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47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现下秦霜衣草草得了个婕妤的封号。

  秦霜衣抬眸望着温旖旎,不卑不亢,轻飘飘道:“贵人们若是大度,不嫌弃菱角外头皮缝沾了污泥,里头还被害虫啮啃过了,只管挖便是。霜衣候其高抬贵手。”

  温旖旎抬手拨了拨发髻,她着一身水红色罗裙,身段随着走动摆出好看的弧度,嗓音带着慵懒,“免礼。”

  玉容殿的宫婢战战兢兢,却见秦霜衣无动于衷,连头都不抬,这明晃晃的忽视让人都屏着一口气。

  而宫人都道这位秦家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连带着秦家都要风生水起,尽管她旧有婚约又如何?只要得了圣宠,就是直接翻脸不认都没一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带着对苏家的愧疚,对自己的洗脑劝服,她挣扎而无济于事,只能把血泪都咽进了肚子里。

  温旖旎掩唇咯咯直笑,眼中的怜悯又多了一层,像是在嘲讽她过于天真,说:“当真是极少见有人在这宫里种菱角的,倒是个稀罕物。若是贵人们一时兴起,派人大刀阔斧地要给挖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桑笺,覆好土。”

  宁可把自己给埋了,也不显露于人前。虽处干涸地,也秉持濯清涟而不妖的品节。

  菱角被扔进了泥坑中,秦霜衣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迎着温旖旎的视线,面容沉静,微一福身道:“霜衣偏安一隅,敝帚自珍,自覆为盖,不扰人,不乱局。贵妃娘娘可还有何指教的?”

  “噫,要是没点眼力的,还当作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乡野村妇头一回进了这宫里。”那侍女得了温旖旎的默许,率先开了口,阴阳怪气。

  只是这么多些日子以来,被无数人盯着说着,秦霜衣也从未多露面,把自己过成了个囚犯。

  “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众人忙福身道。

  污泥被挖出来了一堆,黑漆漆的铺在了石子路上,因而温旖旎在被一位侍女扶着款款走过来时,一个不慎就被那飞泥脏了鞋。

  温旖旎的讽笑声倏地止住了。

  看起来这做派倒像是个不争不抢让人省心的,但若说这秦家女懂进退吧,这般油盐不进的,又实不知好歹。纠结起来倒无裨益,反正不管她如何,这次的下马威是给定了的,毕竟龚芜可是个说一不二的。

  秦时韫得知时,一夜里白发都多了几根,却还要装作欢天喜地般送别了女儿进宫,至今苦苦在为苏家找交待。

  这位贵妃向来同龚芜走的近,久而久之也习惯性地摆摆谱。

  “听闻秦婕妤是个心思玲珑的可人,本宫受皇后娘娘所托特意来看看。”温旖旎低着眸上上下下地瞧着秦霜衣,神色越来越冷,又带了些怜悯的意味,“不知婕妤过得可还习惯,对这宫里的规矩可还清楚,不妨让本宫来提醒一二,也好让妹妹在日后不落错处。”

  也难怪惹了恼。

  不管是哪来的新人,凡是被那位正宫娘娘看不惯的,可都是难免要吃上点苦头。

  秦霜衣被安置在了宫中最静的一处地,虽和那皇帝正居隔得远,但也不见着就是不受重视的意思。须知原本在玉容殿周边种着的尽是淡雅的兰花,如今新主一来,清一色的琼花小树被新种下了,据说这还是元璟帝亲口下令的。

  “来人啊,送秦小主——”温旖旎弄了弄指上的蔻丹,吐字如刀,“濯清涟。”

  待命的一列侍卫应声而出,重重包围在涸潭周边,朝着秦霜衣渐渐逼近。

  “你们干什么?可别乱来,陛下可是……”桑笺急急张开双臂挡在秦霜衣面前,她尖叫起来,却引得周围人一阵冷嘲。

  “千岁爷疼你一回,还能再疼上千百回不成?皇后娘娘可是有了喜事,还等着陛下的隆赏呢,至于秦小主你啊,怕是只有瞪大眼睛看着的份儿!”

