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10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用不着杵这再给我添多一个石狮子,起来进里说。”司马厝随意应了门边恭迎的下人,率先入府。

  “是。”贺凛忙起身跟上。

  “爷,还有人……”时泾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终还是匆匆把人喊住。

  “侯爷可算回来了,当真让咱家好等。”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传来,直让人听了牙根发酸。

  司马厝脚步顿了顿,继续抬脚往前走压根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关门,谢客。”

  “哎呦,侯爷还在气头上呢,您看这不是专程上门来赔不是了吗?”魏拾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丝毫不见外地噔噔提步就进了侯府,堆着笑说,“快把礼物都呈上来,总得让侯爷见着咱家的一番诚意。”

  小黄门得令麻溜地牵着马车停到府门口,从车内搬运出大小不一的箱子在门槛边上堆得足有半门高,黑木匣上绑着红结,看着俗气又喜庆。

  府门的下人拦又不敢拦,门也关不上,只能干瞪眼瞧着。

  “贺凛,丟他出府。”司马厝不耐烦道。

  贺凛应声大步朝魏拾走去。

  魏拾蹿蹿直往后退撞到府门旁墙上,忙不迭用手扒拉着门板死不松手,整个人跟粘上去了一样,强自镇定道:“这可是云厂督的意思。他可说了,这礼你收不收都一样,反正不出今日全澧都就都知道你司马收了东厂送来的礼……”

  司马厝面色倏地一变,反身来到府门处,二话不说提脚就踹上那一堆礼箱。

  堆着的小山轰然倒塌,哗啦啦地滚落在地。

  魏拾胆战心惊,生怕落得个同样的下场,终于是舍得松开手往边上踉跄弹跳好几步远,不死心地道:“这些俗礼侯爷看不上也罢,把照夜白牵上来!”

  不多时,只见小太监神色恭敬地牵出一匹马。

  那马儿浑身像是沐浴在云彩里,洁如雪霜,亮如白昼,四肢匀称而有力,脖子上银灰色的毛一绺一绺地垂挂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澄澈得能照出影子来。

  果是极俊的好马,百里无一。

  可若是良马上了战场,常是见不得人间白头。凉锦骢倒在雪地里,眼里一片灰暗。

  司马厝心下猛一收紧,空缺的一块地方被落落地灌着风,无以言喻的情绪交织凝成的刀片并没有划到他身上,刀锋却一点点肆虐爬满他全身。

  他沉默着倚到实处,倦意似秋风无声无息,怠了鲜衣怒马人。

  魏拾见他没反应便觉得有戏,油嘴滑舌道:“这可是打御马监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好马,更是被云督亲自驯养在侧,珍视非常。因得知您在朔边亲斩爱马,云督料想侯爷心里难受,便忍痛割爱将照夜白相赠。侯爷先前对云督多有误会,望日后化干戈为玉帛,断不要计较才好。”

  也不知云督这是抽的哪门子风,竟让他上门去给司马厝赔礼道歉,偏生老祖宗还同意了。他拒绝不得,只能打掉门牙往里吞,攒着一肚子苦水。

  时泾与贺凛在一旁直皱眉头,只听司马厝突然吩咐道:“时泾,驱蝇赶虫,做不好自个儿全吞进去。把这些个堵门口的玩意也全清理了。”

  时泾一怔,慌忙上前赶人,板着脸道:“小魏公公这尊大佛我们侯府供不下,还请另择他处。”

  “哎呦喂!”魏拾被推搡着后退,不甘不愿地和时泾拉拉扯扯,脸上现出屈辱的神情,“敬酒不吃吃罚酒,做人可别太嚣张,得罪我们老祖宗回头必遭清算……”

  “闭嘴,滚你的!”

