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夜阑风 第16章

作者:万寂之寂 标签: 古代架空

  "暗城的出口,就在这坠仙谷谷底。虽然被孙卒放出的那些怪物要爬上这百丈深渊作乱为祸并不是件易事,但依他无所不用极的行事作风,把怪物养在此处倒也不无可能。"夜倾尘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更要前去一看。"锺惟清盯着夜倾尘说:"你我知其险峻尚知避祸,但若是无辜猎户与采药商人途经此处遭遇伏击又当如何?"

  "不如何,他们会被怪物拆吃入腹,尸骨无存。"夜倾尘淡漠地说。

  "你真是冷血。"夜倾尘那无关紧要的语气,让锺惟清听着莫名气愤。

  夜倾尘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倾身揽住锺惟清的颈项,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确实冷血,所以需要将军你替我捂热啊。"

第25章 二十五.钻千针

  "教主,奴婢有要事禀报。"

  丹书从锺惟清抱着夜倾尘回房后,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在房外叩门。

  "进来吧。"

  夜倾尘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至外边,丹书听到回应才敢推门入内。

  丹书一进门便见到夜倾尘乖巧无状似地闭眼靠在锺惟清身侧,锺惟清亦无声地在纸上落笔记录兵力分布与布防计划,两人彼此相依静静地一同待在案牍,若从未知晓之中原由,倒真是有种岁月静好,红尘无忧之感。

  "何事?"夜倾尘依旧紧闭着眼,语气不温不热地问道。

  丹书躬身回报云不知早上收到的消息:

  "禀报教主,云楼主得到消息,今早在京郊三涧河,发现大理寺卿赵启之的尸体。"

  夜倾尘感觉到锺惟清身躯一震,他慢慢地睁开眼,一双墨瞳讳莫如深的扫过丹书的脸,眼神一转,回到锺惟清那张呈现愕然神色的脸上,轻声问道:

  "赵启之,不正是昨日云不知跟将军你提起的那个人吗?"

  锺惟清艰难地颔首道:

  "就是他,我今早还吩咐阎风派人查这个赵启之,想不到他居然死了。"

  "那不是更能说明,赵启之对屠城这些安排,定然知晓甚深,才会遭人灭口。"夜倾尘推敲,定是有人正在一一清除抹去陷害锺惟清叛国通敌的证据,想让锺惟清查不出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如此这般,更要从赵启之身上查下去。"锺惟清有些不解地看着夜倾尘。"云不知这么快就能知晓这件事,难道你一直派人盯着赵启之?"

  夜倾尘回视着锺惟清,不疾不徐地对他说道:

  "我不盯着他,还能让他再害你一次?"

  抬手揽住锺惟清颈项,夜倾尘窝在他肩上,慢条斯理的向锺惟清表示,从他被陷下狱,他便已让云不知去查这背后的古怪与算计,早早为了救他出天牢做了诸多安排。

  "你以为凭焕七带着那几人硬闯天牢就能把你救出来吗?将军,倾尘可是为了你差点倾家荡产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夜倾尘并不厌恶一些收贿行事之辈,但若收了钱不能办好事,这种人也不需苟延残喘,死了便罢。

  闻言锺惟清愣了一愣,凝视着夜倾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听他说这些半真半假的话,胸口深处隐约地疼了片刻,紧抿薄唇不知该对他作何言语。

  良久之后,夜倾尘才从锺惟清口中听到一句音声虽微,却态度坚定的道谢。

  "多谢。"

  这让夜倾尘感到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从那个坚忍刚毅,心地良善柔软的锺将军口中说出来的道谢,夜倾尘不会去质疑他说这句感谢之词的虚实,因为,锺惟清从不说假话。

  夜倾尘对着锺惟清绽开笑颜,将额际贴在他的脸侧轻轻磨蹭,锺惟清也任由他随意摆弄,如今他对夜倾尘的诸多举动虽仍有无所适从之处,但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抗拒抵触。

  "丹书,告诉知遥,这次路程凶险,让她带几个人跟我们一同出发,暗城这边就先交给云不知,他虽然看不见,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原本夜倾尘不在暗城中,都是知遥负责替他打理城中事务,监视各堂主动向,但这趟出门除了山路险峻,路上他与锺惟清都可能遇到各自仇家追杀,多了个知遥,他们背后也多了个人把守。

