎另一边窗户,但奈何中间横着的金属窗框却把面积一分为二。他举起斧头,准备把窗框和玻璃全部砍掉。 “别砍。”周雪荣说着跳上窗台,惊人的弹跳力让人无论看几次都想叹服,“全打碎的话,之后会有隐患。” 徐明朗看了眼窗外,突然反应过来,要是砸出能容纳蜘蛛怪的窗口面积,就意味着给蜘蛛怪制造了一个除了电梯之外,上楼的机会。他们要么派人看守,要么只能放任这里成为蜘蛛怪的通道。 再抬头,周雪荣已然站在了窗外,身体向外大幅度倾斜,唯一的支撑点是手里的床单拧成的绳。好在蜘蛛怪体积足够大,完全卡在了窗口,才能支撑周雪荣的体重。 这时周雪荣却说:“用力往外推!” “往外推......你怎么办!”徐明朗犹豫。 于浩怀却没管那么多,全力往外推动着。他看了眼徐明朗,催促道:“快推啊!还有苗放和那小姑娘,都愣着干嘛!” 叶嘉雯从角落里走出来,跟着帮忙推。更令人吓一跳的是,周雪荣像蹦极似的,攥紧绳子,利用自身的重力向下重复跳跃。 或许是被狭窄的门框勒得狠了,陆续有不明液体渗透出床单,伴随腐臭的味道。 “这味儿太恶了吧。”苗放捏鼻子抱怨。 “有空抱怨,还不如过来帮忙。” 徐明朗冲窗外喊:“差不多行了,你往旁边让让,别摔下去了。” 周雪荣点点头,动作的幅度和频率却一点没减。 “别瞎操心了,他心里有数,快来帮忙。” 看着周雪荣毫不松懈的向下跳跃,徐明朗最终还是跟着向外推,四人合力终于将松垮的尸块成功挤压,大量尸液顺着门框流淌下来。 徐明朗一直小心翼翼的感觉着力道,以免一个不小心,尸团会全部脱落出去。 “差不多了吧。”徐明朗喊着周雪荣的名字,让对方往边上闪。被单里突然发出很酥脆的声音,像折断芹菜一样,接着阻力陡然变小,徐明朗一把推了个空,他背后一凉喊:“周雪荣!” “周大哥!”叶嘉雯像做错事一样,往后退了一步。 “让开!”徐明朗扒开挡路的于浩怀,紧紧搂着那团卡在窗框间,还没来得及掉下去的恶臭的尸块。 他能感到不断下坠的重量,唯有咬紧牙,忍着剧痛,用锁骨那部分紧紧卡着窗沿。突然他的腰被搂住了,苗放有点闷闷的音色透过骨传导传过来:“我......我在你后面。” 叶嘉雯和于浩怀也跟着拽着徐明朗,直到周雪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外。 周雪荣拽着绳爬回窗台,他的棉衣大敞着,里面的卫衣也破破烂烂的,露个肚子被冷风吹。他踩在那团烂肉上,扒着上层的沿,用引体向上的方法卷起上身,接着狠狠向下踹,踹到第三次的时候,那团烂肉尖叫着摇摇欲坠。 “去你的吧!”徐明朗补上最后一脚。 隔了几秒,楼下才响起一声很轻的响。周雪荣顺势荡进了楼内,若无其事的捡起窗边的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没事了。” 苗放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念着“太好了”,一面大喘气。叶嘉雯靠在墙上,闭眼不住地点头。兴许是周雪荣卖力的缘故,于浩怀难得给他个好脸色看,说着:“还行。” 暂时解除了危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坐在地上的,也有找个床位一头仰下去的。徐明朗还站在窗口前,他嘴里的溃疡更肆虐了,半个腮帮子都是肿的,冷风能让他好受点。 他看着周雪荣坐下来擦拭斧头的样子,总想说点什么,但无论时间还是地点,都不恰当。 他心想,周雪荣就是那种极其矛盾的人,明明刚才在电梯门口还做出一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冷酷模样,转眼又会为了同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要不是他对周雪荣还算有点了解,他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精神分裂了。 徐明朗站在离周雪荣的面前不远,照理说周雪荣余光就能看到他,可显然对方有意回避视线,擦拭斧头的动作温柔的像在爱抚猫咪,是不是还戏剧化的吹口气。面对这样的无视,徐明朗说不上的胸口堵得慌。 “这次还好,这蜘蛛怪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于浩怀仰面合眼说。 “你别瞎立FLAG行吗,要被你被害死了......” 于浩怀和苗放两人又开始拌嘴。叶嘉雯坐在靠窗的病床上,面向窗口,拢了拢乱草一样的头发,年轻美丽的侧脸上带着不合年龄的愁苦。她看了眼徐明朗,又看了眼坐在窗口下做作的擦拭斧头的青年,拍了拍旁边的床位。 徐明朗走过去坐了下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周雪荣。 “你们吵架了?”叶嘉雯原本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变了,她从来都是个敏感的孩子,她总害怕自己的情绪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却不可抑制的被周遭的气氛所影响,越是她在乎的人,就越是能影响她。 徐明朗摇摇头。心里告诉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候,哪还有空惦记这些鸡毛蒜皮。 突如其来的松懈,让整个病房陷入沉默,没有人开口提老赵的事,仿佛那是一个禁咒,只要问了,就会打开魔盒。 沉默像一把软刀子,不光让徐明朗因为赵东祥的事而自我怀疑,还让他想起了薛莹莹。 关于薛莹莹的下落,应当是他最该惦记的,而此时却成为徐明朗最想回避思考的事。自从他陷入这个冒牌世界,他的大部分关注力就从薛莹莹的事,转移到自己的安危上。可以说这一路他们都是在和死亡较劲,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可偏偏他在感情方面是个理想主义者,甚至用浪漫主义来形容都不为过。在他的常识里,真正相爱的人是至死不渝的,但当死亡被摆在面前时,他好像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月。 内心深处对薛莹莹的安危的不确定,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让徐明朗放弃去思考这背后更多的意义,思考只能带来更多不确定,以及自我厌恶。他甚至有点怀疑,当他写下一首首情歌时,是不是真的有在思考“爱”的含义,还是说他只是人云亦云的,写下那些缠绵的爱句呢? 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至死不渝的爱,爱到可以把对方放在自己之前? 撇了眼佝偻着盘腿坐着的青年,对方已经停下了擦拭,窗台积雪化成的水滴在他的肩膀上,在黑暗里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突然想到,周雪荣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爱人来到这儿的,周雪荣是怎么想的?他有没有感到害怕? 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放弃? 徐明朗尝试去想象,突然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第61章 活死人病院(10) 赵东祥再次有记忆的时刻,是他呆若木鸡的站在车前,站在雨里,看着地面上这个两眼大睁的青年,好像要把这个画面刻在脑子里。 青年的脸比想象中更普通,他衣着褴褛,大雨冲刷着他脸上的污秽,也冲刷着罪恶的血红。 赵东祥突然恢复神智,巨大的恐惧迅速挤进他狭小的心脏,他几乎快无法承受这种恐惧,跪在地上,用手探青年的鼻息。在确认无误后,他忍下了后退的本能,而是环视四周,在确认没人后,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起身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千斤顶。他想起近来在滨海最有话题性的新闻:魔方杀手。 传闻这个连环杀手只杀流浪汉,而且会在杀人过后对尸体面部进行破坏,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是,魔方杀手之所以被叫作“魔方杀手”,就是因为他会在尸体附近留下一个魔方标记,而且很多是用血画成的。 此前赵东祥最厌恶这种博人眼球的新闻,作为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他第一想不通这个变态杀手怎么可能躲避天眼,成功杀死那么多流浪汉。其次他更责怪警察的处理无能,既然他们未能解决案件,就别一天到晚危言耸听,尤其是像他女儿那般大的青少年,正是三观建设的阶段,却总喜欢追求这些猎奇的事儿,甚至说出“连环杀人狂也太酷了吧”这种奇怪的话。 他也曾劝过然然,但然然非但不理解他的用意,还反过头责备他“太古板”,导致他们在晚饭时大吵一架。 谁又能想到,这个冷血变态的杀人狂,现在竟成了他的替罪羔羊。他突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阴冷的快感。他举起千斤顶,向青年的脸部狠狠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原来捣碎人的脸,和锄地翻土的手法差不多啊。”这种想法突然闪过,在回过神的时候,那张脸已经变得和浆糊一样,血液被雨稀释,慢慢渗入土中。 病房内。 “我突然想到一点。”苗放躺着说,“我们一直不下楼,那些怪物也不会出现,这不假。但天亮后,我们要怎么办?顺着窗户爬下去吗?” 徐明朗捏着鼻梁,在心理叹气。他心想,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任由一个大活人在死亡的威胁中慢慢被折磨,他们却熟视无睹,这难道就是游戏真正的玩法吗? 于浩怀突然说:“我记得你在船上的时候,被小丑放了一马是吧?” 苗放:“嗯”。 于浩怀说:“我有种猜测,那时候曹静其实已经死了,而夏日王国的局对应的正好就是她,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那么可不可以推测,只要局的对应者死了,其余人就不必陪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徐明朗问,“等赵东祥一死。也就是说我们在这等着赵东祥死,他一死这个局就会有破,我们就不用费劲了是吗? “是你自己要这么理解的。谁说他一定会死?你看看人小姑娘,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叶嘉雯突然被cue到,手指下意识在鼓鼓囊囊的兜上按了一下。好在房间昏暗,于浩怀并没看到她的小动作,而是接着说:“小姑娘之前不也说了,能活下来靠的是打破自己的心魔,你换个角度理解,这或许是一种考验呢。叶嘉雯能活下来,是不是也可以证明黑幕并不是真的要致我们于死地......” 黑暗令其余四感变得敏锐,徐明朗本来就烦躁,再听着于浩怀这番虚伪的分析,开始纳闷自己第一眼怎么会觉得这个人靠得住。 “于警官说的对。”周雪荣的声音在黑暗中衬得清澈而,“有些事确实只能靠自己,别人帮不了。” “周雪荣......”徐明朗挺直后背。 “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苗放也跟着调侃。 周雪荣接着说:“只是请于警官不要忘了,等到你被困的时候,也要自己多努力。” 于浩怀反唇相讥:“谢谢提点,我也送给你一句,我很喜欢的古话,叫做‘识时务,知进退,善其身’。” 徐明朗咂了下嘴,心中暗道这人虚伪,而且还喜欢滥用典故。他对有能力有责任的人向来只有叹服,却很反感那些明明没有担当,却硬要把自己拗成优秀领导人,明明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却时刻需要他人的追捧与赞美的人。怪不得于浩怀对周雪荣怨气那么大,因为周雪荣在团队里太抢眼,凡是不能突出他存在感的人都会被视为眼中钉。 这种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在给警察这个职业抹黑。 病房内又陷入沉默,不过这次不同在于,徐明朗开始构思接下来的计划了,他不喜欢坐以待毙,更没法对人见死不救。回想刚才与之交手的蜘蛛怪,心里恶心又紧张。可徐明朗却是一点拖延症都没有的类型,他习惯在察觉到恐惧或懒惰之前行动,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心理上的负担对他而言更辛苦,有时他甚至不愿把一切想得太明白。 他认为凡事算得太清,只会失去行动的勇气,却不一定能避免其消极的一面。既然如此,果断的开始反而更适合他,他遵循这个信条活到26岁,无论是决定追求薛莹莹,还是高中玩乐队,到后来报考音乐大学,甚至到放下理想安心生活,他没有做过一件令他后悔的事。 这个信条俗称:干就完事了。 徐明朗突然站了起来,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时,靠在窗边的周雪荣说:“别去。” 叶嘉雯原本靠在床头,一听立马爬起来攥住了徐明朗的手腕,黑暗里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徐明朗默默把那只手推开,他本想问一下还有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但后来一想又算了。去与留从来都是一种选择,无关其他。 他站起身把衣服扣好,说了一句:“打火机借我了。” “随你。”于浩怀回。 他头也不回的把门关上了。 病房里只剩下四人。 “对不起,我......我实在是做不到。”女孩的声音细若蚊鸣,“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可以更强大的话,或者我是个男人,是不是就可以面对一切......” “你别这么说。”苗放高亢的嗓音显得有点激动,“你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多男孩都做不到你这样。” “你很勇敢了。” 叶嘉雯苦笑着,瞥了眼窗口站得跟雕塑一样的高个儿青年,好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依他对朗哥之前的态度,应该很不放心他一个人走才对。 苗放说:“等等,这屋里怎么有怪声,像蛇吐信子似的。” 叶嘉雯一听“蛇”这个字就毛了。 于浩怀躺在床上,看着窗口方向说:“别吵了,某人现在好像很不爽。” 被代称“某人”的周雪荣似乎在压抑情绪,他全身绷紧才能保证自己不会颤抖,可即便如此,那好似蛇吐信的吸气声还是从他唇角溢出来,并且频率越来越快。 黑暗完美隐藏了他几近抽搐面部肌肉,于浩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问了一句:“喂,你没事吧?” 周雪荣拎起了斧头,带着黑暗都包裹不住的杀气,走向了门口。 徐明朗刚走两步,身后就响起了那种空拍很长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周雪荣,心里还是暗喜的。 可没想周雪荣经绕到他面前,一把抢过了手电,硬是攥着他手腕往前走了能有十米,然后一把将徐明朗按在病房的门上。 徐明朗感觉自己要被撞出脑震荡了,一个脏字被他硬生生堵在喉咙口。 没想到周雪荣却先说话了,他一贯清澈平稳的嗓音此时像被谁攥着似的,痛苦而沙哑,像是在压抑极大的痛苦。 “为什么不问我,问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你去?”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我为你担心,嗯?你知道我不会丢下你对吗?所以你可以忽略我,一次又一次。” 徐明朗被周雪荣突如其来的自我情绪弄得一头雾水,他甚至完全体会不到周雪荣说这番话的意图和目的,前言不搭后语,弄得好像劣质国产偶像剧台词。 于是他理所应当的推开了对方,说:“你搞什么飞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看不清周雪荣泫然欲泪的脸,却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痛苦,那个声音在说:“我也不想的……我已经很努力了……” 一句语境不明的话,却能让徐明朗感同身受。持续的高压,任谁都会崩溃的…… 他拍了拍周雪荣的肩膀,语气很有耐心:“你到底怎么了?”他想到脖子上的褐色伤疤,试探问,“是不是和你脖子上的伤有关。” 周雪荣把下巴靠在徐明朗的脖子窝那里,用一个接近拥抱的姿势,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他感觉自己正在哄小孩。 “因为哥。” “因为我?” “因为哥太无情了,你的心里有好多人......” 徐明朗愣住了,老实说面对这种像告白一样的话,他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当做玩笑,糊弄过去,毕竟对方是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的人。他浑身僵硬,不知道作何反应,呆呆地等着下一句。 可是周雪荣却挺直了腰板,没有下一句。 第62章 人体雕塑 审讯室内,手戴镣铐的青年顿了顿,陷入沉思。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鉴定审讯,康教授也有点累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被鼻托压得发酸的鼻梁,说:“你的卷宗上写着,你和周雪荣是情侣关系。” 徐明朗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你觉得周雪荣是怎样一个人?” 徐明朗挤出一个笑,却并没回答。 面对这样消极的态度,康教授并不着急,因为他总有把握撬开每一张他想要打开的嘴…… “那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了他的躁郁症?” 徐明朗的身形突然僵住了,良久他开口:“你怎么知道......?” “通过你的描述,很多细节都佐证了这是躁郁症发作的现象,和一般的抑郁症相比,躁郁症发作更频繁,情绪也更加不稳定,容易伴随心境高涨和精力旺盛。他甚至可能伴随一些精神分裂的症状。”康教授边说边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在看到徐明朗徐明朗扼制颤抖的下唇时,语气变得更为笃定,“我猜这个周雪荣也早就知道自己得病了,他在控制自己,却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很自责,对吗?” 徐明朗的脸上浮现出痛苦。 “都怪我。” “是我一直忽视他的痛苦,一面怀疑他,一面又想了解他,他从哪里来,要到哪而去,为什么知道内幕又不能说出口。” “他是一个谜。可拨开层层迷雾行尽至最后,我才发现,他想要的一直很简单。” 徐明朗像在自言自语,双眼被头发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到那之下躲藏着一双怎样心碎的眼。 康教授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翻动桌面上那些他早就烂熟于心的资料。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记录的是嫌疑人的社会关系,上头写的明明白白,周雪荣和徐明朗维持着多年的同性情人关系。 但上面没有提到周雪荣有任何就医记录。 康教授回想徐明朗所说的故事里,周雪荣提到过他是学雕塑的。 姓周......又是雕塑家...... 康教授喜爱艺术,因为工作的缘故,有机会和一些从事艺术的前辈结交,国内颇有名望的几位国画大师他都认识,甚至有时到北京出差时还会约出来吃顿饭。前两年他被一个大师带去过画廊参观,在那儿和一位叫周舒华的雕塑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他之所以记得清楚,都是因为周舒华先生的作品。当时那画廊是在一栋写字楼的顶层,顶很高,装潢并不豪华,但绿植很多。 周老先生的作品被放在画廊角落,他乍一看还以为是根浮雕柱子,上面爬满了绿萝之类的藤蔓,走近看却叹为观止,因为那其实不是根柱子,而是一个男性身躯形状的巨大雕塑,头部是破碎掉的,数不清的绿色藤蔓从里面向外蔓延,如同生命在具象化的向外流淌,雕塑风格前卫,效果非常震撼。 康教授询问雕塑的作者是谁,一位坐在沙发上的老人颤悠悠站了起来,当时他想“这么一位老先生,看不出创作理念还挺新潮。” 老人却说那雕塑是他孙子做的,他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本事教给孩子。 同样姓周,又都是搞雕塑的,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周老先生的孙子其实就是周雪荣? 康教授往后翻了几页,里面对于周雪荣这个人的信息并不多,他于是拿出手机,输入了“周雪荣”三个字。 遗憾的是,周雪荣并没有百度百科介绍,但好在有艺术网站的文字报道,还有一个视频访谈。康教授把手机调至静音,点开了视频。 视频是主题是采访艺术领域里的新锐,轮到雕塑这块,就属周雪荣年轻又有才华,按女主持人来说,就是“很多人都看好他”。 他跳过女主持那些吹捧皮囊的废话,跳到了中间,周雪荣确实如徐明朗所说,发尾留到了下巴颏,但并不显邋遢,反而衬得他的脸没那么有攻击性了,脑袋后还扎了揪,似乎是年轻人的时尚。周雪荣说话神态很平缓,精神状态也很好,眉骨高耸却并不显阴郁,因为那眼里闪着年轻人才有的光芒。 看字幕,周雪荣在讲述他的创作理念,他钟情于用男性的身躯塑造作品,是因为他认为男性的身体更适合传达“毁灭”的美感。越是被认为无坚不摧的存在,被毁灭时造就的视觉冲击就越大。 说到这里,康教授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巨大的、破碎的人体雕像。 女主持借题发挥,询问周雪荣有关两性方面的话题,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周雪荣有点尴尬,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搭配他像职业篮球运动员般的身材,有种违和感。 正如徐明朗的故事一般违和。 康教授退出了视频。 徐明朗一直看康教授做完这一切,却什么都没问。康教授对此也不感到意外,他能感觉得到,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躯壳,至于里面的灵魂去了哪里,恐怕只有他听完这个故事才能知道。 这也就是康教授为什么能十年如一日的,对自己的工作保持热情的原因,在他看来,犯罪心理学是一门艺术,人心本就如终极奥义般复杂神秘,那些因心病而造就的犯罪,背后的动机就更难以捉摸了。而犯罪心理学则通过科学、系统的手段,把这些复杂的成因分类,对号入座,以便分析研究。 但光是这样就有点冷冰冰了,他大部分时间留在学校教书,偶尔有大案子需要他,他才有机会接触犯罪嫌疑人,那种感觉和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填满底下每只耳朵可不一样。 这是一场真正有来有往、有温度的博弈。 康教授清楚徐明朗并非因为表达欲旺盛,才对这个故事滔滔不绝,而是对方有意把故事说的夸张冗长,以此劝退自己。他的职业生活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人,所以对方越是心不在焉,一副“我根本不在乎鉴定结果”,巴不得立刻被枪毙的样子,康教授就越是要撬开这张嘴。 而是个人就会有软肋。 “几年前,我看过周雪荣的作品。” 徐明朗哼笑,并不相信康教授所说,认定这只是劣质的套话开场白。 康教授继续说:“他很有才华,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被震惊了,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雕像,被放在朝阳酒仙桥那边一个写字楼的顶层,是周老先生告诉我的,说那是他孙子的作品。” 徐明朗猛地抬起头。 “你胡说。” “我说的是实话。”康教授答。 “嗙——”手铐在桌上发出一声撞击,徐明朗拍桌站起来,怒吼道:“你放屁!你说谎!你怎么可能看过......那是他的处女作!!” 后面做记录的警员冲了过去,两下把徐明朗压在了地上:“你还想不想鉴定了!再有一次你看谁给你填鉴定报告!” 徐明朗仍咆哮着,宣泄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康教授没想到徐明朗反应会这么大,保持风度的挺直上身问道:“为什么我不可能看过他的处女作?” “因为你是假的!你和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你不可能看过那个!” 康教授做了一个掌心冲外的动作,小警员还有点梗梗的,康教授只好说:“放开他吧。” “可是......” “没事的,放开他吧。” 警员这才悻悻的坐回去。 徐明朗没有爬起来,而是趴在地上反复念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小警员坐在后面嘟囔一句:“就这还鉴定什么啊,丫就是一神经病......” 康教授态度却不受影响,认真询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假的’,这个世界也是‘假的’呢?我能问你下,你对真实的定义是什么吗?” “真实就是一切最原本的样子……”徐明朗趴在地上,石板地又冷又硬,他能看到康教授闪亮的皮鞋,还有余光里移动的蚂蚁,过来会儿才喃喃道:“但如果连那也不是真实呢......” 傍晚五点半,两个警员准备把徐明朗押送回拘留所,站在走廊和康教授告别。 “今天辛苦您了。”高个儿警员嗓子有点哑,一张嘴就是烟味,估计一下午在外面没少抽。 负责做记录的警员说:“辛苦辛苦,刚才吓着您了吧,这些人杀人都干得出来,犯疯也都是常有的事。” 另一名警员忙打圆场:“人康教授什么样的没见过,就属你见识多?” 做记录的警员讪讪的笑着。 康教授顺了顺风衣前襟,礼貌而克制的笑了笑,说:“那就不叨扰二位了,明天我会准点过来的,都辛苦了。” 他前脚刚转身,又顿了一下,回头对被擒着徐明朗说了声:“我们明天见。” 两个警员都有点傻眼。 见徐明朗不说话也不抬头,康教授也丝毫没有尴尬,眯起眼对两个警员笑了下,走下楼梯。 也就是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徐明朗的声音。 “康教授。” 他回过头,看着那张年轻的脸。 “其实我们都一样,不论做什么,都逃不出‘魔方’。因为万物即是‘魔方’本身。” 第63章 死亡证明 康教授走到停车场不过三五分钟,玫瑰色的天空就完全暗了下来,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个青年说的话。 “魔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家吃过饭,他边等洗澡水放好,在ipad歌单里调出交响乐播放,坐在马桶上放松疲惫已久的大脑。 越是放松,大脑就越是偏好回忆,无论好的坏的。康教授三年前和妻子离了婚,妻子是大学文学讲师,也是个热爱生活脾气温柔的人。他们离婚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他不着家,一回家要么备课要么忙着研究学术,就连对于夫妻生活,他都兴致缺缺。 两人年轻时在外人看来是一对璧人,相貌学历相当,绝对是结婚的不二人选。他们对此也很满意,因此在朋友的介绍下接触、结婚,却忽略了婚姻并不是填空题。 总归一句话:他们想要的不同。 在这个城市,也有和康教授一样职业光鲜的成功人士,回到家中却连碗热饭都没有,而那些闹哄哄的巷子里,白天挥洒汗水的小商小贩,却能在下班后享受团聚,拥抱家人。 不同的人生,从来都取决于人不同的选择。康教授不只有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听从家人的安排,毕业后留在老家,和那个下嘴唇有颗痣的姑娘结婚,一切都会不同。 他幻想着烟火气十足的家,孩子可爱的笑脸,没有百人讲堂,也没有伯仲之间的较量,霎时澎湃的心变得冷静。他想,他要的或许从来都只能伴随孤独。 洗澡水放好了,他钻进去,想关掉音乐的时候却想起到了徐明朗也是做音乐的,正好他也很好奇,这样的人会写出怎样的音乐来。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徐明朗”三个字,却没有搜出相关曲目,于是他改上百度搜索,里面除了满页的“徐明朗是谁?”“徐明朗魔方杀手”之外,还有一个“徐明朗 宇宙方程”的字样。 他点进去,才知道“宇宙方程”是徐明朗在高中就组建的一个乐队,还发表过一张同名专辑,而现在之所以查不到徐明朗的名字,是因为他不再以个人名义发表歌曲,大多是担任作词作曲。 他在专辑栏里搜“宇宙方程”,看到一张简陋的专辑封面,上面直接是一道手写的方程式。他点进去翻看一遍,歌名都比较新颖,看起来不会是他喜欢听的。于是随便点击了一首,歌名叫《与共》。 开头是一段吉他轮指,旋律忧伤,少年有点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 从影子里剥离出一个我, 放逐在你身后, 一起在夏夜里漫游, 细数稻田里的萤火虫 以为一切没有尽头 如果你要走 千万别告诉我 我愿回归在你脚下 燃烧成玫瑰色的火 如光影交错 如果你要流浪 请带上我 或许我能感同身受 这望眼欲穿的生活 别再用伤口证明鲜活 恨不能粉碎所有 光影与共 即便在梦中 也要悲痛你的悲痛 …… 难以想象,昔日满腹才情的少年人,如今竟沦落成连环杀手。如果不是他职业所至,他会把这份疯狂归罪于精神疾病,才能让他忽略心底那份惜才的酸楚感蔓延。 徐明朗并不是在装疯,很多细节都能看出,他是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所说。康教授过去遇见过一个难缠的角色,懂得骗人先骗己,一度蒙蔽了评审团的判断。但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破绽。 徐明朗究竟是真的疯了,还是耍手段?仍然需要时间的佐证,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在心理学上强调,无论逻辑多么混乱的言语,其中必定有某种逻辑,或许是潜意识流露,又或者是某种暗喻。从鉴定评估开始那一刻,徐明朗就表现出并不在乎鉴定结果的样子,并开始讲述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难得的是,康教授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可一旦来鉴定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呢?或者康教授压根不愿意听废话,仅仅用两小时把他打发了呢? 徐明朗没法预卜先知,那套欲擒故纵的方法用不对,就可能真的被判死刑。 他宁可冒着死刑的风险,究竟是因为“士可杀不可辱”的倔强,不肯一辈子呆在精神病院?还是故意为了掩饰什么,在混淆视听? 可他们都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混淆视听又有什么意义,徐明朗已经到了最后的审讯阶段,徐明朗是魔方杀手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他还有什么可袒护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他又想到了周雪荣,他人现在在哪儿呢,他知道徐明朗有可能会被判死刑,又会作何反应? 康教授洗过澡后,给市局的人打了个电话。 “关于徐明朗的个人资料,能提供详细点吗?我想知道周雪荣的近况。” 电话那头传来敲键盘的声音,随后说:“好的好的,资料您急着要吗?明天给您成吗? “最好是尽快。” 电话那头有点为难,谁能想到大晚上的接个电话,愣是给自己加了个班。 “那好吧,等会我调出来给您邮箱发过去。您刚才还问了那个周雪荣是吧?” “对,麻烦您了。” “嗨,哪儿的话,都是分内事儿。早点把这个变态绳之以法,咱滨海老百姓才能安心。” 康教授笑着附和,等待下文。过了会儿,电话那头说:“啊,周雪荣啊……他不在滨海。” “不在滨海?”康教授拿着吹风机的手放下了,“他出国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没。三个月前,周雪荣购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三个月前......具体日期呢?” “七月十号,傍晚五点四十的飞机。” 康教授掏出包里的文件,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清楚的记录着徐明朗被捕的那天是七月十一日,也就是在周雪荣离开的隔天。 时间上太巧合了。 是什么让周雪荣在徐明朗被捕前一天选择离开宾馆?他们分手了吗?还是说,周雪荣已经察觉到徐明朗的所作所为,所以选择逃避呢? 说起周雪荣这个人,康教授有很多困惑,因为他所知道的周雪荣和徐明朗描述里的那个人截然相反。一个自信充满才华,有着广袤而光明的未来。另一个则像寄居在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阴郁颓唐。 还有那个叫薛莹莹的女孩,和徐明朗竟然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康教授对**恋的定义一直很模糊,他好奇那些人是怎么能爱上两种性别的人的。 这个问题就和徐明朗怎么会连杀数人一样令人困惑,因为犯罪心理学上所有行为都必须有动机,但徐明朗的成长经历以及他对徐明朗的性格评估,徐明朗的道德感甚至比一般人都要高。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家人提出要给徐明朗进行精神鉴定时,他们顶着舆论和法庭陪审团的双重压力出现的原因。 除非徐明朗是真的疯了,不然谁会舍弃自己原本的生活,做一个连环杀手呢? 晚上快八点了,康教授才想起吃饭,于是下了碗菠菜素面吃了。晚点的时候他又沏了壶茶,坐在书房里琢磨案情是,一旁的电脑亮了。 邮箱提醒他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康教授迫不及待点击加载,紧盯着那个蓝色的进度条,在加载好的瞬间打开文件。 文件包还夹着一张图片,他点进去,却他为之一惊。 那是一张死亡证明。 兹证明薛莹莹,女。1993年北京市生人。汉族,身份证号码:110101199303060183,机关所在地北京,2014年10月4日,我所接到报警称:薛莹莹因乘坐高空铁索时发生故障,摔下山崖,死亡于崖底。家属对薛莹莹的死亡无异议,现开具死亡证明。 落款是京城公安局派出所。 2014年徐明朗还读大三,康教授记得他提过,他和薛莹莹同游过华山。徐明朗畏高,薛莹莹却对高空走索很感兴趣。如果他没记错,当时是十一假期两人出游的。 这和薛莹莹的死亡时间不谋而合。 如果徐明朗真的因此而陷入妄想,倒是可以解释整个故事的初衷。青年因为青梅竹马的意外离世而大受打击,他幻想自己可以通过杀人来“挽回”对方,但在他的视角里,他并未杀人,而是和他所讲的故事里一样,他陷入了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受这个世界的法律或者道德所困。 这也就是徐明朗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这个世界都是假的”的原因所在。 徐明朗的潜意识感受到罪恶感,他不肯承认这个世界的真实,因为他一旦松口了,他就必须要和自己的道德感对立,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狂魔,是他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 至于青年反复提到的“魔方”,还有那个贯穿所有人回忆里的“流浪汉”,也许只是徐明朗的一个执念,像是某种图腾,这背后的含义或许只有他本人知道。 只是在这个故事里的干扰项太多,除了周雪荣外,其余五人都是谁?康教授甚至怀疑那些人是否存在。 他固然很想再听下去,但是工作就是工作,谜底既然已破,这场戏也是时候谢幕了。 他即将彻底的剖开这个青年的心,看看里面究竟空无一物,还是已深陷疯狂。 第64章 魔方使者 第二天康教授起了个大早,想到接下来的会晤,他便精神百倍。不到九点,他就出门了,抵达派出所的时候刚好九点半。 一年四季永远光线灰暗的审讯室里,他再次见到了徐明朗。 调试好摄影机,人员各自就位,康教授接着脱外套的空当用余光观察徐明朗。徐明朗的眉眼被头发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神情,他下颌长得窄长精致,康教授说不好那是不是为了更上相而做过什么手术,上面钻出些胡茬来,有种矛盾鲜明的颓废。 康教授照例先打了招呼,又聊了两句天气,避免太过唐突的开场,也能够缓和气氛,更好的“沟通”。 但徐明朗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康教授身后做记录的警员训斥了他,要他乖乖配合鉴定,不然视为自动放弃鉴定结果。即便如此,徐明朗还是一声不吭。 “康教授,你看这.......”警员无奈的说。 康教授摆了摆手,看着对面的青年说:“看样子你对鉴定结果并不在意,对吗?” 徐明朗还是沉默。 康教授自顾自说:“其实你原本是没有这次鉴定机会的,那样你就会直接被判死刑,是你的家人向司法机关提出的司法精神鉴定申请,因为他们不相信你会杀人。” “你知道这一切背后的艰辛的?你的父母已过知命之年,却要接受自己孩子的死亡,再用剩余的一生去承受他人的非议。”康教授说的话句句戳人心口,但脸上还是挂着亲切的职业化笑容,他观察徐明朗细微颤动的嘴唇,话锋一转,“面对你父母为你付出和承受的一切,你还能说上一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徐明朗,你没有心的吗?” 低压的气氛下,徐明朗终于松口说:“你聊爆了。” 后面做笔录的警员笔都顿了。 康教授抬了抬眉毛。 徐明朗继续说:“昨天你说自己看过周雪荣的处女作,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 “是的。” 徐明朗抬了抬嘴角:“五年前‘游戏’还没有开始,你是怎么知道的?” 康教授完全搞不懂对方再说什么,却没有表现出来,青年将这解读成一种默认。 “你瞒不过我们,这里根本不是原来的世界,只不过是你游戏中的最后一关。”青年的目光变得有力而尖锐,双拳击打桌面,铐子跟着稀里哗啦的响,“我们早就识破了你的诡计,因为我们身边的所有人......他们变得那么僵硬,那么不自然......我们在他们眼里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游戏开始之后,你把人当成什么?你的傀儡吗?” “我昨晚想了很久,这个世界是梦境的最后一关。而你却突然冒出来,说你看过小雪五年前做的雕塑,可是那时游戏还没有开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就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参与过我们过去的人。” 康教授糊涂了:“虽然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影响我看过他的作品的这一事实。” 徐明朗带着手铐鼓起掌来:“那么你的存在就违背了魔方的规则,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青年咬牙切齿。 “你根本不是什么康教授,你是魔方使者!那个偷窥着我们,操纵我们人生的幕后黑手!” 走廊里,高个儿警员拧着眉头抽着烟,注视着眼前的单向玻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脏字。康教授讨厌烟味,出于礼貌他还是忍住了扭头的冲动。 玻璃内,青年的头被做笔录的警员按在桌上,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嘴里的嘶吼渐渐变得干哑,让人怀疑他再这样吼下去喉管都会爆开。 抽烟的警官看得直摇头:“太疯了,这演技直接甩流量小生十里街开外。” 康教授看着青年若有所思,就在不到十分钟前,徐明朗还是死气沉沉的,可为什么一听到他看过周雪荣的作品时会变得那么激动? 康教授不明所以,更不知道什么是“无眠者”,反问道:“你是说,我不是康教授,而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你们的人?” 徐明朗用轻蔑一笑当做回答。 康教授回:“我以前见过周雪荣。” 徐明朗有长达十秒没有任何动作,像时间静止那般,时间一到他才解除咒印,说话的时候下巴上的胡茬也跟着颤动。 “你说什么?你见过小雪?” 康教授第二次听到“小雪”这个称呼,他现在总算可以确定这个听起来像小母猫的名字,是在代指那个身高接近两米的青年艺术家了。 然而还没等到康教授有所回答,徐明朗大喝一声:“你撒谎!!” 康教授被吓了一跳,他放缓语气:“我没骗你,周雪荣和我在坐电梯的时候碰到过,当时他说他是来接他爷爷的......”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徐明朗什么逆鳞,他突然陷入疯狂,像是条突发狂犬病的狗。 徐明朗不停重复着“我揭穿你了!!为什么游戏还不结束!为什么!”,声音高亢的像是女人,康教授完全愣住了,他眼睁睁看徐明朗被压在桌上动弹不得,在电击棒下抽搐着,脸涨红着。 而他是被驻守在门外的警员搀出去的,直到徐明朗陷入昏迷之前,他听到那声绝望的呻吟,好像是在说“我要见小雪。” 十五分钟过后,徐明朗醒了,鉴定继续。 他大汗淋漓,发根湿着,刘海因为警员的粗暴对待而四处乱飞,露出一双形状姣好却空洞的眼睛,嘴唇苍白。警用电棍一般在2万伏,虽然只是碰了后腰一下,没有晕厥,但带来的疼痛和麻木也绝不是吃素的。 气氛是无论说什么都难以动摇的尴尬,康教授索性单刀直入:“接着说下去吧,你的故事。” 徐明朗转动眼珠,看了康教授一眼。拒绝开口。 康教授也不急:“你的故事,其实都是编的吧。” 幼稚的激将法,徐明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的故事有一个很明显的逻辑漏洞。你的讲述视角,从头到尾都是上帝视角。其中几次你和其他人都是分开的,可你却很清楚其他人在干什么,不光如此,你还很清楚每个人的过去。”康教授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确实有很严重的妄想症,但还没有到丧失逻辑的程度,你花费心思编这样一个故事,目的是什么?” “你不要小看司法精神鉴定学。无论你编造怎样的谎言,都不会改变原本的鉴定结果。徐明朗,你有严重的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症,诱因就是2015年薛莹莹的意外离世。” “你的整个故事都是围绕着‘找回失踪的薛莹莹’而展开的,在你的幻想世界里,薛莹莹并没有死,而是被一种叫‘魔方’的神秘力量藏起来了,你和你杜撰的其他人物都有自己失去的东西......” 说到这,徐明朗突然冷笑一声。 康教授问:“你笑什么?” “你说他们都是我杜撰的?”徐明朗,“我承认在这个世界线里,叶嘉雯、曹静、苗放、赵东祥,还有于浩怀,他们都是和我素未谋面的人,他们甚至也不认识我。但是我与他们素昧平生的情况下,精确描述了有关他们每个人的外形特征和个人信息,这难道也是杜撰的?” “你不信可以去查啊,康教授。到时候你就会怀疑,我的业余兴趣是不是看紫微斗数了。” 康教授心里一紧。 “我姑且信你。”徐明朗冷不丁冒出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过小雪的作品,但你应该不是‘那个人’。” 徐明朗像是要为了赶走多余的想法,狠狠甩了甩头。 康教授对徐明朗的回心转意充满了好奇,但显然眼下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在他调整出专业的表情的同时,他用手机在桌下打出一个“查查”。 窗外的警官收到短信,吩咐旁边的小警员。 徐明朗经过电击洗礼,整个人都脱力到恍惚,他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在忍受不适,还是正在回忆。 “抱歉,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周雪荣性情大变,赵东祥杀人后伪造成是你干的。”康教授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轻又很快,一面观察徐明朗的反应。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康教授还是捕捉到了那双眼底的闪动。徐明朗很会隐藏自己,或许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下一秒熟悉的冰霜又冻结回了他脸上。 康教授以为徐明朗不会再轻易打开嘴了,徐明朗却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周雪荣并不是性情大变。他是为了引导我,一点点告诉我这个游戏的残酷。”徐明朗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其实我早该知道......” “周雪荣喜欢我,尽管我一直装作不知道、不在意,他冲出病房后对我说的那些话,老实讲,让我很害怕。”徐明朗两手怼着胸口,手铐咔啦咔啦得作响,“我这里有什么东西变了,我能感觉得到。每一次,在我做过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后。尤其是周雪荣,有时候他的某句话,或者某个动作,都会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我害怕这种熟悉” 第65章 尸环 走廊中,徐明朗跟着周雪荣的脚步,向着光的方向走去…… “咣啷”“咣啷”电梯门机械的张合,发出撞击声。周雪荣把推车推了进去,人也跟着进去,看着徐明朗的眼神好像写着“你确定?”。 他忽略那目光跟了进去,面前满目的电梯按键,他的手指飘忽在“3”和“4”之间。 医院一共有七层,挨个排查未免有点老实巴交了,每多查看一层,就等于他们的生命多了一份风险。所以徐明朗决定赌一把。 “折衷选吧,把‘7’拆开是一个‘3’和一个‘4’,选其中一个,都不行就认命从头挨个找,你觉得呢?” 徐明朗说完这话,周雪荣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双眼没有聚焦的望着按键板,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 周雪荣这种事出无因的古怪举动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可徐明朗对他更多的不是怀疑,而是强烈的好奇心。 他想要知道这个人的过去,他的爱人是谁?为什么自己在头痛后的幻觉里会出现他?他究竟在隐瞒什么? 周雪荣用气声重复了两个数字,然后徐明朗听到周雪荣用气音重复了一遍两个数字,在他还没弄懂周雪荣为什么要重复一遍时,周雪荣就按下了四楼。 “叮咚——”四楼到了。 两人先后迈出去,走前不忘把推车挡在门间。走廊里仍旧漆黑一片,唯有逃生灯发出刺目的荧绿色,走在这样一片黑暗里是没有实感的,徐明朗一想到这里兴许潜伏着死尸拼凑成的多足怪物,就不免全身僵硬,连头发稍都紧绷着。小心起见,二人谁都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很有默契的先从左边走廊查看。 为了确保不走散,徐明朗自然的挽过了周雪荣的胳膊,他的神经一下子缓和了下来,那是种他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不单单是安心那么简单,而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似曾相识,就好像去期待已久的国家旅行,手掌拂过那片从未触及的异国墙壁,心里却无比清晰的感知到:我来过这里。 多如乱麻的念头有效阻断了徐明朗对恐惧的聚焦,在经过了第一个通道指示灯后,他打开手电,而周雪荣打开了第一道病房门。 “赵东祥?”徐明朗小声问,周雪荣拿过手电,大致照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常后关掉手电说:“下一个。” “好。” 一路直走,二人查看完一侧所有病房包括问诊室,又转到对面,一路查到头也没看到赵东祥,病房都空着,没有人形蜘蛛,也没有任何声音。二人又回到电梯口,徐明朗特地确认电梯门被推车夹着,才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他知道再隔几米就是护士站了,心里打醋脚下发软,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却又不敢开口,即怕惊动了不该惊动的,又不想被身边这个人看出端倪。这时,他的手却被握住了,与此同时听到周雪荣说:“别怕。” 一时间徐明朗甚至以为周雪荣看穿了他隐晦的恐惧,那足以吞噬一切却无从解释的空虚,半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周雪荣说的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安慰话。 “谁怕了?”徐明朗嘀咕。 “嗯。”周雪荣贴在墙边,取出背包里的斧头,拉链干涩的摩擦声很大,几乎掩盖过了那句:“别乱想了。” 徐明朗心跳快漏一拍,他听错了吗? 周雪荣那句“别乱想了”,是不是在暗指护士台的事?之前在海边的时候也是,周雪荣明明就是在提示他海里不会出现淡水鱼,一直以来,周雪荣对这个世界的反常毫不意外,那么这一次,他是不是又知道了些什么? “周......” “嘘——”周雪荣一伸手把徐明朗贴在墙上,自己也紧贴墙壁,一副戒备的状态。徐明朗知道周雪荣肯定察觉什么了,而他刚才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完全忽视了周遭的危险。借着灯光,他观察走廊的右前方,和刚才的走廊格局差不多,但贴近右侧的墙壁的不远处有一个拐角,估计是卫生间。 细小的噪音从拐角处传来,徐明朗说不好那是什么声音,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寻常...... 周雪荣先动身了,他一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握着斧子,贴近墙壁向前走,也不管徐明朗在后面怎么拽他。二人很快走到拐角处,周雪荣探头看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来。 徐明朗问:“怎么样?” 周雪荣摇了摇头,尽管徐明朗只能看到碎发的光泽晃动的样子。 徐明朗往周雪荣跟前凑了凑,边探头用气音喊:“赵东祥!在就回个话。” 无人回答,那噪音却更为密集,也更清晰了。徐明朗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光里就蹿出一道黑影...... “我尼玛......”徐明朗猝不及防的吓得倒抽气,整个人踮起脚像道屏风一样贴在墙上。 “别怕,是老鼠。” 徐明朗长舒口气,有点尴尬的同时也很疑惑,这医院旧是旧了些,但也不至于闹耗子吧?它们是被什么吸引来的? 二人在厕所门口唤了两声,还是没人回答,谁也不想徒增风险,于是接着往前走。他们打开了临近的病房门,刚准备用手电筒查看一番,谁知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房间里突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透着点暖黄的光线从门缝和窗口溢了出来。 两人瞬间警惕,周雪荣小声说:“你待在这。” 徐明朗没理睬,而是跟在了后面。两人亦步亦趋,踏着幽灵般脚步向那发出光亮的窗口走去。每走一步,徐明朗都能听到胸膛里激烈的鼓动,他两耳轰鸣,四肢充血般发胀,可身体却很冷。在没有经历过这些前,他从不知道恐惧也可以如此具象化。 终于走到那病房门口,徐明朗本意是想换口气,可也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一个寸劲儿,他竟倒抽口气,在黑暗里发出了很响的一声。 周雪荣正咬着手电,低头看向窗口里面,空出来的手盖在了徐明朗的下半脸上,估计是让他小点声,徐明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总关键时候掉链子,那只干燥的手掌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竟在他嘴唇上压着摩擦了一下,才又抬起来。 徐明朗耳朵发烫,小声问:“里面怎么样?” 周雪荣没有回答,估计是窗口太小的缘故,盲区太多,但刚才东西掉地上的声音很响,不会是老鼠干的。 总之不是老赵,就是那些蜘蛛怪,好在他们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蜘蛛怪畏光,还不算太糟。 周雪荣先是闪到门把手那侧,握住了门把,又弯下腰把头凑近徐明朗,示意对方帮他拿下手电。于是徐明朗得到了尾部沾满口水的手电筒一个,来不及嫌弃手掌被弄得湿漉漉,门打开了。 病房是六人床位,偌大的空间被几个布帘子给隔开了,一眼看不到头。徐明朗想起蜘蛛怪爬墙的本事,猛然把光照向天花板,头顶只有几排灯管。 周雪荣两手交握斧头,慢慢向窗户方向走去,徐明朗连忙跟上,并拉开了左手边第一个帘子。两张床铺的整齐,被子叠成大小相同的豆腐块,多余一点折痕都没有。徐明朗料想蜘蛛怪个头那么大,总不可能躲在床底,往前踏出一步,却看到被灯光照亮的弧形墙壁前,花瓶口正冲他,瓶身被病床掩住了。 他胳膊肘碰了碰周雪荣,示意对方留意。周雪荣转而走向右边,朝最里面的病床走过去。 用斧头撩开帘子,灯光便立刻照了过去。 当徐明朗看清眼前那角落里的东西时,他心跳都要停了。 那不是什么蜘蛛怪,更不是赵东祥,而是一个背对他们佝偻着的,体型干瘦的男人。这人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脚上也没穿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徐明朗心里的警报声在轰鸣,周雪荣却作死般往跟前凑,连斧子都是松垮的握着,徐明朗扯着他的胳膊往后拽,意思是让他谨慎行动。 周雪荣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徐明朗看向他的脸,木然里带着惊愕,好像迫不及待的要看到那角落里的人的脸。 印象中,周雪荣是那种看到天崩都不会皱下眉头的人,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掉以轻心?这个蹲在角落里的人究竟有什么特别? 啊。该不会......是周雪荣说过的,是他失踪的爱人吧...... 徐明朗突然有点胸闷,松开了手,盯着那个干瘦的背影,他却突然发现不对劲。那人垂下的手腕上缠着个环带,看起来不像是手表或是手链...... 等下,难道是...... “周雪荣,你回来......”徐明朗两步冲过去,试图抢过周雪荣手里的斧子,他的手刚摸到硬质的把手,那“人”缓缓回过头来。 那张脸像柿饼般干瘪,皮肤因爬满尸斑而斑驳,面容呆滞,两珠昏黄,一如刚从墓穴里爬出来似的。可偏偏周雪荣还是没反应,徐明朗来不及害怕,夺过斧子照着那活死人头上劈去。 活死人似乎也察觉到危险,迅速避开转过身,野兽一样咧着嘴发出原始的死后,它一嘴腐败的牙齿七扭八歪,呼出带着尸臭的气息,往徐明朗身上扑过去。 第66章 反常 徐明朗边往窗口避,斧子还没抡圆,那活死人就冲了过来,疯狗般撕咬空气。 “什么破斧子,这么沉!”徐明朗赶忙把斧子横拿,挡在胸前,才保住喉管不被咬成两截,手电筒也掉在了地上。 他眼前一片黑,这种被剥夺视线和被丧尸的双重恐惧,但凡是没经历过的人根本不会懂,于是拼命向后扭头闪躲,两臂也逐渐酸痛起来。 “周雪荣......给点眼力价儿......” 周雪荣却在嘀咕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不是他,他不会出现在这的......我早该知道......” “我去......你在那碎碎念什么呢!” 周雪荣已经魔怔了,强迫性的重复那些话,活像个疯子一样。 “周雪荣!!”徐明朗现在两头犯难,只能试图以单薄的言语唤醒对方,扯着嗓子喊,“你清醒一点!!” 周雪荣停下了呢喃,呆呆的转向徐明朗,花了几秒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说了句:“是朗哥吗?” “是啊!是我!我快不行了......”眼见腥臭的口水已经快滴到他脖领里了,双臂力气逐渐流失,牙齿已经几次触碰到他脖子上...... 周雪荣直冲过去,一个暴跳两腿绞在了活死人的脖子上,动作快到徐明朗都没有看清,只听到枯枝断裂般的脆响,刚才还逼近他脸前的狰狞面孔,此时只有一个后脑勺。 干枯的身体这才倒下,回归了它原本的状态。中国人常说死者为大,徐明朗心有感慨,这幕后之人实在可怕,竟然把尸体当做木偶般操控,这种做法完全泯灭人性,换做是任何一个有信仰的人看到此情此景,说不定都要昏厥过去。 徐明朗在心里默念“无意冒犯”,捡起手电筒,照在尸体左手的尸环上,结果这个人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过,他站起身想问周雪荣是否认识这个人,周雪荣却猛地对着他举起了斧头...... 徐明朗鼻尖一凉,竟然连躲的意思也没有,紧接着一股恶臭突然爆发,他的脸上多了点湿意,他伸手去摸,却看到了手指上的血浆和黏连着的碎肉。 “周雪荣......”徐明朗呆滞的看着眼前的血沫飞溅,周雪荣的侧脸被手电光直射着,理应刺眼的睁不开眼才对,可他却像木偶一样一眼不眨,任由那些散发恶臭的体液浇撒在脸上,然后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徐明朗想到小时候院里的那只野猫,那时他才小学二年级,放学和薛莹莹回家,他专注玩手里那台表哥淘汰不用的小霸王,还差点被台阶绊个狗啃屎,薛莹莹尖叫一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终于肯抬头看看现实世界,却看到院子里的花坛里,那个装着小鸡崽的纸壳子翻倒着,地上残余几根绒毛,一只体型圆肥的黄猫满脸是鲜血,意犹未尽的舔舐鼻头的血。 那黄猫明明经常蹭着他们的腿,冲他们娇叫示好的,此时却变成了他完全不认得的样子。 像恶魔一样。 “......你在做什么?!” 徐明朗冲上去抱住周雪荣,周雪荣明显不正常了,不仅听不进徐明朗的话,还铆足了劲的挣脱束缚,似乎要把那尸体剁成肉酱。偏徐明朗和周雪荣的力量悬殊本来就大,更何况周雪荣火力全开,无奈他只得伸胳膊去掰周雪荣握斧头的手。 “周雪荣!你疯了!这只是个尸体,你快停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徐明朗突然感受到怀里的弹动变得平缓了,他重复着:“你深呼吸,别太紧张了,这只是具尸体,不会再活过来了,好吗?听我的,把斧子放下吧。” 周雪荣呼吸逐渐平稳,徐明朗这才松开两臂,绕过去捧着周雪荣的脸,说:“周雪荣,我知道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诱发负面情绪,你要学会摆脱它,好吗?有事别自己憋着,这不还有我呢。” 周雪荣的视线却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地面。 徐明朗回过头,差点没吐出来,那尸体的脸部被砍得稀巴烂,像一个被微波炉叮炸了的番茄。 亲眼看到这个场景,徐明朗再难把这样的行为归结于“情绪不好”或是“压力过大”,常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会这么轻易的去毁坏一张人脸,哪怕那只是一具尸体。 这要多大的恨意,才会把脸捣得稀烂。 徐明朗发现自己自从遇见眼前这个人,就多了许多说不出口的话,比如现在,他在这个充斥异味的病房里,无脸尸身的跟前,看着周雪荣,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周雪荣的双眼不再木然,他兴许是才弄明白自己刚做了什么,又或者是不知如何解释,他眼里闪动着恐惧,嘴唇嗫嚅着。 “哥......不是这样的......” “你到底怎么了?”徐明朗担忧得问,“你状态真的很不对,从刚刚起,你就一直举止古怪,这不像你。” 他本想回头看着尸体说话,显得更有说服力,但又不想看见那堆碎肉,只好接着说:“这个人你认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好像发病了......” “发病?”徐明朗把灯光照在对方脸上,他发现周雪荣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么写的。 “我情绪紧张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复发,像另一个人一样,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会好的......很快就好......” ------------- “哗啦——” 赵东祥再次回到那个雨夜。面对一点点被捣毁的颜面的尸体,他要开始布置现场了。 雨太大了,这种情况下即便画了魔方标志,也不会留下痕迹的。可这样对他反而有利,因为警方并未公开魔方的具体标识,一旦他任何细节搞错了,都会引火上身,所以他干脆不画标志,佯装是被大雨冲刷干净的。 如此想来,这场大雨宛如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让他有能力弥补这一切! 当晚赵东祥处理好现场,把沾了血的外套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后备箱,回家时已经是午夜了。妻子见他浑身湿透,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跳。赵东祥疲惫的说了句“生意上的事”。 妻子在一边念叨着“老林没读过几天书,别和他一般计较”,边像平日一样给他解衬衫扣子。“啪”的一下,赵东祥拍开妻子的手,疲倦地说:“今天太累了,先去洗澡”。 当晚他一夜未睡,听着身旁妻子的熟睡声,千斤顶砸下去的质感一直残留在他手中,一闭眼就是那张圆睁双眼的脸。 自那之后,他的睡眠就变得很差,而长期睡眠不足导致他性情变得急躁。他整天专注于新闻和电视,一面漏掉任何有关当天事的报道,但一个月过去了,关于那具尸体却迟迟没有动静,可能是警方认定是魔方杀手所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而没有泄露吧。 本以为如此一来就能够安心生活了,可他忽略了人的心理承受底线。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可能在杀过人后安然无恙。面对家庭,他越来越力不从心,欺瞒家人的行为让他充满负罪感。为了避免和家人长时间相处,他用工作为借口,频繁往外跑。 不料这样的做法却招致了另一个误会。 “东翔,我们谈谈吧。” “今天不行啊,我得去香港和......” “你外面有人了吧。” 赵东祥提鞋的动作僵住了,他甚至消化了几秒“有人了”是什么意思,但在妻子眼里却有了另一种解释。 妻子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要回屋前留下一句:“然然还有两年高考,你自己注意点,别让然然分心。” 过后赵东祥几次三番想要解释误会,却没有合适的理由解释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夫妻之间的感情一下子就淡了,家里的气氛也不对劲,赵东祥如生活在夹缝中一样,透不过气。 然而更令他透不过气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当晚他夜里十点半到家,门前鞋柜上放着一张信封,他没话找话似的问妻子:“鞋柜上是你的信吗?” “是你的。” 赵东祥心里纳闷,却还是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印刷好的请柬,上面赫然印着:“我有你那晚的照片,明日中午来城北基地取。” 有人看到了。 顿时,赵东祥宛如掉进冰窟,采光极好的客厅里亮堂堂的,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温度。颤抖的大脑回忆着那天发生过的一切,企图想起每一个细节。 这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时刻,他的家,这个他赖以为生的栖所,将会被这张纸片上的一句话所倾覆。 绝对不行! 赵东祥在恐惧的同时又有种愤怒,好像这句话的存在是在践踏他的人格,是对他男性尊严的一种藐视。他拿着纸的手止不住的颤。 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说:“看什么呢,那么久,准备准备吃饭了。” 赵东祥快速把手放下来,一边心不在焉的说着“嗯,好”,装作不在意的把纸揣进了兜里。 这一切被妻子看在了眼里,却被当做是老公有意避着自己,心窝发寒,也不再催吃饭了,转身去厨房忙活。 赵东祥没心思解释,而是将请柬掏了出来,展平又读了一遍。无奈写请柬的人惜字如金,信息量太少,可他至少敢确定一点,那人还没有报警,不然对方不会给他写这样的内容...... 对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是钱吗?那他为什么没有写金额?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赵东祥回想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却完全猜不出是谁。当晚他是吃安眠药才睡下的,他决定第二天去赴约。 他一定要拿回照片。 第67章 融合 月亮躲藏在窗帘背后里忽明忽暗,无法驱赶病房内一地幽蓝的夜色。 徐明朗捧着周雪荣的脸,努力平缓语气说:“听着,我们现在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你注意到它手上的尸环了吗?那是太平间里的尸体才会有的,这就说明,早在我们堵住电梯门之前,它就已经在病房了,只是我们没来得及发现。” 他想到留在七楼病房里,毫无戒备的另三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陷阱,而唯一的通道,也就是电梯门又被堵着,等于他们三拨人马被阻隔开了。 妈的!徐明朗暗自咒骂自己,他早就该想到的,幕后之人把逃生通道的空间都折叠了,只留给他们一部电梯,这背后的意图不言而喻,这就是个陷阱! 是他们自作聪明,以为独上电梯门就能阻止死尸的扩散,而此时躺在他们脚边的尸体却证明了,堵上电梯也没用,幕后之人早就将棋子埋在了他想埋的地方。 只等着他们自己去触发。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回七楼,通知其他人,让他们有所防备。至于老赵,最好的结果是他们五人一块去找,不然分散开只会增加风险。 但眼下更让徐明朗担心的是,周雪荣的状态很不好。 他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也并没有对徐明朗说的话做出反应。整个人好像与外界世界隔绝了一般,要是以这样的状态贸然出门,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所有压力都积攒在徐明朗肩膀上,他的任何一个决定以及举动,都会影响其余人的命运。而更要命的是,他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声音! 徐明朗小声喊周雪荣的名字。 周雪荣应声迷迷糊糊的站起来,狠狠甩了两下脑袋。徐明朗大喜过望,他拍拍周雪荣胸脯问:“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在得到周雪荣的点头作为回应后,徐明朗突然多了点信心。现在这种情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有安全感。此刻门外又传来一阵声响,听着像从南边发出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向门口走去,他们各自把守门的一边,向外探望。走廊昏黑一片,但徐明朗听到声音的方向就在自己右前方,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撞门。 从门里面躺着的烂脸僵尸方才的行为来看,它们的智商应该不高,不然早就打开门跑了。这么说来,它们的动作也并不快,比起前两次遇到的塑料假人成精,还有那乖张诡异的小丑,这个丧尸和蜘蛛怪顶多是恶心了点,再加上废弃老医院给人一种压抑感,只要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大家全须全尾的出去问题不大。 徐明朗向周雪荣招招手,自己猫腰溜到发出撞门声的门边,用两根指头推了推们,确认门还是好好合上的。感受着门内传来的震动,他不由得想象,仅一门之隔,里面的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周雪荣的动作比平时要迟缓,他头顶杵着门框,隔了几秒才跟上去。 身后的病房内,月光透过纱窗漫进来,余辉却只照耀在一摊摊散发异味的体液和断肢上。就连墙壁上和垂下的床单上都沾染着带有碎肉的黏液。 突然,墙壁上的液体违反地心引力的向上滚动,烂软的脑浆缓缓蠕动,越靠越近...... 门外,徐明朗呼出一口气,按着周雪荣肩膀,把手松开的同时,另一只手打开了门。 丧尸就堵在门口,门缝的夹角很容易被套牢,两人都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等着丧尸出现在夹角中。 一秒、两秒,门内没有动静。 徐明朗纳闷这丧尸胆子也太小了,都不知道主动出击,一边不动声色的用脚尖往里怼门,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黝黑的门缝。 此时的身后,一条裹在残布里的胳膊像爬行动物一样,拖带着身后不断凝结的液体和肉块,朝走廊对面爬去。 门缝内却突然传来喉咙涌动的声音,听起来离门有一定距离,徐明朗打开手电向里照射,这个病房不似刚才那间宽敞,纵深不长,光很容易就抵达另一头。他转动手腕,在扫到右侧时,终于照到了一只青面獠牙的...... 小丧尸。 目测身高它大概只有五六岁,在灯光的包围里站在靠门右侧的床头柜上,或许是灯光的刺激,小丧尸张大嘴发“嘶嗬”声,表达威胁,而它向后挪的两脚却暴露了它的慌张。 “哗啦——”床头的花瓶被小丧尸失足踢翻在地。 爆裂声瞬间引爆周雪荣脑袋里,那根被折磨已久的神经,他冲进了门内。 “等一下!”徐明朗在后面小声喊。 周雪荣热血上涌,两耳轰鸣,哪还听得见声音,斧子被他如高尔夫球杆似的举起,正对准那团光挥下去的同时,他看清了光里那团小小的身躯,爆发力被他阻隔在半空。 只半秒的空档,那小丧尸手脚并用,从床头越下,眼睁睁要从周雪荣脚边往外溜,动作比成年丧尸灵敏多了。没等徐明朗来得及拦,那小丧尸就跟小猫似的跑出了病房。 还好这小丧尸胆子小,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跑了也就跑了。周雪荣后脚跟了出来,也没有要追的意思,而是顺着地面上水了吧唧的声音低头看去。 缺了颗头的上半身正挣扎着往前挪,而那门里还隐隐能看到个球状物往外滚动...... 徐明朗也注意到了地面的声音,在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往后一仰,一脚踩在了周雪荣脚上。 “啊,不好意思。”徐明朗声音都直颤颤,却还是往后缩了缩,“这情况......您不打算解决下?” 周雪荣看了眼那堆毫无章法拼凑起的尸身,低声说:“它并不是朝着我们来的。” “所以呢?”徐明朗眼见那颗头被碎肉包裹着,慢慢嵌进了尸身的背部,差点呕出来。 周雪荣突然夺走他的手电,往北边走廊照去。 只见那小丧尸正跪在离它们十几米远的地方,浑身抽搐。徐明朗往前慢慢走去,周雪荣紧跟其后,二人绕到了小丧尸的正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从小丧尸的脸上读出了一丝乞求。 “嘶——”小丧尸嘶叫着,一只小手紧扣在脖子处,像是活人般能感到痛苦。 徐明朗纳闷的问:“丧尸也有痛觉吗?” “我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徐明朗嘴上说着,看着这个孩子模样的小丧尸,心里还有点不忍。但想到其余人还并不知道丧尸埋伏一事,他着急离开,只能速战速决。 周雪荣感觉得到徐明朗的纠结,而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也是在等一个结局。 “嘶啊啊啊啊——”小丧尸突然爆发出高亢的叫声。接着,小丧尸全身一扑,像被谁在后面扯住了两腿,用力向后拉去。 徐明朗眼睁睁看着小丧尸嘶吼着被拽进黑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去了。 周雪荣向前一步,单手向后拦了一下徐明朗。他把手电筒往前照,另一只手持斧往前走,在迈出第三步时,他终于看到了眼前的“生物”。 那是一只肉色怪物,半个身体正匍匐在黑暗里,长短粗细不一的四肢在整齐划一的律动,肉块当中隐约能看到一张脸。 那是个男孩的脸。 纵然是周雪荣这样老练的杀手,看见眼前这般猎奇的画面,也被震慑到了。摒弃那少的可怜的同理心,他的斧向着蜘蛛怪的下盘扫去。 长短不一的手脚组合成的蜘蛛腿,比预想中来的灵活,越过斧头的动作甚至有些像跳皮筋的中学女孩。周雪荣突然有点反胃,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明知道它是怪物,是没有灵魂的尸体,却又在看到那五毛的手指,嵌在上面的指甲,还有那光滑的像削了皮的土豆似的肤质时,产生一种类人的恐怖感。 体积较小的蜘蛛怪贴着周雪荣的胳膊往后蹿去,只留下腐烂的恶臭。 周雪荣回过头再想挥斧,却知道距离已经来不及:“朗哥小心!” 徐明朗心突突直跳,下蹲做好迎击的准备。 “嗬啊啊啊啊!!”怒吼奔来的蜘蛛怪,姿态像一匹强壮的小马。 徐明朗告诉自己千万别被迷惑了,那根本不是个孩子,它早就死了。 算好距离,在蜘蛛怪凌空飞扑的时候,他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一定距离,只留余光视物。左脚往右脚前并了并,然后右腿快速向前直踢—— 那怪物被狠狠踢到拐角墙上,发出嘶鸣和骨头断裂的声音。徐明朗来不及感慨自己身手了得,竟然在危急时刻使出自己从来不会的招式,就用手电照过去,之间那蜘蛛怪的“腹部”,也就是由尸体后背部分和肩胛处组合成的,中间凹下去一大块,肩胛骨还在****的,而它的所有节足都朝天抽搐着,好像很想翻身似的,像一只真正的蜘蛛。 徐明朗心想这蜘蛛怪还算是好对付的,用手电筒去照一边的周雪荣。周雪荣脸上挂着笑,像看见顽徒终于学会握笔的老师。 只是徐明朗想到被这堆烂肉下还压着一张孩子的脸,刚才小小的激动便被熄灭了。 第68章 我选你 徐明朗关掉了手电,尽量省着点用电。黑暗里一时只剩下电梯轿厢里发出的亮光。他抽出用来挡电梯门手推车,走了进去,周雪荣却没有着急跟上来,而是问:“想好了吗?去几楼?” 徐明朗的手指徘徊在按键板上,没有接话。 走廊里因为砸破了玻璃,开始呼呼往里灌风,而在那破窗外的地面上,正躺着一具破破烂烂的尸团。 得知这丧尸根本就杀不死,他们也不多费力气了,直接开窗把小怪物扔下去就完了。只是现在令徐明朗纠结的是,他到底该选几层?是先去救赵东祥?还是回到七楼先集合,再做打算? 徐明朗现在总算知道,幕后之人为什么折叠了楼梯的空间,又将窗户封死,唯独把电梯保留下来,成为整个医院仅有的交通工具。 那个人早就料到了。 现在使用电梯的主动权在他俩手里,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永远霸占着电梯,哪也不去。而徐明朗是断然做不出这种败人品的事的,真正令他为难的是,一边是在七楼毫无防备的三人,另一边是身处险境却不知道人在几楼的赵东祥,他该怎么选? 照这丧尸的战斗力来讲,七楼的三人估计能应付得来,徐明朗虽说担心,但对于于浩怀的体力和应变能力都算有信心。反倒是赵东祥,这个局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现在极有可能被丧尸包围,再加上他年纪最大,体能等各方面都比不上年轻人...... 徐明朗想到曹静,那个从一开始就不被他们接纳,直到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的那个女人。 开膛破肚,被最恐惧的业障折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赵东祥也会和她一样吗? 一想到这里,徐明朗就胸口发闷。这局真的不能再死人了,不然接下来的局面就会截然不同。他不用动脑子就能想象到,他们会多么的心灰意冷,恐惧会激发彼此之间的猜忌,让他们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从他们进入这个疯狂的世界开始,幕后之人除了给过他们一张邀请函之外,什么都没有提醒过他们,要不是周雪荣几次三番的暗示,徐明朗甚至在出了超市后,都没意识到,或者说不愿相信,这个世界是假的。 提示越少,猜想的空间就越大。他们每抵达一个新地点,就是一个全新的局,而这个局对应了谁,规则又是什么,则完全没有提示。 如果说上一局曹静的死可以归结为偶然,只是她运气不好,倒也算了。但赵东祥一死,这种偶然就会被推翻,而幸存下来的叶嘉雯也会被质疑...... “哥。想好了吗?”周雪荣周身被黑暗笼罩,只有鼻尖上染着点光,他看着轿厢里青年踌躇的面庞说,“赵东祥和那三个人,你要怎么选?” “还是说,我们就这样霸着电梯门,反正也很安全。” 周雪荣难得话多,不同以往的是,他的语调起伏很大,好像有意显示自己的情绪有多么丰富一样,让人联想到中学生拙劣的诗朗诵。 “哥看到了吗?凡事都是要有一个选择的,你不可能保证所有事都完美。”周雪荣试图把每个字都拆开咀嚼一般,煞有其事的说,“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你怎么选?”徐明朗反问。 周雪荣顿了一下,说:“我选你。” “认真点。” “我很认真。”周雪荣从黑暗中迈出一步,黑色的影子便像头纱一样滑落在他身后,露出轮廓深刻的侧脸,“其他人怎样都好,我不关心他们的过去,也懒得操心他们的安危。” 他弯下腰,走进轿厢,把黑暗甩在身后,看着有点茫然的青年说:“我只想你活着。” 徐明朗被逼到角落,连目光都无处可逃。 他再一次看到,这个外表冷淡的大个子,在他面前不止一次的,剖开坚硬的外壳,从里面流淌出火热的岩浆。 徐明朗想到了那个梦。那个和周雪荣有着同样的外表,在背后抱住他说“求求你不要骗我”,那种触感还留在他的脖子窝上。 他用掌心在二人间隔开些距离,说:“周雪荣,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明明只会嘴上说的绝情,真正需要救人的时候却从不退缩。至于为什么来到医院后,态度发生了转变,或许只是为了引导他,不要再将他人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要懂得自保,要学会选择,因为这就是这个游戏的规则。 周雪荣的表情僵固,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难以捉摸,甚至有点呆。这个念头在徐明朗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笑了一下,越过大个子,按下了“7”。 “我们五个一起去找老赵,谁再唱反调,老子削他。”徐明朗语气有些神气,却突然想到手里有斧子的人不是自己,改口道,“你帮老子削吗?” 周雪荣哑然失笑,点点头。 厕所间。 满头虚汗的中年人倚着门板,一番思索后决定哪也不去。对他而言,里外都一样危险,他又何必再冒风险呢,走廊两侧没有任何庇护,一旦他被蜘蛛怪发现了,可以说一秒都不带多活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在感受到被杀死的恐惧,那人世间根本不存在的狰狞面庞,就会让他吓破胆的。 而待在厕所间也令他度日如年,他只好拿出手机,将屏幕电量调至最低,在备忘录里继续写道:“流浪汉是我撞死的,我伪造了现场,想要嫁祸给魔方杀手,以为会事情就此翻篇,但我错了。” “有人发现了我,拍下了整个过程,要挟我赴约才能拿到底片。我此时身在地狱,全都因为自己酿下的业祸,我或许在做梦,又或者我不是,说知道呢。” “没有谁的命该比谁轻贱,我明知道如此,却还是想要掩饰这一切,我以为做这一切是为了我最爱的人,却忽略了那个被我剥夺生命的流浪汉,他的家在哪儿,他是否也有所爱的人,又或者被爱。”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可能会活下来,又或者不会。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能把这个手机交给我的家人,让他们别为我难过。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我爱她们,多过于爱我自己。” 写到这里,赵东祥指尖麻木,后背也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硬,他屏住呼吸,在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挪动屁股站了起来。 手握的小小金属盒子已不再是处理工作的机器,而成了一张遗书。过往无数次幻想过的葬礼不复存在,没有家人朋友的哀悼,而是孤零零的死在这样充满霉味的废弃医院里。 赵东祥不能停止心底的怨恨,这个世界的人犯错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死的人是他,他认识的那些做生意的,哪个没有吃喝嫖赌,嘴上说的道貌岸然,捐了钱就跑这些事也有人干! 赵东祥情绪激动,止不住的急促呼吸,令他头晕目眩。他突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又打下一句:“于浩怀谎话连篇,见死不救。别信他。” 敲下最后一个字时,走廊里传出了声音,听起来就像同时捏爆了一筐橘子一样。 赵东祥瞬间屏气,握紧手机,不知如何是好。走廊里的古怪水声停了下来,没等赵东祥松口气,又传来了闷响,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但那种闷响好像还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就好像外面走廊正有一支军队经过,又或是一只大象路过。 随着“咚咚”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那震感也就越强烈,吓得他赶紧把手机灯光打开,一面照向周围,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只蚊虫,从那头顶上不过俩巴掌大小的换气扇里飞走。 “熬过去吧,熬过去就都好了。”赵东祥心里对自己说,他再惊慌无措也没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某种不知名的怪物从走廊里离开, 震感变得更强烈了,赵东祥知道那怪物正经过厕所前的走廊,几秒钟过去,那声音就变小了。赵东祥松了口气,他知道那怪物已经走远了,两条疏于锻炼的大腿被抽走全部力气,再扛不住上半身重力,整个人靠着隔板滑下去。 “上帝保佑,佛祖保佑。” 冷静过后,他甚至不敢想刚才途经的巨型怪物是什么,会是一只体型巨大的人面蜘蛛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有多可怕...... “吱嘎——”一道开门声响起。 赵东祥浑身都凉了。 大脑来不及处理突如其来的恐惧,在赵东祥还没意识到“是谁打开了门”这件事之前,第二道开门声又响了。 这回赵东祥能感知到,那扇被开的门就在他隔壁。 那是什么?是那个流浪汉的冤魂回来寻仇了吗?不对。那人面蜘蛛的怪物走路声密密麻麻,他不可能没听到。 那又会是什么呢? 赵东祥迅速把门栓拉上,再把灯光对准自己的脸部,恨不得能整个人沐浴在光里,然后在他因恐惧而狰狞的表情下,门被拉动了...... 一秒、两秒过去了,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壮着胆子,赵东祥睁开了眼,却看到白光里有一张同样困惑的脸,与他不同的是,那张脸僵硬干瘪,一对瞳孔涣散着。 短短一瞬,赵东祥就读懂了那开门的“人”身上的病号服,以及对缓慢挥动的手上,带着的塑料环是什么意思了。 第69章 亵渎 寂静中的门栓晃动声像魔鬼的摇铃,赵东祥与怪物之间仅靠这个小小的金属块分隔开,这本身就是件令人恐惧的事了。 门栓抽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逼迫门内的人站在马桶盖上,闭紧了眼。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门栓剧烈晃动起来,不难想象门外的“人”有多暴躁。 赵东祥的心里防线快要被这噪音击垮了,一个身高快两米的北方汉子,此时正像个孩子一样抱头蜷缩着,嘴里叫喊着:“滚啊滚啊啊啊啊!!” 门栓停止了晃动。 赵东祥把湿润的面部从***抬起,茫然的看向门栓,拿着手机四处乱照,唯恐再看到隔板上探出张鬼脸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赵东祥吐了口气,刚准备站起来,整个门板发出一声巨大爆响。 “呃啊啊啊啊!!” 门板轰然倒下,赵东祥翻身去躲,却已来不及,接着什么东西隔着门板压在了他身上。 “呃呕——”赵东祥的胃卡在水管上,这一下差点呕出来,手机也被扔在了地上。 肩膀上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他使劲往后倚,希望能从夹缝里挣脱出去,一回头却看到一只手。赵东祥第一反应是去捡手机,胳膊都快拉脱臼了,才从马桶后边够到了手机。还好手机没坏,他打开手电,往身后的门板夹缝里照去。 这一照差点没把赵东祥吓昏过去,原来那手的上边还露出半张人脸,正瞳孔涣散的看向他。 赵东祥芒刺在背,一秒钟也不敢多呆,他攥紧手机,也不顾地上有多脏,整个身子压了上去,试图在那个怪物发觉之前,从门板和水龙管形成的三角形空隙里逃脱。 他把手机揣进兜,两手扒住马桶边,一个使劲将上半身抽了出来,再翻过身,想把两腿拉出来的时候,那丧尸却发现了他。 “嗬——”丧尸大张一口烂牙,从门板上跳下来,直扑赵东祥脸过去。 赵东祥抻直了两条胳膊,紧紧扣住了丧尸的两个肩膀,及时拉开了和丧尸之间的距离。没了手机光,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狰狞的脸,唯有轰隆发出的嗡鸣。 还好丧尸的力气不算大,他暂时应付得来。于是他躲闪那张嘴里散发的臭气,一面往外拔腿,几番挣扎,他的右腿终于抽出来了,他坐起上身,以后背抵住隔板,再用右腿蹬着门板,终于将左腿抽了出来! 下半身重获自由,他立刻把将那丧尸甩向一边,利用这裕富站起来,约莫着方向往丧尸的脸上狠狠一踹。 那一脚结结实实的,是使出吃奶的劲儿踢的。要换做是活人,脑袋都得踹歪了。赵东祥慌忙掏出手机,借着屏幕那点亮,看到了一颗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肩膀上的脑袋,半个脸都凹陷了,手却还在那而乱摸。 一切来得太突然,赵东祥脑袋很乱,他一心想逃离这里,却忘记了走廊外更大的危机。赵东祥往外跑,在路过水槽的时候,他突然想着能不能找到个拖把什么的做武器,就停下了脚步,水槽里杵着根实木把的拖把,他也不管能不能用上,拿上转身要走,却被余光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赵东祥的面前,有一个浑身浴血,看不清面貌的怪人,光自他的下巴颏从下往上照,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那人也跟着往后退。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怪人,而是镜子中倒映出的他本人。 赵东祥刚把心放回肚子里,拿着拖把刚想往外走时,突然停下脚步,往后倒退,重新回到刚才的厕所间。只见那丧尸歪曲的头部已经恢复了,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人一样,僵硬的站起来。 赵东祥赶在它完全站起来之前,上去又是一脚,僵尸摔在马桶前。他惊叹于丧尸的虚弱,却在这一刻看清了丧尸的容貌和体态...... 那是个“女孩”,更准确说是“少女”,估摸只是豆蔻年华,可头顶却光秃秃一片,整个身体被罩在病号服里,瘦弱单薄得像一页纸。 赵东祥完全呆住了,是个人都不难想象,这个丧尸少女是因何离世的。 那本该是人最好的年华,享受青春,又或是在操场上肆意奔跑,而不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脱发、枯竭,不可抑制的走向死亡。 赵东祥一把年纪了,在他的认知里,死亡是不可亵渎的。没有谁人到中年,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后,不会去寄希望于一个“善终”,这也就是为什么好多成功企业家,会斥巨资去买一块“风水宝地”,为了自己死后长眠。 然而眼前的景象,完全击碎了他的认知......即便是死后,也不得安宁,只要那个幕后之人愿意,“他”可以操控一切,哪怕是已死之人...... 赵东祥能够想到的,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上帝。或者说“神”更精确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赵东祥一步步走过去,“七个人,七个有罪之人......我们都有罪......我们都有罪!” 中年男人几近癫狂,他反拿拖把,高举起来,像极了那个雨夜。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 一阵黏稠的搅拌声响起,一切罪恶都被黑暗所掩埋。 走廊里,赵东祥手里攥着拖把,走起来晃晃悠悠的。黑暗隐匿了他的狼狈,却遮盖不住他身上传来的血液混合尸液的臭味。 他就近找到一扇窗,用力拉却拉不开,于是改用木柄去敲,可敲了十几下,敲到虎口连带着指骨疼得发麻了,还是难以违抗物理密度的定律。赵东祥只好放弃,掏出手机照亮周围,身体和神经都紧绷着,耳朵不会错过一点点异响。 走廊里安静得诡异,赵东祥自知已走到末路,胆子竟也变得大了起来,换了从前,就是拿钱逼他走出,他都没胆子一个人。可现在,一个拖把和一部手机就是他的全部武装。他知道,想活下去就必须靠自己了,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没有揭穿于浩怀的谎言,全世界只剩他们几个人,大家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什么面子、尊严、气度,统统都不重要,于浩怀会害怕别人瞧不起他,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也懒得挑明。 不必要的累赘就是会被抛下的,这点他早就清楚了,可是等死的滋味太过煎熬,令他的心也变得狂乱。 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电梯前,刚才在手术室里经历的,让他生理性的想要呕吐。 黑暗,黑暗,四周都是黑暗。 那里面随时都会有怪物跳出来!赵东祥死命敲击电梯键,那LED数字却始终停在“7”上面。 怎么会这样......电梯怎么又停在“7”上了,其他人都在七楼对不对......他们怎么会去七楼呢?不对,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那些人把电梯堵上了,堵上了!他们舒舒服服的等着天亮就行了,只有他在这地狱里等死!! “我为什么要出来......我为什么不留下来......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赵东祥忍不住把心声说了出来,他满脑子挥之不去的是曹静死前的惨状。等待死亡何时来临,甚至可能比死亡本身还要令人恐惧。 仍不死心的戳着按钮的赵东祥,却浑然不觉,刚才走廊里传出的震感,那个好像头大象一样,缓慢又沉重的步伐的东西,正盘踞在楼梯对面的护士台上,盘踞在一整片天花板上。 如果赵东祥身上的臭味没有麻痹他的嗅觉,只要他回过头,不用手机打光也能看到那一大团阴影,而那大团缓慢蠕动的阴影中,是一张又一张人脸组成,长短胖瘦不一的胳膊腿在天花板上黏着,像在伺机等待什么。 *** 下了电梯,用推车抵住电梯门,徐明朗和周雪荣脚程快而轻,略过一间间病房,努力不去惊动房门后可能存在的丧尸。 二人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站在房门前还听到了三人的交谈声,于是推门进去。三人吓了一跳,尤其是苗放,都快从床上弹起来了。 “啊,朗哥周大哥,你们回来啦。”叶嘉雯声音里按捺不住的喜悦,但看影子只有两人,又问,“赵叔呢?” “不确定他在哪楼,就先回来找你们了。”徐明朗边说边用手电探照房间,刚才的经历让他有点后怕,现在看到病房就觉得有丧尸。 “去外面溜达了一圈,连老赵人都没看见?”于浩怀这话虽是问句,却透露着浓浓的讽刺,也不知道是问徐明朗的,还是在问周雪荣。 徐明朗没时间计较,抢在前面说:“刚才我们在四楼病房碰见了丧尸,而且不止一个......” “什么?丧尸?!生化危机那种吗?”苗放好像对“丧尸”两个字格外敏感,询问的语气不像为了前景而担忧,反倒像听故事。 “就是尸体活过来那种,或者叫它活死人?这都不重要,关键是它们早就潜伏在病房里了,虽然动作不快,力气也不算大,但它们是‘杀不死’的。甚至可以说,它们之间有某种感应,就像磁场那样。” “还记得刚才的人体蜘蛛怪吗?‘死掉’的丧尸会被当成养分一样,被附近的丧尸吸取,组成体积更大的蜘蛛怪。” 床上的三个人听完都陷入沉默,徐明朗语速很快,继续说:“丧尸力气不大,蜘蛛怪畏光,没有之前那些难缠,所以老赵大概率还活着。但问题在于,我们现在不知道整个医院,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丧尸。” 于浩怀听到这里打断道:“ 不怕。我们只要老实呆在这儿,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完,大拇指还比划了**后的空窗。 “我们火急火燎赶回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个。” 于浩怀料到徐明朗要说什么,抱臂往墙上一倚。 “现在问题在于,整个医院只有一部电梯能上下。之前我们以为堵住电梯,就可以防止丧尸的扩散。当时我还想,这些怪物智商还挺高,居然懂用电梯,但交手后发现他们就是靠本能攻击的生物罢了。所以他们都是被一早埋伏好的,堵上电梯也没用。” 苗放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堵上了电梯,不是为了防丧尸和蜘蛛怪,而是挡了老赵的活路。” “朗哥,什么意思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堵上电梯......”叶嘉雯都被绕糊涂了。 徐明朗被这一问,顿时哑然,不光是他,连苗放这个人形小炮仗都哑了火。 没人想把这件事说开。 周雪荣却突然开口了:“堵上电梯,是为了保证电梯的使用权在我们手里。一旦放任电梯自由上下,赵东祥很可能为了自保,同样堵上电梯门。” 叶嘉雯垂下了头:“这样啊......” 花样的年华,却被囚禁在这个鬼地方,被迫去看这人性的抉择。这一刻,女孩清楚的认识到,在自己与他人的抉择中,是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这无关好坏,只是本能。 “所以我提议,这部电梯接下来的使用,都要由我们共同参与。”徐明朗回头看了眼周雪荣,接着说,“煤气罐还在一楼,我们需要取回来,煤气罐足以引发爆炸,所以我们干脆引爆医院。”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找到老赵。” 第70章 肉山 “我不同意。” 说话的人是于浩怀。 “合着折腾了半宿,这才发现我们一开始就可以用煤气罐炸了医院,那我们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徐明朗一点也不意外于浩怀会反对。从他们进入这个局,他们就各有各的立场。 于浩怀接着说:“我话说的难听你们别介意啊,现在这个是谁造成的?是你们还是我们?都不是吧。大家一开始说好的,不管去哪儿,干什么,都要集体行动。老赵擅自离队,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现在又要拉着我们所有人下水。” 徐明朗道:“但你别忘了电梯只有一部,你就不怕我们到时候把电梯门堵上,你哪儿都去不了?” 于浩怀没说话。 “而且就在刚才,我和周雪荣完全可以带着打火机,去一楼直接引爆,但我们没有这样做。” 叶嘉雯开口:“我和你们一块去。” “那也加我一个吧。”苗放小声嘟囔。 于浩怀不住摇头,像是在感叹自己的失算,又或者是两个没出校园的小孩的天真感到无奈,他定了定神说:“行吧,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所以我跟你们一块去,但是前提是,我不会下电梯,搜寻和救援的任务都要你们来做......” 徐明朗哑然失笑,叹骂道:“我靠,你还是不是男人......” “就你会呈男人,我看没有周雪荣,你什么都不是。” 徐明朗压抑怒火,他本不想浪费时间,只想尽快解释清楚情况,带着大家找人,可这个于浩怀根本就是在没事找事。 谁知于浩怀换了副口气,指着周雪荣说:“我说你们折腾了半宿,一定很累了吧,尤其是你旁边这位。” “我不累,哥。”周雪荣连忙否认 于浩怀笑笑:“这样,我给你们算笔账,不然你们总觉得我这是自私自利。” “从我们见面以来,这是第三个晚上吧,等太阳再升起来,就是第四天了。我们吃了几口饭?喝过几口水?除了在面馆里睡过的那一觉外,其余时间都是见缝插针,东拼西凑出来的,我就问问你们,身体是不是感觉比昨天更疲惫了。” “这种环境下,你们以为不流血不破皮就能活下来了?太天真了,体力才是决定因素,过早消耗光体力,会导致一系列流血事件。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找食物,更没时间休息,别再浪费体力做不必要的事了。” “于、浩、怀。”徐明朗低吼着,冲过去一把薅住了于浩怀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他妈敢不敢再说一遍,什么是‘不必要的事’?你管‘救人’也叫‘不必要的事’?!” 其他人都上前拦着。 “朗哥!” “徐明朗,你冷静点......” 徐明朗怒极反笑:“我看周雪荣说的对,你他妈根本不是警察!怎么可能有你这种警察!我呸!” 于浩怀听到这话,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狠狠把徐明朗推在窗户上,逼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 周雪荣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靠近,直接拽着头发把于浩怀掀翻在床上,一脚踩在对方的胃上,于浩怀反抗的力气被这一脚踩的全泄了,空空如也的胃激烈的痉挛起来。周雪荣挥舞拳头,眼看就要落下,被徐明朗拦下了。 “算了。”徐明朗皱着眉,冷声道,“找人要紧。” 周雪荣把瘫软在床上的于浩怀揪起来,一把丢给站在一边束手无策的两个小年轻,扔下一句:“看好他。” 于浩怀胃捂着胃冷汗直冒,挤出一句:“周雪荣,你装给谁看啊......” “杀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仁慈......” “还是说,只有手无寸铁的流浪汉才能激起的杀戮欲......” 苗放不想叶嘉雯扶着于浩怀,只好自己一个人承受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本来就沉得要死,谁知道这个于警官嘴巴还挺不饶人的,他怕再打起来,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换个地儿battle行吗?非得这个时候......我的天。” 周雪荣身姿顿在门后,到底是没回头。 于浩怀看着那道身影说: “我迟早会揭开你的面具,魔方杀手。” “别理他,估计是缺乏关注了,不出点风头难受。”走廊上,徐明朗快步走着,低声对旁边的周雪荣说。 周雪荣可能是气着了,徐明朗只能看到他点点头的轮廓,回头看了眼其他三人还在身后跟着,放下心来。 电梯光闪烁着,投射在地面上,映出冷冷的光。徐明朗可以忽略余光里的护士台,专注于夹门的“桄榔桄榔”声,所有人鱼贯而入,周雪荣留在门口,确定所有人都进去了,再低头钻进去,把推车收了进来。 门关上了。 医用电梯间很宽敞,于浩怀不耐烦的挣脱苗放的手臂,自己靠在墙上,苗放晃着脑袋来了一句经典国骂,然后装作没事人似的闪身到叶嘉雯身边,刚想和小姑娘说点什么,叶嘉雯戳了戳徐明朗说:“嗯......你没事吧?”  徐明朗脑子很乱,没料到叶嘉雯会主动关心他,愣了一下,又很快挤出一个疲惫的笑,说:“我挺好。” 电梯里的光线充足,让适应了黑暗的一双双眼有些酸痛,叶嘉雯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此时满布血污,原本清澈的眼白也爬上了红血丝,整个人仪容仪表都乱了套。 再加上徐明朗刚才顿了一下,被叶嘉雯理所当然的理解成了对自己邋遢的惊讶,叶嘉雯突然把头埋了下去,她不想被徐明朗看到自己最邋遢的一面。 叶嘉雯还在想着“脸上是不是出油了啊”“幸好没剪刘海不然油死了”的时候,徐明朗不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被周雪荣的一句“去几楼”给叫回头了。 大家都在场,徐明朗自己选楼层,一旦再遇上任何危险,他都担不起责怪,索性问一句:“四楼已经排查过了,老赵不在。你们觉得,选几楼?” “那就一楼、四楼和七楼之外,随便选一个呗。”苗放漫不经心的看到了徐明朗一眼,却看到按键面板上的“3”亮了,反问道:“你们不都按了嘛,还问我们干嘛?” 徐明朗回过头,看到LED面板上显示着“下行中”,电梯缓缓下落。 徐明朗一看是“3”,还以为是周雪荣按下的,没再说什么。周雪荣却突然说:“不是我按的。” “什么?!”苗放冲到面板前,想随便按下什么键停下电梯,却被周雪荣拦下说:“可能是老赵。” “叮——”电梯发出电子提示音,瞬时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电梯门。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没等看清门外有什么,一股扑鼻的恶臭袭来,同时伴随着男人的尖叫。 “呃啊啊啊啊!!离我远点!!” 徐明朗克制自己想往后退的本能,打开手电,对身后的人说:“都待在这儿。” 门完全打开了,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团东西...... 那是坨巨大的肉山,手电筒的光都无法照出全貌,肉和肉黏连在一起,青紫的尸斑覆盖在灰白没有光泽的皮肤上,下面起伏着形状各异的骨骼,不同人的躯体不同的部位,被残忍的拼接在了一起,上面涌动着一张张或狰狞或迷茫的脸。 而这坨肉山,竟然是倒吊在天花板上的! “啊啊啊啊!”苗放高叫着,踉跄着往后退,把吓到失声的叶嘉雯护在角落里。 于浩怀也傻了眼。 “救我!!救我啊!!” 徐明朗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叫喊,声音颤抖虚浮,尾音几乎都是气声了。这样的惨叫加深了众人的恐慌,苗放第一个喊道:“关门!快关门啊!!” “救我......” 徐明朗急着想出去,但电梯门被那个肉块挡的严严实实,根本就出不去。徐明朗看了眼地面,因为肉坨是扒在天花板上的,地上还留有一道缝隙。他可以爬出去! 徐明朗刚要作势下蹲,被周雪荣一把捞起来推到身后。 “你干......” “我去。你留下。” “不行!” “我说了我去!”周雪荣难得说话有大起伏,“我有武器。”说罢,趴**匍匐向外。 “等一下!”徐明朗把手电筒递了过去,“注意安全。” “嗯。”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地上的一双腿,一点点消失在门与肉块的夹缝之间。肉块遭受挤压时流淌下尸液,在灯光下显得浑浊不堪,再加上那臭味,苗放简直快吐了。 徐明朗看着地上的那道夹缝,忍下所有忧思,他背对众人,一手扒着电梯门,用后背挡住了按键面板。 周雪荣屏住呼吸,爬了能有十米,才脱离那坨肉块的包围。脱离包围后,他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向护士台后爬了过去。 “救命......救我......”走廊里传来的呼救声变得更加虚弱模糊,迫使气氛变得越发紧张,周雪荣却不为所动,从斧袋里缓缓抽出斧头,攥在手里,探出头去,用手电筒照向天花板。 那肉山不知道融合了多少具尸体,看样子占据了有十平方米的天花板大小,但好在它体积过大,也钻不到电梯里,行动不会太快。只是他的视野有限,不能看到赵东祥的确切位置。 “救......救命......”声音变得更模糊了,听起来像是从上面传出来的。 周雪荣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左手拿手电,右手持斧,迅速跑到了护士台的另一边,灯光飞快的扫射肉山,试图在其中找到中年男人的一衣片缕。终于,在靠近南边走廊方向,他找到了赵东祥,但只是一个下半身。 肉块中分裂出一个像是肛瘘般的口子,赵东祥的整个头都被吸了进去,剩余部分露在外面剧烈弹动着,究竟是在自救,还是因为酸性液体的腐蚀而感到痛苦不已呢。 周雪荣凭借身高优势,原地一个起跳,正好抓住了赵东祥的一只鞋,用力向下沉。 赵东祥的头被缓缓挤了出去,眼看就要脱离肉蜘蛛的腔体,却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十几只手臂拖住了。 刚才还各自神游的一张张脸孔突然变得狰狞,毫无聚焦的瞳孔齐齐看向周雪荣。 第71章 火柴盒 周雪荣一面死盯眼前的肉山怪物,用手电光作掩护,向后退了两步。那怪物见周雪荣放弃了它的猎物,不再有威胁,一个个眼珠又开始乱转,转而专心吞食猎物。 赵东祥因短暂缺氧陷入休克,乖顺的任由那腐烂的腔体,用酸液一点点包裹它的头部,半张脸再次滑了进去。 周雪荣在下方观察着,这肉山怪与真正的蜘蛛习性相似,都是用酸性液体腐蚀猎物,比起主动攻击,更专注于吞食猎物,只要你不想着抢它吃的,它也不会主动攻击。 赵东祥的头已经没过了鼻孔,逐渐向下滑去,很快他就会再次被剥夺呼吸,在没被腐蚀成流体前,就会先窒息而死了。 真的一秒也不能拖了。 周雪荣把斧子夹在腋下,再次起跳抓着赵东祥的两腿,两人纷纷滚落在地。 “醒醒,喂。” 赵东祥脸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粘膜,表情很是痛苦,周雪荣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酸液粘膜,赵东祥剧烈的咳嗽起来。 突然一股引力,周雪荣措不及防被拉倒在地,一抬头就是无数只手伸向他,试图把周雪荣当做新猎物。他挥斧砍断那些手,趁机站了起来,对着墙边吓傻的赵东祥吼道:“跟上!” 赵东祥屁滚尿流的爬起来,颤声问:“去......去哪啊?” 周雪荣没有回答他,因为整个天花板都在颤动,巨大的肉山蜘蛛挪动手臂,竟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 赵东祥吓得脚都软了,嘴里呜咽着,不敢轻举妄动。周雪荣站在他斜前方,拿手电晃了晃怪物,怪物的脸扭曲着,像在表达不悦,却没了先前的恐慌。 显然手电筒的这点光已不再对其具有威慑力了。 他们不用把这怪物弄死,只要在它追上来之前进电梯就行。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怪物一头堵在电梯门前,另一边把二人面前的路都堵死了,他们根本跑不到电梯口。 肉山怪操 动密集的肢干,向站在走廊的周雪荣步步逼近,周雪荣回头扫了眼地形,大概距离十几米远有条岔路。周雪荣心生一计,挥动手里的斧头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一面慢慢向后,拉开了怪物和赵东祥之间距离。 周雪荣示意赵东祥趁怪物不备往电梯里跑。 谁知赵东祥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不敢冒险,还是贴在墙上,装作谁也看不见自己。 周雪荣顾不上那么多,把手电筒**棉衣兜里,用拉链固定位置,大声喊道:“朗哥,老赵交给你了。” 徐明朗听得肝一颤颤,还以为周雪荣遇到什么危险,顾不得叮嘱叶嘉雯看好按键面板,跑了出去。 跑出没多远,徐明朗就看到了墙角坐着个人,他上前扶,却摸到一手湿滑,还有股浓郁的臭味,他顾不得反胃,把人架在肩膀上,搀了回去。 “砰——”赵东祥摔在电梯中央,叶嘉雯被吓得直往后退。 苗放指着地上这个面目全非的赵东祥说:“这......这是赵东祥?” “他的脸怎么了?身上那些是血吗?”叶嘉雯颤抖问。 电梯里光线充足,赵东祥的惨状可谓一览无遗,除了先前在手术室里被血浇了个遍,身上混合尸液和碎肉屑,真正叫人害怕的是他的那张脸。 赵东祥的脸被酸液侵蚀的脱了层皮,两颊处鲜红的肉暴露在空气中,看着都疼,但当事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两眼放空,盯着墙上某个点不放,看得人怪慎的。 “丫头。”徐明朗拍拍一脸惊恐的叶嘉雯,“帮我看好他。” “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叶嘉雯顿时像失了主心骨一样:“你要去哪儿啊?” 徐明朗没有回答,跑了出去。 手电一被关闭,走廊四周便成了纯粹的黑暗。最早在新石器时代,人类为了抵御黑暗所带来的恐惧,发明了钻木取火,以为有了火种,便拥有了勇气。 人类用火驱逐黑暗,却忘了火也是吞人的怪兽。 周雪荣想到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火,不是那种煤气罩上的火,而是火柴头上红彤彤的那一小撮,可以用来点燃好看的烟花的那种。在他心目中,这两种火是截然不同的物种,差别之大就好像蛾子和蝴蝶。 他印象里的童年生活极度无聊,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很匮乏。在别的小孩儿都上幼儿园的年纪,他还得留在房间里,看那几本起毛的绘本童话和汉语拼音书。 直到床底下发现的那一小盒火柴棍,点亮了他半个童年。巴掌大的小玩意,看着不过比牙签多了个头,但用它擦过盒子侧边粗糙的表面,就会生起温暖和光亮。 可惜火光并未持续很久。 “放下!!!” 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向自己冲了过来,一巴掌打落手里的火柴棍。 手很疼,却敌不过亲眼看着那团火光坠落在水泥地面上,被当作蟑螂一样被一下、又一下的踩灭。 周雪荣闭上眼睛,试图把火光锁在眼底。 “以后不可以玩火!听到没有!!火很危险的!”女人俯视他的样子像一只恶鬼,乱蓬蓬的头发因为重力从脸颊上滑落,露出了皮开肉绽的半张脸,还有豁在外边的牙齿。“火是会杀人的,你要记住。” 当时周雪荣还小,他只记得自己看到那张脸就吓哭了,他死死把剩下的火柴捂在肚子上,而那女人竟也完全不顾及他还是个孩子,像个泼妇一样从他怀里抢火柴盒。 女人的指甲锋锐,划了他一手的血,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给。 那是他的火柴盒,是他发现的,那是他的光...... “啪——”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抬头看向女人的时候,火柴盒被她抢走了。 他用指甲狠狠扣地上的水泥渣,不理解心中涌动的闷闷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眼眶和鼻子又酸又热,心想自己又得挨顿打,因此故意不去看女人。 先败下阵来的是女人。 