  清一色的小黄门被贺凛堵着左右为难,也只得慌忙地把搬出来的礼箱又重新搬进马车里。

  场面乱成一锅粥,照夜白安静得任凭被牵着来,又即将被牵着离开。

  “哦对了。”司马厝刚重新踏入门槛,却又反悔似的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照夜白雪白无暇的身躯打量,目光似乎带了点邪恶的意味,“照夜白留下,宰了烤马肉犒赏军士也未尝不可。怪身娇体嫩的。”

  像它的前主人。

  魏拾怔愣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往地上狠啐的一口骂道:“龌龊!”

  府内常年人稀,只伶仃仆役打扫却也不落杂尘,屋舍俨然比起在朔北军营饮冰寒枕不知温稳多少倍,只是与“家”的烟火气沾不上边。

  “这屋够气派,歇着舒坦。”时泾步入里堂再次啧啧感叹,却在给司马厝脱下外衣上药时看到他肩膀恶化的伤势时神色一暗,“爷也能好生养着了。”

  司马厝只淡瞥他一眼。

  他见过了世家子锦衣玉食阁楼中,却甘赴边野宿冷沙,住行不论。若安定太平,身处浮萍亦可安憩;若盛世将倾,高枕锦衾亦是难眠。

  府内下人摆好热茶,轻手轻脚恭敬退下。屋内一片静默。

  时泾咳了咳,道:“老贺你当初上哪鬼混了?兄弟饿着肚子巴巴等你老久半点消息没有。”

  贺凛咬牙道:“我受命不敢懈怠,然一路哨卡不得粮饷消息,押运官敷衍多时始终没给说法,故狠下心快马加鞭赶赴澧都请求面圣。”

  时泾急问:“后来呢?”

  “不见圣上,只识魏玠。”贺凛面有愠色,“魏玠那帮走狗拦着,将我置在一处犄角旮旯地儿,我连御门都进不着。”

  “这明摆着要刻意隐瞒!粮饷十有八九就阉党给贪的,这上赶着赔礼道歉估计就是因着这事!”时泾气道。

  “皇上此次下令停战议和少不得佞宦吹的耳边风,这帮奸邪献媚居心叵测的鼠辈!”贺凛凝重道,“朝廷被搞得乌烟瘴气,侯爷此番抗旨,恐……”

  司马厝的手沿着细腻茶杯壁摩挲转玩,嘴角勾出嘲弄。

  时泾所说也是他心中所想,深埋下的矛盾注定不可调和,那便只有抵死撕咬。

  他落了杯盏在桌面叩出沉闷的声响,抬眼时眸中已是狠决一片。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赠郭将军》,本意社稷和风,将军安乐,在此处作反讽。

  (本章完)

第11章 国士恩 他在掘地三尺,徒有不甘。

  翌日即是犒赏军筵。

  自古将帅立功回朝受帝王亲自接见,设宴接风洗尘,在文武百官面前赐下功名赏礼、加官进爵以示荣宠。

  司马厝可没觉着自个有这福分,再次进宫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路上遇到的官员看他时神色各异。

  他索性就挑偏僻的宫道走。

  宫道灌木并不少见,而深秋银杏虽少却聚集,满头叶簇如兵至都城尽带黄金甲,凛然威风又从容自如,落地时亦铺成锦绣。

  白昼灼日将杏叶周边镀描生辉,根根脉络透得分明,一只小虫被抓了个正着,无可遁形。

  云卿安将手中拿着的杏叶从眼前移开,日光便落上他微阖的眼帘,似碧洋填了玉石岸。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却猛地一停又匆匆往回去了。

  他拿眼去看时眉梢轻挑,好整以暇道:“旁人不知道的,还当侯爷与咱家有仇。可隔夜仇不算。”

  云卿安似是无奈地说:“总归是过意不去,我给的药可用上了?”

  司马厝瞪着时泾那鹌鹑样僵了好一会儿,没好气地回道:“刀钝了,欠磨。”

  司马厝脸色稍稍缓和,却听时泾磕磕巴巴接着道:“是他身边的人塞我手里的,我……爷我错了!”

