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177章

作者:茶叶二两 标签: 古代架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温暖柔软的草地碎裂成深渊,他不停地往下坠。

  耳畔冰冷的风声呼呼刮过,他最想念的人,站在悬崖边上,朝他伸出了手,可李临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错过他们的掌心。

  不想走。

  他不想走。

  别让他走。

  李临胸口涨得快要炸裂,无数委屈和心酸藏在眼角,化成了泪水落下,浸湿了这温暖的梦,将这些明艳的色彩晕成了一团墨黑,变成了梦境边缘的一片幽暗。

  李临睫毛颤了颤,仿佛被人从天上扔到了冷硬的床铺间,唯一留在他手中的,是大黄那又软又暖的毛发。

  钱忠用帕子擦去李临眼角滑下的一滴泪,轻轻地叹了口气。

  “陛下,怎么哭了?”

  李临慢慢地撑开眼睛,看见钱忠手里又端着一碗汤,他努力压着喉咙间的酸涩,摇了摇头,伸手乖巧地接过他手里的汤碗。

  “朕睡了这么久吗?”

  钱忠跪在李临面前,替李临盖上了一件龙纹披风。

  “陛下,这汤...”

  “朕喝。”李临努力地笑了一下,抿了一口汤,却有些怔愣。

  这不是他平日喝的药。

  真的只是一碗肉汤,肉的香味很浓郁,是连香料也盖不住的浓厚醇香。

  李临年幼的脸上闪过一丝戒备,握着汤碗,试图从老太监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可钱忠只是恭敬而怜悯地看着李临,看得小皇帝脊背发凉。

  “陛下若是在这寝殿里待得闷了,为何不告诉老臣?”

  李临瞳孔猛地一缩,本就苍白的脸上完全褪去了血色,他手中的汤碗坠落地面,手指尖剧烈地发颤。

  钱忠慢慢悠悠地起身,自桌上拿起一根森然白骨,约半个手肘长。

  老太监用手指丈量着白骨的长度,眉间带上了一丝喜色,重重叩拜道:“几日前,陛下走失的御犬大人找到了!”

  李临扼着自己喉咙,望着那根白漆漆的骨头,喉头上下翻涌着。

  不能哭。

  李临死死地掐着自己细嫩的手背,双眼通红地望着老太监那副慈爱的面容。

  世上有恶鬼,必是以菩萨面目待人。

  钱忠用细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根白骨,宛若在品鉴一根极名贵无暇的象牙。

  “不愧是陛下亲封的御犬,神勇非常。”

  钱忠扬起那根白骨,手臂挥舞在空中,似乎在比拟着老黄狗死前声嘶力竭地吼叫。

  “老臣想请它回寝宫,可它誓死不从,朝着南城门的方向一直在吼在叫,双爪在空中刨着,像是无论如何也要逃去那里。”说到这里,钱忠甚至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然后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了那根白骨,“臣不想陛下因为御犬走失而日夜忧心,只好请它,常伴君侧。”

  “臣请御厨处理御犬,也算不辱没了御犬大人的身份。一共一百零八刀,生剐剔骨。御犬大人至死没有放弃逃跑,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是,双眼无论如何不肯闭上。老臣僭越,替陛下阖上了御犬的双眼,亲自送它入汤锅,亲自替陛下呈上。”

  李临双手如寒冰凉。

  他没有拒绝,没有失态地吼叫,只是安静地接过了大黄的骨头。

  梦里,大黄温暖的毛发变作了现实的冰冷的白骨。

  可李临,再没有落一滴眼泪。

  年幼的天子抱着那根孤零零的骨头,很轻地说了一句:“大黄,你做得很好了。”

  他幼小的身体微微蜷在了床脚,身体不停地发抖,脸色惨白,却用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目光盯着钱忠。

  尽管他没有说一句话,可钱忠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君王如山厚重的强烈压迫。

  钱忠重重地叩首,嘴里不停地请罪。

  可李临知道,那变态的老太监,表面越恭敬,下手越凶狠。

  钱忠像是知道李临在想什么。

  他微微笑了笑:“蒙陛下厚待,老臣时常感佩于心。未来,即使陛下退位让贤于文林王爷,老臣也会侍奉陛下左右。”

  李临没说话,只是牙关咬得越来越紧。

  “哦,陛下可能还不清楚。”钱忠用那副忠厚的模样笑了笑,“梁王抗旨不尊,贪图赤凤营虎符,勾结边关将领,意图谋逆,证据确凿。陛下病危,文林王此刻已经启程,自望台经由汇同漕运北上,准备勤王。”

  钱忠看着李临青白的小脸,轻声细气地说道:“臣真的不想伤害陛下。可,文林王于臣有恩。司礼监张涛,杀了臣的义父,文林王替臣结果了他,臣就只能一辈子替他卖命了。”

  “...你放屁。”李临冰冷带笑的话说出口,冷哼道,“你们眼里没有恩义,只有利益。父子亲缘,在你眼里算个屁!”

  钱忠静静地看着李临,忽得笑了。

  “若是首辅大人看见陛下此等君威,不知是否会后悔自己倒戈于文林王?”