那张皮肉尽毁的脸满布泪水,半边的皱眉肌和口轮匝肌全都坏死了,她想要做出一个满怀爱意的表情来,却是哭的比笑的难看。 “以后别玩火了,答应妈妈。” 肥硕的怪物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堵得死死的,周雪荣靠在厕所的墙边,耐心等它离开这个岔路口,用空出来的手抚摸后颈的伤疤。 “火是会杀人的。” 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 如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有件事他总是想不明白。飞蛾明知火焰会焚尽翅膀,却还是趋之若鹜,人也一样,明知对方是过于耀眼的火焰,却还是因为贪图温暖,选择性遗忘了其背后隐匿的危机。 正如影与光亦步亦趋,同生本源,可一旦影子想要拥抱光,就会不复存在。 你以为自己抓住了光,却只是引火烧身。 周雪荣气息丝毫不乱,在黑暗里又等了十几秒,那怪物果真以为他往南边去了,压根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分叉口,跟着往南边方向去了。 岔路口被让了出来。周雪荣慢慢移动到墙面拐角,拔腿冲了出去。 怪物被脚步声吸引过去,无需调头换向,而是以尾代头,臃肿的身躯倒行追去。厕所距离电梯间不过二十几米长,以周雪荣原本的体能和爆发力来说完全小事一桩,但跑了几步,周雪荣就知道两腿疲劳过度,速度大不如前,脖颈后能感受到怪物在哈气,不必回头也知道近在咫尺。 不光兔子逼急了会咬人,这怪物逼急了也能跑得飞快。 周雪荣全力奔跑,完全没顾忌前面站了个人,单方面的加速度让那人应声倒下。 “周雪......”地上的人好像没搞清状况似的开口。 “嘶嗬啊啊啊——”后面怪物嘶吼着。 周雪荣一把从地上捞起徐明朗,拉着他一块跑。 徐明朗边跑边问:“你没事吧。” “你没来前确实不错。” 徐明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去......你怎么也跟苗放学的......小词儿一套一套......” 周雪荣敛住了笑意,拐角处便是电梯间了。 徐明朗也注意到了,在左拐时依然没有放慢速度,整个人几乎是滑过去的,然而他却看到电梯门竟然有关上的趋势! 电梯内,叶嘉雯整个人八爪鱼一样缠在于浩怀背上,哭喊道:“你干什么?!别关门啊!” 于浩怀木着脸,敲击关门键的手指却丝毫不减速,让人不禁怀疑,如果电梯按键外带加速功能,于浩怀的敲击速度会更快。 “苗放!你快拦着他啊!!”女孩此时已毫无形象可言,回头向男孩求助。 苗放只有扒着门,防止门完全关上。 就在此刻,徐明朗的一只手伸进了电梯里。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徐明朗整个人滚进了轿厢里,保龄球一般狠狠撞在墙上。 “朗哥!!”叶嘉雯这才从于浩怀身上跳了下来。 “闪开!!”众人只听一声吼叫,周雪荣侧身从门外扑身而入,被还躺在地上的徐明朗接了个满怀,并痛苦的咳嗽起来。 周雪荣连忙爬起来,还没等喘口气,整个轿厢里都炸了锅。 “呃啊啊啊啊!卧槽这什么鬼东西!”苗放节节往后退。 于浩怀离门口最近,他绕过惊恐的少年,上去对着门就是一脚。 “咔嚓。”像折断树枝的声响。 周雪荣拿着斧子上前,被遮住视线的徐明朗这才看到,电梯门前那几只乱舞的尸手。 斧子刚刚剁下其中一只手,另外几只感应到危险,像触须一般收了回去。 苗放拿出玩游戏的手速疯狂点击关门键,叶嘉雯帮忙补上了一层键。 电梯缝终于合上,缓缓下行。 筋疲力尽的六人各自瘫坐着,享受这难能的沉默,徐明朗看着门口弹动的尸手,像看一只搁浅的鱼一样稀松平常。 只是这样的安宁没撑过十秒,电梯灯就开始忽闪,紧接着整个轿厢剧烈晃动起来。 “不是吧......来真的啊......”苗放哭丧着脸抱怨,还没等他说下一句,女孩的尖叫声伴随着失重感一同袭来。 第72章 坠井 “啊啊啊啊啊!!!”叶嘉雯死死把着扶手,任凭纤细的手腕都快被粉碎,也绝不松手。 徐明朗还没爬起来,被刚才的一阵颠簸滚到了电梯门边,他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全身都失控般,站都站不起来。 整个电梯里都颠得七扭八歪,黑暗中,徐明朗能感到谁踩了他的手,脸也被踢了一脚,本快被遗忘的溃疡正抵他牙侧,疼得他抠心挖胆。 混乱中一双手臂温柔的搂住了他,徐明朗能感觉到自己落在了一个怀抱里,那个怀抱算得上是最烂的一个了,尸臭混合酸液、血液的怪味,几乎快让他透不过气来。 电梯坠落不过短短几秒,他却觉得那个拥抱很长很长,在黑暗里,这一切犹如死亡的序章,耳边环绕的是尖叫和绝望的哭喊,唯有这个怀抱,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嗙——” 巨大的铁盒子像被孩子随手扔在了地上,重重砸落电梯井。 哭喊声都被掐熄,取而代之的一片死寂,以及不知是某个电路时不时蹿出火花发出的“嘶嘶”声。 密闭的黑色空间成了坟场,氧气一点点被消耗着,却不见有任何人醒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响起一声细弱的呻吟,一个身影爬了起来。 徐明朗头晕脑胀,意识不清,一时间都没分清自己在哪儿。他晃了晃脑袋,痛苦的叫唤着,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意识忽的清醒,他俯身摸索,左手摸到温热的大手,顺着那只手摸到袖管,再摸到了脸。 手掌一覆到那高于常人的鼻梁,便敢肯定是周雪荣了。 “喂周雪荣,醒醒。”徐明朗轻扇巴掌,试图叫醒周雪荣。 可惜没用。 徐明朗摸到周雪荣的棉衣口袋,抽出手电筒照了圈周围,宛如废墟般,所有人都合着眼,七扭八歪的倒在一块。 这种众人皆昏我独醒的感觉让徐明朗很慌张,他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挽救这种局面,但如果他做不到的话,岂不是把所有人都害了? 徐明朗用手电筒去照周雪荣,却看到对方紧闭双眼,一惯锋锐的薄唇干裂着,也不知是贫血还是...... 他浑身一僵,连忙把人扶起来,用手摸过对方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确定没有明显伤口和血液,才又去照其他人,确认一圈下来,没人有明显外伤,估计都是因为对冲过强造成的短暂昏迷,于是他试图拉开电梯门,一面等候其余人清醒过来。 一番尝试后,电梯门纹丝不动,也没人醒过来。 徐明朗也已筋疲力竭,靠在电梯门上,把周雪荣的头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对方的脸。 他想起了在电梯触底之前,周雪荣把自己垫在了底下,用身体做他的缓冲垫,这才让他最大程度的减缓撞击。 “怪人。” “真是个怪人。” 徐明朗闭上眼,面前是烈烈寒风里青年舞动的黑发,纵身一跃时的决绝,望向日出时眼底的热泪。他转动中指的戒指,突然感到心如刀绞,他已经看到了结局,以及注定会被辜负的所有爱意。 徐明朗想到那些逼真的梦境,那个暖洋洋的世界,周雪荣和他同居在一块儿的那种安逸,心像破了一个洞,所有恐惧与不安都卷入洞中,残留一片空白。 那样麻木。 “呃,我的腰......”于浩怀捂着腰试图站起来,却踉跄着摔倒了。 徐明朗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上去帮忙。等到于浩怀费劲从人堆里站起来,再把一边的苗放扇个半醒,想往电梯门前走时,徐明朗才幽幽说:“醒了啊。” “嗯。” “还有谁醒着吗?” “就咱俩。” “他呢?”于浩怀指的是“周雪荣”。 “还没醒。” 于浩怀没出声,而是找个地方又坐下了,兴许是没有体力再费劲去搬人,这时候打开门也很难把其余人都转移出去,索性再歇一会儿。 沉默一会儿,于浩怀主动说:“我急着关门,是怕你俩进来了再关门来不及,对不住了。” 徐明朗根本没想这一茬,“嗯”了一句。 于浩怀又问:“电梯坠井挺稀奇,万里挑一啊。” 徐明朗心知他说的没错,现代电梯的安全保护功能非常齐全,要想电梯坠井其实很难,要满足三根曳引钢丝绳都断掉才行。 可转念一想,这里本来就是家废弃医院,电梯不知多少年没保修过了,再说谁知道那怪物有没有扒门、撞门,所有事都赶在一起了,不坠井也难。 说起那个肉山怪物,徐明朗心里也犯嘀咕,它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了? 于浩怀见徐明朗没接话,也不自讨没趣,继续对一边的苗放又扇又摇,人竟然真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 苗放一醒来,第一句就是:“*你妈的......什么玩意儿打你爸爸......” 徐明朗疲惫的笑了,于浩怀假装没事人低头。 谁知苗放没再接着骂,更没找于浩怀的茬,而是抱起对面的叶嘉雯,一个劲儿摇晃。 “哎......叶嘉雯,你醒醒啊......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你醒醒啊!” 黑暗里少年焦急的话语像极了国产都市剧的对白。 于浩怀戏谑道:“你亲她下就能醒了。” “你......你个老不要脸的!” “哟,看给孩子羞的。该不会长这么大没谈过对象吧。” “关你屁事!” 徐明朗一听这俩人是要在这儿开吵了,把周雪荣扶在一边,挪到苗放一旁,接过快被晃死的叶嘉雯,不顾苗放的恼火,给了小姑娘一个巴掌。 “哎你干嘛?!” “按你刚才的晃法,活人都晃死了。” “那你也不能扇她啊,她是个女孩......” 徐明朗简直无语,果然人是要慢慢处的,这男孩怎么关键时候还恋爱脑上头了...... 徐明朗不予理会,轻扇小姑娘的脸蛋,一面叫着她的名字。苗放嚷嚷着“哎呀换我来吧”,一面把徐明朗挤走了。 距离徐明朗醒来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有没有半小时?他之前没经历过昏迷,更不知道昏迷后多久才能醒。 现在徐明朗最担心的是,像是于浩怀和苗放这种醒的快的,有可能只是神经性休克,也就是收到撞击后陷入短暂昏迷,但其余还没醒的,是否伴随了脑组织破损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徐明朗不放心,又摸了一遍周雪荣的后脑勺,确认没有外伤,连手还没来得及抽回,整个轿厢就开始震动起来。 “电梯已经触底了,怎么可能......”苗放自己说着,很快就和其他两人一样,反应过来。 震动的来源是轿厢的上方。 是那个怪物!! 徐明朗拿手电去照,整个金属天棚都向下凹陷了一大块,震动仍在持续,看样子大有不撞破天顶誓不休的架势。 被这么震了几下,叶嘉雯竟哼哼着醒了过来,苗放大喜过望,把她扶了起来。徐明朗更加心焦了,周雪荣睡脸安然,哪怕是这金属震动声震耳欲聋,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当务之急,只能先把电梯门打开,他们得合力把人都转移出去。 于浩怀也想了,两人叫上苗放,开始合力开门。 门终于被打开一道缝,几双手更好借力了,没过一会儿就把门打开了。 手电照过去,位置正卡在两层之间,上方的空间更大一些,只要一个人先上去,由上面的人把电梯里的人拽上去,问题不大,但是要快。 “你们谁先上去?”徐明朗问。 于浩怀用行动证明了选择,他往上一跃,上身撑着地面,一点点往前挪动。 徐明朗一面留意头顶,一面轿厢完全坠落,顷刻间就能削掉于浩怀的小腿,一面又回头看向岌岌可危的天顶。 于浩怀终于爬了出去,电梯又是猛烈一震。 得知电梯仍未触底的几个人,这波震动带给他们的恐惧比先前更大了,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在怪物没闯进来前,就因为电梯下坠而摔死。 “快!手给我!”于浩怀向叶嘉雯伸出手。 苗放在下面配合托举,小姑娘体重又轻,轻松就爬了上去。 “下一个。” 苗放借力跳了上去,徐明朗拖着角落里赵东祥,像搬行李似的,将他两个胳膊递向上面,自己用肩膀扛住下半身,连拉带拽的把人运了上去。 得亏赵东祥多年的亚健康,可把几人都累坏了。可加下来,周雪荣的搬运也轻松不到哪去,徐明朗如法炮制,刚把周雪荣的双臂抵在几人手里,电梯剧烈震动了几下,某种金属老旧产生的吱呀声,顿时把几人全都定住了。 徐明朗冷汗直冒,却强迫自己要冷静。 “快,快!!” 徐明朗使劲向上托举着,脚下越发虚浮无力,只要一下,只要震动再多一下,他就可能会死。 “朗哥!把你的手给我!”叶嘉雯趴在另一角,像徐明朗伸出手。 徐明朗的确可以现在就爬上去的,但周雪荣的长腿在此刻反倒成了障碍,仍然搂着半截在轿厢里,一旦电梯下坠,他的腿就会被削断。 徐明朗没有握上女孩的手,而是把着那双腿向外推。 一拉一推中,周雪荣的整个身体已脱离了轿厢。 徐明朗送了口气,两手分别被交握着,用力向上拉去...... “咣!咣!!”电梯再次发出震响,却不是因为怪物所造成的,而是电梯本身的声音,接着金属绳索发出的尖锐摩擦声,这也就是说...... “快!!快拉!!” “叶嘉雯把俩人往后拖!别挡道!” 于浩怀和苗放脸红脖子粗,蹬着墙面借力,几乎一气呵成将徐明朗从铁箱子里抽了出来。 徐明朗往前一扑,两人也跟着倒地。 身后的轿厢急速下坠,“哗啦啦——”的像火车进隧道的声音,卷起一阵凉风。 第73章 被困 几人惊魂未定,先起身的反而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徐明朗。他回头看向电梯,电梯门即将关闭,他冲上前去把住门,硬生生把关到一半的电梯拉开了。 他用手电向下探去,慢悠悠的骂了一句:“*你妈的......” 于浩怀在身后跟了一句:“你看什么呢?”也跟着向下看去。 手电光坠入电梯井,却像坠入了万米深海,尽头唯有一片黑暗。 徐明朗看得腿软,后怕的劲儿这会儿才上来,自言自语:“这医院是直通地心吧......” 于浩怀准备说点什么,电梯井上方传来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他。 徐明朗改用光照向上方,只一瞬就立刻抽身后退,五官都揪在了一块。于浩怀也知道,那上面定是刚才追来的肉山怪物,想想那么大的体积,缩在电梯井里,势必会卡在里面,挣扎着不往下滑落的过程中,尸液肯定糊了四面墙体,恶心的要死。 好在那幕后之人的恶趣味,把医院电梯直通深渊,这怪物也用不着他们再解决了,就等着它掉下去,粉身碎骨。 “醒了醒了!”叶嘉雯语音高亢,一下子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徐明朗心里一下子稳了,不复刚才的慌乱,返回几人处去看。 不管怎么样,周雪荣能清醒过来就行...... 等到徐明朗蹲下来,把手电光照向女孩,以及她身边的人时,他才意识到,清醒过来的人,不是周雪荣。 “哎......我是在哪儿......我死了吗?怎么这么黑啊......”刚恢复意识的老赵显然脑子清醒,张口就是胡言乱语,听的叶嘉雯破涕为笑,苗放也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嘴损。 徐明朗的心又吊了起来,这都过了多久了,怎么周雪荣还没醒呢?大脑组织这个东西最经不起撞了,谁知道是不是那根重要的神经撞破了,又或是形成瘀血堵塞神经了,然后一辈子醒不过来吧...... 出乎意料的,于浩怀这会儿竟开始担心周雪荣,拿过手电筒开始照周雪荣的瞳孔,看了会儿说:“没事,没死。” “那怎么这么久都醒不过来?” “昏迷这个东西本来就玄,很多人能睡个一天一夜,兴许只是累了,身体醒不过来而已。” 于浩怀把手电还给徐明朗,徐明朗接过,说了声谢谢。 徐明朗坐下,把周雪荣的头扶到了腿上,竖起耳朵听赵东祥絮絮叨叨,拇指有以下没一下的摩挲周雪荣的脸。 赵东祥怕是胆子都吓破了,用喋喋不休来寻找安全感,一连串说出了刚才是怎么被引诱到了三楼手术室,水龙头里全是血,他又是怎么逃出来,躲在厕所里的。 叶嘉雯善解人意说着“现在没事了”,试图安抚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但效果甚微。赵东祥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好几次才打开备忘录,徐明朗正对着他屏幕后面,倒也不是有意要看,却注意到了密码,估计是什么人的生日吧。 赵东祥把备忘录亮给叶嘉雯看:“刚才我真是绝望了啊,我以为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连遗书都写好了......” 叶嘉雯安慰他,苗放也在一边说:“现在没事了,一会儿等周雪荣醒了,咱找出口离开这儿,你就别念叨了......” 听到这里,徐明朗心里更沉重了。第一是他不知道周雪荣何时会醒,一旦其他人等不及,要丢下周雪荣先走,他又该怎么劝下他人。第二就是关于出口,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电梯,这会估计都掉到十八层地狱去了...... 于浩怀在一边没事可做,又管徐明朗借了手电,说是勘察下周围。 徐明朗交出手电,又想到老赵说的“引诱”,随口问了句:“你为什么去三楼?” 赵东祥一卡,又想到当时自己以为快死了,才在备忘里和盘托出的那些,这会儿活了下来,又顾及队伍里还有个警察,这要是说出来了,还不得抓去坐牢,于是沉默了。 见赵东祥这么为难,恐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徐明朗也没再多问,而是说道:“看下几点了?” “四点四十了。” 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才到清晨,他们这次提前完成了“任务”,但是那幕后之人真的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吗? 徐明朗潜意识里不安,只盼着周雪荣能快点醒。这种渴盼甚至大于了他对食水的需求,大于一切,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让怀里的人醒过来。 只要这个人能醒来,他甚至愿意拿五年寿命来换。徐明朗在心里许下像小孩子才会许下的心愿,许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周雪荣是存在依赖的,他告诉自己任何人在这种极端环境中,都会对拥有强健体魄的人存在依赖,这只是一种生物本能,是大脑为了保护身体的一种本能。 徐明朗用“自己的意识被驯化了”的厌恶感,去置换了某种更为炙热、柔软的情感,他任由自己的心也身处黑暗,被黑暗蒙罩着,不去感受。 怀里的人却突然动弹了一下。 “哥......” 徐明朗大脑当机,花了几秒钟才处理好这个字。 “你醒了......头疼不疼啊?”徐明朗压下语气里的激动。 周雪荣慢慢坐起来,问了下现在的情况,徐明朗把他昏迷后的事都说了。 “所有人都安全吧。” “嗯。” “那就行。” 徐明朗心中一片苦涩,这个人在自己刚脱离危险的第一时候,还不忘关心其他人的安危,他想到先前对周雪荣的质疑,顿感愧疚。同时他也很敬佩周雪荣的无畏精神,换了别人真的做不到,他都要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来普度众生的了。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是于浩怀。 “那边有道门......” 赵东祥一听“门”这个字,连常识都下线了,问:“是出口吗?!” “这又不是停车场,拿来的出口啊?”苗放无奈的回答。 于浩怀不予理睬道:“门是开着的,我进去了,里面是停尸房。” !!! 徐明朗能感觉到头发丝都炸起来了,但于浩怀又说道:“不过不用怕,冷冻柜的门都是开着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们猜对了,无论是丧尸也好,还是尸块组成的蜘蛛怪,和现在还卡在电梯井里巨大尸团,尸源全部都来自于这个地下停尸房,里面没有尸体倒也合理。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该要如何离开这里? 徐明朗问道:“除了停尸房以外,还有没有别的门,是可以通往外面的?” 苗放不厌其烦的说:“都说过了,这里怎么可能有出口啊,这里可是医院。” 叶嘉雯说:“可是如果找不到任何出口,我们怎么出去啊?” “我......我也不知道......没准天亮了,出口会自己出现呢......”苗放支支吾吾的说。 几人均是一筹莫展,当下没有怪物袭击,不必四处逃窜,于是都坐在原地,像是真的在等着出口自己找上来。 赵东祥看了看表,说已经是五点多了。 还有不到一小时天亮。 周雪荣刚恢复意识,身体还没恢复,其他人也不急着张罗,反正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徐明朗倒是想到一招,但操作性很差。他再次起身看向电梯井上方,那庞然大物比起刚才位置更靠下了,估计再等一会儿,它自己就能滑下去。 徐明朗却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小心扒住墙,把腿伸到电梯里,挑逗似的晃了晃。 那怪物原本跟死了似的一动不动,这会儿却像是饿狗看见了一根火腿,兴奋地往下扒拉胳膊腿,密闭狭小的电梯井里一阵刨墙的回声。 “喂,你在干嘛?”苗放坐着喊。 还是周雪荣跑过去,把徐明朗往外拽。 徐明朗抖着肩膀说:“没事儿,你坐着就行。” 怪物刨墙声越来越响,证明怪物的位置越来越靠近电梯口了...... “哥,你要小心。” “我知道。” 怪物刨墙声的动静突然变得密切,不像是往下攀爬,反倒像是极力向上,为了不摔下来...... “嘶嗬——”怪物突然一声嚎叫。 徐明朗被拉到后面去,单腿不稳的“哎呦”了一声。 周雪荣捡起斧头,卡准了时机,庞然大物一出现在电梯间,斧子便抡圆了砍了上去。 怪物的体表收缩抽搐,扒墙的四肢疼到使不上力,重重向下滑落去。 许久未听落地声,好像那只怪物真的一路下坠,坠落到了地狱。 “喂,把怪物搞走,电梯也用不了的。”苗放“好心”提醒。 徐明朗用手电照向电梯间上方,他在找,找一根垂下来的曳引绳索。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就能抓着绳索,爬回一楼。 只是那条绳索早就断了,距离他头顶有半米距离。 “就算绳索完好,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爬的。”周雪荣看破徐明朗的心思,突然说。 徐明朗心想的确如此,且不说他们体力跟不上,就是这深渊一样的电梯井,即便能爬上去,也会吓得腿软。 所以说,他们现在是彻底走投无路了。难不成他们所有人都会待在这儿,直到饿死? 周雪荣却突然开始脱衣服。 徐明朗拦住他,问:“你干嘛?” 第74章 太平间 周雪荣脱下外套,塞给徐明朗,接着要脱卫衣的时候,被徐明朗按住了手。 “你干嘛?!” 周雪荣把徐明朗的手拨开,拉开了卫衣拉链,后面坐着的几人也不知道周雪荣打算干吗,只是看着他把卫衣也脱下来,开始按 摩两腿,放松手腕脚踝,像是在做热身。 “哥,电筒。” 徐明朗下意识伸出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你干嘛?” “想所有人能出去,还有一个办法。我去一楼,拿煤气罐,想办法把墙炸开。” “三根曳引绳,全都断了,你飞上去啊?!”徐明朗用光晃着电梯间,却突然意识到周雪荣要怎么做了,声音低了下来,“不行,不行太冒险了......你刚清醒,体力消耗又大,或者可以我来......” 周雪荣回绝:“你不行,你身高不够。” 不光是徐明朗,除了周雪荣外,其余人的身高都不够。医院的电梯为了容纳轮椅、担架,体积比一般的电梯要大,要想在这么宽敞的空间里徒手攀爬而不滑落,就要保证臂长和手长足够。 这件事确实只有周雪荣能做到。 徐明朗担心周雪荣的安危,可当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身后传来女孩安心的长呼一口的声音,还有老赵兴奋的絮叨声。 “可是,就算你真的能爬上去,又要怎么把煤气罐背下来?罐子很沉的,一旦失去平衡,你会摔死的!” 赵东祥一看徐明朗的态度,生怕周雪荣改主意了,立刻上前劝道:“我们几个里面周小哥身手最好,再说也不是光为了我们,人家自己也是要找出路的嘛。” 徐明朗反嘲道:“按你这么说,周雪荣身手那么好,他自己爬上一楼就可以走了,干嘛要再下来?” 赵东祥这番话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尴尬的呻吟两声,还是叶嘉雯主动打圆场:“周大哥已经不是第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们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之后能一起出去,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徐明朗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好像听见周雪荣小声“哼”了一下。 叶嘉雯提议道:“那个,我们要不要把衣服脱下来,拧在一起做绳子啊。” “我倒是没问题,但能捆得牢吗?要是把煤气罐掉到井里,我们可就连底牌都没了。”苗放说。 “这个不用担心。”周雪荣掏了掏斧袋外侧的小口袋,然后从里面抽出来一捆码得整齐的尼龙绳,绳子两端自带金属扣,是专业的登山攀岩绳索。 于浩怀坐在原地,表情怪异。 苗放惊呼着走过去:“哇——老哥,你的真实身份该不会是摸金校尉吧?” 周雪荣根本不知道“摸金校尉”是什么,他把绳子缠在臂膀上,用嘴咬住手电筒,长腿一迈,直蹬电梯井内侧墙壁。 “小心!”徐明朗心都提起来了。“你慢点啊。” 周雪荣把四肢调整好角度,手脚配合着往上移动,动作麻利的就好像深渊并不存在。 苗放忍不住惊叹:“我去,这是什么战士?!怪不得长这么大个儿,浑身是胆啊......” 徐明朗被弄得心烦意乱,推了一把旁边的少年。苗放是个不会看眼色的,还在喋喋不休,似乎是真的感到兴奋。 徐明朗虽然知道苗放口无遮拦的毛病,多半是被父母惯大的,但说到底人不坏,只是这种看热闹的心态让他感到心寒。 他转头,压抑怒火说:“小朋友,你能不能闭嘴,周雪荣是在玩命,不是玩游戏。” 苗放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但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说:“开个玩笑而已,人家都没说什么,你那么着急干嘛?” 叶嘉雯劝道:“苗放你少说两句了,周大哥现在很危险的。” 苗放那点兴奋劲儿卸了下来,走远坐下来,小孩似的谁也不理。 徐明朗留在电梯口,想问问周雪荣怎么情况样了,却又怕对方分心,只能咬着拳头张望。 周雪荣已经消失在了一楼电梯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不见周雪荣的身影。徐明朗担心幕后之人又会布陷阱,一会儿又担心一楼还有丧尸或是蜘蛛怪,便心如火焚。 赵东祥看了眼手机:“这都过去十五分钟了,煤气罐放的位置离电梯口又不远,周小哥怎么还不下来啊?” 这话刚一讲完,于浩怀坐不住了,他走到电梯口,大喊两句:“周雪荣!你在吗?” 徐明朗问道:“你几个意思?怕他跑了?” “人之常情。换成是你,被困在活地狱里一整晚,一旦看到出口,也会失去理智。” “别把每个人都想的和你一样。” “但愿像你说的。” 就在二人沉默当中,电梯井里突然垂落了一个煤气罐,泵口和两边胶圈上缠绕着尼龙绳,看得出绑绳手法专业,使两头受力相当,令其垂下时可以保持平衡。 井里传来周雪荣的吆喝:“哥,接一下。” 徐明朗心中一喜,一来是确定了周雪荣的安全,另一面又打了身边这人的脸。他懒得再呛声,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二人于是合力把煤气罐连带绳子一块取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周雪荣也安全着陆。 赵东祥止不住的惊叹,大家伙儿也都心情愉悦,称赞周雪荣的声音轻快而真诚,不难想象他们此时的心境,还有什么比即将逃出生天更让人放松的呢。 有了煤气罐,新的难题又出现了。 赵东祥拍了拍罐子说:“煤气罐是有了,但怎么才能把墙炸开啊?这医院的墙估计都很结实的......” 于浩怀答:“煤气罐爆炸的威力相当于150公斤TNT炸药。” “TNT炸药是什么啊?” “这么说吧,一公斤TNT炸药,足以炸毁两层楼房。”于浩怀转而说,“所以说,现在要担心的不是墙炸不透,而是怎么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炸死。” 徐明朗想到了太平间。 “或许,我们可以躲到冷藏柜里?” 几人听到冷藏柜几个字,都是一阵恶寒。 “哇不是吧,那儿放死人的啊,大哥。”苗放说。 赵东祥说:“哎特殊时刻,特殊对策,我倒不嫌弃挤在死人盒子里,就是之前有点吓到了......冷藏柜里那么黑,又是放死人的,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啊......” 赵东祥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这一晚的恐怖回忆足够他创后应激了,现在缩手缩脚的也能理解。 苗放嘀嘀咕咕:“说那么多,还不是怕。怂。” 徐明朗对其他人说:“好了,别说话了。都过来帮忙。” 苗放问:“怎么帮?” “怎么帮?当然是搬到墙边上了,不然炸你自己?”于浩怀回。 手电光照了一圈四周,四个男人合力将煤气罐搬到了离停尸房最远的墙边,徐明朗又有担忧了。 这里毕竟是地下,会不会爆破引起楼房坍塌?虽然他们可以躲在冷藏柜里,可如果真的发生坍塌,他们搞不好就真的可以躺在冷藏柜里一辈子了。 事到如今,他们唯有放手一搏。 可最关键的一点是,谁来引爆煤气罐呢? 徐明朗第一个想到自己,倒不是他真的大无畏,只是他怕周雪荣又抢在前头。在所有人当中,周雪荣的体力消耗最大,引爆煤气罐的事又那么危险,所以这次换他...... 众人走进停尸房,黑暗给原本就充斥着死气的房间带来更深的恐惧。冷藏柜里的抽屉都是打开的,上面什么都没有,有种诡异的仪式感。 叶嘉雯两手合十,小声念叨“无意打扰”。苗放嘴上说着“封建迷信要不得”,但听他颤抖到九曲十八弯的声音,也是在强撑。 所有人走到柜子旁,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散发寒光的冷藏柜抽屉,让人不难想象躺在上面的感觉。 冰冷、坚硬。 死去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 “那,我先吧。”叶嘉雯说着,竟坐在了金属板上,转动身体,躺了下去。 苗放不甘示弱,躺在了叶嘉雯旁边的的板子上。赵东祥唯恐自己留下来引爆煤气罐,这会儿也忘了害怕,躺了上去。 徐明朗这时出声:“引爆的事,就交给我吧。”说完要走,被周雪荣扣住了手腕。 “哥,别......” “我说了这次换我......” 于浩怀无奈说:“这次我来吧。” 徐明朗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你?” “你俩腻腻歪歪的有完没?再说了,一点常识也没有,引爆煤气罐又不是点鞭炮,一点就着。”于好坏一摊手,对徐明朗说,“打火机给我。” 徐明朗摸出打火机交出去,在诧异当中看着于浩怀走出房。他选了对面的一个冷柜,躺了下去。 周雪荣开始一个个将人推进柜子里,叶嘉雯发出恐惧的呻吟,因为隔着个铁盒子,所以听起来闷闷的。苗放乱叫道:“叶嘉雯,你别大喘气啊,里面空气不干净,躺过尸体的。” 三人全被推了进去,说话声却变得密切,多半是因为不安,想用言语交流增加安全感。 终于轮到徐明朗。 身下冰冷的钢板穿透棉服,带来冰冷的气息。他等了好半天,周雪荣一动不动。他能感到对方在注视自己,于是他出声提醒。 “周雪荣。” 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颊。 那个身影倾覆下来,有干燥温热的东西覆盖塞他的双唇,挪动时甚至带给他刺痛。 那算不上是吻,只是两片干燥的粘膜贴合在一起。 当徐明朗冒出这个念头时,对方却像故意打破这个念想一样,那个吻 很快变得濡湿 而急迫,舌头钻进了他的口,他因为过于震惊而没做反应,任由自己的嘴唇被肆意碾压掠夺。 徐明朗终于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舌吻 ,想要闭上嘴却已来不及,他的脸颊被对方用手钳制着,被迫张开口,与对方交换唾液,口腔里被异物探索的感觉非常不真实,他能闻到头顶领口里散发的复杂味道,让他瞬间感觉自己是在原始森林,他们都是某种动物,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思考。 单单听从本能。 听从本能的去厮杀,去活下去。 徐明朗舌侧的疮口被舔 弄的越发疼,他疼得直哼哼,却诱发了对方骨子里的施虐欲,疮口被加大力度的顶 弄,反复缠绕着,他双臂被禁锢在柜子里,没办法抽出手推开周雪荣,只能奋力把头扭到一边,表达对这种“酷刑”的不满。 “你们都躺进去了吗?我突然有点害怕了,朗哥,你在吗?”叶嘉雯的声音从柜子里传出来。 苗放也跟着抱怨。 徐明朗耻感爆表,无奈的想“在一片漆黑的停尸房里做这种事,真的不会遭报应吗?” 周雪荣停下对疮面折磨,改成吮吸徐明朗的下唇,直到徐明朗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嘴唇被唾液浸润透了,对方才终于肯停下来。 “总感觉,这样好像......哥真的已经死了一样。” 这是徐明朗被推进去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 很久之后,徐明朗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恨自己没能回应那个吻,又或是挽留对方,说上一句“我一直都在”。 第75章 爆破 经历过那次煤气爆炸,徐明朗才知道“爆炸”并非一个瞬间动词,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谁能想到,废弃医院的地下停尸房里,正躺着六个大活人。尤其他们躺在冷藏柜里,讨论的那些内容,像极了关灯就寝前的女生宿舍。 “于浩怀,你进来前门关好了没?煤气泄露进来就完了。”苗放说,“别门没炸开,咱几个死于煤气中毒了。” 赵东祥说:“小伙子别说这些丧气话,咱们肯定都能活着出去的。” 几人七嘴八舌的嘀咕着,黑暗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徐明朗不知道自己躺了有多久,他舌头一涨一涨的,嘴唇上残留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徐明朗心乱如麻,合上眼等待不知何时会来临的爆炸,渐渐的感觉困了,身体长期积攒的疲惫在此刻爆发,就连身处装死人的铁盒子都不忌讳了,眼见意识慢慢下沉...... “咣——” 巨大的爆破声令徐明朗瞬间清醒,耳朵只听得到蜂鸣声,他静等片刻,四周竟颠簸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温度好像升高了。 徐明朗喊着其他人的名字,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听觉和视觉的双重剥夺让他害怕,他利用手脚想要从柜子里出来,头顶的出口却纹丝不动,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 徐明朗感觉自己被活埋了,一面激烈的拍打四周,大声的喊叫着。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柜子被人拉开。 仍然是熟悉的黑暗,缭绕着刺鼻的烟雾怪味,一双手绕过他的腋下拎了起来,他被搀着,后背被拍着,这种哄小孩的招式在此刻却很见效,他呼吸变得顺畅,逐渐冷静下来,耳朵也能听见些声音了。 “哥,别怕。没事的。” 徐明朗拍拍两耳,掏出手电筒,这才看清四周。铁大门已经完全被炸飞了,浓烟从门外倒灌进来,而刚才堵着他柜门的东西,是清洗尸体用的金属清理台。 两人合力把其余人弄了出来,确认一圈都无大碍,叶嘉雯却说自己胃不舒服,扶着柜门吐了。 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表现,他们必须快点离开了。 众人掩住口鼻拨开浓雾,头顶天花板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碎石墙灰一刻不停的下落。几人兴奋的叫喊被掩盖在手掌下,苗放迫不及待的往前迈了一步,被徐明朗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注意脚底!” 苗放看清脚下,冷不防往后退。电梯口连接的地面被炸裂了,只有几根残缺的钢筋漏在外面,也就是说,要是苗放刚才再多走一步,他就会掉进深渊中。 好险。 地面的裂纹彰显它岌岌可危,踩在上面甚至有些松软。 “抓紧时间,地面开裂了,不安全。”周雪荣两臂张开,“来个人和我一块儿,把人弄上去。” 除了周雪荣外,个子最高的就是于浩怀,这项任务光荣的落在他头上。第一个上去的是徐明朗,他撑在地面上,负责接应下面的人。 叶嘉雯和苗放陆续爬了上去,接下来就是赵东祥。照理说他站在一边,等着苗放一上去,他往前走上一步,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避免...... “老赵,该你了。” 赵东祥没动,甚至没出声。 周雪荣察觉到不对劲:“老赵?” 赵东祥发出颤抖的呜咽,还没来得及说话,地面发出的异响让二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赵!!!” 楼上的三人听到,追问:“怎么了?没事吧!” 徐明朗准备把手电筒往下抛,对周雪荣喊:“接着!” 周雪荣接过手电筒,却没有第一时间照向赵东祥,而是扫向地面,地面开裂的缝隙蜿蜒成闪电状,伴随细微的开裂声。 他语气冷静:“别动,别说话。千万别动。” 于浩怀不敢贸然上前,增大地面压力,对头顶的三人说:“把我拉上去。” 赵东祥待在原地,两臂僵持成古怪的造型,却不敢动,大气儿都不敢出。 周雪荣一面注意脚下,循循善诱:“慢慢地,把手伸给我。” 谁知周雪荣刚往前一步,地面就发出了开裂声。 头顶上四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苗放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想指挥周雪荣该怎么做,被叶嘉雯捂上了嘴。 周雪荣不敢再向前走,整个电梯口被碎成一片,地面呈波浪状,而赵东祥的一只脚正卡在了其中两根钢筋间,重量全都压在另一只脚上,这种姿势非常耗力不说,更无从迈腿。因为根本不知道另一只脚使劲脱离钢筋的同时,整块地砖会不会彻底碎开。 这情况只有周雪荣和赵东祥二人看得清楚,头顶四人碍于角度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还在纳闷周雪荣为什么不把赵东祥拉上去。 周雪荣放低重心,脚原地不动,手臂伸直,一点点往前探。随着重心前移,地面时不时滚落碎石,终于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周雪荣说道:“把力气压在我手上,先把脚抽出来。” “呃......好。”赵东祥扶着伸过来的手臂,一点点开始抽脚,那手臂的力气非常足,他见状便将全身力气压了上去,想要尽快把脚拔出来。 脚腕扭动,变换角度,赵东祥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把脚抽了出来! 太好了! 紧接着,周雪荣手臂上的沉重负担,顷刻间消散了,他心想不妙,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东祥把抽出来的那只脚,往前踏了一步...... 瞬间,一股强大的牵力把周雪荣的手臂向外拉扯。 男人的尖叫声持续:“啊啊啊啊啊————” “抓紧我!!” 赵东祥手心不知何时冒出好多汗,濡湿了干涸的血液,变得格外湿滑。越是想要抓紧,就越是抓不住,只能感受着手指一根根从手心里抽离,那一刻变得格外漫长。 但在周雪荣的眼里,从地面下陷,到感受赵东祥的重量完全消失,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 灯光照映出赵东祥惨白的脸,好像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许多,自以为能死里逃生,却会栽在最后一步。 明明他离出口那么近了。 为什么? 洞口处突然飞来什么物体,周雪荣伸手接住,那是赵东祥的手机,再看向洞口时,却已看不到赵东祥的身影。 周雪荣回想那张写满疑问和惊恐的脸,面容冷淡,就好像他并不意外事情的展开。 他扪心自问已经尽力了,却永远也无法改变,那些命中注定的死亡。 ......... ...... 雪依然在下。 曙光揭开夜幕的轻纱,却没有带来曙光,又是新的一天了。仅剩的五人走出大门的同时,身后的医院从屋顶开始粉化,风一吹便如沙散去。医院外草场上的蜘蛛怪在挣扎着,却也难敌自然规律,随风化尘。 五个人此时都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谁也没比谁好哪儿去,就着雪洗了把脸,脸上带着相似的疲惫和麻木。但对于赵东祥的死,却没有了先前曹静死时的激愤,或许是懂得无能为力的愤慨,只不过是浪费感情。 众人往停车处走去,有了之前的经验,众人毫不怀疑,同样的位置上会停着一辆崭新的面包车。 五人沉默走着,鞋子在积雪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了让人牙紧。 苗放突然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或许是累了,又或者干脆懒得理他,明知道他没有跟上来,却没人停下脚步。 叶嘉雯同他年龄相仿,虽然她一直觉得苗放有点任性,但却是个内心敏感的人,她能理解苗放此刻的心境,一定和她一样充满可疑惑恐惧和愤怒,她也不过是拼命忍耐罢了。 她要把这趟死亡之旅,当成是一次艰难的登山之旅,不论过程有多难,冒了多大的危险,只要目的地就好。 见没人理睬自己,苗放原地大喊:“你们一个个儿都有病是吧!” 叶嘉雯停下回头,眼神中带着乞求,叫着少年的名字。 苗放只有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双噙泪的杏眼。 “装听不见是吧?一个个儿上赶着送死是吧?!你们怎么这么他妈的麻木!像一群木头人!装在盒子里,任人摆布!” 苗放情绪激动,嗓子都要喊出血来。于浩怀把车窗上的雪抹开,又去拧车门,对站在车后门的徐明朗说:“上车吧。” 车门拉开,四人前后钻了进去,车门却没关。 少年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雪里,显得倔强。于浩怀按了下喇叭,对方还是没有动作。他低头扒拉衣兜,才反应过来刚才为了生明火引爆煤气,把烟都点了,导致现在无烟可抽。 “靠!”于浩怀骂了句,握着方向盘转头倒车。 叶嘉雯拦住他:“可是苗放还没上车!” “我倒要看看,他那副董存瑞炸碉堡的气势能保持多久。” 车调了个头,眼看要开出大门,一直看着窗发呆的徐明朗开口了。 “我下去劝劝他。” “哥。”周雪荣按住他的臂膀,生怕他再出事,而徐明朗只是疲倦的笑了,摇了摇头。 第IV卷 第76章 昏厥 车停下,徐明朗走下车。 风雪苍茫中,两个身影越靠越近,徐明朗靠近后才看到,苗放的眼镜下,那双还很年轻的眼里流淌出的热泪,滑落脸上却凝成了霜,整张脸一块白一块红,显然是冻皲着了。 徐明朗上前拉着苗放要往车里走,苗放梗梗着,拖也拖不动。 徐明朗停下脚:“你想怎么样?站在这儿直到冻死,就能显得你与众不同了?” 苗放一听这个来了气,他甩开徐明朗的手骂道:“是!我当然与众不同,我和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人才不一样!我有心,人死了我会难过,会害怕!” “可你们呢?赵东祥死了,你们就当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坐上车就走!!” 徐明朗已经很累很累了,各种情绪积攒在一起,发酵成他不确信的形状,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假装它们不存在。 可直到苗放的话语,像一把刀划开那密封伤口。 “那不然呢?我们原地给他开个追悼会吗?!收起你懦弱的眼泪吧,小朋友!”徐明朗展现出鲜少的强硬一面,“我们难道就不难过,不害怕吗?难道表达哀悼的唯一方式就是像他妈个吃奶的孩子一样,靠哭、靠耍无赖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是有机会做点什么的。之前在七楼病房,我要去找他,问谁和我一块去的时候,你怎么没跟过来?” 苗放的哭脸带上了耻辱感。 徐明朗看向灰蓝的天际,留下一句:“学着长大吧,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你看看人小丫头都比你坚强。” 苗放本来都服软了,这下又不知道被戳到什么逆鳞了,喊着:“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徐明朗往回走的步伐停了下来,他觉得这个孩子比他想的还要幼稚。 车门被打开,周雪荣钻了出来,看样子是不放心他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苗放嗓门还大,结果刚下车就听到这句话。 徐明朗从逃出来后,就避免和周雪荣的正面接触,这下四目相对还有些尴尬。 至于苗放的那句话,最后是周雪荣回答的。 “放心吧,他不会的。” 面包车驶过白雪堆积的公路,像是行驶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一般肆意。再过十来分钟,车子就会到市区,这对于众人来说是最大的藉慰。 这四天以来,他们有多想回市区,回到各自熟悉的家中,那心情完全不是用语言描绘的。在这种诱惑下,他们即便是一宿没合眼,又累又饿,也完全不想停下来休息或是找点吃的,唯恐生变。 徐明朗看向窗外,原本很有烟火气的街道,现在被冰雪覆盖,一个人都没有。他回想无数次,他漫步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恨不得除他以外的人全都蒸发,又或是逃出钢铁森林,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可能是湖边小屋,又或者干脆隐居山林。 这是所有在大都市里打拼的青年都会萌生的想法,但往往只是一瞬,他们深知隐居需要的不光是财富,还有一颗无畏寂寞的心。而绝大多数人两者全无,所以都只是说说。 徐明朗想到一星期前的自己,还在为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厌倦,一转眼就陷入了这个可怖的幻境,要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 窗外雪色苍茫,徐明朗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想念那种麻木不仁的生活。” 现在的莹莹会在哪儿呢?是不是也在这个冰封的世界中期待他的来临? 徐明朗不知道。 一想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生死不知,他就止不住的心酸。 这种心酸劲让他想到经过护士台的感受...... 当时他以为这一局是为他而设的,心里还十分忐忑,但赵东祥用死亡证明了,这局不是他的轮次。 越想越乱...... 他合上眼抚慰突突直跳的脑仁,耳垂却被人捏着搓揉。 周雪荣边揉边问:“那么多耳洞,怎么不戴耳钉。” 徐明朗闭眼说:“上学时候打的,觉得酷,戴着玩过。” “现在不戴了?” “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徐明朗很想这么回答,但是他没有。他不想对周雪荣敷衍。 耳朵上尚未闭合的洞眼,提醒着他,那一天他是怎样与年少的梦做出了断。他背着吉他,在人群中逆行,却失去了和以往肆意骄傲的心。 陪了他四个年头,如今已蹭掉皮的马丁靴踩在落叶上,他却感受不到欢愉。落叶在他眼里,变得只是落叶。 他的心正在急速干瘪,他好像能看到世界正在褪去它华丽的面纱,慢慢露出里面腐朽而枯燥的面容。 曾经汹涌过的情感,现在变成陈伤,徐明朗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可以和别人说:“上学的时候自诩摇滚人,现在就一教吉他的,没必要戴了。” 他又补充道:“现在都为了糊口,哈哈。” “我不喜欢看你这样糟蹋自己。”周雪荣沉眉,看着窗外的雪,许久才说,“或许有另外一个时空,我们在那儿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一切都很完满。” 徐明朗用门牙去蹭食指关节,咯咯的笑了。 “为什么笑?” 徐明朗摇摇头,想到了那些荒诞的梦,如果把这些告诉周雪荣,相比对方的表情会很精彩,只是他实在有点累了,想睡了。 只不过在意识下沉前,车停了,而且是直接停在了街边。 于浩怀看了眼油表,油量显示正常,油门踩到底,车子却震动起来。 “糟了,油箱堵了。” “什么叫油箱堵了?油箱怎么会堵了呢?” “之前在加油站里没别90号油了,加的柴油。” 徐明朗沉思一下:“我没开过车,现在怎么办?要修吗?” “可以修,但有点麻烦,得有专用的喷油嘴清洗剂,附近有车行吗?” 徐明朗看着漫天飘雪,四周的建筑都被白色覆盖,一时间也转了向:“还是别下车了,没有导航不知道要找多久,天太冷了。” 车内一时间只有熟睡的鼾声,于浩怀面无表情的打趣说:“到底是孩子,刚才闹那么凶,现在也睡的着。” 徐明朗回:“累的。” 然而真正的答案,却被所有人故意忽视了。原本容纳七个人的车厢,此时却不复最初的拥挤和吵闹。赵东祥的死被最大程度的忽视,除了苗放之外,没有人主动提起他,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 所有人都清楚,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不但是在消耗他们的体力,更是对他们自信心的折磨,不断降低他们的承受底线,而这种底线一旦被抻长直至摧毁,内心便会瓦解。连续两天死了两人,从一开始的悲愤难忍,到现在的恐惧麻木,谁敢说下一个死的人不是自己? 赵东祥的死最令人恐惧之处在于,他躲避了本该置他于死地的重重危机,却死于一块开裂的地砖。如果他当时稍往前站些,又或是早点被人拉上去,都可以避免死亡。 可惜没有如果,一切偶尔都是必然,赵东祥的死也是同样道理,徐明朗不知其他人怎么看,但他认为赵东祥的死是一早被安排好的,像是幕后之人为了装点剧情使用的砝码,给所有人施压,用赵东祥的死提醒他们。 “一切尽在我的安排中。” 他们像被放进烟盒里被肆意挑弄的蛐蛐儿,不知道草棍何时又会折腾自己,又无力飞出去,只能被动的去躲,或干脆装死。 苗放年轻气盛,又是做事惯有自我主张的人,看到其他人冷淡的反应会讨要说法也在意料之中,徐明朗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有点羡慕,年轻人内心力量旺盛,往往无惧伤害,更不懂有时候沉沦于麻木,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 一觉醒来,天边已是暮色。周雪荣穿戴完好,说要下车找小商铺,没吃的不行。 徐明朗一听也要跟去,顺便去找找有没有东西能修车。奈何他和周雪荣都不懂车,于浩怀只好也下车,这样一来,车里只剩下了苗放和叶嘉雯,现在天色渐晚,入夜又很快,他们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运气好的话会很快。 出于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捎上了苗放和叶嘉雯。 身体因刚苏醒不久而对寒冷格外敏感,徐明朗冷得直打哆嗦,原本他还想过,要是实在没辙,他们可以弃车步行,反正已经到达了市区,就算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能用,他们也可以步行回家,但此刻的寒冷,让他把这个天真的念头打消了。 五人走出很远,却没有看到任何小卖铺或是商场,更别提车行了。几人都长期生活在本地,走到现在也都明白不对劲了,尤其是苗放先前还指引大家跟着他走,说他熟悉这片儿,他转学后的小学就是在这片儿读的。 可谁知他带领众人七扭八绕,说是那儿有个小卖部,可到了地方却只种着几颗树。 换作两天前,大家还有可能觉得是小卖部黄了,毕竟都是苗放小学时候的店了,倒了也正常,可经历了这么多后,他们都明白这不可能是个巧合,甚至连车坏了这件事都很可能是圈套。 明知是圈套也没有用,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往套里头钻,谁叫牧羊的鞭子抓在别人手里,他们像真正的羊群一样,要么服从的顺着规定好的路线走,如若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积雪的阻力让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没过多久,徐明朗就感觉胃又沉又酸,这是饿大了的症状,他想忍住饥饿,却难以抵挡双腿无力,走的每一步都虚浮。 他抬头看周雪荣,对方依然是熟悉的面色平静,一副表情管理很到位的样子,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徐明朗学会了分辨对方的情绪,他清楚对方也不过是在强撑。 所有人当中周雪荣的体力损耗是最大的,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光了,可他依然在忍耐。 徐明朗沉默不语,每走一步都是痛苦,他深呼吸几口,想用冷空气让自己头脑清醒...... 哪知下一秒,身体突然被切断电源,他一头栽了下去,双眼最后捕捉到的画面是周雪荣惊恐的脸。 “朗哥!——” 他的名字被人用嘶吼的方式叫出来,听着还有点不习惯...... 第77章 梦境再启 从身体变得暖和起来,重温阳光洒在身上的那一刻起,徐明朗就知道,又是那个梦。 睁开眼,面前俨然是一副熟悉的冬日暖阳。过道上骑着自行车的人来来往往,他走走停停才来到对面的大杂院,那是他的家。 徐明朗刚想往里走,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剃光头的小男孩,看着**岁的模样,却瘦得皮包骨,看着都让人心疼,尤其是那露在冷风里的光脑袋,该多冷啊。 是被父母罚站了吗?天这么冷怎么不回去呢?家里人都不心疼的吗? 徐明朗心里数落做父母的的不负责任,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住在这院儿里,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小孩儿...... 院子里响起小孩的打闹声,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徐明朗一下子呆住了。 男孩约莫十来岁,眼睛提溜圆,看着很机灵,只是头发炸得像个小刺猬一样,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 这男孩不就是他小时候吗?!! 不对啊......可是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这男孩? 徐明朗听见小时候的“自己”说:“我叫徐明朗,今年12岁,开学上初一。你叫什么名儿啊?” 嚯,还特地强调自己开学就是初中生了,多么自然不做作的自我介绍啊。 徐明朗忍住囧,听见那小光头说:“我......我没有名字。” 有点前后鼻音不分,这男孩是南方人? 小徐明朗又说:“胡扯,人都有名字,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现在该你了,快点儿。” 徐明朗对这个缩小版自己很无奈,他时常听父母说自己小时候跋扈的很,就爱当孩子王,三天两头和别家小孩儿打架,他还不承认,现在一看“自己”这副山大王的横样儿,不信也得信了。 光头男孩都快急哭了,同时院子里传出了女孩催促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那绝对是薛莹莹小时候。 他听到“自己”说:“不想说算了,我走了。” 也不知道是激将法还是真的没了耐心,小徐明朗转身要走,一个年迈的老人却走了出来...... ......等下......这个人好眼熟...... 这下徐明朗彻底傻了眼,因为眼前这个老人他记得!原先他听街坊们提起过,说这老头年轻时是个有名的雕塑家,但家庭却非常不幸,他唯一的女儿早些年去美国留学,却遭人绑架囚禁,一整年都没有消息。 再后来这件案子被美国警方告破,犯罪嫌疑人喜欢长期囚禁虐待女性,并把她们放在自己家酒窖里凌虐并杀害,十多个受害人中唯有一名中国留学生活了下来,而嫌疑人唯独放过她的理由也很简单。 她怀孕了。 准确说女学生被警方解救出来时,就已接近临盆。 这个事儿当时都传疯了,同样是留美女学生,又同样失踪一年,人人都觉得这女学生就是老爷爷的女儿。后来不知是人言可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这个爷爷自杀了。 徐明朗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这个爷爷是在河边自焚的。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水边上自焚,这往河里一跳,火不就灭了吗? 家里大人听了直摇头,说他还小,有些事还不懂。 后来上大学,徐明朗还把这事儿当奇事跟室友讲过,室友听完一叹气说:“哎,这人太可怜了。那女学生肯定是他闺女,人要是没绝望到心死,怎么会在河边自焚。” 徐明朗久久没说话。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位老爷爷,他真的是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位老人家自焚的时候,他当时只有六岁,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莫非这真的是个平行世界? 那老爷爷慈爱的摸了摸小徐明朗的刺猬头说:“他啊,叫周雪荣。下雪的雪,光荣的荣,他是我的孙子,以后就和我住这儿了,你和莹莹都是大孩子,多照顾照顾他。” !! 什么?这这个不仅光头还瘦得跟豆芽菜一样小男孩,是那个冷面狂斧战士?? 徐明朗“噗”的一声笑出来,却很快笑不出来了。 如果说周雪荣是这老爷爷的孙子,那他岂不就是那个留美女学生的儿子? 他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蹲下来仔细端详光头小男孩的脸,原来那眉骨高耸,眼眶深含的轮廓不是瘦出来的,而是高加索人的特征,眼球的颜色也比一般人要浅,明明很害怕,却抿嘴唇角假装没有感觉。 混血儿...... 难道说周雪荣的父亲,就是当年那个犯罪嫌疑人?! 徐明朗还沉浸震惊里,眼前的三人却都已进院子了,他后知后觉的跟了上去。 院子里是小薛莹莹和小徐明朗在用积雪试图堆出一个雪人,周雪荣站在一边,想玩又不敢打扰他们,薛莹莹打小就大方,走过去牵着周雪荣的手,让他和他们一块玩。 旁边的两家父母直夸莹莹懂事,小徐明朗开始找周雪荣说话。 “你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孩。” 周雪荣捅了捅雪。 小徐明朗却唱上了:“雪绒花,雪绒花,一早你向我盛开。小而亮,洁而白,见我好像很愉快......” 徐明朗在后面听得尬死了。 “你看你长得也像女孩,名字也像女孩,那我以后叫你小雪吧。” 小周雪荣点点头,却有些窝心似的。不过也正常,谁家小男孩愿意让人当小姑娘逗。 周雪荣乖乖蹲着,却不敢动雪,生怕被责骂似的。薛莹莹主动把自己堆起来的小雪人让给他,他却摇摇头,目光黏在一旁专心致志的小徐明朗身上。 周雪荣一低头,被纱布裹着的脖颈从衣领里露出来,纱布上还渗出血水和药剂的颜色。 徐明朗想到周雪荣脖子后面的烧伤,原来从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了,心疼他身世的同时也好奇,便往说话的家长们跟前走去。 周爷爷被两家家长问着关于周雪荣上学的事儿,周爷爷一脸发愁,说是周雪荣之前都没上过学,是孩子他妈在家偶尔教一教,长这么大几乎没出过门,更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这话一说出来,两家家长都说让自己家小孩多照顾照顾他,至于上学的事,可以先降级慢慢学,对于周雪荣来说,最重要的是适应环境,学习的事情放一放也行。 话说的差不多了,各自家长都叫孩子回来,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徐明朗看着年轻时的父母,心底直泛酸,想也不想的跟了过去。 挤进半掩着的房门,眼前景色却忽变,一个毛躁的后脑勺冲着他,身穿蓝色运动装校服,低头不知道在鼓弄什么。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吓了徐明朗一跳,薛莹莹冲进来喊。 “明朗我先走了啊,班里钥匙在我手里。” “哦哦好。”他听到自己头也不回的说。 “你也早点去,别迟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贴满各种摇滚乐队海报,桌头还有他手绘画的暗黑摇滚标语,以及抽屉上贴上的绿日乐队歌词来看,是他初三的杰作。 徐明朗被眼前的中二重温现场尬住了,有点嫌弃的朝背影走过去,想看看自己在忙些什么。 “咚咚” 门响了。 伏案埋头的徐明朗说:“别催了,不会迟到的放心!” “咚咚”又是两声门响。 “哎呀别催了大小姐......” 门外头静了两秒,一道有点沙哑的男声说: “朗哥,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让徐明朗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还在埋头钻研的缩小版自己突然手忙脚乱,嘴上“哦好你等一下”的应着,一面打开抽屉把桌上的东西全扫了进去,可惜动作太快了,徐明朗只看到 “那我进来啦。” “哎,等下......” 徐明朗回头,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迈了进来。 是周雪荣。 他穿着蓝紫色的运动校服,本应宽大如麻袋的版型却被他的身高撑了起来,看着很精神,头发乌黑柔顺,看着很乖乖牌。值得让人注意的一点是,他的衣领拉到最高,把脖子包了个严实。 “在干嘛呢?要一块儿走吗?” “啊,没干嘛,有点作业没写完,” 少年周雪荣狡黠一笑,反问:“哦?是吗?” 这一笑直接把站在一边的徐明朗看呆了,在他印象里的周雪荣从来冷淡,不会做出这么灵气的表情,再加上面前人乌发白肤,刘海把骨骼突出的眉骨遮了个严实,只留下线条流畅的脸颊,配上微翘的薄唇,有种雌雄莫辩的美。 徐明朗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呆滞地看着两个男孩在自己眼前争夺什么。 “快还我!说了只是作业了!” “想要回来也可以,你自己拿啊。” 只见周雪荣把一页纸高举过头顶,仗着身高优势让自己直跳脚,为了防止他拿到纸,只能抬头去看,一边看还要念出来。 “时而可爱,时而俏皮,嘿说的就是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别再让我说爱你......”周雪荣的笑容僵住了,“这是......情书吗?” 徐明朗看见自己涨红了脸,很生气的夺过了纸,骂道:“要你管啊!” 周雪荣的脸阴沉了下来:“是给莹莹姐的吗?” “不是她......” “那是谁?!”周雪荣突然抬高声音,把两个徐明朗都吓了一跳。 哇不是吧......变脸这么快。 周雪荣却瞬间敛住了阴沉,换上很有蛊惑性的嗓音说:“我刚才就是好奇,哥你是知道我的,别人越不想让我干嘛,我就越想做。” 小徐明朗余怒未消的摆摆手,把书包背上就往外走。 周雪荣追了上去。 徐明朗踢开车闸要走,却被周雪荣拦下。 “哥,求你了,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我没办法控制情绪......” “不是我说你,你这样都多少次了。跟你讲不行,这次我就不惯着你,让开。”徐明朗抬着自行车往门外搬。 周雪荣吓得声音都抖,想拦又不敢拦,后来竟撇嘴哭了。 “哥你看看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也许......也许那些人说的对,我爸是个变态,所以我也和他一样,是个......” “啪”,车子被徐明朗摔在一边,他揪着周雪荣的衣领,用拇指把对方的脸上的泪水抹干,这才一字一顿的说:“谁说这句话,谁**。懂吗?” 周雪荣吸着鼻子猛点头。 徐明朗这才把自行车扶起来,嘟囔着“迟到了就怪你啊”。周雪荣说着“等等我”,回头把自行车闸松开,也跟了上去。 徐明朗看着两个少年人消失在门后,感觉一切陌生又熟悉。 只不过少年时代的周雪荣,个性还真是出人意料,竟然说哭就哭,白长那么大个儿。还有他故意说给自听的那些难听话,与其说是吃定了自己的心软,倒不如说是缺爱的表现。 渴望得到关注,却苦求无门,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开自己的秘辛,哪怕场面难堪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对方看自己一眼。 真是个苦孩子。 徐明朗心中酸涩,走出门去。 第78章 牡丹花 门外已不见两个少年的身影,徐明朗揣着兜,走在熟悉的路上,感受阳光穿过白果叶打在脸上的温度。这一刻,他忘记这只是一个梦,放纵自己沉溺在阳光里,忘掉永无尽头的漫天大雪。 路边买早点的大婶在忙着给人装袋,小孩子裹得像粽子似的被妈妈一路牵着,骑单车来回的行人行色匆匆。 前面不远处,桥洞投下来形状规则的阴影,他放任自己漫步在影子中,走出桥洞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里充满夏天的味道。 路两边的白果树绿油油的,远处校门口聚集着一堆放学的孩子。 “哎明朗!放学台球馆走起?”一个微胖戴眼镜的男生扯着嗓子喊。 “今天就不了。”说话少年染着棕黄色头发,配上撞色麻袋校服,在人群中很扎眼。 那就是徐明朗他自己个儿。 还真的是......中二病重温现场二刷...... 徐明朗走近看热闹,这才发现大嗓门男孩竟是小庄。 “呦,不打台球,难道又陪你弟弟玩?” 小庄发出一连串笑声。 “滚一边儿去,我早点回家复习,以为都跟你似的。” “吁——” 少年们一通插科打诨,徐明朗推着自行车从人群中出来,往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默默跟在自己背后,好奇自己到底要去哪儿时,前面拐角处传来一声:“朗哥!” 两个徐明朗同时抬起头。 来者个子很高,留着柔顺的黑发,有着青春期少年鲜少有的温驯,就是人形使徒机的外形让一边的自行车显得迷你了点。 中二版徐明朗笑着挥了挥手。 两人就这样一路并肩推车,互相交流今天的校园生活。徐明朗跟在两人身后,一开始还好奇两人会说什么劲爆的内容,毕竟都是青春期,可听了快一路了,都是些关于学习的内容。 但能听出来,周雪荣在校是优等生,最近要还要参加一个叫“宇宙杯”的数学竞赛。 俩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儿,能唠学习半个点儿...... 哇,贼没劲。 然后他就听到周雪荣说。 “那......今天叔叔阿姨在家吗?” 这什么邪典开头...... 徐明朗竖起耳朵。 “哦,我妈在家,还是去你家吧。” 等一下...... “嗯。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必须的。待会儿回家,我先去屋里拿东西,你在家等我。” 周雪荣“嗯”了一声:“会不会流血啊?” 徐明朗在后面一听,整个人都毛了......谁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展开?! “我也是第一次,不清楚啊。” 周雪荣叹了口气,两人到家了。 徐明朗跟着自己回屋,还没等他看清,中二版徐明朗从抽屉里拿了个什么就往外走。 等下...该不会是杜蕾斯吧?是他想的那个吗?? 吓得他赶紧跟了上去。 门是半掩着的,两个少年坐在床边,周雪荣在搓揉着对方的耳垂。徐明朗听到自己抱怨“好了没”,周雪荣说着“再等等,现在会疼”。 屋里一时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周雪荣打开小盒子,取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往自己耳朵上比划。 “呃啊。”徐明朗叫了一声。 “换一边。”周雪荣扭过他的头说。 呼——原来是在打耳钉啊...... 徐明朗站在门外,捂着耳朵。 原来在这个时空里,他的耳洞竟然是周雪荣用一次性耳钉器打的...... 徐明朗退了出来,在院子里转悠。 这个时空正值夏季,院子里开满了某种艳粉色的牡丹花,花瓣娇艳明媚,层层叠叠,风一吹满园飘香。 牡丹是很娇贵的,这满坛的牡丹各个饱满娇嫩,花瓣没有一点儿破败,足以看出院主人的悉心照料。 真好。 在这个梦境里,周爷爷没有过世,周雪荣还有亲人,他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一块儿上下学,一块儿堆雪人。 如果这个梦境是真实的,周雪荣的命运将会截然不同,他会得到很多爱与陪伴,在向阳处生长,就像花坛里的牡丹花一样。 而他自己的童年也会多一份乐趣,从而收获一枚发小。 徐明朗花赏的差不多了,可房间里谁都没出来,扎个耳洞而已,需要那么久吗?他调头去看,却看到了令人喷饭的一幕...... 周雪荣把徐明朗扑倒在床上,自己却哭得满脸通红,大舌头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靠......说好的收获一枚发小呢?兄弟情呢? 徐明朗站在门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周雪荣泪眼婆娑:“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徐明朗试着推开周雪荣:“别闹了。” “我没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了。” 徐明朗无言,推开周雪荣坐了起来。周雪荣惊慌的从身后抱住对方说:“啊......哥我错了...我收回刚才说的!你别讨厌我!” 徐明朗声音很冷:“你一会儿说喜欢我,一会儿又收回。你耍我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徐明朗听到屋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你先松开我。” 周雪荣猛摇头,把手臂箍的更紧了。 “松开。” 周雪荣还是不听,被徐明朗硬生生掰开了手指,哭声一下子爆发出来。 “你几岁了?水做的吗你?” 周雪荣改成压抑的哭,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淌。 气氛很尴尬。 徐明朗在床头抽了两张纸,给周雪荣把眼泪擦干。 “你喜欢男人?”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嗝......不知道。” 徐明朗被这个哭嗝逗笑了,却忍下了下来,又问:“你喜欢我?” 周雪荣没敢立刻回话,而是抬眼观察了下徐明朗的反应,看徐明朗没有太生气,才点点头。 徐明朗烦躁的直搓头。周雪荣在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房间的气氛陷入尴尬。 徐明朗很苦闷的说:“不是......怎么会这样呢?咱俩从小认识,我也没觉得你,觉得你......” “没觉得我是同性恋?” “......差不多吧。”徐明朗头发都快搓掉了,“那你为什么今天才说?” 周雪荣擦了擦脸:“我听莹莹姐说了,你要考滨音大的事。” “我们是不是有两年都见不到面了。” “你是因为我要走了,才故意说喜欢我?” “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会考到滨海的!我喜欢你是真的,不是为了挽留你,或者是别的什么目的,只是我怕接下来的两年很难见面,又害怕下次就没有说出来的勇气了,所以才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阵沉默,徐明朗听到自己说,“你先考到滨海再说吧。” 周雪荣的眼中迸发出光彩:“那你是......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烦死了,磨磨唧唧的,我耳朵疼先回屋了。” “哥!你等我一下......” 徐明朗看着另一个自己从屋里出来,耳朵尖却是红的。 他在门外呆站了很久,想到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他和周雪荣同居在一起,似乎是情侣关系。也就是说,这个时空的周雪荣考到了滨海后,两人真的在一起了? 这说不通啊......明明这个时空的他和薛莹莹也是青梅竹马,但为什么最后却和“好兄弟”走在了一起? 太魔幻了。 眼前的门被打开,周雪荣从里面跑出来,手上还拿着药棉和酒精。 徐明朗转身跟上去,双脚却越发沉重,视野渐渐昏黑,直到一步都迈不开时,他再次睁开双眼。 “朗哥......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徐明朗睁开眼就看见周雪荣的一张大特写,脸上有什么东西湿湿滑滑,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 他这是又回到现实了吗? 一边有人在说话:“他醒了。” 徐明朗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青年,鼻头和眼圈都是红的,让他一下想到了梦里的那个少年。 他脱口而出:“小雪?” 周雪荣瞬间表情僵滞。 徐明朗脑袋昏沉,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刚才是怎么了?” 叶嘉雯回:“你体力不支昏倒了。” 徐明朗心想怪不得,又问:“......这儿是哪儿啊?” 叶嘉雯表情变得僵硬,于浩怀也没说话,徐明朗觉得古怪,又问了一遍。 周雪荣:“这是一所学校。” “学校?” 周雪荣点点头,没着急讲话,从身后扯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各种食物和水:“你先吃。” 徐明朗拆开一个年轮面包,两口就解决掉了,又一口气儿喝了半瓶水,胃里有了东西,人也没那么虚了。 周雪荣这才接着说:“你昏倒之后,雪忽然下得很大,我们找到一家小卖铺,搜刮了一波。里面有一间小屋子,我们都想进去避一避,但门被锁住了。” “货架旁边也可以避雪,但风太大了,小卖部的门中间有条大缝,到了后半夜里面就和外面一样冷了,所以我们想着放下卷帘......” 徐明朗猜测道:“卷帘放下来了,但也把小卖部锁上了?” 周雪荣点点头:“不光如此,我们走到哪儿,哪里的门就会上锁。” 徐明朗想象了一下那个诡异的画面,又问:“那怎么不回车里。” 于浩怀插嘴:“中途试过,但到处都是雪,很容易转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找错地方了,但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是鬼打墙。放弃找车后,我再一看地上,脚印全都是一圈一圈的。” “所以就到这学校来了?” 于浩怀:“ 因为只有这学校没锁门,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在外面直接冻死,要么进来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叶嘉雯小声说:“也没有那么悲观吧......” 徐明朗吃着手里第二块蒸蛋糕,问:“苗放呢?” 于浩怀拇指冲后比划了一下,只见苗放抱坐在墙拐角,埋着头。 第79章 遗落的日记 窗外夜色已沉,大雪仍未停。走廊里没有暖气,于浩怀提议大家坐在一起,尽量减少热量扩散。 苗放显得一反常态,冷淡拒绝了。 徐明朗问:“几点了?” 几人都表示手机没电了,周雪荣想起赵东祥临死前抛过来的手机,摸向口袋,看了眼说:“十点半了。” 叶嘉雯嘟囔:“这么晚了啊......” 于浩怀说:“抓紧时间再睡会儿吧。” “可以吗?” 徐明朗说:“应该没事,一般零点后游戏才会开始。睡吧。”说完,他注意到周雪荣手里的手机,问:“老赵给你的?” “嗯。” 徐明朗伸手管他要手机,边摆弄这感叹:“这也算是老赵的遗物了,好好留着,等到出去的时候带给他家人,也算有个念想。” 解锁屏幕,手机壁纸是一家三口的合影,老赵笑得很真诚,那是他从没看过的模样。也许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里都是另一幅样子,只是孤立而危险的环境令每个人都展现出自己最极端的一面。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场景,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他滑动屏幕,看到密码界面的时候愣了一下。他记得赵东祥输入的密码,抱着试试的心态,他点击一串数字。 屏幕解锁了。 画面停留在备忘录,上面黑底白字的写着赵东祥不为人知的秘辛,他是怎么在撞死流浪汉之后,伪装现场嫁祸给魔方杀手,其中穿插他的道歉,现在看来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看到最后一句时,徐明朗愣住了。 “于浩怀见死不救,谎话连篇。别信他。” 周雪荣凑近屏幕,好奇徐明朗是怎么解锁的,便也看到了备忘录的内容。 徐明朗点了点最后一句。 周雪荣脸色一变。 话语间直指曹静之死另有隐瞒,再联想到当时在面馆时,于浩怀说起曹静时,赵东祥投去的犀利目光,两人都自动脑补出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会不会当时曹静被小丑抓走的时候,于浩怀和赵东祥都在场,但出于自保,两人都没有救她,这件事成了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事。 直到赵东祥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把这事捅咕出来。 心真累。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会把别人的生命视为和自己一样重要。 徐明朗想来想去,竟发觉自己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于浩怀的地方。 人肯定不是他杀的,他只是见死不救而已,人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奇怪。 周雪荣显然比他想得开,打开一包妙脆角吃了起来,还问他要不要。 两人吃着小零食,周雪荣突然冒出一句:“刚才你突然叫我‘小雪’......” “噗——”徐明朗一激动,零食渣呛喉咙了。 周雪荣赶紧开了瓶水递过去,一边给徐明朗捋背。 徐明朗好容易缓过劲儿,脑子一抽,问了一句:“你小时候光头吗?” 周雪荣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这下轮到徐明朗愣住了。 周雪荣说的是“你知道了”而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好像并不意外自己这么叫他...... “那......你是不是十来岁的时候,搬去和你爷爷住了?” 周雪荣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让徐明朗有点不确定答案。 徐明朗想了想说:“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就一些小时候的事儿,在梦里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一块长大,一块儿上学。” 周雪荣的反应很平淡,只是默默听着,徐明朗一段大喘气,没有继续讲下去。 周雪荣追问:“然后呢?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妹妹头的小泪包...... 徐明朗忍下吐槽说:“看着挺乖的,学习好,脾气有点怪,情绪上头了就爱哭。” 周雪荣低声笑了:“那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个问题,徐明朗实在不知怎么回答,周雪荣倒也没为难他,仰头喝了一口水,没再追问,似乎刚才只是句玩笑话。 徐明朗看着周雪荣的侧脸,只觉得眼前人的容貌和梦中少年人逐渐重叠,胸膛里突然涌动一股炙热,脑袋从未有过的清醒。 二人倚在墙角,身后的窗外是暗夜飞雪,脚下的学校不知何时会变作炼狱,面对无法预知的危机,和随时可能来临的死亡,他们却像对恋人般依偎在此刻。 徐明朗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那些梦都是真的呢? 他试探问:“你之前说,你来这儿是因为你对象不见了。” “嗯。” “之前还没问过你,你对象是失踪了还是......” “他离开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分手了?” 周雪荣摇摇头,徐明朗搞不懂他意思了。 对象离开自己和别人在一起,那不就是分手了? 这个赴约理由也太清奇了点......毕竟其他人的理由都非常紧迫,有丢孩子的,还有丢钱的,甚至有的是为了拿回自己的犯罪证据。 周雪荣却仅仅是为了对象和自己分手就来赴约,幕后之人难道许给他什么特别的奖励?比如说,会让他对象回心转意,和他重修旧好? 徐明朗想起在梦境中二人同居的画面,心里总归好奇又忐忑,如果说周雪荣小时候是光头这件事都叫他说对了,那梦境中其他的场景也有可能是真的...... 徐明朗装作语气自然:“你对象是谁啊?透露下呗?” 周雪荣摇摇头。 “你这不厚道啊,一点儿也不给透露啊?”徐明朗拿了两块妙脆角放嘴里,“要么这样,我给你讲讲我和莹莹的事,你也跟我讲讲你对象,咱俩公平交换,怎么样?” 周雪荣还是摇头。 徐明朗不死心的问:“那你形容形容也行。” “......他很好,是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他教会了我怀着爱活下去,认识他以后,我的每一天都有盼头。”周雪荣双目放空,好像整个人掉进回忆,“他离开以后,我也会偶尔怨他,怨他可以那么轻松的抽身,然后投入别人的怀抱。” 眼见故事走向逐渐变绿,徐明朗不喜欢揭人伤疤,伸手拍了拍周雪荣的肩以示安慰。 周雪荣却看着他,目光灼灼,却又莫名带了些寒意,徐明朗没来由的猜想着,也许恨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目光。 “再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点迷失了,我在想自己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追逐。我想我还是爱他的,但因为得不到,所以开始恨。 徐明朗凝望周雪荣的侧脸,看着他强迫症一样搓揉棉袄一角,觉得自己解锁了对方全新的一面。在他印象里,周雪荣不是愿意吐露心声的那类人。 沉默许久,久到徐明朗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周雪荣突然冒出一句。 “我甚至想过,如果再过上十年,他是不是就要变成我最恨的人了。” “恨到连我默念他的名字,都会心痛到无以复加。” 徐明朗被周雪荣的眼神和他所说的话搞得脊背发寒,他干笑两声,开玩笑道:“你前任原来这么渣的吗......” 周雪荣皱眉摇头,徐明朗恨不得撤回前言,感情的事本就不为外人道焉,周雪荣前任再渣也轮不到他说话的份儿啊。 然后借着玩笑,徐明朗问出了他一直都想问的那句话: “哎,你说的对象该不会是我吧?” 周雪荣拧瓶盖的手停了下来,徐明朗心跳都漏了半拍。 “不是。” 周雪荣像是为了强调一样,和他对视,露出一个微笑说: “不是你。” 时间已至午夜,走廊里只有众人熟睡的呼吸声。突然,有东西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 周雪荣瞬间睁开眼,推了推徐明朗。 “朗哥,醒醒。” 徐明朗原本睡眼惺忪,还以为自己在家,下一秒看见周雪荣时却立刻清醒了。 “怎么了?” “有声音。”周雪荣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十二点。 已经开始了。 徐明朗叫醒其余人,周雪荣抽出斧子,小心四周,却发现了地上摆着一本书。 捡起一翻,原来是个日记本。 其余人一窝蜂的围了上来,都要看日记里写了什么。 封皮上没有名字,周雪荣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第一天。这里的菜好难吃啊,老师也很严肃,我问他要课本,被他骂了。气死我了,上学哪有不发课本的道理?怪我喽?” 那字体大而方圆,周雪荣又翻到下一页: “第二天。太奇怪了,这里上课竟然不用课本,我问老师我们学什么,他竟然让我们抄道德经。我找他理论,他竟然打我,妈的,有没有王法了?!” “第三天。今天全体学生出操,我们竟然被要求跑十公里,没开玩笑吧,我长这么大都没跑过这么远。” “第四天。腿好酸,所以起床晚了,罚我不准吃午饭。呵,难吃的像猪食一样,不吃也罢。” “第五天。饿、饿、饿死了。为什么要天天跑步抄道德经啊,我们难道不用学习吗?再这样下去我高考就完了,不行,我一定要告诉我妈。” “第六天。这儿根本不是学校!是监狱!我们的手机被没收了,我该怎么办?” 字迹逐渐变得潦草虚浮。 “第九天。我回来了,偷拿老师手机被发现了,被关进了小黑屋。一开始同学们知道都很害怕的样子,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妈妈,我想你。” 这显然是一本日记,每天的内容不多,有时候甚至就一句话,但是能看出笔记主人的字迹逐渐发生转变,好像一天比一天绝望。周雪荣省略中间,不断向后翻着,直接跳到末尾。 “第83天。每次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们总有办法刷新我的下限,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明明和我一样是被骗进来的,却愿意做那些人的枪,互相举报,就为了拿到一根烟,少跑五公里。这些垃圾!!” “第84天。没人管管这些畜生吗?!他们干的事都够枪毙了,为什么还是有人把孩子送进来?为什么?这样下去不行,我一定出去,我要报警!” 内容到这一页就戛然而止了,之后的内容被人撕掉了,从书脊的厚度来看,撕去的部分只有薄薄一层,但怎么着也有十几页了。 叶嘉雯:“这个日记的主人,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于浩怀:“笔记本都在这儿,那是一定的。可他说自己是被骗来的......” 周雪荣合上书,打断:“这里不是一般的学校。” 叶嘉雯投来疑惑的眼光。 “这是一家戒网瘾学院。” 第80章 书院寻尸(1) “戒网瘾学校?!”众人惊讶道。 徐明朗想起赫赫有名的雷电法王,顿时有点发瘆。 苗放解释道:“戒网瘾学校也不光都是电击治疗的,但体罚和精神驯化是少不了的。” 周雪荣瞥了一眼苗放。 徐明朗拿过笔记又翻了一遍,却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血字。 “我失败了......他们畏惧我会揭露他们的罪行,杀死了我,我的尸身被他们藏在这所学校里,不得解脱。请找到我的身体,解放我的灵魂吧。切记,要赶在他之前!” 一瞬间气氛凝结到冰点。 叶嘉雯脸都白了:“所以写日记的人,已经死了?” 答案显而易见。 “那这个人是死后才写这句话的,他是不是鬼啊?” 徐明朗看着这行字,心里也发毛,嘴上却不能漏了怯:“先别管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这个人的尸身。” 苗放嘟囔:“我能不能不去啊?” “这关的任务就是找到笔记主人的尸身,但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周雪荣食指点了点笔记,“最后一句‘切记,要赶在他之前’,无论这个‘他’指代谁,都证明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干扰项。” 苗放撇着嘴不说话。 于浩怀:“那我们现在抓紧时间,分头行动吧,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学校有四层楼,分开找比较好。” 叶嘉雯一听要分散行动,慌张的直摇头。 徐明朗说:“不能分散,你忘了之前的经历了吗?分散人员太冒险了,宁可花多点时间,而且现在刚过十二点,距离早上六点还有将近六小时,时间应该够用。” 见于浩怀还要反驳,叶嘉雯立马举手说:“我同意朗哥的说法。” 周雪荣冲叶嘉雯冷笑一声。 于浩怀见此只能妥协,从他们所在的一楼开始查起。 一楼大多教室,但与一般学校的教室不同在于,这里的教室不仅狭小,装修也更为简陋,四周墙壁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是白墙粉刷。 教室内没有椅子,只摆了三十个矮脚桌,桌上放着一沓沓草纸和2B铅笔。 徐明朗随便拿了其一张,上面是铅笔密密麻麻的誊写,他不懂内容,却也能猜出来自某本古籍。 地面是十分简陋的灰色水泥地面,不难想象那些孩子跪在地上抄书该有多难受。 这丧心病狂的学校,不但体罚学生,更是在侮辱古籍经典! “这边都找完了,教室就这么大,根本什么都藏不住。”于浩怀不耐烦的说。 徐明朗放眼教室,就连柜子都容纳不下一颗篮球,别提是一个人的身子了。 时间紧迫,众人赶往下一个教室。 相同的装修,相同的大小,却依然没有一个地方足够容纳一人的空间。 五人连跑三间教室,全都是相同的配置,一眼看去就知道绝无可能藏一具尸体。 站在走廊上,徐明朗看了眼屏保,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不能再这样搜下去了。他定神冥思,问:“先等一下,笔记主人是为什么死的?” 周雪荣拿出笔记本,直接翻到后边被撕毁的部分:“虽然部分内容被撕掉了,但是他在第84天当中写道‘我要报警’。” 徐明朗冷不防说:“他会不会是被学校内部人员给杀了?” “我也只是猜想,这个学校除了教学不规范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内幕,才会让笔记主人想到要报警,这样一来,最坐不住的人当然是学校的高层。” 周雪荣点点头:“教室显然不是藏尸的最佳地点,学生每天都要进出教室,风险太高。” 于浩怀一听,立刻起身说:“那还不快去下一层。” “别急。”周雪荣拦住他,“还有一点,关于笔记主人提到的‘尸身’,我在想那到底是指一整个身体,还是碎块?毕竟藏一整副身体的难度很大,如果是我,我会选操场埋尸。” “可是大门都被锁住了,我们出不去。”徐明朗说。 “对。”周雪荣道,“操场并不算在这次搜索范围里,说明尸体仍然在学校里。” 叶嘉雯说:“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他们这么做就不怕有报应?!” 徐明朗回道:“对于赚黑心钱的人来说,这辈子能不能活完都是个问题,哪有心思想下辈子的事。” 叶嘉雯垂下了头。 苗放在一旁默默握紧了拳。 “抓紧时间,先去二楼吧。”于浩怀边说边站起身。 徐明朗建议道:“我们还是先把一楼搜完吧,确定什么线索都没有再上楼,避免重复做工。” 于浩怀接连被反驳两次,脾气也急了,刚要发火,周雪荣拿出了笔记本晃了晃说:“朗哥说的没错,这个笔记本还缺了这么多页,很有可能是关键线索。” 众人往北边方向走去,走廊靠窗的一整面被铁帘遮蔽的严严实实,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再往前走,就离学校正门口很近了,走廊的窗口相较刚才的面积更大,一旁摆着各色盆栽,加上这里位置朝阳,如果是晴天,想必阳光会洒满整个走廊,和刚才监狱般简陋狭窄的过道完全不同。 徐明朗正琢磨这布局的奇妙,就看到右手边两扇挨着的门。 周雪荣推门进去,里面赫然是整洁而现代化的设计,前后各有一块黑板,后面那块画满了粉笔涂鸦。 再看桌椅也分外豪华,桌椅全都是实木的,每个桌上摆放着纸墨笔砚,大有古代贵族子弟才能上的私塾既视感。 好家伙,表面功夫做得挺足啊,一般不明真相的学生家长乍一看,还真以为这儿是什么教书育人的书院呢。 一想到有那么多的学生就是被眼前的假象骗到了这儿,徐明朗就涌起一股怒火。 他翻找着桌上的稿纸,试图从中找到笔记主人的残页。 周雪荣从垃圾桶里捡起一个纸团,展开后看了眼说:“我找到了。” 众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去。 “第90天。妈妈来看我了,我多想对她说出一切,可是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如果我说了而她不信,我待在这儿只会更生不如死的!我不敢说,我竟然不敢说!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被我浪费了!!” 看完这段话,徐明朗感到有些心酸,但他又实在好奇,是怎样的后果令一个一心想逃离这里的人,怕的不敢说出实情。 还有“眼线”这个词,是说其他学生都是眼线吗? 于浩怀拿走残页:“这内容也没什么帮助啊,我们还是不知道尸体在哪儿。”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笔记本的残页确实被藏在了这个学校里,那些内容之所以被撕掉,肯定是关乎到笔记主人的死。”徐明朗道。 叶嘉雯从讲台下探出身,手里捏着一张纸高呼:“我这儿也有一张!” 纸上的内容道:“第91天。想要有所行动,就必须得想个办法把室友弄走才行。谁受得了睡觉的时候都被人监视着啊?!” “睡觉的时候都被监视......”徐明朗喃喃道,“他的室友就是那个‘眼线’?” 这是什么谍战剧的展开?室友之间都要互相监视,这个学校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周雪荣说:“先去宿舍楼吧。” “嗯。” “好。” 宿舍并不是独立楼的存在,而是由一道短窄的空中走廊连在一起,从外面看和教学楼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四层高。 空中走廊也被铁壁包围,冷空气丝毫透不进来,一踏入宿舍楼,两面墙上贴着学生日常出操的宣传板报,以及各种生活起居点滴照片,配上手写的寄语和涂鸦,还真有种学校温馨日常的感觉。 只是凑近就会发现,那些学生的笑容僵硬,眼神空洞,一猜就是摆拍。 只可惜,那些将孩子送进来的家长,并不会在乎孩子是否快乐,只想看到遵循公序良俗的乖巧模样,至于学校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把孩子变成流水线般标准化,他们早已看不见。 宿舍楼道窄小,两侧的房门却很密集,一侧有六扇门,一个楼层就有十二个房间。 走近了瞧,那些房门并非木质,而是厚重的铁门刷上青绿色的油漆,伪装成清新的样子,更让人感到恶寒的是,每个门上方都有一个扁扁的探视窗,这也意味着宿舍里的学生毫无隐私可言。 徐明朗透过窗口看到,两张铁床面对面,床位的位置各放一个小桌,衣柜似乎是共用,被放在靠阳台处。 他拧动门把想要进去,把手却纹丝不动,像是锁住了。 “我这个门锁住了,你们试一下其他的,看看能打开吗?” 其余人显然没料到这点,先是一惊,然后迅速分散开,一个接着一个试。 “啊,我这个也锁了。” “靠!锁了。” “这打不开啊......” 周雪荣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闪开,斧子抡圆了就是一通砍。但奇怪的是,这门却像施了加护魔法一样,砍了十多下,愣是连绿油漆都没掉一块儿。 于浩怀调侃:“看来你这斧子不行,太钝了。” 周雪荣冷眼挑眉,把斧柄递到于浩怀面前:“试试?” “试试就试试......”于浩怀说着,竟真要伸手去接。 二人幼稚的挑衅令还在冥思苦想的徐明朗感到头疼,他及时出声打断二人。 “我们找到的日记残页指引我们来这儿,现在却打不开门,物理破坏门也行不通,如果你是设计这个世界的幕后人,你会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 做题人最不能缺的就是琢磨出题人的思路。 在场唯一尚未经历高考,知识储备仍在巅峰的叶嘉雯举手说:“门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钥匙!” 徐明朗打了个响指。 于浩怀质疑:“这栋楼这么多房间,找钥匙简直天方夜谭。” “不。”苗放平静道,“这种学校肯定会有一把万能钥匙,可以打开所有宿舍门。” 周雪荣对苗放投去一道冷冷的凝视。 第81章 书院寻尸(2) “那还等什么?都先去教学楼。”于浩怀说完,调头往长廊上跑。 周雪荣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没看清路绊了一跤,狠狠栽了下去,徐明朗眼疾手快,托了他一把,才勉强稳住。 徐明朗心里一沉,他好像明白了于浩怀的话,想要活下去,保证自己不受伤只是最基本的,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体力就消耗的越多,生存不是百米冲刺,而是一场耐力跑。 而能跑多久,往往取决于体力的合理运用。 周雪荣显然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 徐明朗费力抬起周雪荣的胳膊,尽力把对方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问:“还能坚持吗?” “我没事。”周雪荣推开对方,坚持要自己走。 那道小山一般的背影不再像往日一样紧绷,而是略显疲倦的松垮着,徐明朗突然慌神,涌上一种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还好理智及时压制住他,才没有让他像个傻子一样。 相反是一惯在队伍末尾的苗放,这次格外卖力的往前追。 于浩怀回头一挥手,对后面的两人说:“再快点!” 徐明朗满腹牢骚,却懒得回应,摆摆手示意对方先走。 穿过幽暗长廊,灯泡中钨丝老化,灯光闪烁,众人一路来到二楼,这次他们运气很好,因为窗口处的暖气片中夹了一张纸团。 展开一看,又是寥寥一句:“第93天。借着出操的时候勘察了地形,学校门口的保安室里全天都有人,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想要逃出去,除非我长了翅膀。” 这哪里是学校,简直是奥斯维辛集中营! 纸上笔记潦草,却能看出用笔迹比之前要来的有力,根据内容理解,笔记主人当时已经开始计划逃跑了。这一点徐明朗深有体会,人处于逆境时往往需要一个指望,心里只要有了一点点光,哪怕再苦再累,也想要用力朝光亮走去。 徐明朗突然同情笔记主人,无论他做过怎样的尝试,燃起了多少希望,都无法改变他已死的结局。 他就像开了上帝视角的读者,只能看着一切走向毁灭,却无可奈何。 把展开的残页夹进日记里,众人向二楼深处走去,走廊第一间的门口挂着“教导处”,门没锁,进去之后,里面装修的和一般大学教导处没什么两样,应该是校方考虑到家长要缴费,教导处怎么着也算半个门脸,不好好装修怎么糊弄家长。 来不及多看两眼,众人一窝蜂上前,把所有抽屉都拉开,开始了暴力搜查。 教导处内存放着大量纸质文件,随便抽出两个抽屉倒出,一沓沓文件散落一地,所有人眼里只有钥匙,对散落一地的纸张视而不见。 一番粗略搜寻下来,花了他们将近十分钟,当徐明朗拿出手机报时的时候,心狠狠一颤。 时间比感觉中过得更快。 所有带抽屉的地方都被找遍了,找到的钥匙却都是些开小铜锁的钥匙,一看型号就知道不是宿舍钥匙。 于浩怀问:“现在几点了?” 徐明朗如实回答:“一点十分。” 气氛开始变得不安,于浩怀从纸堆里抽出脚,看起来是打算到下一间找,叶嘉雯则又蹲了一下去,手掌在纸堆里摸索,试图找到遗落的钥匙。 苗放见状也蹲下帮忙,在反复捡起文件的同时,他看到了一本财务表。 翻开一看,上面详细记录着学生姓名、缴费人姓名,入学时长以及相应的缴纳金额。 徐明朗凑上前,看了一眼便咋舌道:“这学校是抢钱啊。” 表格上的大多数人都缴了六万块钱,而只有几名同学后面写着三万块的字样,徐明朗揉了揉腿,还想再看,被苗放打断:“三万块只是一学期的学费,显然大部分家长都给孩子报了一年的课程。” 徐明朗点点头:“这学校赚死了。 突然,他灵光一闪,在地上扒拉起纸来。 “你在找什么?”苗放问。 “这里是教务处,学生档案肯定在这儿,里面都会有学生本人手写的信息,通过日记本的自己对比一下,不就知道日记本主人是谁了吗?” “即使知道他是谁又怎样,他又不可能开口说话。” 徐明朗回:“话是这么说,但那本日记的内容,本身就应该结合日记主人的信息来解读不是吗?如果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他是为何而死?身死何处?” 见其他人都未表态,周雪荣说:“这所学校的建筑规模比一般学校小,能走动的楼层和房间都有限,还是尽量抓住每个信息源吧。” 如此,每个人负责自己刚才翻找钥匙的区域,不出一会儿,周雪荣便有所发现,推了推徐明朗,示意他看向自己右脚边儿。 “嗯?这是......” “所有学生的个人信息。” 徐明朗从厚厚一摞纸里随便抽出一张,上面贴着一个短发女孩的白底一寸照,姓名那栏里写着“王梦然”,下面是常规的个人信息填写。为了节省时间,他把把其他人都叫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发了一小叠信息单,再对照着日记本残页的笔记,开始挨个对比。 头顶两排照明灯管不争气的散发出微弱的光,五个人跪坐在地上,接着孱弱的光线,反复对比手中的日记的和信息单,没过多久,每个人的眼睛都酸涩刺痛起来,再加上多天体力透支和作息颠倒,身体的活动停了下来,注意力反而跟不上了。 徐明朗狠狠甩了甩脑袋,却仍不觉得清醒,他环视周围一圈,发现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都是一副点灯熬油的模样,就连周雪荣也压着眉,看着煞气极重。 就在徐明朗正打算继续手里的活时,视线却和苗放撞了个正着。 只一瞬,苗放慌忙低下头去,像是证明自己有认真对比字迹一样,把手里的信息单翻得哗哗响,颇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苗放很反常。 徐明朗终于敢确定,苗放先前的寡言并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这所学校。 这所学校一定和苗放有什么关系!   徐明朗长了个心眼,他在对比翻看信息单的同时,一面偷偷留意苗放的反应,果不其然,在他刚翻到第九张的时候,苗放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然后是面色发白,嘴唇颤抖,活见鬼了似的。 苗放突然一个抬头,想要确认周围没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徐明朗不慌不忙的垂眸,避开了视线。 再定睛,徐明朗确认手里的信息单,上面的字迹与日记上的高度相似。 “我找到了!” 一句话让所有人振作起来,纷纷放下手头的信息单围了上来。 一寸照上是一个圆脸男孩,嘴角抿着上扯,看着性子内向。 徐明朗快速浏览了一遍信息,得知这个男孩是本地人,没有任何先天不足遗传病史,可以进行正常训练。 而在学费缴纳那一栏里,用红油笔写了“六万”的字样。 这是整整一年的学费。 可是他们捡到的日记一共加起来才九十多页,按照一般学校的学期制度来算,四个月一学期的话,这本日记连一个学期都不到...... “时间和日记对不上。”周雪荣也发现了这点,手指在信息单上点了点,“日记有可能不只一本。” 于浩怀捏着鼻梁骨低吼:“开什么玩笑啊......两本日记,难道要我们找一晚上吗?”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发现,所有人脸色凝重,唯有苗放看着徐明朗手里的单子,面容僵滞,十分反常。 “伍常德。”周雪荣看了眼单子念道。 苗放吞了吞口水。 周雪荣重复:“写日记的男孩叫伍常德,你认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苗放身上,他恐惧的躲避周雪荣锐利的视线,却又被徐明朗手里的单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红木桌上的金猪雕像被撞翻在地。 周雪荣拿过单子,把有照片的那面冲向苗放:“再问你一遍,你认识这个叫伍常德的男孩吗?” 苗放摇头,又点了点头。 于浩怀吼道:“你他妈到底认不认识!!现在是我们所有人陪你玩命......” “你小声点,于浩怀。”徐明朗心知苗放此时此刻的感受,接连两天的队友惨死,让少年心里压着一块重石,更别提这一切都与他的过去有关。 苗放看着照片上勉强微笑的男生,艰难的点了点头:“伍常德......我记得他。” 徐明朗想到刚才苗放藏起来的信息单,十有**就是他自己的信息表,于是道:“你也在这所学校待过?” 苗放闭上眼,点头。 “伍常德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 于浩怀呵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他妈说了我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的好好地呢!他当时就那样看着我......看着我呢......” 苗放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镜片后的双眼里除了迷茫,还有汹涌的泪水。 第82章 书院寻尸(3) “你......你怎么哭了?”叶嘉雯伸手推了推苗放,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刻薄少年。 苗放摘下眼镜,吸着鼻子抹眼泪,而周雪荣没有他平复心情的时间,追问道:“也就是说,你离开学校的时候,伍常德还没死?” “嗯。”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去年五月。” 五月份还不是放暑假的时候,苗放怎么能离校呢? “你逃走的?还是父母来接的?” 苗放胸膛剧烈起伏:“我...我自己跑的。” 周雪荣抬眼看了下苗放:“伍常德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明朗没料到周雪荣话题转得这么快,眼见苗放脸都皱成一团,像条时刻准备咬人的恶犬,隔了几秒竟又平息了下去。 “真的不是我杀了他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死了。”苗放两眼放空,像灵魂被抽走,“我们曾经是朋友。” 徐明朗抓住重点:“曾经?” 周雪荣问:“你们决裂了?是因为你逃走的事吗?” 苗放在炙热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叶嘉雯不解:“你为什么没带伍常德一起逃走呢?”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关心的,试想下,如果当初苗放带上了伍常德,一起逃离这里,伍常德也不会死。这样一想,苗放极有可能知道伍常德之死的线索。 “我带上他了,准确来说,我们是合力策划逃走的。” “那他怎么没和你一块走啊。” 苗放哽咽了,他压制住喉咙悔恨的抽搐,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知道.....当时情况紧迫,我只顾着往前跑,至于伍常德有没有跑出来,我没太看清......” 于浩怀努力放缓语气对苗放说:“趁现在还有时间,我要你把事情的始末都说出来,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 苗放冷笑一声:“也为了我自己?这已经是第四局了,你以为我不清楚之前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他指着周雪荣说:“从最开始,叶嘉雯被困的时候,周雪荣就提到过‘触发’,也就是‘触发回忆’,如果想活命,就不能收到环境的影响,一旦陷入回忆,也就离死不远了!而现在,你竟然要让我把一切都说出来,是嫌我死得还不够快吗?!” 于浩怀吼回去:“那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别吵了!”徐明朗看了眼手机,“已经一点五十了。” 无意义的争吵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徐明朗对苗放说:“我们不是要逼你,但是关于伍常德的线索真的很重要,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了。” “任何有用的线索都行。” 苗放看了眼徐明朗,又转头看了看叶嘉雯,紧抿住嘴唇,过了会儿才说:“首先,我发誓伍常德的死和我无关,没看到这张照片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其实说起来,我和伍常德虽然是室友,但算不上熟,就连他写日记的事我都不知道。寝室门上的窗口你们也都看过了,这所学校不会给你隐私,在这所学校里,信任一个人是最危险的事。” 徐明朗喃喃联想到日记内容,互相检举俨然成了一种自保的武器。 苗放面容憎恶:“你们根本不知道这家书院的残忍......伍常德是老生,他曾经告诉我,有个和他同期进校的女生因为害怕,偷喝了厕所的洗剂,想要借着洗胃出校,但没能成功。” “她被教官当众灌水催吐,救过来后,她因为尝试自杀触犯校规,被扇巴掌,逼着她舔鞋底,然后关进小黑屋三天,放出来的时候,她人已经痴呆了。” “那......你也被...那样对待过吗?”叶嘉雯声若细蚊。 苗放看着她,目光闪烁。 周雪荣打断二人的对视:“接着说你和伍常德。” 苗放点点头:“伍常德这个人识时务,话不多,但心思不少,我原先不知道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这东西太危险了,一旦被教官发现,你到底揣着什么心思,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周雪荣:“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嗯。” 徐明朗心中哀叹,能够让一个如此谨慎的男孩冒险写下日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为了给人看,要么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被被环境同化,不能屈服。 “伍常德是老生了,他很清楚违反校规的后果,所以从不和我多说什么,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识时务,因为他不出挑,也从不做违反校规的事。” 徐明朗想到日记上,伍常德书写过的那些煎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说他心思多,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看着老实巴交,但其实一直没放弃逃跑的事。一开始也是他和我提的逃跑计划,他对这所学校很了解,包括门口保安的交接班时间,还有巡逻的盲点。” 徐明朗沉思半刻说:“等一下,你是五月份逃离学校的,照刚才表格上的缴费数来看,伍常德还有两个月就能满一年出校了,他为什么要冒风险逃出去?” 此话一出,其余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苗放身上。他却没慌,反倒苦笑一声说:“这话只有没在培英待过的人才会说得出口,你们根本不知道在这度过的每一天有多煎熬。” “就算这样,也好过你们计划败露带来的风险吧。”于浩怀插嘴。 苗放摇摇头:“你们还不明白吗。一般的父母怎么会把对子女的教育假手于人,说是让孩子戒除不良习惯,说到底还是懒得管,只想花点钱,等时间一到,把改头换面的孩子接回家,就算完成任务了。” “我听伍常德提过,他没进来之前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爱看网络小说,成绩不算好,但也没那么差。他爸妈早就对他不抱希望,生了个老二,正好是个男孩......” 苗放喘了口大气,没再接着说,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徐明朗掐了下手臂,让自己尽量头脑清醒,问道:“所以伍常德觉得他父母不会来接他了?” “这里有几个学生,听人说待了好几年了,每学期结束都盼着家里人能把自己接出去,结果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续费。”苗放看了眼周围其他人,表情诚恳的说,“总之,关于伍常德的死,我很想帮你们,但我真的不知道。” 苗放说完,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如果苗放说的是实话,那伍常德的死就是发生在苗放走后,对他们丝毫起不到帮助。 