  时泾忙不迭地摇头。

  司马厝还未答话,身边跟着的时泾却猛一拍脑门,懊恼道:“糟!今儿个忘记给爷上药了。”

  掐痕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晰,烙在瓷玉雪肤上却又极为扎眼。

  红粉骷髅现下却好看得紧,他穿着绯色暗兰缠枝纹金蟒锦袍,一条宝蓝祥云纹腰带系在腰间,盘扣玉坠流苏垂落,明眸善睐。

  司马厝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石子,回头扫了眼云卿安脖颈处,压着火气道:“有的是现成的,死在我手里的人命多你一个不多。”

  “咱家惦念侯爷。”云卿安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侯爷右肩的伤可是不轻。”

  见了就干脆直接掉头,无非是厌,无非是憎。

  司马厝凑近他几步,沉着脸逼问道:“你给我用的药,是他给的?”

  “怕是扔了连野狗都厌弃,便宜了臭虫。”司马厝垂眸望着他讥诮道,“没肉的红粉骷髅更瘆得慌,厂督还是掂量掂量你自己。”

  云卿安笑得一团和气,低头转了转手中的枝条,无所谓道:“若能让侯爷消气,就是从我身上割下几块肉也无妨。”

  周遭的气氛陡然凝固,将升腾的火苗给生生逼成了蔫蔫稻草干。

  云卿安促狭地笑了声,闲庭信步般地走近前,好心地人艰不拆,转移话题道:“侯爷收了我的照夜白。”

  连用个药都不安生,一没留神就内院起火,敞开时被凉风这么一吹就给燃出了黄花菜的沧桑。

  司马厝轻蔑道:“你还没到让我自损八百的地步。”

  手下人欠收拾。

  “可差我一个也不差呀。”云卿安用手将前襟衣领往上拢了拢,不甚在意,“放了吧。”

  时泾话刚说完就陡然觉察出不对劲来,一抬头正对上司马厝那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司马厝斜眼瞧他,说:“厂督又何不放了我?”

  不过是在铜臭金堆养出的烂俗人。

  可他站在日光底下微微垂眸时,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却是藏了说不清是算计亦或是其他的情绪,复杂而又空洞。

  云卿安两指将叶子对折一压就摁死了虫子,似是失去了兴趣般地扔掉了银杏枝叶,抬头认真地看着司马厝,语气笃定道:“侯爷犯不着装恶人,你会善待它的。它不比凉锦骢差。”

  “身娇体弱,养死了我不负责。”司马厝恶狠狠道。

  他可不觉得这种徒俱观赏性的马能有多少实际用处,跟他上战场那绝对不可能,跑死也比不过凉锦骢,养着也无非是多了个吃白饭的金口。

  “一言为定。”云卿安满意地弯了眉眼。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粗犷的笑声。

  “又明昨日才与我念叨小侯爷,今日就碰上了。”来人已年过半百,身躯凛凛,燕颔虎须染了霜色,声音却若巨雷。

  司马厝闻声转身,道:“薛伯父往来无恙。”

  又明即是薛醒的字,杜国公薛迈乃是与司马霆同一时期声名鹊起的武勋,曾麾下统率中央军无数,年事渐长后渐居闲职,近年受元璟帝赐升公位。

  “云督也在,真是凑巧。”薛迈朝这边走近时,向旁边的云卿安投去一个略带探究的眼神。

  云卿安偏身垂眸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藏在衣袖中的手缓缓将玉戒推至拇指头处。

  裂冰玉戒透着凉,像极了那种不见天日的凉,也正因着不见天日,其上细碎的裂纹才未暴露于人前。

  物之所适罢了。

  “国公与侯爷叙旧,本督便不打扰。”

  云卿安攥紧了手,再抬眼时目光平和无异。

  “厂督可还要摘杏枝?”

  岑衍跟在云卿安背后,眼见着他越走越远将那叙旧攀谈的两人甩在身后,不知为何生出了种误入乱流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