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48章

作者:归来山 标签: 古代架空

  季萧未便点点头,道:“同他们说,从宁城寻小道转回,之后断了联系,不要往来。”

  “是。”

  宁城地界有林回的残余势力,还算安全,从那里返回京城最为安全,也不会打草惊蛇。

  木朝生的身份是他与白枝玉之间的秘密,二人谁也不曾将其透露,甚至不曾告知白梨,因而吴家一直以为白瑾便是白家从前走丢的三少爷,从未有过怀疑。

  到现在大约瞒不住了。

  有关自己的情与爱,包括木朝生的身世,都已经瞒不住了。

  木朝生或许还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阴差阳错,只是晚了一点点,人生的轨迹便彻底被打乱。

  他在泥沼里沉沦挣扎十余年,骤然间告诉他,这本不该是他应当经历的人生,换做何人都会崩溃。

  季萧未侧开视线瞧着殿中之人,他已经醒了,没晕太久,只怔怔坐在榻上,没给任何反应。

  或许在思索那些繁乱的事情,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季萧未拢了衣袖进到殿中,他也不曾开口,只安静从桌上取了杯盏,为他倒了杯温水,送至面前。

  掌心拖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乌发柔软,陷在指尖。

  季萧未垂着眸看他,将杯盏凑近了些许。

  白发自颊边垂下,落在木朝生颊边,带给他些许痒意。

  于是仰着头出神的少年便慢吞吞将思绪转回到现实中来,没张口接水,唇瓣嗫嚅着,碰了碰。

  半晌之后季萧未才听见他轻轻的嗓音,问:“会觉得很可笑么?”

  “陛下,”他神色惶然,面色苍白,怔然问着男人,“会觉得我很可笑么?”

  “我,明面上是木家的养子,实则只是木家幺子木意远的仆从,木家上下除了阿娘人人都欺辱我,使唤我干粗活。”

  直到木家无端被灭门,那时木家子嗣四散奔逃,木朝生同他们一起离开,却在半途走散,之后他一直以为木家人早便死光了。

  白瑾在他面前总是轻声细语,已然过去许多年他记不清对方的嗓音,一时间竟也没认出来。

  于是又像从前那样,被无故欺负,被诬陷陷害。

  直到如今在恍然反应过来,这个世上真正的恶人还在活着,曾经将自己的活路从中斩断,后来又想要继续要他的命。

  思及此便觉可笑,木朝生无声笑了一下,轻声说:“木意远拿我当傻子一般欺辱。”

  胸口又开始闷,连带着额角也跟着跳动,疼得脸色苍白,唇色浅淡,额上生了细汗,却仍然带着笑,道:“连你们也一样,都将我当傻子,像只狗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季萧未没说话,他垂着眼站在榻前,睫羽挡住了瞳眸,脸上也无甚表情,让人无法探究他的想法,瞧不出他的神色究竟。

  他的态度太过冷淡平静,木朝生便像是一拳捶在了棉花上一般,他好像需要的并不是什么承认或否认的话语,只是急切地需要释放情绪,一如先前对待白瑾那样,只有血液和哭泣挣扎的反应才能让他心情愉悦一些,也便如同上了瘾,想要更多。

  季萧未这般模样,只让他感到些许挫败,忽然便觉得疲累,阖上眼背过身躺上榻不再说话了。

  胸闷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严重,木朝生胸膛急速起伏着,隐隐感到口腔深处有些血腥气,强行压制着,许久之后忽然察觉到男人动了动,大约是弯了身,他能感到对方的发丝正落在自己后颈处,有些痒。

  浅浅淡淡的熏香气丝丝缕缕漫下来,像是要将他完完全全裹挟起来一般。

  季萧未的触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木朝生只感到耳廓上微微一凉,等发觉那是对方的指尖时他已经撤回了手。

  指尖自他颊边划过,勾起一缕发丝,而后又任由那缕头发滑落。

  木朝生感到心中忽地一空,像是被人挖走了心,愈发胸闷头晕起来,喉头耸动着,将血腥气咽下去,听对方平平静静道:“白瑾被吴信然带走了,朕暂时无法处理。”

  “那白梨呢,”木朝生没回身,嗓音有些哑,“我若想要杀他,是不是也要阻止我?”