  “可不就是……”····秦霜衣一看便知他们的意图,深吸一口气阖上眼,并不做多余的反抗,任凭被侍卫推着坠落下去。再谨小慎微,也在旱地里失了足,污泥快要埋过她了,桑笺哭喊的声音响在耳畔。

  她却微笑着。

  不苟全,也算作自尊。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白昼,面前扶抱着她的人看不大真切,秦霜衣动了动干燥的嘴唇,随即她便感觉到有一股温凉的水流渗进口腔,润开了那灼烧般的苦涩。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旁边桑笺喃喃自语,泪眼朦胧之时忽重重跪倒在地不断磕头,“阮嫔娘娘之恩,奴婢替我家小主在此拜谢,此后万不敢忘。”

  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位阮嫔娘娘却愿意伸出援手,亲派人唤了太医过来替秦霜衣诊治,还留于玉容殿细心照顾。

  “快请起,勿多礼。”阮嫔道,转脸示意宫婢将秦霜衣安置回里屋,“秦小主好好休息便是,本宫就先不叨扰了。”

  “还请留……留步。”秦霜衣却是挣扎着坐直身,仰头怔怔地望着阮嫔,泪水涟涟落下。

  决堤只需一刻,蓄不回去了。

  “唉,莫要招惹温贵妃同皇后娘娘就是,家世显赫又荣宠加身,还是些争心重的,谁遇上了都得倒霉。”阮嫔复又蹲下来,轻声安慰道,“她们若要来,妹妹就先忍一忍。”

  她的容貌看起来实在不算出众,却让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说出的话语并不特别,却又能让人甘愿信服。

  两人交谈安抚了一阵,直到秦霜衣渐渐缓和过来。

  阮嫔在相送下走出玉容殿几步,又缓缓回过头来,有些出乎人意料地问:“且容唐突一问,你可听闻过云厂督?”

  秦霜衣眸光微闪。

  她多多少少是从父亲那里听闻过一些的,都是些激愤指责的言辞,诸多不屑。

  “姐姐何意?明说便是。”

  “前朝后宫三两事,是非曲直难定论,借扶摇之势,扬万籁之风。”阮嫔渐渐走远了。

  不知是否是因着距离隔得远了,秦霜衣在这时竟是从她那柔弱的身形上看出些许料峭的意味。

  细看之下又消失了,和那是是非非的传言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

  司礼监,内值房。

  一块砚石被重重地扔了过来,砸到人身板上时发出的声音像是能渗进人骨头里的沉鸣。

  跪在地上的云卿安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地一声不哼,只道了声“义父息怒”,伏身将额头抵着其下冰裂纹铺就的地砖,任凭那侵略性的冷意一直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让我息怒?我看你是想气死我!”魏玠背着手在云卿安跟前反反复复地踱步,气得七窍生烟,“临走前你应允过我什么的啊?结果一转身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可好,让司马轻轻松松地打了胜仗回来,你是想让狗急跳墙的羌戎人在为父身上撕扯掉一整大块肉下来才满意对不对?”

  “卿安不敢……”云卿安敛眸。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一次是这样,两次又是这样,先斩后奏玩多了也就越来越娴熟了是吧,我看你是压根没把为父放在眼里了!”

  魏玠粗声粗气地打断,没给云卿安解释的功夫,他此刻正心急乱如麻,说好了要就铁箭头丢失一事给羌戎做出补偿,因而他在出战前便向元璟帝提出让云卿安担任监军,阻碍取胜才是其目的所在。

  可别说设阻了,现在传来的消息都把司马厝给说得神乎其神,如何破军夺胜轻而易举,更有的说司马厝若是想要那羌戎二皇子的人头,那也是探囊取物的事。这简直让魏玠听得胆战心惊,生怕羌戎人一个恼怒之下将怨气发泄到他的身上来,寻他麻烦。

  “哼!你就回宫监房那跪着去吧,好好看看你的来路,掂量掂量清楚,给自己醒醒神。”魏玠气不打一处来,甩袖便走。

  要是飞腻了,那就摔一摔,饶是那潇潇雨中的孤竹也能被摔折成两三段,较个什么劲。

  “是,义父。”云卿安神情平静,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

  他既承得了过,则也担得起果。

  (本章完)

第50章 不思量 神采飞扬,苟延残喘。

  所谓的宫监房位于恭俭胡同中,“宫监”也由此谐音而来,其和宫里头大部分侍人们住着的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建筑。唯一不同寻常的,大概就是宫监房顶上有着三个大烟囱,专给刚净身后的太监们休养保暖的。

  丝丝缕缕的烟气打那儿缭绕升起时,那将断不断的一口人气便就这么地被吊着了。人命尚且还不如蚁,而他们都在偷着生。

  云卿安早就走出了这里,而如今又被罚到了这里来跪着,直面这曾刻进他骨子里的、既得的事实所赐。

  西斜的日影纡尊降贵似地照了来,将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有些萧索,可他仍是在这宫监房外廊阶下一动不动,腰背笔直。