  当晚夜倾尘不似往常那般总是软磨硬泡地缠着锺惟清,他坐在镜前梳头,银发在烛光笼罩之下,呈现烛色一般昏暗的晕黄。

  锺惟清和衣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想着今晚怎么就如此轻易地答应让夜倾尘留下与他一榻而眠,许是晚膳那会儿,夜倾尘一声声细声低语的『将军』让人心软,这才由着他又是让丹书入内铺床,又是让人打水沐浴,一来一去便也折腾至夜深。

  盯着夜倾尘散落在身后的银发,发长覆臀,单薄的中衣被湿润的发梢浸溽出水痕,锺惟清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取过丹书留下的布巾,走到夜倾尘身后一把捞起他仍带着水气的银发,用布巾包覆着轻轻按压。

  夜倾尘对镜微微一笑,因为锺惟清这突来的细心举动而心尖微颤。

  "你生来便是银发吗?"

  这是锺惟清从以前便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

  "不是。"夜倾尘从镜里凝视着锺惟清的每个细微动作,缓缓开口道。"逃出暗城前我受了重伤,加上那半年待在暗城中的毒气侵蚀,虽然终于逃出暗城,但我其实也跟活死人差不多了。"

  听到夜倾尘这么说,锺惟清想起白日在暗城地底机关笼看到的那些铁面人,心想那时的夜倾尘,难道也差点就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

  "我想着就是死,也不能再落入那些害死我外公,又将我折磨如斯之人的手里,逃到湖边不是想洗去一身脏污秽物,而是想把自己沉入湖心,让他们永远找不到我。"

  锺惟清手掌不自觉施力,将夜倾尘的发丝紧握在掌中。

  "后来?"

  "后来,误打误撞被楚长凛救了。他带我去花无山,找医仙柳华升替我治病。"当时除了楚长凛,其他人都对夜倾尘怪物般外表懼而远之。

  "即便如此,医仙也治不了我。"夜倾尘云淡风轻地说道,仿若那个从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一样。

  "最后柳华升心想横竖是死,那不如放手一搏。"夜倾尘将手伸到肩后,轻轻扣住锺惟清的手,将头倚在他的手臂上说:"柳华升的师傅临死前留下一副不完整的药方,他将那药用在我身上,因为药性阴毒,极为寒凉,因此这药又称作千尺寒。"

  "服了那药,我身子每日每日的疼。"夜倾尘想起当时那些过程,仍心有余悸。

  "发臭的烂肉像蛇蜕皮一样,一层一层的蜕下长出新肉,体内的毒素强逼出体,五脏六腑重塑,日日都吐了半盆的血,这么过了半月,肉长好了,脏腑余毒清了,原本的黑发却逐渐成了银发。"夜倾尘淡然一笑道。

  "因为千尺寒虽是药,亦是毒。"

  对柳华升来说,拿千尺寒救夜倾尘不过是下下策,虽然见好,但并非万全之法,一旦千尺寒毒性开始作用,每年发作的频率会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最后只能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寒冰床上续命,直至老死。

  "不过。"夜倾尘站起身子,转身钻入锺惟清怀里,柔声低喃道:"如今有了将军,倾尘便有了解毒良药。"

  夜倾尘语气轻柔,落在锺惟清耳里如同搔痒一般,他疑惑地问着夜倾尘:

  "你既知神仙骨能解千尺寒,用在别人身上不是也能起到作用,为何非要用在我身上?"

  锺惟清想起夜倾尘昏迷当时楚荆曾说过时间拖了太久,险些来不及。如果夜倾尘早知这神仙骨的用法,为何不用在别人身上,而是非得让他来做这个人呢?

  夜倾尘稍稍从他怀中退开,抬眸凝视着锺惟清,冷然沉声问道:

  "将军还想让谁来用这药?"

  "若是神仙骨能早日解你身上的千尺寒,这人是我与否,皆非绝对不是?"

