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49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云卿安眸光略暗,正想要撩起一截衣袍将它大半个身子遮盖住,大橘却忽地曲起腰腹坐起身来,瞬间让他的企图落了空。

  “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没这闲工夫等你。”

  司马厝将方才踢了踢大橘后墩墩的那一只脚收了回去,神色有些不悦,却在大橘耍宝似的跳起来咬着他的衣袖荡秋千时,墨眸中又漾起了星点笑意。

  在即将转身离开时,司马厝回头瞥了云卿安一眼,带了些探究的意味。可那人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瑟缩垂目,单薄的身躯佝偻软弱。

  他转过了身去,淡淡道:“得它欢喜的,除我之外,你是头一个。可我也没觉着你有什么特别。”

  脚步声渐渐远去,恍若惊鸿归穹宇,不经凌渡野原。

  云卿安低低地讽笑了声,注视着司马厝走远了,他才郑重而毫无意义地挺直了脊背,掸了掸身上的尘泥。

  自以为是。犯不着谁管。

  彼时他神采飞扬,他苟延残喘。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还有后续。

  (题外话)作者其实知道写这种文会很冷,但还是写了/笑。尽管很冷,可你们还是看了/笑。

  所以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谢谢!

  (本章完)

第51章 立中宵 “成事不说,逐事不谏。

  子夜,宫巡未止。

  “督主,督主……”

  彻夜守着的岑衍面露担忧,端着药碗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他急切却又尽可能轻柔地试图将溺入梦魇中的人给唤醒。

  沉香木雕花的阔床边,轻纱遮掩,朦胧中依稀能看见其中一个侧身躺卧的影子。

  纱帐之后,云卿安闭着眼睛,眉头却是紧皱,连唇色也都是破碎的病色,而黑发之下是被冷汗润湿的孤枕。

  被困住了,锁住了。

  岑衍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替他擦拭着额头,又细心地将云卿安那紧攥着被褥已发了青的手抚开,酸涩在这一刻几乎都要溢出了喉腔。

  自长跪不起终不省人事后,云卿安被送回来时便已是这般了。他从关外回宫里时自是吃了药的,可断药这么长时间留下的害处也一并显现了出来,非但依赖没有摆脱,连病发也来得越发气势汹汹。

  都说人命如草芥,在软泥里扎了根,在坚土里存了肥,也就只剩这么的几根干巴巴蔫茎叶子留在外头充作排面,却没能立得住场子,是被野狗衔去或被尘土吞噬,皆由不得。分明行不到尽头,迈过一个又一个的坎,意义又能有几何?可总归是捱过去了才好,哪怕是图一个念想,一个惦记。

  他撩起眼皮淡瞧岑衍一眼,抬脚匆匆往屏风后边走去了,在开口时声音竟是带了几丝疲惫,几丝柔和,“咱家就是特意来,看看卿安。”

  他那苍白的脸上被描上了几笔血色,琉璃淡眸里的是害怕是无助是泬寥。

  不知在此时告知是否合适,又恐过后耽搁。

  可云卿安很努力地回想起司马厝的声音,回想起当时并不坦然的窥视,回想起那被他封藏好的曾有温存。

  岑衍依言,在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下松了口气。

  魏玠肃望他良久,沉吟着开口道:“所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算太坏。”

  “为父带你在身边,送你去内书堂念书,派人教你行事规矩,指望个什么你又不是不懂。抱死守枯,成疾而摧。这么多年来都好好的,怎地如今就乱了分寸?”

  “义父……”云卿安轻睁开眼,模糊中看到的一切都像是被晕染开的不真切,可魏玠这个人本身却是极为真切的。

  莫怨莫怪,无悲无喜焉知就能拂散往来。

  阿姐那断断续续的歌谣晃啊晃,晃到了百八十里之外,又落到水河里散成了千滴万滴,接着又被那卷过舔血刀尖的罡风搅没了,不可触碰找寻的水汽从此便不知所安,同他一样。

  主将凯旋主动把军功都归让到监军身上的,这属实是大乾开国以来的头一回。

  “咿呀”的一声,是门被倏地推开了。来人既无通报,也无叩响。

  在那场挥之不去的陈年梦魇中,族灭家破,痛似乎是会喘气的,甚至还把人胸腔里头的一点点生气都给攫取榨干。

  “军功难立,立则功大。多言宦官监军不成气候,不是遇敌时则拥精卒自卫,战胜时则纵部下抢功。”魏玠缓缓笑道,“今儿出了个例外,也好挫一挫那些长舌根的气势,司马也算是有点识数,卿安,你该得赏了。为父与有荣焉。”

  使人战栗的冰冷爬满云卿安周身,他看不见路了,却被推着走,被抽离,被肆卷。

  “起来吧。”魏玠身上裹着一件繁绣披风,斑白的脸颊沾了霜,不见了之前的愠色,在左右两旁并无其他小太监搀着侍奉,他是自己一个人提着灯来此的。

  宛若是坠下了,不知所处何地何时,观感中的一切都像是被断断续续拼凑而出的。音符奏残乐,往冬画不全。

  “勿多思多想,往时再难也都能咬牙撑过去,有为父记挂着,终可无恙。好好休息,眠则无虞。”魏玠临到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云卿安已经重新躺下了,他的身影在纱帐之后看不清晰,却让魏玠生出一种寂寥的感觉。