他们还是应该把焦点放在日记上。 这时,周雪荣突然冒出一句:“我记得你说过,你丢的东西是个U盘,能告诉我里面装了什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苗放。 苗放紧压自己颤抖的手:“是......伍常德给我的,他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周雪荣挑眉:“哦?那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抢走了......” 徐明朗接话:“该不会是个流浪汉吧?” 苗放回答:“对。” 徐明朗情绪激动:“什么?!” 又是流浪汉...... 徐明朗环视一圈,从叶嘉雯脸上看出不可思议,于浩怀先是惊讶,然后迅速压下眉头,肯定是隐瞒什么。而周雪荣神色如常,似乎对所有人故事当中的“流浪汉”丝毫不见怪。 这个流浪汉到底是谁? 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每个人的过去? 当徐明朗想要问出更多关于流浪汉的事时,却遭到了苗放的强烈抗拒。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十分。 顾不得纠结前尘往事,他们要进下一间房搜寻钥匙了。 出门右手边的门上挂着“教师办公室”的字样,万幸门没上锁,拧动门把,几人陆续走了进去。 “这是教师办公室......?” 不怪于浩怀孤陋寡闻,只是眼前的场景太过荒诞,这间约莫三十来平方米的空间里,六张办公桌拥挤在一起,桌面上什么也没有,抽屉却里张外扬的,不知道放了什么。 而门对个儿的窗口前,拉着一张白帘,隐约能看到帘子下有张床,可能是哪个老师为了午睡自备的,空气里弥漫着骚不拉几的味儿。 于浩怀张罗道:“快,把所有抽屉都翻一遍,看看有没有宿管钥匙。” 其余人纷纷行动起来,徐明朗却向帘子走去,他走得越近,那酸臭味就越大...... “哗啦——”徐明朗拉开帘子。 凝视着眼前窄小的木板床,徐明朗心揪了起来,却只是睫毛煽动了一下。 其他人都在翻找、交谈,和时间争分夺秒,只有周雪荣注意到帘子前僵硬的背影,停下手头,走了过去。 两人都静默的站在床前,看着床单上斑驳的血迹、枕头上发霉的水渍、床头挂着的绳套,还有使用过后团成一坨一坨的,霉变发黑的安全套。 徐明朗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张床也可以成为刑具。 “妈的,抽屉里净是些垃圾,连教案都没有。”于浩怀问另二人,“你们那儿有发现吗?” “没有。” “没有。” 于浩怀问苗放:“你知道宿舍的钥匙是谁管吗?” 苗放忙得抬不起头:“我见过好几个人拿过钥匙,应该就在这个办公室没错。” 他们把所有抽屉都抽出,把里面的东西扬在地上,一件一件的找,却连个钥匙的影子都没找到。 徐明朗转过身子,露出了罪恶温床的一角,于浩怀赶时间,根本没注意到床上有什么异样,叶嘉雯也是同样,他们只想快点找到钥匙,然后从这里离开,唯独苗放的眼神是那般克制,就好像那床是一副令人生寒的枯骨。 然后他一步步朝床走过去,看着床上的污渍久久不能平静。 这张床上可能躺过不止一个女孩,又或是男孩,甚至可能是他曾见过的某张脸孔。 在这所书院里,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罪恶被湮灭? 苗放哽咽着掀开枕头、被单,甚至床垫,却都没能找到钥匙。 徐明朗又摸了遍棉被,试图在棉絮里找到钥匙,却一无所获。 周雪荣把窗台上的花盆连根拔起,把泥巴全碾碎,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视线却突然飘到了床单上。 他用床单裹住手,捏起了那枚发霉的避孕套。 橡胶薄膜因老化而浑浊发黄,里面除了某种体液外,还有一把钥匙。 第83章 书院寻尸(4) “我去,太恶了。”徐明朗嘴上这么说着,却主动用床单捏住套子顶端,把开口朝下。周雪荣在下面用床单接着,等着钥匙连同发酵的粘液一同脱落,然后迅速用床单将其擦拭干净,给苗放看了一眼问:“是这把吗?” “应该是。” 周雪荣拿着钥匙往外走,对于叶二人说:“找到钥匙了,都去宿舍楼。” 重返宿舍楼门前,周雪荣对苗放说:“你和伍常德的宿舍是哪一间?” 苗放一时间想不起,但他记得是在二楼,于是所有人都往楼下走。 昏站在暗幽长的走廊上,苗放指着左手第三间门说:“就是这间。” 周雪荣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锁,走了进去。 这是间分外狭窄的两人间,房间里有浓重的霉味,墙体斑驳,地面则是水泥铺浇的。两边各摆着一张单薄的小铁床,叠成豆腐块状的被子让它看上去和水泥地是同种质地。 靠近门处,则摆着两张小课桌,众人配合默契,开始了各自的搜取。 徐明朗和周雪荣各负责一个桌子,苗放和叶嘉雯一人找一张床,于浩怀打开了共用衣柜翻找起来。 徐明朗在桌膛里找到伍常德的字帖,和一些学校发的书籍,例如《千字文》《古文观止》之类的古籍,他翻拨书页,不错过任何夹带的纸片之类。 周雪荣在苗放的桌子里找了一通,同样没找到日记残页,却在桌膛紧里头掏出一小袋蟹黄蚕豆。 他把蚕豆收进兜里,转头靠近徐明朗,下巴越过对方肩头说:“找到什么了?” 徐明朗正全神贯注,翻完一本就接着从桌膛里摸索,把自己忙得像个流水线女工,只用一声鼻音表示自己有听到。 周雪荣却从这声鼻音里听出一丝缱绻,让他恍惚间回忆起从前的日子。 卧室里窗明几净,他从被窝里钻出来,一抬眼看到的便是爱人的背影。 他向来不喜欢对方醒的太早,他享受清晨醒来后能和对方片刻温存,但这样的日子并不多。 他爱的人总是那么努力,因为对方的世界很大,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很多热爱的人和事。 许多个深夜与清晨,他看着对方专注于音律,和灵感缪斯争分夺秒,感到自己像被遗弃般孤独时,就会从后面拥过去,即便不能够占据爱人的脑海,也要让对方感受自己的身体。 对方总会一脸无奈,却腾不开手推开他,只能任由他抱着。 对周雪荣来说,每每想要形容这一刻的满足,就觉得言语枯竭。但对他来说来说,能感受到自己和音乐一样重要,这就足够了。 周雪荣想着想着,下意识伸出手,将徐明朗圈在了怀里。看着其他人忙碌的身影,他突然顿悟何为偷情的快感。 徐明朗心里一惊,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并不排斥这样的亲密,甚至有种......熟悉的眷恋..... 他的思绪从手里的古籍书卷跑到了那些梦上头,他甚至觉得他们就是这样,浑然天成。 徐明朗觉得不妙,他觉得自己像个嗑大的瘾君子,竟然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不是都问过周雪荣了,周雪荣明明告诉自己了,他的爱人不是自己。 他无意识转动戒指,想到戒指的内圈还刻了薛莹莹名字的缩写,内心的矛盾让他想要挣脱。他想都是因为那些古怪的梦,才会让他也变得不正常。 于是他真的挣脱怀抱,起身对其他人说:“找到什么了吗?” 于浩怀边翻边答:“衣柜里都是些旧衣服,其余什么都没有。” 叶嘉雯从在床垫夹缝里掏来掏去,突然面上一喜,抽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我找到了!” 把纸团展开,发现是好几页连在一起的。 所有人放下手里东西围上来。 “第94天。厕所装修声太大,影响睡眠。今天隔壁班那个假小子强出头,被教官扇得脸都肿了,连我一个男的看着都疼,她愣是一声不吭,算有骨气,这种人放在这儿算稀有物种了。” “第95天。室友太碍事,这两天总被我发现偷偷观察我写日记。” “第96天。发现室友翻我书桌,幸好我把日记藏起来了。毕竟在这里,私藏零食和联络设备都是大过,检举者却有利可图,我原本以为自己永远无法认同这种行为,现在居然能理解了,哎。” “第97天。一个人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我突然想到,如果要找人帮忙,那个假小子可能是个不错的人选。” 读完所有内容,众人却仍一知半解。 徐明朗问苗放能否从其中找到有用线索,苗放却说自己当时还没入校,里面提到的人都不认识。 周雪荣问:“你俩做室友的时候,他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有,但我没过多关注这个事。” 周雪荣掏出小袋蟹黄蚕豆,递给苗放说:“这是在你书桌里发现的,既然私藏零食是大过,这个是从哪来的?” 苗放接过零食,盯着看了会儿:“当时走得太急了,落在书桌里的吧......” “谁给你的?” 苗放几乎快把充气包装捏炸了,于是周雪荣又问了一遍:“是伍常德给你吗?” 苗放点点头,他想起在培英书院最后那几天的日子,虽然身在囚笼,却知道自己很快就能重获自由时,哪怕再多困苦也能够心怀希望。 那时距离他们逃离书院不到一周,他们出操刚结束,坐在床上刚喘口气,伍常德从兜里摸出一包什么扔给了他。 他接过一看:“蟹黄蚕豆?你哪儿搞来的?” 要知道,在这种地方,零食就和钱一样是硬通货,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伍常德坐在床上边吃边说:“下午抓到一个抽烟的。” 苗放心下了然,自从伍常德开始做班长,有了别人没有的权利,自然就能有各种途经拿到这些小玩意儿。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分我啊?” 伍常德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回答:“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苗放最终没有吃那包蚕豆,他总喜欢把东西攒着,那包蚕豆就两口的量,他怕自己越吃越馋,于是收在了桌膛里。 虽然当时伍常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苗放也知道答案,伍常德是把他当朋友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苗放回过神来,催促大家接着找,别浪费时间。 时间已是两点四十五,宿舍都被翻了个地朝天,却没有新发现,于浩怀不愿再浪费时间,提出到别处找。 “等一下!”徐明朗及时叫停众人,从铁床的栏杆开口里抽出一卷纸。 其余人见状纷纷检查两张床的栏杆横截口,一共抽出了五页日记。 “第98天。今天试探了假小子,她果然也想逃走,但要怎么让她信任我呢?我想还是我自己把计划做好,再拿给她看好了,显得我有诚意,但她又真的不会出卖我吗?” “第99天。正好厕所还没装修好,半夜去教学楼上的厕所,然后在那儿待了一夜,我才发现宿舍其实是有教官巡逻的,除了熄灯后半小时,凌晨一点半也有一趟。这个还好说,但是门口保安的交接时间我算不准,还是要再观察。” “第100天。今天找假小子谈话了,她说她叫王梦然,是因为搞同性恋被父母送进来的,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太man了。我把巡逻时间的事跟她说了,她说保安交接时间就交给她办,她还说她的室友曲艺也要加入,是个信得过的女孩。然后她问我的室友什么态度,我实话实说,她说这样不行,要么想办法让他加入我们,要么就只能清除,不然会害死我们,我想她说的对。我们约定好,每天中午男女训练交接的时候,在宿舍口的暖气片里找纸条,像不像地下党接头?” “第101天。二楼厕所怎么还没装修好,上个厕所麻烦死了。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这听起来很简单,但其实什么都不做才最煎熬。” “第102天。王梦然在纸条上告诉我,保安的交接时间在凌晨一点,有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大门是无人看守的。这比我预想的要简单,但格外考验我们对时间差的控制,我们必须确保不被巡逻教官发现才行。” 读完五页内容,苗放几乎立刻指出其中的异样。 “这个交接时间......好像不太对。” 徐明朗反问:“你确定吗?” “这么重要的事我不可能记错,交接时间是和教官在走廊巡逻的时间是同时的,都是凌晨一点半,为的就是确保不会有学生趁交接空当逃出校外......” 叶嘉雯道:“那他们的逃跑计划岂不是失败了?” 苗放点点头:“而且我从来都不知道有叫王梦然的女孩。”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在你入学前就‘不见’了。” “没错。” 徐明朗突然记起来,刚才在表格上看到的那个短发女生,名字好像就叫“王梦然”,于是形容了一番,并问苗放有没有印象。 “我不记得这张脸,年级人本来就少,女生更是没几个,所以我每个都能叫上名字的。” 徐明朗想起了那张污迹斑斑的床,不解的问道:“那既然王梦然不在学校了,那伍常德为什么还待在这儿?” 苗放也一脸费解:“我不知道,但是我入学的时候伍常德已经是班长了,在这种学校不是谁都有资格竞选班长的,新生和有记过行为的学生不能竞选。” “那就是说,伍常德当时压根没跑,只有王梦然和她室友逃走了?” 苗放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当时自己和伍常德想要逃跑时,伍常德的某些细节表现不像是第一次尝试逃跑了,而学校围栏附近的高杆灯上都有非常明显的监视摄像头,只要不是个瞎子,怎么会不知道门口有监控呢? 除非当时根本没有装监控。 那么问题就来了,是什么促使校方在那么短时间内,安装了监控呢? 答案是:有人逃了出去。 第84章 书院寻尸(5) 时间已经是三点,他们花了三个小时,却只带来一个新问题,而关于伍常德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仍没有任何思绪。 这下该找的地方也找的差不多了,日记还差了三个月量。叶嘉雯提议继续找下去,于浩怀却强烈反对。 “还剩不到三小时,咱们不能就这么跟无头苍蝇似的瞎找,这是浪费时间!” 叶嘉雯也急了:“可是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了啊。” 于浩怀把矛头指向苗放,呵斥道:“这是你的局!你应该最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伍常德的日记到底在哪儿!” 苗放回嘴:“别吵我!我他妈说了我不知道!!” “全都给我闭嘴!!”徐明朗鲜少发怒,可他他实在受不了有人在紧要关头吵嘴,互相指责,可就是不解决问题。 周雪荣给徐明朗顺了顺背:“不气了。” 徐明朗叉着腰喘气,感觉脑子都要炸了。他们现在唯一能用上的资源就是日记以及苗放的回忆。 徐明朗反复翻看纸上的内容,比高考阅卷还要专注,然后注意到两次日记里提到过“厕所”,他猜想这会不会是暗语之类,于是问苗放:“你和伍常德有没有什么秘密地点,就像类似于日记里提到的,把纸片藏在暖气片后之类的?” 苗放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但很快地,他像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喃喃着“等下...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于浩怀催促:“快说吧!” 苗放语气不确定:“我们是室友,哪怕当时谋划逃跑的时候,也不用偷偷摸摸,但就有那么一次,是月考的时候,他把答案放在了马桶的水箱里.....” “是哪个厕所?” “是教学楼那层,左边最后一间。” 难不成这就是日记想要传达的信息?时间由不得他们在分析,任何蛛丝马迹都由不得他们错过,所有人匆匆往走廊尽头跑去。 徐明朗跑在最前面,途经厕所时,他有意往里看了一眼,小便池正对大门,没有什么装修中的痕迹,地砖看起来很新。就当他刚跑到拐角处,一道光束扫到他的脚尖,紧接着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有什么人在向他们靠近! 徐明朗立刻紧贴墙角,冲身后的招手示意停下。 苗放神色慌张:“怎么了......” “嘘——”徐明朗打断对方,用眼神示意周雪荣打开最近的那扇门,带领大家躲进去,一面自己也小心往后退。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眼瞅着那半只脚已经迈出拐角,再多一步就会暴露。身后的门缝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徐明朗拖了进去。 叶嘉雯蹲在地上,缓缓将门掩住。 徐明朗被周雪荣捂着嘴圈在怀里,保持这个姿势交叠在门侧,其余人都蹲在门跟前,大气儿都不敢喘。 徐明朗隔着门,听到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然后突然停下了。 他紧张的胸膛狂跳,因为毫无疑问的,那人正从窗口处向里窥探。而宿舍门是没有锁的,这意味着任何人都能从外将门打开...... 徐明朗感到自己被收得更紧了些,他的感官充斥着周雪荣的存在,除了耳鼓中涌动着他与周雪荣两人的心跳。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周雪荣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上,不知不觉两个心跳声频率慢慢接近,汇集一齐。 等到徐明朗再回过神时,脚步声已经走远。他迫不及待的想透过窗口查看,却被周雪荣往后一箍,抵在他耳畔说:“你就不怕他突然回头?” 徐明朗被这股热气儿搔得耳根痒痒,又见叶嘉雯已经起身,看着他俩的时一脸见了鬼似的,不禁感到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威胁,一时又恼又羞,扯开周雪荣的手往前一步。 “哎呦!”苗放还未起身,被徐明朗刚才那脚踹在额头上,用气音骂了一句。 徐明朗手忙脚乱的把苗放扶了起来。 这一切被周雪荣收在眼底,眼里笑意更浓。他转头看着窗口,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于浩怀说:“这就是日记上提到的‘那个人’?” 苗放回:“废话。” “我是问你,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什么都问别人,懂不懂思考?” 叶嘉雯把两个越靠越近的人强行分开,制止道:“你俩别吵了好不好。” 苗放讪讪的看了叶嘉雯一眼:“我觉得刚才那个人,有可能是教官,因为只有教官会在半夜查寝巡逻。” 徐明朗道:“不管那是什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玩意还要在走廊里待多久,要是巡逻完一圈就走就罢了......” 话语未毕,周雪荣又捂上了徐明朗的嘴,一瞬间全部人噤声,按照刚才的位置匍匐好。走廊里的脚步声再次朝他们走了过来。 徐明朗虽说没了刚才的紧张,却忍不住腹诽“有完没完了”。 接着,脚步声走近、稍作停顿,然后又接着走远。 虽说规避了刚才的危险,新的难题又接踵而来。时间还剩不到三小时了,他们却被困在宿舍里,门外有个走个不停的未知存在,他们总不可能一直躲在这儿...... 徐明朗脑中蹦出的第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留几个人拖住教官,剩下的人找日记”,然而他立刻意识到这么做势必导致人员分散。 但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 怪不得好好的要**来巡逻教官,幕后之人目的还是要把他们剥离开,直到最后剩下苗放独自一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抱令守律下去也不是办法,徐明朗万分纠结,就在这时,周雪荣却看向他,使了个眼神,然后开口道:“我们必须得分开行动了。” 其余人都抬起了头。 “我和于浩怀先去试探下,其余人跟着朗哥走,争取尽快找到日记......” 徐明朗打断:“不行,我也要留下。” 周雪荣语气坚决:“哥不能留下,你保护好两个小孩,千万别走散了。” 徐明朗听出周雪荣话里有话,他之所以没有选自己,而是和于浩怀组队留下的原因,恐怕是为了防止于浩怀会甩下叶嘉雯和苗放,紧要关头自己保命。 以及,周雪荣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不想让他受伤? 徐明朗狠狠摇了摇脑袋,他是不是太累了,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奇怪的事? 像是为了把这种想法赶出脑子,徐明朗不假思索的点头,与此同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所有人都动起来,竭尽所能的将自己隐藏起来。徐明朗又以同样的姿势和周雪荣紧密交叠,周雪荣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会儿我开门出去,你就带着他俩往反方向跑。” 徐明朗点点头,他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停下,在心里从十倒数,他不知道门外的玩意儿还要多久才能离开,他只知道当一切归零,周雪荣就会与他分开。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依赖周雪荣的?这不仅仅是习惯了对方的庇佑,而是发自心底的眷恋和渴求,多一秒都不想和对方分离。 门外的脚步声开始向远处挪动,徐明朗悄悄把手靠近周雪荣的后腰,又把手缩了回去,改攥着那块儿的棉衣,然后把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假装那是一个拥抱。 这样的反应是周雪荣始料未及的,他的中枢神经系统被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全面瓦解,几秒钟都没有动作,就这样错过了一个回拥的机会。 徐明朗有些讪讪,于浩怀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能从徐明朗脸上读出诡异的羞涩,他蔑然的摇摇头,把手放在了门把上,随时准备冲出去。 确认脚步声已经足够远,于浩怀对周雪荣说:“准备好了吗?” “不能再好了。”周雪荣说这话的时候,脸却冲着徐明朗。 于浩怀大口换气,用手指比划着“三、二、一”...... 门被拉开,于浩怀和周雪荣夺门而出,徐明朗掩着两个小孩往身后跑,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远传的身影突然转身,手电筒光像疝气大灯一样刺眼,苗放回头去看,却被晃了个正着,直到跑出光束的辐照范围,因光幻视而残留的绿色光斑还是粘在眼底。 与此同时,周雪荣和于浩怀伫立在走廊中,都自知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再躲已来不及。周雪荣卸下背包,拿出斧头。随着那身影的逼近,能看出‘他’格外高大,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那身形竟也不比周雪荣矮,可以想象其站在眼前的庞大。 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 骚 味,闻上去有点像乡下的那种羊圈。二人还没没弄明白这股气味从哪儿来的,那身影已经离的很近,手电筒光也从二人脸前移开。周雪荣眯起眼,顺着迷彩服向上看,却见那领口以上溢出着灰褐色的毛发, 像皮草制品包裹的颈部以上,竟顶着一张货真价实的狼头。 “嘶——”狼脸俯视二人,做出了一个龇着嗅裂的表情。 更骇人视听的是,狼头张口龇牙,竟吐出了一句人言:“嗬——你们这么晚不睡觉,在走廊干嘛?” 第85章 书院寻尸(6) 于浩怀完全呆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孔武有力的男性躯干上竟会顶着一颗野兽的头,更无法想象这么长的口喙是怎么发出人声的。 就像是邪典片里的狼人撕开银幕,生生闯进了现实,闯进了这栋无人的宿舍楼。 狼头教官咧大了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和猩红如盆般的口腔,从咽喉深处爆发出愤怒的咆哮。 此时再不逃的就是傻子,周雪荣一个下蹲从对方伸出的手臂下钻出,向走廊深处的方向全速狂奔,于浩怀也紧跟上去。 身后传来了狼叫,以及那种四肢动物奔跑时特有的节奏声,不过几秒的便逼近二人,周雪荣甚至能感受到脖颈后的野兽喷息。 于浩怀边跑边问:“现在怎么办!” “尽头右拐上楼梯。” 距离楼梯口还有不到十米,然而身后的狼人步步紧咬,距离根本拉不开,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下楼也是死路一条。 周雪荣做好决断,眼见路就要到尽头,他两条长腿相错迈开,硬生生刹住脚步,一个斜身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斧头挥击出去。 只可惜慢了半拍。 在狼眼敏捷的动态捕捉下,狼人蹬着后肢向上跳跃,使得斧刃贴着他的肚皮擦过去,腰带被应声砍断,露出里面狼毛来。 “操。” 周雪荣骂了句脏,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一击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比先前要差得多。 现在已经是第四局,按常理来说他的体力在会在这一轮大幅度缩减,而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死守住,把这一轮撑过去...... 走廊里只剩下周雪荣和狼人,于浩怀已不见了踪影,周雪荣的左手边就是楼梯口,但距离太短,逃是来不及了,只能咬牙硬刚。 他与狼人四目紧锁,确保自己足够有威慑力,然后慢慢挪动脚步,想要调换位置,摆脱背靠墙角的困境。 只可惜狼教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狼”,他会说话,会像人类一样思考,他没有给周雪荣喘息的机会,因为他能嗅到人类身上的疲倦...... “嗷呜——”狼教官狂吼一声,腥臭味像狂风般倾泻而出,上肢扑向了周雪荣。 周雪荣被推搡在地,后脑勺狠狠撞向水泥地,却没忘了把斧子横在眼前,及时挡住下一秒的血盆大口。 狼牙紧咬斧柄不放,喉头涌动捕猎者的呜咽声,口水顺着牙缝滴落下来,周雪荣奋力推拉,却换来狼人更兴奋的反应。 典型的犬科动物。 周雪荣思索着把斧子当骨棒扔出去,能够吸引对方的几率有多大时,整个身子却忽然凌空,紧接着整个人就被甩飞了出去。 他以背抢地,棉衣被粗粝的水泥面磨花,露出里面的棉花,他闷哼一声,无视背肌传来撕裂的痛楚,用斧头撑着站了起来。 狼教官的迷彩服被撑得爆开,竖立的灰毛证明他有多愤怒,他四脚着地打转,绿眼放射着荧光:“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周雪荣提斧冷笑:“先掂量掂量你自己吧。” “嗷——呜——”狼教官嗥叫一声,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抖动,向走廊另一头扑了过去。 “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是狼叫?” 徐明朗停下手上的动作,想要从空气中辨别声音的来源。 同一洗手间内,苗放和叶嘉雯谁都没说话,只是打开一扇又一扇门,一刻也不停地翻找着水箱,乃至垃圾桶。 最后一道门内也被搜了个干净,却连一张用过的手纸都没发现。 叶嘉雯急忙道:“朗哥,哪儿都找不着日记......” 苗放狠狠一跺脚:“妈的!日记散布的一点规律都没有啊!” 徐明朗才将思绪收回,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担心周雪荣,如果还有什么是他能为周雪荣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日记,拼出真相,找到伍常德的尸骸。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半小时。 他稳住两人的情绪,自己也在调整思路,除了被多次提到的“厕所”之外,还有没有没被搜查的地方。 他突然问苗放:“你之前提到过的训练室在哪儿?” 苗放眼里突然有了光:“在顶楼!” “我们走。” 与其他楼层不同,顶楼的大门被合了起来,三人看到心头都是一紧,徐明朗赶忙跑上前,门一踹就开了。 打开了第一间房门,扑面一股浓重的霉味,满屋对着扎成捆的教材,铁柜子上布满灰尘,里面放着简单的教案工具,几人费尽周折,把山堆一样的书搬开,想要在地面上找到一两页日记,却一无所获,他们顾不上抱怨,便匆匆赶往下一间。 门一打开,徐明朗怀疑自己穿越到国 共内 战时期,房间面积很大,墙上装饰着吸音棉,周围摆放着些篮球收纳筐,还有些呼啦圈,乍一看和学校篮球馆器械室没什么两样,只要来人可以忽略房间中央摆着的巨大跷跷板。 与其说是跷跷板,用巨大化T型尺形容更恰当。 那是一个纯木制的杠杆器,狭长而厚的木板横在徐明朗的眉上的位置,中间穿过一个金属轴,然后架在支柱上。 而那木板的两端,各嵌着一个套索。麻绳套内圈染着暗色的体液,下方部分尤其毛躁,应该是被无数次撕扯过的痕迹。 苗放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刑具,眼泪“唰—”地流下来。 他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却没有一次亲眼看到过,甚至伍常德和他提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点笑意,可他一次都没想过,伍常德是亲自体验过才会知道,那种感受...... ****** 那是他刚来培英书院的第一周,除了上课出操之外,他拒绝交流,拒绝进食,以此表达自己的立场,然后终于在第三天顶不住了。 空腹根本无法支撑每日高强度的训练,书院更是见惯了学生的各种花招,和那些割腕被拦下、喝洗剂被当众洗胃的比起来,绝食实在太小儿科。 午休过后,苗放躺在床上,感觉胃里像有一团火,他怀疑自己就快死了,回想妈妈送他入校时决绝的背影,还有自己被囚禁小黑屋时,说过的那些下贱的讨饶话,他能感受到尊严在一点点湮灭,而更令人羞愧的是,他的死法竟是活活饿死的。 门突然打开,苗放却一动不动,心想要是教官查寝,就让他被活活打死好了。 然而来人却是伍常德。 他往床上一座,开始啃手里的苹果。那多汁清脆的每一口,在苗放听来都是煎熬,以及那股果实的清香,让他很没出息的吞起口水。 “怎么还哭上了?”伍常德边啃苹果,边斜眼瞅苗放,对于娱乐生活极度匮乏的他们来说,看新生崩溃也算一种课余放松。 苗放的崩溃里混杂了一些愤怒,他心想要是伍常德再多说一句,他不介意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伍常德没有。他把苹果放在床头,学着和苗放一样平躺,很生硬的起了个话头:“真正可怕的你还没见过呢,新生。” 苗放没搭理他。 “这所书院的终极武器是一个跷跷板,当然,不是小孩玩的那种。是那种把俩人脖子拴进去,你垫着脚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勒死的。” 苗放一心只想让对方闭嘴。 “和这个相比,小黑屋都算不上残忍。你知道这个玩意儿最让人煎熬的是什么吗?” 他自言自语道:“你不得不感受时间流逝,双腿慢慢麻痹,看着那些人站在你面前,看着那些你最恨的人,凝视着你最狼狈的样子。” “但是在那种局面下,面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你发现再垫不住脚的时候,就会想放松下来,但脚跟接触地面的代价,就是脖子被卡紧,你会窒息。” 苗放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拉进了对方的语境。 “为了让自己喘口气,你会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套索里,给脖子挪点空间,可是另一头的人就不那么好过了,他会被吊起来,会被慢慢勒死。” 苗放想象着换做是自己,被那些教官围着,千方百计想要从同伴那儿争夺氧气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 伍常德是外地人,说话带点前后鼻音不分,但这并不影响他接着说:“而且这个刑具的后劲很大,它的真正威力就在,粉碎你对自己的认识。” 那场单方面的对话止于伍常德把苹果扔给了苗放,苗放看着苹果上氧化的咬痕,就像看着自己溃烂的心,然后他一口接着一口,把苹果吃光了。 从书院逃出来后,他尽力不去回想这段经历,包括这个跷跷板的存在,他几乎快忘了。这件事伍常德只和他提过一次,还有那戛然而止的结尾,苗放竟没有细想过是什么意思。 究竟什么是“粉碎你对自己的认识”? 苗放知道现在才明白,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刑具下保持体面,无论是怎样良善的人,上了这架子都会被剥夺的只剩下本能,为了喘口气不惜将他人推向断头台。 而他竟以为自己才是最惨的那一个。 这就是伍常德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坚持写日记的原因吗?因为害怕忘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苗放!别看了,看我们找到什么!” 徐明朗的话将苗放从回忆中抽离,他回过头,看到徐明朗手里正拿着另一本日记冲他招手。 第86章 书院寻尸(7) “......你在哪儿找到的?” 徐明朗指着桌上的钢筋条:“大大方方摆在这儿呢。” 三人摊开日记,速读起来。 开头几页都是在抱怨假期留校,虽然没了文化课,但是要准备年终文艺汇演,伍常德作为班长每天负责排时间、组织人员,比自己上台还累。然后是大年三十那天吃了顿饺子,写了写雪景,苗放没了耐心,直接翻到自己入学的那天,也就是2月25日。 “第178天。来了新人了,单人间生活宣告结束。” “第179天。和老班确认过了,新人被安排和我一个寝,不过今天他没有出现,估计是在接受‘新人洗礼’......没想到我现在变得这么淡定,该说是时间的魔力吗?” “第180天。我的邻床上正躺着一只赤裸的行尸走肉,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原来的自己,本来想开导开导他,但还是算了吧,保持距离最好,免得惹麻烦。” “第181天。和一个压抑的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真的很压抑,虽然这里的生活已经够糟了,但他半夜用枕头压着脸吼叫的样子,就像再让我经历一遍刚入学的地狱体验。妈了个X。” “第182天。新室友叫苗放,我问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被他给骂了,臭傻X一个,不过这样也好,早点划清界限,免得像之前那个人似的。” “第183天。大清早摆个死人脸,开始让我怀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糟,还是说我真的已经习惯了,毕竟做班长还挺爽的,在教官面前当狗,然后到同学面前当大爷,古时候的太监总管是不是也这个德行?” “第184天。可能是叫苗放害得,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如果硬要说我在这个地狱里学到了什么的话,就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适应力强到你难以想象。为了契合环境,人可以把自己歪曲成任何样子,只要可以将自己收纳进去,不被墙面挤压的难以呼吸。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王梦然,也不知道她和曲艺出去后怎么样了,毕竟墙外的世界也充满了困难,哪儿都是在劫难逃啊。” 从日记的行文上来看,伍常德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他不再计划逃离,甚至当上了班长。 “......稍等下。”徐明朗看到这儿,按住了苗放翻页的手,“这句‘免得跟之前那个人似的’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指他之前的室友。”苗放指了指徐明朗的裤兜,里面揣着其余日记残页,“之前不是提过了吗,伍常德和他前室友关系不好。” “关于他前室友的事,你知道多少?”徐明朗问。 “我从来没问过这事......”苗放一顿,“等下,我好像听人提过,但可信度不一定......” “讲就行了。”徐明朗打断。 苗放讪讪的“哦”了一声:“我先前见过有人来闹,只知道是家长来讨公道,但具体是谁的家长,当时我并不知道。过后有同学说,应该是伍常德的前室友精神出了点问题,他家人探望的时候发现了,强制把孩子领走了,而且扬言要告书院。” “后来呢?” 苗放冷哼一声:“要是真告倒了,我们还能张罗着逃跑?” 徐明朗没接话茬,他当务之急只想快点弄清楚日记中隐含的信息,他能感觉到正是这些只言片语中勾勒出的几个人,曾经发生过些什么,而这件事正导致了伍常德的死。 苗放并不是个很会掩盖情绪的人,徐明朗只扫了他一眼,就确定对方确实没撒谎。他真的不了解伍常德的前室友。 徐明朗把注意力又放在了王梦然和曲艺这两个小姑娘身上。其实他有过一个猜想,就是这两人没能逃走,而是死了,可根据日记内容来看,伍常德还在怀念二人,证明二人应该是成功逃脱了...... 可这说不通啊,伍常德一个男生,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怎么跑得还没有俩女孩快?以及他又是怎么全身而退,最后甚至得到了班长的职位? 答案还要接着在日记里找。 苗放翻开下一页,感到血液上涌,尽管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却还是耻于在他人面前袒露过去,尤其是在叶嘉雯的面前。 叶嘉雯感受到了苗放的注视,却善解人意的假装没事,甚至为了表现出心无旁骛的样子,有意皱着眉,看日记的神态像在研究一道难解的应用题。 “第185天。在我机智的开导下,苗放貌似振作了些,这对于我的生活质量是一种提升,但这家伙恢复神智之后嘴就变坏了,也可能这才是他本性......他说我鞋丑,我说他这辈子没对象,谁怕谁。” 苗放看到这里,哽咽着笑出声,他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了,不过确实是他的风格。看到这里,过往苦中作乐的一幕幕在翻捻的书页中重现...... 从他吃下伍常德给的苹果后,他们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苗放开始接受自己的处境,每天按时吃饭,不惹乱子,而且渐渐习惯了军事管理般的起居和出操。 苗放的散漫有所削减,但同时也在“削减”从前的自己,他学着像伍常德那样放聪明点儿,这里不是能讲公理的地方,他每天都会看到因为各种理由而羞辱、殴打的学生,一个个身穿迷彩服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钢条,无论男女,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那人的裤子,用钢条抽打赤裸的臀部,现场就和杀驴没什么区别。 苗放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从那些人手里抢过钢条,然后照着他们的太阳穴抽打,直到脑浆爆裂。 可现实是,他只能听着同学的哭喊,感受灵魂渐渐麻痹,脑中闪过黑屋里的尿盆,和自己讨饶时的哭叫。 他害怕了,他被驯服了。 反观伍常德,眼中十分平静,看不出忍耐或挣扎,他忍不住去想伍常德当时是怎么捱过这一切的。 后来他才知道伍常德是班长,除了代替教官监管学生之外,还有一项特殊职责:带新人。 那时距离他入学将近一个月了,有段时间伍常德总是上课早退,他知道伍常德不可能这么做,不然会被打死。而伍常德回寝的时间也变得不规律,有时会晚点回,又有时苗放刚下课回寝,就看到伍常德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们之间一直没聊过这件事,直到有天上课时,走廊里传出尖叫声,紧接着是一名教官急忙跑到他们教室,把当时监学的教官叫走了,说是“闹事了”。 教官一听,当时脸色就变了,临走前扔下一句“全都自习,我看谁敢出去!” 于是教室内一点骚乱都没有,所有人都像机器一样,用毛笔在泛黄的草纸上誊写经文。 午饭过后,苗放返回寝室午休的时候,路过水房正看到伍常德正在水槽前洗衣服,于是上前打招呼,却看到伍常德高高肿起的左脸,半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拉着对方要往医务室走,却看到水槽里躺着红里透黄的污水。 伍常德的校服上全是血迹,而他面无表情,搓洗的动作像上了发条。 回到寝室,苗放问:“刚才的事和你有关吗?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伍常德背对他,把洗好的校服挂在晾衣绳上。苗放知道伍常德没那么傻,不可能是他有意滋事,又问:“这些血怎么回事?” 伍常德慢悠悠坐回床上,闭眼假寐:“没什么,就最近刚来了几个新生,其中有一个挺烈的,一个没看住,拿铅笔头戳脖子了,害我挨了顿打。” 苗放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问:“所以你关心的就是你挨打了?” 伍常德把身子背了过去。 苗放只感到愤恨交加,他原以为伍常德只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伍常德早就成了伥鬼。他一下子联想到伍常德劝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原本的感动瞬间化为被蒙骗的气恼,他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当时和我说的话,也都是为了稳住我,好让我不动自杀的念头,帮你省点麻烦?” “随你怎么想吧。”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苗放,霎时间他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妥协、软弱,都归结于伍常德的为虎作伥。他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在伍常德后背上,却没换来任何反应,他又改去撕扯伍常德的衣服,整个人跨到伍常德腰上,揪着对方的头发,硬逼着对视。 然后他就看到了伍常德的哭脸,涕泪横流的那种,却硬是一点声都没有。这和苗放预想的不一样,他放下了伍常德的衣领,听见对方说:“你满意了?” 苗放不满意。 因为这个书院里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对现实无能为力,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妥协的人。也是在那时,苗放明白,原来长久以来,伍常德也和他一样煎熬,只是演技比他醇熟。 他听着对面发出一声,又一声击打床铺的声音。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人对现实无力的反抗。  在这件事后,苗放开始有意无意观察伍常德,然后发现了许多他原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伍常德干活很利索;总是没收在厕所抽烟的男生的烟,也并不是因为想耍威风,或是中饱私囊,而是因为被教官抓到他们就完了;再或是他会偶尔隐瞒上报一些出操不达标的同学,帮他们免去了一顿体罚,而那些同学却只以为是伍常德看走眼了。 苗放明白了伍常德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其他同学,却不曾想过他的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偷拿学校的东西。 第87章 书院寻尸(8) 那是他们接到通知,说第二天会有台风登陆,要提前一天把阳台收拾好并锁起来,第二天出操暂停,改成自习。 苗放在收衣服的时候掉了双袜子,正好盖在污迹斑斑的排水口上,他抱怨袜子白洗了,捡起袜子时却看到排水口下似乎堵了东西,他蹲下细看,发现是个U盘。 苗放不是傻子,这U盘很显然是被藏在这儿的。因为他们入学时都会被搜身,联络设备和储存设备都是违禁品,绝无机会能带进来,唯一能想到有U盘的就是校方。 “你在干嘛?”伍常德不知道站在门口有多久了,一出声把苗放吓了一跳。 他们两两对视,苗放竟能从伍常德眼里看出威慑。 “这是你藏的?”苗放问。 伍常德神色慌张,一把将苗放拽进屋,确认窗口没人,才压低的嗓子说:“不许向任何人说刚才的事,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惨,你知道我做得到。” 苗放这才意识到,U盘里的东西可能没那么简单。 “里面是什么?” 伍常德回答:“你最好是不知道。” “如果我硬要知道呢?” 伍常德没有想象中的撂狠话,而是盯着苗放的眼睛看,像一个成年人在判断小孩有没有说谎那样,让苗放看的心里发毛。 半晌,伍常德才说:“想走吗?” “去哪儿......”苗放脱口而出,却突然明白伍常德在问什么。 两人没有言语,全靠眼神交流,苗放又确认了一下:“你是说......回家?” 苗放尾音咬的很轻,像是怕碰碎了那俩字。 伍常德点点头,俩人鞋都没脱坐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小声交流。 “你打算怎么做?” “每天凌晨一点半教官会巡逻,在窗口看下没有异常的话,一般不会进寝室。但同一时间,也是看门保安的交接班时间,交接空白不等,短的话是五分钟,长一点十五分钟也有。”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观察很久了,新生。” “那你为什么还没走?” “因为有个关键问题没解决,就是监控。” 监控确实是个**烦,监控室里有人二十四小时专门看守,每间教室和走廊里都有监控,想要靠近监控室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要想关闭监控,也不止这一个办法...... “你知道学校的配电站在哪吗?” 伍常德点头。 “我们可以拉电闸。” “理论上可以,但风险太大了,这样有可能在没拉下电闸之前就被发现。” 苗放脑洞大开,又提议:“要不然......我们可以制造点动静,比如失火之类的,把人都吸引走,我们趁乱拉下电闸,或者直接开溜都行。” 伍常德叹气:“你太小瞧培英书院了,它建校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想要跑,真正跑出去的有几个?要是被校方逮到了,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说完把被子掀开透透气,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显然是对苗放没什么指望。 苗放也知道想要逃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又挺好奇伍常德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便问:“你以前试着逃走过?” 伍常德摇摇头,苗放却不信。 他又问:“那你知道的人里面,有人成功逃脱吗?” 伍常德点点头:“两个女孩。” “靠!你一男的还没有人姑娘有魄力。” 伍常德憨笑一下,很快又恢复木讷的样子,语气严肃道:“今天所有的事,你都不能往外透露,听到没?” “放心吧,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还指着和你一块走呢。”苗放说着,又难敌好奇心,“你那U盘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你从哪儿拿的?” 伍常德眉毛拧紧了:“这个不关你的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伍常德突然一转话题,问苗放:“你是为什么被送进来的?” 苗放觉得这个问题比问“你有没有痔疮”还要尴尬,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呃”。 “我是因为沉迷网络小说。”伍常德说道。 “小说也有瘾?” 伍常德无奈一笑:“什么瘾不瘾的,都是借口,在父母眼里,只有听话的小孩,和不听话的小孩。” 苗放不得不承认,伍常德说的对。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不会违背自己意志的小孩。” 伍常德好久不说话,苗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过了会儿,又听见伍常德说“你想象过以后的日子吗?” “没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苗放确实也没明白。 伍常德这个人不太像他这个年纪,有点老成,又有点寡言,但时不时会语出惊人。 “我爸妈一直想要我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我不想,我挺害怕这样,你活着的这一秒就能料到十年后,料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苗放轻笑,表示赞同,那一刻他终于发现,和父母相处时那些不契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他或许一早就知道,却用钝感力将其包裹,佯装看不见,以为打磨面具就能让父母满意。 苗放在那晚想了很多。他回想起年幼时和父母相处的日子,事情一开始很顺利,他的学习生活并不会因为一台笔记本而有所改变,事情急转直下在于那学期的期末考。  他临考前一晚吃了雪糕,再加上早餐加的香肠有点酸了,考数学那场的时候闹肚子了,无奈只能提前交卷,后面所有大题都空着。  考试结果不言而喻,他交出了一份史上最烂成绩表,而这一切被他爸妈归结于那台电脑。无论他怎么解释,都被当成是粉饰。  看着爸妈因自己而吵架、互相指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被爱过,他的存在只是证明两人教育成果的载体,他不被信任,更不被在乎。  青春期是很容易边缘化的阶段,有时往往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孩子。  苗放觉得自己就是其中一员。  他想要打破自己乖巧的屏障。如果父母都觉得他是沉迷电脑才成绩下降,那他就沉迷电脑好了,他要以此惩戒父母。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且在高中任教的语文老师,竟然会亲手将他送进戒网瘾书院。 “第201天。我和苗放已经把计划制定的差不多了,我们决定在熄灯前把床布置成有人睡觉的样子,提前躲在厕所里,一直等到监控室里的人出来上厕所,我们再溜进配电室,一直等到保安交接前再拉闸。很冒险的计划,中途不能生变,这次我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把U盘带出去,不能辜负王梦然的期待。” “第202天。距离出逃的日子越近,我越是担心,我害怕行动失败,可我要是真的逃出去了,我还能去哪儿?我还能像以前一样面对父母吗?他们还会把我送回来吗?我不知道......我竟然悲观到觉得留在这里也不算糟糕了。” “第203天。今天出操时测了下从校门口跑到宿舍的用时,基本控制在五分以里,我想从配电室跑到校门口也不会超过五分钟的,但钳开铁丝围的用时就难控制了,这个要再和苗放商量一下对策。” “第204天。扫卫生时从仓库顺走了一把钳子,对比铁丝的粗细,估计不会太难剪,可我还是怕,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失败了,我不仅没办法逃出去,还会失去现在的优待,天啊,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办?” “第205天。和苗放聊了聊我的担忧,他说但凡是计划都有风险,如果逃跑不需要勇气和运气,那么这里就不会关着这么多学生了,我知道他说的都对,却还是有点怕。他说逃出去后的日子不管多糟,至少上厕所不用绕那么远了,这点我同意。” “第206 天。成败就在今天了,加油伍常德!自由在向你挥手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叶嘉雯呆住了,反复翻动书页说:“这就结束了?怎么就这一点......” 徐明朗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四点二十多了,他们花了四个多小时找来的日记,包含的信息量却少的可怜,让他甚至忍不住怀疑,他们的思路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他用虎牙来回蹭指骨顶端,努力冷静下来整理问题的关键。 在刚才的日记当中,伍常德提到“一定要把U盘带出去”以及“不能辜负王梦然的期待”,U盘里放了什么?王梦然不是逃走了吗?不能辜负她是什么意思? 徐明朗把这些问题抛给苗放,苗放坦言自己确实不认识王梦然,但关于那个U盘的内容,他倒是有点自己的猜测。 “U盘里的内容,很可能是和学校的文件有关。” 徐明朗问:“学校的什么文件?” “这种学校能明目张胆的虐待学生又不吃官司,背后肯定有关系。” 徐明朗大惊,伍常德这不就等于绑着个炸弹想要逃走吗?这么看来,伍常德的死和那个U盘逃不了关系。 毕竟被校方他偷拿校方资料的话,绝对少不了毒打,而这种学校里,谁知道会有什么折磨人的法子呢?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伍常德死后被放置在了哪儿...... 徐明朗又扫了眼日记,再次捕捉到“厕所”二字,他觉得自己兴许是有点魔怔了,老揪着这俩字不放,但直觉又很在意,突然想到在走廊拐角的匆匆一瞥,那厕所的地砖似乎已经修缮完好,便问苗放:“宿舍楼的厕所直到最后都没修好?” 苗放愣了下答:“对啊。” “你确定?” 苗放肯定的点点头。 “你们宿舍是在二楼对吧。” “对啊。”苗放有点不耐烦了,“你要说就快点!没时间了。” 徐明朗沉思了下,又有点怕自己误导大家,但眼下也没别的思路,还是开口了:“刚才我在楼道里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全,但厕所看起来好像是修好的。” 苗放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尽。 第88章 书院寻尸(9) 苗放的反常引起了徐明朗注意。 “你也觉得厕所有什么不对劲?”   苗放点点头,不安的扭动一下:“你想啊,这所书院基本保留了我在校时的布置,咱们去过所有教室包括楼层,基本没太大出入,可要真像你说的,厕所被修好了,那它八成是在我走后修好的......” 话戛然而止,三人的眼神交汇,心下都已了然。 不管伍常德的死因是什么,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埋骨之地。 三人腾的起身,纷纷下楼,向宿舍楼的方向跑去。 宿舍走廊内。 “哐啷——”花盆被狼尾扫中,应声落地。 狼教官怒吼一声,却扑了个空。周雪荣全力以对,才在狼身腾空的几秒便翻身滚向前,直至狼人四脚着地,与对方几乎一同着地,四目相对,却似虎狼之战。 一人一狼在狭窄的走廊里挪动脚步,全方位打量对方的气势、还有行动预判。狼人也摸准了周雪荣并非等闲之辈,不再主动攻击,而是压低身子挪动着,伺机攻其不备。 周雪荣握紧斧头,眼神坚毅,不泄露一点倦怠。同时,他还在打量与对方的距离,狭窄的走廊限制了他的行动,若是他先动作,很可能导致斧子没抡圆前就被咬住咽喉。而擅自后退拉开距离,又可能打草惊蛇,招致对方的警惕。 狼尾一下下扫过水泥地的声音,透露了主人的不耐烦。 骤然间,周雪荣突然暴跳,照着狼人的脖子上招呼,揪着密实的狼毛,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痛得狼人干嚎两声,抬起上肢疯狂甩头,想要把周雪荣甩下去。 他已占据先机,又怎么会轻易松手,他揽着狼脖的手将斧头横过来,另一手攥紧斧柄另一端,同时大腿发力,死死夹住狼人腋窝的位置,然后像勒紧烈马那般,把斧柄往后收紧—— “嗷呜呜——”狼人发出凄厉的吼叫。 周雪荣觉得自己的半张脸,都被毛发里传出的震感震麻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 拔山扛鼎的力气牵制住狼脖子,想要在抢在胳膊从急性肌肉酸痛,演变成肌肉拉伤之前,把这只畜生的气门封死了。 “嗬......嗷呜呜呜——” 一声狂叫后,周雪荣突然感觉左胳膊上一凉,然后又是一热,紧接着火辣辣的痛感直通天灵盖,几乎在瞬间就要瓦解掉他的意志力,大臂唯有不用力气才是唯一的解脱。 从他左胳膊里流淌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棉絮,顺着表面的防水层往下滴,斧子几乎快脱手了,周雪荣身子向下一滑,竟要摔下狼背。 也许是血腥味激发了狼人的食欲,他见周雪荣已失了刚才的杀意,气门又得以缓解,又是一爪子划过周雪荣的右臂,纯白的棉絮从防绒布里弹出来,里面赤裸的皮肤渗出水珠。 狼人奋力向后抓去,看架势恨不得用爪子把周雪荣活剖了,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周雪荣痛到嘴里发苦,胃团成一球,却依然死绞脖子,不肯让半分,然后一口咬上了狼人的耳朵。 狼人痛得狂吼,为了尽快摆脱痛苦,疯狂用后背撞墙,周雪荣的后背被不断撞击在钢筋水泥上,每一击都足以让一般人痛得不管不顾。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勒令身体先保护被众创的部位,而周雪荣却像杀红了眼,他满嘴的狼毛和鲜血,筋骨外露的左胳膊依然收紧斧柄,再一昂头便撕扯下只狼耳朵,鲜血在空中浇撒出优美的弧度,再溅落在脸上。让周雪荣看起来比真正的狼人更似野兽。 失去一只耳朵的狼人彻底失去理智,在地上疯狂翻滚着,两只前爪不断向后挥,在周雪荣的脖后抠挖,刀锋般的利爪狠狠**皮肉之中,再施以同等的恨意不断翻搅。 周雪荣满头冷汗,两眼充血,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开始撕扯啃咬狼人的颅顶,吐出带着毛的皮,用前牙啃噬颅骨。 没有武器,没有言语,他们像原始动物般决一生死。 狼人痛得发狂,那利爪从周雪荣后劲的伤口里抽出又**,想要增加周雪荣的外伤,让他流血致死。 周雪荣完全杀红了眼,他满脸鲜血,喉中不断灌入敌人腥热的血,有那么短短一瞬间,肉身的痛苦似乎完全离开了他,只剩下源源不断的能量,顺着喉咙,浇灌进四肢百骸。 可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再继续缠斗下去,他们都会血液竭尽而亡,没谁能占了上风,可即便如此,兽性却绝不允许周雪荣松口,他头脑混沌的撕咬,脑子里却想到了他那个素未谋面,仅仅在新闻里看到过的“父亲”。 多完美的杀戮基因,那个人即便死去多年,却依然将自己的一部分投放在了这个人间。 如他般活着。 狼爪锋再拔出时,尖端落在了颈筋膜处,骤然间,周雪荣的兽性褪了个干净,理智重返大脑,勒令身体将自己翻下了狼背。 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狼爪就会捅进他的颈动脉,常年的战斗经验令“及时止损”刻入了DNA,这才保下一条命。 一人一狼又陷入了僵局,他们一如先前般对峙,只不过这次都浑身浴血。 狼人这次率先发动攻击,伏低了身子往周雪荣下盘咬去,周雪荣心跳加快,脑袋眩晕,身体已然跟不上狼人,小腿被整个咬住,接着狼头狠狠一甩,周雪荣的身体便腾空起来,狠狠甩在墙上,再坠落在地。 没等他起身,狼爪便狠狠压在了他的四肢,狼人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周雪荣脖颈的血,像在确定猎物是否可口。 周雪荣已是伤痕累累,快到两米的大个子此时却像个破布娃娃似的,黑发浸润在血液里,明明已经落败,眼神却仍冷淡得毫无波澜。 狼人嘴里的一口利牙,成了周雪荣的死亡宣告。 他闭上眼,心想自己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局了,无论他再幸运,肉体却无法突破人类的极限。 周雪荣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很深很深的倦意,他很想就这样睡过去,可那人冰冷的耳语却化作无处可避的剑雨,落在他身...... ...... ... “你要想好了,这原本不关你的事,我要的只是徐明朗。”昏暗的后巷里,衣着褴褛的流浪汉对周雪荣说,“你可知道我是谁?又可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吗?” 那时的他语气坚定:“我不管你是谁。没人可以把朗哥从我身边夺走。” 稀稀拉拉的掌声回荡在巷子里,流浪汉一边拍手,发出了干哑的笑声:“你是个很特别的人类,我决定让你加入我的游戏。” 他说:“我有个条件。” 流浪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不可以消除我的记忆。” “没问题。”流浪汉爽快的答应,“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 周雪荣握紧了拳头。流浪汉捧着脸想了一会儿:“只有你记得一切的话,岂不是会破坏游戏的平衡了吗?我可以让你保留记忆,你会记得和徐明朗之间的一切。但是有三个条件。” “第一,你不能够透露我的身份,也包括你我之间的约定。第二,你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必须完全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作为这个世界的一员生活。第三,你不得以任何形式,在任何地点,向他人透露这是个游戏,并且曾参与这个游戏。当然,如果你想要退出的话,我也随时欢迎。” 周雪荣反应了一下,点点头。路灯发出飞蛾嗡鸣的声响,流浪汉展开一个角度夸张的笑容说:“我最喜欢看你们自信的样子。” 头顶突然落下几只飞蛾,坠落在光中,好似不甘的抽搐节肢。流浪汉低头看了看它们,用脚尖拨弄死蛾说:“看,你们多像。” “不自量力的追逐光芒,却无法逃离死亡的结局,最后怀抱希望死去。” 周雪荣皱眉,他对这些似有深意的话不感兴趣,问道:“为什么是朗哥?” “当然是因为......他心怀希望的样子蠢得有趣喽。” 流浪汉脚下的黑影与狼人的相重叠,周雪荣闭上了眼。 “嗷呜————” 蓦然,狼人怒吼一声,从周雪荣身上爬起,转头向身后扑去。 只见一只的木凳腿扎在狼人的后脖处,伤口处飚出热血。周雪荣趁机爬起来,只听见于浩怀被步步逼至墙角,紧接着被狼爪锁住喉咙,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狼人拔出凳腿,随手往地上一扔,于浩怀竟从狼人荧绿的眼里看出了属于人的不屑,同时咽喉被扼紧,血液瞬间涌上头,就在于浩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一只斧子精准的砍在了狼人的跟腱上。 “嗷——”狼人始料不及,摔倒在地,于浩怀赶在那庞然大物压向自己前,手脚并用爬到了走廊另一边。 他这才看清身侧这个浑身浴血的人是谁,不禁浑身一震,看了看狼人,又看了看周雪荣,一时间难说哪个更令他感到恐惧。 周雪荣提着斧头,向那跪趴在地的狼人走去,一双黑眸在满脸鲜红的衬托下,衬得杀意凌然,但呆板的动作却泄露了他体力不支的事实。 斧刃砸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狼人凭借三条腿躲开,一口咬在斧柄上,用力向后拖拽,周雪荣也寸步不让,一人一狼僵持不下之时,于浩怀飞跑到一旁,捡起了那根凳子腿,把木刺尖锐的一面冲外,照着狼人的天灵盖猛刺过去。 狼人也不傻,立刻松口,转过头把于浩怀撞翻在地,狼身压了上去,一口咬在于浩怀的左胳膊上。 “呃啊啊啊——”,于浩怀痛得大叫,“周雪荣!趁现在!砍它啊!!” 连叫几声,也不见周雪荣有所动作,狼人也是身负重伤,咬合力没了先前的力道,却还是边发出呼噜声,一边甩动头部,让于浩怀痛到快昏过去。 “周雪荣......你......” 被喊着名字的青年静静垂下头,僵直的伫立,双眼已失了神采,一滴血顺着他的发梢坠落,他保持着紧握斧柄的动作,像极了战损后的士兵雕塑,无论于浩怀如何哀求,都无半点反应。 第89章 书院寻尸(10) 于是当徐明朗赶到时,便看到于浩怀被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压在地上撕咬,命悬一线,昏黄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周雪荣背对着他,无动于衷。 他这才知道刚才听到的狼嚎并不是幻听,原来走廊里真的有狼人,苗放和叶嘉雯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时僵在原地,上前救人又不敢,于浩怀大声喊叫着,生死就在一瞬定夺,徐明朗回头喊:“你们俩别愣着了!厕所在那边儿!” “啊......那你呢......”叶嘉雯话未说完,徐明朗已跑出老远,他没时间问周雪荣为什么不去帮忙,只想先从他手里拔出斧头,可周雪荣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把斧柄扣得很紧,徐明朗只能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拿到了斧子。 狼人的耳朵动了动,警觉的抬起头,徐明朗高悬的斧头的动作被看穿,狼人从于浩怀头上跃起,又照着徐明朗的脸扑过去。 徐明朗早有提防,侧身躲过,一斧头砍在了狼尾椎上。 狼人一下失了平衡,哀嚎着摔在了地上。徐明朗查看了下于浩怀的伤势,脖子和脸都没事,两手却血肉模糊,或许是为了保护脖颈而弃车保帅。 狼人歪斜着身子,仍不死心的扑向徐明朗,他转过头就是一斧子,正劈在了那块秃了毛的脑壳中央,斧刃穿透骨质,**脑髓,顷刻间要了狼人的命。 看到这一幕,于浩怀惊魂未定,坐在地上闭眼喘粗气。 徐明朗心惊胆战的照着狼人头顶又砍了数十下,直到那头都变得稀软,才敢停下来,唯恐尸变。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斧子上挂着的红白粘液,在窗台沿上刮了两下,转头递给周雪荣。 周雪荣垂着头,没有接。 徐明朗抬着周雪荣的手,想把斧子交给对方握住,却发现那胳膊是僵着的。 徐明朗意识到事情不对,脑子一下白了,伸出手去摸周雪荣的脸,说话的音调禁不住的颤:“......你怎么了?” 那张脸非常冰冷,触感粘腻,徐明朗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是一片暗红。他这在注意到对方身上那些散发着光泽的不是其他,正是未干涸的血,浸了血的棉絮是暗红色的,打远看和羽绒服混为了一体。 徐明朗视野瞬间模糊,拍打着周雪荣的脸,试图唤醒对方,一面手忙脚乱的给周雪荣扒外套,想要止住伤口。 于浩怀瘫坐在地上,看着徐明朗兵荒马乱的样子,劝道:“别忙了,估计是失血性休克,得补液。” “......对,得补液,要输血,我该怎么做?”徐明朗看向于浩怀,说话声也拔高了。 于浩怀捂着伤口苦笑:“这里是学校,我们现在出不去,就算能出去,外面能有一个活人吗?徐明朗,接受现实吧,人各有命。” 徐明朗不作理会,搂着周雪荣的腰,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你累了吧......别站着了,我把那玩意杀了...已经没事了。”他哽咽着,眼泪一阵阵往外涌,感受怀中的重量毫无保留的压在自己身上,然后一同倾倒下去。 徐明朗呆呆的盯着头顶的灯罩,看着飞蛾被困其中,被光热灼烧的无处可逃的模样,心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觉,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了。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明知有危险,为什么不坚持留下来,和周雪荣一起面对?明明周雪荣已经那么累了......再强大的人也不是机器...... 各种各样的自责充斥在徐明朗的心里,他想起周雪荣在夜空中烈烈吹起的黑发,决绝跳下摩天轮的背影,偷偷摸索他掌心的小动作,决绝的堵在门前让他先走时说的话,还有那句“你眼里只有他们,那我呢?”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可以放弃一切,只要周雪荣能留在他身边。 徐明朗只觉心如刀割,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直到天旋地转了起来。他无法辨别此刻是现实还是噩梦,那些滴在他脖颈上的血,化作尖刀,在他心上陈伤未愈处一刀又一刀的磨,带着似曾相识的懊悔,他恸哭起来。 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走着,越靠近厕所,就越能感到一股阴寒。苗放告诉自己别大惊小怪,这只是因为厕所朝南避光,他原先就知道的。 绕过水房,二人站到了厕所门口,苗放刚要走进去,被叶嘉雯一把拉住了。 他回头去看,叶嘉雯披散着头发,额头上全是汗珠,鼻尖和脸蛋上沾着灰,表情却在强忍担忧。 苗放感到自己突然被赐予了勇气,好像在这一秒,他终于成为了让她挂念的那个唯一。他推下女孩的手,改与之相握:“没事的。” 叶嘉雯点点头,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厕所看起来像刚装修好,地面的瓷砖缝还算干净,闪动着晶润的光泽,两人从靠墙第一扇门起,深吸一口,然后推开了门。 什么都没有。 接着是第二扇,苗放鼓足勇气,一脚踹开,却仍是什么都没有。 两人相视一眼,转身看着另一侧的两个隔间。 难不成尸体在这两间里? 苗放示意叶嘉雯往后退,自己踹开了面前的门,可还是干干净净的,里面还是只有一个陶瓷蹲便。苗放慢慢朝最后一扇门走去,上去就是一脚...... 还是干干净净。 叶嘉雯困惑道:“......怎么会这样?” 苗放环顾四周,靠墙的一侧挂着四个小便池,尸体总不可能藏在那儿。叶嘉雯急得直打转,现在离天亮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如果尸体并不在厕所,他们只能重新满看日记找线索。 叶嘉雯冷静下来,说了句“我们去找朗哥拿日记”,一面往厕所外快步走去。直至走廊,她回头一看,却发现苗放没有跟上来。 糟了! “苗放?”叶嘉雯立马掉头往回走,生怕对方会和自己当时一样,深陷异度空间。 当她站在厕所门口,看见苗放时,终于松了口气。 “你还站着干嘛,我们得快点儿......” “嘘——”苗放背对她,慢慢往窗的方向走去。 这一举把叶嘉雯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跳窗,喊着:“你要干嘛?别做傻事啊!” 苗放回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转头看向隔间和窗之间的墙,说道:“尸体当然不可能在隔间里,那样不就失去了藏尸的意义了吗?” “你在说什......”叶嘉雯话说一半,突然理解了苗放的意思。 对啊,把尸体摆在厕所隔间里哪能算藏尸?那岂不是昭告天下学校里死人了吗? 能够让年久失修的厕所重新装修完善,难道说...... “该不会伍常德的尸体在......” 苗放看着眼前的墙,点点头, “那我去找工具!”叶嘉雯转身踏出厕所间,身后就传来钨丝烧断“啪”的一声。她惊恐的回过头,正看到苗放的表情也同样惊慌。 来不及出音,整个厕所间的灯突然灭了,变成极致的黑洞。 “苗放!!!!!” 叶嘉雯声嘶力竭,没有半点犹豫的跑进黑暗里,一边摸索一边大叫着苗放的名字。 “滋——滋—”灯泡发出短促的嗡鸣后,很快恢复了正常。叶嘉雯用力眨了眨眼,把多余的泪水从眼眶里挤出去,好看清眼前。 而苗放刚才还站着的地方,此时空无一物。 叶嘉雯打开每一间厕所门,都没找到苗放,最后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灯亮了,苗放从黑暗里缓过神,慌张的看向四周,一切如常。 他松了口气,对门口叫道:“叶嘉雯!” 门口未有回应。 苗放朝出口走去,却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捂着额头后退两步,注意到门框上似乎有什么透明的流动物质,于是伸手去摸,手指像戳进水晶泥一样,把那层透明流体按出一个坑。他把手抽出来,那坑慢慢回弹。 他把脸凑近,一边叫喊着叶嘉雯,一面张望,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一股寒意直逼上头顶,苗放吓得冷汗直冒,握紧拳头砸像空气墙,奇怪的是,那面墙竟像牛顿流体一般,在力的冲击下变得坚固,不仅纹丝不动,还把苗放的指骨震得发麻。 “来人啊!我在这儿!!叶嘉雯你能听到吗?!” 苗放竭力呼救,不断以肩膀撞向空气墙,试图撞开生路,可就在同时,那面靠窗的墙壁开始剥落,墙粉像流沙般堆积在瓷砖上,把所溅之处染上黑色,像被酸液浸蚀,发出毒蛇吐信的嘶响,再逐渐往墙壁上扩散。 苗放锤到双拳都快粉碎,肩胛骨裂开似的钻心疼,再也坚持不下去,才停下动作。 “呲——” 苗放听到一声异响,惊恐的回头,却听到那声再熟悉不过的...... “苗放。” 他如遭雷劈,僵直在原地,这个声音不是别,正是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个月的伍常德。 那黑色的污迹在白墙上扩大,蔓延至房顶,形成一道茧状的裂缝,缝隙中一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苗放颤抖着走过去,盯着墙缝里流出乌黑浓稠的液体,面色惊恐到好像流出的是他的血。 “伍常德......是你吗?” 墙缝里窸窣的声音变得大了,苗放不得不踩着沥青似的粘液,把耳朵凑近墙,他感到那声音就像人的窃窃私语。 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一堆小人躲在墙后叽里咕噜的说话,苗放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下一下。 一滴粘液溅在他眼睑下,视线慢慢上移,那道裂缝不知何时变得更宽了,苗放抬腿就要后退,然而鞋底却被粘液死死粘住,苗放只能眼睁睁看着墙裂开,一条条蛆虫顺着黑水淌下来,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 第90章 书院寻尸(11) 先是一只手,接着是赤条条的胳膊,像两条裹满淤泥的莲藕般挤出来,箍住了苗放的脑袋。 苗放不得不看着一张人脸,跟变戏法似的伸到自己脸前,那脸皮湿滑而灰白,双眼是纯黑色的,竟让生前那张平凡的圆脸多了点邪性。粘液和黑水不断从他脸上掉落,顺着苗放的衣领浸在皮肤上。 “你终于找到我了。”伍常德笑了一声,接着整个腹腔从墙壁里脱出,“可是当初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没有......我只是跑得比你快,我以为你会追上来!” 伍常德阴恻恻的笑了,那种笑法和他生前完全不同,笑中带着不屑和狠厉,说道:“你本来有机会救我的!你手里有那个U盘!” “那个U盘......”苗放上气不接下气,“我不小心丢了......” 阴森的白脸突然敛住了笑,呆板的像一具真正的尸体,然后怒吼道:“你弄丢了?!!你竟然弄丢了!!!” 伍常德张大的嘴里没有牙齿,只有条赭褐色的舌头。 苗放百口莫辩,那U盘确实是他弄丢了,当时他正在公路上一瘸一拐的走,又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疯汉,对着他一通拳打脚踢,然后抢走了他身上唯一的东西。当时他腿上有伤,又一整天没吃东西,根本不可能追上去,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小。 伍常德的怒火并未因苗放的坦诚而浇熄,反而火光大怒,嘴巴张到最大,喉咙里沙沙作响,把苗放吓呆了,因为那双黑眼仁里正流出两道血痕。 他的声音像来自地狱:“你知不知道,那个U盘是用命换来的,用王梦然的命!!!” 苗放喃喃道:“......你说什么?王梦然不是逃出去了吗?你和我说过的......” “是我太天真了,王梦然根本没能逃走!她早就死了,那群畜生知道是她把U盘偷走了,在她逃走前抓住了她,要她把东西交出来。”伍常德苦笑一声,“可是他们不知道,U盘早就被我拿走了,王梦然跑的太急,东西从她兜里掉了出来,我就给捡起来了,心想我们谁拿着都一样,反正都是要一块逃出去的......” 伍常德突然声音一变:“可谁能想到,这群畜生抓住了梦然,先是强 暴了她,然后强行逼供,要她交出U盘......可她怎么可能交的出?U盘分明在我这里!所以到最后,她也没能给他们想要的,就这样被殴打到死了。” 漆黑的瞳仁盯着苗放,一字一句的说:“现在,你还敢告诉我,你把U盘弄丢掉了?” 苗放不断摇头:“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漆黑的眼瞳眯起来:“知道我为什么住单间吗?” “因为你室友精神出了点问题,被家长接走了......”苗放哆哆嗦嗦的回答。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精神错乱吗?” 苗放尽力想要说点什么,可看着眼前狰狞的鬼脸,却吓得大口大口喘气。 伍常德似乎很满意苗放的反应,幽幽的说:“当初和我一块被吊颈的人就是他。他入校前就是一混子,总是想找我的麻烦。可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他适应的比我快。比起我最开始的固执,他很快掌握了规则,他每天窥视我,想要找到助他‘加官进爵’的东西,终于被他找到了我藏在床褥下的日记本。” “当时我已经和王梦然他们准备逃走的事了,王梦然早就告诉过我,我这个室友迟早会坏了我们的事,可我迟迟没解决过这件事,所以自吞苦果。可她比我聪明太多,当时我和室友在走廊里大打出手,引来很多人围观,教官都自然都赶了过来,她趁着教务处没人,进去随便拿了块U盘,再接着拉架的空档悄悄和我说话,要我一口咬定是室友想逃跑,还偷走了学校的U盘。” “当教官们赶到时,日记本大部分都我扔出窗外,就连他手里的那些残章也被我吃下肚了。我俩都说对方才是密谋逃跑的人,我想起王梦然和我说的U盘,也不管那里面存的是什么,反正偷学校东西就没好下场,于是一心想栽赃对方,指着他说‘他偷走了教务处的U盘,被我发现了’。” 伍常德说到这里时,声音又冷了一分。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些平日里一个个跟疯狗似的教官,一听这话全都傻了眼,接着火光大怒,第一时间返回教务处检查,在确认U盘不见之后,又把我们寝室翻了个地朝天。我心知U盘里的内容不一般,却万万没料到,他们竟然敢滥用私刑......”伍常德说着,脚下和墙面的黑色物质像拥有生命一样,扩散到整个空间,吞没苗放的全身。 “呜啊啊啊啊啊——”苗放抱着头挣扎,想把那些黑色粘液扒下来,大脑一阵阵抽痛,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与此同时,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大喊,对面是一个陌生男孩的脸,两人激烈的指责着对方,然后他后背一疼,听到一句:“你俩谁也别想赖!U盘到底是谁拿的,审审不就清楚了。” 眼前一暗,接着是头晕目眩,他感到脖子被什么东西套着,耳边是刺耳的讨饶声。他心脏砰砰直跳,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要冷静”。苗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咽喉就切断了空气的流通。 “说!U盘到底是谁拿的?!”教官怒吼着。 他感觉眼压升高,脖子以上肿胀得快要爆炸,无法吞咽的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就在他眼冒金星时,脖子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他摸着脖子心有余悸,再一扭头,只见陌生男孩两脚高悬着,脸都憋成了绛紫色,涕泪糊了一脸,还在有气无力的咳嗽着,两手乱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像他求救。 苗放看得腿软,想到自己刚才也是被这样吊起来,他就忍不住想逃,但身体却不由他控制的被收缩、吊高,为了给气管留些余地,他艰难的把手指塞进了麻绳和皮肤之间,尽量减少压迫。 无意中掌握的这个诀窍令他终于得以喘息,他维持这个姿势不变,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断蹬腿向下使劲,希望能重回地面,畅快的呼吸。 他做到了。而另一端的室友就没那么好运了,他那段的杠杆被撬到了最高,整个人像个吊死鬼似的快死了,他看到那双爆出充血的眼珠子正看向自己,然后也同样把手指挤进了麻绳缝隙,两腿向下用力。苗放感觉脖子一下子被收紧了,整个人再次升高,窒息感卷土来袭。 “东西是你们谁偷的!!老实承认,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们舒舒服服的!” 尽管知道这是威逼利诱,此时却那么的诱人,苗放想到求饶,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他拜托这种痛苦,哪怕让他承认自己杀人都行。 可他能感觉到身体主人的意志坚定,这灭顶的痛苦也不能让他吐出一个字,反倒是身旁的男孩又哭又嚎的。如此几番的拉锯下来,先败下阵的是室友。 “是...是我拿的行了吧,你们别再吊了......” 两人被放了下来,苗放顿时瘫软在地,还没等喘上口气,身上被泼了冷水,他瞬间清醒,身体却动弹不得。他看到教官踹了那男孩两脚,骂了些难以入耳的脏话,然后问:“把U盘藏那儿了?交出来!” 男孩没力气申辩,只是反复嘟囔着:“不是我,不是我。” 苗放看着这一切,心知男孩先前已经松过口,这会儿再否认也来不及了。果不其然,男孩被拎了起来,又砸在了地上,头被鞋底撵着,教官居高临下的问:“你说不说!!” 室友没了昔日的跋扈,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口水顺着嗫嚅的嘴唇滑到地上。苗放知道他是没力气说话了,却被那教官以为是死鸭子嘴硬,把人一把薅了起来,又挂进了麻绳套索里,痛骂:“这时候知道骨头**?再不说我就把你吊死,你说不说?!” 其他两个站在一边的教官赶紧上前拦,说是再吊人就完了,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教官却一意孤行,说是硬骨头不煮不软,然后压下了另一端的杠杆...... 苗放再睁眼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床板。脖子上一片刺痛不说,连咽口水都变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他翻了个身,看到室友不在对面。不光如此,他的行李和脸盆都不见了。 画面一转,苗放却感觉过了几天那么久,他终于见到了那个短发高个子的女孩,他们约好午休时在后山见面。刚一碰头,他就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把U盘放回去!或者随手放到他床底下也好,你知不知道就为了这么个小东西,我俩都经历了什么?!” 王梦然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小声点,不疾不徐的说:“你也知道那是个小东西,那教官能不知道吗?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小东西拷问你们?” 他冷静下来,一想也觉得不对劲,反问道:“那东西......很重要?” 王梦然点头:“就在你昏迷期间,我偶然在厕所听到教官们提过那个U盘,他们提到好几次‘教育局那边’,我联想了一下,这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和这家书院背后的‘保护伞’有关。” 苗放一听,既兴奋又害怕的问:“那他们一直找不到的话,下一个被怀疑的不就是我了?”他想到室友空出来的床铺,又问:“对了,我室友的事怎么解决的?” “他傻了。” “傻了?” “那天我们好多人都看到他,他被教官架着往医务室走,整个人跟烂泥一样,浑身湿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感觉完全没有光。就在昨天,他家长来学校了,说什么都要把孩子接回家,还扬言要告学校,昨天下午的自习都停了。”王梦然抿紧了嘴唇,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做这个表情时竟有些悲天悯人的凄婉,多了分鲜少流露的感性,“你们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会变那样?” 苗放一五一十的把那噩梦经历都说了出来,他猜测室友的痴呆可能是长时间脑缺氧导致的。 “这个学校比我想象的还可怕。”王梦然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却很快被坚毅代替了,“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我想尽快离开这里,趁校方的人还没怀疑到我们之前,我们要把U盘也一起带出去。”王梦然攥住了拳,“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告诉世人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91章 书院寻尸(12) 画面再转,已是深夜。 伍常德从床上坐起,他看了眼时间,连灯也没开,把早就准备好的棉衣塞进被窝里,弄成鼓鼓囊囊的形状,走到门前,从小窗口往外看,在确认走廊里没有熟悉的人影和手电灯后,他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他在走廊一路狂奔,与时间做赛跑,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跑到了教学楼出口,他数了不到十个数,王梦然和曲艺也到了。他问短发女孩:“东西带了?” 他所指的钢筋剪。女生们时常被安排做室内清扫,而一向文静乖巧的曲艺在上周被委以“带领女生室内扫除”的重任,得到了暂时保管钥匙的资格,王梦然借着这个机会,打开了平时绝无机会能打开的器械室门,从里面找到了一把钢筋剪。 那天她拿完东西出来,满脑子都是水泥地上古怪的暗色污渍,还有那个大号T型尺一样的铁架子。她好像知道了伍常德的室友在那个下午经历了什么,这也更让她笃定了这个U盘的重要性,她把慌张和内疚小心收好,内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噩梦,到时所有人都将知道这里发生过的罪恶。 王梦然从校服里扯出一把大钳子,交给了伍常德。 三人都是轻装上阵,除了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和一个钢筋剪以及U盘外,什么都没带。王梦然看上去很从容,而曲艺则一脸的惶恐,胸口不断起伏着,看上去和外表一样文弱,这让伍常德不禁质疑这样一个女孩怎么会大胆的加入逃跑的队列中呢? 直到他看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才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贴着墙角,接着矮灌木的遮挡一路往大门口跑,王梦然身体素质很好,一溜烟跑在最前头,连U盘掉出来都浑然不觉,还好伍常德及时捡起。三人在铁网前蹲着,透过树影看向保安亭,里面的灯还开着,却没有人。见状,伍常德开始用钳子夹铁丝,两个女孩负责把风。 铁丝不似想象中那么坚韧,可密度却不是盖的,无论他动作再怎么快,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把铁网剪出个大洞,于是打算修剪出一个半弧形,再向外凹,不论怎么办,只要能把身体挤出去就行,而就是在这时,王梦然突然说:“保安在往我们这边走了。” 伍常德吓得钳子差点脱落,他想着“怎么会这么快”,可没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手忙脚乱的剪铁丝,却因为恐惧,使得效率比之前还低。曲艺在后面用哭腔不停地问“怎么办啊”,让他更是没法冷静。在短短十几秒内,他就把最坏的后果全都想了一遍,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王梦然小声催促:“别停啊!” 他停下动作,把钳子递过去的时候,十根指头都是僵的。 “不行。还是太冒险了。” 两个姑娘都傻了眼。可王梦然也没多问,接过了剪刀自己剪,曲艺更是不用多说,也留了下来。伍常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他没有冒失的跑回楼内,而是躲在了后山的灌木后,等着天快亮时才躲进厕所,装作刚解手完往寝室走。回到熟悉的寝室,他坐在床边,将鞋底掸掉泥土,把衣服上的叶子和枯枝都挑干净,却摸出了兜里的U盘。 他看着手心的金属块,愣了好久。 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却令苗放泪涌如泉。 当时的伍常德以为两个女孩已经成功逃脱,只有胆小的自己深陷地狱,每每太阳落山都觉得懊悔,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果断些? 可当时的他不知道的是,王梦然和曲艺在他躲到后山不久就被发现了,那把从器械室里偷拿的铁钳让校方联想到那个U盘,认为她们和伍常德的室友是同伙。可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从两人身上找到U盘。而这些都是伍常德被抓住后,一边被虐打,一边听到的事了。 距离伍常德放弃逃跑后不出三天,他就看到学校里开始装监控,更糟糕的是,大门边高杆灯上也安了监控,把整个书院变成了一座高塔,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逃不出去的。而在这所书院里要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比逃出去还难。 伍常德及时认清形势, 想着既然逃不出去,就要努力在这高墙里过得好。为此,他做了许多他原先不会做的事,慢慢拿捏和教官说话的态度, 不能太谄媚,不然显得有所图。他也留意那些身上沾着烟味的男同学,以及背地里谩骂学校的人,再借着扫除的机会,和教官通风报信,以示忠诚。 苗放被困在回忆里,只感到灭顶的压抑,就好像失去了全部希望,心中一片荒芜,然后眼前画面一闪,他看到了他自己浑身赤裸而狼狈的蜷缩在床板上,眼中充满惊恐和提防。伍常德就躺在对面,静静观察自己。 他终于明白伍常德最初的戒备是从何而来,也懂了对方眼中的自己有多幼稚。 刚入学的他,不正是伍常德原先的模样吗? 无数回忆碎片像雪花般纷至而来,他看到伍常德是怎样在深夜的厕所间中啜泣,又是怎样一转眼换上冷漠的面具,看着其他同学在自己眼前被虐待、羞辱,却一言不发。 他的兜里装着教官塞给他的烟,说是赏给他的,他腆着笑脸把烟头凑过去,尼古丁又苦又辣的感觉沾在了舌头上,他笑着说“谢谢教官”。 可他其实不抽烟,他讨厌烟味,更讨厌他爸为了一根烟就打他 妈。 苗放被这份不属于自己的压抑和怨恨折磨得喘不过气,他从来不知道伍常德这么的痛苦,明明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苗放跪在地上哀嚎,想要从这些回忆中解脱。 伍常德冰冷的嗓音响起:“别急啊,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苗放感觉大脑里渗进了毒液一样,他全身抽搐着,然后很快地,他又回到了那个夏夜...... ...... ... 夜晚的空气湿润而闷热,他们接着夜色隐匿在灌木丛里,忍受着蚊虫叮咬裸露的皮肤,眼睛却死死盯着保安亭。苗放脑子很乱,他害怕的事情太多了,比如监控室的人会不会被发现,教官会不会进了他们寝室,已经发现他们逃走了。 他转去看伍常德,小声问他:“你害怕吗?” “怕什么,王梦然和曲艺都做到了。”伍常德说起二人时,语气坚定,“再说了,就算真失败了,也不能被打死。” 苗放点点头,心想不破不立,大不了碗大个疤。 正是说话时,保安室里的人准备要走,两人一直盯着保安走进楼道门,然后立刻低身跑向铁围栏。 苗放掏出偷来的钳子,手忙脚乱的剪铁丝,却发现怎么都剪不断。伍常德一把夺过钳子,连剪带拽的弄断了一根铁丝,两人争分夺秒,一刻不敢怠慢,才剪出个半圆弧状的破洞,他想要把多余的部分掰下来,可铁丝交织在一起,质地坚硬,纹丝不动,无奈他只能接着剪。 他正全神贯注着,伍常德却突然揪着他说:“有人来了。” 苗放心脏直跳,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下,只问:“保安吗?离咱们还有多远?” 伍常德眯着眼,只能看到远处几道光束,但他笃定不止一个人,看来是厕所里的人被找到了。 “谁在那儿?!!”远处传来男性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把两人吓得浑身一哆嗦。 苗放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把钳子扔下,一咬牙竟然把头伸进了那铁丝破开的缝里,嵌合紧密的钢丝像野兽的口,一下子咬紧他的脖子。眼见无路可退,他只能全力往外挣脱,密密麻麻的铁丝咬着他的皮肤,划得皮开肉绽。 身后是伍常德不断催促的声音,他只好忍痛加把劲,十指扣着地面,好将下半身从铁丝网里拉出来。 “啊!!!放开我——”伍常德激烈的喊叫起来。 有人追上来了! 苗放没敢多想,更顾不得疼,刚要往前走,下一秒,左腿传来被击打的、闪电般的剧痛,耳边是伍常德的哀嚎,以及教官的怒吼。他只记得自己在不停的跑啊、跑啊,把平时练操积累的耐力都使了出来。 漫无边际的黑暗不能带给他恐惧,因为相比之下,身后传来的叫骂和脚步声才是他的噩梦,他跑到喉管肿烫,空气经过鼻腔都会让他流泪,下肢又酸又沉,可是他不敢停下。 他不必思考都知道停下来的代价有多可怕,这场漫长的追逐战已经把教官的怒火充分点燃,一旦被抓住,他面临的将是比伍常德还可怕的殴打。他跑啊跑,希望能遇到一辆经过的车,可以让他求救,可这里是盘山路,夜里很少有车来。他心知指望不上别人,体力也快耗尽了,无奈之下他跨过护栏,想要往山下跑,却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被什么东西绊了脚,竟一头栽了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别叫出声,硬生生被石子、树枝划过裸露的皮肤,接着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苗放恢复意识时,天已经亮了。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的腰,他第一反应是蛇,一下坐了起来,却看到一个蓬头垢面,乱发把眼睛都遮住的叫花子,正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想要喝止,喉咙却发不出声。好在这个叫花子很快就知道了他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不再靠近 ,而是拿起了手边的编织袋,弯腰捡铝制易拉罐。 苗放又躺了下去,他实在没力气了,看样子教官并没发现他,他打算歇会儿再出发。他望着天,想到了伍常德,可他满心以为,就算伍常德真的被抓住了,他也有能够救出对方的方法。 他掏出U盘,对着路灯看了起来。 伍常德从未和他提过里面的内容,但他能从对方异常的谨慎中推测出,这个U盘十有**是属于校方的。而什么东西值得伍常德冒着那么大风险去窃取?去藏匿? 那极有可能是学校的某种违法文件,想想也知道,这种书院每年要闹出多少伤人事件,却得不到曝光和处理,而这其中肮脏的秘密,很可能就在这个小小的金属壳里。 有了这个,他就可以说服父母上诉校方,把培英书院掩埋的一桩桩丑闻和命案昭告天下! 伍常德最多就是忍段时间的皮肉伤...... 然而几秒后,这个美好的幻想就永远成为了幻想。 流浪汉没有征兆的冲了过来,一把夺过了U盘,往山下跑去。 “站住!把东西还给我!!”苗放拔腿要追,却忘了受伤的左腿,一头栽了下去。 他一回头,却看到那噩梦般的一幕:他的左小腿的下半截正向外的歪斜着。 第92章 书院寻尸(13) 走廊里灯光灰暗,充斥着水泥地坚硬冰冷的潮气。 于浩怀倚着墙,听着徐明朗伤心欲绝的恸哭,不由得被悲伤感染,他睁开眼,看到周雪荣上身赤裸,后背朝上,脖子周围都是针脚缝合的痕迹。他奇怪哪来的的针线,却看到地上摊开的黑色布包,还有些纱布和胶带。而徐明朗正用手抚摸怀中人的脸颊,有种倒错的肉麻。 于浩怀突然有种不真实感,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追捕的杀人狂魔,此刻却在自己的注视下,木讷到像一具尸体。 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死去,就当是为那些无辜死去的流浪汉赔罪吧,于浩怀想。 周雪荣脸上的血污都被抹净,菱形的嘴唇惨白如纸,垂落的碎发遮着眼睛,上面沾染血浆。 徐明朗努力抑住颤抖,明明血都已经止住了,却还是不见青年醒过来,他不是医生,不知道怎么判断伤势,也许周雪荣只是太过疲劳,又或是真的像于浩怀所说,是失血性休克,只能等死...... 他不知道。他颤抖着指尖拨开青年的碎发,却看到一双睁着的、毫无光彩的眼珠。 “......周雪荣?”徐明朗先是探了探鼻息,发现呼吸正常,然后突然兴奋起来。 太好了......周雪荣还有救! “你千万别睡!马上就快天亮了,我会带你出去,我们一块离开这儿!”徐明朗拍打着周雪荣的脸颊,揉捏他的手心,和他说话,却换不来一点儿反应。 那双眼空洞的盯着前方,一眨也不眨,好像成了一具会呼吸的蜡像。 “......你怎么了?”徐明朗抬起周雪荣的手臂,想要把手贴在自己脸上,却发觉那手臂僵硬,姿势不自然的维持着举起。 他吓了一跳,以为周雪荣是中了蛊,连喊于浩怀的名字:“你快来看看,周雪荣怎么了?!” 于浩怀艰难的站起来,走到两人身边,低头一看周雪荣的脸,拧起眉头。 二人合力把人翻了个个儿,于浩怀看了下伤口的情况,因为有缝合的原因,后背的血基本止住了,亏得有棉衣做缓冲,伤口没有想象中那样深,但后颈已然血肉模糊,周雪荣运气够好,脖子上的两处穿透伤都避开了动脉,但至于是否有喉管损伤就不得而知了。 他摆弄下周雪荣的手臂,也发觉那手臂僵硬得吓人,却不像是脊髓损伤所造成的...... “他怎么样了?!”徐明朗急忙问。 “不是失血性休克。”于浩怀纠结着,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恰当,“倒有点像紧张过度。我小姨前年产后抑郁,就是得了这个病,成天一动不动,咱们俗称叫木僵。” “‘木僵’......?” “要不是亲戚得过这个病,我还真不知道。”于浩怀示意徐明朗扒开周雪荣的眼皮,看了眼,“这种病一般都是心因性造成的,周雪荣这种可能是急性应激反应。” 徐明朗听不懂这些学术名词,他只想知道周雪荣能不能活下去。 于浩怀若有所思:“他之前有没有精神病史?”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他!”徐明朗不由得暴躁起来。 “无论你信不信,我提醒过你,周雪荣就是‘魔方杀手’。他刚才和那头狼厮杀的场面你是没见到......”于浩怀仰头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回忆,“真的比那头狼人还可怕。你知道他这种‘木僵’反应,其实是常见在精神分裂和抑郁症患者身上的。” 徐明朗低头呼唤周雪荣的名字,没再搭理于浩怀。 “那种杀气不是常人身上能有的,也就是在刚才,我更加确定,周雪荣就是‘魔方杀手’,不可能有别人了。更何况,这种木僵反应,多是出现在精神障碍者身上,如果说周雪荣患有人格分裂,要解释他连环杀人就再简单不过了。” 徐明朗听到这儿,嗤笑一声:“就算深陷这种虚伪的世界,你还是执着‘魔方杀手’,我真不知道该夸你敬业,还是说你执拗。” 于浩怀愣了愣,闭上了眼。 如果下一秒世界毁灭,他追求的正义的身姿又有谁能目睹呢? 而对于此刻的徐明朗而言,他的世界正慢慢远离他,他却束手无策。等待成了比疲惫还煎熬的存在,他一向不信神佛,却在心里向神明乞求,只要能让周雪荣醒来,要他做什么都行。 然后奇迹般的,他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好像弹动一下。 徐明朗大喜过望:“周雪荣!你醒了?” 于浩怀听到声音醒来,还以为徐明朗在说胡话,然而下一秒,周雪荣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徐明朗跟着站起,伸手要扶他,却看见那对眼看盯着自己,目不转睛。 但那双眼里的火却熄灭了,没有爱意,只是漠然,就好像他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 徐明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被一把抓住手腕,按在墙上。 “周......”话未喊出口,徐明朗的脖子就被扼住了。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徐明朗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紧接着脖子被施以十足的力道收紧,他无法呼吸,脸色瞬间涨红,两只手胡乱在周雪荣胸前拍打。 于浩怀强忍疼痛,从狼人身上拔出凳子腿,从身后慢慢逼近周雪荣。 “...呜......别......打...”徐明朗从后来里挤出几个音节,“求...你......” 于浩怀僵持一瞬,还是扔下了凳腿,扑上去用唯一健全的手臂从后面锁住周雪荣的咽喉,才让徐明朗得以喘息。 “喂!你清醒点!”于浩怀快要控制不住怀里的青年,喊道,“徐明朗!快帮忙按住他!” 徐明朗按着险些脱臼的咽喉,心有戚戚的看向对面的人,青年像走火入魔般挣扎扭动,想要再扑上来。 他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呼唤:“......小雪...是我啊......” 青年发出低沉的怒音,肘部几次都打到于浩怀的脸,换来身后人苦不堪言的痛叫。 徐明朗上前用力拥住了周雪荣,侧脸感觉到胸前皮肤冰冷湿滑的触感,他搞不懂周雪荣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变得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的热泪止不住的淌,很快濡湿了周雪荣胸前的衣料。 回忆犹如冰冷刺骨,黑色的海。 腿上的蛆虫剥落,露出里面的血肉,然后结痂、痊愈。 那条腿成了苗放的心病,纠结着他阴暗的回忆。 回家后,他变得寡言,变得无法与人正常交流,面对得知真相后向他忏悔的父母,他也冷眼旁观,偶尔几句话也是讥讽。 这次他真的沉溺在网络的快感里,玩游戏玩到吐,彻夜泡在小说和电影里逃避现实。他的高考成绩一落千丈,和原先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失去了正常生活下去的能力。 那所三本民办他最终只上了半学期就休学了,他窝在房间里,耽溺在虚拟世界,耽溺在他挥之不去的阴霾里。 长久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才是最不幸的存在,却不知道伍常德甚至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了。 如果他当时让伍常德先走就好了。又或是他肯停下来,回去帮帮他......无论做什么都好,也许都会改变伍常德的命运......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苗放突然顿悟,是不是赵东祥和曹静死前也曾经历过相同的审判?他们的死是不是罪有应得?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神? 可是如果真的有神,伍常德又怎么会变成这副厉鬼模样?他应该得到安息才对...... 苗放拼命挣脱黑水的束缚,终于得以撕开一条缝隙,大口汲取空气的同时,他呐喊道:“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解脱!” 伍常德嘴角**,做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狞笑的表情,把手伸进了腐烂的腹腔里搅动一番,然后掏出一堆浸软的烂纸糊。 黑水从苗放脸上褪了下去,他看到那些纸糊正神奇的舒展开,慢慢恢复平整,变得干燥,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你要我安息?哈哈哈哈哈......”伍常德尖笑,面目狰狞,“我不可能安息的,苗放。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从内到外都烂了,我被他们殴打、羞辱,绑在暖气片上没吃没喝整整三天,然后才死的......” “而这三天你在哪儿?” 苗放埋头下跪,背上像驮着无形的墓碑。 伍常德咯咯的笑出来。 “你知道我真正绝望的是什么吗?是我被绑着的第二天才意识到,王梦然其实根本没能逃出去,她也曾受到和我一样的虐待,在痛苦中绝望,却没人能来救她。” “你没来救我,我也没能救她。” “其实你我都一样。” 苗放抬起头,看到伍常德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其实这么多年,你都生不如死。你清楚自己没有未来了,你那么骄傲,怎么能接受自己残疾呢?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又那么肮脏,你却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在被世界抛弃前,先抛下这个世界呢?” 苗放低头看向左腿,脑中的回忆大多是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喊,过年时被亲戚冷嘲热讽时的麻木,还有整日像墓穴般安静的‘家’。这些都算不上值得回忆的事。如果非要拎出一段彩色片段,就是他每晚在窗口眺望叶嘉雯上学校的时候了。 他突然想起徐明朗在医院前数落过他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有机会做点什么的?” 他好像一直知行不一,软弱的肉体从来都拒绝执行脑中所想,所以他因为害怕而抛下过叶嘉雯,也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明哲保身。 他曾以为这仅仅是一种选择,却发现有些选择是可以杀人的。 于是他站起身,跛着腿走向伍常德。 哦,对了,叶嘉雯好像不知道他喜欢她的事情啊...... 苗放突然有点后悔,后悔他好不容易能再遇叶嘉雯,却偏偏恶语相加,他好像从来不懂坦诚,又爱指责别人,怪不得叶嘉雯不喜欢他。 黑水从他的脚底蔓延,攀上了后背,把他往前推。 苗放闭上眼,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个眺望女孩的夜晚,他拿着书坐在窗台,佯装看书的样子,脑子里却都是对女孩的猜测,猜测她的名字、性格,幻想他们终有一天也会像爱情电影那般重逢。 可现实却那样丑恶,他展现给女孩的都是他最刻薄、不堪的一面。 他想说自己也有很多优点的,至于很多不好的地方,他可以慢慢学...... 啊。他忘了。 他已经没时间了啊。 黑水将他慢慢推到了腐烂的怀抱里,伍常德收紧双臂,一点点把苗放挤压在胸腔前的空洞中,和腐臭的脏器融合在了一起。 几秒钟过后,黑色污垢从墙面和瓷砖上褪去,空间恢复了洁白,窗外的屏障不知何时消失了,千万缕金光穿透薄雾,照射在无际的雪原上,也洒进窗内。 在分割黑白鲜明的光影下,一双悬空的脚逐渐停下了抽搐,一如窗外宁静飘落的雪。 第93章 书院寻尸(14) 叶嘉雯全身发冷,像是和时间赛跑一般全力冲刺,掠过一间间宿舍门,拐过墙角。 当她终于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于浩怀正压在周雪荣的后背上,似乎在争夺什么。 叶嘉雯走近一瞧,才看到周雪荣正骑在徐明朗身上,双手攥着徐明朗的脖子,脸涨成了猪肝色。 “啊!你在干什么!快放开朗哥 ,他快不行了!”叶嘉雯连忙把周雪荣的手拉开,他却不依不饶,像是笃定了要至徐明朗于死地。 把两人拉开距离,于浩怀用肘部击打周雪荣劲后的伤口,才算勉强控制住了他。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大哥怎会变成这样啊?”叶嘉雯问。 徐明朗松了松脖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想到在医院时周雪荣也曾这般失控过一次,整个人像变了个人,变得阴冷暴虐,像个屠杀机器。周雪荣说自己有狂躁症,可他却有种直觉,觉得趋势对方那样做的原因,是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要赶在被杀之前,杀了对方。 只是他搞不懂的是,难道他的存在也和那些丧尸一样,是威胁周雪荣存活下去的存在吗? 周雪荣上身赤裸,布满伤口的地方被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却还是挣扎着要起身,盯着徐明朗的眼神像在盯猎物,嘴里好像念念有词什么。 徐明朗不信邪,他不相信周雪荣会真的不认得他,他朝前走去,跪坐下来,把脸慢慢靠近对方...... “你干什么!离远点!”“朗哥!”两人同时叫到。 徐明朗却无比专心,把耳朵凑向对方的唇。 那声音说的是:“跟我下地狱吧。” 徐明朗睫毛颤抖了一下,霎时日破云出,背后泛起暖意,金色的光芒铺满了走廊,不远处的狼人尸体在触及阳光的同时,化作砂砾撒了一地。 叶嘉雯愣住了。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黑影,和冷色日光分割出的样子,看向了窗户。原本笼死在窗外的铁罩徐徐上升,冷色的日光照了进来,带来的却并非救赎。 也就是说,苗放已经...... 趴在地上的青年在阳光直射下,皮肤被镀上了柔光,他手指一动,突然呻吟一声,换来身上压着的两人的警惕。 徐明朗用手心拂起他额前碎发,看了看他的眼。 周雪荣唇边不断溢出呻吟,在看到徐明朗一脸忧愁的样子时更困惑了。 “朗哥?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那双眼不再暴虐阴鸷,还是他熟悉的周雪荣。 他破涕为笑,把周雪荣扶起来,忽略了对方诧异的眼神,紧紧拥住。 “啊,好疼。”周雪荣龇牙嘟囔了一句。 “忍着。”他把头埋在周雪荣的颈窝里。 周雪荣轻轻回拥了他说:“好。” 叶嘉雯站了起来,回望走廊拐角处的阴影,一步步向阴影处走进。于浩怀在身后喊:“你去哪儿?” 叶嘉雯没有回答, 穿过刚才走过一遍的路线,心中却不复刚才的焦急,应该说是凉透了。在即将踏进水房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她站在厕所门口,门里犹如天堂般光洁闪耀,瓷砖上反射的白光晃得她几乎快睁不开眼。她费力的睁开眼,正中央的地面开裂着,上面凝固着一座巨大的黑色胶质的茧,泪水濡湿了她的睫毛,她朝着光走了过去。 茧中蜷缩着一副枯骨,骨中含纳着另一个人的身体,肋骨像长刀刺穿了少年的胸膛,未干涸的血液粘稠着滴落在瓷砖上,打在那副破碎的眼镜上。 她弯腰去捡,用袖口把镜片擦干净,再戴到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好像这样一来,少年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样子,她静静的看着,期待着少年下一秒会露出一个讥讽的歪笑,就像他一直做得那样。 可少年没有,他难得的安静,不再吐露刻薄的话,也不会再讥笑。 叶嘉雯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苗放话里话外说她的钱来路不明,让她很慌张。她害怕有熟识自己过去的人出现在这儿,哪怕死亡的威胁都没有这来得恐怖。 可当她身处险境没人发现时,是苗放找到了她,让她重拾了生的希望。这让她很感激对方,那过后无论苗放再怎么拧巴,她都知道这男孩心不坏,相反地还表现出有点在意她。 