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 第51章

作者:花卷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琢道:“我先给你把箭拔了。”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手指灵巧,显然对这军中的铠甲熟悉得很,不过片刻就将铠甲丢在了一边,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深色的里衣剥开了,露出天乾结实劲瘦的胸膛,云琢抽出一把小刀,小心地割开了他伤口周身的布料。挨得太近,血中浓郁的天乾信香一股脑地往他鼻尖里钻,饶是云琢自小受训,对天乾信香不敏锐,却也被熏得有些发软。

  孙青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拧着眉毛的坤泽,云琢生得好,尤其是眉心那点小痣,艳,而美。孙青从未离云琢这么近过,他看着圣尊的手被自己的血玷污,看着他认真地为自己拔箭,恍惚间竟生出一个当下死去也无憾的念头。

  穆裴轩那一箭射得狠,卡在甲胄的缝隙间狠狠扎入皮肉,又颠簸了一路,此时拔箭,稍有不慎,孙青就会殒命当场。

  孙青显然也清楚个中厉害,受了伤,声音虚弱,道:“圣尊,别为我耽搁时间,你走吧。”

  “再迟……穆裴轩的黑甲铁骑就要追……追上来了。”

  云琢道:“别说话。”

  他垂眼看着孙青,淡淡道:“我要拔箭了。”

  云琢瞳色生得浅,透着股子琉璃似的剔透,仿佛专注,却又像冷冷淡淡的,目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孙青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时,云琢已经欺身靠近,双手环过孙青的肩膀,二人近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孙青浑身都僵硬了,竟也顾不上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闻到了一缕极淡的,独属于坤泽的甜香,如同他在北境戍守时,尝过的胡人商贩烹制的奶糕甜香。

  他只觉云琢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孙青屏住呼吸,下一瞬钻心剧痛袭来,孙青眼前一黑,口中溢出了几声闷哼,整个人前倾跌进了云琢怀中。

  云琢还未和天乾靠得这样近过,他顿了顿,将鲜血淋漓的箭矢丢在一旁,候在身侧的近侍从当即奉上巾帕伤药,云琢定了定神,熟练地将孙青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云琢草草地处理了孙青的伤口,并未久留,就带着他继续赶路了。云琢对这样的逃亡并不陌生,自他知事起,好像就是不断地逃亡躲藏,即便他已经“死”了,可为了谨慎,云家的老奴带着他辗转多地,每一日都活得小心翼翼。

  原本逃出来的,还有他阿姐和双生弟弟,可惜逃亡艰辛,他们都没熬过去。

  云家的血脉便只剩了他。

  再后来,老奴也死了,云琢彻底成了孤儿。

  直到他被九莲教上一任圣尊收养,带入圣教,云琢方体会到安安稳稳坐着吃一顿饭是什么滋味儿。

  朝廷的人并未放过他们,所幸碰上的,只是小股人马,云琢尚能应付,可即便是如此,跟着他逃出来的三十人也折了个七七八八。

  最要紧的是,兴许是一直在逃跑,孙青的伤没能得到修养,竟开始溃烂发热。孙青时醒时昏迷,云琢看着那张坚毅的面容,纤长的手指徐徐地摩挲着自他身上拔出的那支箭,指腹抵着箭尖转了数回,到底是没有扎进孙青的脖子。

  云琢身边的人更少了。

  这一日,他们躲入一间破旧的土地庙。孙青的伤口处一片红肿,流着白脓,云琢盯着那处箭伤,刀刃在火上烤制着,他要将那处烂肉剜了。

  孙青此时清醒着,他的目光落在云琢的脸上,声音嘶哑低弱,说:“圣尊,孙青贱命一条,不值得你这般费心思。”

  他说:“我不成了。”

  云琢不言。

  孙青说:“圣尊,死后我若登了极乐境,也会为圣尊祈福……”

  云琢刀尖被火光烧得透红,面色淡然,突然道:“没有极乐境。”

  孙青微怔。

  云琢说:“没有什么极乐境,也没有什么无间炼狱,人死了就是死了,那都是拿来骗你们的鬼话。”

  过了片刻,孙青竟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云琢微愣,他脸上实在很少出现这样的神色,孙青看着,只觉得喜悦,他喘了口气,靠着斑驳掉漆的红柱,轻声说:“可自我见圣尊的第一眼,圣尊所说,于我而言,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孙青年少时心高气傲,同上峰不对付,更瞧不上对方尸餐素位,后来被他抓住一个错处就贬了职。孙青心有不甘,受不了这屈辱,反出军营,入了一个山头落草为寇。他是在一个酒楼看见的云琢,酒楼热闹,他和几个兄弟下山喝酒,寻乐子,他一手倚在栏上,一低头,就看见了正坐着吃东西的云琢。

  孙青那时觉得这人吃东西很有意思,不过几碟寻常的食物,竟吃得缓慢细致,很有几分享受恬静的模样。

  那素衣坤泽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就和孙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孙青一眼就看见了他眉心的小红痣,寡淡素净的一张脸,因着那点红痣,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教人见之难忘。