  “不会,”季萧未道,“只是时候未到,小槿儿——”

  “不要这么叫我。”

  “......”

  季萧未便不这么喊他了,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枝玉已在回城的路上,诸事等他回来再议。”

  等他回来又有何用。

  木朝生已然平静了许多,心道那白枝玉也只不过在那夜硬气了一回,将他带出了刑房,照他往常的那副模样,心系弟弟,只怕又要偏袒白梨。

  他没将此番话说出口,季萧未却像是清楚他所想一般,道:“他是你兄长。”

  “不是。”

  木朝生又生出烦躁,拽着被褥掩住脑袋,拒绝交流,声音闷闷传出来,“不要同我说话。”

  欺负人也该有个度,倒也不必一直哄着骗着他,这样的玩笑话并不有趣。

  倒像是自己那么多年来的挣扎与苦痛都那么可笑一般,轻而易举便翻了篇,被一句认错了一笔带过。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还没揍够

  后天见!(挥手)后天继续看木朝生揍人!

第50章 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木朝生暂时对宫中人的抱有怀疑的态度,有些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太出乎意料,他没办法轻易接受,于是只能将其看做是一场故意为之,众多人联合起来的捉弄。

  吴家的眼线遍布整个朝堂,木朝生的身世隐藏不住,那时吴信然便伙同宫中的细作将白瑾带走了,至于带去了何方无人知晓,季萧未也暂时难以追查到。

  又过了两日,季萧未风寒勉强治愈,朝上臣子催促他上朝,朝堂上又提及白家的家事。

  季萧未脸色不耐,语气淡淡,撑着额头兴致缺缺坐在堂上,道:“白家的家事与尔等有何关系?”

  “终归是朝中重臣,又是世家大族,当初亲子走丢时便已惹得民间议论纷纷,寻了几年却寻回个冒牌货,真少爷流落他乡,还成了陈王的男宠,实在是有碍观瞻。”

  “小槿儿当初因何走丢,朕以为堂上某些爱卿心中知晓得清楚,”季萧未似笑非笑道,“也不必再在此时落井下石,诋毁白家家主识人不清愚昧无知。”

  那吴信然本含笑站在一旁,闻言却不动声色收了笑,若有所思没吭气,只打量着被呛到难以吱声的官员,片刻之后抬起眸子,恭恭敬敬道:“陛下,当官为民,行为举止皆昭示着皇权的势力与国力,大人们倒也并非是想要刁难白家,是怕朝中臣子如此,叫丹福部族的人轻看。”

  “如今方才迁都不久,国力衰微,缺少武将,若真战起来,仅靠着白将军一届女子,只怕难以应敌。”

  “丹秋的本事如何只有边境的战士与敌人才有资格评判,”季萧未脸色有些冷,面色与唇色都十分苍白,虽病气深重,但瞧起来魄力未减,微微蹙着眉冷声说,“远在中原享着清福的文官们,还是尽好自己的职责所在便够了。”

  吴信然的脸色十分难看,垂于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正欲开口,又听季萧未冷嗤道:“说起来,当初白家旧家主战死沙场,小槿儿走失一事,吴御史似乎更有发言权,这便将缘由说与众人听一听罢。”

  吴信然骤然抬起头,倒像是没想到季萧未会在此刻说出这般话,登时便有些藏不住心思,情绪显于面上,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微微弯了眼,平静道:“无非便是木家与其交战,敌众我寡,牺牲得可惜。”

  “是么?”季萧未拨弄着指上的玉戒,颇有些阴阳怪气,“原来吴御史也会觉得可惜。”

  吴信然面上笑意未变,却也没再说话了。

  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太过明显,朝中臣子向来知晓这是想要完全掌权的皇帝与势力庞大的重臣之间的争端,不能轻易被卷入其中,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殃及池鱼。