她本不想自作多情,直到在鬼屋那次,她看到苗放在窗户水汽上写出了一个“叶”。 男孩想要隐藏自己的喜欢,总是没有女孩来得得心应手。叶嘉雯想。 于浩怀慢一步赶来,就见女孩跪坐在地,掩面痛哭,眼前是苗放的尸体被骸骨穿刺悬挂,宛若献祭给神的贡品,却又处处透着一股邪气。 又一个人死了。 他看着苗放的尸体,充满了恍然,好像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逃离死亡的宿命,无论是曹静也好,赵东祥也好...... 突然,他看向地上的女孩,眉头紧皱。 所有人接连死亡,可作为第一个“入局”的人,叶嘉雯却活了下来。 这太说不通了,不是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成型,他一直怀疑幕后之人是他们其中一人,而且一直把矛头对向最可疑的周雪荣,现在想来更像个烟雾弹,在他过去参与过的案件中,有时真凶往往不是那个最初锁定,也是最显眼的人,而恰恰是平日里温良恭俭让的家伙。 恰如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样,她美丽而纤弱,第一个遭遇险境,却一直幸存到现在。 于浩怀一把将女孩揪起来,直逼到墙角,整个人已经失去理智,掐着她的脖子逼问:“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啊!!” 叶嘉雯完全无法呼吸,喉管撕裂般疼,一个音节吐不出。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咳......”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停下!!”说到这,于浩怀突然面容僵滞,语气平缓了下来,说出的内容却令人胆寒,“是不是只有你死了,你才愿意停下来......?” 叶嘉雯瞪圆了眼,茶色晶状体上倒映着男人狂乱的面容,恐惧化作泪水,淌满她的脸颊。 于浩怀双手齐用力,女孩随之抽搐呻吟时,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于浩怀!!你他妈干什么!” 男人的手却没停下,铁了心要弄死女孩。 徐明朗放下搀扶周雪荣,全速冲刺,像个橄榄球员一样扑倒了于浩怀。得以喘息的女孩靠着墙呜咽咳嗽起来。 徐明朗跨坐在于浩怀身上,连扇了几个巴掌,揪着他的衣领质问:“连你也疯了吗?” “你懂个屁!还记得在超市里的那张报纸吗?!叶嘉雯就是‘鬼’!她是唯一经历入了局还活下来的人!肯定就是她!”于浩怀力竭声嘶,像个疯子一样扭动着要坐起来。 徐明朗看着于浩怀这副疯狂的样子,觉得一切都乱了。 先是周雪荣狂躁症发作,接着连警官都自乱了阵脚,在幕后之人还没动作前,就要自相残杀。 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于浩怀把头撇向一边,还在嚷嚷:“杀了她......只要她死了,我们就可以从这天杀的地方逃出去了!!” 徐明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觉余光里的阴影,竟是苗放吊起穿刺的尸体。 在日光下镀金般闪耀着,少年的双手被茧蛹挤压着,生成一个近似祷告的姿势,竟有一丝诡异的圣洁。周雪荣正对尸体,疲惫的抬眼端详,像欣赏什么世界名画,目光从头扫到脚,然后定在那双胸前的手掌上。他费力的掰开两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U盘。 徐明朗还沉浸在苗放已死的事实中,在低头看着于浩怀时,心中竟涌现出相同的狂乱。 原来不是于浩怀疯了,他只是无法承受,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人员渐渐减少,谁都说不准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窗外暖阳似夏,可雪却未停。就是天亮了又怎样?他们还是**控的提线木偶,永远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往另一个地狱驶去。 永不停歇的雪花,是否是预兆这永无止境的旅途。 他不知道。 一双手臂轻揽过他的脖子,又穿过腋下,勉强将徐明朗拉起。 周雪荣用强打起精神的脸说:“我们绝对可以离开的。” “相信我。” 徐明朗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像是有意卖关子,低头看向地面。蚂蚁聚成一小撮芝麻似的,往墙根处挪动,他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投入程度不亚于做昆虫观察日记的小学生。 做记录的警察敲了敲桌子说:“严肃。” “后来呢?”康教授推了推眼镜,以掩饰自己对故事的渴求。 他回过神,焦虑的搓了搓手指,开始频繁眨眼,一时想不起刚才说到哪儿了。 康教授提醒:“换做我是你,我就不会再上那辆面包车了。照你所说,你们按照某种顺序被处以审判,根本无处可逃,苗放的死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这对于剩下的人而言,精神压力只会越来越强。”他的语气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徐明朗却不在意:“你太小瞧‘魔方’了。哪怕我们不上车,‘他’也有千万种方法把我们推向安排好的轨道。” “‘魔方’到底什么是什么?” “‘魔方’是万物起源,是一切因果,是宇宙之外的无垠世界。”徐明朗语音颤抖,双眼茫然,似乎被恐惧支配,不过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接着说:“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总之我们还是上了车,外面的积雪化得很快,当时的我们已经完全顾不上理智,明知道坐上车还会面临什么,却还是抱着一点侥幸,觉得能够回到家......” “你们又遇到了什么?” “这次我们什么都没遇到。我们很顺利的把车开回了市区。”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们回家了。” 第94章 回家 康教授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说:“你指的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徐明朗摇摇头:“不。当时全滨海除了我们四个,一个人都没有。你能想象吗?所有店家都开着,不论是花店还是菜市场,商品都摆得好好地,旁边甚至还摆着钱和摊主的手机,可就是没有人。于浩怀开车把我们各自送回家,然后开车走人了。” 康教授挑眉问:“你们就这样分开了?你们都不觉得诡异吗?” “诡异?”徐明朗笑了笑,“如果你经历了而我们一样的事,就不会觉得‘能回家’是件诡异的事了。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整座城市都没人,只要回到了‘家’,我就是绝对安全的。典型的自欺欺人对吧?可我告诉你,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康教授顿了一下,试图理解他的话。因为据他所学,当一群人拥有共同经历,尤其是包含了痛苦情绪的,通常他们的凝聚力会增强,在心理学上称为“共同性定理”,可徐明朗他们却恰恰相反,选择分散开。 看来他们每个人都对自己以外的人抱有怀疑,认为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就藏在他们中间。 “你回到家后呢?发生了什么?” “考虑到我家没什么储备粮食,我又担心有诈,所以不敢去超市。小雪邀请我去他家,说他家里粮食充足。” “你答应了?” “对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担心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正好此前他也说过自己是做雕塑的,要送个作品给我,我也确实好奇他家是什么样子。” 康教授在桌底下兴奋地握住拳,催促道:“然后呢?” 徐明朗眯起眼睛:“那是段很快乐的时光,快乐到我都忘了自己还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直到我打开那扇门。” “什么门?” “蓝胡子的门。” ...... ... 车一路开到了学区附近的旧楼边。 第一个下车的是叶嘉雯,临走前徐明朗摇下窗问:“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我没事的。”叶嘉雯双眼红肿,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再说了,要真的出事拦也拦不住。” “那倒是。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叶嘉雯点点头,转身慢慢走远,徐明朗目送那道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脱漆的铁门里。 车里只剩下三人。 周雪荣窝在徐明朗腿上闭目养神,徐明朗小声嘀咕:“小姑娘真挺勇的,这个时候还能一个人住。” 枕在腿上的人用手指扣了扣他的膝盖。 于浩怀接话:“笑话。你以为叶嘉雯为什么坚持一个人呆着?她的局已经结束了,和我们待在一起反而不安全,她是怕引火上身。” “你这会儿又不觉得她是幕后BOSS了?刚才是谁咬定人家,还要杀人的?” 于浩怀倒也不恼,就好像没了观众的舞台剧演员,没了斗嘴的兴致:“我也不和你争那么多了,刚才那种情况下,谁的情绪都会失控,你看周雪荣不也一样,你差点儿没死他手里......” 徐明朗连忙捂住大腿上青年的耳朵,却太迟了。周雪荣睁开眼,愣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于浩怀喜闻乐见的回答:“行啊,你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整个人都木僵了,徐明朗叫你也不答应,后来就跟发疯一样唠叨,还要掐死他,要不是我拦着你,这车里可能就只剩我一个了。” “因为我会把你也杀了。” 徐明朗皱着眉头:“你别欺人太甚。” “我这话不是开玩笑,他要是真的把你杀了,我当然不会留下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后座的两人却都没接话,任由沉默蔓延,然后没过多久,车就到地方了。 徐明朗搀着周雪荣下车,转头就要往楼道走,于浩怀也跟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小楼说:“你俩真是邻居?” 徐明朗归心似箭,没心思和他缠斗,故意说:“听于警官口气,是想上来坐坐?” 于浩怀摇摇头,看着两人的眼神里充满玩味,让徐明朗看着就不爽,留下句“走了”,然后就真的头也不回的往楼梯口方向走。 于浩怀在身后喊道i:“就当临别赠言,最后提醒你一次,周雪荣就是魔方杀手,我百分百确定,你最好离他远点,别弄到最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死在他手里了。” 周雪荣垂下头说:“哥你别信他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听着有些委屈。 “不会的。” 徐明朗冲他笑笑,看着面前熟悉的居民楼,从里面析出点点灯光,竟让他觉得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但一想到万家灯火早已无人守候,他又觉得茫然,只好又把手臂收紧些,感觉到身边的青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才多了点实感。 两人的身影穿过覆雪的石板路,渐渐变成两个小黑点。于浩怀站这才坐上了车。目送二人走上楼梯,才坐上了车。 穿过狭窄的过道,徐明朗把周雪荣扶到了他家门口,帮他把内兜里的钥匙掏出来,把门打开了。 两人很有默契的僵住了,周雪荣虽然虚弱不堪,面如纸白,却还是扶着门框,有点可怜巴巴的看着徐明朗。 他看向左边尽头那扇贴了对联的门,隔着兜摸着钥匙的形状,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雪荣看出了他的为难,先开口道:“我一个人没问题,别担心,时间不早了,等会儿我做点吃的,给你送过去。” 他看着那副对联,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和莹莹逛超市买酸奶送的,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他历经生死,却还是没能把她带回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羞愧万分,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那种爱意却变得不再分明。这扇门背后曾上演过无数缱绻的过往,如今却变成了一个人的回忆。 “哥家里有吃的吗?”周雪荣又问了一遍。 徐明朗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想了下家里剩的挂面,他家一向没有囤菜的习惯,一般都是莹莹下班的时候去超市买菜,她自己不吃速食食品,也反对徐明朗吃,说是给身体堆积毒素,所以家里连方便面都没有。 他摇摇头。 周雪荣眼里多了点笑意,把门拉开来:“我家囤了很多吃的,哥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家坐坐。” “啊。那敢情好啊,那我就叨扰了。” 他弯腰从周雪荣腹前的空隙钻进门里,周雪荣两眼笑得如弯月,门被一点点拉上,把晨光隔绝在门外。 房间里一片黑,窗帘似乎紧拉着,有股陌生的气息,徐明朗坐在门口脱鞋,转眼灯开了。 “幸好没停电,不然就难办了。”周雪荣说着径直向前走,把客厅的灯也打开,开玩笑说,“不然这会儿咱们就要钻木取火了。” 徐明朗点点头,他没有进屋穿拖鞋的习惯,周雪荣也没给他拿,他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却能感觉到地面非常干净,虽然户型和他家完全一样,但是视野却比他家开阔的多。 刚才进门时他就注意到了,玄关处没有鞋柜,墙上粘着两个钩子,上面分别挂着钥匙和一把折叠伞。 走廊两侧一点装饰都没有,就是两块干干净净的白墙,左手边有一道门,他拧了一下门把,发现门是锁着的。 “那是我的工作间,当仓库使了。”周雪荣冷不丁说。 “啊......抱歉,我好像太随意了。”徐明朗回过神,为自己的冒失道歉。 “没事,哥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周雪荣一边说着,开始脱裤子,两条长腿在白炽灯下更凸显出紧致的肌肉线条,上面分布着各种青紫的痕迹,反倒有种凌 虐的美感。 徐明朗呆站在原地,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楚,他面上一热,又听周雪荣说:“哥,过来帮我下好吗?” “啊?”徐明朗看着一尘不然的地板,把视线聚集在木质的纹理上。 “我后背有伤,衣服脱不下来了。” 他这才抬头,走了过去。周雪荣保持着掀开卫衣的姿势,露出了精瘦的腰,从背后能看到腰肌的起伏。 徐明朗装作视而不见,却又忍不住暗暗比较,把手臂伸进卫衣里向后撑,避免后背皮肤和衣料摩擦。周雪荣乖乖把两手伸过头顶,徐明朗用另只手揪起衣服,总算是把衣服脱了下来。 周雪荣头发乱蓬蓬的,上身却犹如雕塑般结实紧致,脖子上布满各种伤口,后背上有拙劣的缝合线,锁骨和肋骨全都淤紫了。徐明朗看着这些伤痕,眼前又浮现那些噩梦般的经历,每一处伤痕都在提醒他,周雪荣是替谁挡下了这一切。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一路护我。” 周雪荣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点点头,心想也对,他们早已是生死之交,再说周雪荣为他做的这一切,也远不是一句话就能还清的。 他抬头凝视周雪荣的眼,手掌摸索脸庞,黑发青年眉目缓和,像只猫似的用脸蹭他的手心,眼中充满了无限柔情,蜜糖棕色的瞳仁就快要吸走徐明朗的魂魄。 他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把手抽了回来,尴尬的说:“那什么......你别傻站着了,身上还有伤呢,你先回屋躺着吧,我给你拿药箱去......” 周雪荣神色失落,却还是点点头,转身从衣柜里搬出褥子,铺在地上。 “你就睡这儿?” “嗯。我这个子也难买床。” 徐明朗这才观察起四周,整个客厅都是空的,除了角落里摆着个衣柜,连个沙发或者椅子都没有,任凭许多大型器械堆满了半个客厅的空间,而最令人诧异的是,理应摆放茶几的位置上,坐落着一个大号冰柜。 第95章 梦中酒醉 “药箱在那儿。”周雪荣后背朝上躺在褥子上,手指指向墙角。 一个白色的矩型盒子夹在冰箱旁。 “你平时健身?”他走过去坐下,打开药箱,取出酒精棉,沾了点双氧水,往伤口周围擦拭。 周雪荣底子白,后背除了各种狰狞的伤口,还有各种暗色的陈伤旧疤,照理说应该让肌肉紧实的后背美感大跌才对,徐明朗却用忍不住用棉球在上面轻轻描绘着。 “好痒。”周雪荣吸了口气,肩胛骨紧缩了一下,“平时总宅着,自己也觉得对身体不好,所以买了些健身器材,没事做的时候就运动。” 徐明朗看着大臂上三角肌,线条的雕刻不是易事,但这具身体爆发出的力量他是亲眼领略过的,绝不是花架子,更像是兵营里待过的。 可周雪荣对此含糊的解释,倒让他有点心里堵,他以为他们可以无话不说了。 徐明朗望向窗口处,尽管窗帘是拉上的,可那背后仍是延绵不断的大雪,提醒他这一切还未回到正轨。 提到正轨,他们好像才认识了五天。他想过,如果一切未曾开始,他和周雪荣还是一墙之隔的陌生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交错的人生,或许永生不见。 无论现在还是过去,眼前这个人永远都像个谜。 背后的伤口处理好后,他又用剪刀把周雪荣脖子后边的碎发剪短,简单用医用绷带和纱布把伤口盖住。做完这些,他也实在到了极限,两眼干涩到睁不开,对这一室古怪装潢也好,还是这人过去的疑问也都吞进了肚子里,留着醒来再说。 徐明朗裹着脏兮兮的棉大衣,保持着跪姿睡着了,手上还夹着镊子,药箱敞着口,满地的瓶瓶罐罐,可能是睡姿不舒服的缘故,他伸了伸腿,周雪荣抢在红药水被打翻前,把瓶子挪开,叹了口气,起床把东西收拾好,又把徐明朗搀起来,把对方把大衣剥开了,挂到树衣架上,再把迷迷糊糊的青年塞进羽绒被里。 周雪荣走到墙边打开衣柜,里面还有一床褥子,他看了一眼,却只抽出了一个枕头,再用脚关上了柜门。转头要走时,他盯着墙角有一会儿,又把衣柜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一个装着杂物的纸袋堆在墙角,这才关上门。 拉上灯,周雪荣挤到徐明朗身侧,把枕头码好,趴在床上,目光是黑暗也无法掩饰的狂热。他用目光描摹眼前毫无防备,睡得香甜的青年,闭上了眼。 “哥,你醒醒!” 徐明朗睡的正香,就被连叫唤带推搡的弄醒了。 “干嘛啊......”他带着浓重鼻音,赖着不想起,过了一会儿,那恼人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抽噎。 是某人带着哭腔的恳求。 “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喝了太多了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抽泣声骤然紧缩,让人联想到像团成一球的草稿纸,“我还以为你死了......” 徐明朗半梦半醒,被吵得烦躁,嘟囔着“大早上说什么呢”,于是声音又停下了。只是一只手在捏着他的掌心,压抑的哭声时不时响起,实在令人费解。 他不过是死里逃生后想要睡个懒觉而已,至于吗? 他闭着眼,却早已睡意全无。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睡个懒觉而已,周雪荣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是因为创伤后应激反应?看到合着眼的人就觉得是死了? 算了,还是起床吧,正好也该吃点东西了。 他一站起来,立刻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还没意识到身体的异样,就听到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接着他做左脚绊右脚,一头往前栽去...... “小心!”周雪荣连忙站起扶他,却一脚踩上地上的玻璃碎片,哀叫一声,“呃啊......” 徐明朗瘫得像煮好的糖稀,唯有紧紧扒着周雪荣才能保持站姿,接着他胃里一股热流涌动,毫无防备的低头“哇——”的吐了起来。 这一吐可倒好,徐明朗胃里挛缩得难受,下意识用手捂着,身子却没了支撑,顺势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呕吐物里。 周雪荣面带泪痕,破涕为笑,不顾污秽扶着他,然后又任他吐了自己一身。 “呃....对不起,我会收拾好的.....呕——”徐明朗一边道歉,一边呕吐,窘得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有什么东西好暖。 徐明朗感觉全身被温暖覆盖着,是他从未有过的舒适体验,甚至驱散了刚才胃部的不适,如果婴儿也能够有记忆,那估计就是这般体验。 他哼唧一声,挪了挪身体,却觉得屁股底下什么东西怼着他,突然间耳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叹气。 “哗啦——”他吓了一跳前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浴缸里,他往前划了两下,直到背抵着浴缸沿,看着眼前黑发湿垂的周雪荣,他猛地站起来,只觉得**一凉,立刻感觉到不对劲,然后又在周雪荣诧异的目光里坐下,溅了对方一脸的水花。 周雪荣抹了把脸,把打湿的黑发往后撸,露出湿漉漉的眉睫,薄唇形似弯弓,被水打湿后呈现水珠不断顺着额头往下淌,浇在菱形的薄唇上。 他从下往上看向徐明朗,这个角度使他眉毛压着眼,显得很凶煞,徐明朗呆了一下,心跳却莫名加速,他能感觉到两人的腿紧紧贴在一起,他不讨厌皮肤紧贴着的触感,只是想到刚才自己坐在对方怀里时,突然感觉很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他先开口:“对不住,我可能是胃不太舒服......衣服什么的我自己来洗就行了。太不好意思了,第一次到你家就吐了你一地......” 周雪荣还保持那种审视的打量,仔细一看,他的眼圈还是红肿的,竟有点惹人爱怜。 可能让他不开心了吧。徐明朗想。 还没等他再开口,周雪荣坐了起来,往他的方向逼近。 “喂,你干嘛......” “哥。你清醒点好不好。”周雪荣捧着他的脸,心碎都快溢出眼底,“别再喝酒了,酒精只会害了你,不能让你忘了她。” 徐明朗刚搞明白自己是喝了太多酒导致的呕吐,一想不对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睡觉前没喝酒的...... 等下!他盯着周雪荣看了会儿,脸还是那张脸,但眉宇间少了些凛然,再仔细看看,发梢好像长了点儿。 他果然在是做梦! 徐明朗当即给了自己两巴掌,希望自己快点醒,却被周雪荣一把搂住,带着哭腔劝:“哥你别打自己,你要是难受就打我,打我好了。” 他推开周雪荣,搞不懂现在这是怎么了,问:“我怎么了吗?” 周雪荣睫毛忽闪,好像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眉开眼笑说:“没事,没事的。” 如此突兀的转变,让徐明朗觉得肯定有事。 “水好像有点凉了。”周雪荣捏揉他的指尖,低头说,“手都皱了,来,咱们出去吧。我扶着你。” 他不明所以的被捞出去,放在一个矮脚塑料凳上坐着,周雪荣后脚跨了出去,用小方巾把身上多余水擦了下,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浴室里有种夏末初秋的冷意,他搓了搓胳膊,把水珠拨弄掉,浴霸突然被打开了,照在背上暖洋洋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每次洗完澡,都是这样被放在小塑料凳上,等着妈妈妈妈给他拿睡衣裤,而他冷得直催“妈妈你快点”。   门打开,周雪荣浑身赤裸,低头走进来,手里拿着叠好的浴巾和睡衣裤,把东西放在小筐里,把浴巾展开罩在徐明朗头上擦拭。 等头发差不多擦干,周雪荣又从脖子开始给他擦拭身体,徐明朗被烤得犯困,像个娃娃似的被抬着胳膊擦腋下都没反应,两人过程中没说一句话。 然而对方的大兄弟却总在他鼻子前面晃悠,他忍不住把脸转到一边说:“那什么,我自己来吧,你先把衣服穿好。” “怎么了?” 徐明朗捂着眼指了指他下面。 “这都多久了,才想着提醒我啊。”周雪荣笑笑,突然俯到他耳畔,“晚上也没见你害羞。” “我去!!”徐明朗再抬头,周雪荣已经开始穿内裤了,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着睡衣要往他头上套,被他果断拒绝。 “别别别,我自己来就行了。” 周雪荣倒也没纠缠,说了声“好”,转身走出浴室。 徐明朗穿戴好走出去,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他第一次做那个怪梦时的房子。无论是开放式的吧台厨房,还是那台银灰色的冰箱,都和那时的一模一样! 他记得莹莹当时说这房子是两人合租的,时间是俩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 他到客厅看了眼挂历,时间还是2014年11月1号,也就是说此刻的他还在读大三! “哥,先去看会电视吧,做好饭叫你。” “哦......”徐明朗一时有点恍惚,“吃什么啊?” “昨天在菜场看到卖芦笋了,顺手买了点,这估计是最后一茬了,再冷就吃不到了。”周雪荣熟练的热油起锅,把切好段的芦笋下锅,一股香气溢了出来。他打开抽油烟机说:“哥,帮我把冰箱里的虾拿过来呗。” 他打开冰箱,里面东西码得整整齐齐,上两格摆着大小不一的乐扣盒,下面都是些些袋装蔬菜和酱料之类的,可就是没看到虾。 “你放冷冻里了吗?”他说着拉开下面门。 “在灰色盖子的盒子里,上面第二格那儿。” 徐明朗抽出乐扣乐小盒,打开一看,鲜虾晶莹湿润,每只虾线都剃了个干净。想不到周雪荣是干活这么仔细的人。 在他印象里,如此细心提前处理食材的都是妈妈辈的,年轻人哪怕是平时做饭的,也很少这么精心弄食材。再看整个厨房的半开放空间,一点油烟都会很难打理,但据他观察却很干净,吧台桌上还摆着两块毛巾,一看就是勤打扫的结果。 他想到四年后,周雪荣一个人住着的那个房子里,虽然也收拾得很干净,却一丁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哥,虾给我。” “......哦,好。”徐明朗把东西递过去,倚在灶台边看着周雪荣翻炒,一面熟练的往里加料,还是忍不住开口,“看不出,你还挺热爱生活啊。” “我不热爱的话,哥岂不是要挨饿了。”周雪荣抬眼看他,眼神玩味又蛊惑。 徐明朗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低头的时心脏还在狂跳。 第96章 黑白照 “哔——”电饭煲响了。 “米饭好了。正好芦笋炒虾也出锅了,哥先吃着,我再做道豆腐。”周雪荣把菜装盘。 “啊,不用那么麻烦,一道菜就够了,你快点吃吧。” “不麻烦,我买了麻婆豆腐的酱汁,做起来很快的。”周雪荣说着打开冰箱,又拿出个小盒展示给他看,“我买的内酯豆腐,很嫩吧。” 徐明朗咽了咽口水,明知是在梦里,可他还是好想吃麻婆豆腐。 周雪荣把用完的锅放进水槽冲,又拿出一把小煎锅加热,边切豆腐边说:“哥帮我把饭盛上好了。” “哦,好。”他放下筷子,从橱柜里拿出碗,往里添了两大勺米饭,把碗冲向周雪荣问:“这些够不够?” “嗯。” 徐明朗坐回位子上,夹起一段芦笋送进嘴里,脆爽的菜段上裹着虾仁的鲜香,菜根部分是手折的,老化纤维都被摘干净了,入口只有鲜与嫩。他又夹起一口虾,同样是多汁软糯,虾本身的鲜甜和酱汁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激起了味蕾的战栗。 在他没有经历这场生死之旅前,他从来不知道家常菜也可以让人好吃到流泪。 豆腐下锅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肉沫和辣椒的香味让他食指大动,翻炒至熟后,周雪荣解下围裙,装盘放桌。 “芦笋好吃吗?” 徐明朗嘴里塞满食物,鼓囊着腮帮子活像只仓鼠,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 周雪荣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却迟迟没动筷,只是看着徐明朗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菜。 “这个豆腐简直了,好吃的我想骂人。”徐明朗嫌烫,张着嘴仰头呼气,全咽下去才发现周雪荣直勾勾看着自己,“哎,你快吃啊,看我能吃饱是怎么着?” 周雪荣埋下头,“嗯”了一声,带着浓厚的鼻音。他意识到周雪荣情绪不对劲,放下筷子,抬起对方的脸,果然下眼睑和鼻尖全是红的。 “你这什么毛病啊?早就想说你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整天哭哭啼啼的。” 周雪荣吸了吸鼻子,捣蒜似的直点头。 “来,你吃口虾,再不吃就全进我肚里了。”徐明朗把虾往对方碗里夹。 周雪荣强忍泪水,破涕为笑:“哥。你突然这样,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我哪样?不喜欢别人给你夹菜?” “不不不。”周雪荣连忙摆手,“就是感觉......原来的哥又回来了。” “原来的我?”徐明朗筷子一顿,想到自己刚才喝到神志不清,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自己最近遭遇了些难事?所以才天天买醉? 他张口想问,却看周雪荣正大口吃饭,想了想还是之后再问吧。 饭后周雪荣在洗碗,徐明朗被打发到客厅看电视。他像参观别人的房子一样,在客厅里东看西看。客厅被打扫的很干净,刚才吐过的地方也都收拾好了,空气里有柠檬味清新剂的气息,门后和电视桌上都放着小抹布。他笃定自己不是这么爱持家的人,一定又是周雪荣的杰作。 家具多是浅色系,墙体刷成拿坡里黄,连窗帘都是柔和的米白,整个空间显得很明亮。他本想坐在沙发上,可一看布套铺得整洁,又不忍打乱,便坐在地上。 对面电视柜上的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站起去拿,相框手感厚实,外圈用玻璃雕出曲线,以水钻镶嵌,看起来挺名贵的,他和周雪荣俩男的不太像花大钱买相框的人,有可能是别人送的礼物。 不过比起相框,更吸引他的还是里面的照片。相片上他和周雪荣似乎在参加什么活动,两人身穿黑色西装靠在一起,能看出自己脸上有点淡妆,手上拿着个金色流线状的奖杯,笑得肆意张扬,周雪荣反而有点拘谨,颔首微笑。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奖杯,越看越觉得眼熟...... 啊!他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市里举办的一个校园网络歌手大赛,他看过一届颁奖现场,对这个奖杯有点印象。 可是不对啊......他印象里自己从没参加过这个比赛,大学四年间他没有一次报名比赛,他们这些专业音乐学院出身的都嫌网络歌手大赛是外行人玩的,奖项含金量不高,可准备作品花费的时间却不少,因此很少有人去参加。 徐明朗隔空喊道:“对了,校网赛上我唱的哪首歌?” 水流的声音停下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失忆啦?你哪首歌网上最火?” 徐明朗一偏头。自己在网上最火的歌......他的歌有在网上火过的吗? “我要听你说。” “好好。谢谢哥给我写歌行了吧。”周雪荣还觉得徐明朗在开玩笑,也开玩笑似的回道。 这下徐明朗彻底迷糊了。听周雪荣这话的意思,难道说他拿去参赛的歌是为周雪荣写的? 而且在网上还火了? “那你给我唱两句呗?”他接着套话。 “哥你今天好奇怪......” “麻溜儿的。” “好吧,但我唱歌不好听的......” “没事没事。” 周雪荣把水流调小,哼唱:“从影子里剥离出一个我,放逐在你身后,一起在夏夜里漫游,细数麦田里的萤火虫,以为一切没有尽头......” 徐明朗听着这有点不成调的歌声,无比清楚自己从没写过这么一首歌,可心底却有种熟悉的悸动,脑子里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他好像在波光粼粼的河里和另一个少年追逐着,暴露出来的皮肤被照耀到发痒,他揪着少年的手腕,对方惊呼一声,两人大笑起来,然后一通跌进水里。 画面一转,他又和那少年躲在被窝里玩着游戏机,他甚至能感觉到两人的呼吸,画面一亮,两人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他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打他屁股,他一面躲还一面嚷着“你怎么就逮我一个打啊”,他妈妈厉声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带坏小雪”。 无数画面像雪花般飘落,全是有关他和周雪荣的画面,有他们骑自行车逛大坝的,他弹琴给周雪荣听的,两人放学一起回家的,还有穿着校服在操场后拥吻的。 他的头好疼。 脑子像是被另一个人的记忆占据了,变得昏昏沉沉的,太阳穴连着半个头嗡嗡响。 他想把相框放回去,却不小心把相框里的相纸弄了出来,手指往里塞了一下,也不知是后面螺丝松了还是怎样,相纸还是往外滑,他只好把相框拧开,把相纸工整的摆在相片后,刚要合上,却发现那里面不止有一张相片。 在二人合照后,还有相片。他抽出相片,却看到一张薛莹莹的正脸照,她看着镜头笑出八颗牙齿,两边的头发挽在耳后,露出两只圆润的耳朵。 本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照片,徐明朗却浑身发冷。 谁会平白无故的在家放一个人黑白大头照? 第97章 黄金周 徐明朗死死捏着照片,全身发抖,对客厅里走进了一个人毫无察觉。 “哥?”周雪荣站在门口边叫他。 徐明朗僵在原地,像一格静止帧。 周雪荣冲过去,把照片从他手里抢过来,背对他把相片放进相框,手忙脚乱的拧螺丝。 “......那是什么?” 周雪荣的背影僵了一下:“......啊?” “那是遗像吗?” 周雪荣立刻低下头充耳不闻,把二人合照那张冲外,把水晶相框重新立了起来。他的沉默让徐明朗发自心底感到恐惧,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极寒的冰窟里,等待与冰雪一同消融一般。 “那是薛莹莹的照片对不对?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徐明朗嘶吼着。 周雪荣被揪着衣领垂着头,像个巨大号的玩具熊一样,任徐明朗怎么摇晃、撕打,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诡异的应对方式更坐实了徐明朗的猜测。如果说这个世界的莹莹过世了,那现实世界的莹莹会不会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多想假定这一切都是梦,可梦不会这么真实。这里的一切更像是平行时空,和他身处的现实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周雪荣的参与。 在这个梦境世界中,周雪荣几乎渗透在他生活的每一处,从童年到大学,他们的生活紧紧交织在一起的。 徐明朗抠着胳膊,用疼痛来维系注意力。他突然想到一个原先从未注意过的点,他每次进入这个梦都是在“局”结束后,而这个梦似乎也存在某种顺序。 他在超市里昏过去时,曾经回到了老家的巷子里,当时他遇到的寸头男孩,现在回想便是周雪荣小时候了。在那之后,他从夏日王国出来后,又梦到了他和周雪荣上大学同居,还一起去见了莹莹。那时他并不知道薛莹莹在他们之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直到从医院出来后,他又梦回童年,才明白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他们三人是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的。 可就算理清楚了梦境的时间线,他还是感到荒唐,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做梦在这个房子里,日历上的时间是2014年8月27号,还在放暑假呢。 也就是说,距今才过了不到三个月,薛莹莹就过世了? ......这怎么可能呢? “莹莹是怎么...走的?她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徐明朗几乎在恳求周雪荣。 周雪荣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他轻轻摇着头,小声说:“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不是......”徐明朗明白对方误会他了,兴许以为他是癔病发作,连忙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我不是你这个世界的徐明朗,我没有他的记忆,所以需要你告诉我。” “哥。你,你别吓我,我真的受不了,你要是伤心就打我吧,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这样伤害自己......” “我说了我没疯!!”徐明朗喊得脸都涨红了,他捂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嗓音颤抖说,“我真的......真的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话语未落,他落入了一个踏实的怀抱里,他闭上眼,好像这个胸膛就是他灵魂最后的居所。 两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一时静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周雪荣声音哽咽着说:“黄金周的时候,咱们三个去华山玩的,还记得吗?” “华山?” “嗯。”周雪荣又把怀抱收紧了些,“我们夜登华山,看了日出,本来打算下山的,但莹莹姐意犹未尽,还要往下走,后来到了长空栈道,她突然说要玩,我不想玩那个,因为我挺怕高的,就拒绝。哥也说觉得安全没有保障,然后......你也知道莹莹姐有时候很执拗的,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再后来......” 徐明朗揪紧了周雪荣后背的衣料:“后来呢?” “游客身上的安全绳有两股,想往前走必须取一个挂一个,绝不能两个都拿下来。哥也知道黄金周的客流量有多大,栈道上挤满了人,兴许是莹莹姐没来得及挂上绳子,被人挤了一下......” 决堤的泪水打湿周雪荣的衣襟,徐明朗把脸埋在他胸前,胃里痉挛得厉害,有种欲呕的感觉,却只是幻觉,无法宣泄的痛苦全都堵在嗓子眼,最后爆发成无声的恸哭。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悲痛。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现实中的薛莹莹还活着。可他却像是真实经历过这一切般撕心裂肺。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哭得都没有力气了,手和脸都是麻的,全靠周雪荣托着他才不至于瘫倒。 突然,他止住哭泣,大脑像是强行关闭了名为“悲伤”的开关,他醍醐灌顶,嘴里念念有词。 “长空栈道,华山,2014年黄金周......” 周雪荣所讲述的这些多么耳熟啊,他都快忘了,他确实曾在2014年的黄金周和薛莹莹爬华山了,但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时莹莹好像提出了要玩长空栈道,可他实在是累坏了,坐在石头上直喘气,再加上有一点恐高情绪,所以拒绝了,没想到却换来了对方的坏心眼的嘲笑。 他还记得抬起头的那幕。薛莹莹逆着光,身后是升起的橙色旭日,她的身影周围的松树黝黑成一幅剪影画,他当时两眼刺痛,胸中涌起莫名的酸楚,就要流下泪来。 然后他听到莹莹带着笑意的说:“明朗,你该不会恐高吧?” 他太清楚莹莹的激将法了,也早已对此免疫,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太危险了,咱们起的这么早来爬山,本来就累了,人又那么多,一旦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听我的,别玩那个。” 莹莹虽是男孩脾气,却很吃他的怀柔战术,最后还是嘟嘟囔囔的跟他下山去了,说是下山后要狠狠宰他一比,到景点附近的餐馆点一堆吃的。 而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阻止她,甚至没有陪她,而是放任她一个人去玩高危项目,最终尸骨无存 。 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会终日酗酒。 因为他自责。如果这个世界的他能拦着莹莹,她就不会死...... 想到这儿,徐明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天......这里多像是改变了因果的现实世界啊。 在这个世界里,周爷爷没有自焚,所以周雪荣被接到了北京,和他还有莹莹一起从小长大,他们三个也成了青梅竹马的关系。 临高考前,周雪荣向自己告白,而他接受了,周雪荣也如约考到了滨海,他们同居在了一起。然后三个人结伴去了华山。 一切皆因南美洲的一只蝴蝶煽动了几下翅膀,便为地球另一端的龙卷风埋下了索引。接着是一场连锁引爆。 这里的一切如此逼真,窗外的天空覆上了霞色,空气里是初秋的凉意,还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的五感被充分调动,每个细节都告诉他,这一切有多逼真。 “这里是哪里?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徐明朗哀嚎起来,他是真的迷茫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为标准,去判断这里和那个大雪飘飞的世界,究竟哪个才是现实? 谁来告诉他?! “哥,你别这样。你怎么了?”周雪荣摇晃他,吓得脸色惨白。 徐明朗却只是一个劲抱着头,感觉脑子要炸开了一样,太阳穴突突的跳。为了抑制这疼痛,他不断击打头部,试图阻止胀痛,停下思考。 第98章 耳钉 “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不是......不是真的......”徐明朗闭眼皱眉,不断拍打太阳穴。 “哥!你怎么了?!快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 他痛苦的睁开眼,看到周雪荣赤 裸 上身,一脸焦急的搂着自己,房间里被窗帘这遮光,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但空气里寒冷干燥的气息提醒着他,这里是那个空旷的客厅。 他这是回来了......吗? 徐明朗坐了起来,嘴里还残留因头痛引起的苦涩,头部隐约胀痛,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却未感到一点儿不适。宿醉带来的副作用随着梦醒,一同消失了。 “做噩梦了吗?”周雪荣问。 “嗯。” “梦到什么了?” 他垂下头,那真实的一幕幕在眼前过筛,他想要把一切说出来,但心情却苦涩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只是沉默,把头靠在膝盖上。 周雪荣也没有逼他,就静静坐在他跟前,以一惯淡漠的神色垂着眼,过了几分钟,他才慢慢把手掌覆在徐明朗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你相信平行时空吗?”徐明朗声音闷闷的,可能是冻着了,有点鼻塞。 “嗯。” “你说,会不会有那样一个时空,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们没有收到邀请函,没有失去心爱的人和物,一切都很完满。” “生活从来都不会完满。”周雪荣苦笑说。 “你说的对。” 这场内容空洞的对话最终止于周雪荣站起身,说了声“我烧点水煮面”,他从衣架上拿走家居服穿上,又递给徐明朗一套,抬腿要往厨房走时,被握住了脚踝。 徐明朗抬眼看着他,突然问。 “你去过华山吗?” 餐桌上,两人面对面吃着碗里的红烧牛肉面,里面都放了火腿肠和鸡蛋,还有切成丝的卷心菜。 两个人都饿坏了,风卷残云的打扫光一碗后,还是没饱,周雪荣又下了两袋海鲜面,把冷藏室里的虾解冻了放进去。 肚子里有了东西,这第二碗面吃得更仔细,比起快点填饱肚子,徐明朗开始着重品尝味道,味蕾接触汤头的鲜滑,让他想到梦里那碗芦笋炒虾。 吸面的声音一阵阵响起,周雪荣突然抬头,问起刚才那个话题。 “哥问我去没去过华山,是什么意思?” 徐明朗摇摇头:“没什么,你既然说了没去过,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周雪荣神色闪烁,问:“是和刚才的梦有关吗?” 徐明朗点点头。 周雪荣咬着嘴唇,汤端在唇前,又放了下来。 “我也在哥的梦里吗?” “嗯。” 周雪荣欲言又止,说了句“我吃完了”,然后端起碗走到水槽前,海绵上挤了些洗碟精,开始刷碗。 徐明朗看着他做家事的背影,和梦里的那个他重合在一起,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抱上去的冲动。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残汤,突然意识到这碗是白瓷的。 就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白瓷碗,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单调的就像这个房子的装修格调一样,如果把人摘出去,整个房子就是等待出租的样板房。 和梦中那个精心布置的房子完全不同。 “吃完了?哥先去洗澡吧,碗放那儿就行。” 徐明朗把碗筷端过去,放进水槽,再一看晾干架上的碗碟都是相同款式的白瓷餐具,问了句:“你喜欢白色?” “不是。”周雪荣边搓碗边说。 徐明朗指了指晾干架,用鼻音发出疑问。 “啊,我平时一个人住,对这些都不太讲究,怎么方便怎么来。” “明白。”徐明朗点点头,顺势问:“听你口音,以前在南方待过?一个人来滨海的?你父母呢?” 周雪荣用洗碗布擦了擦手,回答:“老家在南方。我很小时父母就不在身边了。” 徐明朗摆出抱歉的手势,指了指周雪荣的鼻子:“好奇的问一下,你父母哪位是......” “外国人?” 他点头。 “从遗传学上来说,我的父亲是德裔美国人。” 徐明朗心里“咯噔”一下。 周雪荣接着说:“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为什么?” “因为他要待在加州的某个小房间里,度过他的余生了。”周雪荣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然后他话锋一转,不等徐明朗说什么,开口道:“哥,我去帮你放水,你先洗,洗完我再洗。” 徐明朗留在原地,看着周雪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直到听到放水声,才反应过来周雪荣刚才的话。 原来周雪荣的生父真的是那个奸 杀少女的恶魔! 也就是说,梦里的那个周雪荣和这个世界的他拥有相同的身份,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世界里的周爷爷因为自 焚过世,周雪荣也没被接到北京,他们从小就没碰面。 因这一点“因”的不同,他们的人生结出了完全不同的“果”。 在梦中的世界里,周雪荣热爱生活,从小学习优异,还在爷爷的熏陶下学习雕塑艺术,考进了很好的艺术学院。 他的人生会很精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住着接近城郊的出租房,过着没有品质而言的生活。 如果让周雪荣知道他在另外一个时空有焕然一新的人生,他会感到失落吗? 浴室里传来周雪荣的声音。 “哥。水放好了,你洗吧。白瓶的是沐浴露,红瓶洗发露别拿错了,搓澡巾家里只有一条,你将就下。” “说的什么话,我来你家是给你添麻烦了。”徐明朗侧身往浴室走。 冲了个澡后,徐明朗感觉身体和头脑都轻松了不少。关上水龙头,浴室里冷的要命,他迫不及待的坐在浴缸里,被热水包裹的舒爽让他不禁闭上眼,整个人都要融化在温暖中,却突然想起梦里,他后背倚靠在青年光滑的胸 膛带来的曼妙触感。 “哗——”他挺直脊背,从热水里坐起来,看了眼半 硬的下 体,叹了口气,掬起一捧热水浇在脸上。 “我去......”徐明朗再一睁眼,水面上竟浮着些絮状灰泥,毫无疑问是他将近一周没洗澡的杰作,他嫌弃的甩甩手,把塞子拔出,迈出浴缸,用小股水流冲洗身体,等着水放干。 只是水位下降的十分缓慢,兴许是堵了,徐明朗等不及,放下花洒起身掏排水口,刚把排水盖打开,就见里面塞满了头发。 看不出周雪荣年纪轻轻就脱发这么厉害啊。他一边想着,伸手把头发捞了出来,往浴缸沿上一放,等着出去拿浴巾的时顺便拿个塑料袋包着。 指尖纠结着发丝,徐明朗拿起花洒要冲,定睛一看,那发丝短而硬,也就一根食指的长度。 周雪荣的头发可比这个长多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不知道带谁回家玩了“浴室PLAY”,心里说不上有点堵得慌。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发丝根部偏黑色,往下大约一厘米才是棕色的。 他用指尖把纠成一团头发捻开,看到几乎所有头发都是相同长度,被人工染成了棕色的头发。 他自己正是这种发色。 徐明朗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做对比,发现无论是长度还是染色的部位都惊人相似。 可这是他第一次来周雪荣家啊。 这根本说不通啊! 他心悸的厉害,安慰自己不过是巧合,先前那么多生死一线都挺过来了,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而慌张呢? 徐明朗自嘲的笑笑,手接着在排水口摸索,想把剩下的头发也捡起来,却突然摸到一个硬物。 他低头去看,发现漏口的部分卡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制品,捡起一看,他浑身发抖。 那竟是一枚长锈的银色耳钉,顶端处是十字架浮雕状的,他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第99章 冰柜 如果只是款式相同,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这耳钉也不是古董孤品。 只是耳针的末端是歪歪扭扭的。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那枚是因为在换SIM卡时手头没有取卡针,所以拿耳钉去捅卡槽,拔 出来时925银的耳针因为过软而弯折了,他用牙去咬,却也没能让它恢复笔直,变得像一根枯枝。 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周雪荣家,怎么会在他家的浴缸里找到自己的头发和耳钉呢...... 浴缸底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听起来水都放干净了。他用喷头把浴缸冲刷一遍,弯下腰把塞子堵上时,门打开了。 徐明朗维持一个腹部勒在浴缸沿,屁股撅起来的姿势,明知道周雪荣已经站在身后了,却还是装作气定神闲的直起腰,转过身。 周雪荣手里拿着干净的换洗衣物,最上面是一条深灰色内裤,正直愣愣的盯着徐明朗的脸。 徐明朗口吻随意:“谢谢,放那边吧,我把浴室收拾一下。” “啊...不用,你放那里就好,反正我也要洗的。” 徐明朗点点头,周雪荣也一动不动,俩人大眼瞪小眼。 他努努下巴,示意对方可以把东西放下了。 周雪荣如梦初醒,放下衣服扭头就走。 “小雪。”徐明朗突然叫住周雪荣。 周雪荣回头睁大了眼。 徐明朗握着耳钉,直到手心都有些刺痛了,才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事。” 他把自己擦干,把衣服穿好,把那团头发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心里攥着耳钉,走出浴室。 走到客厅时,正见周雪荣靠在窗户边,把窗帘撩开一个缝,偏着头往外看。 “雪还下?”他问。 “嗯。” 徐明朗瞥了眼那道缝隙,白得晃眼,他看得烦躁,撇过头去说:“快去洗吧。” 周雪荣点点头,把窗帘合上。 把湿头发扔进垃圾袋,徐明朗冲了下手,躺在尚有余温的褥子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觉得脑子也雪白一片。墙壁很薄,一点点拨弄水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晰,他刚闭上眼,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就蹿出来,尸体拼凑成的巨型蜘蛛怪物,还有那个狞笑的小丑,实在太过逼真。 他又坐起来,打开那台放在地板上的电视机。 “哗——”画面上只有黑白雪花。 又是雪花。他拿起连膜都没揭的遥控器,随便换了几个台,还是什么节目都没有。 他不死心的调台到央视,然后不得不承认,不光是滨海,这个世界的人可能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四个人。 他觉得自己比罗伯特奈佛还惨,至少人家还有条狗。 浴室传来的水流声提醒他,他还有个伴,尽管对方是个看起来不太懂情调的人。 一会儿问问他家里有没有牌吧,实在不行玩把“小猫钓鱼”,但是前提是要有扑克牌才行。 隔壁响起撩水的声音,伴随一声舒爽的叹息。徐明朗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找点事做,他的脑袋就会被那些吃人的回忆侵占了,还有那个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最不愿意去想的,有关薛莹莹的下落。 他一股气站起来的同时,墙壁另一端飘出了断断续续的叹息声。 徐明朗愣了有两秒,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这声音代表了什么。整个空间很静,那声音连同难耐的咽唾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热血上涌,不小心了咳嗽一声。 墙那边突然安静了。 徐明朗扶着墙,一时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哗啦啦”一阵水声,周雪荣从浴缸里站出来,花洒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走调的哼歌声,怎么听都是在掩饰尴尬。 徐明朗什么都不去想,转身在屋子里转了转,这房子总共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又没什么装饰,占地面积主要都匀给了各种运动器材,还有那个突兀的巨大号冰柜。 徐明朗平日里很少健身,但还是知道这些器械的用途的。其中这一大个儿的金属架也叫深蹲架,可以用来练深蹲、引体向上什么的,卧推架上横着两大坨杠铃片,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抬的起来。 地上整齐摆放着各式杠铁片和哑铃,以及弹力带等辅助道具,角落里摆着一瓶洗剂似的东西,他捡起一看,是液体镁粉。 这下他总算知道周雪荣的一身体格是怎么造就的了,真真儿是玉不琢不成器,看着光鲜的外表,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但也多亏了这种高强度训练,周雪荣在逆境之中比他们来的都要从容。 客厅除了衣柜,再没有任何收纳箱,他放弃了找扑克牌,把目光放在了冰柜上。 这么大的冰柜,到底买来放什么呢? 把手放在把手凹槽里,徐明朗却感到无来由的压抑,有点喘不过气。也许是休息的还不够,他的身子相较一周前还是发虚。 刚把冰柜盖打开个缝,一股冷意便扑面而来,让他想起在雪地里行走的那一晚。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传出来,里面兴许是囤的海货,但把盖子全都敞开了,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凝结在四壁的厚厚一层霜。 奇了怪了。徐明朗心里犯嘀咕。 他俯身去看,里面的味道更浓烈了,却又不太像海货的味道,而是臭尿布或者肉类腐败的气息。 他在靠近底部的霜上扣了扣,指甲缝里除了冰碴子,还有某种灰色的黏着物,闻一下,却只觉得天灵盖都要被掀翻了。 这是什么化学武器?!腐臭的味道像被浓缩提纯了,瞬间让嗅觉中枢炸裂,以至于他觉得嘴巴里都有种臭味。 “咳咳咳......”他一边跑到水槽去漱口,边把手指甲里仔仔细细洗干净,再用纸巾擦净。 转头回客厅时,正好撞见用毛巾搓头发的周雪荣。 两人动作都是一僵。 徐明朗打破沉默问:“洗完啦?” “嗯,总算舒服点。”周雪荣说完这句,表情像噎到了一样,“我是说泡澡挺舒服,挺解乏的。” 徐明朗直点头,心想这小子可别再解释了。 “哦对了,你那冰柜里原来放的什么啊,没把我熏死。” “哥打开了?” “对啊。” 徐明朗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周雪荣眼神突然一暗道:“放的猪肉,有段时间冰柜坏了,肉也就坏了。” 徐明朗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哥,你坐着,我去拿吹风机。” “哦,好。” 周雪荣转身回浴室,拿着吹风机往就近的插座上怼,脖上绕着毛巾,发尾软塌塌的垂在上面。他盘腿往褥子前面拱了下,两腿正好卡在徐明朗腰上。 “你干嘛?” “先给哥吹头发。”周雪荣调到温风档,不由分说的箍住徐明朗的后脑勺,五指**发根拨弄,一边晃动风口。 徐明朗闭眼享受,整个人飘飘欲仙,似乎全身的中枢神经都集中在了头皮上,随着对方的抚 弄而起伏。 他其实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发,具体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在他看来,抚摸头发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就连薛莹莹都没有给他吹过头发。 静默昏暗的房间里,凌乱的被褥上,只能看到两个融为一体的深色剪影,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以及发间飘来淡淡的蜂花洗发水的橘子糖精味。 第100章 雕塑 晚饭吃的是速冻水饺和汤圆。 水饺是徐明朗没见过的牌子,皮厚粘牙,馅料松垮,调味充满香精味,但周雪荣调的汤底很不错,只用了简单的食盐、酱油和鸡精膏,就着热汤,这饺子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俩大老爷们都是大胃口,一袋水饺不过半分饱,于是又开了袋汤圆吃了。 没了网络和电视信号,徐明朗感觉自己回到了新石器时代,连劈叉的手指甲都能玩上半天。 看了眼表才刚刚七点钟,他白天睡得太多,现在又睡不着,整个人闲的发慌。 “你家有什么好玩的吗?除了健身器。”徐明朗大字型躺在褥子上嘟囔。 “嗯——”周雪荣想了想,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什么,徐明朗以为是扑克牌,两眼放光,结果周雪荣却出了客厅。旋转把手的声音,和木门合页老化发出的吱呀声响起。 徐明朗听着各种细微的声响,等待着,然后看着一双倒转着的长腿出现在他眼里。 他正过身来,看到周雪荣手拎了把吉他进屋。 “我去!你有这种宝贝不早点拿出来!”徐明朗坐起来接过琴。那是把马丁的木琴,淡黄色枫木背侧板,做工没的说,少说也得两万起。 他扫下弦,音色浓厚,是把好琴。 “你会弹琴?什么时候买的?” 周雪荣摇头:“纪念朋友买的。” “哦,朋友啊。”他把“哦”字拖得九曲十八弯。傻子都该知道了,周雪荣那个所谓的渣前任伤他至深,可他却还是放不下,甚至他的前男友还会弹吉他。 徐明朗想,如果是梦中那个和他从小长到大的周雪荣,他一定会阻止对方和那个人渣有任何接触,把这段虐恋扼杀在摇篮里。 徐明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拨弄琴弦的手法也越发暴乱。 “给我听听哥写的歌吧?” 徐明朗挠头:“我写的歌吗?那可都挺躁的。” “有抒情点的吗?” “有,但都是给别人写的曲。” “这样啊。”周雪荣望着他的眼,笑得温柔,“有给喜欢的人写过歌吗?” 他愣了下,想了想真的没有。 创作是非常感性的东西,也容易受到情感的召唤,激发创作的欲望,他在青春期时写的多半是战争与和平,自由和理想,却从未想过以旋律描绘所爱。 但梦中的他却写过一首。 徐明朗试探问:“你前任也弹吉他?” 周雪荣目光坦荡,“嗯”了一声。 “他给你写过歌吗?” 周雪荣看着他,眼神一如平常,他却总觉得对方在打量自己。 他于是扫了下弦,凭借记忆弹唱着:“从影子里剥离出一个我,放逐在你身后,一起在夏夜里漫游,细数麦田里的萤火虫,以为一切没有尽头。”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徐明朗抬头问:“你觉得这歌怎么样?” 周雪荣扬了扬唇角:“挺好。” “怎么个好法?” 周雪荣发出无奈的呵笑,却没有逃避问题,想了会儿说:“感情充沛,也很抓耳朵。” “不觉得耳熟吗?”他紧紧盯着周雪荣。 周雪荣也不闪躲,任凭他打量,可在徐明朗看来,过于坦率反倒是异常。 “不觉得。”周雪荣回道。 徐明朗把身子缩回去,突然觉得这吉他也没什么诱惑性了,还不如躺着来的有意思。这种有点歇斯底里的任性,是他从告别青春期后就没体会过的,小孩似的脾气。 他把手伸进兜里,握紧那枚耳钉,再次感受耳针嵌进肉里的刺痛。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把手掌摊在周雪荣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你的浴缸里会有我的耳钉”。 周雪荣瞄向徐明朗的裤兜,眼神暗动。 徐明朗到底还是松开拳头,他有种预感,如果他真的问出口了,会得到一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微妙的僵持维持了几秒,徐明朗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垫在屁股下面暖暖,又想起前天昏过去时做的那个梦,梦里他和周雪荣的少年时代交织在一块,陌生而熟悉。 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对方确认是不是早就认识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那一刻他有点失落,又有种隐隐的庆幸。 如果周雪荣的回答是肯定,他又该如何自处?如何接受自己的生活是个一戳即碎的幻影?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想要得到周雪荣怎样的答复? 在回过神时,周雪荣捧着一摞书放在他眼前,对他说:“家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就有些旧书,看吗?” “旧书?”徐明朗扒拉一下,发现这些书都是心理学或者散文集,连本有情节性的小说都没有,摇摇头,“我俗人一个,看不了这些,有悬疑小说吗?” 周雪荣抱歉的摇摇头。 徐明朗大字型把自己瘫在褥子上,嘴里念叨着“无聊啊无聊啊。” 周雪荣拨弄手指:“对不起啊,哥,我是不是很无趣啊? “嗨,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坐起身,周雪荣顾影自怜的神情让他提醒自己,周雪荣很敏感,别再说这种话。他环顾四周说:“就是吧......我特好奇你平时怎么过的,挺好一大小伙子,宅在家里也要宅出风采啊,你这儿没有电脑没有IPAD,平时不无聊吗?” “不会啊。”周雪荣表情真挚,反倒勾起了他逗弄的欲望。 徐明朗摸着下巴问:“去过夜店吗?” “没。” “做过大保健吗?” “什么是‘大保健’?” 徐明朗捧腹大笑,笑声之大,若是现在楼下有人,这会儿已经用扫帚把往天花板上捅咕了。 他满床打滚,乱踢的两个脚打在周雪荣的小腿上。他怎么就给忘了,这个屋子里最好玩的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嘛? 徐明朗笑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失态了,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要起来时,周雪荣却欺身上来,宽厚的肩膀一下子遮蔽了灯光。 徐明朗往后一缩,脚腕子被周雪荣握住,就听见他说:“哥去过?” “你连大保健是什么都不......” “是和女人做的意思吧?” 徐明朗愣了一下,有点尴尬:“怎么突然开窍了?” 周雪荣轻哼一声:“都笑成那样了,我要再不知道,就是傻子。” 徐明朗咧嘴又想笑,脚腕猛地被收紧,周雪荣眯着眼凑近他:“哥做过大保健吗?” 他从那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阴寒,有点羞愤的答道:“当然没有!” 脚腕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周雪荣抬起身,恢复了单调的面容,让徐明朗怀疑刚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对了,之前说好给你看我的作品,想看看吗?”周雪荣道。 “好呀。”他刚要站起,周雪荣却留下一句“稍等我一下”,转身走出客厅,接着又是开门声,远远能听见重物磕碰的声音。 他猜雕塑摆放的地方应该就在那个上锁的房间里,包括刚才的吹风机也是。 那个房间里究竟放了些什么?周雪荣为什么不肯让他进去看看呢? 他劝自己,人本就各有脾气,更何况他本身也是艺术创作者,明白创作的空间是非常私密的,不愿意展示给外人也很正常。 外人...... 他用唇齿研磨这两字,思索周雪荣对他的意义,他们虽然在一块历经了生死,却始终只是认识了不到一周,且毫无亲缘的人,这可不就是外人吗? 徐明朗突然给自己脸蛋来了那么一下子,告诉自己清醒一点儿,不能把梦和现实混淆了。无论梦里的他们有多亲密,那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他们。 就在徐明朗还在神游的档口,周雪荣抱着一尊半人高的石雕走进来,放到了地上说:“这个算是比较完整的,其他都是泥稿和石膏模,哥给看看?” “别开我玩笑啊,我不懂这个。”徐明朗嘴上说着,却还是看的仔细。 那是一座半身雕塑,一个男人微微颔首,只截取到胸部以上,他头笼薄纱,面容模糊,但犹能看到窄长而棱角分明的下巴。 徐明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大师给讲解讲解呗。” 周雪荣腼腆一笑:“哥别拿我逗闷子了,这个也不过是拿来练习的,是我模仿‘维斯特处女’雕的。” “维斯特处女?”他伸手去摸雕塑的脸,手感冰冷而滑润,“那是什么?” “是拉菲罗.蒙迪的雕塑作品。维斯特处女是古罗马时的女祭司,也是整个罗马宗教里唯一的女祭司,享有了很高的荣耀。”周雪荣挽了下耳朵,“但成为女祭司,也以为着她要终生守贞,如若她和任何人发生关系,都会被视为叛国。” 徐明朗作出“哇哦”的口型,追问:“那她会面临什么刑法?该不会是死刑吧?” 周雪荣点头:“她只被允许带一点食物和水进入地下宫,然后在饥饿和绝望里慢慢死亡。” 他语调缓慢而低沉,像在吟唱一段古老的禁咒,又好像在诉说自己的故事。徐明朗对周雪荣这样的口气而发慌,咳嗽了两声,打断道:“那你这怎么雕的是个男人啊?” 周雪荣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笑说:“都说了是练习作了,当然是喜欢刻谁就刻谁了?” 徐明朗恍然大悟:“敢情这是你前任?” “这不是一个具象的人。” “我不太懂你意思......” “这更像是我臆想出来的形象,他可以是完美的化身,也可以是你日夜所思之人。” 徐明朗止不住点头,表示自己懂了:“类似于精神寄托的对象?” “可以这么说。” “哎那不对啊?”徐明朗伸手抚摸雕塑硬朗的锁骨和棱角分明的肩膀,“按你这么说,这雕塑不分性别的话更像是精神寄托啊。” 周雪荣没忍住笑了:“谁说这是所有人的精神寄托了?这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第101章 推测 周雪荣站起来,又拉开窗帘检查了下天气。 “还在下雪。” 徐明朗顿时什么玩心都没了。 周雪荣却转过身说:“我出去一趟。” “你要出去?绝对不行!”徐明朗一听急了,嗖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没站稳。 周雪荣解释道:“这个雪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储备的食物还够吃两天,得去再找点了。” “可是一旦......”一旦局又开启了怎么办。 “如果‘那个人’想要我们入局,到哪儿都躲不了。” 徐明朗一想也对,现在雪还在下,滨海市也是空城一座,证明他们还在游戏里。但他实在不愿意冒险踏出房门,那片一望无际的白雪,简直比噩梦还要令人胆寒。 周雪荣拿起衣架上的棉大衣,边穿边说:“哥在家待着吧,我不会去太久......” “等下!”他抓住周雪荣的脚腕说,“我和你一块去吧。” 周雪荣低头去看,徐明朗跪坐着抬眼,努上去的眉毛把眼形撑得提溜圆,倒有几分稚气。 周雪荣笑弯了眼说:“好。” 彼时午后两点,大道两旁的商行都开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堆积成山的雪掩盖在路面和门前,两人走得十分艰难,手挽着手互相借力,远看就像宣纸上游走的两点墨渍。 走了不到十分钟,他们来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家小超市,在门口一人拿了辆手推车,进去直奔食品区,把货架上的酱料、罐头,挂面一通往推车里扫。 徐明朗开玩笑说:“这咱们把这车都堆满了,也体验一把‘清空购物车’的感觉!” 周雪荣往车里塞大米,还有各种高热量甜食,又拿了两大袋卫生纸。 来到冷冻区,二人惊喜的发现,因为冰柜里还通着电,冷冻食品都保存完好,两个人可劲往车里塞,最后一点儿裕富都没留下,连盒装酸奶都掰开了放在兜里。 回去的路上,两人推着俩满满当当的手推车走在雪里,这感觉是说不出的奇异,如果换在一周前告诉徐明朗,有一天他可以大摇大摆的扫货,却不用花一分钱,他绝对不会相信。 回到家后,两人分工有序,把食物塞进冰箱,蔫坏的蔬菜都拿出来扔掉,里面码满了酱料和罐头。 徐明朗一边置放东西,又想到另两个活下来的同伴,此时不知道过得如何,尤其是叶嘉雯,她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哥。”周雪荣拨弄他一下,“想什么呢?” “没,我就是在想,你说小叶她一个人能行吗?这冰天雪地的,她东西吃完了怎么办?又或者病了......” “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周雪荣把汤圆盒子往下压,合上柜子们,“有句话于浩怀没说错,对于叶嘉雯来说,和我们待在一块儿的风险比她一个人待着要大。她是目前唯一一个从局里或者出来的人,丢的钱也都找回来了,她要做的就是等着游戏结束。” 徐明朗低下头。 “更何况,她要真的和我们待在一块儿,之后再有任何突发状况,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什么?” “因为她活下来了,因为她原本可以抽身离开。哥猜猜看,要是游戏重启,我们会不会怀疑她就是幕后之人。” 徐明朗刚想否认,却认真思索了一下,包括于浩怀在男厕所里质疑叶嘉雯的那些话。他动摇了。 原来言语的力量竟会这么大。 “这就是人心。”周雪荣拍拍徐明朗的肩,从一旁米袋里舀了一勺子,把电饭煲的胆囊取出来放米,到水槽前清洗,背对他说,“哥放心,她是个聪明姑娘,肯定不会有事的。” 徐明朗抬头去看窗外,忧愁爬上心。这样平静的日子不知还能过上几天,下一个面临死亡的人又会是谁? 午饭周雪荣做了个可乐鸡翅,开了袋饺子下锅煮了,再做成煎饺,就着醋和蒜泥,配上刚做好的米饭,徐明朗感觉自己快升天了。 总共十块鸡翅,转眼被两个大小伙消灭光,徐明朗意犹未尽,还拿着煎饺蘸剩下的酱汁,把盘底擦了个干净。 他吃得满嘴是油,周雪荣却突然慢下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还以为是自己吃得太快,让周雪荣捡他吃剩下的,有点小意见了。 徐明朗也停下筷子,把饺子往对面推了推,周雪荣回过神,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边又放下了,而是说道:“哥,你想过设计一切的人是谁吗?” “你该不会也觉得是小叶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雪荣顿了顿,试图组织语言,“一直以来,于浩怀都在纠结幕后黑手在我们当中,我们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不在我们当中呢?” 徐明朗哑然,因为那实在是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其实我很早前就想这个问题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游戏里的一些细节。” “细节?”一提到这个话题,徐明朗就觉得背后发冷。 周雪荣点了点头,捏着下巴道:“第一局对应的是叶嘉雯,据她描述,她陷入一个都是木偶机关人的世界,她的父母也都变作木偶的样子追杀她。第二局,我们被小丑追杀,曹静死在鬼屋里,而他们都说,那鬼屋的装潢十分豪华,不像是一般的鬼屋布置。” 徐明朗突然想到在镜屋里那张精美的羊毛地毯。 周雪荣接着说:“他们还说,当时他们为了救曹静,穿过了一个全是木偶人的舞池。” “又是木偶?”徐明朗感叹。 周雪荣点头:“第三局,不再是木偶,而是尸体拼成的异种。哥怎么想?” “如果‘他’真的是个人,我会觉得他心理变态。” 周雪荣失笑,说了句“认真点”,把最后一块煎饺放进嘴里。 “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觉得‘他’心理变态,简直是渎神!” “关于渎神这点,我赞同。游戏里多次出现的人偶元素,和拼凑出的异种,反映了‘他’不尊重神的意志,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就是神。”周雪荣扯张纸巾擦嘴,“本来关于学校里出现狼人这点,我一直保持疑问,现在想来,也应该和宗教有关。” 徐明朗等着周雪荣继续说下去。 “狼在七宗罪中代表‘愤怒’,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残暴的教官?而苗放奇异的死状,看起来也很像圣母玛利亚祷告像的样子。” “你这么一说,我当时看到苗放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一种圣洁,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种神像的感觉。”徐明朗打了个寒颤,“这太可怕了,不,是太邪恶了,这些事只有魔鬼才能做得出来。” 周雪荣食指摩挲下唇,思索片刻说:“也不一定。如果‘他’是无意这样做的呢?” “我不明白,你是说幕后黑手是个弱智?” 周雪荣摇摇头:“我是说,‘他’可能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一种残忍......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徐明朗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周雪荣漫不经心的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说:“这世上最残忍的,往往是孩子。” 徐明朗顿时感觉什么胃口都没了,他眼前一白,一种难言的恐惧油然而生。 第102章 推土机 徐明朗应景的打了一哆嗦,周雪荣笑笑,安慰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哥别往心里去。” 他松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吓死我了。” 周雪荣一直盯着桌上的一点,半晌才开始收拾碗筷。 而关于幕后之人的话题,二人也没有再提过。 午后阳光大好,徐明朗把两人外套和脏掉的衣服全都洗了,晾在阳台。没有了互联网和信号,生活一下子变得很慢,两人把家事都做的差不多,时间才过去一个半小时,徐明朗却觉得像过了一整个下午。 “现在两点四十,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吗?”徐明朗坐在被褥上,活动肩膀,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睡得多动得少,忙活下来一通竟也没觉得累。 “要不要出去转转?”周雪荣放下拧干的抹布说。 “出去转转?就咱们俩?” “对啊。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不想趁机捞点大金表什么的?”周雪荣开玩笑说。 徐明朗就势扶着下巴,假装思考:“这倒是个好主意。” 两人相视一笑,把手头东西放下,到客厅穿好衣服。 走在刚才的路上,两人吸取了刚才的经验,徐明朗脚穿雨鞋,周雪荣穿了双干农活用的胶鞋。这下没过小腿肚的雪再难浸湿袜子,但还是抵不住寒气冻脚,又走了段距离,周雪荣左右张望,小跑到居民楼拐角的后方,徐明朗也赶忙追了上去。 那是一片拆迁中的旧房,已经有几栋矮楼被铲了一半,剩下的还屹立在雪中,像誓死不倒的胡杨。 他眼见周雪荣一溜烟绕过灰色的砖墙,往人家院里走,一时还没反应上来,还觉得周雪荣要私闯民宅。门前有一颗很高的柳树,低垂的柳藤上裹满了雪,远处看像一团棉花糖,正好形成一个盲区,等他追上去才看到,不远处停着一台推土机。 徐明朗叉着腰大喘气,看着坐在驾驶位里捣鼓的周雪荣,无奈的笑了,双手放在嘴边喊:“喂!小爷我可不和你玩命啊!” 周雪荣像个摆弄玩具模型的大男孩,握着手柄来回试,只见铲刀也跟着上下浮动,过了一会儿,履带开始运作,巨大的机甲壳子往前一拱,正撞在围墙上。 “噗哈哈哈哈哈!!下来吧你,推土机要是那么好开,还用上岗前去蓝翔培训吗?”徐明朗一边笑,一面来回跺脚,这雪是真熬人,寒冷透过橡胶和棉袜,紧紧吸附在脚上。 周雪荣也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有无师自通的本领,履带来回几下,竟真的把推土机从门洞里开了出来,只是这准度不太行,徐明朗还没来得及叫好,推土机竟一个猛子冲向自己驶来。周雪荣脸都白了,猛地踩刹,却还是来不及,一头撞向柳树。 徐明朗人没受伤,但他急着躲避,向侧前方横跑,然后猝不及防的,偌大的雪块呈雪崩之势,带着冷风从头顶落下,“啪”的一下,把他框入其中。 周雪荣一脸呆滞,看着雪里缓缓伸出一只手,以及一根调皮的中指。 ****** 无人的雪道上,行驶着一台横冲直撞的推土机,里面驾驶位只有一个,徐明朗龟缩在一旁,忍受时不时刹车所带来的的冲击。 他低头去看周雪荣,对方却似乎沉浸在驾驶“机甲”的快感里,脸上带着纯真的兴奋,倒有点像梦里的那个青年。 徐明朗忍住叹息,摸了摸因低头蜷缩而僵硬的脖子,到底没说话。开了又有二十来分钟,他们到了商街,周雪荣把车一停,两人相继下了车。 这条地段虽然远离市中心,但因为前年盖了个高端楼盘,而特地建造了一个商业街,附带着一个公园和一个音乐喷泉,成了周围居民都能来玩的休闲娱乐场所。 当时那个造价不菲的音乐喷泉引来了不少居民,薛莹莹一直说想看,他却一直没能带她来,如今他终于来到喷泉前,和他一起的却不是莹莹...... “朗哥!要喝点热咖啡吗?”周雪荣站在一家店门前,冲徐明朗招手。 “这就来!”徐明朗喊着,看着被冰雪覆盖的喷泉,转身离开。 推开店门,一股熟悉的咖啡豆味扑面而来,眼前是熟悉的装潢和白绿相间的LOGO。 “哟,看来我今天要在星巴克吃白食啊。”徐明朗在木柜前看杯子,找了张桌坐下说,“先说下啊,我可不会做咖啡。” 周雪荣走进柜台,挑了个黑色围裙系上,开始烧水,摆弄了台子上的机器和水壶,手指扫过柜子上的各类咖啡袋,然后拿出一包撒开,开放置上滤纸滤杯,等水一开,就注水淋湿滤杯,把杯温好,然后开始磨豆。 徐明朗看着周雪荣熟练地操作,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们开着推土机来到商业街,然后找了家星巴克开始自己做咖啡。 剧情一下从末世科幻变成了金凯瑞式喜剧。 另一边,周雪荣已经把咖啡粉铺平,以细小的水流在粉里画圈,间隔几秒,再一次注水,等到粉末膨胀,加快了注水速度,静等滴滤。 “这位客人,这是本店免费招待的手冲咖啡,您尝尝看。”周雪荣说着把杯子往前面一推。 徐明朗伸手刚要拿,杯子突然往后一撤,周雪荣莞尔一笑说:“方便加个微信吗?” 徐明朗不管那套,两手端着杯子放在嘴边:“你少来,我喝都喝了,你能拿回去还是怎么?” 周雪荣佯装头疼的扶了扶额。 临走前,两人拿了还各带了一个保温杯,里面装了热乎乎的咖啡,往旁边服装店走去。因为是高级商业区,入驻的服装品牌都很高端,徐明朗走进Maxmara,挑了件驼色大衣换上,周雪荣很难跳到合身的尺寸,最终只拿了条皮带。 两人活似双雄大盗,从雷达手表到添柏岚大黄靴全都扫了个遍,还没忘去ZARA找了俩毛线帽戴上,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手里捧着保温杯,坐回了推土机上。 归途已是暮色,天边犹见橙黄的夕阳徐徐下落,把云彩烤成三文鱼的颜色,一地的雪是蓝紫色的,路边车和树木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两人穿戴一身的名牌,坐在推土机上,车的影子在雪里拉成一条畸变的长影。 第103章 旋转餐厅 自打二人出门扫荡过一次之后,末日空城里的生活没有了先前的无聊。他们时不时出门去书店拿几本书,打发下时间。饮食方面虽然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但仍能靠着保质期超长的速食食品裹腹,尽管这导致了徐明朗的十指指腹有些脱皮,不过在周雪荣到药店拿了些维生素后,也逐渐好转了。 这天俩人早上一睁开眼,不知道是谁先挑起的话头,说是想打电动,于是两人洗把脸就出门,开车到了网吧。在电脑上找单机游戏,发现里面有刺客信条后,俩人一坐就玩了四个小时,直到饿得不行才在柜台边拿了两盒方便面,烧了壶水泡了吃。 午后两人接着开推土机,去了离家很远的商区,找了家影院,在里面小憩了会儿,徐明朗突发奇想,到了放映厅里,想试试看能不能放电影。 打开电脑发现能正常操作,他把放映机头和电脑连接在一一起,切换信号源,他按照文件顺序找电影名字,终于发现了一部自己想看的电影,是一部美国大片,内容大概是讲世界末日的,他电击进去,把放映口擦拭干净,又找到声音文件, 大荧幕上竟真的出现了画面,过了一会儿,熟悉的龙标浮现在屏幕上。 徐明朗走过去和周雪荣坐在最中央的黄金坐席上,享受着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末日电影院。 看完电影已经是傍晚五点多,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徐明朗想到又要吃人工香精炮制的方便面就犯恶心,周雪荣却带他走到百货商店对面的一栋白色建筑前,那建筑的顶端是突出的飞碟形,一周都是玻璃围着,跟周围的大楼比起来要高上一大截。 “这是哪儿?外地人专用观光塔?”徐明朗问。 周雪荣伸手一指说:“本市唯一的空中旋转餐厅,不想去看看吗?” 徐明朗摆摆手:“不去。太惨了,一想到自己竟然要沦落到去餐厅‘参观’,而不是‘吃饭’,我就恨不得把这楼轰下来。” 耐不住周雪荣的软磨硬泡,他又实在冷得慌,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大堂装潢豪华,不似外面看起来的极简风格,头顶一排排的水晶吊灯,在暖黄色的氛围灯下闪烁斑斓,再反射在明亮的理石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花香让徐明朗更饿了。 坐着电梯直达最高层,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瞬间,徐明朗竟突然有种预感,更准确说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感觉门后的是一条弧形的长廊,地毯式暗红色的,餐厅里响荡着小提琴乐,靠近门口右手边是冰激凌自助,有穿裙子的女孩抱着冰碗跑去舀冰淇淋,差点撞到了端盘的服务生。 门打开,没有小女孩,也没有服务生,也没有现场演奏的音乐,但里面的餐桌摆放,以及那个银色的冰淇淋餐车的位置,都和他脑海中的一模一样。 可他记得自己从未来过这儿啊。 周雪荣走在前面,夕阳的余辉穿过玻璃窗,落在餐桌和地摊上,配合暖调灯光,显得梦幻美好。尤其是当他们知道窗外是一片空城时,更多了一丝不真实感。 徐明朗跟在周雪荣身后,低头看着泥泞的鞋底弄脏地毯,心里默默道歉。他们绕过支撑柱,展示柜里的甜点显然都不能吃了,徐明朗暗道可惜,与缓慢旋转的餐桌往相反方向走去,来到中间的小型演奏厅,一台夺目的水晶钢琴旁,椅子上摆着几个琴盒,而乐手都已不在,只有一地余晖。 他把目光转到餐桌上,总觉得自己曾经坐在这儿,为乐手的演奏而举杯。周雪荣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这就走了?”徐明朗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来到高级餐厅参观后,竟还要去超市货架上拿泡面吃。 谁知周雪荣只是绕过吧台,把徐明朗领到一处双人坐席上说:“坐在这儿怎么样?” 徐明朗一脸疑惑的指了指自己。 周雪荣说:“我去后厨看看,估计会有冷冻牛排。” 徐明朗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狠狠拍了周雪荣的大臂,表示自己的赞许。 周雪荣揉了揉胳膊,开始发挥一秒入戏的本领,双手系紧并不存在的领结,换上职业化的微笑,拿腔拿调的说:“一份牛排是吗?请问要几分熟?,” 徐明朗接道:“七分熟吧。” “好的,您请稍等。” 周雪荣的背影故意挺直,徐明朗啼笑皆非,看向窗外的风景。 等了十来分钟,周雪荣推着个餐车往他的方向走来,餐车在他体型的对比下显得有点迷你,周雪荣弯腰注意脚下的样子也很滑稽。 不过更令他诧异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能做好牛排吗?可能连牛排解冻的时间都不够吧。 “您的七分熟纽约客。”周雪荣端上餐盘,打开罩子,属于肉类脂肪的香气扑面而来,徐明朗简直感动到流泪。 周雪荣递上刀叉:“请问您还需要什么饮品吗?” 徐明朗想了想说:“可乐吧。” 周雪荣狡黠一笑,转身又不知去哪儿了,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徐明朗切开牛肉,叉起要往嘴里送,看到酒瓶一愣。 “法国波尔多,当我个人请你的。”周雪荣打开酒,给杯子满上,“作为交换,我可以坐下来和你一块儿用餐吗?” “呃......”徐明朗抬头去看,周雪荣眼中闪烁和善的光彩,嘴角还是仍是客服化的笑容,寻思他入戏还挺深,笑说:“勉强行吧。” 周雪荣把自己餐盘从推车上拿下来,抹了把头发,开始切牛排。 徐明朗也给他杯子满上,举杯示意,两个杯沿轻轻一磕,轻呷一口,红酒味浓厚而烈,徐明朗不是很喜欢,但周雪荣却觉得不赖,又喝了一口。 徐明朗打趣他:“你这算酒驾啊。” “求逮捕。”周雪荣把手腕一伸。 “去你的。那是于浩怀的差事。” 周雪荣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可饶了我吧。” 徐明朗一笑,用餐刀切肉。 周雪荣问:“味道怎么样?” 徐明朗在对方的注视下把牛肉送进嘴,一嚼满嘴肉汁,肉质鲜美,好吃得根本不像是冷冻牛排。就问周雪荣怎么做的,周雪荣却答:“没解冻,直接煎的。” “直接煎?这也行?” “对啊,处理好的话,比常温牛排出汁更多,纤维也不宜老化。”周雪荣说这话时,脸上透出一丝得意,尽管有意隐藏,却还是被徐明朗看出来了。 他笑着摇摇头,夸奖道:“真厉害,米其林大厨。” 周雪荣也很是受用的点头。 天色暗得很快,俩人吃得差不多了,窗外已是藏蓝色,只有地平线上还透着点亮。 徐明朗一拍大腿,哀嚎道:“完了完了完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往回开?” 周雪荣已经喝了两杯,可能是皮肤太白的缘故,从眼底红到脖颈,他咽了咽口水,看着有点上头,迷迷糊糊的说:“没事,我能开。” “你能个屁能。”徐明朗用餐巾擦了擦嘴,再用干净的一角给周雪荣也擦了擦,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嗝,朗哥。”周雪荣眼睛都没了清明,“喜欢。” 徐明朗比划一记手刀,却没有真的砍上去,接道:“看清楚了,我是你爸爸!” 谁知周雪荣却噘着嘴,不高兴的摇摇头:“他,坏人。朗哥......好人。” “行行行,我好我好。”徐明朗绕过去搀住周雪荣,差点没给自己压爬下,看来这二十公分的骨头不是白长的,腹诽着:“不能喝还爱喝,你说说自己像谁。” 周雪荣醉得厉害,把头埋在徐明朗的脖子窝上来回蹭,徐明朗吓得直嚷嚷“您可别吐我身上喽”,一面犯愁自己不会开推土车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把身上这个人形使徒机搀出了大门,夜间温度骤降不说,还起了点风,夹着雪直钻大衣里边,冷得他想钻回大堂。 这种情况他已经不抱能开车回家的打算了,心想实在不行,回到刚才的餐厅里猫一宿也成。正在这时,他看到门后斜对面有栋楼,上面是蓝白色霓虹灯组成的“桔子水晶”四字。徐明朗感叹走运,扶着周雪荣往酒店走去。 第104章 黑暗里的凝视 在前台摸出一张二楼的房卡,二人坐着电梯上行,出门右拐的第一间就是。徐明朗艰难的把人从肩膀上卸下来,让周雪荣靠着墙,空出手刷卡、开门,一气呵成。 “走你——”徐明朗把背上的人摔进床里,自己也累得坐在床边。 他从未度过如此不同寻常的一天,大摇大摆到顶级旋转餐厅自己下厨,想喝什么都行,酩酊大醉后到酒店就能睡觉。这不是开心与否的事儿,而是难以想象,他现在还觉得脸颊发热,热情高涨,或许跟他喝了那杯红酒有关,但原因不单单是这个。 他回头看了眼蜷缩在床边的青年,庆幸自己还有人陪伴,如果不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些日子。可能会无聊死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覆盖薄纱的窗户,朦胧的方形墨块里透露着点点软白,像他生命中曾度过的无数个平凡的夜,一瞬间他竟信以为真,一颗心变得雀跃,直到大脑提醒他,胸膛的鼓动才逐渐平息。他站起来,试图不去想扫兴的事,既然无法改变现状,他只能过好每一天。 给自己简单洗漱过后,徐明朗又用浸湿的毛巾把周雪荣的脸擦干净,手指透过纤维层能感受到骨相极佳的面孔,他骂了句脏,算掩饰,也算是对老天不公的泄愤。 周雪荣的外套被拨开,露出里面的加绒卫衣,徐明朗又把他的脖子擦了个干净,把那些碍事的头发撩开,又看到脖子后面狰狞的烫伤。 徐明朗心软的用指腹去描绘,心想有没有口碑好的整容医院,等一切恢复正常后,他可以带周雪荣去,激光不行就植皮,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不怕修复不好..... “唔......”周雪荣突然翻身,咂摸下嘴,毫无征兆的睁开眼,把徐明朗吓了一跳。 “啊,哥,你还在啊......”周雪荣迷迷糊糊的呻吟,圈住他的胳膊,脑袋在上面蹭着找好角度后一动不动,似乎又睡了过去。 徐明朗小心翼翼的把胳膊往外抽,周雪荣却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孩,不肯离开妈妈的怀抱,猛地收紧怀抱,嘀咕着“不许你走”。 “别闹,帮你把鞋脱了就睡觉了,松开。” 周雪荣呼吸匀称。 他趁机把手抽出来,看了眼床上呢喃的青年,刚要走,却听到对方在呓语。 “别走。” 只见周雪荣嘴唇嗫嚅,像个咂奶的婴孩,嘴里还在叽里咕噜着什么,徐明朗没多较真,把他的大黄靴脱下,和自己的一块摆在床前,翻身上床。 关灯前,他看了眼对面年轻的面庞,一切陷入黑暗。 他们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在这无人的末世里。 徐明朗把冰冷的脚往暖源处靠近,然后贴在了周雪荣的小腿肚上,黑暗中听到不满的嘟囔,他小声笑了,把脸埋进被窝。 这一觉睡得很沉,徐明朗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视野里,胸膛前凉飕飕的,他把碍事的脑袋拨开,伸手去挠胸前,却摸到一手黏糊糊的东西。 他一下子清醒了,以为是周雪荣吐在他身上,起身一看,他贴身的保暖内衣被卷在锁骨下面,胸脯上还闪着湿润的亮光,拿脚指头都知道那是什么。 他转头怒视呼呼大睡的青年,推搡了一下:“醒醒!” 青年无意识的哼哼一句,更把他的怒火挑起,徐明朗抓起枕头往那脑袋上招呼,周雪荣“嗖”的坐起来,惊觉的看向周围,在看到徐明朗坐在床边的样子后,又松懈了下来,揉揉眼睛嘟囔:“哥干嘛呀?” “问问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徐明朗本想这样回答,话到嘴边又觉得怪怪的,搞得他跟个怨妇似的,到底什么都没说,留下一句“收拾下准备走了”,就去洗手间洗漱了。 退房的时候赶在十二点前,临走前周雪荣煞有其事的把房卡放了回去,对着空气说了句谢谢,徐明朗哭笑不得。 二人出了酒店不忘返回旋转餐厅,把剩下的冷冻牛排全带上,把调味料也一并装进后厨找出的布袋子里,周雪荣还要拿酒,被徐明朗给拦下来了。 “我就喝一点,又不天天喝。”周雪荣语气有点委屈,又有点震惊。 徐明朗想起胸前黏了吧唧,风一吹嗷嗷凉的感觉,说什么都不让带。 周雪荣貌似心情很好,在柜台上挑挑拣拣,看到装饰用的假花也想拿走,收银处摆着个水晶浮雕钵,里面盛满了薄荷糖,周雪荣一把收进袋子里,大有抢劫犯的潜质。 徐明朗问:“干嘛啊?拿东西上瘾了?拿点必需品就得了,多了也没地方摆啊。” 周雪荣往袋子里放摆件的手就没停过,反倒说:“不拿白不拿啊,反正以后哥和我住在一块儿,家里还是得有点人气儿。” 一句话把徐明朗说得不是滋味了。 他突然明白了周雪荣心情大好的原因,对方不但接受了“在这个世界永远过下去”,而且接受得相当坦然。 而他呢?徐明朗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忘了莹莹的安危,心安理得的这样生活下去吗? 他看着周雪荣愉悦的面孔,陷入了沉思。 下午回到家,周雪荣连衣服都没换,不断从两个布袋里掏东西出来,把餐桌罩上白餐布,上面摆上琉璃花瓶和永生花,其余像是招财猫和这种东西没地方摆,他就把它们统统放在墙根,排成一列,远看跟一溜小门神似的,看着说不出的滑稽。 徐明朗坐在地上,看着周雪荣忙前忙后,却万分愉快的样子,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和担忧。他搞不明白周雪荣的盲目乐观,最终却还是跟着一起帮忙。 难得他高兴一次。徐明朗想着。 当晚睡觉时,徐明朗听到角落里传来声响,再一看床边只剩下一个枕头。他坐起身去看,朦朦胧胧就见冰箱前面站着一人,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周雪荣有梦游的习惯,就没敢出声喊他。 周雪荣站了有一会儿,然后突然把冰柜盖打开了,“啪”的一声在夜里听着很唐突,听得徐明朗心里一紧。周雪荣迟迟没合上盖子,而是低头往里看,徐明朗慢慢躺了下来,把身子面向背影,透过客厅的隔板看着。 又是“啪”的一声,盖子终于合上了,周雪荣却依然没挪动,又过了会儿,客厅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夹杂着古怪的低笑声。 阴沉而忧伤,像夜枭的啼哭。 徐明朗有点害怕,想了想还是爬起来,他想起周雪荣说过他有狂躁症的一事,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人都会有情绪问题。 古怪的笑声突然停下了。周雪荣右转走向厨房,脚步声透过墙体传到徐明朗耳中,他以为周雪荣要回来睡觉,于是躺下来。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到了他背后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 他能感到视线打在后背,这让他有些紧张,说不上为什么,他没有催促对方快点躺下,而是假装睡着,像小时候被妈妈查房时那般。 他听到周雪荣径直走向柜子,打开了抽屉,黑暗中发出钥匙清脆的碰撞声,然后才转身走出客厅。 接着,徐明朗听见了开门声。 第105章 偷拿钥匙 “哥,早上吃麦片还是汤圆?” 周雪荣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徐明朗置若罔闻,还在想昨晚的事是不是梦一场。 周雪荣为什么要提防自己进入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里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知道吗? “哥,想什么呢?” 在他还在愣神的空档,周雪荣突然凑了上来,吓了他一跳。 周雪荣满眼笑意,挡不住的喜悦轻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乐透了。看着这样一张脸,却让徐明朗怎么都无法联系到夜里那诡异的笑声。 见徐明朗一脸呆滞,周雪荣用指头刮了下他的鼻子,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徐明朗想了想说“我吃麦片就行”。 周雪荣转头去厨房忙活,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徐明朗说话,一会儿说今天的安排,一会儿讲到“想试试在雪里开越野”。 吃饭期间,周雪荣嘴也没闲着,不过都是说些琐事,比如家里的洗衣液快没了,还有打算去趟宜家,置办点家具,最好把墙壁也刷一下。徐明朗想着,自己之前从不知道周雪荣的话也可以这么多。 “哎,哥你喜欢什么颜色?你觉得蓝灰色会不会太压抑了点?乳黄色怎么样?” 徐明朗回过神,回了句:“都行。” 周雪荣喜笑颜开:“那好,那就乳黄色的吧,温馨一些。”他说完,正好吃完最后一口,却没有起身刷碗,而是撑着下巴看徐明朗吃完,才收拾餐具。 吃过饭后,他们开着推土车往开发区方向走,中途周雪荣相中一台SUV,但因为没有车钥匙,开不了,便不了了之。 两人一路开车向北,快一小时才到宜家。周雪荣兴致满满,上楼后就拿着推车,把身子压在把手上,学小孩滑推车,却因为太沉了而差点人仰马翻。 徐明朗两手抄兜,在后面笑了。 周雪荣招呼他到前面来,一边对柜子里的各种单品设计发表自己的意见。指着玻璃杯子说“这个可以喝酒的时候用”,又是拿起玻璃糖果罐掂一掂,有点失望的说“倒是挺好看的,但也太沉了”。 徐明朗拿过糖果罐放进推车里说:“喜欢就拿,反正也不用花钱。” 周雪荣神情变得黯淡,点点头说:“也是啊。可感觉没有花钱买的时候的那种心情了。” “什么心情?” “货比三家,对商品品头论足的感觉,虽然到最后不一定会买,但是重要的是过程。”周雪荣看了眼身边人,叹了口气,“说了哥也不会懂。” 徐明朗还在往推车里放盘子,他还记得周雪荣家那些朴素的白盘白碗,想着买点有设计感的餐具,听见这话直起腰,反驳道:“谁说我不懂了,哥我也是有生活的人。” 周雪荣无奈笑着点头附和,又指着拐角方向说:“哥,咱们去逛家具吧。” “那么急干嘛......”徐明朗还在挑杯子,抬头一看周雪荣哀求的表情,一下心软了,装作敷衍的说:“行行行。” 一贯人满为患的样板房里,如今空落落的。徐明朗突然有点怀念那些睡在床上的大爷大妈,也想念与人摩肩接踵的滋味。 他看着空旷的卖场,脑海里蹦出的是宜家一惯有的场景:一家三口又或是情侣们,他们挽着彼此的臂弯,对喜欢的商品东摸西摸,交流着每处设计的好坏,表达自己的喜好和需求,规划着属于二人的未来。 原先觉得芸芸众生都逃不过的柴米油盐,如今却成了奢望。 看来人真是没什么想什么,徐明朗内心唾弃自己,转眼就被周雪荣拉到了一个田园风客厅去。 “哥,你看这种感觉怎么样?”周雪荣坐在沙发上来回弹,转头指着电视下面,“你看!这还有壁炉呢,我小时候就一直梦想有这样的客厅,到了冬天可以和家人一块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壁炉前面还趴着一只睡懒觉的狗。” 徐明朗自动生成迪士尼电影的画面,想想还是挺温馨的。 “看不出你还挺居家。” “我其实不太爱出门。”周雪荣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明朗想起先前从没看过周雪荣出门,点点头,心想“看出来了”。 到了卧室区,周雪荣更是欢畅,几乎看到每张床都要坐上去感受一下,还硬要拉着徐明朗一块躺着。 徐明朗不厌其烦的推搡那条拉着自己的手臂,却还是不敌气力悬殊,跟着一块陷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软?” 徐明朗愣住了。 周雪荣还在说:“但是我听说睡硬一点的床才对脊椎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能不能坐直了弹琴?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变乌龟了!”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莹莹的抱怨。 那是一年前,那时他们刚找到现在的房子,当时里面除了冰箱、洗衣机和沙发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两人花了两天时间泡在宜家,在样板房里幻想未来,在厨房里扮过家家。 后来他们都逛累了,往床上一躺,闭目养神。那时的莹莹说了和周雪荣很像的话,内容无非是“软床垫对脊椎不好”云云,他听得快要睡着了,结果莹莹话锋一转,对他的弹琴姿势颇为不满。 他反驳道“谁会坐直了弹吉他啊,傻不傻”。薛莹莹却很是会模糊焦点,开始批评他“对自己的身体不爱惜”。 当时他其实有点生闷气来的,想着同居生活还未正式展开,怎么就领略到了亲密关系的负面。 他赌气没说话,只是听着薛莹莹絮絮叨叨,想等着她讲累了,自己就会停下。 “明朗,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还能这样絮叨该有多好?” 他转过去看她,却并不明白她眼中的闪烁,意义为何。 曾经他以为以为唾手可得的未来,如今却遥不可及。 只要一想到这儿,徐明朗就呼吸不畅,越发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如此可鄙。 这一秒的薛莹莹可能正饱受煎熬,他却在这里享受生活,如此寡情少义。 他看向在床垫上弹坐的周雪荣,想开口问对方“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爱人吗”...... 徐明朗站着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周雪荣低头时那抹笑容,还有深沉的黑眼睛里析出的太阳光,像墨汁里揉了金。 他顺着裤线摸向兜,里面那一小块硬质的物什正是他的十字架耳钉。 傍晚回到家,厨房地上堆满了宜家拿来的各种零食,以及饮料。客厅里放着大罐漆,周雪荣等不及要开始刷墙,被徐明朗拦下来,说是不差这一晚上,不然弄出油漆味来睡不着觉。 于是周雪荣提议第二天早点起,刷完墙后可以找个酒店住两天,等油漆味散的差不多了再搬回来。 吃过饭后,两人玩起了小卖部拿的扑克牌,一直打到了十一点多。徐明朗自打被困在这儿起,作息就变得规律起来,已是困意满满,提出冲个澡要睡觉。周雪荣放下手里的牌,起身去铺床。 是夜,徐明朗并没睡着,只是合眼休息,脑子里全是那个耳钉还有那扇上了锁的门。 隐秘的心情像被折揉的书本一角,难以被抚平。徐明朗越想越清醒,越清醒越纠结,大脑对时间流逝的感受显得格外漫长,让他忍不住想要翻个身,叹口气。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必须装作熟睡,然后等待。 过了一会儿,枕边的人发出呓语,嘟囔着支离破碎的内容,他竖耳去听,却愣是没听懂一个词。 周雪荣发出沉重的喘息,伴随痛苦的呻吟,像是做了噩梦,徐明朗快要忍不住叫醒对方,就在这时,他感到被窝里的热源消失了。 周雪荣起床了。 还是和前天晚上一样,周雪荣打开了冰柜,待在一旁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钥匙,然后走出客厅打开那扇上锁的房间,走了进去。 徐明朗闭眼假寐,感官都集中在了耳朵上,等了有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以及关门锁门的声。周雪荣放好钥匙,在柜子边站了有一分钟,才轻手轻脚的钻回被窝里。 徐明朗背冲周雪荣,闭眼等了能有十分钟,确认对方呼吸声逐渐平稳,才轻轻掀起被子,走到柜子前,打开了抽屉。 第106章 门后的秘密 站在房门前,徐明朗捏着钥匙,还在犹豫是否要开门。 他知道未经他人允许偷看隐私是不好的,但这可能是他唯一能够了解周雪荣秘密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还是把钥匙**了锁孔,向右一旋,门打开了。 扑面一股子闷闷的石膏味,房内一片漆黑。徐明朗走进去,在墙壁上摸索凸起的开关,按了下去。突如其来的灯光让他双目刺痛,然而当他再睁开眼时,眼前的画面却让他犹遭雷劈。 整墙上竟贴满了他的照片。 他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尖锐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幻觉。他不可置信的走上前,他甚至能认出来一些照片是在哪儿拍的。一张他坐在室内用吸管喝可乐的照片,那是他在琴行对面的亚惠餐厅等人时拍的,从他身上穿的水洗牛仔外套能推断出,那是今年三月份的事。 所有照片无一例外都是偷拍。有他在人群里穿过的匆匆一瞥,他在电影院排队卖爆米花的侧面照,在银行座位上睡过去的样子。无论是他过马路时的背影,还是他坐在地铁座上打盹的样子,他私密生活的一幕幕都被定格在相纸上,然后像香港八卦周刊一样被贴示出来。 这些照片上,他的穿着横跨四季,鬓角长短也不同,很显然是一场漫长的窥视。 徐明朗用手指拂过一张张光滑的相纸,过于强烈的震惊,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不敢相信上面的人会是自己,但当他看到一张自己在扭头笑着,背景是一条商业街的相片时,他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 相片上,他挽着手臂,扭头说笑的对象正是薛莹莹,而她的脸却被马克笔涂黑了。 整面墙的照片上,大多都是以徐明朗单人作为拍摄对象,只有三张照片里出现了薛莹莹,可无一例外的,她的脸都被抹去了。 “这......这算什么?”徐明朗无法控制手臂的震颤,更无法解释自己所看到的。 原来一直偷偷跟踪过他的人,竟然是周雪荣? 他紧紧捂住了嘴,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这面线索墙带给他的震惊还不止这些,他看出密密麻麻的相片中,有那么几张不是他的照片。 准确来说,他并不认识照片上的人。那人也没有正脸出镜,但光从身形来看,此人比他矮胖,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穿着也很邋遢,甚至有一张照片里,这人光天化日下躺在天桥上,像是在睡觉。 这是什么意思?周雪荣除了跟踪自己,还在跟踪流浪汉? 徐明朗想起那个贯穿了所有人过去的“流浪汉”,周雪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跟踪一个无业游民? 而更值得一想的是,当于浩怀几次问他是否和流浪汉有瓜葛时,他有为什么要否认? 这些问题填塞在徐明朗的脑内,原来早在很久之前,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个谜团,他与周雪荣仅一墙之隔,他以为自己要考虑的只是如何付首付,升职加薪这些问题,却不知那个跟踪他的人就住在他隔壁。 徐明朗不只感到被欺骗,还有深深的恐惧。周雪荣究竟是什么人?他住在自己家隔壁又是否是真的巧合? 不能再看下去了。徐明朗告诉自己,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关灯退出去,把一切恢复原样,等到天亮再作打算。他万万不能让周雪荣发现自己已经进了这扇门,有种直觉告诉他,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周雪荣就该醒了。徐明朗往后退去,脚跟却磕到了什么硬物,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顾不得脚疼,转身弯腰扶住那东西,生怕打碎了什么。 这一弯腰,徐明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这......” 徐明朗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见那床前的地面上堆着密密麻麻的雕塑,那些雕塑大小不一,有全身像也有半身的,表达手法各不相同,可唯一相同的就是脸。 因为雕塑上的每一张脸,都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屁滚尿流的爬起来,也顾不上平复心情了,这个周雪荣很显然是个精神变态,偷拍他的照片不说还要按照他的模样做成雕塑,这会是正常人做的事吗? 他站起身,把雕塑小心扶正,确认椅子和照片的位置都对,刚想转身离开,身后就传来一阵温风。 “哥为什么要进来呢?” 那嗓音清冽而熟悉。 “这下我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徐明朗机械的回过头,看到周雪荣站在门外,头顶被门框挡着,露出阴郁又疲倦的眼睛。 门打开着,两人无言对视,却好像相隔千里。 周雪荣像往常那样勾了勾嘴角,难掩笑得勉强,此刻在徐明朗看来却无比惊悚。他低下头要走进来,徐明朗吓得往后退:“你别过来。” 周雪荣双手上举,又退到了门外。 又是磨人的沉默,看来周雪荣并没有要解释一切的意思,这让徐明朗觉得害怕的同时又有些委屈,就像是自己被辜负了。 他的信任像抹布一样,擦了菜汤还不算,对方连洗干净还给他的打算都没有。 “为什么要跟踪我?” 周雪荣还是笑着。这种态度惹恼了他,他大声逼问:“回答我!”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跟着,顺手拍了几张照片而已。” 态度之轻浮,就好像另外一个人。 徐明朗气得不住点头,所有疑问都被堵在喉咙,他沉思一会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别抖,说:“好,我当你是摄影爱好。可你为什么见我第一面时装不认识我?还有这些流浪汉的照片,你为什么要拍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的?你别告诉我,你也有喜欢随手拍流浪汉的习惯!” 周雪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徐明朗却没看在眼里,他被愤怒遮蔽了双眼,指着那些铺满地上的雕塑质问:“这些雕塑呢?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捏成我的样子?