  孙青曾在一户人家的神龛里见过一尊神像。

  云琢像极了那尊神像,俨然如神祇临世。孙青后来才知道那是九莲教供奉的圣主像,而云琢,是教中圣尊。

  孙青如同每一个圣教的信徒,供奉圣主,跪拜圣尊。

  没有人知道,孙青信仰供奉的,从来不是什么圣主,只有云琢。

  云琢看着孙青,道:“你不知道。”

  云琢说:“我当初引你入教之时便知道了你,知道你在戍北军中的种种,明主征伐天下需要将才,而你,对梁廷有恨,更不会甘于一辈子落草为寇。”

  孙青没想到云琢竟会将这些事坦白,云琢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他盯着孙青,说:“孙青,人死了就是死了。”

  半晌,孙青笑了下,道:“能为圣尊而死,孙青无憾。”

  云琢看了孙青许久,跪坐起身,持着刀抵上了流脓的箭伤,淡淡道:“不过无妨,人都是会死的,不过早晚罢了。”

  说罢,刀刃划开了伤处。

  翌日,天放了晴,孙青发的低烧竟退了下去,整个人看着清醒了许多。

  他们将出发时,云琢就听侍从来禀时,道是南军已经找了过来,云琢眉心紧皱,突然,孙青对云琢道:“圣尊,你们走吧。”

  云琢垂下眼睛,看着孙青。

  孙青低声道:“孙青愿为圣尊最后一战。”

  过了许久,云琢静静地看了孙青许久,交给了他三枚针,以此针扎入要穴,可麻痹周身痛感,战至最后一息。

  不过,只有半个时辰,这人必筋脉尽断而死,药石罔医。

  云琢狡猾,擅于藏匿踪迹,在付岳和徐英的追踪之下竟一连数日都没能教他们逮住,滑不留手如游鱼。后来还是徐英发觉了一户起火的村户人家,一家五口都死在了火海里,徐英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方得知对方是村中的村医。

  徐英登时想起孙青挨了穆裴轩一箭,当即细细搜索了一番,还真被他们发觉了云琢等人留下的踪迹。

  循着踪迹,徐英和付岳找到了土地庙。庙已经很破旧了,木门掩不住,吱呀吱呀地轻轻摇晃。徐英带着一行人谨慎地走了进去,就在庙内看见了陌刀横在一旁,坐在石阶上的孙青,他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棕叶编就的蚱蜢。孙青除却脸色苍白,和周身未褪的血腥气,甲胄上的鲜血,丝毫看不出重伤的模样。

  徐英脚步顿住,盯着孙青和他身后的数人,孙青似乎是察觉了他寻找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圣尊已经走了。”

  徐英定定地看着他,嘲道:“什么狗屁圣尊,不过就是个蛊惑人心的骗子,孙青,你竟会为这种人愚弄,为他卖命,简直可笑。”

  孙青语气悠然,道:“你不会明白的,圣尊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能为圣尊而死,是我们的荣耀。”

  他仔细地将那蚱蜢放入胸口,持着陌刀站起了身,抬臂以刀尖点地,对徐英道:“你不想杀了我为那个小千户报仇吗?”

  “来吧。”

  徐英见他还敢提及黎越,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提枪就冲了上去。他的枪法走的是大开大合的正统路子,孙青陌刀以悍勇刚猛见长,二人相斗之下,颇有横扫六合之势。山神庙的门是木门,一扇又一扇相连,教二人枪刀劲风扫过,发出不堪承受的痛苦呻吟。

  冷不丁的,一扇门被生生劈烂。

  徐英原以为孙青受了箭伤不过强弩之末,可一经交手,却发觉全然不是这般。他是和孙青交过手的,如今竟觉孙青比起巅峰之时竟也不遑多让。可无论如何,徐英想,他都要杀了孙青。徐英满脑子都是黎越断裂的手臂,惨白的面颊,还有脖颈间挂着的染血的平安符,仇恨悲愤在胸腔内激荡,手下更见凶悍。他招招咄咄逼人,孙青亦是欲夺徐英性命,徐英是穆裴轩手下大将,若无穆裴轩,他们不会一败涂地。

  二人挟恨而来,无不以命相搏,徐英虚晃一招拼得吃孙青一招,枪尖刺中孙青胸膛,却见孙青朝他古怪地一笑,手中陌刀不见丝毫迟滞,险险就要砍中徐英肩膀,被徐英的一个亲兵一撞,刀失了准头,自徐英肩上掠过。

  孙青趁势而上,将徐英逼入庙中,庙内一番混战,徐英咽下口中的血水,直勾勾地盯着孙青,他能闻到孙青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地上流下的血无不表明孙青的确受了伤,可他却如同察觉不出痛。

  太古怪了。

  徐英心中一狠,盯上孙青的脖颈和眼睛,用力喘了几口气,握枪而上——再是古怪,剜了眼睛,砍了头颅,他不信孙青不死。

  突然,徐英闻到了刺鼻的焦味儿,竟是土地庙起火了。

  孙青挥刀已见慢,却死死缠着徐英,显然想将他困死在这土地庙,一并葬身火海。二人一番缠斗已见狼狈,徐英身上有孙青的血,有自己的血,武器俱已脱了手,孙青扼着徐英的脖子抵在地上,徐英挣扎着想将他掀下去,孙青却扼得更紧,狠声道:“随我一起入无间炼狱吧。”