  人人都知晓白家当年战败得离奇,白家世代都是武将,于行兵布阵上颇有一番见地,行军诡谲难辨,向来战无不胜。

  那场突如其来的战败,究其根本,却是白家的布阵图失窃,最后交到了木家手中。

  大晟出了奸细,这件事情知情之人从不敢向外界诉说,只怕惹得百姓躁乱,丹福部族若在那时趁虚而入,也便不会再有后来的大晟了。

  吴家曾与木家勾结,真相到底如何,显而易见。

  吴信然知道季萧未的话外之音,季萧未大约是想要震慑,因而没在堂上直言,只用以威胁。

  后大段时间他便没再说话,臣子们也纷纷噤声,堂中一时间静谧无声。

  季萧未又觉身体疲乏,近段时日天寒地冻,体内两味毒互相压制,又在天寒时反复复发。

  他有些撑不住了,脸色愈发苍白,神情倒是不显,悠悠起了身,淡淡道:“到此为止。”

  白瑾还在吴信然手上,若说要挟倒也没趣,毕竟他并非白家亲子,如今再以他做人质也无用,季萧未与白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挂怀的人只有一个,正被养在后宫深处,又寻了林回在周边护佑,吴家的眼线难以接近,无法从木朝生此处下手。

  他至今不愿见人,连桃子和阿南也不想见,大约是发现了桃子的身份,知晓此人是季萧未十年前便安插入陈王宫中的细作,难怪心总向着大晟,甚至知晓许多秘闻传言。

  木朝生将她一同划出了自己的安全领地,只当她也耍了自己很多年,只有自己蠢笨无知,倒真与她相依为命。

  林回的身份他知晓,与季萧未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不会偏心,也不会跟着他们一同耍人,因而也只放心与他接近。

  木朝生从前生出过许多次离开的念头,到后来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外在的,内在的,犹豫纠结,徘徊不定,一直留到此时。

  到这一刻要走的心忽然达到了顶峰,他觉得这整个晏城都叫人恶心得要命。

  每个人每个事物,只要是他所熟悉的,都会让他反反复复记起自己儿时在木家经历的那些轻视和冷落,会记起木家灭门的那一夜大火。

  他被换上木意远的衣衫,被人哄骗着,扔在逃亡的路上,之后便被宫人捉住,被看见那双不同常人的异瞳。

  也会记起那么多年在陈王脚边苟活,好不容易到了亲手了结对方的那一日,命运同他开了个玩笑,将他从赴死的路上拉回来,将他推回这场尚未结束的闹剧里。

  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身份,双眼,还有家。

  都已经没有了。

  木朝生环抱着自己蜷缩在榻上,声音闷闷响起来,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贱命一条,他还想活。

  “要走么?”林回坐在案前擦拭佩剑,他脸色平静,大晟这些错综复杂的往事和争端与他全然无关,不过看着木朝生的模样会想起林若离,于是多了许多耐心。

  季萧未本便想让他将木朝生带走,如今见他起了去意,便顺口道:“季萧未给了许多银钱,你林叔叔如今还是能养活你的,回宁城避避风头,游山玩水一段时日如何?”

  他说得起劲,又道季萧未体内之毒迟早要彻底打破平衡彻底爆发,到那时身体崩溃,只怕命不久矣。

  木朝生想留在外游玩,又或是回到晏城等着季萧未与吴家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他都能作陪。

  木朝生不想听他说起季萧未要死这件事,也不愿去想。

  他目盲,从未见过对方的模样,除却时常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和身上偶尔缠绕的药气,根本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只当对方身强力壮,只有林回提起时,才又后知后觉将这样的可能性拿出来想一想。

  胸口又闷又疼,心口也是疼的,木朝生喘了两口气,道:“别说了。”

  “好吧,”林回从善如流,当真不再提这件事,转了话题道,“从前若离也是个痴子,为等我回家同他过生辰宴,竟干坐了整整两日,不吃不喝。”

  “有时候等得太久,大约真的会很累,他是擅医之人,可惜医者不自医,没办法救他自己。”

  于是就这么无药可救地等下去,等一个不爱他的人回家。

  木朝生稍稍抬起了脑袋,本想问点什么,又听林回说:“这天气当真冷得厉害,季萧未辛辛苦苦下井里打捞你,又着了风寒,居然到今日还没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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