从你见到我那一刻起,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你说啊!!” 周雪荣呼吸急促,嗓音听上去像收到了压迫,反问道:“哥的问题太多了,我该从哪儿解释好呢?” “那你不如先告诉我,你和这个游戏的幕后黑手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你说谎!!你肯定知道什么的,听着,现在我们不在游戏里,你告诉我,‘他’不会听到的。”徐明朗红着眼眶,鼻头酸楚难忍,他无法接受这些天一直陪伴自己,对他以命相救的青年竟然就是跟踪自己的人。 “你就告诉吧。我也很想信任你,但是你必须要证明你是值得信任的。”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这一路上你救了我太多次,可以说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我也很感激你。”徐明朗捂着嘴,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伤到对方,他闭上眼平复情绪,又接着说:“可是你觉得在我看到了这些之后,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周雪荣阴沉着脸,本来就眉压眼的长相显得邪气十足,他也不言语,低头躲过门框往屋里走,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 徐明朗仰起头,摆出不畏惧的样子,却还是被对方的气场压倒,往后退去。他腰顶着桌沿,已经避无可避,又往一边挪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药盒被碰掉到了地上,徐明朗下意识蹲下去捡,却看到盒子上写着“盐酸舍曲林”。 他不会不知道,那是用来治抑郁的药物。 正当他要直起腰时,却见桌膛下堆着一块布角。他鬼迷心窍的顺势一扯,正把那团布料从阴影里拽出来,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 他握着的是一团脏兮兮的、带血的白色棉衣。 这一瞬间,徐明朗的大脑突然锈住了,他不敢去想这血迹是谁的,又或者血衣为什么会出现在周雪荣的桌子底下。当他回过神时,只能看眼睁睁看着周雪荣带着青柠味沐浴露的香气,覆盖住了光源。 他听到周雪荣的声音盘旋在头顶。 “哥真的不该进来。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第107章 逃离与窥探 霎时无数个念头在徐明朗脑中如烟花炸开。 “这是血吗?” “这是谁的血?” “这是怎么弄出的血?” 墙上的人影略略晃动,徐明朗警觉地起身,抄起桌上的玻璃花插挡在胸前。看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孔,他却觉得那么的阴郁,那么的陌生。 “哥是在害怕我?”周雪荣欺身上前,手往花插上摸“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开弓没有回头箭。徐明朗用脚尖把血衣踢远,花插往前比划道:“你说清楚。这上面的血是谁的?” 周雪荣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眼底却毫无笑意,让徐明朗心生寒意。 “不如哥猜猜看?” 这句话等同于默认他杀过人。徐明朗一下红了眼,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拼得过,冲过去就是一道肘击,然后骑在了对方的胸膛上,两手高举玻璃花插骂道:“你这个混蛋!!” 周雪荣却没躲,而是连同徐明朗的双臂一块箍在怀里,也没有说老套而经典的说词,只是沉默着,感受对方在自己的怀中全力挣扎。 “周雪荣!!你究竟是谁?!”徐明朗嘶吼的嗓音都哑了,却碍于双臂借不上力,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挣扎,问道:“你是魔方杀手吗?” 周雪荣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突然停止了磨蹭。那声音通过骨传导,像梵音般直抵灵魂。 “哥这样问,是不是更希望我杀了的是流浪汉?” 徐明朗僵住了,他想到了照片上被抹去脸的薛莹莹。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项......” “呃啊啊啊!!!”徐明朗的怒吼打断了周雪荣,他拼命的挣脱无果,抬起小腿直击周雪荣裆部,趁对方吃痛弯腰的瞬间一把将其推翻在地,然后转身举起了一个石膏雕塑。 周雪荣抬眼看向他,眼里多了几分狠厉,说道:“砸啊。” 徐明朗这时也有点恢复理性,手臂却没放松,而是问:“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这上面的血到底是谁的?” 周雪荣嗤笑一声,把腿往里收了收说:“如果我说是薛莹莹的,哥会怎么做?杀了我吗?” “我最后再认真问你一遍!!这血是谁的?!!” 周雪荣听不得这震耳欲聋的逼问,闭上了眼,吐出一句:“流浪汉的。” 徐明朗高悬的手慢慢放下来。 “这...不可能啊,你救过我,也救过其他人......” 他想起逃出超市前那个的黎明,在面对同伴的背弃时,周雪荣眼含热泪看着朝阳,却没有一句埋怨。 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所以于浩怀其实没有撒谎,你就是那个被通缉的魔方杀手?” “你为什么要撒谎?” “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救我?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你说啊!” 周雪荣始终缄默。 徐明朗干笑一声,笑对方也是在笑自己。他摇摇头,扔下了石膏雕塑,转身走出房门。 周雪荣这时才回魂,大喊道:“你要去哪?!” 这一声带着凄厉的喊叫让徐明朗脊背发寒,他果断跑去玄关,来不及穿鞋,直接拎起鞋开门,身后是周雪荣迫近的脚步声。 门一打开,徐明朗立刻冲了出去,右转便是他的屋子,但找钥匙和开门需要时间,这几十秒钟足够周雪荣追上来,在他开门前擒获自己。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这个魔窟。 没有任何犹豫,他左转后一路狂奔,在黑暗中摸索楼梯口,两腿绷紧快速下楼,可楼梯上的雪因为二人多次上下楼被踩实,已经滑得像冰面,他一脚打滑,上身跟着栽了下去。 再爬起来时,他摔得全身要散架,右手腕因为被压在身下,好像骨折般剧痛,但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接着往下跑。 周雪荣在身后喊道:“哥!你回来!” 听声音判断,周雪荣距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甚至有两次对方的手都摸到了他的肩膀。 “你他妈别跟过来!”徐明朗甩开肩膀上的手,想倾**去拉远二人的距离,却在最后一个拐弯处被薅住了领口,整个人失重的被往上拽,他右手试图攥紧栏杆,却被从腋下提着,像个被把尿的婴孩似的拖了上去。 “你这个疯子!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他两条腿乱蹬,想要挣脱束缚。周雪荣力道大到快拆掉他的肩关节,随即向上一颠,环住了他的骨盆,又一颠握住了他的两根大腿,徐明朗被拦腰放在肩上,一步步往楼上移动。 周雪荣用脚勾开门,走了进去,徐明朗见状两手扒门,死活不松开。周雪荣叹了口气,反手去抓他手臂,五根手指慢慢从门框上脱落。 门被关上了。 他趴在地上,听见头顶传来凄怨的声音:“哥为什么要跑呢?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真是的......”周雪荣一边说着,俯身去摸着他的脚底心,抱怨道:“外面还在下雪,为什么要光脚出去呢?不冷吗?” 周雪荣说话的音调变得古怪,那种掐着嗓子故作温柔的腔调,在徐明朗听来却像极了精神错乱。 尤其在知道对方杀了那么多人之后。 他四肢着地不敢动,脚心却感到温暖湿润,他扭头一看,周雪荣正蹲在那儿给他脚心哈气,看得他心里发毛,一脚踹在周雪荣心窝那儿,站起来又要开门,被周雪荣从背后扑倒。 这次周雪荣没再省劲儿,一把将他从门把手上薅下来,右手腕闪电般剧痛,他哀嚎一声,周雪荣却听不进去,扛着他往客厅走去,然后照着褥子上抛过去。 徐明朗摔在雪白的被单里,又因为惯性滚了两圈,然后一头撞在了墙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周雪荣又像换了个人,低眉顺眼的要上前扶人,把徐明朗吓得往角落里缩。 周雪荣定住了,开始慢慢往后退,说了句“待在这儿”,转身进门拿出药瓶,往嘴里一股脑的倒。 徐明朗听着隔壁传来痛苦的呻吟,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淡淡的白光,天快亮了。他小腿下枕着的被褥,在一小时前还是温暖的梦乡,现在却成了恶魔的巢穴。 谁来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做? 他弓起身往前挪,身后的纸袋随之慢慢前倾,里面放着的杂物也撒了出来。一堆夹子和螺丝里,还有一支螺丝刀,他立马把它收到腿底下,然后把杂物袋收拾好,返放回原位。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纸袋后面的墙上有一个洞。 那个洞不大不小,只有一根中华铅笔的直径那么宽,在距离墙根三十公分的地方。 他趴下去,把眼睛对准洞,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床上洒满光,他的外套还丢在被单上,抽屉被他翻得乱七八糟。 原来周雪荣就是一直这样窥视他的生活的? 太可怕。也太恶心。 徐明朗一扭头,周雪荣就站在客厅拉门处,没有任何表情。 “你一直偷窥我?” “嗯。” “你有病。周雪荣,你是个变态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周雪荣的嘴角扭曲了,一步步向角落里的青年逼近,“可是我控制不住啊,我控制不住想要了解哥更多、更多,我都快被这样的自己逼疯了。朗哥,你能教教我吗?”他的手抚摸上徐明朗的后背。 徐明朗抽出螺丝刀,把尖端对准周雪荣柔软的喉部,一点点站了起来。 “你真的是个好演员。你骗了所有人。但是从现在起,你别指望再能骗我,你最好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把它扎进你脖子里。别考验我的耐心。” 周雪荣愣了一下,“噗”的笑了出来,然后迎着螺丝刀往前走。徐明朗本能把刀往后让,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赌自己不敢伤人,硬是狠下心把刀稳住了。 周雪荣垂眼看着金属棍,又看了看徐明朗强装镇定的脸,接着往前走。钝头的螺丝刀缓缓扎入皮肉,徐明朗手上传来一种柔韧的质感,压力很强,然后突然变得柔软,紧接着殷红的血涓涓流了出来。 “*!你疯了!”徐明朗松开手,还不知所措时,双脚突然被扫,面朝下被压着,两手很快被绳子捆住。 “对不起了哥,只有这个方法能让你先冷静一下。” 徐明朗怒骂道:“你他妈才是需要冷静的那个!!疯子!放开我!”他两脚胡乱踢,竟一脚踹翻了油漆,刺鼻的气味充满房间,昏暗光线下看不出颜色的黏稠,慢慢布满了地板,往远处延伸。 油漆蜿蜒到了周雪荣的脚边,他却没躲,回头一地涂料,湖面般映出他疯狂又可怜的模样。 他想到自己有多期待和徐明朗一起,把这个房子都刷上温暖的阳光色。对他来说,哪怕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世界都无所谓,只要他的朗哥不嫌弃,可以一直一直,留下来。 他看着打翻的油漆,突然明白覆水难收四个字的意思。 第108章 铁链 “这是最好的一次了,这几乎是......最好的一次......怎么还是被我搞砸了。”周雪荣抱着头痛苦的呻吟,说的净是徐明朗听不懂的话,一边说一边用力敲打头部,他抬头看向徐明朗,脸到脖子根都是涨红的,过了会儿又歇斯底里的发出无声的怒吼。 这一连串古怪的举动把徐明朗吓坏了,他知道周雪荣的精神状态不好,但眼下似乎不容乐观,对方看起来已经接近崩溃。他就纳闷了,明明受到一连串打击的人是他,怎么周雪荣反应比他还大? “......呃......啊啊啊!!”周雪荣弯腰怒吼,姿势就像在干呕,他抬起头,无处安放的双手摆出各种手势,就好像要宣泄什么,最终十指慢慢合拢,死死捂在了嘴上。 看样子周雪荣在尽力镇定自己,徐明朗无言的看着他,心里默数了快六十个数,周雪荣才松开自己,大口大口喘息。 “你松开我吧,我们慢慢谈,好不好?”徐明朗直觉不妙,想要怀柔以对,却见周雪荣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染上狂气,低头看了眼地面,发出懊悔的叹息,把油漆浸透的袜子脱下来,赤脚踩着油漆,一步步朝徐明朗走去。 他蹲下来,抚摸徐明朗的脚背,语气温柔:“哥这么着急要走,是有什么急事吗?说出来我帮你。” 徐明朗战栗着。 周雪荣目光飘到那面墙上,像陷入回忆:“哥知道吗?多少个夜晚,我从这里看着你,看着你和另一个人躺在一起。太古怪了,像一场噩梦。” “莹莹是我爱人,我们躺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这不正常!!”周雪荣怒吼。 徐明朗闭上了眼,他已经懒得和一个丧失理智的人多费口舌。 周雪荣又问:“你爱过她吗?” 徐明朗睁开眼,看到一双盛满恐惧的眼,他扭过头,吐了口气回答:“她是我女朋友,我当然爱她。” 油漆桶被一脚狠狠踢在墙上,听得人牙疼。 “你根本就不爱她!你爱的人应该是我!!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爱你,你明不明白?!!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徐明朗闭眼去躲溅起的油漆,周雪荣自己也被溅了一身,却毫无察觉,过了会儿才掸了掸衣服,见油漆弄不掉,竟开始脱上衣,然后旁若无人的把家居裤也褪了下来,两套长腿在空气中暴露着。 “你干嘛?”徐明朗警觉起来。 “哥的衣服也脏了,我来帮你。”说着,周雪荣拉开了他腰间的松紧带,不费力的擒住乱蹬的两脚,把裤子剥了下来,又以一个反手擒拿的姿势按倒了他。 徐明朗叫骂道:“放开我!!” 周雪荣骑在他髋关节上,冰凉的手指顺着下摆钻进去,充满**意味的抚摸着。 徐明朗这下真的慌了,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这种抚摸意味着什么...... “滚开!!你有本事松开我,我们像个男人一样打一架!!” 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他才发现原来影视剧里肤浅的台词竟是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只可惜周雪荣不吃这套。 “我不想和哥打架,我就想好好亲亲哥,抱抱哥。”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让他瞬间臊红了脸,骂得更难听,脏字多得恨不得把周雪荣祖坟都刨了,一把火全点了。 -------------------(不方便放出的部分可以移步微博@三川晃)-------------------------- 徐明朗迷迷糊糊醒着,他能感觉到大腿根内侧上清凉的触感,粘粘的凉凉的,像是某种涂剂挥发,他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忍受,等待一切过去。 他意识模糊,在半睡半醒的边缘,闭上眼又睡过去,没过一会儿又醒了,这次他感到脚踝上又冰又沉,像捆了个冰坨,他本想张口问,奈何困意汹涌,下一秒又跌回梦乡,一觉天亮。 一睁眼就闻到葱油饼的香味,徐明朗却强忍着不起床,直到快被尿憋醒了,才掀开被。 他的右脚腕上缠着灰色铁链,看起来像拴着一条狗,简单的绕了两圈,相交的两环上挂着把大铁锁,以确保不会松脱,末端蜿蜒直至阳台。 徐明朗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厨房传来周雪荣充满活力的声音:“早饭好了,哥快点洗漱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餐桌上铺着从宜家买来的白桌布,徐明朗沉默的叉起煎好的火腿肠,送到嘴里,桌下交叠的腿时不时发出铁链碰撞的声音。 他却始终没有开口。 那是无比怪异的画面,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就像被人为抹去,谁都没有提。他在这末世里相依为命的人竟摇身一变,成了在全市逃通缉犯,成了住在他隔壁的偷窥狂,成了差点强女干他的人。 可这还不是令徐明朗最难以接受的,他真正痛恶的是,即便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坐在他对面,他还是无法去恨。 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对。 周雪荣还是照常出门,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吃的还有药品,还有类似鱼肝油和泡腾片一类的保健药品,他把药分好,再捧着温水递给徐明朗,看着他吃下。 徐明朗的沉默却没有打击到周雪荣,周雪荣像想起什么,兴致勃勃的跑到门口,再出现时把手背在身后说:“哥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徐明朗闭眼靠在垫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我去了书店,带回来很多书,都是你爱看的类型,悬疑犯罪的新小说。”周雪荣说着把纸袋放到地上,坐下盘腿,把书都倒了出来,小朋友讨好似的把一沓书推到徐明朗面前。 徐明朗本来不想睁眼,却又实在是无聊坏了,按捺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发现都是自己感兴趣的。 岛田庄司的御手洗系列共有三本,斯蒂芬金的《它》以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都是他大学时爱读的。 扫了眼书脊,他发现这些书竟都是出自他喜欢的读者,可看书名却还没来得及读的。 周雪荣显然完美规避掉了他的已读书目。 然而这次徐明朗却没再问。他已经懒得知道答案,也不想再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他只想等一切结束。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诡异的午后。徐明朗面朝墙看书,周雪荣就坐在他身后看着他,直到太阳都落山,客厅的光线不足到难以辨别字迹,他终于看完一本,翻身躺在褥子上,侧眼看着周雪荣。 “为什么是我?” 周雪荣垂下目光。 他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偷窥我的生活、跟踪我。” 周雪荣还是没有回答,手指却在地板上一下下磨蹭无法被擦拭干净的油漆印子,俨然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我想吃汉堡了。”徐明朗突然来了一句。 “我知道有家麦当劳,薯条和肉饼应该是冷冻的,可以拿回家炸,但是面饼有可能坏了......” 徐明朗哼笑一声,也不睁眼:“我还以为你哑巴了。” 周雪荣把头低了下去,过了会儿两手撑地往后挪了半米。 “为什么逃避我的问题?”徐明朗晃了晃脚,铁链沙沙作响,“你都把我绑这儿了,时间一大把,不想说点什么吗?” 周雪荣摇摇头。 “我就想不明白了,电视剧里的杀人犯都巴不得有个舞台给他展示心里历程,怎么放你这儿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怎么着?敢杀不敢认呗?” 见周雪荣两手握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但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的愤怒。徐明朗以为激将起了作用,却不料对方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去外面找点吃的去”,走到衣架上拿走大衣披上,匆匆出门。 在听到门锁一声扣响的同时,徐明朗立刻站了起来,凝视大门片刻,确定对方真的已经离开,跑到临近的柜子前,翻开每一个抽屉找钥匙。 只可惜一无所获。 他甚至把褥子掀开,不切实际的希望能看到那个能给他自由的金属薄片。 徐明朗骂了一声,狠狠收脚,铁链立刻绷紧了,脚踝随之狠狠一疼,却不见松脱。他又摸着锁链到了阳台,一打开玻璃门,寒风便涌了进来,徐明朗却毫不在意,赤脚踩在雪上,用力拽栏杆处的铁链。 铁链和栏杆不动泰山,反倒抖落了一手的雪,指尖全红了。他没办法只好退回屋,告诉自己要冷静,钥匙不是唯一的方法...... 徐明朗立刻往周雪荣房间跑,却奈何锁链的长度只够去洗手间,连玄关都无法靠近,更别提进那间房了。 他犹记得斧头就放在那张桌子边。 徐明朗泄气的坐下来,打量四周的过程中,却看到了水槽边的晾碗框,边缘露出木质的菜刀柄。 第V卷 第109章 偷袭 “哥,我回来了,看我带回来什么?”周雪荣一回家连大衣都没脱,跪在地上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冷冻的肉饼、薯条以及鸡块。 徐明朗缩在被窝里,却看也不看一眼。 周雪荣也知道自己在自讨没趣,把东西又放回袋子,刚有起身的意思,却转了过来,把手探进了被窝,顺着脚趾摸向铁链...... 周雪荣抬眼看着徐明朗,慢慢堆出了一个笑:“哥好乖呢。” “多亏了你钥匙藏得好。”徐明朗闭眼嘟囔着,“手拿走,冷死了。” 周雪荣在徐明朗脸上亲了一口,咂出个响才起身说:“我炸东西去,很快就好。” 徐明朗嫌弃的搓了搓脸,“嗯”了一声。 看着周雪荣的背影拐出客厅,徐明朗松了口气,掀开被子,露出一双戴着铁链的脚,视线却看向阳台。 栏杆上光秃秃的,只上面留有一道没了雪痕。 刚出锅的炸物被装在乳白色的鱼骨盘里,下面垫着厨房用纸,还在滋滋作响。 周雪荣端着托盘往褥子边走,放下吃食说:“在餐桌吃有点没气氛,我们在这儿吃好吗?” 徐明朗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 周雪荣咧嘴一笑,兴奋的像是春游前夜的孩子,钻进了被窝里,把腿撑好姿势,再将盘子放在被子上。徐明朗往一边挪了挪,炸物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没有自我折磨的癖好,有人伺候还不要,于是拿了根薯条放进嘴里。 “啊,忘了拿可乐,哥等我一下。”周雪荣把盘子放下来,掀被起身。 “又没有球赛,说什么‘等’啊......”徐明朗下意识吐槽,却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拿薯条的手也顿在半空中。 不过很快,他就把杂念摒除脑海。他不要那些虚无缥缈的幻觉再支配他的感情了。这个对他温柔以待的青年,却曾拿着斧头砍杀数个无业游民,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狂魔。 同样一把斧子,周雪荣却也拿它救过人。 徐明朗狠狠锤着太阳穴,告诉自己不能被对方的温柔驯化了。昨晚,就在他正坐着的这张褥子上,对方剥下了他的裤子...... 他一想起这些,就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又想把周雪荣打到失忆,直到忘了那些才好。 他的手探进了枕头下,摸到了擀面杖的一端。 周雪荣拿着两杯可乐走过来,递给徐明朗一杯,钻进被窝,笑眯眯的拿了块炸鸡送进嘴里。 徐明朗把手从枕头里抽了出来,看着周雪荣说:“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周雪荣吃完一个炸鸡,嘬了下手指,又拿起一块说“再不吃就凉了”。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看看外面,冰天雪地的哪有个人影?这样的日子过一星期可以,一个月可以,可是一年、两年下去,没有人种菜,没有人给看病,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那些都不重要。” “那你来告诉我什么重要?” “我只要和哥在一起就好啊。”周雪荣握住了徐明朗的指尖,睫毛颤动,“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等一天花了多久......”说着,他的捏得更用力了,指甲都陷进了指关节,扣得徐明朗往回抽手。 这个抗拒的动作引起周雪荣的应激,他不但没撒手,反而欺身上去,把被单上的可乐、炸鸡还有薯条都打翻了,徐明朗想扶也来不及,脸和脖子上都被泼了可乐,他边推一边骂道:“你有病啊!全撒被上了!” “我确实有病。”周雪荣说着,野狗闻食似的在徐明朗脖颈间又吻又舔,不管徐明朗怎么推他打他都不撒手,还越来越有往下探索的趋势。 “周雪荣你别逼我!给我松开!” 周雪荣不闻不顾,直接掀起了他的上衣,吻上了胸膛。徐明朗忍无可忍,把手探进了枕头下,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心一横,把枕头下的擀面杖抽了出来。 机会只有一次。 他高举木棍,一击打在周雪荣的后枕上。 ****** “你醒了。” 周雪荣睁开眼,看到的是徐明朗包裹牛仔裤的双腿,顺着向上看去,他正在扣大衣。 他慌乱间忙要起身,却发觉自己被绑着动弹不得,而绑着他的是阳台上的晾衣绳。 徐明朗穿戴完好,开始穿鞋,周雪荣在他身后大喊:“你要去哪儿?!天已经黑了,外面还在下雪,你没地方可以去的!” “这不用你管。” “哥!”周雪荣一着急竟扑在地上,扭动着往前爬的样子又可怜又好笑,“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他握住门把。 “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我!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我会永远对你好!这还不够吗?!” 徐明朗回过头,看着声嘶力竭的青年,不免替对方可悲。为什么这个人直到现在都还在执迷不悟,他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却一点悔悟都没有,唯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去留。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解释。在游戏里的时候,你拒绝解释,说是幕后之人会听到,说出来会有不得了的下场。可现在呢?你杀过那么多人,这不是在游戏里,是现实世界!你在现实世界里杀人,而且已经被全国通缉了。”徐明朗说到这里不禁哽咽了,他替周雪荣感到无望,即便他们能够战胜游戏又如何?如果他们真的能够重返现实社会,周雪荣也不会有未来。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警方总有一天会找上他的。 而他真的能做到对周雪荣冷漠以对吗? 他不知为何许久没有动作,明明只要转动把手,只要扭动手腕就可以做到的姿势,他就可以远离这一切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可徐明朗迟迟没有动作。 热泪噙满了他的眼眶,他咬着牙没让泪水落下来,因为他终于察觉,在发生了这么多以后,他已经没办法做到对周雪荣视而不见,用一走了之来忘记一切。 他最后看了一眼周雪荣,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他留在这里,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他下定决心,转动把手。 “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听到没有!!” 他无视周雪荣的哭嚎,把门向外一推,一道白光袭来,瞬间吞没了视觉。 徐明朗用手臂挡眼,扭过头回避,却见身后的房间像折纸一样折叠、拼接,两面墙壁从大门开始延展,逐渐变成了暗红色,地面也转化成厚实的编织地毯。两人全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处的空间被解构重组,一张华美的雕花大床凭空出现在身边,接着是窗口、梳妆台。天棚凭空高出半米左右,乳白色的矿棉吸音板里生出一个又一个水晶球体,它们像拥有意志般凭空排列,逐渐组成一个水晶吊灯,随即亮起乳黄色的光芒。 短短十几秒过后,整个房子焕然一新,两人已然身处在一个陌生而豪华套房里。 游戏,又开始了。 第110章 神秘画像 周雪荣抬起头看向徐明朗,发现对方一脸不知所措,左手还维持一个要开门的动作。 “哥,帮我解开吧。”他扭动身体,想要站起来。 徐明朗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却并没有看向周雪荣,而是绕开他,独自摸索房间。 他面冲梳妆台,左手边是大床,中间连着客厅,从沙发到茶几一应俱全,地上铺着丝质地毯,在暖黄的灯光下散发昂贵的光泽,更映衬了整个空间的华美不凡。 但徐明朗没心思顾及这些了,他唯一想的就是怎么离开这里。他直奔右手拐角,朝前跑去。 可原本该是大门的地方,此刻却光秃秃的,只有一整面贴着暗红浮雕壁纸的墙。 徐明朗不死心,又往相反方向跑,对面客厅只有一扇窗。他打开窗向外探看,却只能看到无边的夜色和飘雪,一眼望不到地面。显然这里的高度不允许他爬窗出去。他掀开窗帘,检查洗手台,找遍了所有他可能藏着一扇门的地方,可惜却一无所获。 徐明朗把自己摔进床里,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又陷入了新的困境。就在他以为要在无人空城里过上一辈子时,新的考验又找上了他们。 他甚至能想象幕后之人看着他们争吵、质疑的样子,像看狗血剧般乐此不疲。 周雪荣艰难的站起来,坐在床沿瓮声瓮气的叫:“哥。” 徐明朗没搭理他。 “哥,你把我松开吧,我们一块儿找出去的方法。”周雪荣边说边用肘部去磨徐明朗小腿肚的位置,堆上了讨好的笑,“好不好嘛。” 徐明朗转过去背对他,纵使他再不想搭理对方,也不得不承认,眼下的处境实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每一局游戏都是会要人命的,困住周雪荣的手脚会害死他。 于是他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给周雪荣松开了绳结。 周雪荣脸上还挂着笑,刚要说谢谢,徐明朗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梳妆桌前拿起座钟,看了一眼说:“十二点十五了,看来规则和之前一样,都是十二点入局,早上六点结束。” “我们得抓紧时间。”徐明朗头也不抬,扒拉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指了指客厅方向,“你找客厅,我找梳妆台跟浴室。看看有没有出去的线索。” 周雪荣伸手碰了下徐明朗的手臂,被对方一下子躲开,两人目光交汇,瞬时有点尴尬。周雪荣从桌上拿起一张折叠卡片说:“酒店介绍。” 这下徐明朗更尴尬了,这么大一张纸放在桌上他都看不到,还在一边装得特忙...... “滨海星华大酒店。本市最早建立的五星级酒店,简介上还有三国语翻译,看来能招待外宾。”周雪荣看着折卡介绍说。 徐明朗接过折卡看,跳过那些自卖自夸的部分,想找酒店的联系方式。周雪荣却率先一步拿起了电话,照着一旁贴着的前台电话号码输入了。 “哔——哔——哔——”占线音响了许久,也没人来接。徐明朗毫不意外,挥挥手示意对方挂了电话。 “看来整个酒店还有我们两个人了,靠别人是没指望了。”徐明朗努力不让私人情绪影响自己,但凝视着周雪荣的脸却依然很尴尬,于是他低下头,“你觉得这局是我的,还是你的?” 周雪荣摇头:“我不知道。” 徐明朗坐在床上,自言自语:“如果对老师撒谎说忘带作业也算是罪孽的话,那我确实该罚。” 周雪荣捏紧了手心。 徐明朗说完这话,心揪了一下。他意识到周雪荣并不像自己先前想的那样清白。周雪荣是个连环杀人犯,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完全有可能被幕后之人视为“有罪”。换言之,这局有可能就是为周雪荣设下的! 想到这里,徐明朗从头冷到脚,也顾不得尴尬,看向周雪荣的目光变得急切,问道:“这个房间......你有什么印象吗?” 周雪荣还在回味那一眼的余韵,指了指自己:“我吗?” “嗯。” “我从没来过这儿。”周雪荣问,“怎么了?” 徐明朗安下心,摆了摆手,岔开话题:“关于这局,我觉得可能是‘密室逃脱’类。这里没有大门,我们的任务应该就是离开这里。” 周雪荣半晌没说话,突然来了一句:“哥刚才是在担心我?” 徐明朗把眉毛一沉,表情严肃:“我在跟你说正事!别岔开话题。” 周雪荣乖乖闭嘴,轻轻坐在了床沿,尽量降低存在感。 “我总觉得这局有点奇怪。”徐明朗说着,顺手把床头壁灯打开,“刚才我把这个房间的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我确定这里只有我们俩,于浩怀和叶嘉雯都不在。” 周雪荣眯起眼。 “小叶没在还说的过去,她的局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都不会参与游戏也是正常的。但于浩怀没影,这说不过去。”徐明朗说。 “于浩怀一定在这个酒店的某个角落。只不过,不是和我们一个房间。”周雪荣说。 “你是说,他在别的屋子?也和我们一样被困住了?” “很有可能。” 徐明朗感到奇怪,如果事情真的像周雪荣说的那样,那么这局将会是第一次,幕后之人将他们分开的玩法。尽管不必再听于浩怀疑神疑鬼是件好事,但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隔着大衣摩擦手臂,想把不安的感觉驱散,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兴许只是这压抑的暗红色装潢让他感到不适。 满目的猩红,像干涸的血液。 徐明朗拍了拍脸,振作自己,站起来往梳妆台走:“总得做点什么,这个房间还得查,我们不能放过一点可疑的......”他突然哽住了,眼前所见让他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直勾勾看向镜中的自己,在右上角露出一个女孩的人脸来。他猛地回头,靠墙的墙壁上,下面就是床头的位置,正挂着一副肖像画。 画像上是一个小女孩坐在一把丝绒高背椅上,在壁灯的照耀下栩栩如生。她一头亚麻金色长卷发,俏皮的撑着下巴的,绽放出一个充满童真的微笑。她皮肤白皙,双颊圆润,看着约莫**岁的样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裙,款式虽然简约,可上面褶皱处绘制出的细腻光泽,这裙子无疑是丝绸质地,U型领口裸 露出女孩毫无起伏的胸膛,领边是缀以珍珠和蕾丝的。手边的茶桌上露出的银色茶具,更暗示了女孩身份尊贵不凡。 徐明朗对绘画史不了解,但也能看出整副画笔力扎实,无论是人物,还是背后稍作虚化处理的闺房一角,都偏向写实,也正是因此,当他在镜子里看到女孩的笑脸时,才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床头挂人像,还斜冲一镜子,晦气就俩字。”徐明朗说这话,其实是想打消心底的恐惧,他说着走到画跟前,想要更仔细观察女孩的脸,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周雪荣不知不觉中站在他身后,一脸认真的仔细观赏了一番,幽幽开口,却并没接徐明朗的话茬:“看这女孩的穿着,造型简洁中透露着古典,腰线在胸部以下,垂褶优美,像是18世纪末风格。画风也是同理,但没有洛可可那样浮华繁复,画风写实而不失浪漫,结合时间来看,应该是新古典主义画派。” 徐明朗听得一愣一愣,周雪荣却仿若陷入无人之境,用指腹抚摸画框,却游离在画布上,生怕误触了脆弱的光油,给画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周雪荣语速很快:“银质茶具。融入了东方风格的编织地毯,装潢融合了洛可可风格,精致但不浮夸,很显然是乔治亚风内装......”他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向后退了一步,好能更全面的观察画面整体,“没错,时间完全能对的上。这个女孩是一个生活在18世纪末的英国贵族。” 徐明朗压制住想要叫好的心情。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周雪荣这么激动的样子,显然这幅画在对方眼里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可在他眼里,却只有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怎么从一幅画里推断出这么多的?” “这并不难。我本身对艺术鉴赏就很感兴趣,正好大学又有......”周雪荣突然抿紧了嘴,猛地转头看向徐明朗,眼中的兴奋完全褪去,被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所替代。 徐明朗被看这个眼神弄得毛骨悚然,而对方却好像根本没意识自己这么做有多唐突一样,双眼紧盯他,持续了大概有五六秒,才整个人卸下劲儿,上半身整个垮下来,按着脸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没事吧?”徐明朗忍不住问,“刚才你说大学时候有......” “别说了。”这句话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当周雪荣再直起腰时,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额角的汗珠暴露了他突如其来的慌张。 徐明朗一下子揪心起来,然而下一秒他变恨极了这样的自己。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和周雪荣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情绪都好像被对方控制了一样,喜悲不随自己。 他突然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到了脸上就自动转变成一种怒气,他蹙着眉头,低头看脚尖。 周雪荣心细如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徐明朗的情绪变化,但他竟没有任何回应,而是盯着画中的女孩不放。 “哥说的对。这样一幅画,怎么能随便放在酒店套房里呢?” 徐明朗竭力不让情绪干扰自己,一出口的声调却还是有些沙哑:“怎么说?” “因为这根本不是现代仿品。”周雪荣看着画布上变黄的光油说,“这是一副真正的中世纪肖像画。” 第111章 猩红长廊(1) “什么?!这是真迹?”徐明朗震惊的问道。 周雪荣笃定的点点头。 徐明朗困惑的问:“可你怎么能确定不是现代仿画的呢?” 周雪荣拉着徐明朗的手,把他带到了身前,让他注意观察女孩的裙子。 “这是一种叫‘铅白’ 的色料,因为其覆盖力强,速干而且结膜结实,而在中世纪油画中大量出现,多用来绘制纯白衣物。” “......所以?”徐明朗看着大面积的白色,只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发灰,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种铅白本身有毒性,在中世纪也并非随便一个画家就能用,一般都是成名的大家才会用铅白。”周雪荣放慢语速,口气柔和的像个儒雅的教书先生,“再结合整副画的技巧高超,神形俱全,不比任何一位知名画家逊色,按理说应该为世人熟知才对。” 周雪荣指向画像右下角的英文缩写,轻轻摇头:“也可能是我才疏学浅,我不知道有吻合这些条件的画家的名字缩写是‘WGA’。这副作品的风格也与现世保存的同时期油画都不同。” “你是说,这幅画是来自一个18世纪的无名画家的作品?” “对。”周雪荣补充道,“不光如此,你看,这铅白容易和空气里的硫化氢作用,时间一久就容易变得灰黑。” 徐明朗发出“哦——”的一声,这才知道自己的色感还算敏锐。 周雪荣道:“没人会仿画一副无名小卒的作品。” 徐明朗一想也有道理,又问:“那有没有可能是现代人的原创作品呢?” “不太可能。”周雪荣摇摇头,“这画中服饰以及室内装潢都很考究,充满时代气息,如果不是完全临摹的话,很难脱离时代创作这样的画。而且,哥你也应该能感觉到,一件老东西摆在眼前的......那种气息,是不一样的。” 徐明朗“嗯”了一声,却心虚的搓了搓指头。他没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古董气息,只觉得诡异。 “但是有一点,我倒是想不通......”周雪荣摸了摸下巴说,“这么小的女孩,又并非穿着正装,姿态也很随意,实在不像那个年代的肖像画会表达的形式。” 见周雪荣对这幅画这么上心,徐明朗虽然不想扰人雅兴,但鉴画也要分场合。于是他还是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你觉得我们被困在这儿,和这幅画有关吗?或者说,这可能是个线索,需要我们破解?” “不无可能。”周雪荣说着,扶着两边画框,把肖像画拿了下来,放在了床上。那墙上半点异样也没有,无论徐明朗怎么摸索、观察,都只是一面普通的墙,更排除了后面有暗门的可能性。 看来房间的玄机就在这幅画上了。 于是徐明朗又忍着惧意,把画的每个细节处都看了个遍。因为他大学时代ß爱看悬疑小说的关系,他格外注意画中暗部的细节,因为故事中往往要传递的信息都是以很隐秘的方式表现。 周雪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像波罗侦探一样一丝不苟的勘察,忍不住感到心情愉悦。可当他把视线又落回画中女孩的脸上时,他慢慢敛住了笑,眼中升起一种彻骨的寒意。 “都找遍了。画里没有隐藏线索。”徐明朗一脸挫败的表情,直起了腰,回头看向周雪荣时,对方已经换上了平日那副淡漠的表情。他看了眼周雪荣,总觉得对方有些低气压,或者说身上有种掩盖不住的消极力量,于是他盯着那双茶色晶体有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被房间压抑的装潢给影响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徐明朗问道:“我能摸摸这幅画吗?” 周雪荣笑了,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徐明朗摸了一番下来,手感平常,画面也没有任何改变。这下他真的死心了,看来这画只是个障眼法。 周雪荣帮忙把画挂了回去,又看向了桌上的时钟,距离他们进入这个套房,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和先前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们二人被困不说,周围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迫使他们抓紧时间的危机。 难道这局失败的下场,就是被困在这里直到活活饿死? 一想到这儿,徐明朗坐不住了,风风火火的又要检查一遍房间,争取连枕头里的棉花芯都不放过。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找“门”,而是试着触发可能会隐藏的东西,试图主动开启游戏。 “你别光站着啊,客厅里再找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任何细节都别错过。”徐明朗的声音从桌底下传来,“很多游戏都是这样,有时候要靠玩家自己触发剧情才行。” 周雪荣看着徐明朗半个身子都拱进桌底,露出来一双跪着长腿,想了想,问道:“哥......原谅我了吗?” 那身姿一顿,很快又晃动起来。徐明朗过了一会儿才钻出来,拍了拍大衣说:“这些事留着出去再说......” “可我就想现在听。” 徐明朗一脸“你认真的吗”,在看到周雪荣坚定的目光时,他才敢相信,周雪荣不是在开玩笑。 徐明朗捏着鼻梁骨,无奈的说:“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根本不成立。事已至此,是我单方面原不原谅你就能解决的事吗?你杀了人了啊。就算我原谅你又如何,法律会放过你吗?人民群众的舆论会放过你吗?” “那些我都不在乎。”周雪荣说着突然走近,徐明朗本能往后一退,他眼中的光立刻黯淡下去,“我只想知道,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徐明朗突然觉得不对劲。周雪荣突如其来的感性,令他不由的联想到,该不会是周雪荣知道了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徐明朗问,“告诉我。” 周雪荣目光一动,摇摇头:“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你......”徐明朗无话可说,周雪荣果然不是能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的。究竟是有多奇葩的人,才能不顾法律的制衡,和世俗的眼光,只要一个人的答案...... 徐明朗想到那面贴满自己照片的墙,照着自己脸做成的雕塑,还有那夜所受的屈辱,一时气血上涌,不骂人都算好的。 “你别强人所难。”徐明朗只说了一句。 周雪荣把头低了下去。 徐明朗无所适从的把手**裤兜里,却摸到里面的耳钉。他拿出来,摊在手心,反问:“这耳钉是我在你家浴室发现的,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雪荣脸色一变,拳头攥紧了:“我不明白。” “这是我的耳钉。” “是吗?”周雪荣如常。 “这个款式当年虽然常见,但耳针的部分,是我自己弄弯的。”徐明朗捏着耳钉,把弯曲的末端朝上,伸到周雪荣面前,“你该不会告诉我,这是个巧合吧?” 周雪荣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说了句“时间不早了”,转头往客厅走,。 徐明朗捏紧拳,任凭耳针刺痛手心,刹那间,这两天积累的所有困惑、愤怒,都再也压抑不住。他冲那道背影喊:“你看,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说,却指望我能理解你。” 周雪荣停下脚步,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他喉头涌动,最后却一言未发,转身进来客厅。 徐明朗苦笑一下,搬开凳子坐下。明明是刻不容缓的状况,他却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 “嗡——”徐明朗一下直起了腰,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聆听。大概几秒钟的静默后,再次响起了细若蚊鸣的人声。 徐明朗毛骨悚然,可他却克制住了这种恐惧,反而把身子靠近他认为离声源最近的地方,也就是镜子旁边的墙壁。他把耳朵紧紧贴了上去,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一般,然后一个女生突然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有人吗——” 徐明朗惊呆了。因为他认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早已拿回失落之物的叶嘉雯。 第112章 猩红长廊(2) “小叶!是你吗?”徐明朗大声喊道。  那边似乎还持续着说话的声音,由此推断叶嘉雯此时也在大喊,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是正常的。于是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等到墙不再透出声音,才又开始大喊起来。 周雪荣不知何时出现在拐角,静静看着这一切,等喊声结束了问道:“叶嘉雯在隔壁?” 徐明朗点点头,示意对方安静。与此同时,对面再次传来声音,周雪荣凑近去听,隐约听到了女生的哭喊。 “是朗哥吗!我是叶嘉雯啊!我被困住了!” 两人目光交汇,看来那边情况也一样,房间都没了门。 “别害怕!我和周雪荣就在你隔壁!我们会出去的!!”徐明朗大吼完几句,只感到喉咙都要冒烟了,“房间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叶嘉雯喊:“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于浩怀不在? 徐明朗心生疑窦,清了清嗓刚要喊,一杯水放在了他手边。一瞬间,徐明朗差点忘记了他们刚才的不愉快,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雪荣一言不发的温柔让他只能拿起来喝了一口。 “谢了。” 周雪荣轻轻摇头,朗声道:“于浩怀不在你房间对吗?”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叶嘉雯说。 奇怪,难不成于浩怀也是一个人在单独房间里? “能给我们形容一下你的房间吗?”周雪荣说,“尤其是你一眼就能注意到的东西。” 过了会儿,叶嘉雯又开始说话:“呃,这是一个挺豪华的房间。周围墙纸是那种深红色,床很大,对面是桌子,上面有挺大一面镜子......” “还有呢?”徐明朗着急的催促。 “这里没有门,只有一扇窗,我打开看了,楼层好像很高的样子,出不去。”叶嘉雯磨蹭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我还从来没住过带客厅的酒店套房呢,客厅里有大电视和冰箱,地毯也很贵的样子。” 听起来和他们的房间完全一样。 “哦,对了,客厅里还挂了一幅油画,看着特挺贵......” 什么?! 周雪荣垂下眼,和徐明朗对视一下,问:“是一个女孩的肖像画吗?” 听到对面这样着重询问,叶嘉雯生怕自己记错了,快步跑到客厅看了眼画,确认无误后才有返回梳妆镜前喊:“不。画上没人。” 听到这句,两人眼中都写着同样的困惑。徐明朗赶忙说:“给我们形容一下你屋里的画。” “画上是一张沙发,款式是很复古那种,沙发背是木质雕花的,上面搭着一些布料,也可能是衣服。沙发上放着带碎花纹饰的小靠枕,旁边还有个小桌子。”叶嘉雯说。 画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难不成这些画真的只是酒店用来装点房间的?可周雪荣不是说这女孩肖像画,是来自这中世纪的真品吗?再高档的酒店也不会拿古董装修吧......还是说,叶嘉雯房间里的画只是一副现代仿作? 如果让周雪荣亲眼看看就好了。可想到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就连周雪荣形影不离的斧头都没能带来,想破墙是做不到了。 徐明朗怕叶嘉雯一个人待着害怕,先稳住她的情绪,说道:“你别害怕,我和周雪荣都在想办法,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一句话让叶嘉雯卸掉了伪装的坚强。 明明她一个人生活的一个多星期间,她都快适应了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这种寂寞。寂寞到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再和她说话,更别说是安慰她。 心底涌上一股暖流,把眼睛洗刷的又热又酸。 “对不起,我当时一个人走掉了。”叶嘉雯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该那么自私的,对不起......” 徐明朗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沉默一会儿,像对方就在眼前那样摆了摆手:“嗨,多大点事儿。你没事就行,没什么对不对得起。这样,我和你周大哥还得周围看看,找找出去的线索,不能总守在这儿。你要是害怕,或者一旦有危险了,就找什么东西砸墙,让我们知道,好不好?” 在听到叶嘉雯应和一声后,徐明朗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有意看了一下镜中女孩的脸,依然是那样笑意盈盈的看着前方。 在于浩怀走了第十遍,脚下还是相同的猩红色地毯时,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困了。 事情开始得太突然,早在晚上九点时,他就上床躺着,准备睡觉。为期一周多的“孤岛漂流”模式让他变得早睡早起,没有了网络和工作带来的负担,他反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可谁能想到,再一睁眼,他却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的被子没了,只有一身睡衣,孤零零的躺在地毯上。他站起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了,躺下去还想睡,可那种带着消毒剂的毛毯味,以及脸上被刺得发麻的感觉,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他再次回到了游戏里。 于浩怀“腾——”的坐起,眼前是一条幽深的走廊,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目光所及之处铺满了红色地毯,余光看来就像一片血海。头顶悬挂着吊灯,四周刷了漆而平滑的墙面把光悉数反射,形成一道道冷色反光。 于浩怀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把两只手伸进了兜里,慢慢地,他从左兜掏出一把金属块,又从右兜抽出一把全金属54式手枪。枪虽然老,但却不是吃素的。 于浩怀把子弹一颗颗装进膛,面容冷酷的站了起来,举着枪比向前,一面慢慢向前走,唯恐有诈。 他不得不感谢自己早有防备。 原来在他开车载周雪荣和徐明朗回家后,并没有直接开车回自己家,而是开车去了趟警局,从刑警办公组的抽屉里摸了把枪。 头三天他夜不能寐,要把枪放在枕头底下才能安心,可他又怕真不小心睡过去了,再走火把自个儿开瓢了,于是把子弹和枪分开装在两兜,这样可以在有突**况下需要用枪时,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浩怀是个谨慎的人,不光这些,他夜里睡觉时也开着灯。他必须警惕那些黑暗中隐匿的一切,防止他们在自己看不见时,偷偷化作食人恶魔,或是一个个剥了皮的血人。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会在睡梦中进入游戏。 这里是哪里?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只身一人等待未知的危机降临的感觉,令于浩怀禁不住想要大声呼救,可他没有这样做。先前的经验足以让他学会,沉默也是一种自保。 “我有枪。”于浩怀告诉自己,“不论什么牛头马面,只要敢出现,我就送你去西天!” **********  时间已经过去快到两小时。 “啪——”徐明朗把酒店介绍卡摔在客厅茶几上,瘫坐在沙发里叹气,“就差把地板掀开看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周雪荣坐在旁边说:“先别找了,保存些体力。” 徐明朗无奈的把脸埋进手掌,语气有些夸张的说:“也许这关就是为了考验我们的 耐性,看看谁沉得住气。也许我们现在睡过去,等一觉醒来,房间门就会自己打开......”说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 周雪荣擦了擦鼻子,想要忍住笑意,在他看来两个刚发生过口角,此时笑出声来,多少显得他没脸没皮。他唯独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没了风度。 “咳,我再去倒杯水。”周雪荣借故起身,走到梳妆镜旁,拿起徐明朗刚才喝过的杯子,又从雕花金属托盘上拎出一只新杯拿在手上。 托盘上原本是3X3的摆放序列,此时却只剩下了两排杯子。 “谢谢。”徐明朗拿起杯一饮而下,冰凉的水能够洗刷困倦。他起身做了两个伸展运动,有点不放心叶嘉雯的安全,便到镜子前喊:“你那边儿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 徐明朗安心下来,不忘在镜子里瞥一眼那副令他不安的肖像画....... “靠!!”他的膝盖狠狠撞在了抽屉上,正好磕在麻筋儿上,腿又疼又酸,一下跪在了地上。 “哥!”周雪荣快跑过去,把徐明朗扶起来,检查了脸和四肢,问:“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儿?” “呃......我没事......”徐明朗使劲眨了眨眼,晃动脑袋,看样子是要保持清醒一般,再抬头时已经镇定了许多,他指着那画像说:“刚才我在镜子里,看到那副画眨眼了。” 第113章 猩红长廊(3) 徐明朗慢慢走向画,紧盯女孩娇俏的面容,喃喃道:“刚才绝不是幻觉。我早该知道的,我看到这画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这画有问题!” 周雪荣上前把画取了下来,平放在床上,又到桌子抽屉里拿了根圆珠笔。 “咔-嗒-”笔尖慢慢逼近画中女孩的眼睛,然后垂直地刺了下去。 什么都没发生。笔尖触到了硬质的油画涂层上,却没留下了一点油渍。 徐明朗连连摇头:“先说好,我绝对不是因为太焦虑而产生的错觉,这幅画肯定和我们被困有关......” “嗯。”周雪荣点点头,“我相信哥。” 一句并没有什么实用性的话,却让徐明朗多少安心了点。或许是空调开得太足的原因,徐明朗又感到口渴,折返到客厅桌边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再放下杯子时,他才注意到桌上的酒店介绍卡不见了。 奇怪,他记得自己确实放在这儿了啊...... “哥。你过来一下。” 周雪荣的语气就好像只是丢了一包纸巾,但当徐明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肖像画时,却大惊失色—— 这画中的女孩竟然消失了!!! “啊——!!”隔壁传来一声尖叫,伴随着敲打墙壁的闷响。 徐明朗也顾不得眼前,忙大喊道:“叶嘉雯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我看到,我看到画里多了个人!!” !!多了个人? “画里多出来的是不是一个女孩?!”徐明朗问。 “对!对!是一个女孩,她穿着裙子,有一头茶金色的长发......”叶嘉雯吓得浑身发抖,时不时回头看向客厅,以免被自己幻想中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到,“我真的有点害怕,我不敢靠近那张画了......” 徐明朗急得头顶窜烟,他恨自己的束手无策,不仅自己出不去,甚至连一个小姑娘都保护不好,连锤墙的动作都在显得他的无力。 “你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画里的女孩也没做什么伤害我们的事,只是很...怪异而已。” “可我还是好怕......之前至少有人陪着我,现在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多想想好的,你的局已经顺利结束了不是吗?所以你肯定不会有事。” “可是这说不通啊。要是我的局真的结束了,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啊。”叶嘉雯的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这个问题也正是徐明朗好奇的。 叶嘉雯明明是最早,也是唯一一个通过试炼的人,可为什么在那之后她还是在陪跑?这么一想,于浩怀先前的怀疑其实不无道理,毕竟就连他最信任的人,就是隐藏最深的那个连环杀人犯...... 徐明朗看向周雪荣,只觉得心乱如麻。 “朗哥!你还在吗?” 徐明朗连连应声。 “哥,过来看这里。”周雪荣招了招手,徐明朗走过去,忍着反感看向画中的空椅子,那状似柔软的椅面还微微下陷,看起来就像有人刚离开不久。 “这就只有把椅......”徐明朗说到这停下了,他看到了椅背上杵着的那片长方形物什,不正是这酒店里的介绍卡吗? “难道这画和我们世界的空间是相同的?” 周雪荣把目光从画中多出的玻璃杯上抽离,说了声“等我一下”,然后打开各个抽屉查看,在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盒火柴。 “你该不会是想......” “嗯。”周雪荣划亮火柴,火苗蹿起的同时,他的眼神变得恍惚而炽热,但也仅仅维持了一两秒的功夫,他就回过神来,把火苗凑近油画。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还没等火焰摸上涂层,那火苗就像被看不见的人给吹了一下似的,摇曳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徐明朗揪紧了头发,不敢相信。周雪荣却毫不意外,说了句“果然”。 “怎么会这样啊?!”徐明朗问道。 “这幅画就是这局的关键,显然用外力破坏是很难的。”周雪荣说着,狠狠将画扔向墙上,再回头看,画框的四角毫发无伤。 徐明朗高高拎起一旁的椅子,冲画砸了上去,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是凳子腿打在画框上的声音,然画本身却依旧完好。他又打开了窗,想要把画扔出去,可谁知那空中却平白多了道阻力,让画无法穿透那层空气似的。 徐明朗把手向外伸,却轻易就摸到了窗外飘落的雪,再把画往外塞却做不到。 “哥不用再试了。”周雪荣把情绪明显焦躁的徐明朗往后拉,把画扔在了地上,关上了窗,“现在还没有那么着急,我们还有时间,也没有生命威胁,可以不用逼自己那么紧的。” “......我知道。”徐明朗抱着脖子低着头,在床前来回踱步,“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好像就是从看到这幅画开始,我就很不安,就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他的手因为伸出窗外而变得冰冷,摸在后颈上更是让他冷得一哆嗦。周雪荣默不作声的将他揽进怀里,眼睛却死盯着地上油画,声音缓慢而充满柔情:“哥别怕。别怕。” ****** 于浩怀脚踩那柔软的地毯,心境却不似那般令人感到舒适。他经过一扇又一扇门,却不敢靠近,只是沿着地毯铺陈好的路往前走,一面惹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他只想找到出口,然后从这里出去。 他走得很慢,就连头发稍的神经都紧绷着,余光中墙上的反射光都足以让他毛骨悚然,枪口在左右侧来回比划着。 这样走了不知有多久,于浩怀渐渐感觉到呼吸不畅,满头虚汗。他好像发觉两侧的门都是一模一样的,连同头顶的吊灯都像被按了复制粘贴键,每隔几米就悬挂一盏。 这个念头令于浩怀从头凉到脚。难道说,这个走廊真的永远走不到头? 于浩怀赤脚快跑起来。他就不信,这走廊他跑不出去! 人在被逼至绝境时,反而有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正如同此刻的于浩怀,他几乎拿出了当年考公体能测评的力气,朝前全速狂奔。这样几分钟下来,他少说跑了一千米,可周遭景观依旧, 这下于浩怀不得不承认,他的猜想是对的。 这个走廊果然是无尽延伸的。 他停下来大喘气,稍作整顿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哪怕再担忧也好,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手眼前的已知信息。 两边是相互对应的褐色房门,呈现出规律的分布。左手边方向摆着一本叫不上名的绿色盆栽。再往前走上三十米,依然是左手方向,出现了一道比其他房门都要窄的小门,看起来是堆放清洁用具的储物间。 他接着向前走,果不其然在间隔差不多的距离,又在左手方向看到了盆栽,接着是储物柜。他陆续又走了大概两百米,看到的都是相同配置。 看来这个走廊是复制了原本走廊中的某一段,然后无限复制而成的。 无奈下,于浩怀壮着胆子握住了临近的房门把手,往下一按,向后抽拉。 “滴滴——”把手下方有红色光点在跳跃,提醒他插卡进入。 于浩怀“咣”的一脚踢在门上。他差点被这复古如斯坦利酒店般的装潢给骗了,这里显然是一家现代酒店! 先前所有关卡的举办地点都是滨海市原有的建筑物内,比如郊外那家大型连锁超市、夏日王国主题乐园、高速附近的医院,以及培英书院......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这家酒店也一定是滨海的某家五星酒店才对...... 于浩怀告诉自己要冷静,最起码他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一家高级酒店,而且这里装潢如此西式复古,肯定可以招待外宾,这样级别的酒店在本市凤毛麟角,他只要认真想一想...... “吱呀——”一声。 是门被打开的声音......就在距离他身后不远处。 于浩怀迅速托起枪,拉开了保险栓,然后缓慢的转过身去。 他看到那扇储物室的门开了,在那门沿上面,正扒着几根短白的手指头。 第114章 猩红长廊(4) 于浩怀向后退了几步。 通过那几根指头,他几乎快脑补出完整的七夜怪谈四部曲。他只愣了半秒,便迅速贴到墙面,以那扇门为掩护,并慢慢靠近它。他的枪口始终对准门前,等待里面的东西一露脸,他就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咳咳......咳咳咳......” 于浩怀愣住了,这声音怎么......那么像一个小孩?仅半秒犹豫,他又坚定地托起了枪。 谁知道是不是障眼法呢?也可能里面的是个会模仿小孩子声音的无脸怪物也说不定! 他绝不会被迷惑。 “咚”一声闷响,什么东西甩了出来。他食指差点按下扳机,却及时收住了。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以脸着地,于浩怀只能看到她亚麻金的长头发披散在后背,身上只穿单薄的白色睡裙,手上抓着一个棉质的兔子玩偶。 在没看到脸前,他绝不会大意。 于浩怀用胳膊肘关上门,再用脚尖拨弄女孩的长发,而后干脆一脚将女孩撅了个翻,一张苍白如纸的小脸露了出来,嘴唇几乎和脸色一样白。 糟了!这是个真的小女孩! 于浩怀把枪收好,将女孩抱了起来。她浑身上下冷得像冰,呼吸也非常微弱,有可能是刚才躲在储物柜里,长时间缺氧导致的。 整个走廊里没有洗手间,因此也不会有水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女孩搂在怀里,尽可能给她些温暖。 于浩怀靠坐在墙边,给这个可怜的女孩搓手脚。在完全没有自然光源和任何参照物的条件下,于浩怀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就在他以为这条生命已经无法挽回时,女孩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湛蓝色如冰晶般的眼眸,缀在女孩幼嫩雪白的脸蛋上。于浩怀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蓝色的眼珠,所以从来不知道会这么好看。 女孩剧烈的咳嗽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于浩怀搀着她,待她呼吸平缓,想要问她的事情一箩筐,最后开口却是一句:“......Hello?” “谢谢叔叔。”女孩一张口竟是流利的中文。 于浩怀看着这个站起来也才和自己蹲下的视线持平的小女孩,心中充满了疑惑。见二人没有沟通障碍,于是他问:“你是谁?为什么会躲在储物间里?” “我叫奥莉维亚......我躲在那个门后面,因为它让我感觉安全。”女孩湛蓝的眼瞳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的脚背,白白胖胖的小脚丫蜷缩着,似乎在紧张,又或是感到寒冷。 “你遇到了什么?什么让你感觉不安全?” 女孩战战兢兢的打量着周围,小手不安的攥着裙角:“这个走廊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 “它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周围的门都打不开,我爸爸妈妈也不见了......”奥莉维亚啜泣着说,“这个走廊就是个怪兽,呜呜它吃掉了我的爸爸妈妈......” 于浩怀拿哭泣的小孩小孩没辙,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安慰,奥莉维亚丝毫不认生的扑进他怀中,用藕段似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让他不知所措,又有点被触动了内心的柔软。 等奥莉薇亚哭完,他又问:“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这里是滨海星华酒店,我和爸爸妈妈每次都住这里的。” “每一次?” “嗯。我爸爸在中国做生意,每次来都是住这家的。” 怪不得中文这么好。不过这也不奇怪,现在中国的发展越来越好,大把商机像打蜡的苹果般诱人,而要进入中国市场,语言这关一定要过,这么看来,这女孩应该也是在双语环境下成长的了。 百无聊赖之下,两人一问一答,倒也聊了许多。 聊天过程中他了解到奥莉维亚和自己一样,都是半夜睡得好好地,不知为何再一睁眼,人就到了这古怪长廊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通过交谈了解到,奥莉维亚这次来中国,是因为父母有心长留中国,所以像安排她读滨海的国际学校。奥莉维亚一家都是英国人,做的是食品外贸生意,她的父母总是教育她要好好学习,不要天天玩娃娃读故事。 奥莉维亚说到这儿的时候,模仿妈妈抱怨的样子简直惟妙惟肖,神态举止有点像秀兰邓波尔。于浩怀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逗得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困境,说道:“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很贪玩,长大就好了。” 奥莉维亚的小脸皱得像个小包子:“哦——可是我不想长大,我想和我的娃娃们永远在一起!” 她说着用手比划:“瞧,我有这么多的娃娃,全都是陶瓷做的,比真人还好看呢。” “这不是我们能阻止的事,无论你想不想,最后我们都会长大。”于浩怀靠在墙上,看着女孩笑了一声,“而且等你长大了,也不一定意味着无聊,你会有一份工作,如果正巧是你喜欢的话,你会发现工作比玩娃娃更有意思。” 奥利维亚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懵懂,问道:“什么是工作?” “工作就是职业,是你证明自己能力以及获得报酬,保障生活的。” 奥利维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叔叔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警察。” 女孩歪着头。 “警察就是抓坏人,保护好人的一种职业。” 要说小孩子的思维和大人完全不同,即便是如此通俗易懂的答案,女孩却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那叔叔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我们有一种编写好的书,名叫‘法律’,但凡违反了这本书上内容的人,就是我们要抓的坏人。”于浩怀开始对自己哄小孩的本领感到自信了,他看着这个单纯懵懂的、外形如天使般可爱的小女孩,突然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自己的女儿,他也会这样给她说睡前故事...... “可是,‘法律’不也是人写的吗?是人都会犯错啊,怎么能保证不会抓错人呢?” 于浩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奥利维亚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家原来养过一只小狗的,但是有一天不知道它怎么了,一直汪汪叫,从那之后它每天都叫,吵死人了,所以我叫家里的佣人帮我把它打死了,可是后来佣人打扫我房间时才发现,原来我的衣柜里躲进来了一窝灰老鼠,波比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奥莉维亚难过的皱起眉,用英语说了一句“Oh,poor bobbie.” “所以说,人都会犯错。” 于浩怀听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惊讶于女孩竟然差人杀了自己的小狗,毕竟这女孩看上去并不骄纵,相反乖巧可爱。但是想到她年纪小、又是外国人,遣词造句上不一定准确,词不达意也有可能。 话就聊到这里,于浩怀不得不面对现实了。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是时候去寻找出路了,而且这一次,他不只背负自己的性命,还要带着一个小女孩一起活下来。 第115章 猩红长廊(5) “叔叔,你犯过错吗?”奥利维亚突然问道。 于浩怀低下头,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你有犯过错吗?” 小女孩笑得两眼弯弯,眼缝里沁出泉水一样蓝汪汪的光,说道:“我的职业是小女孩,当然不会犯错啦。” 这个充满童真的回答让于浩怀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来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去找出路吧。” “叔叔赶时间吗?” 于浩怀点点头:“是啊。分秒必夺那种。”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柔软的红色长毯上不断行走,相同的风景不知看了有多久,能看出女孩已经很累了,她眨巴眼问:“叔叔,为什么这些门都打不开呢?” “我不知道。” “可是好奇怪啊,我和爸爸妈妈之前就睡在这种门里,只要刷卡就可以进去了啊。” “是啊,但是我们没有房卡。” 女孩很失望的“哦”了一声,不住的摸着怀里小兔子的脑袋:“要是能把门打开就好了,我好困了,想睡觉。” “再忍忍吧。”于浩怀把奥利维亚抱起来走,怀中的重量加剧了他脚心的酸痛,他感觉自己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不同的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这让他忍不住想,要是真的能找到一张房卡就好了,哪怕打开门就是狰狞的怪物,也好过这样毫无变量的现状。 他一边走着,双眼机械的打量红地毯的每个角落,确保自己不会遗漏掉任何线索,可奈何一无所获。 “啊——”于浩怀把奥利维亚放下来,倚着门长舒口气,把疲惫发麻的腿伸直,手下意识摸到兜里,触碰上那熟悉的金属质感时,安心感便驱散了疲惫。 枪膛里只有7颗子弹。他先前一直没舍得用的原因,就是怕遇到真正的危险时没子弹可用,所以迟迟不肯用枪打开门锁,但眼下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他决定一枪射开房门! 让女孩站到远点的地方,他把枪上好膛,对准眼前的门把,刚准备扣动扳机,却发现房门卡口处插着房卡,上面闪烁着绿色的光。 于浩怀愣了好久。 他走了这么久,竟然只顾盯着地面,忘记了查看房门!谁又能料到,竟然有一扇门上是插了卡的! 他刚把手放到门把上,想了一下,又松开了手。 奥利维亚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大声问:“叔叔,怎么了?” 于浩怀没有告诉女孩这扇门背后可能会隐藏的危险,一个成年人的理性提醒着他,这扇门背后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毕竟这么明晃晃的把房卡插在上面,简直就像在邀请他们进来一样。 “啊!门上有房卡的呀!”奥莉维亚“哒哒哒”的跑了过去,看着门兴奋地说。 “现在还不能进。” “啊?为什么啊!”奥莉维亚快哭了,嚷嚷着,“我爸爸妈妈一定在里面!求求叔叔了,你就让我进去吧。” 于浩怀被缠得没办法,原本就想要打开的门的意愿被放大,心想着再纠结也只是浪费时间,如果门里真的有怪物的话,那索性开门见山好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确定门里没有奇怪的声音,然后压下了门把手,向外推开。 “Daddy!Mommy!”奥莉维亚见门打开,灵活的从于浩怀的臂弯下钻了进去。 “奥莉维亚!!等等......” 小女孩的唐突行动让于浩怀不得不跟了进去。 房内是一片复古装潢,显得低调又奢华,巨大的双人床上工工整整的铺着被子和枕头,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人影。于浩怀持着枪,十分小心的打开卫生间与衣柜门,确认安全后才往里走。 “奥莉维亚!”于浩怀叫着女孩的名字,环顾四周,顺着眼前唯一路像客厅方向走去。这套房的豪华程度超出他的想象,在这住上一晚的价格就能抵他一个月的工资。 而更令于浩然大开眼界的是,这客厅竟拥有一整面落地窗,床前是一池浴缸,里面舀满了水。在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照耀下,映出落雪的夜空,那样幽静而壮丽,就连精美的毯饰和雕花家具都不能与之媲美,皎洁的月光落在如镜的水面,让人不由想要沐浴其中,体会这人间极致的享受。 而那道渐渐走向水池的小小身影,正是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别再往前走了!回来听到没!”于浩怀低声喊着,可女孩就像中了邪一样,一步步接近水池。于浩怀暗骂一声,跟在后面想要拦住她。 他快步上前抓住了女孩的手臂,把她往后拉:“别乱跑,这里随时都会有危险。” “不,这是我爸爸妈妈的房间,我们住的就是这间房!他们一定在这儿!”奥莉维亚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大声叫着“Daddy!Mommy!!”,让于浩怀不得不捂住她的嘴,腾空将女孩抱住,往门外快步走。 “咕嘟咕嘟......” 从身后传来了水冒泡的声音。 于浩怀毛骨悚然,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房间,可怀中的女孩却兴奋的挥动小手,叫唤着:“I'm here!”他伸出手去捂住女孩的嘴,却已来不及...... “哗啦——”有什么东西钻出了水面,然后是水珠浇撒的稀稀拉拉的声音。于浩怀屏住呼吸的同时,也停下了脚步,生怕自己会因一个动作被视为猎物。 他与身后未知的东西处于相对静止状态。谁都没有动。 于是他先迈出了一步。 “哗啦——”又是一阵搅动水的声音。身后的东西也迈出一步,将一条腿跨出了浴池。 于浩怀霎时脑子发白,他不敢多想,想要逃离的本能又让他朝前迈了一步。 “哗啦......” 那玩意儿竟是在模仿他! 想到这里,于浩怀惊恐万状,迈开腿往前狂跑,他跑出客厅,绕过拐角处的桌角,不小心撞到了垃圾桶,身姿一斜,险些绊倒。而身后紧追的“人”在经过垃圾桶时做作的崴了一下。 于浩怀听得头皮直麻,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向那扇微微敞开的白色大门跑去,刚才还是噩梦的猩红走廊,此刻却成了他的希冀。距离门把还有一米的距离,于浩怀伸长右手去够,奥莉维亚越过了他的肩头去看,小声地叫:“Daddy!Mommy!” 那声音里分明是饱含着喜悦的。 那后边亦步亦趋着的......难道真的是这女孩的父母?不对啊,这脚步声只有一个,她怎么会叫两个人呢?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也许连半秒都不到,他打开了大门,一跃而出。在回头关上门时,他却禁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他脑子都要炸开花了!! 两张湿滑的白人脸孔,争先恐后的挤在一掌宽的门缝中,各自只能露出半边脸,他们的嘴角快咧到眼角,眼眶却睁到最大,蓝色的瞳孔毫无生气,像两颗波子汽水弹珠。 “嗙——”于浩怀狠狠关上了门,放下怀中的女孩,用尽全力向外拉住颤动的门把。 “呜呜叔叔,我要见爹地妈咪!!”奥莉维亚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那根本不是你爸妈!!”于浩怀因为使劲的缘故,语气凶狠得让女孩哭得更凶了,“你往后退!” 奥莉维亚抱紧怀中的玩具兔,蹬着腿往后退,她紧盯那扇被拍打的门,每听到震响都会颤抖一下。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门把也不再颤动。 于浩怀早已满头大汗,手却仍不敢松懈。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于浩怀才鼓起勇气向后退去,确定房门再无异响,他才抱起奥莉维亚狂奔起来。 于浩怀两脚打软,再也跑不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奥莉维亚怯生生的问:“刚才的...不是我爹地妈咪的话,是什么呀?” 于浩怀咽口水都冒着血腥气,只摆摆手示意不知道。 “爹地妈咪是不是死了?” 这个问题实在令他无法回答。 但有时候现实对小孩子来说太过残忍,所以他选择撒谎。 “应该不会。”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奥莉维亚蹦了几下,看样子真的相信于浩怀的话。见于浩怀迟迟不起身,她也坐了下来,开始摆弄小兔子的耳朵,一边嘟囔“肚子饿”“想睡觉”。于浩怀惊魂未定,心想要是再走不出去,碰上这样一道带房卡的门时,他还敢开吗? 一开门,生门变死门。出路没找到,反倒被吓死。 他平复好心情,准备站起来时,奥莉维亚突然说:“叔叔,你说我爹地妈咪没死的话,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可能在其他房间吧。”于浩怀胡诌一个。 “好吧。”奥莉维亚撅着小嘴,“叔叔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爸爸妈妈呢?” 于浩怀想到了另三人。当时从学校出来后,是他亲自开车送那几个人回家的。叶嘉雯的局已经结束了,按理说不会出现了,可周雪荣和徐明朗应该在呀......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呢?难不成也被困在了别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证明这走廊里应该有被隐藏起来的空间! ......没错!这段走廊本来就是在复制某段空间,然后无限循环的。周雪荣和徐明朗很可能就在其余被藏起来的空间里面,也就是说,要是能找到被隐藏的空间,他没准就能出去了! 第116章 猩红长廊(6) “啊———”隔壁又传来叶嘉雯惊恐的尖叫。 徐明朗立刻喊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但是,但是......”叶嘉雯的声音沙哑不堪,音量也降了许多,“画里的人不见了!” 听到这句,周雪荣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画像,却发现画面没变。 两幅画中的女孩都消失了。她究竟去哪儿了? “你有没有注意那女孩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徐明朗追问。 “我刚才一直在梳妆镜这里,没敢去客厅看,大概有四十分钟吧,那女孩就是在这期间不见了的。” 徐明朗又说了些安抚人的话,其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不安,而且这种不安感没有来由,却像个黑洞一般将他紧紧笼住,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这更像一种动物本能,就像地震前的狗乱吠、蚂蚁搬家似的。 等徐明朗再回过神来时,他的头皮都被自己揪得发疼了。这些全被周雪荣看在眼里,他很想给徐明朗一个拥抱,可现在他却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障朗哥的安全,从这里走出去...... “......是我看花眼了吗?”徐明朗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点着画的左角处,“这里露出来的一块...是电视机吗?” 画中被虚化处理的部分,能看到一个轮廓方正的深色物什。不等周雪荣回答,徐明朗就跑到了客厅,再回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电视机消失了。” 周雪荣喉结滑动,攥紧了拳头,竭力不泄露慌张。因为他清楚意识到,接下来他们所处的空间很可能会被一点点削减,而他们却束手无策。 徐明朗用力眨眼,拍打脸颊,挤出一个振作的表情,嘴里说着“肯定会有办法的”,一边越过了周雪荣,取下油画,冲到了卫生间。 一阵水声响起。隔了会儿,徐明朗带着湿淋淋的油画回到床边,摇了摇头。 周雪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引起了徐明朗的好奇,他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画里的女孩去哪儿了?” “可能每个房间都有这样一幅画,她就想溜达溜达呢......” 周雪荣眼睛一亮:“哥说对了。但她去的地方不一定是别的画里。” “什么意思?” “我们房间里的东西可以进入画中,那么相对应的,画中女孩也可以来到三维空间。” 听到这儿,徐明朗毛骨悚然,不由的垂眼看向大床,生怕这女孩就躲在这床底...... “她不在这儿,放心吧。” “你怎么确定?” “我们当中,不是还有一个人没见到吗?” 徐明朗愣了一下:“你是说,这女孩和于浩怀呆在一起?” “有这种可能。”周雪荣说,“而且房间的物品消失,也可能和这女孩有关。”“而且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幅画不一开始就吞噬我们屋里的东西,偏偏要等到现在?” 徐明朗看着周雪荣的茶色瞳孔,慢慢冷静了下来:“难道什么事情触发了这种机制?” “于浩怀作为唯一被隔离出去的人,这局大概率是为他而设的。只要顺着这个思路想,按照前几场游戏的规律推,这种变动都是由当局人自己触发的。” 周雪荣露出一个有点玩味的笑容。 “看来某人也陷入麻烦了。” ****** 长廊内。 于浩怀突然地起身,开始在墙壁和地毯上到处摸,女孩不解的问:“叔叔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出去的方法。”于浩怀用脚跺地,想学着电影里那样,触发到一个偶然的开关,就能开启另外一个空间。 谁知奥莉维亚竟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说:“叔叔不用着急,我们在这里等人来救呗,总会出去的。我爹地妈咪认识好多厉害的人,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女孩的盲目乐观让气氛更加沉重了。于浩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小女孩解释目前的状况,还有她父母或许已不在人世的事...... “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于浩怀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真实情况说明一下,“到早上六点,如果我还没找到出去的路,那我可能...会死。” 奥莉维亚放下小兔子问:“什么是死?” 于浩怀没心情解释这个,他把周围能接触到的面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暗藏玄机,于是他拽起奥莉维亚快步往前走。他万万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奥莉维亚不依不饶,还在不停追问,于浩怀随口说了句“就是再也醒不过来”。 “就像我的波比一样吗?” “是的。” 眼见于浩怀越来越焦躁,奥莉维亚却视而不见,她坐在红地毯上,看着于浩怀跪在地上摸索的模样,说道:“我真的坏透了,是我让波比再也醒不过来的,他再也不能吃他最爱的卤牛肚了。” “叔叔呢?叔叔有让别人永远醒不过来吗?” 于浩怀突然回过头,看着奥莉维亚的目光变得阴冷,而女孩却歪着头,一脸懵懂,看起来不明白于浩怀为什么生气。 好险,就差一点儿他就要回想起那种扣动扳机的感觉,以及那种余生难忘的悔恨。 他收回目光。 奥莉维亚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她怎么会有意引导他回忆那些事...... 于浩怀低下头继续摸索,正好错过了身后不远处打开的白门。 奥莉维亚正在摆弄她手里的小兔,余光注意到那扇门,盯了一会儿,有一颗玻璃弹珠从门缝里滚了出来。 猩红的毛毯透过无色的玻璃弹珠,滚动的起来就像染满了鲜血。奥莉维亚来了兴趣,她扔下小兔走过去捡起弹珠,对着头顶的吊灯看。 小孩子本来就玩心重,更何况是这样封闭的环境下,任何新鲜的刺激都没有,一颗小弹珠就成了奥莉维亚的新宠,她心情大好,跑过去抱起小兔,把弹珠往棕色棉线缝制的三瓣嘴里塞......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刚才还埋头寻找机关的于浩怀,此刻像发了疯一样朝女孩扑了过来 ,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弹珠。奥莉维亚被推得撞在墙上,手肘被摩擦流血,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哇哇大哭起来。 于浩怀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手心的玻璃珠,表情比活见鬼还精彩。只是下一秒,于浩怀便一甩手把弹珠丢了出去,怔怔的待在原地。 “为什么......这里怎么会有弹珠......”他喃喃自语。 走廊的另一边,又一扇门悄然打开。于浩怀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猛地回头,正看到一颗弹珠滚出来。 “怎么会......” 于浩怀抱着头,陷入万分痛苦。他明明很谨慎了!!他是哪一步做错了?为什么还是触发了回忆!! 一刹那,曹静被开膛破肚的惨状闯入脑海。 不行!他决不能那样凄惨的死去!! 于浩怀焦躁的原地打转,女孩的哭声加重了他的头痛,当他想要打断女孩,让她别哭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滨海市除了除了自己和另三人外,压根没有别人的存在。那么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和她所谓的父母又是怎么回事? 他把手伸进兜里,慢慢摸上了枪...... 第117章 猩红长廊(7) “咔嚓——”枪已上膛,黝黑的枪管对着女孩身后的门开了一枪。 “啊啊啊——”奥莉维亚哭着趴在地上。 于浩怀走向那扇门,却发现门已经关上了,无论他多么有力拔门都纹丝不动。 “什么人在里面!别装神弄鬼的!给我滚出来!”于浩怀侧身撞门,连拉带踹,也没能把门打开。 他开始焦躁的原地打转,女孩的哭声加重了他的头痛,当他想要打断女孩,让她别哭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滨海市除了除了自己和另三人外,压根没有别人的存在。那么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和她所谓的父母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关卡最大的障碍就在他身边啊。 枪再次上膛,他冲跪趴在地上的奥莉维亚走去,一把拉起她,也不管女孩哭得涨红的脸,把枪口对准了她的眉心。 通过刚才那一枪,已经让奥莉维亚领略了‘枪’的威力,她尖叫一声,拼命往后退。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于浩怀说着,枪口又往前怼了怼。 “我是和我爹地妈咪来的,我叫奥莉维亚,今年8岁了......叔叔,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样声泪俱下,又充满童真的求饶,让于浩怀备受良心的谴责,就好像他才是那个要滥杀无辜的坏人似的...... 滥杀无辜......吗? 一个投币弹珠机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无数的玻璃弹珠弹跳在血泊里,他能感到手中的枪柄在发烫。 那时他也是这样拿着枪的...... ...... ...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五傍晚,因为正值盛夏,天黑的很慢。七点多钟于浩怀还在和老杨在夜市吃小龙虾。 他记得特别清楚,俩人总共点了五斤小龙虾,五香口的,一条两斤多点的烤鱼,五瓶青岛啤酒。就着没多少肉的小龙虾,加上几口洒满葱花的烤鱼下肚,吃得俩人是晚风都吹不走的黏热,这时候再喝点冰镇啤酒,别提有多美。 可老杨偏偏要在这时候聊于浩怀最不爱听的。 “哎,你妈上回给你介绍那小姑娘,后来到底怎么样了,给哥讲讲。” “没怎么样,没联系。” “得了吧,我看人家挺喜欢你的,那上上周还给你送过汤,打扮得那叫个隆重啊。要是没看好你,怎么巴巴地往咱们局里跑。” 于浩怀吐了口鱼刺:“吃的都堵不上你那嘴。” 老杨嘿嘿一笑,低头去瞅于浩怀的脸:“不爱听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这年头像那小姑娘似的,年纪小、长得好看,又一门心思对你好的,你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也就是你长得还不赖,人家才能看好你,你得把握机会。你瞧你今年也三十了,也是时候......” “行了行了,打住。”于浩怀真后悔答应出来吃饭,不然这时候他在家吃点简单的,好歹耳朵根子能清净点。 老杨是他同事,两人同属滨海公安局,都是刑警。老杨待的时间比他长,今年快四十了,孩子却是在前年要的。因为他工作的不稳定性,经常一个电话来了,就算在被窝里正黏糊着,也得穿好衣服赶到现场。 这就是干这行的特质,注定了不会有太多时间陪伴家人,所以作为警察家属也要有心理准备。不是每个姑娘都能像那个送汤的女孩一样,明知道和警察处对象是聚少离多,还能义无反顾。这方面老杨说的没错,俗称‘过着村没这店’。 但于浩怀偏偏不这么想。他不是警校毕业,却不顾双亲反对,主动报考了招警考试,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被调剂成了一名刑警。 而他之所以想做警察,原因也很单纯,就是有种使命感,催促他为之投身,为之奉献。 他还记得刚入职那年,老杨闲聊时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自己就是为了干这行而生的。能够靠自己的能力解决案子,抓捕犯罪者,这份工作对他而言的意义太重。 他还记得自己说这番话时,老杨的目光有多惊喜。不过惊喜之余,老杨还是劝他:“光有正义感不够,还得重在坚持。” 快十年前的于浩怀很冲动,那时他在街口买饭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小偷作案现场,热血上头的他第一时间上去抓捕嫌疑人,追了五条街下来,硬是把小偷耗到求饶,逃跑时还甩了一跟头,把半边脸都磕肿了。他当场要带着小偷回局里,可谁想那小偷坐在地上就不走了,大声哭嚷着“警察打人啦”,一下让于浩怀懵住了。 他出门买饭根本没带执法记录仪。 这件事一度给他们局里带来了很多麻烦,因为小偷的卖力吆喝引来了许多围观群众,把这一幕录了下来,发布到了网上,给滨海警方带来了负面声讨。 直到警方公开了监控录像才反转了所谓的“真相”。而于浩怀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差点被停职处分。 事后老杨借口请他吃了顿饭,和他掏心掏肺的聊了一次,再三叮嘱他出门办案一定要开执法记录仪。于浩怀反问:“要是便衣出门时遇到劫匪或是小偷,没带记录仪呢?” “你自己也说了,便衣出门。我们只有穿上警服的时候才是警察,脱了这身衣服,老婆孩子怀里抱,我们就是普通人。” 于浩怀皱着眉,对这番话很不认同。 “你啊,别把自己想得太无所不能。都是肉体凡胎,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不能揽的差事多了去了。” 这么多年在这个岗位呆着。于浩怀逐渐明白了,没有一个行业是理想化的,做警察更是要按规章秩序办事,除了做案件相关的调查之外,他们也会开一堆会议,从案件讨论会议到日常工作安排会议,有时也会到分局市局开各类工作会议。 他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不知不觉就迈进了三十岁的大关。家里人整天催他找媳妇,连老杨都时不时拿他调侃,还张罗着要给他找对象。 但是于浩怀却没把这事放心上过。 看着老杨成天家里局里两边跑,媳妇也经常因为他半夜出警对他颇有微词,他真是一点也羡慕不来。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行业,忍受孤独也是必然的。他宁可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也不想成天夹在事业和家庭中间,把自己劈成两半用。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老杨也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了许久,说的无非都是些过来人的经验,和他说拥有一个家庭是多么美好,下班累了以后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有多好云云。 于浩怀听得直想让他闭嘴,也正是这时,老杨电话响了。他催促对方快点接,刚一接通电话,脸色立马变了。 “别吃了。南江街区小卖部门口发生一起持刀抢劫,我们得赶过去。” 两人迅速到达现场后,特警大队已经派车在门口了,数名警察带盾在现场维持秩序,尽量疏散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嫌疑人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他拿着一柄尖锐的水果刀,挟持了一名个子与他差不多高的长发女性。嫌疑人情绪非常亢奋,一直不断喊着“别靠近我”“小心我捅死她”之类的话。 “狙击手什么时候到?”老杨问特警中队的人。 “已经联系上了,正在往咱们这儿赶。但是看现场条件,狙击难度大。” 于浩怀在一旁听着,他迅速观察了一下现场地形。男子十分狡猾,他一直站在小卖部的窄门前,用女孩的身体给他做掩体,无论警察怎么劝服都没法令他往前一步。这样一来,嫌疑人暴露出来的可攻击面积很小,就很容易误伤人质。 狙击手还没有抵达现场,但嫌疑人的情绪已经很激动了,他甚至划伤了女生的胳膊,并不断嚷着“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不如都去死吧”。 重重说辞都体现了嫌疑人报复社会心理,这是警方最担心的状况了,因为男子没有诉求,而根据调查显示的信息来看,这个男人多年前和老婆离婚,儿子的抚养权也判给了前妻,他在药厂有份工作,但前不久也被开除了。最要命的是,和他一直相依为命的老母亲在上周车祸身亡,不治身亡。 可以说这个男人就是个亡命之徒,他敢持刀伤人,就是为了找个人垫背。 现在人质已经受伤,随时都可能面临生命危险,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上头建议派出特警乔装接近,在保证人质安全的前提下击杀嫌疑人。 老杨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在众目睽睽下接起,电话里传来局长的声音,他神情凝重,不时点头,突然冒出一句“我已经好久没摸枪了”。 于浩怀一下就明白了,不顾老杨为难的表情,抢过手机说:“局长,换我来吧。” 老杨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 “你枪法怎么样?” “还可以。”于浩怀说的是实话,他是公招报考,没机会在警校练习射击,都是参加工作的前两年才在训练营练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于浩怀忽感一股暖流涌上脑,他有一种直觉,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高光时刻。他和老杨不一样,他没有老婆孩子,这一枪开下去的压力很小。而老杨就不一样了,他这一枪上背负太多,开正了平步青云,歪了就丢了乌纱帽,没准还有可能判刑。 于浩怀当即从特警装备车上拿了把枪,把六颗子弹全都填满,别在了右边裤兜里,又和同事借了个外套作掩护。 做完这些,老杨还是把他拦住了,一脸担忧但能看出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求一枪毙命,第一枪一定要开在躯干最大的部位。千万保证人质的安全,听到没。” 于浩怀还记得那种热血沸腾的心情,促使他由衷地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没有多余言语,他只拍了拍老杨的肩膀。 第118章 猩红长廊(8) 在警方拉好的警戒线外,他故作颓唐,操着一口乡音,对情绪激动的中年男人发牢骚。 “你说话就说话,好好地动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啊?” 中年男人破口大骂:“你他 妈懂个屁!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是这个社会逼我的!”他唾沫飞溅,刀却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一直比在女孩的脖子上,他每大骂一句,都会换来女孩的一阵颤栗。 这种毫无诉求、单纯为了报复的嫌疑犯最难缠。 于浩怀想到同事提到过,这个男人有一个儿子的! “兄弟,我看你体格也挺好的,日子还能重新开始呢,你把小姑娘伤了还得蹲号子,多划不来。你看我,我今年刚做养鸡的买卖,把所有钱和贷款都投进去了,结果一场鸡瘟全死了,赔了四十多万,现在还开出租车还钱呢。家里还有五岁的女儿等着上小学,你说我跟谁喊冤去?”于浩怀随口编了一段段故事,一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路过打抱不平的同道人,还顺带提了一下自己有个女儿。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能力稳定住对方的情绪,然后适时递上一瓶水的时候,那男子像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突然引爆。 “少在老子面前说风凉话!你当然能重新开始了!我老婆跑了,孩子没了,工作、爹妈全完了!你以为这是最绝望的吗?!老子被检查出得了肝癌晚期!肝癌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你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饿死、疼死!你在这里和我讲什么重新开始......” 男子说到这里,已经放弃了和于浩怀争论什么,他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尖刀,准备往女孩的脖子上刺去了!! 眼下十万火急,容不得任何犹疑。 电光火石之间,那中年男人高悬刀剑,死死盯着女孩的脖子看,这短短两秒给了于浩怀近身跑去的时机。他全神贯注,不受任何外物干扰,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里那柄温热的铁管上。 时至今日,他只记得自己在距离那男子十米不到的距离掏出了枪,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喊,在他听来就好像呼啸的风声。接着余光里出现了什么东西,他无暇顾及,只是对着那男子露出来的半个肩膀按下了扳机...... “啪——”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视野里突然多出来无数跳动的弹珠,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闪耀缤纷。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玻璃球弹跳着,争先恐后的朝他脚底跳去,然后越跳越慢,越滚越近。 直到其中一颗滚到他脚尖前,他才看清,那弹珠裹着的鲜红,正是血液。 那一刻,所有感官重返于浩怀的身体,他看到车上用下来一大堆人,他们抬着白色担架,大喊着什么。他被涌动的人群推搡着,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直到他的肩膀被老杨搂住,他想听到一些安慰的话,可直到他坐上车,也没人和他说上一句。 ******* 黝黑的枪管正对女孩的眉心。 奥莉维亚抱着小兔不断往后退,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的男人。 “你不是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不会伤害好人......” 于浩怀心如磐石,用左手托着右手腕,防止自己手抖。 “我不会伤害人,但那也要看你是不是‘人’了。你的外表确实很具欺骗性,让我差点就忘了,你就是这个关卡给我的考验。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藏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但是你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你所谓的和父母来滨海谈上学的事也都是谎话!外面整个市都空了,跟鬼城似的,如果你父母都是正常人,怎么会若无其事的下榻到这个酒店来呢?”于浩怀越说越激动,脸上带上了扭曲又狂热的笑容,望向天花板吼道,“你骗不来我的,我已经看透这个游戏了!!你以为用一些小道具、小手段去重复那天的回忆,就可以让我感到害怕了吗?你错了!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 “叔叔!叔叔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永远睡着啊,我还想吃马卡龙,想玩陶瓷娃娃......”奥莉维亚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白皙的脸蛋涨得红彤彤的,像要把自己憋昏过去。 “闭嘴!”于浩怀大骂,“别以为这样就迷惑我!你才不是人类!” “叔叔你在说什么......” 于浩怀盯着奥莉维亚,胸口不断起伏,手指慢慢按了下去的同时,他闭上了眼...... “为什么要拿枪指着我?”那声音粗哑而低沉,还带着一股乡音。 于浩怀一个激灵,睁大了眼。 刚才还痛哭求饶的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衣衫褴褛、体态佝偻的中年男人。 于浩怀止不住颤抖,质问道:“你是谁?!” “我?我就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而已。”流浪汉说着,伸出黑粗干燥的手在脸前摆了摆,随性不羁的小动作颇有种自谦的意味。 于浩怀咽了口唾沫,仔仔细细将眼前的人从头打量到尾,然后小声问:“你......你该不会是,那天那个......”他想说是“冲出来干扰我射击的流浪汉”,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那天的状况他都了解过了,那人根本就是个疯子,早就被收押到精神病院去了,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他压力太大了,出现了幻觉。 “见到我不惊喜吗?我可是一直都很想见你。”流浪汉说着,竟步步往前逼近。于浩怀连连败退,手中的枪不知是举是放,犹豫再三,他觉得快刀斩乱麻,亲手击毙自己的“臆想”。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要是死了,你就永远不知道答案了哦。” 于浩怀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 流浪汉叹了口气:“当然是你们每个人。你们每个人的过去里都有一个流浪汉的参与,难道你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于浩怀愣了许久,他怀疑自己的大脑可能冻伤了,不然怎么会无法理解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该不会......我们遇到的流浪汉,其实都是一个人......” “宾果~”流浪汉笑出一口发黑烂掉的牙齿。 于浩怀只用了半秒便举起了枪,对准流浪汉的眉心说:“这么说,你他妈的就是发邀请函的畜生。” “我不喜欢你讲话的方式,太粗鲁。” “我还可以更粗鲁。比如打爆你的头。”于浩怀用枪口怼着流浪汉的眉心,“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我是你难以理解的存在。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把我当做‘神’,你只需知道,我可以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比如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变成一条会说话的腊肠,或者把你脑中的一切都洗掉,让你只会重复一句话......” “你敢!!”于浩怀掌心湿润,感到枪柄越来越滑,他必须很用力才能保证枪不会滑掉。 流浪汉伸出一根指晃了晃:“不不不,我不会那么做。我有我自己的规则,‘神’也有仁爱之心。” “你有仁爱之心?你要是有一点慈悲,就不会把我们拉到这个鬼地方!也不会让那么多人死去!” 流浪汉负手而立,朗诵着于浩怀完全不懂的内容: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 “你别故弄玄虚!!我真的会开枪!”于浩怀大吼道。 “此句选自《约翰一书》,意思是说,信徒若犯了罪,须来到神面前,主动认罪悔过,要坚信神是公平的,绝不会轻视任何人犯下的罪。” “你胡说!我没有罪!!” 流浪汉突然弯腰,让于浩怀万分警觉,谁知他只是捡起了一枚弹珠,凑近于浩怀的脸说:“我都替你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呢。” “那是因为你突然冲了出来!!要是你老老实实呆在垃圾堆里,那一枪就不会......”说到这儿,于浩怀突然静止,过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眉头无法自抑的**,“你也这样对其他人了,对吗?” 流浪汉耸耸肩膀:“你比我想的聪明一点儿......” 热泪在于浩怀的充血的里积蓄,他神情恍惚的用枪柄击打自己的太阳穴,哽咽说:“是你的出现,改变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如果不是你,我们的人生就不会变成一坨屎!!