  有窥探的目光从不远处投来,像是疑惑和探究。堂堂东厂提督若不是犯了事,何至于如此。

  云卿安微抬眼。

  里屋那从气若游丝的人口中响起的细碎呻[yín]声仿佛是直直地灌进了他耳中。既像是别人的,又好像是他自己的,余音回响。

  他的过去。

  在那一片寂静的房中,惟听噼啪火星子跳动的细微声响和人浅浅的呼吸声。

  “义气值个芝麻钱,这姓岑的也是一时脑热,想上管事那偷些东西哪是容易的事儿,一被抓住了就是受一阵毒打。”有人酸溜溜地道。

  原是一处禁闭的院落内出了异样,住的是得了痨病而不得宠的宫妃,没人敢靠近那处地方生怕被传了病。宫里头规矩森严,有可疑人从里头出来自是要追查到底。

  “那可不?瞎行事儿……”

  云卿安不动声色地将小猫拉回来,将之收在自己的背后遮挡着。

  他们大多家境贫寒,被父母抛弃入了深宫,就比如岑臻和岑衍两兄弟。但岑臻看得细,云卿安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简直和那从高门大户里出来走散了的娇贵小公子没什么两样。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周围人都躺下休憩着了,静默无言。而岑臻还没有回来,云卿安的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没了那苦猪胆和硬鸡蛋你还能没了命不成?嚎什么嚎,就这点事都扛不住还是趁早找个地把自己埋了吧。”那人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冷嘲热讽,手端上自己那装得满满的一碗摇摇晃晃着,像是在示威。

  别出去,不安稳。虽说靠着他也差不多,但好歹能彼此依着暖一暖。

  可他为什么到了这里来?岑臻不知道,也识趣地不去问。

  顷刻之间,刺骨的寒风通畅无阻地涌入其中,这些个准太监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个个神色仓惶。

  若非如此,极其虚弱的他们很容易就命丧黄泉。那随着烟漂浮来去的路途轨迹,不由抉择地通向了深沟泥泞。

  “不用。”云卿安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他牵了牵嘴角道,“真的。”

  云卿安的眼眶发着涩,胸口被堵得闷闷的。他凝望着岑臻的身影消失了,后在周围人投来的或打量或嘲讽的目光中,轻轻枕着收回来的手臂埋下了脸,没有再说话。

  突然“哐啷”的一声响将云卿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那是底下的碗被打碎了,接着便听见岑臻在他身边含怒道:“眼睛都长头顶上了啊!搁床底边的东西都能给踢飞,这要是放在路中央,你是不是整个人都能翻进去?”

  尽管如此也没人敢违抗,他们皆都忙不迭地麻溜爬起,在侍卫不善的逼视目光中,被刀锋指着抱头蹲在门外边廊处,一排排的像是待宰的牲畜。

  在这样的年纪里,岑臻多少都对“模样周正”这个词有了些概念,只是在他见到云卿安的时候,那积攒出来的概念好像就被推翻了。云卿安跟岑臻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不在是吧?”那掌侍卫官四下扫视一圈,“连个人都管不住。”

  后背突然被某个毛茸茸的物件蹭了蹭,云卿安心下一凛,只见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暗黄色小猫低着脑袋左嗅嗅右探探地,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

  泛红湿漉漉的眼角搭上无辜的眼神,让他轻易带出一股孤僻忧郁的气质。这股子脆弱感,裹挟着让人想要探索的欲望,云卿安分明看起来这般的纯良温和。可岑臻清清楚楚地记得,旁人进入这里时多少都是带着恐惧悲观的,惟有云卿安始终平静,看着那端过来的麻汤和白蜡针时,眼神中有的只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又仿佛是周围所有人都欠了他的。

  他们先前遭了那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劫难,本就身体异常虚弱,撑不过去见了阎王的不在少数。而那半刀窗户纸就是用来粘糊着挡风的,好歹能给他们增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可如今这一出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样的一幕,在无时无刻都可能发生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凭什么,自视清高的废物耀武扬威就可以不把人当人,又配得上何人的仰望?

  暮色中的飓浪成疾只是遮蔽了天光,而他们,不配。不配分得丝毫暖光,不配立于长生殿,而将脏鄙脚碾过极乐堂,随口一唾沫浓痰,就埋葬了他们的故乡。

  弄翻了的,是他的,但真的不必为他劳烦。

  好似是轻雨落于朽木。

  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谁赏你脸让你多说这个?聒噪!”侍卫手中那长长的刀背拍到了那人的脑袋上,继而他整个人都歪倒向了一边,歪斜的嘴里哗哗往外吐着黄水,两眼一翻彻底噤了声。

  嫌弃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到这里来一趟都是晦气,谁乐意见着这些个奴颜屈膝还断子孙的卑贱玩意,低人一等。

  里头发着亮,浓烟会顺着那大烟囱排出去,溢出来的那些便混杂在血腥味里头,那股闷热也就成为了这些个准太监们的保命符。

  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地涌来,云卿安低垂着眉眼,薄唇紧抿,生生压着那被卷烧成赤红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