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 第91章

作者:花卷 标签: 古代架空

  穆裴轩慌极了,脸色煞白,反反复复地求他。牧柯瞧见他怀中的段临舟,眉心跳了跳,道:“找间干净的屋子,他身上的箭得立马取出来——”

  牧柯伸手摸了摸弩箭的位置,看着箭头渗出的血色,脸色更是难看,道:“箭上有毒……”

  穆裴轩六神无主,道:“云琢本来想杀我的,他本来想杀我的,段临舟挡了那支箭——”

  牧柯道:“先找间屋子。”

  所幸周自瑾还跟在一旁,牧柯打发他去烧热水,备着取箭。此处是九莲教的分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就地捡了一个干净的禅房。牧家是杏林世家,牧柯来时拿走了家中不少好药材,当下取了一片人参塞段临舟口中,将穆裴轩出去时,穆裴轩却不愿,道:“我在这儿看着他。”

  牧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阻拦,又听穆裴轩问他:“牧柯,段临舟会没事的,你能救他,对吧?”

  牧柯道:“我尽力而为。”

  穆裴轩晃了晃,伸手撑住一旁的桌子,不再开口说话。

  段临舟身上那支弩箭并未射中要害,若是只这支箭,取出来便也罢了,可更为棘手的是箭上的毒。箭头周遭那一圈血肉俱都泛着沉沉的黑,一看就知这毒毒性之凶猛。

  穆裴轩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他看着牧柯剜开皮肉取箭,那支箭被周自瑾接过去时,穆裴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了。

  那支弩箭的箭头——赫然是黑甲铁骑军中的制式。

  大梁各地,尤其是边军的军械大都不同,南军的箭箭头多是锥形箭,黑甲铁骑是精锐,配备的都是三棱箭头,带了倒刺和血槽。

  这支箭——穆裴轩鬼使神差地想起当初他射孙青的一箭。刹那间,穆裴轩恨得眼睛发红,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郡王——”周自瑾吓了一大跳。

  穆裴轩摆摆手,声音嘶哑,道:“将那支箭给我。”

  周自瑾应了声,牧柯分出几分心神,提醒道:“箭上余毒未清,别乱碰。”

  穆裴轩没有说话,只是想,他当初怎么会让云琢逃了?他要是在那时想得思虑再周全些,又怎会给云琢如此处心积虑寻仇的机会?穆裴轩攥紧了那支箭,他看见段临舟中箭的那一刹那,惊怒交加之下,手中的长枪也脱了手,狠狠贯穿了云琢的胸膛。

  云琢当场毙命。

  他怎么就那般结果了云琢?云琢此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他心中恨意。

  屋中烛火长燃,穆裴轩看着段临舟口中流出的血都泛着沉沉的黑,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好像下一瞬就要湮灭。穆裴轩突然觉出一股莫大的寒意一点一点地钻入他的每一寸空窍,他这一生,已经经过许多回的死别了。

  穆裴轩想起在阜州时,他哥染了时疫,临走前几日,穆裴之已经不让他近前了。

  一扇屏风隔开了生死。

  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燃烧和清苦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味道。屋子里静,夹杂着穆裴之神志不清的艰难喘息声,一起一伏,声音又远又近,痛苦至极。

  他看着他爹离世,又送走了他大哥,带回了黎越的棺椁——穆裴轩茫然又无力地想,有一日,他也要看着段临舟离开他吗?

  不知过了多久,牧柯转过身看向穆裴轩的那一刻,穆裴轩腾地站起身几步就冲了上去,伸手想碰段临舟,偏又不敢碰,哑着嗓子问牧柯:“他怎么样?”

  牧柯看着穆裴轩通红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低声道:“那支箭上的毒是冲着索命去的,凶恶至极,段老板体内本就有见黄泉,如今是狭路相逢……我也无计可施,只能竭力施针灸护住心脉,”他抿了抿嘴唇,道,“我给段老板服用了我牧家的秘药,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命了。”

  穆裴轩:“熬过今晚……然后呢?”

  牧柯道:“我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裴轩睁大眼睛,抓着牧柯,道:“这怎么能不知道?牧柯,你是大夫,医术高超!你得救他!”