你口中所谓的罪,不过是你强加给我们的!!” “愚蠢也是一种罪......” “闭嘴!”于浩怀怒喝一声,“所以我是唯一一个识破你阴谋的人了......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命令你马上把我弄出去!” 流浪汉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于警官。”流浪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你不是亲眼看到我这张脸是怎么被捣烂的吗?你就不想知道,魔方杀手为什么要执着于,要杀我这个毫不起眼的流浪汉吗?” “你是说周雪荣也......” “对啊。那时候,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流浪汉说着,咧出了一嘴黑牙。 第119章 猩红长廊(9) 那是于浩怀射偏那枪后的事。 特警解救人质不慎击毙路人的新闻一度占据各大媒体,有几天的热度甚至盖过了某女星花边新闻。 网络留言众说纷纭,大多人都是只看标题就断定“警察滥杀无辜”“无法感觉到生命被保障”“感觉税都白缴了”。 但其实当日真正的案发现场却是另一副样子,那也是于浩怀在接受调查的期间才了解到的。 案发时的小卖部处在老旧居民区,同时也是一个拆迁地段。楼道之间塞满了各种废木板、老自行车,又或者堆着垃圾。当时警察疏理现场,驱散人群,尽可能保证不会有无关人士影响到嫌犯的情绪,继而导致突发事件。 平心而论,于浩怀开枪的时机算不上好,但当时的情形实在刻不容缓,开枪不一定能击中,但所有人都知道,不开枪的结果就是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去死。 于浩怀只是做了每个警察都会做的事。 但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小卖部一旁堆满杂物的过道里,竟然睡着一个流浪汉,他用塑料大棚的纸盖着身子睡觉,竟和那堆杂物融为一体,根本没人注意到那里有人。 如果事情到这里能结束,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 当时眼见中年男人就要杀了人质,于浩怀趁他看向怀中女孩的空档往前跑了几步,拉进了射程,却怎料那流浪汉跟疯了一样跑了出来,直奔小卖部门口。 流浪汉的异动让本来就心绪高涨的中年人十分警觉,于是用臂弯夹住女孩的脖子向后拖行,一下子改变了原本的设计范围。而另一面,手指动作的惯性让于浩怀本能的扣下了扳机,子弹却没有按预想那般击中嫌犯,而是击中了他身后的投币弹珠机。 随着弹珠一股脑的涌出,中年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被套路了,一怒之下用刀尖朝女孩肩颈刺了下去,于浩怀趁机又开两枪,这才将中年男人击毙。 虽然击毙了嫌犯,但女孩却在送往医院后不就不治身亡。 整件事让媒体和民众质疑滨海警方的部署不当,以及于浩怀的失职。于浩怀作为整个事件的直接相关人员,接受了停止调查。 坚信不疑的证明自己的机会,反倒成了断送前途的铡刀。 根据这件事,滨海警方启动了专门调查,还原现场,多方考证,也知道了那流浪汉的突然出现,才干扰了于浩怀的解救行动。而对于那个流浪汉,调查结果是该男子是个黑户,籍贯不明,且行为逻辑上存在明显的智力不足,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只是收押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女孩的家人得到了一笔赔偿,而作为直接相关人员的于浩怀亲自上门向其家人道歉。 于浩怀还记得那天是立秋,滨海一夜之间稳如骤降,他把满脸的胡子刮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第一次感到陌生。长时间的停职处分和舆论压力已经让他变得颓唐。那天的登门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原本局里顾虑到家属看到于浩怀会引起情绪激动,所以派出老杨。他经验丰富,又擅长与人相处,是处理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但在于浩怀的再三恳求下,两人和几位民警同事一同前往拜访。 在敲响那扇门之前,于浩怀站在楼道里,他甚至感到比开出那一枪还要紧张。他害怕那扇门后的人会对他投以鄙夷、仇恨,怨恨他没能救下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直到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微胖男人。 男主人开门时垂着眼,门口已经摆好了鞋,只说了句“进来吧。” 房间是简单的两室一厅,地板是复合材质的,却打扫的很干净,能看出这家人生活得很仔细,可空气里弥漫的浓重香火味和整洁的空间让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于浩怀跟着男主人的身后,越往里走味道越重,直到走进卧室,袅袅白烟几乎要吞没空间,而房子的女主人坐在床边,身上是遮不住的死气。 老杨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好像这样的气氛根本影响不到他一样,表情悲痛而不失礼貌的和夫妇简述了案发的经过。 夫妇俩相互搂着抹起了眼泪。 于浩怀坐在沙发上,眼睛始终盯着梳妆镜前的相框,里面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充满颗粒感的画面,以及女孩瘦小的身形,都能看出是许多年前的合照了。 而之所以摆出这样一张旧照作为纪念,也不用一张最近的照片,其中原因也不难猜。看这户人家的生活环境,也知道手头不会宽裕,平日里不会有定期旅行一类的,所以没机会拍旅游照。至于全家福,一般家庭根本不会想到,在自家孩子还是风华正茂,而自己也没到年迈到要拍全家福留念的地步,总想着退休后再照不迟,怎料一场飞来横祸让这个家庭分崩离析,唯一能睹物思人的合照,竟然是多年前的老照片。 想到这里,于浩怀**了这场眼见就要结尾的对话。 “关于您们的女儿,我要由衷说对不起。如果......如果当时不是我主动揽下了任务......” 老杨在茶几下面踢了他一脚。 于浩怀却接着说:“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不该那么自信,也不该说那些话激怒犯人......” 老杨顾不得唐突,一把将于浩怀往身后推,说着“下午局里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带着其余人就往门口走。 于浩怀站起来前,看到那妇人气得浑身颤抖,看向他的眼里满是仇恨,可直到末了也没说过一句重话,只是把头埋在另一半肩上哭。 出了家门,老杨一把将于浩怀推在车门上,揪着他的领口大骂:“带你来道歉!不是带你来忏悔室!你以为忏悔管用吗?你应该庆幸那两口子还讲道理,不然你刚才那些话就够你再背上个官司的!” 见于浩怀失魂落魄的,老杨也缓和下来,苦口婆心的说:“你应该端正好自己的位置。这是一次意外,是那个疯子突然冲出来,那一枪才会打歪!没有什么任务是绝对不会失败的,现在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你别再怪你自己,你接下任务不就是要救......” “我是为了要证明我自己。” 老杨松开手,表情有点古怪:“你说什么?” 于浩怀整理下衣服,心平气和的说:“这个问题,我在那晚之后就一直问自己。起初我也是告诉自己,我只是想救她,意外是不可控的。今天是我第一次讲出这个事,因为我不想骗自己......” “我接这个任务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证明自己。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让我在那天吃小龙虾,离案发现场只隔了三个街区,那么快就赶到......” 话没说完,他一拳被老杨揍倒在地。老杨年纪比他大,身材也有些发福,但拳风老道,一出手就把于浩怀打得头昏眼花,愣是没站起来。他看着这个坐在地上捂着脸的年轻人,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急功近利,做事极端。你这样下去,迟早害了你自己!” “我急功近利?”“你扪心自问,做警察要是都像你一样,只会打官腔、写报告,成天想着怎么混日子,一点儿风险都不肯冒,你以为这样就是合格的警察了?” 老杨脸色涨红,气得大喘气,食指不断点着,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 于浩怀坐在地上,感受被曾经并肩战斗的同僚痛骂的那种心痛,反正他已经让那么多人对他失望了,也不差这一个。 更何况,等处分通知下来,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第120章 猩红长廊(10) 距离于浩怀离开警察队伍已经过去一个月。那段时间里,他没去找工作,也没和家里人联系。他把单位附近租的房退了,找了个便宜点的地段租了个一室一厅,日子过的漫无目的,每天靠着存款生活。 他患上了睡眠障碍。 每个晚上,他只要一闭眼,眼前就充斥着跳动的弹珠,它们争先恐后的跳到他眼前,带着满目鲜红,让他大汗淋漓的醒来。 每当于浩怀张开眼面对一室孤寂,就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垃圾。他怨恨自己,更怨恨那个无缘无故冲出来的疯子。如果不是他干扰了射击,那自己现在的处境会完全不同。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于浩怀很努力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他虽然丢了工作,但他的侦查能力没有丢。老杨评价他无可救药,那他就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他认真回想曾经翻阅过的卷宗,其中有一部分是没解决的案子。他决定从中选取一件,作为自己搜查的目标。 他会解决一件警方都解决不了的案件。他要证明,他打歪的那一枪并不是他的能力出了问题! 人一旦有了目标,生活无论多困苦都会生出些活力来。于浩怀忙于搜集线索,他每天清晨起床,直到深夜回家,他走遍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向案件相关人员打听线索,又被无数次赶出去。没了警证,想要探出口风就难得多了。 如此半个月下来,于浩怀正个人瘦了一大圈。他开始气馁,觉得连上天都抛弃了他,让他跌进泥里,还爬不起来。 而就在他最灰心丧气的节骨眼上,“魔方杀手”这个案子就像天降神兵,出现在他面前。 无论是新闻还是报纸,都在报道这个行踪诡异、热衷于虐杀流浪汉的神秘杀手。而更让这个案子具有争议的是,凶手每次杀完人后,都会用血液在一旁留下一个类似魔方的记号,就好像在对警方挑衅。而警方直到现在都没有抓住“魔方杀手”,他还逍遥法外继续行凶,让整个滨海市凑陷入惶恐。 于浩怀决定赶在警方之前,抓住这个嚣张的“魔方杀手”。 他搜集了所有新闻上有关连环杀人的报道,并把相关信息都剪下来贴在墙上,就连吃饭时都对着线索墙,边吃边推理。 经过了为期两天的头脑风暴,他总结出“魔方杀手”大致的作案规律。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只杀无业游民,他的作案工具可能是一把钝器,他惯于杀死受害者后,再用钝器击打其面部,直到面目全非。 “魔方杀手”的作案时间不定,比如头两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尸检出的结果是两具尸体的死亡时差不超5小时,证明是在同一天被害。而第三具尸体的发现时间则隔了三天。 于浩怀有事没事会逛逛各大论坛、贴吧集思广益。很多人都提出“魔方杀手”的作案对象不同寻常,一般来说,连环杀人是杀人犯对自己心理的一种复刻,存在成瘾性。而成瘾的成因也分很多种,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倒错障碍,这也就是为什么世上很多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都是女性。 “魔方杀手”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专挑流浪汉这种边缘人士下手呢?杀死一个社会价值偏低的流浪汉能给他带来什么心理满足? 另一方面,“魔方杀手”的作案手法也过于粗暴,如果只是渴望刺激,又或是想要向警方示威的话,完全可以用更加骇人精巧的手段,留下尸体才对。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犯下这一连串不规律作案? 滨海警方在当地法制频道采访中给出了一点方向,结合伤口的切入方向以及创痕来看,可以推断出凶手的身高偏高,是个右利手,他身强力壮,下手果决。心理学家推测,此人在生活中很可能富有男性魅力,社会关系健全,有稳定的工作与收入。 而大量连环作案证明其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热衷于破坏面部则指向了**过强,是**的代偿。至于那些形似魔方的印记则不难理解,很多连环杀人狂都喜欢用某种标志铭刻自己的身份。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他享受着自己的双面人生,也许在家人朋友眼中,他是个随和善良的人,但他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个身份。 根据警方提供的犯罪侧写,警方呼吁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同时也承诺会尽快逮捕凶手,还滨海老百姓一个安宁。 关掉电视机。于浩怀却觉得专家说的就是一堆狗屁。他从来都不信犯罪侧写,认为这就是一门伪科学。没有足够的信息量,单纯依靠假设去倒退起因,又怎么能得到正确的结论? 尤其是在“魔方杀手”破坏尸体面部的这一点上,于浩怀和警方专家的意见完全相左。 如果“魔方杀手”真的患有性倒错,那他干嘛要杀死脏兮兮又毫无性魅力可言的流浪汉?于浩怀认为,凶手毁坏尸体面部的原因和前几年杀人挖眼的案件如出一辙。 后者是因为迷信思想,坚信人被杀后眼睛会残留凶手的图像,为了不被抓捕,他只好挖出受害者的双眼。 于浩怀有种直觉,“魔方杀手”下手如此果决狠厉,恨不得将流浪汉的脸捣碎成泥......这很像一种恨意,或者惧意。 很快地,于浩怀已经用光了所有披露出的线索。他像个安乐椅侦探,整天坐在沙发上幻想一切。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永远抓不到凶手。 于是他决定走出去,到各个案发地点转悠转悠,总好过做一个沙发土豆。 也正是那天,他遇上了魔方杀手。 准确来说,那时他还不确定那个行踪诡异的大个子就是凶手,于是给对方起了个外号:兜帽男。 他第一次遇到兜帽男时,他正穿过人潮拥挤的步行街,手里拿着一只手抓饼,准备往东郊方向的案发地赶去。逆流的人群里迎头走来一个海拔超群的大个子,当时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注意到对方穿着深灰色的卫衣外套,整张脸笼罩在兜帽下,只露出一个高挺的鼻尖。 两人在人潮的裹挟下擦身而过,于浩怀手里的手抓饼被碰掉了。捡起来再一回头,对方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了,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说来也奇怪,原先在局里待的时候,上头的老警察曾经说过,办案有时候靠的是直觉,于浩怀全当笑话听。可当时他看着那道背影,再咂摸一下对方不合群的打扮与气质,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等大脑做出判断,他就已经跟了上去。 于浩怀一路尾随兜帽男走出快有三条街,其间对方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也没买任何东西,却偶尔会停下来,偏过头看看,又或是突然放慢脚步。 一开始于浩怀以为自己暴露了,于是躲在树后假装系鞋带,再一抬头发现兜帽男竟横穿马路,向对面跑去。 于浩怀没来得及跟上去,而是躲在报刊亭后面张望,他看到兜帽男停在沙县小吃前,还以为他要买饭,隔了一会儿,一个身穿黑皮夹克的棕发青年起身结账,兜帽男原地站了一会儿,竟跟在了后面。 原来兜帽男和自己一样,都在跟踪别人。 只是令他猜不透的是,自己跟踪人是为了揪出魔方杀手,而兜帽男跟踪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找出这个答案,他一路跟着周雪荣到了城郊的一处出租楼,看到对方走了进去。 确认了兜帽男的住址,他才安心的回家。 翌日,他天刚亮就守在兜帽男住所附近的小巷里,他揣着自己那台十年前买的卡片机,以及一份楼下买的肉夹馍,本想等上一晌午才能见到兜帽男的准备。可谁知,他肉夹馍刚吃完,就见有人下楼,他看了一眼表,才七点一刻多。 下楼的是一对男女,男的目测身高不到180,染着一头棕发,穿着一件派克大衣,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琴盒,正是昨天被兜帽男跟踪的男子。而一旁的女人身姿娇小,有一头柔顺的及肩披发。两人说说笑笑,往远处走。 见并不是自己的目标,于浩怀刚打算退回去,就见周雪荣跟了出来。他身穿和昨日差不多款式的卫衣,但颜色变成了黑色的,仍然是兜帽罩头的装扮,身上没带包。低着头快步走出门。 于浩怀迅速跟了上去。 他跟到地铁口附近,看到那对先下楼的男女分别,女人往公车站方向走,棕发男人则挥着手走进了地铁口。其间兜帽男一直躲在花坛边的梧桐树后,兜帽遮住他的眉眼,但他扣紧树干的十指却暴露了他的焦虑。 于浩怀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且不论这兜帽男是否是魔方杀手,他这鬼祟的跟踪行径也绝非正常人。 于浩怀适当调整战略,既然对方的注意力都在跟踪上,自己百般遮掩反倒可以,他索性大方站出来,远远跟着那棕发男人。 于浩怀买了票,与棕发男人坐上同一节车厢。他观察到那兜帽男总是跟随左右,对方似乎有些驼背,不知道是天生习惯,还是努力想把自己融进人群,显得不那么突兀。 广播报站,棕发男人站起身往门边走,于浩怀见状也假意起身, 车门一开便跟随着涌下了车。下车后棕发男人又走了许久,脚程也加快了很多,不时掏出手机看两眼,似乎在赶时间。 于浩怀一路跟踪的十分顺畅,巨大的琴盒遮挡住了棕发男子的余光范围,他只需慢悠悠跟上前就好。在等红绿灯的过程中,于浩怀却猛地反应过来,穿兜帽卫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121章 猩红长廊(11) 难道他发现自己在跟踪他了? 于浩怀顾不得棕发男人,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兜帽男,却一无所获。再反过神是,他还跟丢了那个棕发男。 于浩怀气得在空气中挥了一拳,可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选择放弃。至少他掌握了兜帽男的住址,只要自己行踪没有暴露,大不了明天再来。 于浩怀按原路线返回,行至小吃街的时候,却看到了兜帽男正蹲在一家店面前,看起来像在等人。于浩怀警觉的躲在卖煎饼的摊子边,在被摊主大妈用眼神质疑智商后,他只好掏出纸钱买了一份煎饼。 透过铁板上袅袅升起的白烟,他看到兜帽男伸手按了一下肚子的位置。这个动作一下激发了他的侦查嗅觉,他当然不会觉得对方是肚子疼,那是人紧张时会有的表现,兜帽男是在确认衣服兜里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珍视呢? 于浩怀感到按捺不住的兴奋了,他巴不得兜帽男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好让自己可以将他当众伏法。可现实却事与愿违,兜帽男突然起身往前走,害得他只能放弃还未出炉的煎饼,跟了上去。 对于接下来的跟踪过程,于浩怀可谓无语至极,他从没看过一个人可以像兜帽男一样无聊,他什么也不做,只是走走停停,有时在花坛边坐一下,一会儿在告示牌跟前站上一会儿。于浩怀甚至都怀疑对方早就发现自己,做这些都是为了涮他。 约下午五点半,天已经快黑了,于浩怀靠半只肉夹馍走了一天,又饿又累,于是找了一家顶楼的快餐店,打算打包一份带走。而于浩怀也很谨慎,不忘在等餐时透过窗口盯梢。 兜帽男正坐在路口,一辆公交车突然到站,里面涌出一批身穿校服的孩子,叫嚷着各自分散开。于浩怀紧张的盯紧兜帽男,生怕他被人群淹没了。可不论人来人往,兜帽男都坐得好好地,看起来像在等什么人。 见兜帽男没有动身的打算,于浩怀便坐在靠窗桌前开动了。 可直到吃完一餐,又过了一小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灯也都亮了。也许是因为魔方杀手的事,街头的人零零散散,脚程很快,估摸都是往家赶。于浩怀裹紧了夹克,但兜帽男却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于浩怀并没有因为兜帽男单调而无意义的举动而失去耐心,相反地,越是不同寻常的举动,往往越能够指向出乎意料的结局。 时间约晚上十点多,于浩怀终于看到了一个他渴盼已久的身影。 一个流浪汉打扮的男人,正拖着他的睡袋,步履蹒跚的往路口拐角处走去。于浩怀见状,飞也似地跑下楼,往街对岸跑去。可是昏黄的路灯下不见流浪汉,更没看到兜帽男。 于浩怀这下慌了,他竟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明明他从楼上跑下来不过两分钟的功夫,这两人能去哪儿呢?他一回头,正看到两个楼之间狭窄、黝黑的过道。他打开手机灯光,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里面被楼与楼分割成不同的岔路,于浩怀每经过一个岔口,都要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用灯光探路。他越走越深,里面似乎连着垃圾堆,散发出腐败垃圾的臭味。于浩怀屏住呼吸,小心前行,黑暗中的一声钝响令他停下了脚步。 “嗙、嗙、嗙”敲击声中夹杂粘腻的水声,而声源正来自他的十点钟方向。 一种隐秘的兴奋令于浩怀双手发抖。他就知道,他没有错! 短短十米不到的距离,于浩怀却走得格外漫长,他掏出相机,躲在垃圾桶后面,听着兜帽男如何一遍遍锤烂流浪汉的脸。周遭几乎一片漆黑,钝响持续了有十七下,于浩怀实在安耐不住了,他必须要取得证据才行! 于浩怀当机立断,先是把两腿调整到适宜逃跑的姿势,然后打开了闪光灯,缓缓把相机举了起来,然后故意踢了一脚易拉罐。击打声戛然而止,于浩怀迅速按下拍照按键,连拍了数十张,然后转身就跑。 他一路往光亮处跑去,在看到大道上来往的车辆时无比激动,匆匆打了辆车做了上去。他看着窗外被路灯熏染得昏黄的街景,却没见到兜帽男追出来。 司机不断问他往哪儿开,他随口说了句“先开你的”,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相机,开始查看相册。 他看到漆黑的夜空与草地融合为一体,隐约能看出草丛里躺着一个人,鲜红的烂肉像朵朵盛开的花团,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回过头,他两眼微微睁大,瞳孔被闪光灯映上两点火红。他面目深邃,鼻梁高挺,唇薄而上扬,过度曝光更是放大了他五官的浓艳,那实在是和他想象中的“魔方杀手”完全不同的面容,因为他怎么看都不该是一张杀人犯的脸。 当晚于浩怀带着相机回到了家,一整天奔波的疲惫全爆发出来,让他立刻就想躺进被窝里睡一觉。刚沾上枕头的他,却没有预想中那样容易入眠,相反的,目睹凶杀现场以及取得证据后的满足感让他精神振奋。他又坐了起来,从桌上拿起了相机,重新躺下,抱着相机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怀中的相机已经不翼而飞。于浩怀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就觉得家里冷得不行,却发现大门没关,客厅被翻了个底朝天。 当时于浩怀无论怎么想,偷相机的人只能是魔方杀手,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毫发无伤。因为即使对方把相机偷走了,自己也还是目睹了案发,一样可以出庭质证。 这太没逻辑了。 于浩怀百思不得其解,想溜去偷也没用,现在相机大概率被销毁了。他只能认栽。 谁想第二天,他就在门口收到了一封邀请函,上面写着:“赢回失落之物。” 下方还有一串地址:“城郊北站莲湖路实验基地”。 虽然没提到寄信方是谁,但于浩怀还是坚定不移,这就是魔方杀手搞的鬼。那兜帽男先是反跟踪他,偷走了他的证据,现在又想用相机诱他入局? 如果换做别人,此刻会撕掉邀请函,让他爱谁谁,只要报了警就行了。但于浩怀惯是个爱较真的,这张邀请函在他看来等同于嘲笑。 他赴约了。可来到荒废已久的基地,他见到的却是一个妆发精致、神色紧张的少妇。 谁知对方见了他,吓得脸一下就白了,哆哆嗦嗦的从包里掏出手机,说是要汇款给他,求他把儿子还给自己。这一举动令于浩怀懂了,原来这女人也是为了某些原因来赴约的。 他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和身份,想要从少妇那儿再套出些信息,但对方却十分警惕,聊天根本没法顺利进行下去,就在这时,少妇突然看向他身后尖叫起来,他回头一看,一个青年正手持尖刀朝他扑来。 于浩怀第一反应觉得拧住棕发青年的手腕,一个反手将对方放倒按在地上,并问“你是谁”。 棕发青年骂了句脏,说了一个他不晓得的女性人名,问这女人现在在哪。 看来又是一个收到邀请函来的。于浩怀只得又解释了一遍,青年却质疑他说谎,还好他带来了邀请函,出示给对方看,这才平息一场闹剧。 随后三人聊了会儿,走廊上突然响起轻重不一的步伐声。难不成发邀请函给他们的人竟是一个瘸子?然而看到脚步的主人时,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来人竟然是个体型消瘦的年轻人,看上去才20出头。 几人坐下来聊天,开始了一场不咸不淡的自我介绍,介绍完毕,每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欲望,气氛十分紧张。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是那个兜帽男,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方杀手。 他笃定自己绝不会看错!无论是异于常人的高大体型,还是过目难忘的深刻面容,都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于浩怀当场就想站起来,向所有人指证这人。然而那棕发青年比他还惊讶,抢在他前头问:“你怎么会在这?” 棕发青年解释二人才刚打过招呼,并称魔方杀手为“周雪荣”。 “周、雪、荣”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他恨不得当场撕下这人虚伪的假面。明明就是他偷走了自己的相机,组织了这场大型勒索现场,还造成了全滨海的恐慌,现在竟然在这里佯装无辜。 于浩怀不是傻子,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挑明真相,不一定会让大家信服,所有人都疑神疑鬼,突然带节奏有可能会被魔方杀手反咬一口。 从那一刻起,于浩怀便笃定,这个叫做周雪荣的大个子,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而周雪荣在游戏过程中的闪烁其词和未卜先知,也都恰好证明了他的推论。 哪怕到了后来,看到周雪荣不止一次的舍身救人,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患有多重人格障碍。 可他独独没料到,周雪荣一早就知道这一切,他之所以杀死流浪汉,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他想要在游戏开始之前,将一切痛苦的源头掐灭。 原来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 周雪荣才是。 “我一直以为周雪荣就是偷走相机的人,以为他才是幕后之人。其实他只是为了阻止你,阻止我们被干扰的因果,对吗?!” 流浪汉堆出一个夸张的笑脸说:“也算是啦。”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 面对情绪激动的于浩怀,流浪汉显得冷静的多。 “这可怪不得我,要知道像他这样经验老道的选手一旦透露真相,会对我的精心设计的游戏造成很大不便,所以...”流浪汉故作戏腔,像要留足了悬念,“我对他说,要是他胆敢透露一点,我就立刻要了某人的命。” 于浩怀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会让徐明朗死得很难看哦。” 流浪汉捧腹大笑起来。 于浩怀忙用枪指着对方大喊:“你快把原来的世界还给我!!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流浪汉发出一连串沉闷而古怪的笑声:“我真喜欢看你们犯蠢的样子......用你的小脑袋瓜想想看,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杀了我吧?相信我,周雪荣试过太多次了......” 说到这儿,流浪汉拔高声调,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说到这儿,你不是一直对‘魔方杀手案’很感兴趣吗?你知道周雪荣为什么每次杀死流浪汉后,都要锤烂他们的脸吗?” 于浩怀被眼前这个怪家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说不出话来。 流浪汉也不去看他的反应,戏剧化的搓着手,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诡计得逞的反派。 “他肯定恨极了我,哪怕‘我’已经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哈哈。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你知道吗?每次他以为能够杀死‘我’的时候,又会再看到流浪汉行走在街头,他就会在想‘咦?我不是已经杀了他吗?他怎么还活着’之类的......” “听起来很像精神错乱对吧?别着急,我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流浪汉边说边往枪口上迎,毫不畏惧。反而是持枪的于浩怀节节败退。 “最初周雪荣以为杀了我,就可以赶在我搅乱你们可悲的人生之前,将一切痛苦与不幸扼杀在摇篮里,只可惜他的想象力实在有限。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不论时空、物质、时间,我通通都能操控,他竟然以为一个小小的肉身就能困住我?”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懂吗?这只是个小把戏。我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模样。”流浪汉用手指拨开枪管,“所以你懂的,他永远没法杀死真正的‘我’。” “我现在就毙了你!!”于浩怀咬肌**,朝流浪汉猛过去,枪口直抵额头:“我命令你把我送回去!现在马上!!” 流浪汉不为所动,头部轻仰,于浩怀能看到脏乱的刘海下透着浮肿下垂的单眼皮,以及那饱含戏谑的眼神。于浩怀被看得一惊,突感不妙,然后就见流浪汉嘴角慢慢上扬。 “你不觉得,这个地毯变得越来越红了吗?”流浪汉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红得像血一样......” “你少来那套!!”于浩怀完全摸不清流浪汉在搞什么鬼,但本能告诉他不会是好事。他只能用枪口来表达自己的不悦。但余光中的走廊似乎真的变得更红了,甚至红得有点发黑。 “而且越来越软......” 于浩怀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真的感觉到双脚在慢慢往下陷。他开始相信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是高于人类的存在...... “别再说奇怪的话了!!” “像不像柔软的内脏......” “我让你闭嘴!!!” “啪——”一声枪响,枪口飘出呛人的灰烟。 于浩怀心潮澎湃。他终于做到了!他杀了流浪汉!! 他终于把这破游戏给...... 浓烟散去,却不见褴褛不堪的中年男人。他慢慢往下看去,一个绵软小小的脑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漂亮的好像人偶一样的女孩睁大了双眼,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上中央多了一个丑陋的放射状伤痕,弹孔周围的皮肤被撑得裂开,露出皮下的红色血肉。 那是他在案发现场才见到过的穿透性枪伤。 “叔......叔......”女孩的嘴唇蠕动,说出了她最后一句话,然后仰面倒地。鲜血慢慢透过绸缎般的金发向外蔓延,渗进猩红的地毯融为一体,染红她洁白的裙角。 光彩不再的眼珠,此时像一件死物,呆呆地映照着吊灯反射出的光。 第122章 猩红长廊(12) 他......杀错人了? 不会的......不可能的! 这走廊肯定已经恢复原状了,只要他起来走上一段时间,就可以走出去...... 于浩怀站起来就跑,可无论他如何狂奔,走廊和刚才一样,根本走不出去! ......难道说,他刚才真的开枪打死了一个女孩? 于浩怀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自言自语:“我都干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啊......” 忽然,他的身下感到一种绵软,他以为只是错觉,直到看见女孩的尸体似乎比之前塌了半截。他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脚使不上力,他花了好大力气站起来,低头一看,那一片猩红的哪还是什么地毯?而是一块又一块光滑湿润的内脏! 抬头一看,整个走廊的都变成了某种生物的腔内,女孩幼小的身躯正渐渐下沉。 “呃啊......怎么会这样......”于浩怀挣扎着想要站直,却 一遍又一遍跌进柔润脏器中,血液和剥落的粘膜组织粘了一身,他伸手去捞奥莉维亚,抓住女孩的手往上拽,却感到某种吸力在拉着她往下沉,他拉了几下实在拉不动,只好放弃。 他感到自己置身在流沙中,越是挣扎,脚下的吸力就越大,再这样下去,他撑不过十几分钟就会窒息了! 快动动你的脑子!!于浩怀深呼吸,他想到流浪汉最后留下的几句话,就是在说这走廊红得像内脏。 难道这流浪汉的话能让人所想成真?可是流浪汉已经消失了,他该怎么把这一切恢复原状呢?! 内脏已经吞没到于浩怀的尾椎了,突然感到下半身都被压迫的快麻了,而奥莉维亚只剩下一张脸没有被吞没,金色的长发露出了几绺,被内脏的粘液打湿,正一点点被吞没。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浩怀朝蠕动的内脏上开了两枪,大股大股的鲜血飚射出来,却换来更激烈的收缩。 物理攻击对这些肉团根本不起效! 他几乎快绝望了,好像死亡已经成定局,浑身无力的他被迫放松下来,像奥莉维亚的尸体一样仰面朝天,等待自己完全融入内脏中。 不管怎样,他好歹在临死前知道了真相。 原来在那个没有流浪汉的真实世界里,他的那一枪并没有打歪,他救下了那个女孩,也没有被革职。 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临死之前都被当做玩具一样摆布。 如果这一切能停下就好了...... 于浩怀闭上眼,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等待最后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想象中的窒息感却未降临,于浩怀察觉到不对劲,睁开眼,发现周遭的内脏竟停止了蠕动,一旁还有一束金色长发暴露在脏器外。 他两手拨开内脏,用尽一切方式将自己从烂肉中解放了出来。 于浩怀并未被狂喜冲昏头脑,内脏停止蠕动绝不可能只是巧合,一定是他做了些什么...... 对了!他刚才是不是许愿,说“如果这一切能停下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于浩怀立刻闭上眼许愿,这次他希望自己能够从这个走廊里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去。他倒数三个数,睁开了眼。他依然身处在巨型内脏中。 如此一来,于浩怀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方向出了问题。让内脏停止蠕动的一定另有其因。 于浩怀细细回想刚才许愿时的细节,他先是感到呼吸困难,**充血麻痹,放弃抵抗的闭上了眼。 闭上眼后,他脑海里很自然的呈现出内脏静止的图像,他幻想自己的身体不再下沉,奥莉维亚的那簇金发被定格成永恒......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不,不仅仅是猜想而已。 他刚才并非在许愿,而是坚信着某种“结果”。他潜意识里相信这团内脏能停下,所以他没有被吞没! 一切都解开了,于浩怀全都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么那流浪汉消失前要留下那些话的原因,说什么“这走廊越来越红”“红得像血一样”“像柔软的内脏”。他还以为走廊幻化成内脏是取决于流浪汉说了什么,其实恰恰相反,这走廊能变作什么样,是取决于他的想法!! 从一开始他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走廊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在游戏中。先前几局的经验累积,让他本能的脑补这走廊的不同寻常。 换句话说,这走廊之所以走不出去,根本就是他臆想出来的!再加上遇到奥莉维亚后,两个人的思想上有了复制、传递,形成了某种模因,让于浩怀不经意间就会确信某个观点。 比如奥莉维亚一见面就和他说“走不出这个走廊”,让他更确定了这个走廊有古怪。 而后她又提到了门打不开,“明明用门卡就能打开了啊”,这句话让他在无形之间形成了“门卡可以打卡门”的念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已经**了门卡的锁。 那之后他们走进房内,女孩一口咬定爸爸妈妈就在里面,给他植入了一种“房内有人”的念头。当奥莉维亚站在水池边,叫着“我在这儿”时,又让他认为“水池里有东西”。 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下意识的。 他的大脑开始不听话的脑补破水而出的某种怪物,而水里也真的传来了冒泡声,求生欲令他带着女孩拔腿就跑,却在跑出房间临关门的那一刻,往门缝中看了一眼怪物的长相。 两颗有着明显雅利安血统的死人头,同时挤在一个身躯上的身躯上,现在回想来,也是出于他下意识的幻想。 至于其他人在哪儿,于浩怀坚信自己先前的猜想没错,他们很可能就在这家酒店的某处,但在他的“幻想”下,整个酒店的走廊已经变成了某一截走廊的无限复制,周雪荣和徐明朗极有可能就在消失的其余空间中。 把事情始末理清,于浩怀简直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想,如果老杨在场,见到他如此精彩绝伦的推理也只能叹服。 事不宜迟,他决定先把周雪荣和徐明朗变回来,他等不及和他们说那流浪汉的事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把自己挪动到较为平整的地方坐下,以免意外的滑到干扰了他的冥想。闭上眼,他努力幻想着走廊恢复原状的样子,而众多房门中正有一扇被缓缓打开,紧接着是周雪荣和徐明朗走了出来...... 于浩怀满怀希望的睁开眼,看到的仍是湿滑腥臭的内脏。 ......一定是他还不够专心。 再试一次,这次一定会成功。 他又一次合上眼,尝试放空大脑,努力想象着与二人重逢在走廊上的图像。 睁开眼,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于浩怀尝试着站起来,却因为动作太急,以面抢地跌在泥泞的肉团中,他满脸血污的爬起,嘴里喃喃着,“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这样!!” 于浩怀仰面怒吼:“我说的有哪里错了吗?!我已经识破你的把戏了!!你说过你会遵守规则!快放我出去!!” “你违反了你自己立下的规则!这种游戏就是你想要的吗?”于浩怀的愤怒并没换来回应,无尽的内脏空间中只有他,和奥莉维亚的一绺金发。他努力不让自己被挫败感打败,他知道流浪汉此刻就在某处监视着他,只要他还有力气说话,事情就不怕没有转机。 “听着!我已经知道了这个走廊的秘密。我可以变出任何我相信存在的......” 他说道这里,突然顿住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时间好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的嘴角才**两下,接着慢慢往两耳咧,形成一个难以被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他有了一个可怕而混沌的想法。 这个道理就好比“别去想那头粉红色的大象”。人脑是极其复杂的,越是要你不去想一件事,大脑便越会关注那件事。 在他尚未勘破此局时,他的大脑不会有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他“我要幻想出自己确信的场景”,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刚才想要内脏停止蠕动时能够成功做到得到原因。这就好比奥莉维亚一路对他说过的各种话都会形成一种暗示一样,人只有在下意识的时候,才能认为“这个念头是我自己的”。 他确实靠自己推断出了真相,但在这同时,他也永远失去了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 于浩怀一屁股坐在内脏上,划破的粘膜中飞溅出污血将他的裤子都浸透了。仅靠自己。他的视线顺着鲜红的肉团,看向那束金发,那旁边正镶嵌着一把手枪,她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捡起手枪。他双手颤抖的。打开枪膛一看,里面还剩下一颗子弹,散发着尖锐的光芒。 他一把将手枪扔得老远,破口大骂道:“你想让我自杀?门儿都没有!!” “我一定能出去......我一定能......”于浩怀嘴里念念有词,捂着脑袋冥思苦想,想要勾画出走廊恢复原状的场景,可他越是努力想象,大脑就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这不过是你想象出来的”。 如此许久,于浩怀跌坐在地,哀嚎声响彻在内脏堆积成的红色空间,久久不散。 第123章 猩红长廊(13) 隔壁叶嘉雯大叫着:“怎么回事?我这里的椅子不见了?明明刚刚还在的......” “你先不要慌,现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和周雪荣会尽快......”徐明朗话说一半,被周雪荣拽着衣角回头看,那偌大的雕花双人床此时已不翼而飞,整个空间看上去空旷得吓人。 如果说先前消失的玻璃杯和酒店介绍卡都无伤大雅,不足以让人产生危机感,那么这一次,这个大床的消失无异于在提醒二人: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算什么情况?”徐明朗走向油画,画中却没见到床的影子。 “这画里的空间和我们所处的空间一样,这画就像一扇窗户,我们能通过它去看其中一部分。” “这我知道。”徐明朗回过头,神色焦灼,“我就是担心,这样下去整个空间都会被这画吸走......” “也包括我们。” “不会的。”周雪荣走上前,一把搂住失魂落魄的徐明朗,“有我在,哥绝对不会有事。” 徐明朗虽然知道这话是安慰自己的,心里却还是感动受用的,一直以来他都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因为男人不能退缩软弱,但也只有在周雪荣面前,他才能拾回自己隐藏的不安。 这一刻要不是时不待人,他真的很想问周雪荣,问他究竟是不是杀害流浪汉的连环杀手,问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问他屡屡否认与自己梦境的关系,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因为说到底,徐明朗还是不愿相信周雪荣是那样的人。 正在这时,徐明朗的视线越过肩头正好看到客厅的沙发在恍惚闪动,还没来得及张口,那沙发就忽的消失不见。他推开怀抱,转身看向身后的画说:“就在刚才,我眼睁睁看着沙发消失了!” 周雪荣皱眉:“东西消失的间隔好像越来越短。” “没错。”徐明朗左顾右盼,“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房顶都被它吸了吧。” 周雪荣望向桌上的钟,可钟却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好看向被薄纱遮掩的窗户,外面已经透出了一点天青色。 时间约莫快五点了。 “哥别急,很快就要天亮了,我们再撑......” “哗——” 也不知道是先听到风声,还是身体先察觉到寒意,周雪荣扭头一看,靠窗的一面墙都不见了踪影,而高处风量又足,都争先恐后的往房间里灌。 人的安全感是很容易被打破的,在他们毫无应对方法,只能寄托于这个密封空间时,消失的墙就像恐怖片中的竖琴声,彰示着之后随时而来的惊吓。 徐明朗往边缘处走进,低头一瞧,脚下是风云卷杂的百米高空,一眼望不到底。周雪荣不知何时也站在他身后,他一手扶着墙,眉头皱得更紧。徐明朗虽然也慌张,但回头看到周雪荣不自在的表情时,在感到的同时,心里也更加慌张了。 周雪荣用手捂着眼往后退了两步,让徐明朗想起了梦中周雪荣曾说过的话“我挺怕高的”。 徐明朗试探问:“怕高?” “以前怕。” “多久以前?” “很多...很多年前。” 不知道是不是徐明朗的错觉,他觉得周雪荣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种恨意,像自己正亲手为他的伤口拆了封。 当时的他满心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却没细细琢磨周雪荣这句“很多年前”是否还有别的诠释。 墙的另一边。 叶嘉雯正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她把俏丽的脸蛋隐藏在双膝后,恐惧的看向床边的某块空地,地毯早已消失,地面露出了一个矩形镂空,从上面看就像人为抠破的地图,透过这个洞便能看到外面的夜色。 这是十分钟前,叶嘉雯在检查房内消失物品时看到的,她看着这个洞愣了许久,在意识到房间内会消失的不只是“物品”,甚至房间本身时,一种巨大的恐慌将她包围,剥夺了她苦心营造的冷静。 叶嘉雯第一反应是想要大喊,她想让隔壁的两个哥哥都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可她忍下了。 虽然朗哥告诉过她,要是害怕或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可以大声告诉他。可她知道,这样做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她只能发泄一时的情绪,却将恐慌不安传染给了更多人。 更何况朗哥和周大哥也身陷险境,只怕那两人也遭遇了同样的事。 叶嘉雯只能咬牙躲在桌下,告诉自己现在还没危及性命,别给人添麻烦。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抖得像筛子,因为消失的一块地面宣告着,无论她躲在哪都没用。 谁能保证下一个消失的,是不是她脚下的那块地? 她决定闭眼休息一会儿,她的眼珠因为恐惧而长时间忘记眨眼,此时已酸涩不堪,同时闭上眼也有助于她忽视房间里又消失了哪些东西。眼不见为净这句话真是大智慧。 叶嘉雯就这样自欺欺人的躲在桌下,数了不知道几百头羊,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冷风钻进她的睡衣,渗入她的骨皮。她想转身看发生了什么,却忘记自己还在桌底下,头狠狠撞在木板上,疼得她睁不开眼。 “小叶?”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嘉雯以为自己在做梦,朗哥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清晰?就好像他正站在她眼前说话似的...... “你怎么躲在这儿啊?”徐明朗弓起身从桌底爬过,接着周雪荣也钻了进来,两人自己钻出去后,合力将失了神的叶嘉雯拽了出来。 徐明朗看着挺漂亮一姑娘,愣是哭成了个大花脸,还想问她怎么回事,叶嘉雯已一把抱住了他。 那是个短暂的拥抱。周雪荣甚至没来得及喝止,叶嘉雯就松开了手,然后走到他面前,也抱住了他。 周雪荣愣住了,徐明朗却笑了。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叶嘉雯挤出一个腼腆的笑,后知后觉的用手背抹擦眼睛和鼻子,又将凌乱的头发拢了拢。 徐明朗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叶嘉雯披上,和她说自己的房间已经消失了两堵墙,一堵靠窗的,另一堵是分隔两个房间的填充墙。叶嘉雯越过身看向二人房间的窗户方向,然后吸了口凉气退了回来。 叶嘉雯将两人带到床边,指着地面上的洞说:“有办法能停下吗?” 周雪荣转身往客厅走,看着墙上的油画。画里的沙发靠背上有明显的木质边框,靠垫上绣着东方风情的纹样,金色绣线闪着莹莹光泽。 沙发上除了叶嘉雯说的东西,还堆着各种酒店杂物,沙发背后隐约能看到一张雕花床头。那是他们房里的双人床。 这画中的空间果然是相通的。 周雪荣取下画就是一通摔打,脚狠狠向画布踹了几下,却没造成丁点破损。 “周雪荣!!” 卧室传来徐明朗的吼声,周雪荣立即放下手中的画跑了出去,却看到中央的大床以及半个地面都消失了。 “别愣着了!快点过来!”徐明朗喊道。 周雪荣小心翼翼的靠墙走向二人,安全起见,三人挪开了桌子,躲到了另一间房去,遥遥望着对面地上破开的大洞。 “现实版扫雷。踩错就丢命那种。”徐明朗调侃一句,意在调节气氛,但看着另两人毫无笑意,心里也跟着一沉。 屋外能看到黛色和莲青色渐变的效果,半小时应该就会破晓。也就是说,他们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能破局。 “啊——”一声尖叫响起的同时,徐明朗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就像被无形的手给狠狠推了一下似的,整个人要后倒,他努力定身,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他低头一看,身后就是百米高空,而他正站在没有墙体掩护的边缘,靠两条胳膊挥舞着保持平衡,两腿吓得僵硬。 “站在那儿别动。”周雪荣声调平稳,眉头却皱得紧,眼里的惧意快要淌出来,他把力气放在右脚上,左脚尖慢慢向前探,再带动身子向前,慢慢伸直左臂,一摸到徐明朗指头就立即攥紧了往后拽。 两人因为惯性抱作一团,滚到桌角才停下。 徐明朗抬头一看,另一面墙竟也消失了,原来刚才“推”他的不是什么手,而是两边对流形成的气压。 叶嘉雯小跑过去扶起二人,说着“好险”,三人刚想往前走,就眼睁睁看着叶嘉雯刚待过的地面化成一个大洞。 接着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个地面真如同徐明朗所说,变成了扫雷游戏页面,矩形空洞一个接一个形成,三人的可站空间被越缩越小,最后只能背靠背站在一块五平方米左右的地面上。 此时天边已染上了些赤色,簇簇的白雪像飘落的梨花,让人难以想象百米高空的豪华酒店内,正上演着一出生死时速。 伫立的三人就像星罗棋盘上的三枚棋子,不慎走错一步都会踏空丧命,满盘皆输。 第124章 猩红长廊(14) 三人谁都不敢动一下,徐明朗看着满目疮痍的房间,没了周遭墙体的保护,他们被完全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在徐明朗的角度,正好看到远处叶嘉雯房里的地面又坍陷不见了。 妈的,扫雷还有技巧呢,他们这儿的地面说消失就消失,毫无规律可言,没有一块地是他敢打包票绝对安全的...... 等等...绝对安全...... 徐明朗望向对墙那副油画,那画火烧不坏踢不烂,又扔不出窗外,傲然屹立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厌,却也给了他一点巧思。 既然这画这么宝贵,那是不是说,只要他们能紧挨着画,就不会有危险? 周雪荣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点,凝望画一会儿,便说了句“我去拿画”。 “你那儿位置不好,我离得近,我去拿......” “不行!” 这话说晚了,徐明朗已经一跃到了床尾旁的方形地面上,眼睛紧盯一米前的空地,协调手脚跳了上去,如此又反复三遍,终于到了画跟前,他没有任何犹疑,取下画转身就走,可那一脚明明已经沾上了地面,下一秒,那块地却腾空不见,徐明朗重心在前,只能感受自己慢慢向前倒去,眼前晃过叶嘉雯张大嘴毫无形象的尖叫,还有周雪荣跟见了鬼似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人越是面临危险时,思维反而缥缈,一时也不觉得恐惧。直到用手脚撑在两块地上,其余部位全都暴露在风雪中,寒冷让他头脑清醒,也看清了百米高空,但凡他手脚的劲儿差了一点,都可能粉身碎骨。 “...哥,你把劲儿都使在手上,慢慢把腿松下来......记得手千万别松开!”周雪荣站在徐明朗手扒着的那块地上,脸上和嘴唇褪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他迅速在腰间擦了擦湿滑的手心,“我会握着你的手,拉哥上来!” 徐明朗紧咬牙关,心知这劲儿一秒卸不得,一旦松了腿,两臂肯定难以支撑体重加上惯性,只会加快他的死亡而已。 没想到这一路走来那么多艰难险阻,什么恶心人的怪物他都见了,没想到竟然会折在一块消失的地砖上。 他好像有点信命了。 耳边是周雪荣带着哭腔和火气的念叨,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到周雪荣急得用手背抹眼眶的样子。 徐明朗笑了,雪花飘进嘴里。这一笑他自己也愣了,在离死亡一线之隔的时候,他想到的竟然不是薛莹莹的下落,而是周雪荣偷偷抹眼泪的糗样。 这一笑让他突然释然了。 他还是不信周雪荣说的那些,杀流浪汉也好,骗他辱他也好,他气的要死,却不是气对方,而是气自己即便到了这一步,也没法恨周雪荣。 徐明朗手和腿酸疼的再难忍受,小腿肚闪电般抽筋疼痛,他就快坚持不下去了。 “小雪。”徐明朗从牙缝里挤出一声。 “还记得我说过的梦吗?” “你说,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昨晚那梦就一直忍不住想,要是你真的和我一块长大多好,我从小护着你,绝对不让人欺负你。” 说到这儿,徐明朗再挤不出丝毫力气,心想周雪荣再不说话,他就再也听不见了。 周雪荣却跪了下来,弓起身要往徐明朗身下钻,徐明朗心想不好,周雪荣该不会是要做人桥搭他吧,他嗓音沙哑的急吼:“你要干什么?” 周雪荣趴下来,把油画捡起来往徐明朗腾空的腹部放去,一串动作下来不过一两秒,周雪荣声音染上喜色道:“哥,可以把脚放下来了。” 这话不必说,徐明朗也坚持不住了,他手脚一软,肾上腺素飙升,以为自己就要跌死时,却稳稳趴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这幅画是唯一不会从房间消失的物件,既然它丢不出窗外,我就在想,它或许能支撑住人的身体......”周雪荣语无伦次的说,“先不说这个,哥,你快蹬腿往我这里划!” 徐明朗一脚蹬着后面地砖,肚子下垫着的油画便像在空气墙上滑动似的,载着身体往前滑去,直到周雪荣能够完全借力拉住他。 徐明朗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弯腰拿画,两人前脚刚跳到另一块地砖上,后脚刚死死攥住的那块砖就消失不见了。 徐明朗回头看着偌大的空缺,一头冷汗。 “朗哥!周哥!我在这儿!” 叶嘉雯正缩在桌子上对两人喊。 徐明朗看过去,只见那桌子周围一块完整的地砖都没了,只有一张床和桌子隔了有能有两米距离。叶嘉雯是个女孩,又没有足够空间供她助跑跳跃,大胆一跃很可能会摔死。周雪荣见状拿过油画,自己先跳到了床上,再将画放在隔空处,对叶嘉雯说:“踩着画过来。” 叶嘉雯犹豫着:“可...可是......” “没事。”周雪荣一脚踩在油画上,“油画能浮在空气上,不会掉下去。别怕。” 叶嘉雯吞了吞口水,牛顿要是亲眼看见这一幕,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她刚要踏出一步,徐明朗在后面惊叫一声“周雪荣小心”。 叶嘉雯吓得把脚收回去,周雪荣也察觉到了什么,把另一只脚也踩在画上,回头再看,双人床的位置上只剩下一片天高云阔,还有缓缓飘落的雪花。 现在的场面堪比玄幻片荒谬,两个相邻的套房现在只剩下一个屋顶、叶嘉雯所在桌子、徐明朗脚下的地砖,以及周雪荣踩着的油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遮掩,稍有不慎就会踏空。 现在三个人脑子里想的都是用一个问题:下一个消失的,会是叶嘉雯脚下的桌子,还是徐明朗脚下的地砖? 周雪荣毫不犹豫的喊:“这油画还有位置能站,朗哥你快跳过来。” 徐明朗看了眼直打哆嗦的小姑娘,她的位置距离油画仅有一步之遥,而自己的也差不多,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过去。 可他犹豫了。 现在天色已亮,距离六点可能只有几分钟,又或许只剩三十秒,他和叶嘉雯之间不是一定要做出个选择来。 “叶嘉雯。”徐明朗叫住失了神的小姑娘,“你跳上去。” “哥!” “我没事。”徐明朗喊着,对叶嘉雯招招手,示意她快点。 叶嘉雯点点头,跨步上去。周雪荣扶住她,又往边上挪了挪,硬是又挪出一个空档。 “哥!这儿还有位置呢!快来。” 徐明朗瞄准位置,脚下发力,正要一跃,脚下的劲儿却突然松了。 原来下坠的过程原来那么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周雪荣的表情,就以白驹过隙的速度跌落高空。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周雪荣呆若雕像,叶嘉雯也睁大眼睛,无声的泪水滑落一脸。 周雪荣回过神,没有任何犹豫地纵身一跃.....却摔在了地毯上。 周雪荣狂乱的揪着编织地毯上的长羊毛,不断呢喃着:“怎么会...” 套房已经恢复了正常。 叶嘉雯慢慢靠近那个垮掉的背影,安慰着:“周大哥,你别难过了。” 很多话堵在她喉咙里,她一路来看着两人生死相依,死里逃生,虽然她无法理解周雪荣对徐明朗莫名的执着原起为何,但每当和这两人站在一起,她总觉得他们周遭有一道墙,让自己无法融入。 周雪荣一定很难过吧。要是她没有听朗哥的,让朗哥先跳就好了...... 汹涌的罪恶感压榨着叶嘉雯的泪水,她注意到身后出现的门,慢慢走过去握住门把手,向下一压,门竟然开了! 她小心的探头张望,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吓得她把房门狠狠一关。 “周大哥!走廊上......”强烈的震惊让叶嘉雯无法组织语言,急得一跺脚,“你快跟我来吧!” 可不论叶嘉雯多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周雪荣就佝偻着跪在地上,双目黯淡,像一件死物。连被霜压折了柳枝都比他有活气。 叶嘉雯只好自己去看。 铺满猩红色地毯的走廊上,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一个身穿蓝白格纹棉质睡衣的身体软踏踏的靠在墙上,手里握着一把枪。原本该是头部的位置,像被微波炉叮炸了的鸡蛋,头的上半部分完全消失,骨头和皮肉藕断丝连着,看上去像一件劣质硅胶产品。 而尸体的身份只有一个选项。 叶嘉雯不明白于浩怀那么要强的人,怎么会选择自杀。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叶嘉雯转身要回房,却突然注意到于浩怀垂在腿边的另一只手上,似乎攥着些什么。她凑近一看,是一簇毛躁的金发,一头是柔顺的,另一端好像是被硬生生用石头磨断似的,毛躁得不忍直视。 难道这儿还有一个人?还是个外国女性? 叶嘉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却并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 这时,不远处的门慢慢打开。一道身影跟幽灵似的走了出来,正是周雪荣。 叶嘉雯赶紧凑上前,拉着他往于浩怀的尸体前边走边说:“我跟你说,这里很可能还有别人在......” “都不重要了。” 周雪荣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叶嘉雯一下愣住了。 “......你说什么?” 周雪荣缓缓抬起头,用一种阴鸷到了极点的音调说:“能让我,杀了你吗?” 第125章 猩红长廊(15) 叶嘉雯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周雪荣的眼神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有杀意,吓得她连连往后退去。于浩怀的无头尸身狠狠绊倒了她,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恳求:“求求你,别杀我,你就是杀了我朗哥也不会回来的。” “他会的。”周雪荣扭动手腕,把指关节掰得咯咯作响,“杀了你,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叶嘉雯只觉得周雪荣疯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跑去。 周雪荣没着急追,而是开始放松脚腕,如运动员上场前的热身。 叶嘉雯运气很好,她一路七拐八绕,看着门牌提示,知道自己正在往电梯口方向跑。没过几秒她看到了电梯,冲上前拼命按下楼键。 她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楼层是多少,只能看着红色的数字从“1”变到“8”,可还是没停下来。 她已经能听到脚步声了! “快点啊。”叶嘉雯快速连击按钮,紧迫感让她的胃缩成了一团。 周雪荣无心想吓唬这个可怜的女孩,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结束她的生命。 他从来不想杀生的。可现在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这是个无止境的轮回游戏。按照规则,如果我在游戏中途主动杀死任意一位选手,游戏就会提前结束......”周雪荣说到这里,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回想到可怕的往事,“放心好了。你只是偶然被挑选中的,你死后就可以逃离这一切,不会再受苦,你的家人也都会忘了你,就好像你从不存在。” “我没有你这样的好运。为了能赢回朗哥,我在这个游戏里待了太久......而我知道我还会继续下去,直到胜利的那一天。” 周雪荣扫视眼前的走廊,“叮——”的一声让他注意到了盆栽后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叶嘉雯正躲在茂密的大叶绿萝后,咬紧手掌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她说不出自己如此害怕,究竟是因为周雪荣想要杀她,还是刚才那番话。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了,她必须要做出选择。是壮着胆子殊死一搏,现在就冲进电梯里,还是继续躲着,直到电梯门彻底关上,等着周雪荣发现自己。 答案不言而喻。 叶嘉雯兔起鹘落,连奔带跑钻入了轿厢里,周雪荣紧随其后,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挤进去一只手。 叶嘉雯冷不防哭叫出来,对着那只手又踹又打直到见血。周雪荣疼痛难忍,低吼一声将手拔出去,转身往逃生梯处跑。叶嘉雯趁机将门关死,又按下了一楼,直到感觉到轿厢运行,才虚弱般坐在了地上。 ......周雪荣刚才的话都是真的吗? 他真的已经参加了这个游戏许多次了? 还有......什么叫自己只是被偶然选中的?死后也不会被人记得,就像没存在过...... “叮——”电梯到了。 叶嘉雯看到了亮堂的大理石地面,阳光透过玻璃旋转门洒在地面上,映出 她喜极而泣,刚要踏出电梯门的那一刻停下了。 她担心门外有埋伏,虽然她觉得周雪荣没法跑得比电梯还快,但她现在既不敢冒风险,又无路可退,只好飞也似地一口气冲出去。 一路 畅通无阻的跑到了旋转门前,身后并没有人追来。 叶嘉雯推开门,霎时阳光没有任何阻挡的轻抚在裸露的肌肤上,让她眼皮灼热,她难掩泪水哭了出来。 兴许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过于浓烈,她当下并未注意到异常,只是恍惚。等到她距离酒店狂奔出两条街之远,躲在胡同的拐角往外瞧时,她突然感觉哪儿不舒服,很紧张,明明阳光正好,她却透骨发凉。 她的脸颊竖着一根根金色的绒毛,可她却感觉不到温暖,而是近似白炽灯带来的灼烧感。 她伸手去抚摸,心想今天怎么一点风都没有呢,一切都静得可怕。 叶嘉雯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了驱赶这种不安,她走出胡同,往街对个儿走去。可走着走着,她总感觉自己在原地踏步,刚才急着逃命所以没察觉,这种状态难以描述,用肉眼看明明她在不断向前走,但主观上她却觉得自己没有走出过酒店。 甚至于眼前的蓝天白雪,都像是一副静态画面,就好像影楼拍摄写真时用的背景板。 叶嘉雯不敢多想,闷头快步往前走。直到一头撞到什么东西上,才让她不得不抬头。 可什么都没有,面前只是一条宽阔的马路罢了。 叶嘉雯抖如筛糠,就见面前的景象犹如火烤般波动起来,然后从头顶被剥落,像一张墙纸,一点一点露出了纸下猩红色的墙壁。 叶嘉雯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疯狂地大叫,不断拍打四周,想要这一切都停下。 她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看着周遭景色统统剥落,然后,她再次回到了复古腔调的暗红套房。 她的面前,正是那副无坚不摧的油画。 ******* “呃啊啊——”徐明朗尖叫着醒来,两手在虚空中乱抓着。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再次进入游戏,被困在一间豪华套房里,墙上还挂有一副诡异的油画,再后来房间里的东西一点点消失,就连地板和墙壁都消失不见了,他站在一块地砖上,想往周雪荣那里跳,但是失败了。 他从高空跌下,划破寒风和雪沫。 周雪荣发怔的脸刻在他眼前。 但眼前精致的藻井和空气中淡淡的烧木味提醒着他,这里并非死后阴间。 徐明朗坐起来观察周围。他正坐在一张软乎乎的靠垫上,对面的炉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响声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有人吗?” 许久无人回答,徐明朗决定起来转转。这站起来一看可不得了,他仿佛置身于老版《傲慢与偏见》的拍摄场地,房间宽敞得过分,从地毯到烛台处处都是中世纪范儿,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他背对火炉慢慢后退,用双手比作画框,将沙发连着茶几的部分收纳其中。 果然和叶嘉雯房中的油画一模一样。 这么说,他并没有摔死,而是穿越了,还穿越到一幅画里? “周雪荣,你在吗?” 仍然没有回答。 徐明朗逐渐焦躁起来,在炉子前来回踱步,这个精致清新的房间在他看来危机四伏,让他没办法放松下来。 房间没有门,也没有窗,能维持能见度的就是头顶的吊灯,以及橙红的炉火。房间四面都有木柜,柜里似乎堆满了东西。 徐明朗走近去瞧,拉开其中一扇门,里面竟都是罐头似的圆形铁盒。 随便扣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盘得层层叠得的黑色胶片。 铁盒上贴着白色镀膜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徐明朗不认识的名字,下方用红笔打了个叉。 徐明朗皱了皱眉,把手中的录像带放了回去,开始从最顶层浏览每一个盒子上的字,那些无一例外都写着人名,但没有一个是徐明朗有印象的。 直到他看到第二层右数第一个,他的脑子顿时轰的一阵像要爆炸了似的,全身僵直麻木了,他瞪着两眼呆了半晌,才抽出来那灰色铁盒。上面赫然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和刚才看到的带子有细微不同,写有徐明朗名字的盒子下方除了一个红叉外,还跟着一个罗马数字写的“1”。 他疯狂从剩余录像带中找寻自己的名字,又找到了两卷写着自己名字的录像带盒,后面写着罗马字“2”和“3”。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录像带的内容又是什么? 先前在套房里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再次升起,徐明朗努力装作没察觉,专注于翻找铁盒。 他一共找到了63盒,每一盒上都写有他的名字。不光如此,在最低一层里,他还找到了写着曹静、赵东祥、苗放,以及于浩怀名字的录像带盒。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独独缺了周雪荣和叶嘉雯的胶片,而他的录像带却有63盒之多? 徐明朗回过头,望向了对面的书柜。 第126章 猩红长廊(16) 楼梯上,周雪荣正快步向下跑着,腿上的肌肉缩紧得像岩石,但无论他怎么往下跑,却总也无法到达一层。 楼层太高了。现在这会儿,叶嘉雯估计已经离开酒店了。 周雪荣停下脚步。 要杀了叶嘉雯并不急于一时,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叶嘉雯不敢四处乱窜,到了夜晚自然会回到家。 他知道叶嘉雯的家在哪儿。 周雪荣皮笑肉不笑,皮囊和意志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他心中明明杀意愈盛,脚却不知为何带领他往护栏处走。 雪依然在下。 他闭上眼大口呼吸,幻想自己正站在山顶,只要轻轻一跃就能了结一切。 但是自杀解决不了问题。从来就不能。 他有点忘了那是第几次游戏了。 那时候的他不如现在强悍,心肠软又畏高,而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他既无法保护爱人,也无法保护自己。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他无法诉说真相,也自然无法从同伴的猜忌中解脱,他被当做帮凶陷害过许多次,可他始终做不到对那些看不到真相的人刀剑相向。 他们只是想自保而已。 直到朗哥在他眼前被推进了毒气室。 周雪荣至今还记得那个平头三角眼的男人,用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对他说“这下防毒面具就够用了”。事发突然,惊愕甚至大过了悲伤痛恶,他看着其他人纷纷带上面罩,有个人还递给他一个,他这才如梦初醒,冲上前想要杀了平头男,而一根毒藤突然钻了出来,卷起平头男进了毒气室。 朗哥一死,他也没了战斗下去的必要。于是他当即冲入毒气室,贪婪地将致命气体吸入肺部,可想象中的痛苦并未到来。他迷茫的回头,隔着玻璃看到剩下三个同伴,每个人都带着面罩,露出同样困惑的眼睛。 他们陆续进入毒气室,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看见周雪荣毫发无伤,于是摘下了面罩。 很快地,那人就瘫倒在地浑身抽搐,在其余人的注视下死去了。 剩余二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雪荣,大嚷着“原来你就是幕后黑手”,转身逃出了毒气室。周雪荣想告诉他们别大声叫嚷,不然会被毒藤发现,可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死了,周雪荣和徐明朗的尸体待了两天,可游戏一点儿重启的迹象都没有。 他试了十几种自杀方式,却没有一个成功。 他想起了当时与流浪汉立下的约定中,有一条“我必须完全遵从这个游戏的规则”,可对方却没告诉他规则有哪些。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无法主动拥抱死亡。 周雪荣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么生活下去,于是他抱起徐明朗的尸体,离开了车厢。 那是周雪荣记忆深处的碎片,却也刻骨铭心。可他没想到的是,真正的痛苦才刚开始。 他回到公寓,将朗哥放在浴缸里清洗干净,又为自己置办了一台冰柜,把人放了进去。每天一睁眼,他都会打开冰柜,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每次都令他落空。 白茫茫的城市里只有他一人,这意味着他要一直等待游戏开始。 他不是没尝试过去死,但每一次身上的伤疤都会回溯似的复原,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他囤积大量方便食品和保健药品,置办成堆的健身器械,每天除了吃睡就是锻炼,然后等待门口出现一张匿名邀请函将一切重新开始。 那些日子里他过得有多痛苦,游戏中他就变得多决绝。 他发誓不要再被留下。他不要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看着爱人躺在冰冷的机器中,直到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秒,还认定他只是萍水相逢的好心人。 他不再对人性抱有期望,因为他见过了太多背叛。他从“布道者”变身为“利己主义者”,他不再一腔热血的以为自己能够救下同伴。他必须时刻铭记,自己参与游戏的目的是为了和朗哥携手活下去,至于其他人,他爱莫能助。 周雪荣俯瞰街道的雪景,朗哥的死令他想起往事。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只是他越发的不自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凛冽清新的空气中突然多了一股酸味混杂砖头的味道,周雪荣猛然回头,逃生口消失了,眼前是熟悉的白墙和灰色水泥地。 他回头想挑出护栏,却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白腻子墙皮上被扣出了各种动物形状,一旁还用图钉铆着一册白纸本,上面用铅笔画出了不同窗户的图案。 这些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你终于回来了。”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回过头。 周雪荣转过身,望着门框边站着的苗条身影。 “是你?” ******* 叶嘉雯满怀恐惧的紧盯油画,她想要移开视线,但冥冥当中有一股冲动,在怂恿她看下去。 画中央仍然是一张沙发、一个靠垫,还有一张雕花小木桌。周遭则是平常闺房摆设,做了些虚化处理。 就在这时,叶嘉雯突然注意到,沙发上搭着的布料形状变了! 她之前看到的是接近矩形的,像被人有意叠好挂在上头的。可现在却变得凌乱了。 要不是她细心观察,还真挑不出这不同...... 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布料怎么会自己动了,叶嘉雯就整个人后仰摔在了地上,看着油画不住的颤抖。 “怎......这怎么可能......” 油画逐帧变化起来,像艺术装置展上的动态油画。画面逐渐后移,沙发变得越来越小,而房间的全局揽入画面。那实在是现代卧室无法赶超的古典气派,细节之处栩栩如生,让人几乎能嗅到来自中世纪的气息。 可这并不能令叶嘉雯震惊到后仰。 画面凝滞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一个棕发凌乱的男子,迅速从沙发后穿过画面,往左侧方走去。 “朗哥!!”叶嘉雯扑在画跟前,用力击打画布尖叫,”你怎么会在画里面,天啊......你能听到我吗?!!我在这里啊!!” 画中人昏昏默默,最终停在了一桩木柜前。 在叶嘉雯的注视下,他打开了门。 里面共有四层,共码满了63个铁盒。盒子上无一例外都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周雪荣。 他豁然确斯,回过头去一看,炉火和浮雕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电影幕布,以及一台只能在老电影里看到的放映机。 第一个被播放的是曹静的胶片。 画面一开场便是公路上跑着的一辆白色宝马车。接着画面一转,镜头切进车里,开车的人正是曹静,副驾驶上坐着个白胖的小男孩,正在摆弄手里的卡车玩具。 徐明朗心想难不成曹静还做过演员,正好奇这机位是怎么摆的,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画外音在说:“曹静,今年34岁,中专学历,在没有遇到现任丈夫前曾是一名护工。副驾驶上坐着的,是她的儿子杜佳乐。” 徐明朗大骇。这哪儿是什么电影啊,这是曹静真实人生的纪录片! 旁白还在说:“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如意,她的原生家庭像一个巨大的水蛭,会不定期向她讨要各种福利,而她挤下去的原配还有一个女儿,一次比一次要的生活费多,这让她很不满。” “今天是她儿子乐乐的生日,她答应好带他去夏日王国玩,但此时这个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的是,距离乐乐的死亡还有32分18秒。” 徐明朗掌心的汗浸湿了沙发面。他紧盯荧幕,看到曹静骂了句脏,旁白立刻解释她为什么骂脏话,原因是因为加湿器坏掉了,而她口渴的不行,却嫌弃小卖部的水档次太低,因此一直行驶直到看见一家百货店。 这时,一个流浪汉突然冲了出来,撞在挡风玻璃上,又滚落在地。 曹静下车看了一眼,又坐回车里扬长而去,直到一家星巴克前停下来。本应买完水就走的她,却被窗户里面的一对男女吸引了目光。 旁白霎时响起,为看客贴心的解释曹静驻足的原因,而镜头却往宝马车的方向移动去。 徐明朗的心被揪紧。 副驾驶门前站着一个流浪汉,他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对着车里坐着的乐乐咧出一个微笑。 “要一起玩小卡车吗?” 乐乐盯着流浪汉许久,用力点点头。 打开车门,流浪汉边冲乐乐招手,一边向后退去,直到站在车道中央。镜头虚焦处依稀能看到车影,乐乐跌跌撞撞的凑过去,跪在地上,按下小卡车的音乐键,试图展示玩具的更多功能。 乐乐用纯真的眼询问流浪汉,这个卡车是不是很可爱。然后下一秒,幼小的躯体被无情的卷入车底,四分五裂。 而流浪汉对着镜头,又露出了笑。 徐明朗早已是大汗淋漓,可影片还没有结束。伴随曹静的惨叫声,画面又切到了一座跃层别墅,一个流浪汉走到了门前,放下了一张邀请函,转身离开。 过了会儿,门打开了,那面容憔悴的女人正是曹静,她捡起邀请函后,立刻重回屋里换了身衣服,带上银行卡,然后开着她的宝马车奔赴赴约地点。 一路上旁白诉说着曹静痛失爱子后的生活,她精神饱受重创,以至于忘记了乐乐已经死了,而是臆想出乐乐被流浪汉绑架一事。她以为赶赴城郊基地就可以和绑匪交易,谁知到场的却不止她一人。 徐明朗把整盘带都看完了。他看到了被困游乐园当夜,自己所未知的视角。 他看到曹静如何被缠在旋转木马上,又是怎样被于浩怀见死不救,被小丑一路拖到鬼屋里。 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待在黑暗中,旁白冷漠的阐述她的生平,直至众人赶来,直至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看完影片,徐明朗呆坐了许久。 接下来,他又一口气看完了赵东祥和苗放的胶片,知道了他们为何会赴约,又是怎样死去的。 徐明朗的麻痹直到看到于浩怀与流浪汉的对话时,才全面解冻。 他像个石头,或是棉花,总归是一切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的思绪被榨的一滴不剩,连风蚀的溶洞都比他的大脑健全。 他只剩一颗心脏还在孤独的弹动。 眼睑里蓄满泪水,他一笑便洒了一脸。 原来周雪荣什么都不说,是怕害死了他。 原来周雪荣不是什么连环杀手,他杀死的不是流浪汉,而是幕后之人的化身。 原来周雪荣做了这么多......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 徐明朗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第VI卷 第127章 完美之家(1) 昏黑的旧屋子里,女人的剪影一动不动,周雪荣身形未动,腰腹间却已蓄满了能量,确保对面人发动奇袭时自己能够及时躲避。 那人往前挪动,褪去了门楣的影子,露出脸来。 女人名叫周谧,柔和的桃花眼已经有了眼纹。她的嘴唇很美,花瓣似的含苞待放,唇角上扬,眉目间和周雪荣有几分相似。 周雪荣死死攥着掌心,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颤抖的问:“你......你脸上的伤呢?” 周谧莞尔一笑,张开双臂,作出欲拥抱的姿势:“我脸上的伤是被那个男人划开的,现在我有了一个机会,让我从没被他伤害过,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她说着笑得更甜,周雪荣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有点老式的墨底红花长裙,她见周雪荣打量着,提着裙边转了一圈问:“妈妈美吗?” 周雪荣点点头,周谧立刻扑进了他的怀中,声音哽咽着说:“儿子,给妈妈一个机会。让妈妈照顾你、弥补你,好吗?” 臂弯中的女人单薄的像跟麦秸,他甚至不需要使出多少力气,就可以把她绞死。她发颈间飘来熟悉的护肤品香气,让他又想起童年的无数个夜晚,他看着妈妈把脸光洁的那面冲向镜子,慢条斯理的往上抹乳霜,抹着抹着就会哭出来。 纵然周雪荣年纪再小,也明白脸对女人有多重要。他想自己就和妈妈脸上的伤疤一样,是她受过的伤害的具象化。 一道长在脸上,一道长在心里。 他偶尔从街坊四邻那儿听过,她妈妈年轻时有多好看,多有才华,追她的人一大堆。要是当年没去美国,指不定过上富太太日子了,哪像现在成了轰动世界的连环奸杀案幸存者,脸毁的比鬼还吓人,人还疯了,还得养活奸杀犯的儿子。 听到这些,周雪荣连让周谧抱抱他的奢望都不敢有了。 妈妈已经那么痛苦了,他不能再加剧她的痛。 而现在,这个怀抱就落在他身上。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终于可以拥有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权利,叫她“妈妈”,拥抱她,关怀她。 他要怎么拒绝? 所以他闭上了眼。 “嗯。” 周谧说了句“好儿子”,捧起他的脸,用指腹从他的眉毛描摹至唇角,面露母性的慈悲,泪水蓄满眼底:“哎,你都这么大了。” 周雪荣强忍酸楚,以同样的柔情凝视这个青春不再的女人。在真实的时空里,他没有机会看到周谧自然衰老的样子,也绝等不来她温柔的抚摸。 她总是看到自己这张脸就发狂,说他长得和那个变态一模一样,说他高耸的眉弓下藏着一双会吃人的眼。 迟来的母子和解让这座老房多了点光彩,周雪荣蜷缩着挤在小塑料凳上,面前摆着一桌妈妈亲手做的菜。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幕后之人布的一个局。把他干涩的心泡进蜜罐,浸润他直至麻痹。 饭菜的香气逼人,周雪荣却迟迟未动筷。 周谧不断往他碗里夹菜,自己端起碗吃了起来。 周雪荣这才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滑嫩鲜香溢满口腔。味觉充分调动五感,壮大了此刻的真实感。 “好吃吗?” 周雪荣点头。 “你这孩子啊,从小就不爱说话。”周谧扒了口饭,又湿了眼眶,“都怪我,以前对你太狠心了,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又能懂什么啊?我却把别人犯下的罪都算在了你头上......” 听着女人喋喋不休的自责和忏悔,周雪荣往嘴里扒饭。这么多年的成长,让他习惯了把所有情绪关在笼子里,像被驯服的野兽。 他的平静却让女人哭得更凶。 “这么多年,妈妈都不在,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他不会告诉她,在她自杀过后,他曾经患过短暂性失语。也不会告诉她,因为长期遭受她的虐待和贬低,在缺乏了母亲的引导和爱护下,他直至十岁还没有基本常识,所以时常被小孩欺负。 “我过得不错。爷爷带我回家,给了我名字,供我上学,教我画画、做雕塑。” 周谧露出欣慰的笑。 他隐去过去人生种种苦痛,却还是忍不住想提一个人。一个在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人。 “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家人。他们也都有小孩,男孩叫徐明朗,女孩叫薛莹莹,都比我大三岁。” 周谧不自觉放下了筷子。 周雪荣的神情是他自己都看不到的温柔:“我们三人一块长大。薛莹莹男孩气,但其实心很细,对我像亲弟弟一样。” “那个叫徐明朗的男孩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周雪荣狠狠眨眼,想要忘记残留在视网膜上最后一坠,“他是我爱人。” 凳子腿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蜂鸣。 “啊。我...我就是太震惊了。”周谧拢了拢头发,不自然的笑让周雪荣充满了困惑。他猜想如果真正的周谧还在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反应。 “你喜欢男生?” “可能吧。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听到儿子这样直白的回答,周谧没有大摆生母架子,说一些“你可以和女孩试试”“改了吧”之类的话惹他生厌,而是说:“他对你一定很好吧。” “和妈讲讲。” 他们第一次见面有多狼狈呢。周雪荣还记得自己穿了一件宽大不合身的杂色毛衣,还有磨毛了的牛仔裤。因为他爷爷家里没有小孩衣服。 那时他已经两周没有开口说话了,爷爷带他去医院瞧,医生说是心因性失语,受刺激导致的,只要耐心疏导,开口说话是早晚的事。 徐明朗站在院子的台阶上,穿着橘色棉袄,头发炸得像小刺猬,皮肤是被阳光吻过的蜜色,一看就是个调皮孩子。他看着门口瘦弱单薄的男孩,脸上闪动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就连做自我介绍的口气都有种自信。 对于年幼的周雪荣来说,这份自信就像天边的星星一样触不可及。 他真的很想说话,但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直到他爷爷走出来,替他做了自我介绍,还要徐明朗多照顾照顾他。 都是约莫十几岁的男孩,又能有多贴心呢?徐明朗甚至在一周后才发现他失语,看着他用滑石在地砖上一字字写下解释,才挠着后脑勺傻呵呵笑着说“嗨,我还以为你嫌我话多,不想搭理我呢。” 薛莹莹一个爆栗敲在徐明朗后脑瓜上说“明朗是头大笨猪”,徐明朗捂着头说薛莹莹“男人婆”“以后没人敢娶你”。两个人鸡飞狗跳的一通追逐,几乎成了三个人在一块玩时的必演节目,比两人小上三岁的周雪荣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说起薛莹莹,周雪荣见她第一面其实有点害怕。他之前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社会化教育几近为零,更别说接触一个女孩子。在他没搬到大院前,他唯一接触过的异性就是周谧。 在他的世界中,女性就是神经质的、暴力的,完全不可控的危险人群。哪怕薛莹莹只是冲他笑着,他也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扇他的脸,辱骂他践踏他。 可薛莹莹一次都没有这样做过。她非但没有虐待他,还总是体恤他,会辅导他学习拼音和汉字,教他怎么用一根普通的钢笔写出精致的花体英文。 薛莹莹做到了周爷爷所期望的那样,对周雪荣体贴照顾。而徐明朗就是有事没事找他去踢球,带他去河边摸鱼,到水库游泳。他从来没有问过周雪荣失语的事,也没有问过他的身世,他总是用外面世界一堆好玩的东西填满他的脑海,让他无暇沉浸在伤痛里。 哪怕是他第一次磕磕巴巴说出话来的时候,其他一块玩儿的小孩都震惊了,说是“哑巴开口说话头一遭”,徐明朗却没什么太大反应,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看着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惊喜。 这样一个微笑的表情,却颠覆了他对徐明朗的认知。在他的印象里,徐明朗是上天入地的孩子王,是总爱戏耍他的大哥哥,性格是人如其名般的明朗,但在薛莹莹的衬托下,却并不太细心。 周雪荣是在认识徐明朗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摸懂他的路数。 他的学习能力惊人,短短一年时间就能跟上学校的课程。说来奇怪,他也很爱学习,他享受被书本试卷填满脑子的充实感,做题时他总是很专注,一晃眼就能过去半天。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一个原因,他从未和人袒露过,是他喜欢发下试卷后,爷爷也好同学老师也好,对他的赞美,这让他觉得很满足。他希望人生也能够像做题一样简单,只要牢记知识点,攻克一个个问题,就可以获得掌声和爱。 这份满足感让他感觉很受用,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路读书都是尖子生的原因。 那时薛莹莹和徐明朗已经上初二了,课程不再似初一那般,为了和小学课程做衔接,而减低难度。他们感觉一下子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原先需要花一小时学习,而现在几乎要翻倍的时间才能掌握那些怪物函数和语法难题。 三个人回家后会在院子的石桌前做作业,看着周雪荣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样子,薛莹莹是又羡慕又嫉妒,时常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天生爱学习的人。徐明朗则表示在过两年,等周雪荣也上了初二,就会沉迷于恋爱和电子游戏,才不会理会什么作业和考试呢。 两人又是一顿吵嘴,周雪荣却始终没有抬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到两个人在说什么。 周雪荣把作业写完,又打开书本复习起来。徐明朗打量着他,说“你可真是个奇葩啊,是游戏不好玩还是漫画不好看,你怎么一点兴趣也没有”,还说“你进步的速度太可怕了。我都怀疑你以前说自己没上过学都是骗人的”。 薛莹莹抛了个卫生球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小雪能和我们一样吗,我爸妈都说了,混血儿天生就聪明,那叫赢在起......” 徐明朗脸色一下沉下来,轻轻摇头。转眼就开始抱怨他们班主任有多事逼,情绪之激昂,言辞之愤慨,让人根本看不出是为了岔开话题而使用的话术。 周雪荣一下子觉得眼前的知识都变成了乱码,他怎么也看不下去,心里涌动着一种热流,让他想说点什么。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他的生父奸杀十多个女孩,这是震惊全球的新闻,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唯一活下来的是个中国女孩,她出身艺术世家,父亲是全国知名的雕塑艺术家。无论是姓氏、出国的时间,还是身边突然出现的混血小孩,都指向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 平日周雪荣只在徐明朗的带领下和那群小孩玩,却从来没听到有人议论他,也没被徐明朗特殊关照过。 他突然明白了徐明朗为什么从来不问他过去的那些事。 原来既那不是他粗心,只是他的温柔。 第128章 完美之家(2) 人与人的关系往往需要一个节点。 从那之后,他格外关注徐明朗的一言一行。他发现徐明朗跟他印象中完全相反,他很早熟,也很聪慧,他其实一直有机会去展现出这一面,可偏偏要用顽劣的面具遮住,宁可做所有人眼里的小刺头。 他能够不靠说谎就平衡好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用倚靠贬低自己抬高别人来获得友谊。他人格健全,是能融雪的太阳,是他想成为的榜样。 他可以上一秒和你笑嘻嘻的说着新学来的荤笑话,下一秒因为你的脸红而搓着掌心道歉,要是你执意不理,他还会拿出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糖来讨欢心。 这种人释放出的温柔往往最致命。 在小时候的周雪荣眼里,徐明朗是他最想要成为的样子。他一出生就没有爸,对于他而言,父亲的形象不是英雄,而是一个可耻可鄙的对象。 徐明朗的出现填补了父亲角色的缺失。 他开始时常幻想徐明朗就是他真正的哥哥,幻想他们早早就相识。他享受被徐明朗特别照顾的感觉,尤其是当徐明朗为了他责怪其他小伙伴的时候,让他产生一种被爱的温暖。 就像他曾在床边擦亮的那根火柴。 再后来他们都大了点。周雪荣升上初二,徐明朗和薛莹莹也都成了高中生,学业一下紧张起来,两人时常聚在一块说些悄悄话,这让周雪荣很是不满。 他也问过徐明朗他们在商量什么,但徐明朗始终遮遮掩掩,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等有结果再告诉他。薛莹莹则把他当小弟弟一样,和他说“这是成长的烦恼,人生的分水岭”。 他一下就明白了,他们是在讨论升学方向的事。 徐明朗从初中起就喜欢玩乐器,他先是自己啃下了五线谱,又央求爸妈给他报了吉他班,虽说每星期只有一节课,但他每晚都会练习,从一开始弹得支离破碎,被薛莹莹半夜上门敲门痛骂,到后来在学校联欢会上自弹自唱,前后不过半年。 可他从来没想过徐明朗会想报考音乐学院。 所以当徐明朗在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告诉他这个决定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他知道徐明朗没系统学过乐理,也不会钢琴,想考音乐学校很难的。可当他把自己的种种忧虑说给徐明朗听后,徐明朗却对他说,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打算找个靠前培训学校集训乐理和视练,他还高二,来得及的。 可是你会很辛苦啊。周雪荣说。 我知道啊,但一想到人只能活一辈子,有些事不拼一把没准儿就永远错过了,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对得起自己。徐明朗回答。 徐明朗说这话的时候,龇着虎牙弯着眼,神情甜蜜中又带傲然,让他感觉自己那么的渺小,又害怕。 徐明朗有的东西,都是他没有的。徐明朗有爱他的父母,有朋友,有自信,还有梦想。他只会越飞越高,然后把自己远远地甩在身后。 阴郁的念头像苔藓般蔓延,黏着在他的心上。他又问,薛莹莹知道他要考音乐学院的事吗。 徐明朗回,要不是薛莹莹开导他,他还真就下不了决心。 长在心里的苔藓像被阳光灼烧,揪得他呼吸不畅,自惭形秽。 他又问,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盼着他好,希望他能开心。 徐明朗笑说。那当然了。 那我也希望你能考上喜欢的学校,过你想要的人生。他说完这话正好到门口,推着自行车先进门,把一头雾水的徐明朗留在身后,连手都没洗直奔爷爷的卧室,对他说“教我画画吧”。 周舒华在读报纸,一听这话连手里的放大镜都掉了。 原因是周舒华曾想过让周雪荣继承他的衣钵,所以想把他托付给自己朋友,也是国内有名的国画师。这画师有一个自己的画室,可以让周雪荣先从素描学起,培养基本功,再大一点就教他搭骨架、做泥塑。 但周雪荣认为自己当务之急应该搞好学习,没有多余精力学习艺术,于是回绝了。 这下他突然的回心转意,让周老又惊又喜,问他怎么突然对艺术感兴趣了。 周雪荣回答,就突然喜欢了呗。 他不会说,他虽然没有梦想,但却有了前进的目标。他喜欢徐明朗,喜欢一个人是让他高飞,而不是看他跌落泥沼。 他或许永远都追不上徐明朗的脚步,但只要能看着他的背影追,总有一天,他会站在徐明朗身边。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竟会喜欢上雕塑艺术,成为了新锐雕塑家;更想不到他破釜沉舟的告白,竟会被应允。而他和徐明朗的感情稳定,一谈就是六年。 在这期间,他们吵过、哭过,一起经历了周爷爷的过世还有薛莹莹的意外离世,现实的压力和误解都不能让他们分开,他们就像绞死生长的树藤,已经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然后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和一个流浪汉的偶遇竟会改变了二人的命运,夺走了他来之不易的幸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雪荣变得不满足,他开始想要博得徐明朗更多的关注。他开始主动要求和徐明朗放学一块儿回家,因为他看到他和同班女生走在一起会不爽。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种占有欲是爱情,他连普通交友都难,又怎么能够体会这么复杂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只是亦步亦趋,想要活成徐明朗的样子。 青春期来临时,周雪荣也不用于一般的男孩,展现出对异性很感兴趣,或者爱说话、叛逆。他白天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是同学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他不说脏话,待人谦和,到了晚上却幻想着住在对屋的大哥哥**。 他自知自己的性格并不是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好,他善妒又爱说谎,难以信任别人,不敢袒露出自己真实的性格,所以不撒谎就没有安全感。他太过在意别人的评价,所以他加倍努力,就为了追逐认同。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有教养的资优生,外貌家室姣好。可唯独在徐明朗面前,他却笨拙的孩子,越是想要引起徐明朗的注意,就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意识到徐明朗是不可能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他比徐明朗小上三岁。也就是说,他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徐明朗就会离开家去上大学了。他们不可能永远是住在一个院里的孩子,那些在大院里玩耍的,所有飘满香气的夏夜,都将成为过去。 他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对于周雪荣来说,这份爱最初的起始,在于占有。就好像他离开了没有窗户的卧室,心却还留在那儿,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火柴,夺去他的温暖。 生命对于大多人来说是流动的,在不同的年纪认识不同的朋友,世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相遇与告别。可对于周雪荣来说,他的生命是断了层的,他深知如果放任徐明朗离开大院,去外地读书、工作,会有多危险。他会慢慢淡出他的生活,然后结识新的朋友,拥有没有他的生活。 尤其像徐明朗这样有人格魅力的人,到了大学该有多抢手。 他没准在第一学期就会交女朋友,俩人一谈就是四年,然后结婚生子,到时候一切都没有转机了。 这个问题犹如达摩克斯之剑,终日悬在周雪荣的头顶,让他夜不能寐。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吸引徐明朗的注意力。 年级有个女孩总爱缠着他,他记不住名字,就记得她总梳着高马尾,额头挺宽的。那女孩有个外校认的哥哥,他见过一面,准确说是被堵过一回。 那混子警告他,要是敢让他妹妹伤心,他就带人揍他。 周雪荣不爱惹麻烦,只觉得这对兄妹太中二了,一个恋爱脑上头,一个看多了古惑仔,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推车离开了。他不能让徐明朗看到他和这种校外的混混待在一块,这会抹黑他的形象。 但谁知这女孩非但没有收敛,还到处和人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仗着他没说过重话,就在出操时对他动手动脚,来证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他对这种行为以及其他人玩味的打趣忍了很久。他之所以没对女孩说过重话,是因为顾及到对方的脸面,希望对方能见好就收。再者就是,他实在不会处理感情问题,一旦搞不好就会暴露他阴暗的一面,到时候在年级传出去就不好了。 他决定彻底解决这件事。 他约了女生在周一放学后见,谈话内容很简单,他敞开天窗说亮话,说他们俩之间根本没可能。 女孩一听眼泪就下来了,说什么都要讨个说法,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回,有啊,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 女孩吵着要见那人,还问自己哪儿不如对方。 他就如实回答,他比你高挑,比你聪明,比你好看,比你温柔。 女孩气得泪流满面、破口大骂,从后门跑掉了。 他看着那道身影,心里巴不得她快点去告状。 第129章 完美之家(3) 一天放学后徐明朗在校门口,等了他好久也没等来人,于是自己骑车回家了。一进院子里嚷嚷着周雪荣的名字,结果推开自个儿房门,竟发现周雪荣坐在他的桌前,背对着他。 他撸起袖子戳上那后脑勺,质问周雪荣怎么一声不吭就提前走了,害他白等那么久。周雪荣声音闷闷的,说自己不舒服,可就是不回头。 他感觉不对劲,把那脑袋一扳,周雪荣嘴角渗血,一边颧骨是肿起的,眉骨也磕破了皮,一张白净的俊脸愣是成了调色盘。给徐明朗气得,拉着周雪荣就要往学校走,让他指认打伤他的人。 周雪荣却推三阻四的,拦着他不让他去,更不让他告诉爷爷,说是这两天能不能住在他屋里,他不想被爷爷担心。 徐明朗答应下来,却让周雪荣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 周雪荣纠结了一会儿,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单纯,也不好强逼,从床头抽出纸巾给周雪荣擦脸。 等到周雪荣好容易冷静下来,他才知道,原来始作俑者是那个看着挺乖的大脑门姑娘,她被周雪荣拒绝了,就找她外校的哥来打人。 徐明朗听了可坐不住,说什么都要找小庄几个把那男的打一顿。周雪荣一听慌了神,就差给他跪下了,说不想把事情闹大。徐明朗说打人的事算在自己头上,让周雪荣别怕。 周雪荣却说自己在学校没法做人了,之后都不想再上学。 他心里咯噔一下。 接下来,周雪荣才抽搭着说,对方不禁打了他,还把他的身世散播出去,估计全校同学都知道了。他还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同学了。 徐明朗深知在学校这么封闭的环境里,舆论又多么重要,某个捕风捉影的流言,往往就决定了一个学生在校几年能过得怎样。他纵使可以替周雪荣打回去,却不知该怎么挽回他的声誉。 看着周雪荣哭得委屈,徐明朗如坐针毡,比他还要难受。 这些当然不是真的。 自打周雪荣回绝了女孩的表白,他每天放学前都会晚点再走,为的就是等着她哥。 终于这天放学后,她哥带着四个人来找他,身边同学看了都不放心,有几个提出要跟着他一块去。周雪荣一一拒绝了,说他们到后巷有点话说。 到了后巷,周雪荣把书包一放,开始脱校服。对面五人一看,都没见过这路数,等着他慢条斯理把衣服叠好了放进包里,问他在干嘛。 周雪荣回答,怕血把衣服弄脏了。 这话说完,女孩她哥骂道“别以为你个子高就能打过我们五个”。 周雪荣当时不过十四岁,身高却蹿到接近一米八五,个头确实很能唬人。 可周雪荣却回答道,他们误会他的意思了,他是怕自己的血把校服弄脏了,血渍是很难洗的。 见五人面面相觑,都以为碰上了傻子。周雪荣说“嫌我个头高的话,我可以蹲下来啊”。一句话把五个血气方刚的男孩都惹毛了,也不客气,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完事后,其中一个男孩啐了他一口,说他不愧是**的儿子,一点尊严都没有。 周雪荣从地上爬起来,穿好校服,背上书包,叫住那个男孩,然后在对方还没有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就用拳头砸塌了他的鼻梁。 他的校服到底还是弄脏了。 周雪荣跟徐明朗住了有一个星期。徐明朗编了个筐,说他给周雪荣突击补习,这段时间就住他屋,睁眼闭眼就是学习。周老性情淡泊,知会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就是觉得徐明朗这中不溜的成绩给孙子补习,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 哪成想俩小孩合起伙来骗他,周雪荣更是仗着平日里累积的好印象,以及自己悲惨的身世,和班导请了三天的假,连着周末共有五天。 前三天徐明朗白天上学,周雪荣就待在他屋里,给他打扫打扫卫生,帮他把塞在床单底下的袜子拿出来洗了,然后扒拉他的抽屉,想找找看有没有情书之类的,结果情书没找到,却翻出一个歌词本,内容从毁天灭地的中二风格到质疑自己与世界的那份迷茫都有。 周雪荣细细翻阅,比做数学卷还要仔细,直到他看到一首接近情歌的歌词,被认真誊写在道林纸上,字迹和前面潦草的样子完全不同。 霎时间许多问题涌上心头。他想知道徐明朗写这歌词是为了谁,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或者暗恋了什么人。他真想撕了这页,扔到院里的花坛去做肥料,但他没有。他要是动了这页,一定会被发现,那样只会破坏了他在徐明朗心里的形象,摧毁了这份信任。 他突然很懊恼自己只能是徐明朗的弟弟,是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他在想如果自己像薛莹莹一样,是个女孩就好了。他会做饭收拾家,又会照顾人,男生都喜欢这样贤妻良母的,到时候追他的人肯定有一大把,到时徐明朗都排不上队。 要是他是个女孩,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喜欢他,可以故作娇嗔的把这页纸撕下来,摆在他桌上,即便徐明朗看到了,不开心了,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质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只可惜他不能。 他只能收起那点小心思,祈祷着别被对方发现,这样才能待在他身边久一点、更久一点。 他把本子收好,连同里面的线书签都恢复原状。然后躺在床上怨天尤人,越想越委屈,只能殴打棉被发泄委屈,从无声哽咽到小声啜泣,再后来干脆放声恸哭,又怕被爷爷听见他的动静,所以咬住了被角。 他哭得太忘我,完全没注意到门边上站了一人,直到听见笑声才赶紧把眼泪擦干净,瓮声瓮气的坐起来。 徐明朗摸了摸晾衣绳上的袜子,先是说了声谢,又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脸。 说来矫情,他平时没少在徐明朗跟前假哭,但真到了情难自抑的哭泣时,反倒觉得丢脸。所以他埋着头,不去看徐明朗,自然也没注意到徐明朗肿了一只眼。 徐明朗还以为周雪荣哭是因为被散播谣言的事,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也怪难受的,只能语重心长的劝他,至于他说的那番话,周雪荣过了多年都还记得。 他说,一个人的身世和过去是没法否认和更迭的,否认这些就是在逃避自我。在成长路上,每个人都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帮助你变得更好,有些人窥视到你的伤疤,于是往上撒盐。但要是因为这些人的三言两语,就去否认自己,那是用别人犯下的错否认自己。不值当的。 他还说,要是实在伤心也没事,但肉体上不能去逃避,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就闭门不出。要用行动影响意识,然后慢慢克服。 周雪荣说“他们说他是**的孩子”。 徐明朗问“你觉得你是吗”。 周雪荣摇头。 徐明朗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有些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与人争论,因为他本来就很优秀。人是为了爱与希望而活,而不是证明给别人看。 周雪荣扬起脸,说“那我可不可以为了哥活着啊”。 徐明朗愣了一下,还没等回答,周雪荣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眼睛上,追问他去干嘛了。 徐明朗支支吾吾的,说撞到电线杆了。周雪荣不信,要检查他的手,于是把手一伸出来,十指骨节处已经磨得渗血。 周雪荣用心描摹徐明朗的脸,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这么可爱,仿佛看着这张脸,心里就能沁出蜜。 他一把抱住徐明朗,贪婪地享受这个拥抱。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膛中呼之欲出,带着光亮与香气,拨开了迷雾重重,庄重的摆在了他眼前,让他不得不去正视,那份他已经无法承受、一张口就要溢出的感情,就是爱。 第130章 完美之家(4) 炉上的水壶烧开了,周谧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和周雪荣各倒了一杯。 白雾袅袅而上,晃动在二人之间。 “我是不是很坏?”周雪荣晃动茶杯,看着碗底的茶渣沉思,“我所谓的爱里充满了谎言、自私、操控。” “我们在一起后,偶尔会为了这种事吵架。他嫌我控制欲太强,过度干涉他的交友。我觉得他不够爱我,所以黏得更紧。但不管怎么说,你走以后,还是有很多人对我好,关心我、爱护我。我也有爱人,我觉得挺幸福的。” 周谧耷拉下眉眼,面含苦涩的说:“是妈妈不好。