  锺惟清盯着夜倾尘认真问道。

  锺惟清的疑问听在夜倾尘耳里,似千针钻了心。他低眸将眼底那些软弱尽数敛去,再抬眼仅是对着锺惟清微微一笑,抬手覆在锺惟清胸前,将他交叠的前襟整理一番,开口道:

  "将军,我在离开前还有事情想问白霖,你先歇息吧。"

  "我陪你去吧。"锺惟清觉得夜倾尘的情绪转变的太快,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不必。"

  语音落下,夜倾尘拉过黑色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转身大步流星头都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第26章 二十六.入夜雨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夜倾尘与锺惟清两人这几天似乎不太对劲。

  打从离开富春居进了山路,至今也已两天有余,可所有人都没见过两人和对方说过一句话,葛三乾憋了一路,就在第二日晚上寻找平地紥营时,偷偷凑到于焕七身边打探情况。

  "于护法,我们小夫人、不是,夜教主这是怎么了?平日无论我家公子搭不搭理他,他不是都笑盈盈地往我家公子身上蹭吗?怎么这两日同坐一马车,反倒是隔了楚河汉界一样,咫尺相望啊?"葛三乾忍不住又往一旁正等着属下们紥营,准备进膳休息的两人,发觉自己刚才的说法似乎不对。

  两人是咫尺没错,但并不相望。

  锺惟清坐在马车前方,若有所思的环视四周。夜倾尘则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丹书待在他身旁细心地为他扇风递水,视他的需要而用心伺候。

  听葛三乾这么问,于焕七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简言道:

  "教主之事,于某无权过问。"

  这是夜倾尘的私事,轮不到他于焕七去深究打探,不过丹书服伺夜倾尘多年,见他反应如此,和于焕七说夜倾尘估莫是生着气呢。

  他们这些人之中,若要说有谁能让夜倾尘动气却又怒而不发,那也就只有锺惟清了。不过于焕七亦观察了锺惟清的反应,他心想,锺将军大概也不清楚他们教主正与他置气吧。

  阎风与知遥两人默契地配合紥下今晚要休息的营帐,一共四帐,除了夜倾尘与锺惟清合用一帐,另两帐乾坤分宿,其余手下共用一个大帐,夜间轮流巡逻守夜。

  这两日知遥发现阎风年纪虽是他们之中最小的一个,做事却十分稳妥,有担当且井井有条。

  "阎风,那边的绳子再多缠几圈,起风了,今晚怕是有雨。"

  夜宿山中除了担心野兽袭击,更怕刮起狂风下起暴雨。

  这营帐是从云不知那儿收的好货,那双发鬓白的盲眼老人说这营帐风雨不侵,一副情真义切的凛然模样,知遥都忍不住被说服了,临出发前又去他那儿搬了几顶。趁着今夜有雨她好好试它一试,如若没有云不知那老头儿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她便去富春居烧了老头一座楼阁。

  "请右护法把旁边那条绳子扔给我,我去绑在那边的树上。"

  阎风看了眼他们紥好的几个营帐,有几处可以再做补强,这样便不怕晚间下起倾盆大雨,将营帐给下塌了。

  知遥抬起绳子用力扔了过去,淡淡笑道:

  "在外不必称我名号,你唤我名字,或者喊我一声遥姐也行。"

  阎风想了想,觉得自己毕竟小知遥五岁,直呼其名不太尊重,於是还是称她一声姐。

  "阎风,公子找你呢。"

  葛三乾走了过来,正巧听见阎风喊了知遥一声姐姐,心想这孩子真是出息了,都能和堂堂的右护法大人称姐道弟了。

  "遥姐,将军找我,我去去就来。"阎风走之前不忘再与知遥打了招呼。

  "去吧。"知遥微微颔首。

  等阎风离开后,葛三乾接手他刚刚未完的工作,知遥倒是先问起有关这几日锺惟清与夜倾尘两人互动和以往大相径庭的事。

  "知护法也觉得奇怪对吧!"

  葛三乾一脸兴奋,像是找到了组织。憋了两天的话就想和知遥好好倾诉,但知遥并不是想要听葛三乾说,而是想让他提醒锺惟清。

  "这些话理当不该由我来说,但教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想让葛先生提醒锺将军一句,别辜负教主的心意,也别伤教主的心。"

  知遥固定好绳结后站定,冷冷扫过葛三乾的脸说:

  "若他胆敢辜负教主,我会将他抽筋剔肉,埋骨焚尸。"

  葛三乾愣愣地看着知遥逐渐远去的纤瘦身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