  他煞白着脸,几乎失去理智,眼里露出几分无助的恳求,“牧柯,救段临舟。”

  牧柯被他抓得手臂吃疼,却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医术再厉害也是人,”他怜悯地看着穆裴轩,道,“若是能救人,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救的。可你知道段临舟本就孱弱,那见黄泉就足以要他的命了,若非这些时日调养得宜,又有秘药吊着,那支箭拔出来,他就……”

  穆裴轩颓然地松开了手。

  诚如牧柯所说,段临舟体内俨然成了两毒交锋的战场。见黄泉本就霸道,被纪老大夫和牧柯控制了多时,如今段临舟意外中箭,箭矢上涂抹的毒也是剧毒,引得见黄泉发作起来,这一下便如同两头猛兽于狭道相见,你不退,我不让,是要搏出个生死方罢休。

  段临舟而今中了弩箭,正当虚弱,要是受不住毒性冲击,除非神仙施神迹。这些话牧柯不能掰碎了说给穆裴轩听,穆裴轩未必受得住。这几日追击九莲教妖人时,牧柯就见穆裴轩全不休息,拷问那些为他们清剿的分坛,简直和疯了似的,重刑之下,牧柯至今耳边还是九莲教徒的痛苦哀嚎。

  穆裴轩和牧柯守了段临舟一夜,一夜间,段临舟身体忽冷忽热,有时还无意识地抽动,口鼻间也溢出渗着乌黑的血。穆裴轩看得心魂俱碎,只能紧紧按着段临舟,唯恐他崩裂了伤口,一边拿干净的帕子擦着他身上的血和发出的汗,一遍一遍地叫着段临舟的名字,“临舟,临舟……”

  穆裴轩在军中时,曾见军中有个年纪小的军士受了重伤,夜里高烧不退,他师傅就守在床边,一边守着他,一边轻轻唤他的名字,叫了一整宿。军中老人说这叫喊魂,道是在重病将死的亲眷身边喊他的名字,便是魂魄离了体,他如果听见了,说不得就不舍得走了。

  后来那个小军士果然好了。

  穆裴轩看着段临舟苍白消瘦的手指,攥住了,在自己脸颊边轻轻蹭了蹭,低声道:“临舟,你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的。”

  “别丢下我。”

  “我说给你寻一匹不逊于听雷的好马,还没找到呢,”穆裴轩道,“等你醒了,咱们回瑞州,我就着人去寻好不好,到时候你亲自去挑。”

  “方垣送给你的酒我都藏在梅园了,你好起来,你想喝几杯都好,我不拦着你喝了。”

  “段临舟,你说你傻不傻,我是天乾,皮糙肉厚的,一支弩箭中了也就中了,你给我挡什么?”

  “你不是最精明了吗,怎么连这也算不明白,要是传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你段老板,”话到此处,穆裴轩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泪珠滚烫,沾上段临舟的手指,“你挡什么,你不是很怕死,舍不得死吗?为什么要替我挡那支箭……”

  “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不要死,别死,段临舟,临舟,求你……你别丢下我。”

  “我只有你了。”

第102章

  142

  “皇上,不可!”

  诏狱失火,穆裴轩伺机逃出诏狱的消息正将送入行宫内,小皇帝萧珣怒不可遏,当场就拍了御案。萧珣着姚从率锦衣卫连夜追捕穆裴轩,秦穹和李承意便是此时来的。

  秦穹蹙着眉,沉声道:“靖南郡王私自离开诏狱虽不合规矩,可到底事出有因。在缉拿九莲教妖人途中,妖人挟持郡王妃潜逃了。”

  萧珣苍白的面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殿外雷声轰隆,密雨如倾。

  半晌,萧珣扯了扯嘴角,道:“怎么就这般巧?他那郡王妃不是尚在病中吗?怎的跟着去缉拿妖人去了?偏偏还被人挟持了去?”

  “还这么巧,诏狱就失火了?”

  李承意乍听这话,抬起眼睛,拱手道:“皇上,此番能查出九莲教妖人藏匿之所,多亏郡王妃撬开了那青桐的嘴……”

  一旁的姚从嘴唇轻动,想说此前被买通刺杀穆裴轩的人业已招供,正是出自玉安孟氏的手笔,信王妃正是出自孟氏——可他见皇帝如此恼怒的模样,话在嘴边过了一圈,没有再说出口。皇帝前脚才下令要他带锦衣卫去追拿穆裴轩,穆裴轩本就是在他手中跑的,现在他再开口,就是引火烧身,说不得就要失去帝心。

  萧珣讥诮道:“李承意,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李承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

  秦穹开口道:“皇上,经三司审查,世子萧元启之死乃出自九莲教妖人之手,和靖南郡王无关。他既已离开诏狱,皇上不如下诏为之昭雪,如此,既可显司法之公正,也能彰显陛下之仁德。”

  萧珣冷笑道:“让穆裴轩待在诏狱,乃是朕钦命,他未得圣旨,就敢私自逃出诏狱,分明是藐视皇威,半点都不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如此狂悖,朕不当罚,还要朕下旨?”萧珣道,“太师,有这样的道理吗?”

  秦穹心知皇帝心中对穆裴轩的忌惮,戍疆大吏,哪个皇帝能不忌惮,更何况有秦凤远这个先例,大梁又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可便是想削藩,也不能如此激进。

  秦穹沉声道:“事急从权,也属常情,皇上宽宏大量,想来靖南郡王心中自会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萧珣漠然道,“他若知感念皇恩,为何秦贼攻打梁都时,他不来救驾!”