妈妈没能给你做好榜样,经常打骂你,才会让你不知道该怎么与人交往,都是妈妈不好......” “我不是在怪你。就算你没在,我也能过得很好。”周雪荣垂着眼,扬起了笑,“你知道吗?朗哥对我真的很好,有太多事我来不及说,但是我知道一点,他其实早就看穿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却还是待我如初。” “那不是爱,只是憧憬和感激。是妈妈没能让你感受到爱,才会让你因为一点小事就感动,就轻易爱上一个人...”周谧握住周雪荣的手,搓揉起来,“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碰到一个好人,可那不值得你付出生命......” “你不是我,所以不会懂那点温柔对我有多宝贵。”周雪荣将手抽了出来。  周谧捧着周雪荣的脸,强逼他四目相对,无比认真的说:“以前我不在,他替妈妈照顾你,妈妈谢谢他。现在我回来了,以后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好不好?” 周雪荣平静的摇头。 “我也很想你从没离开过我。但是太晚了。你已经死了。” 周谧眼角抽搐一下:“傻孩子说什么呢?妈妈好好的在你面前啊。” 眼前这个面容完好,仍见姿容的中年女人身着花裙,和记忆里干瘪又神经质的女人完全不同。 时隔多年,他仍记得周谧如何踩灭那簇摇曳的火光,然后夺走了他手中的火柴。 他早已习惯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周谧暴打、侮辱,却很少看到她为自己哭泣。 “火是会杀人的。你要记住。” 在周雪荣眼里,火是温暖,是洒向灵魂的光耀,而绝非凶器。 只因为周谧是个疯女人,才会觉得旁人的注视是毒药,欢笑声是利刃,就连阳光洒在身上都会让他溃烂。 她看世间一切都是危机。 但他错了。 两天后,周谧在窗帘和沙发上泼了油,用一根小小的火柴点亮了整个宅子。 那晚他不知是被热醒,还是被呛醒的。透过门缝,他能看到滚滚浓烟往里渗,他想开门,却被烫了一手泡。他大喊着“妈妈”“妈妈”,用棉裤包住门把手,把门打开了。 满目都是漫天的火光和深灰的浓烟。他走到客厅,泪水洗刷着晶体,让他勉强能分辨有个人影伫立其中。 周谧也注意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站着。 他冲向周谧,用棉裤捂着口鼻,想带她一块儿离开这儿,却怎么也拉不动。 他想到那盒火柴,还有周谧说的话。也许就是从那天起,周谧就想这么做了。 他的心房里挤满了恐惧,比起死在这个阴暗的老宅子里,他宁可从高处坠落,至少死亡的过程不会如此漫长,死后也不会受困在这儿。 火焰像尖刀舔舐他的脖颈,让他疼得蜷缩在地上,跪在周谧的脚边。他想要爬起来,去打开一扇窗,或是一扇门,来逃离这高温地狱。可他做不到了,力气好像都被蒸发了,反而是困意不断累积,让他睁不开眼。 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再睁眼时,他已躺在宅子对面的花坛里,冬夜的风冰冷,吹在身上却很舒服。他的喉咙肿痛,后颈被烧烂了,伤口被泥巴糊着。他动弹不得,只透过枝叶露出的缝隙中,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年的老房子,在漫天火光里寂静燃烧。 而现在,周雪荣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真正的你已经死了。十四年前,你用一根火柴把这里点燃了。你是自杀死的。” 周谧却满不在乎的笑:“死去的是那个旧的我。现在的我焕然一新,我不是疯子,我不会打骂你,更不会侮辱你。我要尽一个妈妈的责任,我是来爱你的。” “你就是你,没有什么新旧之分。”周雪荣把那杯茶推得远了些,“现在的你,是一个没经历过那宗奸杀案的你,所以你柔和明朗,精神良好,脸也很美。但你终究不是我妈妈。” “我一直都想逃避一个现实,我不想承认自己是奸杀犯的儿子,也不想面对自己妈妈是个疯子。在没有遇到朗哥之前,我时常想自己要是没降生在这个世上该多好啊。你不会因为我而痛苦,我也不必痛苦,两全其美。” “我读初二那年,朗哥劝过我,我的身份是永远无法逃避的,哪怕我死了,也没法改变这点。但至少我还可以证明的是,我和那个男人不一样,我是个好人,所以我永远不会主动伤害别人。” 周谧敛起笑容的方式和周雪荣很像:“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没去美国留学,如果你那晚没去超市里买打折的鸡肉,没帮那个男人推车,没有遭遇那些想让你忘记的一切......”周雪荣双唇颤抖,“那么哪儿来的我?” “我是奸杀犯的儿子,这是我的因果。我逃不了的。” 周谧开始冷冷的打量起面前这张异域感十足的脸孔,周雪荣眼型狭长,瞳孔是淡茶色的,过分高大的身材好像要唤醒她心底的恐惧,让她联想到那个夏夜,停在路边的红色福特车,还有车门里钻出来的,那个分外高大的绿眼睛的英俊恶魔...... “啊————” 周谧抱着头往后退,凳腿和地面发出尖鸣。她的眼里充满恐惧,形状优美的指尖拼了命的扣挠唇角。 “我当时要走的,可是他拦下了我,还说我的嘴唇很美,他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周谧浑身抽搐,喘息得像濒临猝死,“我拒绝了...但被他弄晕了......再一睁眼,他赤身裸体的站着,而我被绑着,周围有好多脏兮兮的女人......她们都没穿衣服...嘴唇都被咬烂了......” “他要我跳舞给他看......然后把他的脏玩意塞在我的**里.....我的天,你知道吗?那些女人们,有好多都是死人......活着的姑娘告诉我,死了的那些都是嘴唇不够漂亮的......” “他每天都折磨我啊......他咀嚼我的嘴唇像马咀嚼粮草,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姑娘在我眼前被虐待至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啊——” 周雪荣一边听着,面无表情的弹掉泪水。 “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周谧将嘴唇扣得鲜血淋漓,外翻的脸皮包不住口轮匝肌,嘴唇滑落在米饭里,发出了湿滑的轻响。 “我这样...是不是就更像你妈妈了?!!” 周雪荣浑身僵硬,面容冷峻,一道泪水划过颌角,轻垂在桌布。 他已经长大了,可在这个残脸的女人面前,他却永远是那个死咬着嘴唇,不肯讨饶的孩子。 他必须要承认幕后之人的巧思。毕竟还有什么,是让一个儿子眼睁睁看着母亲自残发疯,来得更残忍的呢? 第131章 完美之家(5) 徐明朗抽出其中一个铁盒,颤巍巍的将盖子拿掉,心跳的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刚要将胶片放进机子里,放映机的滚轴突然自己动了起来,紧接着幕布上出现了一个装潢朴素的客厅,镜头渐渐向屋里移去,穿过门楣,拨开塑料珠帘,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桌前。一个穿着花裙的中年女人不知怎的,上一秒还温温柔柔的,下一秒突然神经质的扣下自己的脸皮,自言自语的说着内容可怖的东西。 他还在想着这人是谁,突然他听到影片里传来一声很小的吸鼻声,让他一下呆住了。 在场的还有另一人......周雪荣也在!! 再仔细端详这花裙女人的脸,鼻子和下巴怎么看都和周雪荣有点像。 难不成这女人就是周雪荣那个疯掉的妈? 她不是死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徐明朗太过聚精会神,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在慢慢向他逼近...... “看得这么入神啊?” “啊!”徐明朗吓得从沙发上弹起,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更是连呼吸都被堵塞住了...... 这人竟是个蓬发垢面的流浪汉! 徐明朗许久才拾回声带。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流浪汉只是笑,慢慢逼近他,让他不得不往后坐去。 流浪汉坐在他旁边,并未急着回答问题,而是扭头去看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说:“我的收藏,你还满意吗?”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流浪汉摇摇头,叹了口气,“连你也这么无聊。” “你告诉于浩怀,说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但神爱世人,绝不会犯下这些恶行。” “那是你们不懂神的寂寞。”流浪汉把腿盘上沙发,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如果你们之中也有人像我一样,拥有无止境的生命,操控宇宙万物的能力。我相信你们也会想玩点儿什么。” “所以我们在你眼里,就是玩具。”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 “你算聪明的那种。” 徐明朗握紧了拳头:“为什么是我们?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七个。” 流浪汉咂咂嘴:“不是你们七个。是你们两个。” 徐明朗瞪大了眼,看着流浪汉指着一面柜子说:“柜子里的胶片你不都看过了吗?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你和周雪荣的胶片有63盒,其他的人都只有一盒,甚至大多人的名字你都没听说过.....” 细密的汗珠已爬满了徐明朗的背,他能感觉到心中的不安越发鲜明,像山另一面传来的遥远的尖叫。 “这里的每一盒,都是一个人的走马灯录像。你说,你俩怎么会有63盒呢?” “你胡说!!”徐明朗大吼打断了他,“如果我真的参与了那么多次,我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 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心虚了,这个流浪汉既然无所不能,抹去一个人的记忆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他想到周雪荣的种种古怪表现,有时能未卜先知,却总是遮遮掩掩,说是说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周雪荣全都记得,对吗?” “宾果~” “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已经很不幸了,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欺负他!!” “这应该问你自己啊。” “你什么意思?” 流浪汉伸出脏兮兮的食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自己看吧。” 徐明朗霎时头痛欲裂,有好多陌生的画面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袋。 那里有许多是他梦里见过的。他和周雪荣从小长到大的一幕幕,他们是怎么亲吻、争吵、哭泣。他记起了薛莹莹的死,一切的一切从记忆的深井被打捞上来,呈放在他眼前。 “原来那些梦都是真的......”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们吗?” 徐明朗瘫坐到了地上。 “因为你们都是些心怀悔恨的人,祈祷着自己的悲惨的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无论是痛失爱子的曹静、误杀人质的于浩怀,被开除的叶嘉雯,他们每一个都很丧气。” “除了你。”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天桥上。你每天都会去弹琴唱歌,而我在旁边睡觉,看着庸碌的凡人们行走不停。” “可是有一天,你突然不来了。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你都没来过,直到有一天下午,你再次出现了,看起来格外高兴,把琴盒一打开就要唱歌,唱完之后,你对我说,你被一家唱片公司录用了,今天是你最后一次在这儿唱歌,你就要实现你的梦想了。” “你的愉悦都要洒在我身上了,你对我说,只要心怀希望坚持下去,生活终将有所馈赠。而我反问你,你是否相信这世上有着难以逾越的伤痛,无法逃离的宿命?” 流浪汉抚摸乱发:“你猜你怎么回答的?” 徐明朗嘴唇颤动。 “你说你相信希望。”流浪汉笑得前仰后合,“你简直比孩子还要天真。” “你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徐明朗擦了把脸,站起来,双眼迸发着怒火,“你口口声声说,我们都是渴望人生重来的失败者。可你才是造成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流浪汉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我看过了他们几个的录像带,叶嘉雯还活着,所以没有带子。不过不要紧,因为她全都告诉过我。” “所有人的过去里,都有一个流浪汉的存在。正是这个流浪汉偷走了叶嘉雯用来上大学的钱,让曹静的儿子被车撞死,在赵东祥开车的时候冒出来被轧死,抢走了苗放的U盘,害得于浩怀一枪打歪击毙了人质......” “还有周雪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定是你烧死了周爷爷,才会让周雪荣失去了重新又有一个家的机会!” “至于我......你以为让周雪荣离开我的世界,我就会走上另一条路,爱上邻居家青梅竹马的女孩,薛莹莹。” “你打乱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还按着脖子告诉我们‘你命该如此’。” “是你更改了我们的命运,强加那些罪于我们。” “你骗不了我的。” 流浪汉用一阵掌声表达赞美,又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一种很好玩的玩具叫‘魔方’吗?在我们那个年代,还没发明这种玩具。我第一次玩它,就觉得新鲜的不得了,在漫长的时光中,一共4325亿种组合方法,我全都拼过一遍。然后我发现,其实人的命运也是一样。有时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选择,没准儿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喜欢我为你们打造的另类人生吗?” “你他妈个死变态!!!我要杀了你!”杀意令徐明朗红了眼,他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跑,他都没办法靠近流浪汉半步。就好像他们之间不断在累积空气墙。 “我说过了,我可以操纵万物,你还是省省吧。” “再说了,你要是杀了我,你的小雪也要和你说再见了。”流浪汉转头看向荧幕。徐明朗这才惊觉,扭头一看,画面上放的正是周雪荣的特写,他下唇微微颤抖着,眼睑还湿润着。 “你把小雪还给我!!”徐明朗咬牙又冲上前,流浪汉却凭空消失不见,无论他怎么找,房间里都不见流浪汉的影子。 他只能看着荧幕大喊:“小雪!!能听到我吗?” 荧幕中的黑发青年宛如电影中的男主角,悲喜不随人愿。 徐明朗握紧了拳。 “这一次,轮到我来救你。” ****** 周谧先前的百般柔情都消失了,她双目空洞,打量周雪荣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坏死的半边肌肉不自觉的抽搐,皱眉肌上挑,这个表情周雪荣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周谧每每发疯前,都会做这个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不能躲,不然周谧会像发了疯一样砸他的门,把他从床底或者桌底下揪出来,再更用力的扇他巴掌。 而现如今,周雪荣长得像小树那么高,周谧站在他面前也不到他的下巴,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周谧踢开身后的凳子,周雪荣本能的绷紧了身体。 她在慢慢向他靠近。 周雪荣告诉自己不要动,周谧根本伤不了他,可就在周谧离他一步之遥时,他还是忍不住后挪了一步。 这一步象征他的尊严和底线,再一次被轻易划开了。 周谧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绕过他往门外走。过了会儿,隔壁房间传来了开门声。 周雪荣跟了出去,却没有去周谧的卧室,而是往大门方向走,想要离开。 不难预料,大门不见了。 他打量客厅,窗户也全都消失不见,整个空间都被封闭了起来。他又悄悄透过门缝去看周谧的卧室,就连她屋里的窗户也没了。 周谧正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她的梳妆镜前,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脸。 周雪荣盯着看了一会儿,推开门。 “我要走了。” 周谧停下动作,看着镜子中周雪荣的身影,语调古怪的问:“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到我的世界去。”周雪荣看着周谧残缺的脸,那上头的伤口已经变得陈旧,“我说过,你已经死了。” “真的吗?”周谧缓缓转过向他,“如果在你心里,我真的已经死了。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周雪荣睫羽微微扇阖。 “既然你不喜欢我对你太温柔......”周谧把玩着桌上的玻璃瓶装化妆水,下一秒突然扔向了周雪荣的头。 他用胳膊去挡,却蒙了视野,等察觉到周谧冲上来时,他已经跌在地上。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有熟悉的味道。 现在那张狰狞残破的脸就盘踞在他头上,眼里汹涌的恨意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 “你这个孽种!畜生!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变态!!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个贱种!”周谧说着世上最歹毒的语言,不断捶打着周雪荣裸露出的部分,可他已经长大了,这个疯女人不再能够打伤他,于是她又用牙去撕咬周雪荣的耳朵。 一瞬间火辣辣的痛楚从耳朵扩散到脖子,他掐着周谧的脖子,才把她从身上挪走。 他看着周谧混沌到无法聚焦的双眼,想说点什么,却只挤出一句变了调的“你别这样”。 周谧嘴角垂涎,像条疯狗一样乱咬空气,似乎恨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垂下头不去看她,这一幕他再熟悉不过。 小时候每当这时,他都会缩成一团,任由她打骂直至恢复平静。而现在他长大了,他能够轻易压制住周谧,但心却无法抵御伤害。尤其当他知道周谧如果没遭遇那一切,会有多么温柔,强烈的反差加剧了他的痛苦,催化了他的内疚。 他甚至开始思考,他的存在是否像周谧所说的那样,是个错误? 过了一会儿,周雪荣感觉到挣扎的力道变小了,急促的喘息声也逐渐微弱。 “......妈妈打疼你了?”周谧的眼睛里注入凄婉,看着他时那样的悔恨,轻轻按揉他的耳朵,“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给你揉一揉好不好......” 周雪荣心里一酸,咬肌绷得死死的,任由周谧抱着他,用毒打他的掌心轻抚他的发顶和后背。竟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个即便被妈妈殴打,也渴望一个怀抱的男孩。 第132章 完美之家(6) 周雪荣没有贪恋那点温存,而是将周谧推开,重新站了起来。 “你还在怪妈妈吗?” 周雪荣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样。” “我说过,你死了。你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看向脚底,回想起那股炙热,“你点燃了这里,我亲眼看见你的身体被白布裹着,抬了出来。” 周谧把手贴在他的胸膛,柔声说:“可是我活在你心里。你知道的。” “也许吧。但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人不可能活在过去。”周雪荣握住她柔弱的手,放了下来,“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出去吗?” “那就杀了我。”周谧平静的说,“杀了我,才能证明你的心足够坚强。” 他双眼闪动,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为了活下去,我经历过最残忍的厮杀,和恶魔一样的生物搏斗过。现在你告诉我,出去的方法就是杀了你......” 周雪荣冲到厨房,随手抄起一个料酒瓶打破,将尖锐的一面架上她的脖颈。 “你以为我不敢?” 周谧直视他,毫不畏惧的说:“扎下去吧,杀了我,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开始你的新生活了。” 玻璃尖又向下一寸,刺破了皮肤,钻出血珠来。 “你别逼我。” “哦?你不是与恶魔缠斗都毫不畏惧的吗?怎么现在却手软了?”周谧冷笑一声,“你以为摆脱我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你错了。你或许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不再懦弱不再可怜,但那场大火总会在某个夜深人静时,让你困惑。” “‘为什么我会躺在花坛里?’‘为什么我没和妈妈一块儿烧死?’” 周谧细细打量周雪荣平静的脸孔,可他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柔软。 “看来我说对了。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不......” “因为我突然想到,要是让你跟我一起死,一旦到了下面,我也要面对你怎么办?我活这辈子已经很痛苦了,我怎么敢赌上我的下辈子......” “......你别说了。” “我想了想,觉得你还是活着比较好,就让我们阴阳相隔,永世不见......” 周雪荣死死盯着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在对面的花坛吗?” “你闭嘴,我不想听......” “因为那是观看这一切最好的角度,可以把那场火尽收眼底。” 他的手越发向下用力,玻璃尖没入周谧的咽喉,让她无法出声,只能艰难的喘气。 “......用力啊......继续你那个爸爸......没做完的事,杀了我......” “你注定......一辈子都不可能......逃得过...你和那个人一样...嗜血...” 周雪荣放开手,女人顺势滑落在地。 “无论你说什么,我不会杀你的。”周雪荣转过身大步离开,“我会想别的方法出去。” 周谧这才慢慢怕了起来,艰难的坐在凳子上,拉开了梳妆柜第一层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盒火柴。 周雪荣站在熟悉的卧室,审视这周遭的一切,就连空气中的味道,都要将他拉回过去。 他坐上木椅子,眼前的课桌对他来说已经太小了,抽屉里放着几本图画书和语文书,都差不多被他翻烂了。他还记得每次翻看这些书时的心情,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读书对一般的小孩来说是件苦差事,反倒很陶醉其中,希望以后都能有看不完的书。 他又翻动墙上的图画本,上面每一扇寒来暑往、四季更迭,都是他小时候对新鲜世界的想象。 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还会遇到很多愿意对他好的人,爱他的人。爷爷种在院子里的牡丹花,比他梦境中的还要美。 那时的他不敢奢望更多,如果他能穿越回过去,告诉过去的自己,未来他会被爷爷照顾看护,还有一个人即便没有血缘,也愿意给予他温柔,和他相伴厮守,那他心里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他指尖轻抚画纸,还耽溺在青灰色的过去,突然嗅到一丝焦糊味。他立刻跑出房去,正见一条蓝色火龙迅速朝自己脚下蔓延,火势扩散之猛就像地面刷满了油。 短短十几秒整个客厅就变成了火的盛宴, 连救火的余地都没有,炽热的空气诱发他的后颈开始疼痛。 呼吸急促,双眼刺痛。 周谧伫立在老电视前,被火焰重重包围。 “你在干什么?!你会把自己烧死的!!” 周谧转向他,目光平静:“你不是说,我早就死了吗?” 周雪荣以袖掩鼻,眼睛连着太阳穴痛得榨出泪,模糊了视线。 “留下吧,我的儿。”周谧声音温柔,“妈一个人在下面好寂寞,这一次你就陪陪妈,好吗?” 他的泪水在高温中蒸发,回忆起那个冬夜,他躺在担架上,看着擦肩而过的另一张担架上,那白布下露出的焦黑的手臂。 “妈妈错了,你是对的。火是温暖的,是光亮的,它能洗净不洁,让你去到没有痛苦的地方。”周谧说着,像火墙伸出手臂,那火墙竟奇迹般的劈开了一道缝隙,接着整个人从火光中钻出来,伸出手臂,“跟我来吧,我们去一个平静的世界,在那儿你永远不会悲伤,没有任何事让你流泪。妈妈知道你一直很累,那个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他甚至不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 “留下吧。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在等着我们。” 周围的火焰凝固了。周谧轻轻环住周雪荣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好像在等待一个回答。 良久,周雪荣低下了头,回报以瘦弱的女人一个回拥。 荧幕前,头发乱蓬的青年正歇斯底里的怒吼。 “不!!她是在骗你!她不是你妈妈!!你知道的!” 画面中,毁容的中年女人正能尽花言巧语,引诱高大的青年葬身火海。 徐明朗就像观每一个观赏电影的人一样,对荧幕里的人物情节毫无把控能力,只能任由危机高悬如铡刀,然后眼睁睁看它落下。 他对着幕布拳打脚踢,试图能停止女人的言语。 然而没隔多久,他就看到周雪荣回抱了周谧。 “不——” 徐明朗的吼叫响彻影院,即便知道是徒劳,他却无法停下。 “不要跟她走!!” “我知道了......我都想起来了...你不要跟她走......” “你会回来的......对吗。”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周谧也没有煞风景的喋喋不休,两人相拥无言,凝滞的火焰像红色的花朵,在破败中绽放。 周雪荣抱她抱得很紧,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骨骼压在肋骨上的钝痛。 然后,他贴在她的耳边说: “我必须要承认,我渴望你爱我,这种渴望大过于我对你的恨。我从不愿承认这点,是因为太没尊严了.....” “这么多年我总是想,你当初为什么要自焚,你到底是多恨我,才会让一个十岁的我看着你被烧死?你说你是不想让我脏了你的黄泉路......我以前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这牛角尖一钻就是十年。这十年来,我一直恨你,恨你为什么把对那个男人的恨转移在我头上,恨你对我的残忍,对我的忽视,恨你抛下了我。也许只有保持对你的恨,才能抚平我心里的伤。” 周谧快要窒息了,拼命捶打他的后背。 “但我错了。我真正的妈妈不会让我陪着她去死的。她是精神不好,总也发疯,好的时候对我很温柔,疯起来把我往死里打。我能理解她看到我就难受的原因,因为我像那个男人,像她的噩梦,以至于她每每看着我,都无异于直面梦魇......但是你知道吗?就是这样的她,却会在恢复理智后抱着我哭,对我道歉,说让我不要恨她。”  “我想她还是爱我的。正因为她爱我,所以才不忍心夺走我的未来,也许她早就料到了我的成长会有很多痛苦和挣扎,但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 他看着面目狰狞的“母亲”,对躲在这副皮囊之后的幕后纸之人说:“你从来都不是神,神有仁爱之心,从不会愚弄他的子民。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才办了这样一场病态的游戏,创造那些令人作恶的异种。我知道你想考验人性,想证明人类的渺小不堪,但如果你想左右一个母亲,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神不会无处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 周谧面目狰狞,捶打他的手慢慢变得软弱无力。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能叫一声‘妈’。” “再见了。” 说完,一招干净利落的绞杀,瞬间打断了周谧的环枢椎,切断了她的呼吸中枢,像地面滑去。周雪荣及时下蹲搂住了女人的腰肢,想要再看一眼她的脸,看到的却是一张木头雕刻的毫无生机的假脸。 “咔啦——” 木偶关节中的引线断掉,木制关节瞬间垮了下来,散落一地。 他站起身,看下眼地上的木头块,火焰再次跳动,带来了更强劲的热浪。 周雪荣转身,朝厨房走去。他脱下外套,又用水打湿抹布掩住口鼻,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第133章 完美之家(7) 迎面是一股热浪,但相比外面火势不大,他越过零星火花,环顾一周,坐在了床上,慢慢向后躺下。 整个密闭空间一定有什么机关等待他的破解,但他已经没有寻找下去的动力。 一切都太累了。 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无论你走得有多远,总有一天,都会回到故乡,回到一切的起始。 周雪荣缓缓合上了眼睛,放平呼吸,感受热浪涌入屋内。 “你会回来的......对吗。” 他猛地睁开眼,腾坐起来。 是错觉吗?他刚才好像听到朗哥的声音。 “......哥?是你吗?” 等了一会儿,空气中只有燃烧产生的轻微爆破声,就在周雪荣快要灰心时,更为响亮的呼唤声传出。 “你没有听错!是我,我是徐明朗!!” 周雪荣拍了拍脸,满脸震惊:“你没死?!你在哪儿?” 荧幕前的徐明朗紧盯画面说:“我现在在油画中的房间里,这里有一面荧幕,我能看到你,至于我怎么来的没时间解释了,你先找出口!” “所有地方都查看过了,没有门窗。”周雪荣边说边把房门关上,防止火势向内蔓延。求生欲又重新返回他的身体,可时间却所剩无多,他被困卧室,灰色浓烟从门缝里钻入,火辣辣的痛感从鼻腔直达大脑,他翻找抽屉和床底,试图触发什么,可没隔几分钟,他就感到身体有些麻痹,头脑也昏沉沉的。 徐明朗只能对着屏幕干着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种感觉比让他自己深陷火海更煎熬。 “你再好好找找,把所有你熟悉的,或者对你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都找出来!” 周雪荣拉开所有抽屉倒出,但他屋里东西本来就少,倒出来的也不过是旧橡皮和铅笔之类的文具,还有图画本、田字格本。 可这些东西又怎么能帮助他逃离火海呢?拿来助燃还差不多。 烧焦味愈发浓重,木门已经被烧塌,门框上涂的棕榈蜡也渐渐融化,化作一滴滴坠落缓慢的泪滴。 周雪荣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看向抽屉的目光也变得贪婪,他想活下去,甚至不切实际的幻想着能钻进抽屉中逃出生天。 他跌坐在椅子上,全身沉得像绑了石块,他很困很困,眼前熟悉的木桌也变得重影。 趴一会儿,就趴一会儿...... “周雪荣!!你不许睡!你给我起来!”徐明朗看着周雪荣枕着手臂,将头垂了下去,无论他怎么呼唤都不动弹。他害怕得全身发抖,连指尖都麻痹了。 不行。周雪荣没时间了,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离开这里...... 他向后退去,全力助跑,用肩膀一次次撞向荧幕,好像这样就能将沉睡的青年唤醒似的。可无论他多么努力,都突破不了两人所隔的空间。 “会有办法的......一定要冷静...” 徐明朗虽然这样劝自己,但画面里的火焰已经点燃了床单和木板,用不了多久,周雪荣哪怕没有一氧化碳窒息,也会活活烧死。 他强迫自己去看荧幕,从那些最残酷的画面中寻找可能存在的生机。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 有那样一瞬间,他看到幕布在约头顶上方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被划开的口子。 ****** 周雪荣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昏沉过后突然传来浓烈的窒息感,就好像他的整个喉管都不复存在,有谁抓了一把沙子塞进了他的脖子里。 他不自觉的扣挠喉咙,连皮肤被划破都毫无察觉,只是急促的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嘶鸣声。 恍惚间他想到新闻上有报道过,许多火灾现场里发现的尸体都惨不忍睹,有些甚至把手指**了喉咙里,就为了能够呼吸几口。 他实在不想让朗哥见他的最后一面,是那种狼狈的模样。 他拼命吞咽那不存在的口水,把手从脖子间挪开,死命扣紧大腿。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别挠脖子。别挠脖子。别挠脖子。 可是他太难受了。意志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下显得不值一提,于是他挣扎着抬起头,用额角撞击桌面,用疼痛驱赶这种欲望。 眼前越来越模糊了,他看着图画本上的窗户,好像有回到了小时候,他的书并不多,每次看完都百无聊赖,一沓纸窗户和想象力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该知足,至少这一回,朗哥记起了他们的过去...... 他盯着纸窗,视野逐渐涣散,依稀看到纸窗户在变大、变宽,就像一扇真正的窗户一样。他想伸手去够,可全部的力气也只能把胳膊稍稍抬起。 也许是人死前的幻觉,周雪荣看到那窗缓缓打开了,他甚至能闻到清爽干净的空气,贪婪地吸食几下,窗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抓紧我。” 周雪荣抬头去看,窗上蹲着着个人......好像朗哥啊...... 一只触感凉爽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跟我来。” 周雪荣眨巴眨巴眼,心想如果这是他的幻觉,那他愿意死在这一刻。 火焰已然点燃窗帘,紧接着天花板也绵连一片燃烧起来。徐明朗两手架着周雪荣的腋下,好不容易将他拖上了桌子,拍打着他的脸说:“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 周雪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我死了吗?” 徐明朗破涕为笑,将他拥入怀中:“当然不会,你活得好好的。” 四周的火焰令卧室像个闷热的蒸笼,徐明朗才待了没多久就感到呼吸困难和头晕,于是他扛过周雪荣的半个身子,朝向窗户,一跃而下。 再睁眼时,周雪荣还未看清什么,就得到了一个力道相当大的拥抱,肋骨被挤得酸疼,让他忍不住咳嗽,每咳一下喉咙都像被砂纸打磨,疼到流出生理性泪水。 他头昏眼花,连舌头也变得不好使,明明脑袋里想要问的东西有很多,到了嘴边却成了卡壳的磁带。 一个长长的拥抱终于结束,周雪荣被箍着脑袋看向眼前的泪脸,嘴唇嗫嚅着想说话,然后被一个吻封着了唇。 触感湿润而温暖,又来势汹汹,他连回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徐明朗对着他又啃又咬。 一吻结束,唇上的柔软不再,徐明朗的耳朵尖有点红,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却还是用一个吻来代替了千言万语。他捧着周雪荣的脸颊,以额头相抵,闭上了眼。 周雪荣心领神会,闭上酸涩的眼,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静默。 “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徐明朗说着,将周雪荣慢慢放倒在沙发上,自己准备起身的时候,却被拉住了大衣一角。 周雪荣的口型在说“这是哪?” 这个问题也是徐明朗想知道的,他看这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门,此时正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像是对他无声的邀请。 他抽回视线,又看向周雪荣那样满怀留恋的眼神,心里又酸又苦。 他坐回沙发上,轻抚周雪荣的额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是这里暂时安全,你可以先休息。” 周雪荣摇着头要起来,被他很轻松的按下了。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你安心休息,一觉起来咱们就回家了。” 周雪荣拿掉了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没等他开口,徐明朗便心领神会。 “我们的家。”他补充道。 周雪荣只感到浑身战栗,笑着流出了泪水。 “所以不要担心了。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是因为爱人重拾记忆,所以格外安心,周雪荣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徐明朗确认他真的睡熟后,才起身走向了大门。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凶险,而是普普通通的走廊,地上铺着猪肝红色的地毯,一直蜿蜒到尽头。 他不假思索的走出去,走廊墙壁两边偶有画工精湛的油画供他浏览,各种门上长着镀金的门把手,他甚至有种幻觉,仿佛能看到数百年前,这长廊上的女佣们是怎样各司其职,这一扇扇门背后又是隐匿了怎样的空间。 徐明朗来到楼梯口,站在护栏上俯瞰下去,整个楼梯是螺旋状的,一楼的地面上铺着具有图案繁复的地毯,怎么看都似曾相识。 他想起了在镜屋里对付小丑那次,地上也铺着相同的地毯。 他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屋内窗几明亮,长桌上工整的摆着各样银具和雕花玻璃器皿,到处都是剔透的光芒。桌子后面是一堵有着拱形镂空的墙,能看到后面是大片空旷光洁的地板,倒映着窗户还有餐桌,看样子是个舞厅。 徐明朗抬脚刚想往前走,又转过头看向走廊另一边。 斟酌片刻,他走向了有门的那一侧。他挨个打开门,里面不是茶室就是客房,各色繁复的墙纸和摆件堆满了空间,再一次证明了富翁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喜欢囤积些无用的东西。 然后就在他打开下一扇门的时候,他呆住了。 他看到一张丝绒高背椅,靠向窗户的扶手侧放着精致的红木茶几,上面摆着银质托盘以及茶具。 这不正是他在套房里看到的那幅油画吗?! 他高度警觉起来,停下脚步,但直觉告诉他这间房里有人。 或者说,他正在被谁凝视着, 然而可视范围内却并没有人的存在。 突然!他看到床底有一双眼正在看向他! 第134章 完美之家(8) 徐明朗浑身一震,还来不及向后退,床底又是一声。 “徐大哥,是我啊!” 这熟悉的声音...... 徐明朗呆站着,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扬起了一张年轻漂亮的笑脸。 是叶嘉雯。 徐明朗走上去搀扶,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掉下去之后,周雪荣以为你死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要杀我,我坐电梯跑出酒店,走在街上的时候发现很不对劲,前面明明有路的,可我怎么都走不出去,那感觉就好像你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然后紧接着四周的样子就变了,我又回到了困住我的那间套房里。” “我面前还是那幅油画,对了,我看到你出现在油画里,我知道这样说真的很奇怪,但那副画会动,我还看到你在翻书柜,荧幕上还播放了其他人的影片......”叶嘉雯越说越激动,被徐明朗按着肩膀强行镇静下来。 “先不说这个了。这里太危险了,那个流浪汉也在这儿。”徐明朗拉着她要往外走,叶嘉雯脸色一下变得惊恐,问道:“流浪汉就是对我们做下这一切的人吗?” 徐明朗点点头。 叶嘉雯做了一个深呼吸,才说道:“我在画里都看到了,就是那个流浪汉偷了我的钱......后来才会发生那么多......” “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明朗转过头:“可能就是活太久了,在寂寞中变态了吧。” 两人穿过走廊,徐明朗却没急着往楼上走,而是摆弄长桌上的器皿,一面到处乱看。 “咱们不去找周大哥集合吗?”叶嘉雯问: “不急,让他再睡一会儿。” 叶嘉雯只好呆呆的跟在徐明朗身后。 徐明朗突然比划着地毯和楼梯,对女孩说:“有没有感觉这儿很熟悉。” 叶嘉雯愣了一下。 “你是说鬼屋?” “嗯。”徐明朗往拱门里走去,又看着宽阔豪华的舞厅说,“还记得这里吗?在鬼屋去找曹静的时候,你们穿越了一个充满跳舞木偶人的舞池。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叶嘉雯满脸困惑:“一个是中世纪的豪宅,一个是鬼屋,能有什么联系呢?” “那里确实是鬼屋,但也是由幕后之人设计的棋盘,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创造任何事物。” “所以呢?”叶嘉雯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仔细回想一下每一局游戏,是不是总有某种东西能够触发人的回忆。就好比你在超市的时候,是被什么东西勾起了你对过去的回忆?” “呃,是假人,假人们都在看着我,让我想起在走廊里被那些人盯着嘲笑的场景。” “就是这样。”徐明朗见叶嘉雯还是一脸疑虑,“他了解我们每个人的过去,所以在游戏的设置中,总是能加入一些只有当局人才明白的细节,去触发机关。可他为什么要夹杂一些根本和我们无关的细节在里面?比如这里的舞厅,这和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过去都没关系。” 叶嘉雯扶了扶额头:“我真的很累了......” “因为那些是他的回忆。”徐明朗走向叶嘉雯,“寂寞中变态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活了那么久,又成天窥私他人过去的人,却无处宣泄自己的过去。没有人了解他,没有人关心他。你觉得,他会用什么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叶嘉雯步步向后退去:“哥,你吓着我了......” “他会用各种办法向我们展示自己的存在,因为他太寂寞了,他根本忍不住这么做,他自以为没人能发现,一面享受这种快感,一面在内心深处渴望有人能发现他的秘密。” 一番话完,叶嘉雯已经被逼至墙边,膝盖弯处正对着椅子,顺势坐下,抬头看着徐明朗问:“这些话你应该留着和流浪汉讲啊,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如果幕后之人的身份真的是一个流浪汉,”徐明朗看着叶嘉雯的眼睛,“你觉得我们还会出现在一座中世纪古堡里吗?” 叶嘉雯浅褐色的眼珠在不断打转。 “那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你该问你自己。”徐明朗猝不及防的伸手嵌住了叶嘉雯的咽喉,用尽全力将她撞到墙上,榨干她的呼吸,“或许我该叫你,奥莉维亚?” ‘叶嘉雯’挤出一个笑容,凌乱披散的黑发从发根开始褪色,四肢也慢慢缩水,最后变成了一个白皮肤小女孩的模样。 她抬手往徐明朗胳膊上一点,徐明朗顿感手臂一股剧痛,疼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徐明朗站了起来,看着这个比他腰高一些的女孩,感到的竟然是迷茫,而非恐惧。 “在看到你的肖像画的时候吧,一种直觉。” 奥莉维亚耸了耸肩,又问:“那你怎么发现我不是叶嘉雯的呢?” “她从来不叫我‘徐大哥’。” 奥莉维亚发出撒娇的呜咽声,捂住脸的样子,若不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还会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叶嘉雯在哪儿?” “安心啦,没死呢。”她透过手指缝,露出蓝色的眼睛看着徐明朗,语气里难掩的笑意:“你知道吗?你真的真的很有趣。”说罢,她跳上椅子,直视着徐明朗。 “你是为数不多,可以理解我的人。你们人类管这种关系叫什么?朋友吗?” “所以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徐明朗撸了把头发,指了指周围,“造一个疯狂的游戏,再把朋友当棋子一样填进去。” “你要是也和我一样,活了那么久,还拥有无尽的能力,说不定你会比我还疯狂......” “我不会。” “哦?” “消解寂寞的方法从来都不是杀戮。一切都是你的借口。别想用‘神’的身份来粉饰你自己。”徐明朗目露凶光,语气狠厉。“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假扮成流浪汉的样子?” 奥莉维亚却根本没在听的样子,只是低头摆弄裙摆,试图将裙边转成一个圆形。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怒了徐明朗,他一把抓住奥莉维亚的手腕,然而那细嫩的触感却突然消失,让他扑了个空。然而一转身,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五光十色的舞会当中。 那种震撼像闷头一棍朝他打来,以至于几秒钟后,他才能够听见音乐声。舞池中的人无一不是身份显赫,女人的身着厚重的蕾丝长裙,男人则个个一袭燕尾服,他们欢笑舞蹈着,旋转着将裙摆绽放成一朵朵花,一下就填满了原本空旷的会场。 徐明朗从人群中挤出去,众人好像看不到他似的,继续说笑着。他穿过拱门,走廊里同样充满了宾客和侍童。他靠着大学四级的英语听力水平,才艰难的从一口英音的侍童嘴里听出“奥莉维亚小姐在楼上”,于是顺着楼梯向上跑去。 与女仆们擦身而过,他赶到还未关门的房间前,透过门缝看到一双交叠摇晃的小腿,于是走了进去。 明亮的房间里铺着柔软的长毛地毯,地上堆着娃娃屋和积木。奥莉维亚背对他,翘起小脚,从蕾丝白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腿。当徐明朗绕到她面前时,也不见她惊讶。 “我的娃娃们很好看吧。” 徐明朗瞥了一眼柜子里满满的陶瓷娃娃,它们睁着眼睛无机质的笑着,让他回忆起游戏中屡屡出现的木偶人。从那时起,一切都在暗示着今天。他又屈辱又恐惧。 哗啦啦一阵响声,奥莉维亚推倒了她精心堆好的积木高塔,叹了口气:“无聊的中世纪。街上充满了屎尿,哪怕你坐着马车,只要下地转上一圈,都能待回无数细菌。女孩生下来就是男权的附属,一个会说话的子宫,被家族逼着学这学那,只为了在十四岁的时候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一辈子做一个装点精美的男式皮夹。你该庆幸你生活在现代。” “你给我看这些,不会只是为了抱怨中世纪的生活吧。” 奥莉维亚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是指真实的生理年纪......我厌倦了我的生活,每天换好多套衣服,喝又浓又苦的茶,没日没夜的舞会。所有人都在盼着我长大,好能找到一个良婿,为家族巩固资产。” “我的父亲是一位公爵,母亲也有爵位,我的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成家了,我不喜欢他,他太严肃了,总是说我不该成天玩娃娃,要我多学学法语。而我的二哥就很可爱了,他脸蛋更俊俏,人也聪明待我好,哪怕我闯祸了也会替我保密,更重要的是,他很会画画。”奥莉维亚有点得意的仰起头,“你看到的那幅肖像画,也正是他给我画的。他简直把我画活了,我敢说他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知名画家。” 徐明朗蹙起眉说:“可他并没有流芳百世不是吗?” 奥莉维亚低下头,摆弄发尾,似乎很忧伤。 “为什么呢?” “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可这次他却不肯替我保密了。” 还没等徐明朗追问是什么秘密,奥莉维亚打了一个响指,门外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相貌英俊的蓝眼少年跑了进来,直奔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冲徐明朗俏皮的眨了下眼,像是要展示什么拿手好戏,然后回头就向那少年说:“威廉姆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得在这儿玩一整天玩具了。” “如果你也是来让我读那些没用的书的话,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参加你的舞会去吧,多管闲事先生。”奥莉维亚语气娇纵,正眼都不看她这个二哥一眼,显然是习以为常。 而威廉姆轻抚奥莉维亚的头发,一脸的沉重,等奥莉维亚一回头,便佯装轻松的模样,却还是被奥莉维亚看出了异样。 “你怎么这样苦恼,威廉姆哥哥?” 蓝眼少年沉思一会儿,开口:“奥莉维亚,我可爱的妹妹,你发誓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对吗?” 徐明朗站在一旁,一头雾水。 “那你也要发誓,你永远不会将我是‘魔女’的事告诉别人。”奥莉维亚热切的用指肚触摸威廉姆的脸颊,“你应该知道,要是这件事情传出去,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威廉姆紧紧抱住了奥莉维亚。 “我绝不会的。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第135章 完美之家(9) 这时,门又被打开,一个穿着高贵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威廉姆,不要整天宠着你妹妹,看看你把她惯成了什么样子。”这中年男人约莫是两兄妹的父亲,走进来就打开柜子,摆弄陶瓷娃娃,“你的三个老师都和我说了,你平时学习是多么不上心,成天就知道玩这些破人偶......” “他们有名字的!”奥莉维亚大喊,被威廉姆拉住了胳膊。 “很抱歉,父亲,奥莉维亚还是个孩子呢,她还不懂礼节........” “就是有你这样的哥哥,才会让她永远有恃无恐!”中年男人扔下玩偶,顿时支离破碎,“没有人可以永远是孩子!她总要学会礼节女红,总要嫁人。难道她还能玩这些破东西到四十岁吗?” 奥莉维亚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眼中是压制不住的怒火。另一边,威廉姆正极力劝慰父亲,让他别动怒,更不要带着不好的心情参加舞会。 威廉姆好不容易劝下了父亲,送他到了门口,说自己会好好教导奥莉维亚,让他不要担心。 “站住!” 一声带着嘶鸣的怒吼,让徐明朗都愣了一下。 威廉姆面带惊恐的回头,而他们的父亲则是满脸怒火。 “你打碎了我的小珍妮。” “父亲...奥莉维亚她不......” 中年男人转过身:“在我看来,它就是一堆泥土。” 奥莉维亚双目迸发着不属于孩童的怨毒,气喘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还不等父亲出口怒骂,他的头顶突然冒出浓烟,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火人一个。 男人疼得大喊,威廉姆站在一旁则完全呆住了。门外的女仆听到门里的惨叫,便打开门进来一探究竟,正看到自己主人变成一团火球,还没来得及大喊,也被点燃了。 奥莉维亚赤脚白裙,却像能够主宰人类的神祗。威廉姆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追出门去。 她刚走上楼梯,便被威廉姆拦下了,她不知哪来的神力,一下就将威廉姆弹到了墙壁上,旋转楼梯上有看到这一幕的女仆随从,无不张大了嘴,可尖叫还未抵达喉咙,就变成了火人。 奥莉维亚站在拱门前,看着这宾客满席,对一路跟来的徐明朗说:“你知道当年我站在这儿,是怎么想的吗?” “我觉得他们好刺眼。他们假笑着,贵妇在裙底下藏着人,用扇子掩饰讥笑。男人们各个想娶有钱的寡妇,然后在妓院里寻欢作乐。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盼着我长大?” 尖叫的人群从徐明朗身旁跑过,好多人被厚重的裙子绊倒,又被人践踏。 “渴盼子女的成长,是为人父母的心愿。”徐明朗看着荒谬的场面,“你要是因此杀了你的家人,只能说明你天生暴虐,毫无人性。” “也许人天性就是崇尚弑亲的。只是我与众不同,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说完,奥莉维亚小手一挥,便将整个舞厅连同走廊化作了火场,场面一时成了人间炼狱,不久前还举止优雅、寻欢作乐的达官显贵们,现在都有顾不得什么体面,像泥塘里打滚的猪,乞求将身上的火扑灭。 旋转楼梯上,威廉姆一额头的血,眼中倒映火光。奥莉维亚慢慢走上去,他却吓得节节后退,嘴里说着“你别过来”。 “哥哥,我把这些讨厌的大人都杀了,以后你再想画画还是骑马,都没人管你了。你不是喜欢那管家的女儿吗?你现在可以娶她了,再没有什么门第约束你了。我们都自由了。” 威廉姆早已是泣不成声,不断地摇头,试图从噩梦中醒来。 奥莉维亚的手刚贴上他的肩膀,便被他一把甩开。 “滚开!你这邪恶的魔女!” “......你叫我什么?” “魔女!女巫!我怎么会被你的外表蛊惑......我早就该向教会禀告,你是个女巫!” 奥莉维亚一愣。 “哥哥,你给我画的那副画,我真的很喜欢。那时我就在想,你以后一定会是流芳百世的好画家,只可惜,你的作品也就到此为止了。” 威廉姆还没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下一秒便全身着火,大叫着在楼梯上挣扎。 徐明朗站在她身后,看着那道渐渐无力的身影,呢喃着:“你真是天生的魔鬼。” 奥莉维亚一个响指,周遭的大火顷刻熄灭,一切恢复如常。她自顾自的说:“从那以后,我便没了家,我就算天生异能也难以生存。我流落街头难以生存,好在这时,有一个人自称和我同类,要带我离开。” “我别无选择,跟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和我一样的人有很多,在那个封闭的中世纪,他们怕被教会惩罚,只能深入简出,隐藏自己的能力。” “既然世人畏惧厌恶我们,我们就开辟自己的疆土,生活在一个你们看不到的,更好的世界。我算是幸运的那一个,偶然得到了古神的吉光片羽,有了主宰一切的能力。而现在,我也想要将这个能力,赋予给我看中的人类。”奥莉维亚扶着楼梯把手,缓缓向上走,“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变成流浪汉的样子吗?” “因为当人越是身处底层,所看到的人性就越真实。” “我辗转在天桥上、桥洞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样的冷漠,而你是个例外。”奥莉维亚俯视着他,“只有你每天和我打招呼,偶尔和我说说话。在你的眼里,我能看到光。” “你总是那样乐观,还劝导我应该靠努力活下去,只要努力没什么无法克服的。于是我问你‘你相信这个世上有无法逃离的命运吗’。你猜猜你的回答是什么?” 徐明朗回:“我相信事在人为,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奥莉维亚点点头:“三百多年,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你到底想要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徐明朗拉住奥莉维亚的裙角,“既然这恩怨是你我之间的,和我算清就好。别伤害周雪荣。” 奥莉维亚把裙角扯出来:“别急啊。游戏还没结束呢。”说着,快步向楼上跑去。 徐明朗赶紧跟上去,奥莉维亚打开房门就往里走,却发现周雪荣并不在沙发上。 徐明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暗担心,因为他不知道周雪荣是躲了起来,还是遭遇了危险。 奥莉维亚背对着徐明朗绽放出一个冷笑,指了指柜子里的铁盒说:“周雪荣的带子,你还没来得及看吧?” 不等徐明朗答复,她一伸手用半透明的物质笼罩住了所有铁盒,又将那物质向徐明朗身上抛去。他来不及躲避,闭眼要承受疼痛,却发现想象中的痛苦没有来临,但大脑饱胀充血,有很多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的在大脑里播放。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被翻搅着,他看到黑云压境、末日崩塌,周雪荣牵着他站在龟裂的大地之上,眼睁睁看着大楼向他们身上坍塌。 他看到毒气室里,周雪荣抱着自己的尸体泣不成声,看到周雪荣无法自证清白而被众人围攻羞辱,也看到周雪荣在浴室里怎样浸泡清洗他的身体,再将自己放入冰柜。 奥莉维亚看着徐明朗因痛苦而弓着腰的样子,低语着:“爱情真是伟大啊。为了对方,可以万死不辞。也不知道周雪荣在场的话,看着你回想起这一切,是会痛苦,还是会欣慰呢?” “毕竟,会受伤的从来都是默默付出的那一方......” 奥莉维亚的嘴唇贴在徐明朗耳侧,后方突然从柜子旁闪过一道黑影,直冲奥莉维亚身后扑来。 奥莉维亚勾起一抹冷笑,身影一闪,便如电流般凭空消失了。她看着面前足比自己高出七十多公分的青年,语气却轻蔑至极:“太慢了。” 周雪荣作势又要发起攻击。 “不想关心一下你的爱人吗?他看起来好像很痛苦啊。”奥莉维亚笑嘻嘻的抱着小兔子摇了起来。 周雪荣咬紧后槽牙,还是选择先关心徐明朗的情况。 “哥,你哪里疼吗?”周雪荣扶着徐明朗的胳膊,想要把他手放下,看看他的脸,却在握上手臂肌肉时发现不对劲,徐明朗浑身僵硬得像雕塑一样,对他的话也毫无反应。 “你对他做了什么?!” 奥莉维亚满不在乎的说:“没什么啊,就是他失去的那些记忆而已。别装了,他能想起来一切,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猜,当他知道你为他做的这些,会不会对你感激涕零呢?” 周雪荣未逞一时口舌之快,全力将徐明朗扛了起来,放到沙发上,叫着他的名字,给他搓揉手脚。也许这样做真的管用,徐明朗渐渐松弛了下来,放下遮着脸的手,露出空洞的双眼说:“这是真的吗?” 周雪荣面漏喜色:“哥,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 “那些胶片里的内容......是真的吗?” 周雪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第136章 完美之家(10) 万劫不复。 错了,全都错了。 怎么可能是这样? 这怎么可能呢...... 徐明朗只觉置身在冰与火的炼狱,心似火烹,然后被人用钝刀子从心口处,一点点、一点点,慢慢剖开,任由柔软的脏器被人翻了个个儿,鲜血从体内倾泻而出,只留下冰冷。 徐明朗像失了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任由灵魂在平静的外表下慢慢湮灭,无声的呐喊束缚在这一层皮囊之下,泪水无声的流淌。 周雪荣背向他,迟迟不肯回头。 良久,他才听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喃喃: “是真的吗?” 没有回答。 “你已经......来过这里这么多次了?” 周雪荣合上眼,死死咬住牙关,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可徐明朗偏偏不会如了他的意,又说: “你本来可以不用来的......‘他’要的是我。” “......为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不是疯了?!你疯了吗?!!!” 徐明朗破口大骂,脸上早已被涕泪弄得一塌糊涂,声音喑哑到极限,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周雪荣却没转身。 “你转过来......”徐明朗气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他气若游丝的恳求,“让我看看你......” 那道背影颤抖了一下。 然后缓缓的,露出来一张茫然而闪躲的脸孔,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周雪荣蹲下来,无垠的黑色空间里,两人静静对望,把时间与空间抛在脑后,眼眸中只照映着彼此的脸。 周雪荣突然笑了。 在徐明朗印象里,周雪荣笑得这么坦荡还是小时候的事,他心里突然很慌。 周雪荣把徐明朗纳在怀里,嘴唇贴着耳朵,像极了从前的每一天。 他趴在徐明朗耳边说:“你说的对,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 “有时候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一切。哥知道有多少次我看到你,都有种冲动,想要把哥一起拉进地狱来,我们一起溺死好了。” 徐明朗心如刀绞,抽泣不止。 “你真该这么做的,为什么不呢?” 周雪荣垂下眼,勾了勾嘴角:“可能是赌徒心态吧,每一次失败了,我总想着再试一次,就多一次就好,也许下一回,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字字如跗骨之毒。 周雪荣不由把怀中瘫软的身躯抱得更紧。 他轻笑:“别哭啊,你看,现在不就很好吗?我是知道的,很多事只要坚持下去,就会迎来不一样的结局,只要你愿意试。” 本该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徐明朗却不知从哪儿爆发的力气,从周雪荣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泪眼描摹他深邃眼窝下,那双瞳色稍浅,浓睫密羽的眼。 含泪如琉璃似的眼珠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却不见丝毫躲闪。 “呵。”徐明朗苦笑一声,豆大的泪砸落在腿上,“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有机会和我说这些吧。” 周雪荣语气轻柔:“不是这样的......” “你说谎的时候,看人直勾勾的。”徐明朗气若游丝,语气却坚韧不疑,“六十四次游戏,你不能透露我们的关系,也不能袒露真相。你被所有人误会,被陷害,可这都不是最可怕的。你最害怕的是,你被留到最后,因为你不能自杀,只能一个人待到下次游戏开始。每次游戏的开始和结束之间相隔一年,而这一年的世界是静止的,一切都静止,除了你。” 周雪荣瞪大了眼,下嘴唇直颤:“别......别说......” “你用了那么久,才换回来今天说这番话的机会......” “告诉我,值得吗?” 是怎样执着的感情,才会让一个人舍弃一切,不畏惧在永恒静止的世界中独自守候,只为一次又一次走进这个吃人的游戏,看遍人性的丑恶和背叛,受尽同伴的怀疑和挑唆,却连为自己申辩的权利都没有。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爱吗...... “值得。” 徐明朗哑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爱。 “我欠你的,是不是一辈子都换不清了?” 周雪荣一把搂紧了他:“我们的红线是缠在一起的,既然这辈子换不清,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直到你还清为止,好吗?” 徐明朗用一个吻代替了回答。 历经漫长生死,这对爱人重新站在了彼此眼前,试问世上还有什么爱侣能像他们这么倒霉,只因为一句无心的话,便要面容俱变,遗忘一切。可又有多少爱侣能像他们这样幸运,一同经历沧海桑田,重新站在彼此面前时,却仍爱意不减。 一阵鼓掌声响起,分隔了相拥的二人。回头一看,奥莉维亚正端坐在置物柜上,用玩偶兔耳朵擦拭眼角的泪水。 “太感人了。果然莎士比亚悲剧放在哪个年代都是那么经典。” 徐明朗恨不得将奥莉维亚撕成碎片,用尽他能想到的方法将她挫骨扬灰! “别这么看着我,要怪也得怪你自己。”奥莉维亚轻轻一跃,柔软的裙摆在风中飘动,她伸出胖乎乎的食指,摇头晃脑的说,“要是那天你没有执意去琴行取琴,没有即兴当街弹奏一曲,又或者你弹完就走,没有和我说那些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悲剧人物的行动无咎于客观原因,而往往是出于他他们个人的意志。换言之,被我选中参与游戏,就是你的宿命。” 周雪荣冲上前挡在徐明朗面前,但这次他却没有出手,而是冷静的说。 “你的游戏结束了。我活下来了,按照约定,你该放我们离开。” 奥莉维亚一脸童稚,一抬手将房间角落里的油画扬了起来,周雪荣看不透她耍的什么把戏,但也深知她脾性吊诡,做事不按常理,拉着徐明朗往后退。 数张油画在天空中乱序飞舞,奥莉维亚轻勾手指,其中一幅便停了下来,画布上赫然是叶嘉雯惊呼的模样。 徐明朗大喊:“你把叶嘉雯怎么了!” 奥莉维亚手腕下压,油画重重向下砸去,只是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并未发生,叶嘉雯被从画布中剥离开,往地面摔了下去。 她惊魂未定,揉着手腕看向四周,还在好奇自己身处何处。当她发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人是徐明朗时,顿时松了口气,徐明朗也走上前把她扶起来。 叶嘉雯想要告诉他自己在酒店的油画里都看到了什么,但看到徐明朗一脸冷峻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开口的好时机,于是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这一看把她吓坏了,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奥莉维亚。 “就是她!一切都是这个女孩......” 奥莉维亚看都没看叶嘉雯一眼,而是看着周雪荣说:“和世上所有的游戏一样,胜者从来只能有一个。” “你他妈什么说过这种话?!!”周雪荣眼神阴沉的要命,哑着嗓子怒吼道。 “哦,原来我没说过啊,瞧我这马虎劲儿......”奥莉维亚夸张的扶额,双眼在阴影下闪动着寒光,语气突变凌厉,“那我现在补充也不迟。” “你们三个人,只能有一个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从现在起,你们还有一小时做决定,商讨的手段方法不限......” “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们玩游戏,那不如我也和你玩一局,怎么样?”徐明朗打断奥莉维亚,中气十足的说。 “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奥莉维亚小手一挥,回答道:“你,一个凡人,要和我玩游戏?” “呵,你别小看现代人,我们可都是在电子游戏的浸淫下长大的,论玩游戏,我们比你在行。” 奥莉维亚笑得很甜,看样子勾出了兴趣。又问:“你凭什么让我和你玩?” “因为你自视甚高,以为你设计的游戏完美无缺。” 奥莉维亚撅着嘴唇,似乎在质疑他的话。 “游戏第一局在郊外超市,味道古怪的可乐和豆干,海里出现的鲤鱼,这些都是你设计的漏洞。”徐明朗稳住心神,尽可能去回忆细节,“当时周雪荣被下了言咒,不能明确告诉说出我们已经陷入游戏,所以通过鲤鱼来点拨我,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古怪。然而在接下来的游戏过程中,我们也吃了很多东西,却再没发现味道古怪的食物,所以我猜,你也在渐渐优化你的‘设计’。” “你想要你的一切造物都尽善尽美,这是所有造物者的共性。”徐明朗手心已经全是汗,“所以我的游戏规则是,如果我能发现你设计的世界里的BUG,哪怕只有一个,就算你输,你要放我们所有人回去。反之,如果我找不出,那就是我输,我愿意永远留下来,做你游戏中的棋子。” “哥!!你是不是疯了!” 徐明朗不觉得自己疯了,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自诩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最锻炼大脑的爱好也无非是看看悬疑小说电影,可他自己都没想到,在顶着性命的压力下,他竟然能理顺这么多思绪。反正奥莉维亚是说什么都要拆散他和周雪荣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他牺牲自己,至少可以救下两个人。 奥莉维亚也认真了起来,她紧紧盯着徐明朗,想看他究竟是穷途末路在胡言乱语,还是真的想挑衅她作为造物主的权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偌大的房间里谁都没出声,良久奥莉维亚才轻笑一声。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真是好有趣,让我不禁期待以后和你相伴的无尽时光会有多好玩啦。” “就说你答不答应。” “可以啊......”奥莉维亚小脸一仰,话锋却一转,“但是不是现在。你要玩游戏也可以,但要先玩过我的游戏。” 徐明朗满额密汗,还要说些什么,奥莉维亚却拂手一挥,将柜子上一只台式座钟扔到三人眼前,不知用了什么戏法,那表变得越来越大,直至三人仰视着才能看到表针,然后又将外边的玻璃罩扣在上面,将座钟和三人齐齐困住。 “从现在起,你们有半小时时间来决定谁活到最后。顺带一提,罩子里的氧气也只够半小时哦~” “你放我们出去!!”叶嘉雯拍着玻璃罩,歇斯底里的哭喊。而奥莉维亚却把手掌放在耳廓边,好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用的,别喊了。”徐明朗深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扭转现在的局面,顿时泄了气,又感到有些想笑。如此极端的两种感情能够同时感受到,也许这就是行至末路的滋味吧。 然而眼下最令他绝望的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在他们三人中选出一个能活下去的人。 三个活生生的人。 难道要他们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活着,谁去死吗? 而一边的周雪荣倒没有过度纠结,他坐在钟台上,突然开口:“哥必须活下去。你是我参与游戏的唯一意义。” 叶嘉雯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她想起在酒店时,周雪荣对她的追杀。 周雪荣站了起来,叶嘉雯立刻警觉后退,他却没理会,而是走到徐明朗面前,弯下腰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徐明朗心乱如麻,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说不想活下去是假的,可他的生存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上,这要他怎么能接受?更何况,恢复记忆的他已经不可能孑然一身的独自苟活下去。他知道周雪荣主动参与游戏是为了赢回他们二人的未来,而不是换来永远的阴阳两隔。 只怪命运弄人。 徐明朗叹了口气,拨开周雪荣扶着自己的双手,平静的看着他说:“事已至此,你觉得我一个人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 周雪荣的目光同样深沉,不见喜悲,二人久久凝视,不吐一字,就好像在对方眼里寻找什么,蓦然间徐明朗笑出了声,笑得两眼弯弯的,笑声中也只能听出欢愉,周雪荣也笑了,只是他笑得苦涩又收敛。 叶嘉雯不远不近的站着,只觉得两人之间是自己看不懂的气氛。 徐明朗拥住了周雪荣,他抱得很紧,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他们在硕大的座钟下相拥,钟摆每晃动一次,都卷起微风。 第137章 完美之家(11) “哥。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这一次,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决定。” 滴答滴答——秒针慢慢攀爬,然后指向了最顶点。与此同时,三人忽然呼吸紧促起来,玻璃罩内的氧气含量正在迅速下降。 周雪荣早已是千疮百孔,第一个倒下了,就在这时,玻璃罩缓缓上升,新鲜空气瞬间涌入,三个人这才呼吸顺畅。 “决定好了吗?”奥莉维亚戏谑的笑问。 叶嘉雯在地上瘫坐着,她只觉得茫然。她不想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但想到自己要被推出去送死,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她又觉得害怕。 徐明朗点点头。 “我们决定,让小叶活下去。” 叶嘉雯呆站在原地。 奥莉维亚的表情却很难看。 “你们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 “我可不想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得惦记自己是某场大逃杀的幸存者,在不愉快的回忆里郁郁终生,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殉情,正好升华一下我俩的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徐明朗说这番话时很轻松,好像人一旦认定了自己的结局,就会勇往无前,哪怕对面站的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女,他都不觉得害怕了。 周雪荣捏了捏他的手,才让他从这种异样的轻松中拾回了实感。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叶嘉雯,语气变得认真:“我刚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从这儿出去以后,要按照自己的模样活,别觉得你欠了我们什么。” “我知道你从小过得苦。有一句话叫‘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觉得和你很衬。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只要活下去,你一定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所以啊,你要把握好机会,活得精彩。我和小雪会在下面保佑你,谁挡你了,我们就搞死他。” 叶嘉雯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摇着头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但看着二人的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想告诉徐明朗,自己不像他说的那样勇敢,她害怕独自怀揣这些回忆活下去,害怕今后的每个日夜都无法磨灭她曾经历的这一切。 “我留下她,不过是想托她传个话,顺便做个烟雾弹干扰你们。你俩可倒好,为了这样一个小角色,就把来之不易的机会浪费了。”奥莉维亚又转向叶嘉雯说,“不过我看着这女孩,好像不太领情啊。” 叶嘉雯内心背负太多矛盾,以至于听到这句话直接跪在了地上,她从破碎的哭声中找回语调,向奥莉维亚乞求:“我求求您了,让他们都活着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啊......” 周雪荣冷冷的打断她:“魔鬼永远学不会忏悔。” 奥莉维亚又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冰蓝色的眼珠一转,勾起叶嘉雯的下巴说:“你这么推三阻四,还不是因为筹码不够多。那这样好了,我不仅可以让一个人拥有生存权,还可以让她实现一个愿望。” 叶嘉雯睁大了眼,泪干涸在脸颊上。 “我喜欢你的反应,这才像个标准人类嘛。”奥莉维亚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又补充了一句,“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哦。” 叶嘉雯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看着奥莉维亚的目光变得坚定。 “好。我接受。” 奥莉维亚冲徐明朗轻蔑一笑,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舍弃生命拯救的女孩”。 徐明朗却很平静。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周雪荣独自赴死,所以机会让给谁都一样,更何况叶嘉雯年纪尚小,却有着比男孩还要坚定的勇气,这一路上他看在眼里。叶嘉雯能够接受,是件好事。 “所以,你的愿望是?” “我想要世界回到被你更改前的样子。” 奥莉维亚的笑容凝固了。 于是叶嘉雯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你把世界恢复成没被你打乱前的样子。我要所有人都能活着,哪怕我们的生活平凡又微不足道,哪怕我们心怀软弱和自私,但至少那是我们真实的人生。” “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奥莉维亚面无表情的梳理怀中兔子玩偶的毛发,让人完全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徐明朗担心叶嘉雯刚才那番话会触怒奥莉维亚,毕竟这女孩脾性吊诡,又反复无常,一旦把她惹毛了,说不定一个人都活不了。 叶嘉雯心里也直打鼓,可话说都说了,也算是最后一搏,于是挺着胸膛回看。 谁知奥莉维亚竟答应了。 “看不出你这个小丫头还挺聪明,知道钻空子。” “好吧。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然承诺是我给出的,当然也会履行。” 奥莉维亚看向徐明朗和周雪荣的方向说:“算你们好运。在第64次游戏就可以回去了。” 徐明朗去看周雪荣的脸,发现他满脸惊愕,眼睛很亮,似乎有泪光。 他握住那只手心潮湿的大手。 64次的殊死较量,63次的重复死亡,只有一个人背负所有记忆,在没有尽头的白色世界蹒跚前行。 而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徐明朗激动万分,浑身战栗,他看到叶嘉雯高兴的要站不住脚,冲他咧嘴笑着,泪水滚滚而下。然后他就被扯进了一个怀抱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只能感受到周雪荣身体的战栗,还有耳边微弱的泣声。 他的视野渐渐被融融光亮吞没,在记忆中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奥莉维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笑了。 康教授看了一眼表,说道:“所以说,你认为是一个小女孩缔造了这个世界?” “她是魔女。” 徐明朗说完这句,后桌做笔录的警察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康教授面色如常,又说:“你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你为什么要杀死推销员。按照你刚才所讲,你的故事应该结束了。” “不。”徐明朗说,“真正骇人的梦境,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才会认为,你现在也在梦境当中?” 徐明朗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下去。 “我被白光包裹着,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时,我旁边躺着小雪。我下地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落叶缤纷,没有大雪封城.....” ...... ... 徐明朗站在窗前,用手指缠绕空气中的光束,想要感受阳光真实的温度。 床上的周雪荣不知何时也醒了,从后面抱住徐明朗,与他耳鬓厮磨。 徐明朗观察四周,发现坐在的房间并不是郊区廉价的出租房,而是明亮宽敞的公寓。房间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冰箱里的食物都被规整完好,一看就是周雪荣的手笔。他甚至还拥有一间单独的房间作为工作室,黄铜实木的电脑桌上有一整套MIDI设备,他爱不释手的抚摸琴键,不敢相信这些都属于自己。 “这些本来就是你的。”周雪荣靠在门框上,“这才是原本属于你我的人生。” 在没有被打乱的世界线上,徐明朗已经签约了公司,他的单曲《与共》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他的名字一下子走入大众的视野,甚至有电视台邀请他参与节目,公司也为他接洽了一部都市剧的OST,谁想到歌还没制作好,他就被颠倒了因果,抹去了记忆,投放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想到这些,他就止不住恍惚,和薛莹莹住在狭小的出租房的日子遥远得像个梦境。他摸着琴键,想到在这个世界的薛莹莹已经死了。 “有空一起看看她吧。”周雪荣说。 徐明朗怀疑他根本就是会读心术,却忽略了恋人之间本来就会有种默契,更何况他们从小长大。 “对不起。” 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周雪荣为他所做的一切,还包含了他的歉意。他回忆起了薛莹莹死后的那段日子,他日日买醉,却忽略了周雪荣也会难过,他的自暴自弃只是在周雪荣心上又划了一刀,让他痛失好友的同时还要感受被爱人伤害的痛楚。 周雪荣却摇摇头回答:“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就把那个大雪纷飞的世界里的经历,当做一个噩梦吧。 两人花了两天时间睡觉,养足精神后第一件事是去了医院。虽然记忆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但伤疤却不会。 当周雪荣脱下衣服,露出一身的伤痕,还有用棉线粗糙缝合的痕迹时,医生都惊讶了,怀疑的看着徐明朗,还以为是被虐待了。 一番检查下来,两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脑震荡、软组织挫伤,以及骨裂。周雪荣更严重一些,他用来挡餐刀的手近乎贯穿伤,医生看过一眼带有责怪的问徐明朗为什么早点带他来治疗,徐明朗知道对于一个雕塑家来说,手有多重要,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忙问医生能不能治好。 医生让周雪荣试着握拳,看过后说他运气不错,正中神经,但手掌内局部组织可能愈合形成黏连,除了肌腱手术和神经手术外还要做肌腱松解手术,但也不确保术后能够完全恢复,具体还是要康复训练情况。 徐明朗把周雪荣是做雕塑工作的事说给医生听,拜托他务必要治好他的手,医生却很无奈,并且提醒二人,一定几率上这只手没办法做精密工作了。 徐明朗一下就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科室的,倒是周雪荣一直安慰他,说医生的话从来都是往重里说,只要配合治疗肯定会康复的。 徐明朗又问,要是他的手再做不了雕塑怎么办。 周雪荣却笑了,他说自己最初选择考美院,就是想和徐明朗一样,做一个有所追求的人。 徐明朗听着却更难过了。 他了解周雪荣的作品,艺术都是相通的,他当然知道周雪荣对作品怀着怎样的热忱。他这么说,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周雪荣站在台阶下,日头晃得他眼球都是澄黄蜜色,他回头问站在阴影处的徐明朗。 “如果我真只手真的做不出好作品了,挣不了钱怎么办?” 徐明朗一时没反应上来。 “哥会养我吗?” 徐明朗看着周雪荣玩味的笑脸,看着他的目光里却有坚定的温柔。 “我养你。一辈子。” 第VII卷 第138章 终焉之梦(1) 周雪荣的手术安排在下个周三,而两人的同居生活也正式开始。 卧室只有一张双人床,再不同于第一天筋疲力尽时倒头就睡,现在两人都精力充足,而且理智在线,要怎么睡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徐明朗其实是有点难为情的。一来是他还不习惯二人关系的转变,二来就是那一晚发生的事太清晰,以至于他忍不住去回想。 周雪荣倒是显得很大度,说自己可以睡沙发,却被徐明朗给拦下了。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底下,总不可能像对外人似的,再说周雪荣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这样做显得他太不近人情。 于是两人和衣而眠,徐明朗约莫是一直没解乏,变得非常贪睡,被子一盖就睡死过去,原先预想过的噩梦都绕过了他,身体的疲倦驱赶了警觉的本能。 可周雪荣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徐明朗被勒着肚子醒了过来,回头一看,周雪荣闭眼拧眉,把他死死扣在怀里,嘴唇嗫嚅,大汗淋漓。 徐明朗好不容易松开自己,把周雪荣叫醒,又倒了杯水看他喝下去。 周雪荣放下杯子,慢慢抱住徐明朗说:“我梦见我妈了。” 徐明朗心里一紧。毕竟周雪荣是亲眼看着周谧把伤口撕开,慢慢疯掉的。这对天底下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噩梦。他只能摸着周雪荣的背,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哥。你说,她把我从火里抱出去,是真的不忍心看我死,还是像她说的那样,害怕我来世也缠......” “不会的。”徐明朗紧紧抱着他,“你真正的妈妈一定很爱你。如果她真的那么恨你,是不会隐姓埋名扛着舆论的压力带你一起生活的。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才好。” “她也许时疯时醒,压抑不住内心的疯狂,但到了最后,她一定做了她认为对的选择。” 徐明朗捧着周雪荣汗津津的脸,用拇指摩挲着,两个人靠的很近,就连鼻息都能感受得到。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她。谢谢你妈妈,把你带到了我身边。” 微黄的小夜灯下,这句话被徐明朗富有磁性的嗓音诠释得柔情万分,又充满了爱意。 其实他并不擅长说这种话,他是那种死鸭子嘴硬的类型,要从他嘴里撬出一句软话不容易。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雪荣脆弱的样子,他就想把所有温柔都给他。 一瞬间周雪荣觉得过去的那个朗哥又回来了,浓烈的爱意瞬间填补了他心里的空洞,那一刻,他感到了安全感。 接下来,呼吸交融,双唇相贴,原始的荷尔蒙代替了恐惧,他们急不可耐的接吻,用感官代替问候,十指游走在睡衣下,带给彼此战栗。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徐明朗被压在床头,看着周雪荣充满**的脸,那一刻,他恢复了清明。 气氛突然冷却下来。周雪荣反应很快,把被子掀开站起来,正了正睡裤松紧带,伸手要拿喝完的杯子。这一连串动作中,他都没有和徐明朗有视线接触。他不是在生气,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 徐明朗抓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他的侧脸说:“给我点时间,好吗?” 周雪荣低头露出一个有点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微笑,他其实很想和徐明朗解释,他并不是急着要和他发生些什么。 “我们重新开始吧。”徐明朗有些讪讪的,目光却很真诚,“虽然我的记忆找回来了,但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和你之间的很多事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你愿意带我重温一遍吗?” 周雪荣愣住的空档,徐明朗还以为是自己表达的不够真挚,重重的在他嘴上亲了两口,用行动来证明诚意。 周雪荣摸着嘴唇,笑了。 “好呀。”  日子虽然变得恬淡了,但过去的一切却萦绕在二人心头,比如徐明朗的睡眠变得不好,时不时会做噩梦惊醒。而周雪荣睡觉本来就轻,夜里经常要起来照顾徐明朗,徐明朗对此非常过意不去,周雪荣却叫他不要在意。 他以为周雪荣足够强大,突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很快发现,周雪荣患上了分离焦虑 那天正好是周雪荣手术完第二天,周雪荣在卧室里看书,徐明朗在照猫画虎的做午饭,抽油烟机开得震天响,好半天才听到外面传来的门铃声。 周雪荣很警惕的看着门,让徐明朗也有点紧张了。 他轻轻走到门前,对着猫眼只看了一眼,就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他的老同学,也是同一工作室的小庄。 小庄看着又胖了,脸上冒出来的胡茬让他看上去有点憔悴,徐明朗激动地想给他一个拥抱,却被上来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怎么了你?电话不接,微信不看,你要死啊你!”小庄不由分说的拨开一脸懵逼的徐明朗往家里进,嘴里还跟连珠炮似的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天都写出来什么了,你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了,我还有对象要养呢。” 小庄这人从小就是个话匣子,从鞋柜到工作房短短距离间,他就把徐明朗从头到尾批判了个遍,说他们赶上了个好时候,市场逐渐培育出版权意识,没有十几年前做音乐那样举步维艰了,他能靠着《与共》在互联网平台上小火一把更是老天给的机会,应该好好把握。 “庄哥,你来啦。”周雪荣主动打招呼。 “你也来啦。我找他工作上的事。” 徐明朗把小庄推进工作间,其实心里慌得一批,他刚刚从游戏里出来,完全忘了现实生活中自己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完成,至于手机也还没有找到,很可能是没电了被收在什么地方了。 小庄说时间很紧,所以不论他现在做到什么程度,都要拿出来给他听一听。徐明朗硬着头皮打开电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有一份intro。 因为是偶像爱情电视剧,主打男女主之间的甜蜜关系,公司给出的方向是“甜甜的”“旋律好记”。 这种不需要太讲究配器和深度的口水歌,他一个下午就搞定了主旋律,歌词立意是拿原来的老词套的,暂定名是《粘人精》,也附和男女主角之间拉锯战般的恋情。 小庄听完后脸色稍有缓和,说了句“还可以”,但告诉他最近就别想回家了,最晚下周一就要出工程文件,还有五天时间,要跟他一块到录音棚里肝,免得他偷懒。 徐明朗答应了,但要先把饭做完,吃完后再走。 席间小庄还和周雪荣主动叙旧,说起原先上学的时候,还说到自己女朋友,对待周雪荣态度熟稔,像对待自家人。别看一顿饭吃得急,但小庄嘴愣是没闲着,从校园时光聊到自己好事将近,感慨人生缘分至重。 小庄和他对象是上学就谈的,他还调侃周雪荣有通天的本事,让徐明朗这个直男都能弯了 “不是,我看你俩谁也不像啊。” “不像什么?” “就那些二椅子。”小庄说着还扭了两下。 周雪荣只是笑,又被小庄打趣说从小就话少,无聊。 徐明朗虽然知道小庄就是这样人,但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舒服。他想反驳,告诉他周雪荣其实有很幽默的一面,虽然不多,但偶尔冷面笑匠一把效果却很不错,至少和他相处不会感到无聊。 “哎对了,看群里说咱们班准备弄个同学会,时间还没定,我寻思也没那么快,起码得等咱这歌做完了啊。”小庄絮絮叨叨的,几句也没说到重点,“你去不去?” 徐明朗点点头,放下了筷子。 小庄还在扒饭,才注意到周雪荣的手:“哎,你这手怎么搞得?等下...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看着比原来壮了?哎,这眼神也不对,怎么跟老了十岁似的......” “快点吃吧,吃完我还得收拾。谁说时间紧张的?” 徐明朗打断了小庄,却忍不住去看周雪荣。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孔,轮廓分明、高鼻深目,可眼神里却有着无法消融的阴郁深沉。 他今年才24岁吧?他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活了别人的一辈子,经历过地狱般的杀戮游戏,见过人性至暗一面。 这样的经历势必会让人有所改变,甚至看一眼就知道,他经历了很多。 徐明朗胃里泛起一阵苦涩,想着这阵工作忙完就带周雪荣去散散心,正好把激光祛疤手术安排下,还有抑郁症的事,统统都要提上日程。 小庄吃完,徐明朗把餐具收拾好,交代周雪荣自己不在的这两天别下厨了,点外卖对付下,复健的事不能偷懒,他回来要验收。 小庄边穿鞋说了句“你哥借我用两天”,被徐明朗怼了一肘子。 周雪荣送他们离开电梯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徐明朗也笑着挥手 ,看着电梯门在缓缓将周雪荣的笑脸湮灭。 第139章 终焉之梦(2) 那两天徐明朗在工作室深入简出,累了就在沙发上躺一会儿,醒来就反复修音。吃的方面也都是靠外卖,怎么快怎么来。 他其实放心不下周雪荣。一想到他手上的伤,就怕他照顾不好自己,要是再碰上水,一旦感染怎么办。可他万万没料到,周雪荣压根就没在家。 那天周雪荣突然来工作室,带了好些水果、蛋糕还有自己煲的排骨玉米汤。 工作室除了小庄都不知道周雪荣和徐明朗的关系,只以为是普通朋友,还感慨像周雪荣手艺好讲礼貌。 徐明朗的胃饱受重油重盐的摧残,能喝上一碗热乎清单的骨汤别提多舒服了,但想到周雪荣做汤的过程,肯定会沾水,又怪他不听自己的。 周雪荣说自己没用左手,不打紧。说是想多呆一会儿,看看工作室是怎么做音乐的。徐明朗倒是没有意见,就是嫌周雪荣穿的少了,晚上又要降温,让他别待太久。 周雪荣答应的爽快,坐在沙发上看徐明朗忙活,就这么过了一个半小时。当徐明朗摘下耳机,发现周雪荣还坐着的时候,问他怎么不和其他人说说话,光坐着多无聊。周雪荣却说很有意思,还凑上去要给他捏捏肩膀。 徐明朗让他歇着,周雪荣却还是黏黏糊糊的往前凑,下巴靠在椅背上,看上去就像依偎在徐明朗的肩上。 徐明朗突然察觉到一股烟味,第一反应是有谁在录音棚里抽烟了,可先前明明没闻到。似乎只在周雪荣凑过来的那一刻才隐约闻到。 “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周雪荣直起身子:“打车过来的,司机烟瘾大。” 徐明朗嘟囔这样的司机就应该投诉,然后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让周雪荣早点回家。 周雪荣表现得有点反常,一会儿说是要收拾下外面休息间,一会儿又跑去和人聊天。总之就是回避徐明朗让他回去。 就这么磨蹭到十一点半,徐明朗亲自到茶水间把周雪荣揪出来,再叫小庄叫了辆车,把周雪荣送回去。 周雪荣临走前还问徐明朗讨要了一个吻,被小庄看到笑了半天。 当时徐明朗还未察觉到周雪荣情绪不对,隔天天蒙蒙亮,几人在楼下吃豆腐脑的时候,一个人眼尖说自己看到昨晚来送饭的大个子。 其他人包括小庄在内都说不可能,昨晚亲眼看见周雪荣坐上车走的。再说了,要是他真来公司了,怎么会不进楼,而是在早餐摊转悠呢。 那人说的言之凿凿,说自己绝对没看错,被其他人怼了几句只好蔫蔫的吃豆腐脑。 整个早上,徐明朗都煞有心事的样子。小庄还问他怎么了,他也摇摇头说没事。 虽然所有人都说周雪荣不可能守在公司外面,但他的脾气徐明朗是了解的。他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徐明朗心神不宁的状态大家都看在眼里,午休的时候小庄把他推出去,还递给他一盒烟,说叫他放松放松。 那天是徐明朗成年后第二次抽烟。 第一次是高考等成绩的时候。苦涩干燥的烟雾黏在上颚,迅速吸干了口腔的水分,顺便带走了头顶压着的黑云。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人明知道尼古丁有毒,却还是停不下来。 掐灭香烟,他下楼转转,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周雪荣。 在早餐摊转悠两圈,毫无收获,他心想人可能已经回去了。于是又到最近的罗森买水,想清清嘴里的烟味。推门出来的时候瞥到了对面报亭一闪而过的高大身影。 一瞬间他欣喜又愤怒,愤怒是因为他知道依周雪荣的能力,如果要跟踪自己,不可能叫自己发现。 周雪荣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想都没想冲出门去,过马路时差点叫车撞倒,这才从报亭前面把周雪荣逮了个正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昨晚不是叫你回家了吗?”徐明朗一时激动,声音大到把自己都吓一跳,报亭里的大妈都盯着俩人,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他把周雪荣拖到远一点的树底下,尽量控制情绪说:“你来公司干嘛?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来,非要偷偷躲在楼底下,搞得像我虐待你似的。” 周雪荣含着头,一米九几的大个头被训得一愣一愣,惹偶尔经过的路人驻足回看。 “把头抬起来。我不是训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周雪荣却抱住了他,说话声带着点鼻音,应该是晚上冻着了。 “哥。我一个人害怕。我怕我没看住你,你又要消失了。” 徐明朗叹了口气。 他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逃离了游戏,一切就可以回到正轨,偶尔的噩梦和难以分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恍惚都可以靠意志克服。可他却忽略了周雪荣轮回64次的心理阴影有多难。 他不顾路人的眼光,在银杏树下回拥了周雪荣。 他心想自己是爱他的。不是有人说过吗,如果你开始心疼一个人,见不到他的时候会牵挂,那就是爱情。 徐明朗和其他人打了招呼,让周雪荣留在工作室里。 第五天到了,曲子也总算完成,导出后一帮子人坐在一起反复听,再调整细节,为了确保质量,和公司又推后两天时间才打谱。 小庄信誓旦旦说这歌肯定能火,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 徐明朗倒是不太在乎这些,他当初之所以接下这首歌,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把当年的词废了。 写词那年正好是周雪荣初中开始黏糊他的时期,他发誓他就没见过这么能磨人的,殷勤的就差给他洗内裤了。别的小姑娘和他多说几句话都要甩脸子,弄得他心里负担特大,还碍于面子说不出来。后来稀里糊涂在一块了,他才把那些事都写进词里去。 虽然他最开始是想做成摇滚配器,但现在的他实在没有空间玩个性,只能按照情歌的套路做的小清新些。 接下来就是录音阶段了。以前徐明朗都是做幕后,只写不唱,这下签了公司,公司除了看中他能力,还觉得他外形条件不错,想把他往偶像歌手方面培养,所以录制和后期宣传都会带上他。 徐明朗正儿八经站在录音棚里次数不多,看到玻璃外面有人就紧张,一开嗓都是哑的,好好一首甜蜜烦恼的歌,被他唱的像念经。小庄把耳机一摘,说他是不是想累死后期修音的。 周雪荣在旁边连连道歉,徐明朗说自己再酝酿酝酿情绪,调整好状态,争取一把过。 午饭依然是外卖解决的,徐明朗正好把后期宣传的事跟周雪荣说了。专辑单曲没发行前,从封面造型到杂志采访要占几天时间。 周雪荣说不用顾虑自己,工作的事情要紧。 徐明朗本来心情有点低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周雪荣待在一块好像就能被他的磁场影响到一样,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谢谢你啊。” 周雪荣笑了:“谢我做什么。” 徐明朗眯着眼睛邪笑:“就装吧你。哎,我发现你其实心眼挺多啊。” 周雪荣露出一个懵懂的表情。 徐明朗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周雪荣岔开话题,聊到了那首《粘人精》。 “刚才听你唱的有点耳熟,是套的老词吧。” 徐明朗尴尬的点点头。那歌词其实是他考试的时候用草算纸写的,后来夹在了作业本里想续写,结果被周雪荣看到了以为是写给薛莹莹的情书。当时周雪荣还哭了,他花了几天才想明白周雪荣的反常是因为什么,只能说这家伙脑洞太大了。而现如今他发现周雪荣不仅脑洞大,而且记忆力还好,小时候看过一眼居然记到现在。 “对啊。不用可惜了。”徐明朗大方承认了。 “所以...哥觉得我很黏?” 旁边桌其他人猛往二人这边看,小庄在招呼他们吃饭别多管闲事。 徐明朗臊得慌,往嘴里扒了两口肉沫茄子,连混进去的姜丝都面不改色的吞下去。让他开诚布公的谈感情上的事,实在是难。 周雪荣用筷子点了点徐明朗的饭盒边,发出两声敲响。 徐明朗迷迷糊糊的“嗯”了一下,装作没听到。 “我是不是真的很黏人啊。哥要是讨厌我这样的话,我可以改的。”周雪荣耷拉着眼,伸出一根指头捅了捅他胳膊,那地方就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也不是讨厌,就是那时候觉得有点,哎怎么说呢。”徐明朗被盯得不自在,脑子都当机了,“好吧,是有点儿。” 周雪荣看了看旁边桌,又冲他勾了勾手指。徐明朗总觉得没好事,下意识却把脸凑了过去,嘴唇就被啄了一下。 他满嘴的菜油,呆若木鸡。周雪荣却很淡定的夹菜吃菜,像无事发生。 那天下午徐明朗歌录得很顺,虽然周雪荣在窗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让他感觉臊得慌,但好像也激发了他的灵感,用小庄的话说就是“唱的有感情了”。 歌录好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小庄这个搞混音的。 徐明朗回到家补了一整天的觉,醒了就泡个澡,然后接着在床上躺着,享受下难得的闲暇时光。不得不说,工作的忙碌可以让他忘掉噩梦,感觉自己还活着。 放松的日子也就一天,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隔天他就带着周雪荣去医院复诊,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叮嘱后期复健要跟上,其他没什么大问题。随后徐明朗又去了附近的一家连锁美容医院,咨询医生周雪荣脖子上的疤痕能不能祛除。 医生看了周雪荣身上大大小小的瘢痕,说是后背上的疤痕新鲜而浅,可以分三次做。而脖子后面的起码要分十次做,瘢痕面积大又凸出,色素沉淀也深,说他做了这么多年美容咨询第一次看到这种陈旧性瘢痕。 徐明朗和医生约好时间,下周就带他来做,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医院拿抗抑郁药。午饭吃的是兰州拉面,下午又跑去采购了一波生活用品和食物,一直忙活到晚饭点。 回家的路上,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周雪荣突然说自己想买车。说等自己会开车了就载着徐明朗,他想去哪儿都很方便。 徐明朗调侃依他现在的手伤考不下驾照。 周雪荣没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握了很久很久。 第140章 终焉之梦(3) 徐明朗忙完造型到采访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就这还不算消停,等电视剧开播了,他也得跟着宣发一波,具体怎么做还得等公司安排。 他过去习惯了幕后的生活,这些抛头露面从来轮不上他,如今体验了一把才知道台前风光也难,接受采访时带着一脸粉,想揉下眼睛都不行,还要对着镜头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音乐理想。 他甚至不敢回看那些内容重复的采访录像,微博也都是按照公司的指使发布内容, 现代人普遍缺乏耐心,一看到他这种横空出世的歌手,免不了都要冷言冷语,说他后台硬,作品翻来覆去就那么一首歌,还配叫自己音乐人。他偶然看到两次类似的言论,后来就再也没看过评论区。 他没兴趣看自己是网友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反倒是周雪荣注册了一个账号,没事就在他评论底下留言,夸他今天造型好看,献上几支玫瑰。 周雪荣的生活也开始忙起来,他在周爷爷的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帮忙,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老艺术家,他对周雪荣一直很看好,自从周爷爷过世后就一直帮衬他,把他当自己徒弟一样。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尤其是雕塑这种小众艺术,大多雕塑专业毕业的学生都找不到合适工作纷纷转行,周雪荣算是很幸运的,有周爷爷的朋友的提携,还可以专精于此。 周雪荣先前一直没去工作室,就是怕老人家们看到他的手太担心,可又不好老不露面,决定不管怎样先去打声招呼。 生活似乎已经回到正轨。 行走在街头,周雪荣感受着被人群冲刷的感觉,却感觉不到厌恶,有的只有踏实。只不过在看到街角巷尾的流浪汉时,还是会狠狠战栗。 他只能回避不去看,然后告诉自己,有些痛苦总是要用时间磨灭。 同学会定在一个周日,地点是市中心的老酒楼,除了两个老同学移民国外回不来之外,其余人都会到场。小庄提到同学会就脸上有光,毕竟当初谁不知道他追人的事,就连大学志愿都给改了,估计这回也想看看他这结局如何,他现在是事业爱情双丰收,正好扬眉吐气一把,还撺掇徐明朗也把周雪荣捎上,毕竟他俩关系好整个班都知道,俩人每天一起上下学。 徐明朗倒是无所谓,把这事跟周雪荣说了,本以为他不会有多大兴趣,但没想到,周雪荣竟然比他还积极,甚至在购物车里放了好几件衣服,说要准备准备,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家眷。 而事情就是从这里,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同学会上昔日的老同学一个个都变了模样,但气氛还算融洽,有几个拖着自己的另一半,原来的英语课代表甚至还生了孩子,推着婴儿车来的。 徐明朗的到场一下子炒热了同学会的气氛。当年一边在学校上课,一面报班参加音乐培训考音乐学院的事大家都记得。谁年少轻狂时谁还没有过梦想,但毕了业就是现实,很少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事而坚持。 现在徐明朗在网上小火了一把,又签了公司,可以说梦想已经起航,老同学们有羡慕的也有拧巴着的。徐明朗参与同学会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看看原来玩的好的都怎么样了,随着年纪渐长,同学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他还想着怎么给大家介绍周雪荣,小庄却先抢下了这活,逮着个人就问还记不记得那个隔壁学校的跟屁虫,徐明朗上了三年高中,他就跟在后面三年整。 在场大多同学都记得他的脸,还有女同学问他加微信,说给他介绍对象,周雪荣说自己有对象了,都推脱了。 当晚大家吃喝都好,酒更是一打一打的加,当属原先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喝得最高,先是大笑,过后又不知怎么了,眼泪婆娑的哭了起来,感叹少年时光易逝,曾经的理想如今都做了现实的裹脚布。 徐明朗也不知道是长大了,变得更加能够接纳自己,还是说太久没有回到校园,他已经不太适应将自己强拧成讨人喜欢的模样,去凑什么热闹了。 他只是吃着碗里的菜,看着原先几个一块在篮球场上疯跑的伙伴们大哭大笑,心里酸酸的。 他们真的都长大了,开始和不同的人接触,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些事情已经和过去格格不入了。他看了眼身旁的周雪荣,又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么多年在追逐人生目标的路上,周雪荣一直都在。哪怕是经过了那样漫长的轮回游戏,他都没有被放弃。 可惜同学会从古至今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他正吃着饭,对桌不知道怎么就吵吵嚷嚷起来。刚才还抱作一团的老同学,这会不知道怎么开始劝,回头去看,就见几人拥着喝得醉醺醺的体育委员往自己这边走。 他站起来去迎,小庄猛给他使眼色,叫他坐下。 体育委员这个人小时候就和他有过梁子,具体原因是什么连徐明朗都记不清了。就记着是点鸡毛蒜皮的事让对方惹急眼了,本来他对体委印象还不错,但凡事以小见大,就这一件小事,让他决定离这个人远点。再后来无论对方怎么和他说说笑笑,他也就是做做表面,不交心了。 这么多年不见,体委比原先胖了,不知道从事什么工作,但眉宇间有种不加掩饰的戾气,在酒醉后尤为明显,看来这么多年过得并不顺。 他上来就和徐明朗敬酒,徐明朗不好推脱,很给面子的连喝了三杯。对方却不依不饶,说要接着喝,俨然一副要灌酒的架势。 周雪荣起身挡了一下,体委嘟囔了一句“起来”然后一把拨开他,一杯酒晃晃悠悠的就洒在了周雪荣裤子上。杯子大半都空了,他还在催酒。 徐明朗脸色不好看了,转身抽纸给周雪荣擦酒,体委揪着他领子说他“不知好歹”“进娱乐圈看不上咱们了”,这话一骂就是连着其他同学,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徐明朗不想和醉鬼一般见识,刚要坐下,体委竟然手指点着周雪荣,说他早就知道周雪荣的身份,不光他知道,他们这帮同学都知道,只不过是可怜他才不说出来罢了。 徐明朗二话没说,上去一拳把体委揍翻在地上,连出了几拳都落在脸上,是四五个男人一块把他拉开的。 他气得双耳嗡鸣,依稀听到有人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被他大声喝止了。