  徐英眼前一片发黑,喘不过气,手在一旁摸索,竟被他抓住一块断裂的木刺,狠狠扎入孙青的脖子。

  鲜血飞溅。

  孙青的手指缓缓松开,整个人也倒了下去,徐英吃力地推开他,脑子里却依旧空白,只有鼻尖粘稠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人欲作呕。

  一旁活着的亲兵爬将过来,大声道:“千户,快走,着火了。”

  火势烧得大,点着破旧的布幡,燃了木柱,颇有几分不可阻挡之势。徐英猛的回过神,捡起地上的枪和亲兵一道冲出了土地庙。

  离了火海,他回过身,愣愣地看着那座火势渐大的土地庙,如今兰铎死了,孙青也死了,不知怎的,徐英心中依旧空落落的,全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亲兵半张脸都被熏黑了,见他在一旁发愣,犹豫道:“千户,现在怎么办?”

  徐英狠狠抹了把脸,道:“继续搜,叛贼余孽应该跑不远。”

  亲兵道:“是!”

  远处的矮山丘上,云琢素衣长身,远远地看着那座彻底成了火海的土地庙,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他提着手中的箭,转身而去。

  那是一支长箭,白羽已经被血洇透,微微泛着黑,箭尖寒芒闪烁,如欲择人而噬的毒蛇。

  作者有话说:

  恭喜孙青喜提加鸡腿的盒饭。

第52章

  88

  徐英和付岳到底是没能抓住云琢。

  穆裴轩并未多加责怪,只写了一张折子递到了梁都,并着就近几州通缉云琢。刘子异已死,叛军首恶死的死,逃的逃,剩余残部被安阳一役吓破了胆,见穆字大旗就色变,仓皇逃窜。

  丰启二年四月初六,穆裴轩率平叛大军收复丰州。

  四月初十,大军兵分两路,穆裴轩轩率军进入陇州,周庭赴良州,一路势如破竹,叛军兵败如山倒。

  与此同时,秦凤远的西北军出甘州,力破嘉延关,桐州,曲州,梁都急急调了戍北军大将萧子行镇守博州。萧子行是大梁名将,亦是军中老将,成名已有二十载。他亲自镇守博州,果将秦凤远拒于博州城外的牯子岭。可随着秦凤远反,大梁境内兵戈四起,梁都中讨伐奸相之声更甚,梁都局势也变得愈发紧张。

  五月初。

  段临舟终于脱下了厚裘,不再随手揣着暖炉,整个人都似轻快了几分。

  他又熬过了一个寒冬。

  这两个月以来,段临舟以郡王妃之名镇守在丰州,丰州失了知州,同知,通判,整个府衙内的主事官吏在那场浩劫折了个七七八八。纵然残酷,可于段临舟而言,却是好事。他们没了,梁都地远,又无暇顾忌此间乱事,一切都由穆裴轩做主,穆裴轩临时提拔上来的官吏自不会忤逆段临舟。在段临舟的雷霆手腕之下,加之穆裴轩留下的将士威慑,无人敢再拿段临舟的商户身份说事,一时间府衙上下风气为之一清,办事的官吏都紧着那根弦,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段临舟发落了。

  穆裴轩刚走那几日,有个姓齐的经历自恃族中有人在梁都为官,没将段临舟放在眼里,道是他是个商贾,便是郡王妃,也是后宅之人,岂能涉足府衙,干涉要事!索性懒政怠工,对段临舟吩咐下来的事情三推四推,不过两日,就被段临舟当头列了几个罪名,皆是经历平日里贪赃枉法的罪证,桩桩铁证如山,齐经历脸色惨白,再说不出一句话。

  此举威慑力十足,府衙中的官吏为官久了,上一任知州鱼肉乡里,上行下效,他们亦算不得清白,根本经不住清算。

  丰州感染时疫的百姓已经渐渐痊愈,庵庐拆除那一日,是个好天气,段临舟和丰州的大小官员都亲自去了。百姓看着守卫将拦截来往百姓的木栅栏丢入火中焚烧,无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场一片寂静。过了许久,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低的泣声,这哭声如同传染一般,围观的百姓都红了眼睛,拿袖子拭着眼睛。

  这半年来,丰州先经天灾又历人祸,变得千疮百孔,两年前尚有两万户,而今四去其三,偌大的丰州都变得空荡荡的。在这场漫长的浩劫里,有人失去了父母双亲,有人丧夫,有人失子,更有甚者,阖族皆葬身在了那场风雪里,抑或死在了战火的荼毒之下。

  在场官吏看着悲恸的百姓,再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为之动容,泪湿衣袖,离开之时眼中都多了几分郑重。

  风轻轻吹过,拂动了燃烧的火焰,噼啪作响声里,如同一场悲痛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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