  “他要真知感恩,朕让他留在玉安,他就该留下!可他没有!他拥兵自重,居功自傲,朕看他分明就是想做下一个秦凤远!”

  秦穹霍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萧珣,“皇上——”

  老太师眼里露出几分严厉和不赞同,刹那间,萧珣心中瑟缩了一下,可转瞬又成了怒意,道:“太师,朕难道说错了吗?”

  秦穹看着少年人,问道:“皇上当真派了人去瑞州?”

  说着,他扫了眼姚从,姚从眼观鼻,鼻观口,和李承意都不敢做声。

  萧珣抿了抿嘴唇,道:“……那又如何?”

  秦穹整个人都晃了晃,苍老了几分,轻叹道:“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皇上,靖南郡王是功臣……您太心急了。”

  萧珣面无表情道:“太师又要朕等吗?”

  “自父皇驾崩之后,朕就一直在等,等到除了林相,大梁的半壁江山也丢了,朕像个丧家犬似的一路南逃。你又要朕等,要朕忍,要忍几年?你告诉朕!”

  “信王狼子野心,他会给朕徐徐图谋的时间吗?朕再忍下去,他就要逼朕写禅位诏书了!”

  一道紫电劈下,台上的少年被皇权折磨得苍白消瘦,面容阴郁又陌生,不像先帝在时聪慧狡黠、玉雪可爱的小太子,更没有半点初登帝位时,仓皇不安地抓着他的手,叫着他秦尚书,问他孤要怎么办?孤不知怎么做皇帝时纯稚认真的影子。

  秦穹的脊背都似佝偻了几分,他想,当真是大梁的气数……尽了吗?

  穆裴轩守了段临舟一眼,盏上的烛火燃尽了,窗纸渐渐透出天光。这一夜,牧柯累得脚不沾地,此一役受伤的不知段临舟一个,此处即便不是九莲教总坛,也是极为重要的分坛。段临舟的人,穆裴轩的人,双方均有死伤。

  当中柳三九是段临舟的心腹,江渔更是护送他们一路自瑞州到玉安。说来也险,江渔和那九莲教长老动手,江渔自是不敌的,可后来兴许是听见穆裴轩带人大肆闯进来的声响,那老妪担心云琢,便弃了江渔直奔云琢而去。

  章潮等人来得也及时,江渔因此捡了一条命。

  东方既白,山中雾气重,牧柯忙了一宿,周自瑾见他终于腾出手,便往他手里塞了碗热粥,一张煎软的饼,道是厨房里弄的,凑合先填几口肚子。

  他不说牧柯还不觉得,闻着白粥漫出来的米香,顿时想起自打昨儿中午就滴水未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了声谢,先咕噜了半碗粥,才恶狠狠地咬了大口饼。

  周自瑾问他:“牧大夫,我们郡王妃……”

  他欲言又止,牧柯看了周自瑾一眼,嚼巴嚼巴将饼咽下去才道:“不知道。”

  “如今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话听得周自瑾脸色一白,他愣愣地看着院外的青松,说:“好人有好报,郡王妃是好人,一定能没事的。”

  牧柯想了想,没戳破,点了下头。

  他就是在这时听到穆裴轩的声音的,高声又急促地叫他,“牧柯,牧柯!”

  牧柯蹭地站直了,顾不得再吃,将手里的东西塞周自瑾怀里,说:“我瞧瞧去,”说完,咚咚咚地就小跑了过去,一边擦着自己的手,“来了!”

  他迎面撞上寻过来的穆裴轩,青年天乾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劲装,挂着血,面容憔悴,熬得通红的双眼直直地看着牧柯,说:“快,临舟突然吐血了……你看看他!”

  他一把攥住牧柯的手,腿长,步子也迈得大,抓了牧柯就往禅房里拖去。牧柯脚下也急,二人都要跑起来,所幸没几步,牧柯迈进房内,直接就去了病床前。段临舟已经昏迷了过去,嘴边却都是黏腻的红里发黑的血,他心头跳了跳,伸手探向段临舟的脉搏,过了许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穆裴轩一眼也不敢眨,小心地擦着段临舟颊边的血,一边盯着牧柯的神情,见他撤回手,忙不迭问道:“怎么样?临舟怎么样?”

  牧柯道:“脉象虚浮如悬丝,不过暂时稳住了。”

  “一切还是要等他醒来再看。”

  穆裴轩肩头也落了落,悬了几日的心晃了晃,勉强着陆一般,几乎喜极而泣,他克制地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会没事的。”

  牧柯心道,这可离没事差得远呢。

  牧柯摇摇头,道:“你也去吃些东西吧,再这般下去,你要先病了。”

  穆裴轩道:“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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