自古劝架劝强,帮理帮弱,他可以容忍别人辱骂自己,忍一时就过去了,但当着他的面戳周雪荣的伤口,还劝他饶人?他做不到。 他拿上东西牵着周雪荣就要走,小庄和他女朋友也开始收拾东西,包间里时不时听见“别啊”“明朗你别跟喝大的一般见识啊”之类。 徐明朗快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惹得大家还以为他想通了,没想到他看着被扶起来的体委,讲了一件旧事。 “高二运动会那年,我代表咱班跑一千米,结果输了,你还记得当时你劝我什么吗?” 体委醉醺醺的挑了挑眉。其他同学也都静了下来,显然都很在意徐明朗要说什么。 “你说,一场比赛的输赢说明不了什么,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得都精彩才算赢了。今天一看,你已经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 说完,他才站起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体委的声音。 “我看喝醉的人是你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徐明朗觉得这人真是无药可救,为了不当众丢丑,居然能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只觉得更瞧不起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当晚他们离开同学会,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找了个酒吧续了一摊。同学会上周雪荣被人侮辱,徐明朗和人打架,小庄心里有愧,说要不是自己牵线,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他尤其担心的是,现在徐明朗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个人形象很重要的,一旦他今后成了一线歌手,就同学会上那点事被哪个人披着马甲在知乎上说一下,也够让人心烦的。 徐明朗说哪来那么多屁事,写歌还弄得跟英国王室出席活动似的,那不累死了。 小庄顺着徐明朗的话说,他怎么开心怎么来。 徐明朗看周雪荣状态不像往心里去,也不好再反复刺激他,就想把体委的事掀篇了。谁知小庄哪壶不开提哪壶,喝了两杯就绕着体委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拽着周雪荣嘘寒问暖的,来回都是车轱辘话。 突然间,小庄就提到徐明朗临走前说的那番话。 “平时没看出来啊,咱明朗关键时候还是硬气啊。什么叫杀人诛心,你说完这话,叫他怎么待下去啊。” “本来顾及同学情分,不想把话说这么难听。” 小庄“嗯”了声,拿起酒杯又问:“哎,你刚才说,这话是他高二运动会说的?” “对啊。我俩当时报的都是一千百米项目。” 小庄愣了一下,看到徐明朗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笑了一下,跟着点头,说他记得。 徐明朗当时就觉得有怪,按说这事小庄不该记不清。因为徐明朗当时是替急性肠胃炎发作的小庄,才临时去跑的。 但他顾及小庄喝了酒,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有可能。 只是一旁的周雪荣状态一直不好,时不时走神,转动晃着威士忌的玻璃杯,看着灯光析出的一片火彩发呆。 第141章 终焉之梦(4) 又过了一个月,偶像剧播出了,徐明朗作为OST的创作者,自然也受到关注。公司趁机发行了他的单曲,给他安排了很多小报的采访混脸熟,他整天忙得脚不离地,睁眼就是打卡、化妆、做造型,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卖到模特公司了。 小庄说他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告诉他现在唱片公司靠版权吃饭早就饿死了,这年头要想做让大众熟识欣赏的男歌手,不光得唱的好,好得长得好。可谓是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徐明朗觉得自己挺矫情的,追求了这么多年的理想实现了,却又觉得和自己预想的不同。 他觉得做好眼前事,有些事要慢慢来。 相较徐明朗的忙碌,周雪荣好像变得更粘人了。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就是迟迟没复工。徐明朗问他怎么最近不去工作室了,周雪荣却说师父担心他的手会落下后遗症,每天练习的时长不宜过多, 周雪荣每天大多时间都是在家等徐明朗回来,这样的好处就是,只要他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 他感慨周雪荣要是个妹子,不知道该多贤妻良母,每天菜谱都不带重样的,而且心还特别细,看他哪道菜吃得少,下次就不做那道菜了,弄得徐明朗怪内疚的,感觉自己像个新时代男性沙文主义者。 不过周雪荣倒挺享受现在的状态的,还叫徐明朗别嫌他天天待在家,等过段时间就开工。 徐明朗叫他安心养着,自己的薪水不愁多养一个。 他拿出手机理顺了下行程表,说自己下周有三天假期,想回趟家看爸妈。 周雪荣说好,到时候他会和他一块去。 徐明朗说自己还想去趟墓园,看看莹莹。 周雪荣握住他的手,说无论他去哪儿都会陪着他。 然而他们并没能回家。 原因是定好出发的当天正逢大雾,飞机被迫停飞。徐明朗本想改订一张隔天的票,却发觉来回时间两天不够,只好打个电话告诉爸妈暂时回不去了,等再批下来假再回去。 机场里压了一堆人没飞,呜呜渣渣的吵闹声和电话里双亲来回的叮嘱让徐明朗头脑混账,每当他想抽离这种苦闷,恢复平静的时候,都会看向周雪荣。 只是这会儿,周雪荣却神色恍惚,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坐在出租车上往外走时,周雪荣也只是看着窗景,沉默不语。徐明朗心情也低落,赶上这么个破天儿,计划又全盘打乱,换做是谁都不好使。 而且两人起了个大早,本来就睡眠不足,现下最好回复心情的方法 就是眯上一会儿。睡一觉起来,什么怀情绪都没了。 这一觉徐明朗睡得浑身舒坦,睁开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等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时,他都惊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了这么好质量的短睡眠,连家还没到就睡出了几小时的感觉。 他能听到周雪荣和司机师傅小声说话的声音,好像在讨论什么。他睡眼惺忪看着窗外,一片雾气迷了眼,却也能知道这不是回家的路。 “这不是回家的路啊?”徐明朗拍了拍司机,“你把我们往哪儿载呢?” 一看计价表,他都吓得清醒了。 司机连忙撇清关系:“不是我宰客啊。是你旁边那位小哥,特意让我用e高速查哪个口还开着就往上开,只要能出市里就行。” 徐明朗震惊的看着周雪荣,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司机还善解人意的让他们商量一下,要是觉得不行就往回开,还来得及。 “不必。一直往前开。” “喂!你疯了?” 周雪荣把十指**徐明朗指缝里,他的手是凉的,眼里却像有火。 “哥。你信不信,我们开不出去的。” 徐明朗心里一震:“这话什么意思?” “等等就知道了。” 车子又行驶了十来分钟,周围已经一辆车都看不到。司机想回去了,但周雪荣坚持加钱要他开下去。就在这时,远处依稀能看到黄色的荧光告示,还有挥舞的荧光袖标。 他们被交警拦了下来,说大雾已经到了二级警戒,封路了。 回到家已经是晚饭点了。徐明朗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嘴里发苦,身上也没了力气,往沙发上一趟就拿出手机叫外卖。 周雪荣对他道歉,说不该耽误他吃饭。 徐明朗提到这个就不淡定:“你道歉是因为耽误吃饭?雪儿,你太敏感了。”他放下手机,把周雪荣额前被打湿的刘海整理好。 “听哥的,别给自己太多压力。高速公路封道太正常了,你知道刚才的雾有多大吗?” 周雪荣沮丧的垂下头,把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说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三天假期,两个人是在家打电动度过。第四天徐明朗正式开工,打卡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讨论香蕉台准备新出一档音乐节目,有人拿到了内部消息,说有一个超帅的歌手也参与,让大家猜猜看是谁。 徐明朗没当回事,上楼就被小庄堵住了,说他极可能去参与一档新开的音乐节目,让他和周雪荣提前打好预防针,要开展异地恋了。 徐明朗说还是没谱的事,除非合同拍到他面前。 小庄说自己的消息百分百可靠,他亲耳听到BOSS要排他去,要借机给他造势,这一档节目下来混了个脸熟,接着推专,把流量做上去。 徐明朗摇了摇头,该干嘛干嘛去了,回头这事他也没和周雪荣说。 才隔一天,小庄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写着“情报有误,请饭谢罪”。 徐明朗却松了口气。 别人都渴望一飞冲天,他却害怕那种感觉,感觉自己是个引人瞩目的玩偶,被人摆弄着赚取价值。 不管怎样,和小庄的那顿饭他还是赴约了,选了一家价位适中的湘菜馆子,一顿下来吃得很畅快。 吃完饭两人喝了点啤,徐明朗不知怎么,看着小庄就总想问运动会长跑的事。于是他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时他蹿肚拉稀有多尴尬,小庄摆着手让他别提。徐明朗捧腹大笑,从心里卸下了什么包袱似的,又说他女朋友当时嫌弃他的样子太好笑,这辈子都忘不了。 小庄锤了他一拳,说真正的爱情都是掺杂了屎尿屁。 “哎,庄啊。其实我总在想,你当时蹿稀是不是我的锅,你记得运动会前天晚上咱俩去吃的那个大排面有多辣吗?你嘴肿得有这么大,肯定是给辣椒激的。” 小庄摇着头喝酒:“那还不是你害得?”  当晚徐明朗忘了两人是怎么散的。但站在路口的等车的寒意却让人难忘。 他们在运动会前夜根本没去吃过什么大排面,更没有拉得闹肚子的囧事。 真正害得小庄不得不临阵脱逃的原因,是因为他和女友在台阶上飞扑拥抱,跌下来把脚崴了。 小庄明明没喝高,为什么这种事都会弄错? ...... ... ******** “我总结下,也就是说,你发现自己身边人记不清过去,而你和周雪荣每每想要出市,就会碰上各种各样的事阻挠你们?”康教授看向徐明朗,“也就是说,你们还被困在游戏里?”   “那天晚上,你是什么感觉?” 徐明朗摇摇头:“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 “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只要我没说出口,生活就会一直这样平稳下去,一切都不会改变。” 康教授点点头,问:“可是你周雪荣也发现了对吗?他是什么态度?” “他反应很激烈,一直在找不同的方法佐证我们所处的世界其实是游戏中的一环。为此,我们时常争吵。” 事实上,徐明朗没有把小庄的怪异同周雪荣诉说,他只是带着满身酒气回去冲了个澡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周雪荣不在家,餐桌上留着一份凉掉的炒蛋吐司。 晚上回到家,他还是没看到周雪荣。拨打电话,到工作室拜访,却都一无所获。 深夜里,他就坐在公寓的大门口,从外套里抽小庄给的烟,一根又一根。 他说不上来,只是心中有种预感,周雪荣没有危险,他很快就会出现。 终于在凌晨,他等到了周雪荣的出现。 周雪荣远远的看着他,就定在了原地。他站起来,香烟掉在地上,然后一步步向对方走去。 周雪荣很憔悴,见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 那一刻,徐明朗就全懂了。他给了周雪荣一个拥抱。 过了一会儿,周雪荣才在他耳边哭了出来,不停说着“我都试过了”“出不去”“” 徐明朗心乱如麻,只是不断安慰着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 那晚他们疯狂的缠绵着,用相贴的身体去驱散难言的恐惧。 徐明朗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一觉睡到晌午,连假也没请,小庄在电话那头语气焦急,关心他是不是身体出问题了。 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念叨,徐明朗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和原来的那个没什么两样。 他说自己急性肠炎,请了一天的假。 周雪荣一直抱着他赖床,是徐明朗说自己饿得不行才去厨房做了点东西。 他确认周雪荣还躺着,然后用家里座机给父母打了通电话。 他们发牢骚不断叮嘱着徐明朗要照顾好自己,忙事业可以但不能太拼了。他拿着电话听着,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确实可以自欺欺人,假装没有发现异常,可是一想到这样对自己说话的亲人竟然是一个玩偶,某种程序一样的东西,他就感到恶心。 周遭的世界与他们而言,像一个精美的牢笼,楚门的世界。即便想要逃脱,也不知道从哪儿着手才好。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静观其变。 他突然想起奥莉维亚最后向他投以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第142章 特别篇(上) 徐明朗问过周雪荣:“为什么要为了我玩游戏?” 周雪荣的回答是:“因为我们能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是啊,他们几乎花了全部勇气才换来一世相依的机会。 只是忘掉这些却太过容易。 2008年9月24号。徐明朗永远记得那个放学午后,全都是因为一张电影票。 操场上被斜阳染成一片金黄,塑胶跑场上还能看到男生们拖得老长的影子,这时候的北京已经开始有点冷了,但这毫不影响男生们肆意挥洒汗水,像要把一辈子的热情都透支在周五放学。 “哎球传我!这边儿!” “看给你能的,我传你你倒能接着!” “你几个意思?!” “呦,球打得烂,脾气倒挺大。” “丫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都行!!” 操场外的栏杆前,徐明朗正推着自行车经过,耳朵因为才打的耳洞还没长好,此时一涨一涨的难受,再听这些猴子似的吵吵声更烦,扯着嗓子冲操场喊了一嗓子。 “董明春来了啊!” 此人正是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平时手里总拿个小木棒,看见单肩背包的还有发型校服不和规矩的,女的就是一顿“批评教育”,要是遇上男生,少不了一通棍棒。 此话一出,操场瞬间回归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运动鞋底摩擦橡胶地面的“啧啧”声。除了校队训练的,其余打篮球的拿了包就跑,跟看见城管似的。男生们之所以跑这么快,就是因为最近要评选个什么“市区优秀高级中学”,学校领导严抓放学后留在操场上打球的,说是被外校看到了容易树立起不良形象,对校风也是极大的伤害。 徐明朗每每在升旗台下听见这番狗屁理论,直想把董明春揪下来,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他假发薅走。但看在这句话这么有成效的份上,徐明朗心里还有点暗爽。 迎面走来一名个头很高的少年,手里也推着个自行车,看见徐明朗的推了推铃。 徐明朗再一抬头,就看见樟树下的周雪荣,穿着四中的黑白款校服,最大号在他身上穿了也只是刚刚好,但裤子明显短了一截,露出骨感的脚踝。 “朗哥!”周雪荣以为徐明朗没注意到自己,又喊了一声。 “哎!在呢!”徐明朗推着车小跑两步。 周雪荣待在原地摘下耳机,细心的卷好,连同随身听一块塞进裤兜里。几个简单的动作看得徐明朗心里一阵痒痒,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他就觉得周雪荣这样特待人亲,处处都跟别的男孩不一样。 他的衣服永远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待人接物和气,用东西也仔细,有时候比女孩还细心。别的男孩嘴上都恨不得挂个公厕了,但他从不说脏话,要不是长了个能进NBA的个头,看上去倒也斯文。 “跟你说多少次了,放学直接回家,绕这么远多费劲。” “不费劲。” 周雪荣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徐明朗一眼,但徐明朗反应过来时,只捕捉到周雪荣低头的一抹笑。 特羞涩那种笑。 要是别的男的敢对徐明朗露出这种笑,他上去就是一脚,但换做周雪荣来做,有点欺男霸女的快感。徐明朗嘴上说着不用找他,心里却觉得俩人往回家走才有劲,不然一路多无聊。 周雪荣的高中在两条街对面的四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论学习,徐明朗比不了周雪荣,中考只考了五百出头,最后落在第七高。七高也没什么不好,除了董明春忒他奶奶个熊的烦人,就是这校服太丑。 艳蓝色的麻袋校服就算了,校徽还是红色刺绣,校名用黄色,胳膊两边还各摆三道白杠,弄得一个个跟蜻蜓队长似的。为此徐明朗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的青春都叫这丑玩意玷污了,严重拉低了他的颜值! “哎,MP4用着还行?”徐明朗指的是自己前阵子送给周雪荣的生日礼物,他攒了好久的钱呢。 “嗯,很好。谢谢哥。” 徐明朗忍住想揉周雪荣脑袋的冲动,该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谁让他长那么高,跟打了激素似的。 回去的路上经过人民广场,他们绕过友好电影院,看见了玻璃上贴的一堆海报。 正好明后天放假,可以和周雪荣出来看个电影......不对,徐明朗突然想起周雪荣说开学第四周有个英语演讲,需要周六到校彩排,这一算日子可不就是明天? 那算了,还是叫莹莹看吧,她上次想看的电影叫什么来的...... “哥想看电影?” “嗯。莹莹之前说她想看一部叫什么......名字记不起来了,但我记得是周迅演的。” 周雪荣难得没接话,嘴巴抿着,隔着玻璃窗找海报,尽管他不知道谁是周迅。 “是爱情电影吗?”周雪荣冷不丁问。 “应该是吧,嗨,小姑娘喜欢的不就是那一类。”徐明朗找到海报,指着说,“就这个没跑了,海报还挺惊悚,嚯我去,脸皮都掉了,名叫《画皮》......就这薛莹莹能爱看?” “可能不是那个吧,诺,这也有个周迅演的,叫《李米的猜想》。” 两张海报相隔不远,但风格大相径庭,徐明朗来回对比了一下,确定薛莹莹说的是《李米的猜想》。 “周迅太带劲了,飒就一个字。”徐明朗又点着画皮的海报抱怨,“你再看看这个海报,你都认不出周迅来。” “我本来就不认识周迅。”周雪荣抬起车闸,往前推着走。 “我去,不是,你不认识周迅?周迅啊!”徐明朗推着车跟了上去。“你要是不认识就太可惜了,她绝对是当今中国影坛第一青年女演员,演戏灵长得美,举手投足特酷你知道吗,让人看了就想跟她谈恋爱。” 周雪荣突然停下:“什么是飒?” 徐明朗噎一跟头,因为周雪荣是十岁才搬来京城住的,前两年说话还带点南方腔,不懂“飒”也正常,但这词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难度。 “直爽,敢爱敢恨。” “听起来挺像莹莹姐。” 徐明朗一想,确实有点儿。 “你别说,这么一提醒,我发现莹莹有点飒的潜质。” 周雪荣没理他,但徐明朗和他多少年邻居了,周雪荣有时候就是女孩子家家的感觉,有点小脾气。追着他问吧,又不说话,徐明朗不好贴个冷屁股,备受煎熬的跟在后面推车。 还是周雪荣先开口:“什么时候看?” “啊?” “你不是要和薛莹莹来看电影吗?” “啊,还不知道呢,我都随便,得看莹莹怎么想。” 当晚两人回到家,晚上吃过饭后,徐明朗敲门问薛莹莹,周末去不去看《李米的猜想》。 薛莹莹却回说:“第一,我想看的电影叫《画皮》,是一部古装爱情片。第二呢,就是我已经约好和班长去看啦,对不住了明朗。” 徐明朗作势抬手要敲她脑壳,薛莹莹赶在那之前先把门关上了。 徐明朗转头又去敲周雪荣的门,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门开得很慢,而且只开了一道缝,一点没有让徐明朗进去坐的意思。 门缝里传出周雪荣很温柔的声音:“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明后天有没有时间......”徐明朗说到这,突然想到之前周雪荣和自己提过,这周四中有个什么英语演讲竞赛,周雪荣被作为班级代表周末参加彩排,“没事没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 门被打开了,周雪荣刻意压低脖子,才能不被门框挡着眼,他解释说。 “我爷爷刚睡着,进来说吧。” “别别,让爷爷睡吧,你也早点睡,周末还得彩排,我忘了这茬了,刚问莹莹她约好人看电影了,看的是《画皮》,我就想问你来着......” “好啊。” 徐明朗愣了下说:“好你个头?为班级争光怎么办?” “我被换下了。” 换下来了......不应该啊,周雪荣是混血儿,英语发音也很棒,要说英语演讲还能有第二个人比他合适? “为什么换你啊?” “班主任说我太腼腆,哥也知道,这种演讲比赛不光比口音的纯正,台风、态度、自信与否都考虑其中的。” “那好吧。” 周雪荣露出笑说:“就明天去吧,看电影。” 徐明朗连说几个“好”,约好时间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周雪荣目送徐明朗的背影离开,才关上了门,拿起抽屉里的手机,调出通讯录,拨打电话。 “喂,是尤老师吗?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是这样的,我刚搬东西不小心把脚摔了,去诊所看说是骨折了,让我明早去医院一趟......” 隔天两人约在一大早8点钟,这是周雪荣提议的,他说反正都在一个院里,早上洗漱完套个衣服,一块在门口早点摊吃个饼,再骑车去电影院齐活。 徐明朗想睡懒觉的计划被打乱了,他睡眼惺忪,身上穿的白色卫衣皱皱巴巴,那是他从床底下扒拉出来的,不过好在算干净,也没怪味,就穿上了。 院子里是周爷爷在浇花的背影,周雪荣还在帮忙搬土。 “爷爷早啊。” 周爷爷回过头笑笑:“明朗起得早啊。” “嗨,还不是您孙子,非要起大早看电影。” “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上了高中啊,雪儿他们学校就忙得不得了,玩的时间也少了。我就老在想啊,我们小时候那可玩的欢了,爱学习的就学习,不爱学习的早早干活,各有各的活法,你说说。” 一旁的周雪荣见缝插针,把两包土卸下来,回头向徐明朗摆摆手:“早上好。” 徐明朗点点头,往一边拿车。周雪荣用院子里的水龙头冲了冲手,撩了把水在脸和脖子上,用毛巾粗暴的抹了一把,把车往门外推。 “爷爷我走了!” 周爷爷背着手,点点头,看着两个孩子嬉笑着从门洞里走出去,知道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笑着摇摇头,用手拨弄牡丹上的露珠。 第143章 特别篇(下) 两人直奔电影院去,先是把票都买好,十点50的场次。周雪荣说他饿了,拉着徐明朗去附近商场吃东西。 周雪荣是南方人,9岁以前一直生活在苏杭,口味也偏甜,惯是喜欢些寡淡的汤汤水水。 徐明朗是标准京舌头,碰不得那些甜了吧唧的东西,更不明白周雪荣是怎么吃这些长成那么大高个儿的。 最后两人折中下,去美食广场吃了两碗烩面。 徐明朗永远忘不了那碗面,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后来他剩下的还是周雪荣拿去吃了。 徐明朗就特好奇的问:“你平时在家吃你爷爷剩下的吗?” “不啊。” “哦。看你吃得还挺习惯的......”徐明朗话刚说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这根舌头。他平日里在学校做惯了好好先生,说话滴水不漏,最好谁都不得罪,但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其实他嘴挺狠。这一和周雪荣凑一块儿,他这嘴就跟棉裤腰子似的,什么该讲不该讲的都抖落了。 人家常说“言多错多”,可不就这么回事。这话换在别人听来,免不了心里怄气,谁特么从小吃剩饭长大,这不埋汰人吗…… 周雪荣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浪费粮食总是不好。我小的时候,每天就两顿饭,过了饭点就别想吃东西了。” “这么严?”徐明朗趁机转移话题,“哎对了,你小时候不是跟你妈住一块吗?” 周雪荣的筷子顿了一下。 然后点了点头。 徐明朗当下就哽住了,气氛有点尴尬。 周雪荣低头吃了两口面,愣是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 “没事的。我和她感情一直都不好。” 徐明朗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这里不太好。”周雪荣点了点太阳穴,“所以照顾我挺不容易的,现在回头想想,各有各的难处吧。” 徐明朗没想到话题的走向变得如此沉重,故作轻松的说:“嗨,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从小皮到大,空竹棍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了。空竹你知道吧,我小时候有一阵特流行,吵着要我妈给我买,结果玩了两次就腻了,放仓库里吃灰,结果我妈愣是把空竹棍当警棍使你知道吗,打人忒疼了我去......” “我妈小时候也打我。” “哈哈哈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 “她有时用拳头揍我,有时候打得狠了,就揪着我脖子往墙上撞。” 徐明朗的笑声停了。 周雪荣吃完了最后一口面,端起碗喝了口汤:“我从小住在一个没有窗的房间里,里面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你能想到的所有娱乐设施,里面通通都没有。我也很少能出门,除非她生病了,家里没药又没吃的,这时候她会给我些钱,让我去楼下小铺或者菜市场买必需品。每次出门,我都觉得外面的世界就是天堂,蓝天白云,绿树红花,还有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暖洋洋的,让人想哭。”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啊?”徐明朗对周雪荣突然的发问猝不及防,想了想又不知道他指的“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反问道,“‘这种感觉’是指什么?” “就是那种,想要这一刻永存,为此不惜用一切来交换,但想一想,又觉得这种愿望很幼稚,根本不可能实现。即使自己愿意用一切交换,可仍然没办法实现,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可怜,但又对来之不易的幸福感到感激,这样复杂的感觉吧。” 徐明朗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雪荣摇了摇说:“我不该说这些的,忘了吧。”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妈妈为什么打你?” 周雪荣突然笑了:“因为我叫她‘妈妈’。” 俩人都没有看时间的好习惯,等意识到这顿饭吃了很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胶囊电梯外排起了长队,俩人撒丫子就跑消防楼梯,徐明朗一边往下跑一边学野人怪叫着,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着,连周雪荣听着都笑得前仰后合,俩人完全不知道在笑什么,但一起笑的时候,就像在面粉厂点燃一根火柴,将一切不如愿都引爆。 俩人一路疯跑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五分钟了,徐明朗着急往里进,周雪荣却非要买爆米花,要徐明朗先进去。 周雪荣说:“看电影一定要吃爆米花,这跟外面卖的不一样。” “就少吃一次能怎么?刚才那两碗面吃谁肚子里去了。” 周雪荣蔫着没吭声,接过前台姑娘手里的爆米花。 由于开头少看了一段,徐明朗一开始没进入状态,只是一边看着荧幕上的周迅,一面用胳膊肘捅咕周雪荣。 “我去,太他妈漂亮了。” 周雪荣没理他。 “我听说她和窦鹏有过一段,俩人分没分?” 周雪荣还是没理他。 “窦鹏你不认识?窦唯他堂弟啊,也是搞音乐的。” 周雪荣挪了挪屁股,把爆米花递给徐明朗 徐明朗正觉得饿了,都怪中午没怎么吃东西,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裹满了糖浆的米花还带着温乎,越嚼越有滋味,徐明朗一连吃了好几口,又觉得脑子都不在电影上了,好像全身上下只有舌头最敏捷。 他把爆米花推了过去。 电影正播到三分之一处,周迅饰演的李米听着乘客说起自己在农村的女朋友,一个矫揉造作的乡镇女孩,于是来了一段夹着嗓子,捏着眼神的模仿起她楼下一个外来务工的女服务员,看得徐明朗嘿嘿笑了两下。 “这段真挺有那么个意思啊。” “我也认识这么个女孩,估计台湾偶像剧看挺多,一张嘴跟林志玲似的。” 周雪荣瞥了徐明朗一眼。 徐明朗的笑还没有完全消退,眼神里盛满笑意。 周雪荣把眼神收了回去。 观影全程,伴随徐明朗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周雪荣愣是没回一句。徐明朗也觉得自己这样可招人烦,于是克制自己不多嘴,直到李米在天桥上追着男友,一边哭着背出信件的内容这一幕,徐明朗实在忍无可忍,嘀咕着:“这方文是不是个男人,这么漂亮的妹子追着他,他都不要。” “不要给我啊!” 猝不及防间,周雪荣抓着一把爆米花,塞进了徐明朗嘴里。 徐明朗一面大口嚼,一面口齿不清的嘀咕“胆儿肥了啊,敢塞你哥”。 周雪荣看着荧幕,思绪却全集中在了掌心传来的湿润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像小狗在掌心里吃东西。 吃完爆米花,徐明朗一把拍掉了周雪荣的手,一面抖落身上的爆米花屑。 电影将至尾声。 李米四年的等待被揭开一角,观众与李米一同品尝其中的错愕与悲伤。 徐明朗眼眶已经很酸了,他挑高眉头,防止眼泪意外滑胎。 周雪荣却平静的像一尊雕像。 荧幕上播放着李米看到男友自白的录像。 “李米,我做到了,去开家超市吧。也许我很快会回到你身边,也许我可能回不去了,我不知道......” 最终徐明朗还是没能抵抗地心引力,眼泪随着李米对着镜头的自白一块滑落在脖子根,弄得领子也湿漉漉的,特别难受。 影厅里响起阵阵啜泣音,听声音有男有女。徐明朗赶在开灯前把脸擦干净,假装没事人。 出了影院,外面天还亮着,空气里有干燥的凉意,徐明朗深呼吸两下,第一次感觉生活还挺美好。至少比起刚才电影里的主人公来说,他的日子没那么灰暗,也不存在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电影里的情侣主人公都是出身底层的普通人,家庭条件不算好,学历也不高,只能守着份工作,混口饭吃。 电影里写实的背景交代,更烘托出了这种感觉,徐明朗难以想象那样的日子,更难以接受过这种生活。这是电影带给他的,比悲剧的爱情更触痛他的。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更喜欢来电影院看一些商业大片的原因。 够爽,够劲儿就行。 至少不会让他在一个周末收获一份对生活沉痛的感悟。 “难受了?”周雪荣倚在路边护栏上,吃着底儿里的爆米花。 “你才难受了。”徐明朗给了周雪荣一拳。 周雪荣笑眯眯的躲开了。 徐明朗叹了口气:“你说,现实中能有这种人吗?” “哪种人?” “就电影里演那种,为爱痴狂,为爱铤而走险,一个为了给爱人开家超市的钱不惜贩毒,另一个也愣得要死,愣是找了四年还不放弃。” “会有的。” “那估计都是脑子不太灵光的。” 周雪荣晃了晃爆米花桶,把剩下的渣渣一并倒进嘴里,把桶顺手抛进了垃圾桶里。 徐明朗还记得,那股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风,让他突然一哆嗦,空气中传来爆米花的甜,又或者是残留在他口腔里的。 颈间干涸的泪水让皮肤变得紧绷。 他伸手摸了摸脖子,然后听到周雪荣说。 “要是有一天,哥不见了,我也会一直找下去的。无论是四年,还是十年,或者更久。” 徐明朗刚要笑,转头就看见周雪荣也在看向自己。 “我发誓。” 下一秒,徐明朗破功笑出声,边笑边拍打周雪荣:“平时不见你嘴这么好使呢,你这话讲给你班内丫头,就特粘你那个,马尾辫扎老高露个大脑门那个,保准她哭着嫁给你哈哈哈哈。” 周雪荣脸色沉了下来:“哥,我说真的呢。” “好好好,哥先谢谢你了。” ............ ...... 铁窗外漫天霞色,正如那天一样,徐明朗闭上双眼,好像就可以感受到空气里甜甜的爆米花香。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守住了誓言。 在那些游戏尚未开启而凝滞的时光里,周雪荣是以怎样的心情在等待着? 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住在他隔壁,以一个毫不相干的身份与他每天擦肩而过。 他想到周雪荣房间里挂满他照片的墙,还有那些大小不一的雕塑,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还在想那个年少的誓言吗? “那估计都是脑子不太灵光的。” 太不灵光了吧。 徐明朗苦笑。 这次,不灵光的人换他来做好了。 第144章 终焉之梦(5) 那天之后,他们都心照不宣的避开这个话题,将“活在当下”几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但是一个人的状态是不会骗人的。周雪荣变得更粘人,也更容易激动,他的情绪就像做过山车,安静的时候好像他不存在,但一点小事就能点燃他脑袋里的火花,表达欲也变得空前旺盛。 一开始徐明朗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心理障碍,甚至觉得周雪荣变得比以前开朗,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徐明朗每天照常去公司,把心思用在音乐上,排解对生活的忧虑。另一方面,他也在寻找能打破此局的方法。 他有了一个猜想。 这应该是游戏的最后一局。对应先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关,在周雪荣离开了着火的老宅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经受游戏的考验。 但凡是游戏,就一定有它的通关技巧。他要做的,就是找出游戏规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关不似先前那样凶险,怪物和陷阱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这次他有大把时间去思索对策,只要维持好目前的生活,不让其失衡就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 有那么一周左右,徐明朗一面准备专辑,到了夜里还有酒局,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每每回家都能看到周雪荣躺在沙发上,等着自己回家。 他感动又心酸。他多希望自己有勇气抛下这一切,在酒局上指着他们每个人的鼻子,告诉他们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煎熬着,在一成不变的世界里配合NPC演出。 他站在舞台上拿着麦克,却觉得这一切对他是巨大的羞辱,耀眼的灯光是高悬囚笼中的白炽灯,观众的掌声是对他愚蠢的嘲讽,连粉丝放在后台的鲜花和礼物,都是对他折辱。 终于,他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下再也按捺不住,他看到沿途的流浪汉就觉得可憎,看他们每个人都是在看奥莉维亚,那个将他投入地狱的伪神。 他被杀戮冲昏了头,以为不断的杀下去,早晚可以杀死真正的奥利维亚,逃出楚门的世界。 “我的故事讲完了。”徐明朗敲了敲桌面。 坐在对面的康教授问:“也就是说,你以为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所以想通过杀死流浪汉的方式,来逃离这个世界?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 “没错。” “可是最后一个被你杀死的人不是流浪汉,而是上门推销的保险员。这又是为什么?” 徐明朗慢慢把脸扬起来,盯着他说道:“算是不小心犯的错吧,他太吵了,我杀他的时候没多想,反正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杀错一个也不会有罪恶感。” 康教授点点头:“好。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只是不小心杀错了。那你为什么要用锤子击打其头部,直至呈泥状?” 徐明朗没说话,康教授又接着说:“很显然是你对其恨之入骨。而导致你恨他们的原因,是因为你觉得他们都是奥莉维亚的化身。当人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存在时,所产生的这种恐惧我能够理解。” “让我替你补充吧,你杀死推销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杀错了,而是你认为他也是奥莉维亚的化身,所以才会杀了他,又将其虐杀来消解恐惧。”康教授以相同的姿态迎了过去,“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给忘了呢?” “康教授。”徐明朗往前靠近一些,俯身低声说,“别忘了你是做心理鉴定的,不是来破案的。” 两个人头顶同一盏灯,目光相应,谁也不先挪开。现在康教授敢百分百确定,徐明朗隐瞒了些什么,还在酝酿怎么询问的事,徐明朗却突然开口。 “就到这里吧。” 做笔录的警官收起电脑,让康教授先到外面,高个儿警官走了进来,两人一起将徐明朗压着往外走,准备送回看守所。 康教授站在走廊上,看着徐明朗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问。 “你想出来了吗?逃离最后一关的方法。” 徐明朗微微侧头,却没有回答,被两名警官强行拖着走了出去。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康教授想。 此后一别,徐明朗会被收押半月至一个月不等,等待心理鉴定报告结果一出,他的结局就会注定。 太可惜了。 依他多年从事犯罪心理鉴定的经验来看,徐明朗毋庸置疑就是在装傻。 他是个聪慧而有才华的年轻人,却选择了包庇某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和前途,这叫人怎能不扼腕? 康教授实在好奇,这个叫周雪荣的青年,明明在徐明朗的故事里透露着对他的深情,却为何从徐明朗被捕收押的过程中都未曾露面? 回到家后,康教授总放不下徐明朗,在网页上搜索和他相关的信息,才发现他所属唱片公司已经发布声明,声称他杀人一事公司全然不知,而他的专辑也胎死腹中,偶像剧全面弃用他的曲目,换上了另一个老牌情歌歌手的曲子,又买下通稿借此炒作了一番。 有些网站甚至扒出了徐明朗有同性恋人的话题,将周雪荣和他的照片剪在一起,大肆渲染周雪荣戏剧性的身世,然后言之凿凿的说周雪荣才是真正的魔方杀手,徐明朗不过是痴心人被利用顶包。 如果徐明朗此时站在他眼前,他会把这个页面展示给他看,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真实,多残酷。不必真正的殊死搏斗,仅凭笔锋和闲语,也能将人碎尸万段。 白天里,康教授会去局里和几名教授一起做评估报告,夜里回到家他却心事重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 这件事甚至影响了他的睡眠,就好像出门前忘关煤气似的,总是牵引他的注意力。 一次他坐在办公桌前,等回过神时,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个潦草的“叶”字。 他突然心生一计,决定调查一下徐明朗故事中提到的其他人。 体制内的身份让他很方便联系到局里的熟人,前后花了一周的时间帮他把人都筛选了出来。让人惊奇的是,这些人的外貌特征以及家庭背景乃至工作都和徐明朗说的很接近。 他收到传真的时候,手指都夹不住烟。 也许这些人都是徐明朗的旧相识呢?所以他才能一说一个准。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了,康教授只要做好他的本职就好,但正如同他多年前放弃平淡的生活,不顾家人的阻拦毅然投身犯罪心理学一样。 他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于浩怀。他没有亲自过去,而是致电给局长,说找一下他们局里一个叫“于浩怀”的刑警。 不巧的是,于浩怀当时在出外勤,没在局内。他是在傍晚才收到了于浩怀的回电。 他开门见山的问对方认不认识徐明朗。电话那头发出疑惑声,听起来还算自然。 于浩怀很好奇一个犯罪心理学者找他做什么,于是礼貌的回问他。 康教授说自己记错了,挂电话前夸赞了他的射击技术,还让他可以考虑早点成家。 于浩怀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康教授说的是自己射击狂徒解救人质的事,没想到这件事都惊动这么有名的学者,声音带上了些喜气,一番道谢后二人才结束了电话。 放下电话,康教授立刻查询了那起解救人质案,许多网站都有报道,所以属于公开信息。徐明朗能知道也不足为奇。 其他人里,曹静是知名房产商杜永康的情妇一事,在网上也能够搜寻到。只剩下赵东祥、叶嘉雯还有苗放的身份是未公开的。 他先去拜访了苗放家,地址很好找,就如同徐明朗所说那样,小区对面远处被铁丝网隔开,里面都是些老房子。 开门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的中年妇女,问他找谁。他说自己是来找苗放的。 女人很警惕,说自己儿子在外地上大学,长时间不在家,有什么话跟她说就行。 康教授说自己是一名记者,正在做一起关于培英书院的报道,想要找就读过学生家庭进行匿名访问。 女人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伸手就要关门。 康教授眼疾手快,用皮鞋尖抵住了门缝问:“苗放的腿还好吗?” 女人骂了一句“一个个的都有神经病”,把门狠狠关上了。 康教授站在门口很久才下楼,然后朝铁网另一端的低级住宅区找去。 由于规划得比较杂乱,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叶嘉雯家的地址,但他还没有走进胡同,就被一个满脸胡茬的高大男人拦住了,问他是谁,为什么在他家附近转悠。 他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应该就是叶嘉雯那位残暴的继父没错。 他谎称自己是老师,想问叶嘉雯有没有意愿担任班长一职。 男人眼光狐疑,可康教授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太有欺骗性,犹豫一番后他还是请康教授进门了。 在没进门前,他对见到叶嘉雯一事没报太大希望。直到一个唯唯诺诺的矮个儿女人请他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从靠近厨房的木门里走出一个清瘦的女孩。 男人没好气的说:“你们老师都来了,还不快去?” 康教授坐得更直了一些,他一把年纪了没干过这种撒谎被人抓包的事,短短几秒,他脑海里就闪过了各种被赶出家门的版本。 果然,女孩看到他时愣了一下。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埋进地里去。 女孩扬起笑脸,嗓音清冽的说:“老师好。” 第145章 终焉之梦(6) 此刻,康教授坐在女孩闺房内的课桌前,看着女孩将抽屉大力开合,一面大声说着“奇怪,我明明放在这里啊”。 门被敲响,刚才那个瘦弱的中年女人端了两杯热茶进来,冲女孩抱怨,说学生会申请表这种东西怎么能弄丢了,净给老师添麻烦。 女人看着康教授堆起笑脸,说不打扰他们细谈。房内只剩下两人。 女孩真的如同徐明朗所说,不施粉黛却也好看的不似素人,柔顺的头发全都梳在了脑后,把脸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却看不到脸型的任何瑕疵。 与柔美娇憨的外表相反,她的眼神沉着又冷酷, 他看着女孩,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得到特殊的眷顾。 她身上有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气息,很沉着,也很坚毅,看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也没有流露任何外放的情绪,在他认识的人中,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般都位居高职。 康教授很少感到窘迫,但与这样年轻魅力的姑娘同处一室,又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而来,更为此刻的状况平添了戏剧性。他拿起玻璃杯,吹了吹白雾,滚烫的薄茶马上就要送入口时,女孩突然问。 “你是谁?” 康教授放下杯子,热气打在他的眼镜上,让他看不清,他突然有点窘迫。 女孩递来一张纸巾:“我叫叶嘉雯。” 他道了声谢,擦干眼镜,如实回答:“我姓康,是负责魔方杀手案司法心理鉴定的。”说完,他看着叶嘉雯快速眨了几下眼,眼神飘忽迷茫,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惊,或者说是恐惧,正在他心中勃发。 两人面对面相坐,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是叶嘉雯先回过神,她回头看了眼门,语速很快:“我的时间不多,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康教授,我很希望您能相信朗哥,但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我只能恳求您......” 康教授还在困惑着,就见叶嘉雯突然站了起来,把椅子向后挪,然后对着空处跪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快起来......”他伸手去扶,却被叶嘉雯打断。 “我求求您,千万别让朗哥死刑,他是个好人,他没有杀人。”叶嘉雯眼中闪烁着坚定,“我知道您有办法的,就算让朗哥在精神病院里关上一辈子,也比没了命要好。” 康教授完全惊呆了,他花了好大勇气才让自己没有往后退。 “我能问一句,你和徐明朗是怎么认识的吗?” 叶嘉雯站了起来:“他全都跟您说了,不是吗?” 康教授一阵眩晕,跌坐回椅子上。 “......那不可能啊,他说的那些,是那么离谱......”康教授有气无力的说,“我也找过其他人了,他们好像都不认识徐明朗似的,可你为什么会记得一切?” “因为游戏还没结束。” 康教授手抖如筛,叶嘉雯拿走他手上的杯子,看了一眼门,小声说:“您还有别的问题吗?我们待的时间太久了,他们会起疑的。” “请等一下。”康教授叫住她,“你也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既然您来找我,就说明您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叶嘉雯留下这一句,走出了房门。 从叶嘉雯家离开已经过了一周时间。 这七天康教授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连保洁阿姨都看出他状态不对,对他说要不要休息一点时间。 他看着每个对他说这番话的人,心中感到的除了怪异再无其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游戏世界里突然觉醒的NPC,本该按照程序运行的角色突然有了自我意识,于是和世界格格不入。 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会接到徐明朗的案子,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找上叶嘉雯。如若不然,他的生活还是平静如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要回忆过去,翻看相册,自我说服“我是真实存在的”。 徐明朗的心理鉴定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魔方杀手案在网上每天都在发酵。网络媒体的发达让连环杀人案有了新的发泄口,也让案件处理受到舆论压力,鉴定组不敢怠慢,几乎每天都在搜集徐明朗的病历记录、诊断证明,连同调查他的朋友、同事、邻居等。最后还会给徐明朗做辅助检查,比如头颅CT,来确保他们的鉴定结果不会出错。 这些统统不是康教授一个人能左右的。他得让叶嘉雯失望了,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徐明朗的精神正常。 他逃不过死刑的。 距离鉴定报告结果出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留给徐明朗的日子不多了,他想过去看他,却又因为刑事拘留不能探望而作罢。 徐明朗好像执意赴死一样,即将带着他最后的秘密一起,去往无人知晓之境。 那故事仓促的结局令康教授日夜苦思。 既然没法从徐明朗那里得到答案,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他所听到的一切从头到尾誊写在白板上,再一遍遍梳理,希望能靠自己推断出真实的结尾。 假设人真的是徐明朗杀的,一般来说有了精神鉴定的机会,都会尽力表现得精神异常,来借此逃避死刑。可徐明朗却并未如此,而是讲了一个听上去就是编造的故事。 换句话说,徐明朗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赢取活着的机会。 这才是康教授最困惑的点,因为凭这两天的接触,他有八成的把握,人不是徐明朗杀的。 那徐明朗岂不是要用性命去包庇真正的凶手...... !!! 康教授突然灵光一闪。 叶嘉雯根本就是想错了。 徐明朗当然想要自己被判处死刑了!因为正如他所说,这个世界都是游戏中的一环,只要他一死,周雪荣再开启游戏,那么一切就又会重新开始了。与之相比,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一辈子接受治疗才是生不如死呢。 想清楚这点的康教授也算有所收获,难得心情舒畅一回。当晚他给自己做了很丰盛的一餐,又开了瓶红酒庆祝。刚下肚两杯,在酒意微醺时,他qu哭了。 他竟然欣然接受了自己生活的世界不过是个游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过去五十年的人生,经历的种种,不过都是大梦一场。 ****** 这天周三,距离鉴定报告结果出来还有三天,看守所内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徐明朗的辩护律师申请探监,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高大异常的中发青年人。他拎着一个大购物袋,里面装的都是棉衣棉裤,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在窗口前坐下来后,就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心绪不宁,而一旁镇静的律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小声和旁边律师商量开账户打点的事,律师贴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两人都等待玻璃内的铁门被打开。 片刻,门开了。 徐明朗穿着黄马甲,头发被剃成短寸,看上去整个人瘦了一圈,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手铐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律师拿起电话,言辞冷静、条理清晰的和他交代庭审的事,让他态度良好,争取缓刑。徐明朗垂着头,有意忽略玻璃另一端灼热的视线,敷衍的点头,看起来对这番话毫无兴趣。 交代完正事,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律师向一旁的周雪荣敲了敲表盘,提醒他要抓紧时间。 周雪荣接过电话,把手贴在玻璃上。眼前的爱人明明只有一窗之隔,却已隔却千里。想到这里,酸涩的眼就不忍描摹。 “哥。我想听听你说话。” “我都挺好的,不用担心。”徐明朗平淡的回应。 周雪荣狠狠掐了一把腿,才把鼻口泛起的酸意压下去。 “对不起......哥,对不起......是我没用,我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徐明朗笑得云淡风轻:“说多少遍了,别老把对不起挂嘴边,说得跟我平时虐待你似的。” 周雪荣忍住哽咽:“朗哥,你知道吗?你就是个骗子。” 徐明朗这才仰起头看他,眼神沉静。 周雪荣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哥,我后悔了。我不该听你的,我应该留下来的......坐在里面的人应该是我......” “嗙——”爆响被掩藏在厚厚的玻璃后。徐明朗手掌贴在玻璃上,目光狠厉,小声对着话筒说。 “你说什么傻话?!” 周雪荣捂着眼睛,痛苦不堪。 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听徐明朗的话 ,离开滨海,更恨自己一无所获,没法将他带离苦海。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希望在徐明朗割腕放血前就拦住他,又或者把自己的双耳堵住,不去听那些美好的谎言。 第146章 终焉之梦(7) 时间回到四个月前。 其实周雪荣一早就感到不对劲,同学会那晚的乌龙,更是加深了他的怀疑。 奥莉维亚是什么人?一个乖戾又毫无道德感的孩子,掌握了能够颠覆宇宙的能力,一手缔造了一场又一场杀戮游戏,又怎么会因为叶嘉雯的三言两语就放他们离开? 先有老同学忘记旧事,后有小庄明明记不起,却还是跟着附和。这些人一个个行为古怪,就好像对他俩过去的记忆全都被打乱了,像精美的散文中夹杂了语序不明的乱句。 如果说这些事都是小事,那么机场停飞这件事无疑让周雪荣笃定了,他们还在游戏当中。 这一关和以往的都不同。 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凶猛异兽,也不是天灾地害,而是被复制的虚假人生。 至于到底要怎么出去,周雪荣毫无头绪,也不能将自己的忧虑说出来,于是一天他起了个大早,跑遍了市里所有大巴站、机场、火车站,买下最近的出发时刻票,却在等待出发时接到各种通知,要么是天气影响,要么是乘客疑似携带爆破物直接停飞,理由千奇百怪,总之就是不能让他离市。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看见徐明朗坐在门口等他的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他们心知肚明,只是都没有告诉对方。 那晚过后,周雪荣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他甚至没有去工作室,早上送徐明朗出门后就一只留在家洗衣做饭,像小狗等主人回家似的,熬到晚上徐明朗回家。 这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他们二人的存在是真实的。每每相拥,都能感觉心潮如涌,消解心头所有的不安。 那时候他不知道一切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只是在自欺欺人消磨每一天,直到某日清晨出门买菜,他再次在街角看到了一个面容蓬垢的流浪汉在休息,一下引起了他的警觉。 当时周围人来人往,于是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告诉自己,流浪汉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路边见到一个两个也很正常。 可惜回到家他却不这么想了。 他一个人窝在沙发上越想越可疑,越想越不安,只有见到徐明朗才能稍稍缓和情绪,但只要独处时,就会忍不住去想流浪汉。 过去的数年间,他杀死过的流浪汉数以百计,好像一闭眼,金属块重击在骨壳上的手感就黏着在他手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享受晚上睡觉时把脸贴在徐明朗肚皮上的感觉,那种温热可以驱散他脑子里所有可怕的想法。 他不是没有想过忽视。 但每一次看到徐明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为了一份不被他所爱的工作而喝到抱着马桶呕得撕心裂肺,他就忍不住在想:要是能够回到原来世界就好了。 要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好了。 街头上的流浪汉变得多了起来。 周雪荣几乎无时无刻不能看到他们。这些衣衫褴褛的无业游民有着不同的脸,不同的性别,穿梭在每个街头巷尾,周遭的人们却对他们视而不见,就好像看不到一样。 每当他与这些人目光相汇,都会不自觉的把手掌在裤子上蹭一蹭,擦干手心的汗液,也为了祛除熟悉的手感。 他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预约了心理医生,也加大了药物的剂量。 他将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安倾吐出来,一开始确实有所好转。谈话过后,医生告诉他一切都是心理压力在作祟,他太想把控生活,也太想把控伴侣,带来的只是更多不确定性。医生告诉他,他应该做的是好好放松,可以试着看看肥皂剧,接触轻松愉悦的东西。 他真的有尝试按照医嘱那样,于是公寓白天里时常徘徊着他一个人的笑声。 直到他又去了菜市场,在经过天桥时又看到了一个流浪汉。这次他学着忽视,却被抓住了脚踝。 “行行好,给点钱吧。” 他一低头就看到流浪汉的眼,里面闪烁着一种令他恐惧的熟悉。 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一切都在变得糟糕。 他又杀人了。 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习惯性跟踪了那个中年的女无业游民,想看看她去哪儿,可跟得越久,他越觉得此人身上散发的那种熟悉气息,绝不会是他的幻觉!她就是奥莉维亚的化身!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蹲在草丛里,拨开恼人的野草想站起来时,就看到了脚边血肉模糊的头颅,以及一块染血的石块。 他忘记自己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脱下了衣服一遍又一遍洗净,在案板前静静地切好了晚餐要用的食材,再用笑脸迎接回到家的徐明朗。 他选择了沉默。 心里的不安告诉他或许犯下了大错,他不该这么草率就打破现在生活的平衡。朗哥每天在外工作应酬,为的是二人共同的未来,他却这么做...... 杀戮的欲望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他杀了第一个,就还想杀第二个、第三个。 白天里,他除了打扫屋子和洗衣做饭,就是出门买菜,怀中揣着那把敲石膏的锤子杀人。 杀了他们吧。 只要把他们都杀死了,他和朗哥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去了。 ****** 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他把屋子打扫干净,又洗好衣服,照例这天进口超市里的牛肉打折,他要赶在下班点之前赶去,才能买到成色最好的。 电视上还在放互诉衷肠的狗血戏码,他打算看完这段再出门,门铃却响了。 透过猫眼看,是一个颧骨很高的中年人,带着细边眼镜,穿着一身松垮的深灰色西装。 估摸是上门推销的,周雪荣就没有开门。只是这推销员似乎格外执着,按下门铃的频率都要透支弹簧的使用年份了。 周雪荣带着火气打开门,想要快点打发这个恼人的家伙。 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就捕捉到了一丝熟悉。 明明是个跑业务的中年人,发际线已经摇摇欲坠,身穿廉价西装,整个人扑面而来的朴素感。 除了他的眼睛,是那样锋锐而无情。 中年男人堆起服务性微笑,说自己是保险公司的,想要为他介绍一款超值保险。 周雪荣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推销员当着他面打了个哆嗦,他鬼使神差的把门拉大,示意对方进门细谈。 ****** 窗帘没有拉紧,露出巴掌宽的缝隙,夕阳的余晖顺着溜到周雪荣的耳朵和侧脸上,让他睁不开眼,又热得有点烦躁。 他正在像处理食材一样精心处理杀人现场。 走廊的地板上被他铺上了塑料布,那个头发稀少的中年男人仰面躺在上面。周雪荣摘下了他的眼镜,高举手中的铁锤,屋子里先是脆响和水声,然后慢慢变成了闷响。 白墙上的光斑从橙黄变得暗淡,敲击声终于停下了。 周雪荣站起来,看着干净的墙面和地板,所有血液和人体组织都收落在塑料布里,堪称完美。 窗外突然响起关车门的声音。他虎躯一震,小跑到客厅掀开帘子一看,楼下停着的竟是小庄的车! 而徐明朗正站在公寓门口,和小庄寒暄。 他迅速跑到客厅的电视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卷透明胶,将沾满组织物的塑料布和人体包在一起,再用胶带捆了一圈又一圈,把大坨的尸体藏在了客厅靠窗夹角的位置,用窗帘和盆栽遮掩着,又火速用抹布将不小心滴落在地上的几点血渍都擦干净,确认无误后,门锁突然动了。 “雪,我回家啦。” 徐明朗放下钥匙脱鞋,奇怪周雪荣怎么没来门口迎他,还寻思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没事吧?” 徐明朗经过走廊总能闻到一股怪味,但他没当回事,走进客厅时发现周雪荣坐在沙发前的暖炉里,睡眼惺忪的读着地理杂志。 “哥回来啦。” 还是那样恬淡的笑,嗓音有点沙哑,可能是空调开得太高了。徐明朗拿着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两度,总觉得周雪荣今晚有点怪。 周雪荣带着歉意的说,今晚还没做饭,拜托徐明朗随便下两碗面就行了。 自打和周雪荣同居一以来,徐明朗下厨的次数几乎为零。 他稍愣了一下,连说“好”,一面要绕到窗帘前的衣架上挂大衣,却被周雪荣拦下了。 “我来挂吧。” “啊,行。” 直到面端上桌,周雪荣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拍拍旁边的位置让徐明朗坐下。两人吃着阳春面,气氛较于以往过于安静了些,徐明朗想找点话说,周雪荣却先开口了。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去旅游吧?哥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冰岛吗?我最近做了很多功课,到时候赏鲸看极光都可以。” 这个话题转的太突然,徐明朗一下子没反应上来,只是说着“好”,脑子里还在想“一切结束”是代指什么?如果是工作的话,他可能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因为公司刚给他接了三家媒体的采访,加上公司有意把他往时尚爱豆方向扶持,他还得和两家杂志社还有服装品牌搞好关系,这段时间的应酬都少不了。 他还在理顺日程,就听见放筷子的轻响,他的手被紧紧包住。 “哥。你别工作了,卡里的钱够我们用的,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 徐明朗有种强烈的不安。周雪荣虽然在笑着,眼里却有种脆弱。 那是他从没看过的表情。 手里的筷子一下掉到了地上,他死死按住周雪荣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逼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周雪荣抿着嘴唇,面无表情。 客厅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徐明朗从来没有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每一秒他希望周雪荣可以推开他,否认他,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准备的一个玩笑。 可周雪荣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徐明朗一阵心绞痛,他捂着胸口跌坐在地,双目茫然的扫视客厅一圈,然后看着变动位置的盆栽,整个人魂都被抽走了。 “人在家,对吗?” 周雪荣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吗?” 还是沉默。 徐明朗能感觉到恐惧和不安是怎样抽离自己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他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台机器,杜绝了一切感情,脑子里只是想着该怎么收尾。 他拨开周雪荣站起来,不顾阻拦的拉开窗帘,在看到被塑料布包裹下血肉模糊的人体时禁不住干呕起来。 第147章 终焉之梦(8) 他们中计了。 徐明朗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如此想到。 这个关卡不同以往,是无限接近于现实的。也就是说,他们不能违反法律,更不能杀人。如若不然,取走他们性命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刑法。 周雪荣显然是在高压之下崩溃了,忽略了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不能使用暴力的。 这下糟了,太糟了。 周雪荣跪下抱着徐明朗的小腿,说他不是故意的,他杀死的流浪汉也好,还是面前这个推销员也好,都是奥莉维亚的化身,他能感觉得到! “哥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是坏人啊......” 嚎啕的哭声打断了徐明朗的思考,他蹲下来安抚周雪荣,告诉他自己相信他,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收场。 徐明朗努力冷静:“是我不好。这些天没有注意到你压力这么大......不过这次你相信我,我会把这件事解决好的。” 周雪荣六神无主的跟着点头,看着徐明朗坚定的表情,他当时天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得到解决。 他听到徐明朗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吗?这个游戏里不存在死局,奥莉维亚要看到是我们是如何解题,她想要的是意料之外,不然就太无聊了。所以一定有出路的!我们再好好想想!” 周雪荣脑子乱得跟浆糊似的,哪里还能思考。两人就这么诡异的跪坐在血肉模糊的尸体前进行头脑风暴,场面是说不出的诡异。 徐明朗突然茅塞顿开的表情,激动的说:“我懂了!” 周雪荣泪水干涸在脸颊,一脸呆滞,却又充满了热切,想要继续听下去。 “你记不记得,那时奥莉维亚说我们三个只有一人才能活着回去,我被逼急了,就主动和她下战书,说让她和我玩一场游戏!” 周雪荣的表情从懵懂一下变得通透。 “对对......你说只要你能在她设计的世界里挑出BUG,哪怕只有一个,也算她输,反之就是她赢了......”周雪荣豁然开朗,“我终于知道这一关为什么这么写实了,原来奥莉维亚是要缔造一个和现实无异的世界,让你挑不出任何瑕疵!原来这就是最后一关的通关诀窍......” “不。没那么简单。”徐明朗打断了他,“我们早就发现古怪了。我们身边的人都出现了记忆错乱,好像忘记了过去的事,这难道不是BUG吗?” 一听这话,周雪荣彻底失了主心骨,又变得茫然起来。 徐明朗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BUG,只差把这个结果传达出去了。所以你别怕,我们只要找出真正的奥莉维亚就好了。” “真正的......奥莉维亚?” 徐明朗点头:“你想,就奥莉维亚那种爱看热闹的个性,她肯定就潜伏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罢了。” 周雪荣不住地点头,把脸埋在徐明朗的腹部,像无措的婴儿又回到了温暖的子宫,带给他安全感。 这个拥抱持续了一会儿,徐明朗推开了他,拿起手机搜索最近的航班机票,用周雪荣的身份证订了一张去北京的票,然后冲进厨房拿起刀把自己手腕划开一道,鲜血顿时流得满地都是。 徐明朗不顾周雪荣的阻拦,把尸体上的塑料布撕开,把血摸在其手上和衣服上。 周雪荣突然惊醒,一把将徐明朗推倒:“你干什么?!!” 徐明朗却不见丝毫恐慌的说:“你别这么大反应,听我说,我这么做只是下下策。杀人这种事很快就会被警方发现,我们瞒不了多久,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保证,我们俩其中一个人是绝对清白,不会被警方怀疑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一个人有足够的时间找出奥莉维亚。” 周雪荣喃喃着“是这样吗”,被徐明朗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你要相信哥。哥不会骗你的。”徐明朗看了眼手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给你订了一张一小时后的机票,是去北京的。现在事已至此,我猜很可能触发了游戏条件,可以离市也说不定,你带上护照和钱,能飞是最好,实在出不去也先躲着避避风头,哥相信你一定会找出奥莉维亚的,别太担心。” 周雪荣看着徐明朗翻箱倒柜的进出几个屋子,把东西都往一只黑色背包里装,半晌才拾回声带。 “......不行。我还是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徐明朗像是早就预料到他这么说,指了指手腕上的伤口:“来不及了。你快点走吧,剩下的我来处理。”说完,他把连人带包的推到门口,补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周雪荣神情激动,还要辩驳什么,又被徐明朗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要是也进去了,我才是真的死定了。放心,我不会那么快丢了小命的,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等你带着谜底回来。” 两人借着月色在门口吻别,谁想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如今周雪荣坐在玻璃前,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是那么天真,那么愚蠢,他把仅剩的信任都给了徐明朗,只因为那一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听起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原来徐明朗根本没想过揭开谜底。他从一开始就是想替自己去死的,所以他划开大腿的时候是那么果决。 而他竟然傻傻的信了。 那天他夜里他赶到机场,本以为飞机又会因为什么原因停飞,怎料他却一路取票、安检,坐在了舱内,直至身下传来引擎轰鸣,双轮离开地面直冲云霄,他才拾回了实感。 至于突然能够出市的原因,周雪荣在宾馆里待着的时候想了很多种,最让他信服的一种是:这是个套。 先前他们无法离市显然很古怪,试问一个正常的世界会五次三番突发状况,将人困在市区吗?而现如今他杀死了推销员,却发现可以离开了,这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这个世界要比之前更加接近现实,同样地,越是接近现实,他杀人的罪过就越是无法逃脱。 如果他再不揪出奥莉维亚,朗哥怕是要死在法律的刀刃下了。 他在北京前后共待了五天,落地的第二天大早他就找人办了张假证,每天在宾馆里待在看报纸和新闻,也正是第五天的中午,新闻里报道了推销员埋尸案。 这桩案子在公布当天引起了很大的社会舆论,因为徐明朗正是上升期的歌手,还负责了热播剧的OST,一时成了各大社交平台的大爆话题,而且已经有论坛小组扒出了周雪荣的身份,说二人时同居恋人,杀人的事他也脱不了关系。 还好他提前办了证件,买了张机票又飞回了滨海。 他唯一的线索就是徐明朗所说的,奥莉维亚很大概率会化身成别的样子,潜伏在他们身边。可徐明朗已经被收押,他又是一路颠沛流离,身边人流动性很强,想要找出奥莉维亚太不现实了。 于是他想到一个人,也就是小庄。 小庄是徐明朗初中就玩在一起的铁磁,长大后又在同一个工作室做音乐,整天都碰面。如果说奥莉维亚要选取一个最佳身份来观测二人,那么小庄绝对是不二人选。 他偷偷上门堵了小庄,逼着让他显出原形,别再耍花招。小庄却对他破口大骂,说他了解徐明朗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反倒是周雪荣十分可疑,在徐明朗被捕四天前突然离开,他先前还不敢确定,现在看来凶手就是周雪荣。 周雪荣直视小庄愤怒的双眼,却没有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气息。于是放开了他。 小庄立即让他远离自己,然后掏出手机要报警。周雪荣不敢再惹出乱子,只能好言相劝,让小庄把手机放下,又自己编了一套说辞,让小庄暂时打消对他的疑虑。 他说他要抓住真正的凶手,只有这样才能让徐明朗洗脱冤屈,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徐明朗的人,万万不可能害他。 小庄平复下来,想了想周雪荣说的也对,但就是不明白周雪荣为什么一见到他就要扑倒他,还说那些引人误解的话。 周雪荣说这件事太复杂,不好解释,给他点时间,他会抓住凶手的。 最后他恳求小庄千万不要把见过他的这件事说出去。 小庄答应了。 小庄这条线索断了后,周雪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从哪儿查起。另一方面,他的身份不便出面,这意味着他要秘密调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透过媒体了解徐明朗的案件审理过程,急得焦头烂额。可就在这时,徐明朗的父母为他申请了司法心理鉴定,专家是犯罪心理领域的泰斗,因为案件影响之恶劣,专程从中央派下来的。 这件事情为周雪荣又多争取了一段时间。 然而结果并没有因此改变。 周雪荣想尽了一切办法,跟踪调查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曾经出没在二人周围的人,却一无所获。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思考方向是不是错了,兴许奥莉维亚并不像徐明朗说的那样,潜伏在二人身边,而是躲得远远地,让他们无从查起呢?又或者根本不存在什么奥莉维亚的化身,是他精神失常导致的幻觉,才会让他杀死那些流浪汉和推销员。 多日累积的无功而返让他越来越偏向于后者。 也许奥莉维亚根本没在看着他们,也许这只是徐明朗编造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替他顶罪。 他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是吗? 第148章 终焉之梦(9) 感恩节那天,徐明朗的司法鉴定报告结果出来了。 报告上详细记录了徐明朗的犯案过程,以及整个心理鉴定的笔录,还有四位专家的联合签名,一致判定徐明朗的各项精神指标正常。 一审已经结束,结果下来的期间嫌疑人是不能被探望的。因此周雪荣那天见过他后,就再也没机会去。 周雪荣原本已经做好打算,在庭审时冲上去,大声告诉所有人,自己才是凶手,徐明朗不过是自己的替罪羔羊。 可徐明朗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做,叮嘱律师一定要照看好他,必要时让他不要出庭。临别前,周雪荣还拍打着玻璃,说自己一定不会让徐明朗被执行死刑。 徐明朗说,他是在把问题复杂化。 “我已经告诉律师,不必替我申辩什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如果是死刑其实再好不过,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总好过在牢里一待好几十年。” 周雪荣听到这儿,像得到了什么希望,又陷入另一种慌张,他把手贴在玻璃上,想要透过冰冷的玻璃汲取些许温暖。 “可是...哥!下一次你还会认得我吗?” 徐明朗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却回头把手贴在了玻璃上,双手隔空相贴,露出了一个笑容。 探询时间已到,徐明朗在狱警的带领下走出房间,一路穿过灰色的走廊,阳光透过栏杆洒在他前行的路上。 他永远不会告诉周雪荣,这一局或许就是永恒的完结。 奥莉维亚在这一局选择了这么特别的玩法,证明了这一局对她有着特别的意义。她或许早就想用这一局为游戏画上句点,所以才会在他们将机会让给叶嘉雯时,有意无意说出那句“机会只有一次”。 谁又知道那个女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徐明朗真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他揣摩得还不够。 如若真的像他猜测那样,一切都能够在他死刑后结束,倒也不坏。 一切早就该停下了。 对于他而言,死亡不是惩罚。如果他的死可以带给周雪荣真正的平静,那他愿意欣然接受。而他这么做的愿意,并非逃避。他们不是没有抗争过,只是所有的可能性都试过了,也无法改变这注定的结局。 他实在不愿想象周雪荣再次开启游戏时,看到自己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把过往的深情全都作废,只留下一个人痛苦。 抬头看向狭窄的围栏,今天阳光真好,是很适合晒被子的天气。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尽管徐明朗一直催眠自己,围栏里的日子和外面相比没有那么大不同,在哪儿过不是过。可是简陋狭窄的牢房,难以下咽的饭菜,还有出操时才能看到的草地与阳光,每一处都在提醒他,他身处在牢笼。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收到几本书、衣物,和没有鞋带的乐福鞋,以及书信。一开始他决心不去看信,上面写了什么他大概能猜出来,看了也只会让他心软,更加想念在外面的日子。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把那些信都放在枕头下,偶尔克制不住想看的时候,他会拿出来看看信封上的几个字,想象周雪荣写下这些信的样子。 原本漫无尽头的等待,却在两个月后以“死刑下达”的方式,戛然而止。 徐明朗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上什么心情,唯一的感觉是空气静止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掉了。 那天,他看着被栏杆分割的蓝天,看了很久很久。 案件很快进入二审。一般来说,二审没有提出上诉,大概率都是维持原判。他内心毫无波动的迎来了二审开庭,把已经上演过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入庭时,他扫了一眼席间,看到康教授一脸肃穆的坐在中间席,他微微颔首示意,却并没看到周雪荣的身影。在放下心的同时,又好像有些失落,无法描绘的酸涩在心底像砂糖融入水中一样,无形而缓慢的扩散开。 他告诉自己,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慢慢学会放下他,忘了他,过好自己的生活...... 一锤落音。 因为徐明朗专杀社会弱势群体,并且杀人弃尸,给社会造成恐慌与恶劣影响,由最高人民法院下达死刑执行命令,七日后执行。 散庭。 隔天,看守人员说接下来的日子里会给徐明朗提供更好的伙食,还问他有没有心愿未了,或者是想见的人,他们都会尽力满足。 徐明朗说自己只想静一静。 回到牢房里,徐明朗一躺就是一天,他摸出枕头下的信件。只不过这一次,他拆开了它们。 临死之前,他还是想看看周雪荣和他说了什么。 总共7封信,他是按照寄来的先后顺序读的。 信中没有想象中的依依不舍或是悔恨,多是写了些他们过去的事、童年的事,有些糗事甚至看得他笑出声来,全身心都沉溺在文字营造的回忆中,忘了抽离。除此之外,信中甚至没有一点儿叮嘱,读起来毫无痛苦,也没有牵肠挂肚。 他把七封信摆在床上,来回描摹,想要把所有内容都印在脑中。就这样反复读到天色渐暗,于是他点上灯,突然察觉到信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把信按顺序一字排开,看了一会儿,发现末尾的字连起来看是一句话:我会带你出去的。 隔天醒来,徐明朗惴惴不安。他满脑子里都是藏尾诗的那句话。 周雪荣要带他出去?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最担心的事就是周雪荣一旦真的劫刑场,只会让整件事败露。到时候他们两个谁都逃不掉。 徐明朗只能祈祷着周雪荣不要干傻事。 下午狱警通知徐明朗,外面有人探望,被徐明朗回绝了。 狱警说了句“行吧”,临走前轻飘飘留下一句“不是那个大高个儿哈”。 徐明朗惊坐起来,让狱警等一下,说自己改主意了。 往外走的过程中,徐明朗一直在想,除了周雪荣外又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探望自己。 来到窗口前,他微微愣了一下。 “是你?” 窗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拿起了电话。 徐明朗拿起电话:“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去见过叶嘉雯了。我相信你所说的,这个世界可能是个游戏了。”康教授双眼疲惫,看起来没休息好,“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个?”徐明朗问。 康教授摇了摇头:“其实人不是你杀的吧。” 徐明朗没有说话,康教授又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这件事对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几乎毁了我的精神世界。我是说...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那我算什么?那我过去的所有努力、挣扎,欢笑和泪水,难道都是假的吗?” “你的故事把我卷进了这样的困境,可现在你就快死了,这个世上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 康教授直视徐明朗的眼,把后半截未说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个话题。 “周雪荣来过了吗?” 徐明朗摇头。 “他没有想过说出事实的真相救你吗?” 徐明朗还是摇头:“我会拦着他的。” “既然你们谁都没有想出破解游戏的方法,周雪荣说出实情,起码可以救你一命。” 徐明朗冷冷的回视:“你什么都不懂,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我死后的这一局,他至少可以在一个热热闹闹的世界里活到老。如果运气足够好,奥莉维亚对他失去了兴趣,说不定这一局就是永恒的终结了。” 康教授沉默一会儿,说:“你们年轻人的爱情还真是难以理解啊。”他看了眼时间,抓紧进入正题。 “不出意外的话,你这次应该是注射死刑,不会太痛苦。我已经和上面递交申请,争取送你最后一程。” “嗯。” “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徐明朗沉思片刻:“你别说,还真有件事得麻烦你。” 康教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希望你能代我回趟北京,给莹莹扫墓。” “没问题。” 狱警打开了门,说时间到了。 徐明朗欲把电话挂上,康教授抢着说了最后一句。 “你真的想清楚了?” “从未更迭。”徐明朗挂上电话,起身离开。 第149章 终章 天没亮时徐明朗就起床了。 小小窗口中的夜色慢慢变得灰紫,橙红色一点点掺进来,晕成明亮的天色。凉风吹在他的皮肤上很久,他终于看到太阳上轮的光晕浮出了窗口,缓缓向上移动,卷裹霞光尽染无余。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日出了。 因为今天就是死刑执行日。 午饭异常的丰盛,是小炒牛肉、粉蒸五花肉、一碟拍黄瓜、炒豆角和一碗酸辣汤。 徐明朗终于体会到了古时候吃断头饭的心情。 下午,他签署了一大堆的材料表,又被押送着离开了看守所,阳光真实的照在他的身上,门外的警车队已经等了他很久。 在这样的层层包围之下,他根本插翅难飞,周雪荣想要近身也绝无可能。 他乖乖坐上了车,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刻,眷恋的望向天空。 执法地点是当地法院直属的司法警察培训基地,车子行驶了很久,才开到了郊外。 车子驶进基地却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开进了地下车库的拘押室前。徐明朗被押下车的时候,看着戒备森严的门岗,双目眩晕,胃纠结成一团,两脚也有点打软。不论多么勇敢的人,在即将面临的极刑面前,都会忐忑。 车库里灯光昏暗,不远的前面有一道大铁门,两名警察羁押着他往大门走,跟车的护士紧随其后。铁门被拉开时的锈声回荡在车库里,让人联想到某种古老的杀人机器。 徐明朗忍住害怕,始终一言不发,迈了进去。 他看着阴暗潮湿的密室,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种地方。里面已经有三人在等着了,其中两位还是熟面孔,是心理鉴定时的两位民警,以及一名负责执行注射的法警。门外紧接着涌进来几位警察,康教授也在其中,他微微颔首一下,一种羞耻感促使他低下头,不再去看门口的警察们,而是低头看脚尖。等人都到齐后,其中一名警察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宣读通知书,并询问徐明朗是否有遗言要说。 徐明朗对着脚尖骂了一句:“奥莉维亚,我*你妈。” 一名警察出言阻止:“注意你的用词!” 徐明朗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几名警察又押着他往密室深处走去,他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道门。 通往死亡的路只有短短十几米,按照一个成年人步速1.5m/s计算,他距离死亡还有不到十秒。 身边的警察突然小声说:“紧张吗?” 徐明朗看了他一眼,说话的心理鉴定时给他做鉴定的矮个儿警员。 他心里乱的很,没工夫理会。 “现在,你觉得谁才是游戏高手呢?” 徐明朗如遭雷劈。 门已经打开,房间正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张行刑床。 他看着这个矮个儿警官,脑中回溯一幕幕。除了康教授之外,一直呆在他身边的人,不就是这个警员吗?他收录了所有自己的笔录,还能陪同行刑,直到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 这不就是最适宜奥莉维亚的身份吗? 可惜为时已晚。 他只能看着这个矮个儿警官带着得意的笑容,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上,被往前推着走......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金属扣响,数名警察同时喊道。 “他是谁?!” “你干什么?”“放下枪!” 徐明朗回过头,瞳孔放大。 大铁门右前方,警察们纷纷掏出配枪,指向被墙角遮住的盲区。 徐明朗心生一种隐秘的期待,眼前的画面犹如慢动作,一张熟悉的脸孔从墙角中显露出来。 “......康教授?” 康教授满头大汗,微微气喘。平日一丝不苟的梳发湿润的垂在额前,金丝框架镜歪斜在鼻梁上,随时都要滑下来。而让他如此紧张的原因就是怼在他太阳穴上的冰冷枪口。 持枪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雪荣。他身穿警服,下巴和两腮有淡淡的胡茬青色。 康教授调整呼吸,两只手心高举过头顶,慢慢随着周雪荣的步伐想向前挪动。 “不要再往前走了!” “你把行刑场当什么了?!”“我命令你立刻放开人质!” 周雪荣紧盯徐明朗,对警察的喝止充耳不闻,一步步往前。碍于康教授的命还握在周雪荣手里,一旁的警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举枪蓄势待发着。 徐明朗瞅准时机,等到周雪荣又离得近了些,向左边警察一个鱼跃,将人撞翻在地压在其上,同时大喊道:“我右边的就是奥莉维亚!” 这话说得极为突然,内容在旁人听来也是一头雾水。 但周雪荣却听明白了。 枪口忽转,扳机扣下的毫不犹豫。 在场所有警察脸色都白了。因为一个放射状的黑窟窿正绽放在自己同志的脑门中央,正飘出硝烟。 “妈的!!” 周雪荣立刻将发烫的枪口又对准了康教授耳上,以此要挟。 “奥莉维亚,是你输了。我们找到了你游戏里的BUG,也揭穿了你的身份,是时候结束你的游戏了。”徐明朗转向看着那矮个儿警察说。而那警察一脸惊讶,僵在原地,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去。 这让徐明朗紧张得血液逆流。他害怕狡诈的奥莉维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下去,这样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了。 突然他注意到举枪警察们有一人放下了枪,看着他的方向,嘴巴大张着,说不出话。 这种状况像流感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他们看着矮个儿警察,表情像活见鬼。 “哐啷”一枚黄铜子弹从矮个儿警察脑袋上的窟窿滚落在地,窟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从周雪荣身上转移了,转而把枪口对准徐明朗身边的警察。 “你...你是什么怪物i?!!” “......别往前走了!” 面对沸腾的警察们,他用指腹按揉了一下额头,叹了口气,手轻轻一挥,杂音就全都消散了。 每个人脸上凝结着不同的神情,像极了一座座雕塑。 周雪荣松开了被凝滞的康教授,脱下警帽随手盖在他头上,绕到了前面,与矮个儿警察冷冷对视。 徐明朗吓得手心全是汗,他害怕奥莉维亚犯疯病,会把周雪荣弄死。 不料“他”却先开口,嗓音却是稚嫩的童音:“我还真的没想到你会来。” “就像你不会想到自己输了一样。”周雪荣淡淡的回道。 奥莉维亚双目忽然变得阴鸷。 “还不是我最后自己坦白,才给了徐明朗机会。”奥莉维亚冷笑,“若不是如此,他到死都不会料到。” 周雪荣也丝毫不恼,相比奥莉维亚强烈的情绪波动,他的淡然倒显得有种赢家的底气。 “自古兵不厌诈。更何况即便你没有袒露身份,我的计划也是要杀了你的。” 奥莉维亚拧着眉:“你说什么?”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划了很久。我一直忍着没有出庭,也没有探监,为的就是放松你的警惕,让你觉得我已经放弃了,认输了。我们已经打过64次照面,我对你的脾气还是有点了解的。你的窥视欲和自信一定会让你选择一个最接近朗哥的身份,自打朗哥被收监后,能够全方面了解他生活的人就只有系统里的人。”周雪荣松了松领口,“这招实在高。你利用法务之便,将我和朗哥隔离开,就算我知道又怎么样,我照样不能救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处以极刑。” “所以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混进了今天的跟车队里。我坚信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接触这些警察队伍,就一定能够嗅到你的气息。果不其然,你的身份就是押送朗哥进处刑室的二人中的一个。”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竟会按捺不住的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朗哥。毕竟是一起参与64次游戏的老朋友了,你会不会太低估我了一点?” 周雪荣每说一个字,徐明朗心里的澎湃就越高涨。直到最后一个字落音,他的恐惧完全被打消,双腿随着心情的起落被剥夺了力量,变得酸软,要不然他真要激动地跳起来,觉得周雪荣帅爆了! 奥莉维亚一言不发,四肢慢慢缩小,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她仰视着周雪荣,气场却丝毫不输,眼神从阴沉变得充满怒火。徐明朗站在她身后,甚至能听到那种儿童胸腔中传来的微弱回响声。 气氛一片死寂。 徐明朗偷偷看周雪荣的脸,那张脸看似冷峻,他却能读出一丝逞强。 奥莉维亚胸膛中传来的气喘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一声泣音突然响起。徐明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下一秒,他的耳朵就惨遭魔音贯穿。 “哇啊啊啊啊——”奥莉维亚大声哭嚎,“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你们欺负人!你们欺负小孩!!” 周雪荣狠狠拧着眉,搞不懂这是什么路数。徐明朗则完全惊呆了,一个把人类当白鼠一样玩弄的“神”,现在竟然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撒泼打滚。 “不好玩!!不好玩!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奥莉维亚哭着哭着,索性坐在地上, 四肢胡乱挥舞着,像橱窗前看中心爱的玩具想买,却被妈妈拒绝的样子。 等哭泣声稍弱下来,周雪荣朝前走了一步,不顾徐明朗和他打手势,在奥莉维亚面前蹲了下来,牵起了她的手。 “如果世间万物一切没有终结,那起始也就没了意义。正是因为所有盛大都会落幕,人们才会对下一次的相聚抱有期待,不是吗?” 奥莉维亚用绵兔子遮着嘴巴,泛着泪光的眼里闪烁着懵懂。 周雪荣循循善诱着。 “试想一下,一场永不落幕的话剧真的会带给观众快乐吗?那样只会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也对剧目的内容失了新鲜。” 奥莉维亚开窍了,发出娇憨的哼声说:“所以,你现在是在求我放过你们?” 周雪荣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 见此,奥莉维亚立刻显现出她独有的不可一世自傲,将肉乎乎的小手抽出来说,起身转了一圈,看着众人被凝结下的各色蠢钝表情发出笑声,转向二人说:“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可是神。只要我想,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说完,她一指徐明朗:“尤其是你,你区区一个人类,竟然有胆量挑战我,和我玩游戏......还敢赢了我?” “不。”徐明朗举起被拷的两手,“你赢,我输。” 奥莉维亚扬起骄傲的小脸,泪痕还干在脸上。 “可不要以为你们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会晕头转向,答应你们的请求。敢戏弄我的人,就该得到惩罚。” 周雪荣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看着奥莉维亚的背影,徐明朗越发不安,他努力想说些什么来松动现在的局面,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大叫了一声。 “喂!” 周雪荣和奥莉维亚同时看向他。 徐明朗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强迫自己镇定,紧盯奥莉维亚的眼睛,像猎豹锁定猎物。 “我想你说的对。人性本就软弱自私,无耻可鄙,更可悲的是,古往今来不论怎样伟大的人,都无法阻止自己走向死亡。我也好,小雪也好,我们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难以避免会被时间从身边夺走最珍视的东西。亲人、爱人、朋友,你只能看着他们慢慢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对我而言的人生,就是在苦中作乐,是在短短不到百年的光阴里挣扎。”徐明朗俯视奥莉维亚,眼中的畏惧和柔软的嗓音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从来没感受过成长,也不会明白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么成长就是他给予人类的惩罚吧。” “你的生死游戏的确如噩梦般残酷,但在现实生活里挣扎的大多人,他们所经历的残酷是你作为一个孩子根本想不到的。” “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残酷游戏,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理顺着怀中的绵兔玩偶,好像正在思考徐明朗所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也就是说,威廉姆哥哥活着的话,他也会受苦的,对吗?” 徐明朗愣了一下,很忐忑的“嗯”了一下。 奥莉维亚背对二人,轻笑起来。这让徐明朗心中的不安达到了巅峰。 良久,他才听到奥莉维亚几不可闻的叹息,小声说:“真好。他没有受苦。” 周雪荣抬眼看了徐明朗一样,眼中满是费解。其实连徐明朗自己都不知道,明明防火烧死威廉姆的就是奥莉维亚自己,她怎么还会在乎他会不会受苦呢? 奥莉维亚突然转过身,徐明朗打了个激灵。 “我想你说的对。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惩罚。”她说这番话时,一瞬间脸上有了认真的表情,像个大姑娘。然而下一秒她就恢复了本性,调皮的眨了眨眼就,“正好这个游戏我也玩腻了......” 徐明朗和周雪荣对视一眼,眼底都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你们可别得意。我不是因为你们赢了我,才放你们回去的。是因为我玩够了。” 徐明朗连连点头。 奥莉维亚又看向周雪荣:“我们创办过数不尽的游戏,而你是我见过最执着的人类了。有时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有趣,还是一种无聊。但不管怎样,谢谢你的精彩演出,我看得很开心。”她说完做了一个屈膝礼。 周雪荣轻轻颔首,再一抬头,昏暗的密室里哪里还有奥莉维亚的影子。 两个人谁都来不及有动作,整个人就好像失重一般,接着什么东西闯进了他们身体似的,逼得他们向后躲避,一股无形的冲击力让两人以为自己会被轰到墙上,本能的逼近双眼等待疼痛的降临。 一秒、两秒过去。 徐明朗好像听到嘈杂的人声,冷冽而新鲜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日光穿透眼睑,在脑海中铭刻下火红的烙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闭着眼笑得多开心。 他怀揣期待和不安,慢慢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处刑密室,而是人来人往的接道。他无视路人古怪的目光,贪婪的大口呼吸着,伸出手去感受阳光,用嗅觉受体捕捉冷空气中的草香,就连光秃秃的梧桐树都足以让他目光流连。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向四周看去,却不见周雪荣的影子。恐惧冲垮了这份短暂的喜悦,他像个疯子一样在人群中穿梭,无视那些惊呼和咒骂,只是向前疾走,渴盼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人群多如满涨的河水,大多人行色匆匆,并无什么不同。徐明朗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走,却感觉自己都要消融在其中。 脑海中过筛了所有糟糕的可能,他努力拾回信心,却被满目的人潮再次吞没。徐明朗费力把自己从中挤出,耳边却还是能听到吵闹声,一瞬间所有气恼都涌上喉头,抵在牙关上。 他扭过头去,忍不住想怒吼! 遥遥隔着一条马路,嘈杂的人群拥簇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个女孩举着手机,热切的挽着他的手臂说要拍视频。 徐明朗呆怔着,半晌才找回声音,呢喃道:“......小雪......” 那人好像能听到似的,慢慢转过身来。 周雪荣身上还是穿着警服,头发蓬乱着,眼神却亮了起来。众人不解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路对面,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两人遥遥相望,都像忘了来往车辆,在无数喇叭蜂鸣和谩骂中朝彼此走过去。 他们戏剧化的装扮引来了路人的关注,已经有人围了上来,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拿出手机拍摄。可是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只是望着彼此,慢慢地走向对方。 就好像世间万物消融在彼此眼眸,天地间只应存在彼此。 二月寒风中,在宽坦的马路中央,在所有嬉笑和玩味的注视下,他们誓死般的拥吻着,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番外卷 第150章 番外一 徐明朗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穿着黄马甲,手腕上缠着沉重冰冷的手铐。面前的法官低着头,手举木锤,等待判决他的命运。 他隐约觉得古怪,心想自己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身后突然的一句吼声,让他迷惑的回过头。 周雪荣从审判席里冲了出来,满脸挂着泪水,嘴里却说着最决绝的话。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去死!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在玩你!” 眼前的青年明明是在恸哭咒骂,在徐明朗眼里却如羽毛般轻柔温顺。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不知道周雪荣的那些小毛病。从小到大,他从未戳穿周雪荣,这个孩子最擅长的就是破开伤疤给他看,满脸写着“可怜可怜我吧”的样子,让人痛惜他的孱弱,又同情他的过去,好像不同他好就是欺负可怜孩子。 无论是小时候玩游戏卡,还是他最初答应和周雪荣处对象,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这个比他小上两岁的青年在感情上看似愚钝,其实一惯最擅长柔情陷阱。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青年玩起强攻手段也这么厉害......这么痛...... 任凭咒骂声不断,徐明朗心意已决,合眼说:“随便你怎么说,我心意已决。这次也该我了,不是只有你会为爱付出一切的。” 他回过头看着跪倒在地的周雪荣,神情似有恍惚,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天,那个大院。 剃着光头的男孩瘦弱中带着病容,眼神却很倔强,就那样站在石阶下,抬头看他。 初见不过是寻常人生百态中的一幕,谁会料到那之后又会引发怎样的纠葛? 比如不知何时而终的等待,又或是无可奈何的告别。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世未完,却已叠积太多因缘,得不到结局,不够完满。 不如用一句告别,为一切画上句点。 徐明朗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他埋头一笑,再抬头时已恢复常色。 周围的一切嘈杂仿佛都已静默,可徐明朗唯独不能忽略周雪荣的恸哭。 死小孩还是那么会拿人,知道他哪里软就往上戳。 但这次他不会再心软。 长呼一口,他故作轻松的说:“早知道那天就听你的,在家待着,哪也不去。横竖就一把破琴呗,哪天取不是取......” 周雪荣哭着摇头:“不不,哥你别这么说......” “所以,都是哥不好。哥不该不听你的,要是听你的待在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很坚强。” “不!!我不许!!!” 法官的木锤重重落下,判处徐明朗死刑。 时间已到,两个警官架着徐明朗往屋子里走。 “不!!你们放开他!!谁都不许动他!!!” “朗哥!朗哥你回来啊!!!回来啊......” 周雪荣瘫坐在地上,看着徐明朗的身影越变越小,消失在大门后,气若游丝的喃喃着。 “我一点也不坚强.....” 徐明朗猛地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上只有吊灯与他面面相觑,床边空无一人。他忽的坐起,走到客厅,桌子上干干净净的。他又去了厨房和卫生间找了一圈,可哪里都没有周雪荣的身影。 他一阵天旋地转,顾不上穿外衣,一身睡衣踩着棉拖就往门外跑。跑出小区大概有几百米,正赶上清晨班车,一堆穿着相同艳蓝色校服的学生涌入他的眼里,说说笑笑的吵闹声轰得他更加无法思考,干燥的寒气拼命往他身体里钻,他被来往的路人以窥探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不安和寒冷支配着他的大脑,驱使他像个疯子一样逆流疾走,想要寻找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哥!” 周雪荣远远就看到徐明朗穿着单薄的睡衣,神色慌张的往前走,连忙跑上前去。 “哥!你干嘛穿这样跑出来!” 徐明朗一把抱住周雪荣,冰凉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腰上,引来路人们的注目礼。 周雪荣视若无睹,低头柔声问:“哥,没事吧?” 徐明朗把头埋在怀中,闷闷的回答:“我做了个梦。你来庭上看我,然后我被押着走了,醒来以后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又是一个梦。” 周雪荣紧紧搂住他:“不怕不怕,我在呢。” “我醒了,你都不在边上。” “我要做饭啊。” “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因为冰箱里没有吃的啦。”周雪荣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喏,豆腐脑、豆浆油条,都是你爱吃的。” 徐明朗有点想哭,却把头埋得更深,有些羞涩地问:“旁边人都走了没?” 周雪荣把外套抽出来,紧紧裹住他的上半身说:“还没呢。” 两人在行人古怪的注视里像连体婴一样站在路中央,周雪荣几次都尴尬的抬起手摸鼻子,其中还有一次差点把豆浆掉在地上,被一个路过的大妈笑了。 直到徐明朗穿着棉拖的脚都冻麻了,周围人才少了些,二人赶忙一路小跑回了小区。 今天已经是游戏结束的第二天。 因为先前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徐明朗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手机,第一时间联系小庄工作的进度。小庄听徐明朗语气激动,回答曲子没那么急,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困难自己可以帮他。 徐明朗想了想,问小庄一些二人过去的事。从初中上树掏鸟窝到高中参与打群架,反正什么细节问什么。小庄更是吓坏了,以为是有人在他旁边威胁他,小声说自己要报警。 徐明朗连忙制止他,说自己身边没人,只是突然想问追忆往昔,随便问问。小庄放下心来,一桩一桩都讲给徐明朗听,还说他要是想听更多,等这个年过完了见面再聊不迟。 关于小庄多能唠这件事没人比徐明朗更清楚,他寒暄两句就匆忙挂下电话,瘫坐在床上很久很久。然后突然意识到马上要过年了,于是给画室里的周雪荣打了个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家过年。 电话接通了,他刚问完,那头便没了声音,紧接着一阵杂响,电话就被挂了。 徐明朗对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情况?他是被拒绝了吗? 他试着拨回去,却没人接听,刚站起来时,电话突然响了。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刚接起来,就周雪荣焦急的说:“抱歉啊哥,刚才手机摔了!我找老师借的手机。” “嗯,我知道。” 周雪荣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揪着头发组织语言:“刚刚说到回家过年的事,是我想的那种吗?” “你想的是哪种?”徐明朗难掩笑意。 “没有没有,回家挺好,我也好久没去看叔和姨了,正好这周末可以去买点年货...”周雪荣越说越急。 “小雪。”徐明朗打断他,“我是说,我想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周雪荣愣在原地,落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定格住,世界回归静默,只剩下最后一句话徘徊在他耳边。 “嗯?你那边信号不好吗?” 周雪荣回过神,鼻子还酸着:“啊,刚才有点儿。” “所以,你的回答呢?” “愿意啊,我当然愿意......” 周雪荣用手背捂住酸涩的眼,遮不住滚滚热泪爬满脸颊,胸膛里却涌出温热。电话那边不管徐明朗怎么安慰,他却越哭越凶,任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