第123章 天道

  雪停,日落。

  斥候裹着厚厚的棉衣棉鞋,将冻得裂口的双手最后一次放在雪地上。

  掌心没有感受到马蹄震颤传来,耳畔也没有火炮架零碎又厚重的回响,广袤的雪场大地间,唯有静如深夜的无尽安宁。

  这一仗,意料之中的胜利,意料之外的惨烈。

  双方都跟过了今日没有明日一般,多年宿仇在此了结,疯了似的相互攀咬,炮火纷乱,血肉横飞。

  斥候最后望了一眼冰河对面的枯树。

  老树枝杈挂着战士衣料破布,被寒风吹得瑟瑟发颤,又被夕阳剪出了浓厚到深沉的影子。

  他做斥候十余年,从不迟疑,时刻准备赴死,也知晓为何而战。

  可,每当他独自打扫战场时,看到这些壮烈的牺牲,他总是有些恍惚。

  为了家国而战,却总有些人无法归家。

  多么英勇。

  多么荒谬。

  鸣锣收兵,声声脆响回荡,疲累伤残的将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河安城门,走进这座伤痕累累的城镇。

  他们脸上没有打赢胜仗的喜色,也没有痛失同袍的悲伤。

  因为他们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离别,多年守关,他们早已把自己活成了钢铁城墙。

  裴醉走在了队伍最后。

  他身上的铠甲浸满了火炮黑灰和血渍,下颌擦破了皮,连同青密的胡茬一同狼狈地翻卷着。

  他左手拄着断枪杆,右手拎着一颗虎目圆睁的头颅,步履歪斜地走着。他的脚下躺着无数尸首,无数残炮碎铁,而不远处那残破的赤凤营旌旗,正被一个伤了腿的士兵踩在脚下。

  裴醉停下了脚步,转眼无声地望着那旌旗,深邃的眼眸平静到漠然,侧脸被如血残阳勾出了尖削锐利的直线。

  “对...对不起!”

  士兵这几日隐约听说了面前人的身份,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怕,猛地抬起了脚,却还是在旌旗上留下了一个脏污的黑脚印。

  裴醉只微微侧了头,让身旁的人扶着伤兵回城。他则撑着断木杆,缓缓地蹲了下去。

  莫擎苍斜跨着鸟铳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远远地看见裴醉蜷着的身影。拉不下面子的莫小侯爷犹豫了几个呼吸,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才狠狠地抽了马鞭子,抬腿横跨侧身跳马,冲着蹲在地上的人喊道:“喂,你怎么不走了?”

  裴醉缓慢地松开了左手,丢掉了手里那截残断木杆,用满是划痕伤口的手去够那张黑痕遍布的旌旗。

  “唔...”

  一声痛哼自裴醉紧咬着的牙床间溢出来,他身体晃了晃,直接跌坐在雪地里,细碎肮脏的污雪自靴口腰际灌了进去。

  莫擎苍来不及顾好自己那骄矜的脸皮,立刻跪在雪里,抓着他的胳膊低吼:“喂,你没事吧?!”

  裴醉左手虚虚搭在莫擎苍软甲的精钢突起上,借着硌手的痛意,勉强抬起了头。

  莫擎苍吓了一跳。

  那人的脸色着实难看得要命。

  煞白煞白的嘴唇也就罢了,那双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无神涣散又冷淡,好像死过一次那种空洞,完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裴忘归,你...”

  莫擎苍半句话哽在喉咙里。

  他想说,还是以往揍人时那副似笑非笑惹人嫌的眼神好点。

  裴醉微散的眼瞳慢慢聚拢,看清了莫擎苍那副吃了屎的别扭表情。

  他忍着眩晕,推开了莫擎苍的搀扶,继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两步,又跌倒在雪里。他双手在雪中摸索,捉住了烧焦的旌旗一角。

  只是裴醉手掌实在不停使唤,甚至感觉不到十指的存在。他费了百倍的力气,牵动那几根肉冰棒,才将那烧焦的半面旌旗卷成了细布卷,哆哆嗦嗦地别在了腰间。

  他双手深深按在雪里,想要将自己撑起来,可换来的是又一次重重的跌倒。这一次,连头上的战盔都摔掉了,那银白红缨冠在雪地里滚落,直到撞到焦尸,才孤零零地躺平。

  莫擎苍从没见过风光无限的裴武夫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落魄狼狈。

  他以为他等这一日很久了。

  可这一日真的来临,他才知道,英雄末路的悲凉着实让人心酸得想骂娘。

  莫擎苍重重地朝着雪里啐了一口,两步上前,将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裴醉夹在了自己胳膊下面,带着他一步深一步浅地朝着远处那炊烟的方向走着。

  “说实话,天字所的火器有点意思,地字所的阵法也是个玩意儿。我承认,以前,我小看你了。”

  “那什么,我现在也算是上过战场了,你以后可没借口嘲讽本公子了。”

  莫擎苍见裴醉只垂着头不说话,急了,用力推了推他的肩。

  “你哑巴了?”

  裴醉高束的长发没有战盔的压制,无力地垂下,发尾扫过惨白如雪的侧脸,更显得那人虚弱到了极点。

  莫擎苍急得声音都扭曲成了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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