  “云督,阮小主那边传有消息……”岑衍将门和窗都牢牢掩上了,迈着轻飘飘的碎步走过来弯身试探着道。

  慢慢地,他好像就真的感觉到自己宛若置身在了一个怀抱中,炭火般的热度传来,熏暖了那未明寒冬。

  “你看那阿父乐得胡子翘,系红兜的娃子笑呀么……”到这里便突然戛然而止了。

  在岑衍接过药后,魏玠亲自用绢帛替云卿安拭汗,像曾经许多次的那样,“卿安,不要仰头望。自古以来,良将看不起酸墨文臣,勋贵看不起寒门……”

  “掌……掌印!”岑衍抬头望去时吃了一惊,忙不迭上前躬身施礼,“奴婢见过老祖宗。”

  岑衍心里边不忐忑是不可能的。云督先前便是惹了魏玠的恼才受罚至此,在宫监房忍捱许久,也没得魏玠的一声松口。到了这会若是还来追究,又如何能撑得住?

  莫提人情冷暖,在何处摸爬滚打不也都是靠着一个“狠”字,所对的,亦他亦己。

  坑坑洼洼的雨路,一脚一个深沟印,万物苟且而活,无人可分担背负太多。

  云卿安枕于玉枕淡应了声,双瞳里似乎没有焦距。

  端药的那只手腕被云卿安紧紧握上,魏玠的目光中流露出少许慈怜来。

  在血腥味极重的温热中,云卿安却是分辨出了,滑下来的那是阿姐的泪水。因那像个圆球一样的,她的孩子,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只怕是凶多吉少。

  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并不意味着不牢固,过情甚之,无何不妥。他们皆为深宫囚徒,却也相互依靠了很久很久。

  在次次反复而来的肆虐中,也就那么一点灯盏火星遥遥跳到他的身上。是魏玠半夜对他忧心,披衣起身来探,是魏玠独立中宵,担他苦楚知他冷暖。

  魏玠行得惯了,对赘沓出来的裹脚布裁剪适宜自是不在话下,变数也能应付。就是有点心疼羌戎那边的大肥肉,一而再再而三地起了不满,以后想要再合作交易,难度可就翻倍增加了。但终是有舍有得,多纠无益。

  当药汁被强灌着入口时,云卿安竟是觉得一阵血腥味涌上,却并未得到解脱。长久以来被刀尖抵在咽喉,踩踏着无数人的飘摇江山,神魔蝼蚁也不过沧海一粟,所恨难消,所欠难偿。

  “最不值当的就是生出忠良之心,自古留名多奸佞,不闻忠骨埋青山。不怕你愚笨无知,好歹为父能在身边看着你,就怕你知是非明善恶,来日将尖刀利刃对准为父心口。”魏玠坐于床边,在岑衍的帮助下给他喂着药,似是叹息一般地喃喃道,“卿安,莫怨为父。”

  “成事不说,逐事不谏。”云卿安苦笑了声,拉了拉魏玠的袖袍以作提醒,“恩重不忘,向死不负。”

  魏玠拉下脸来,故作严肃地说叨了他几句,随即在确认其一时半会并无大碍后,起身嘱咐了岑衍一句便准备离去。

  看不清,却是知道的。窗花帐顶应是落满了尘,灰扑扑的。他置身其中,不该是否该庆幸因此而和外边的视线灼光隔离。脱轨的纵情也只是一瞬,抽离过后的复原,是一如既往。

  “说。”云卿安阖上眼,用手按了按眉心,他的神情仍有些疲惫,而音调上却并无波澜。

  云卿安低眉,不知是何意味地轻笑了声,“有过在先,害义父担忧。卿安不敢居功。”

  ——

  “明月下山了,篝火更旺了……”阿姐躬屈着背死死地将他护在身前,那阿鼻地狱似的嚎声仿佛短暂地被掩盖住了。

  理智已然回笼了大半,绵密不散的苦楚由不得云卿安不清醒,他用力支撑起身靠坐着,敛眸等着魏玠继续开口。

  岑衍组织了一下措辞,尽可能言简意赅地道:“淮扬巡抚秦时韫之女蒙圣恩入宫多得重视,故遭凤后暗中打压而得阮娘娘相助。此为事因。”

  云卿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后听岑衍接着道:“凤后或当娠,虽未表明却多有此态,扬威日甚。阮娘娘恐此举引祸上身,愿督主弃之而后立。”

  阮嫔虽未直言,但她荐的人是谁不言而喻。野蓬快要风化零落了,自退留路也作坦然。····静寂了片刻。

  云卿安眸光微动却未置可否,忽而话锋一转问道:“太医院周院判近来可诸事顺遂?”

  “听闻周太医烦于幼子鲁莽多冲撞……”岑衍愣了一下,稍作思索后迅速回道,“奴婢明白,督主放心。”

  “回头再替本督给楼里递个信,向她报个平安。”

  ——

  澧都,京营总部军务所内。

  皇谕是在数日前下发的,元璟帝先是命户部颁发粮草彩缎不计,工部发出御酒二百坛,着礼部加封赐财地若干等。

  “张协理,你这清点来来去去老半天了,可是把数目弄清楚了?”时泾好奇问道,他是专程替司马厝来跑一趟的,有了好处拿去适当挥霍也算自在。

  营中向来设有文臣几名辅佐事务的处理,称为协理。

  张协理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都是些必不可少的流程功夫,以求得体面一些罢了。总觉着不大够。”

  毕竟此次风头被让给那位“神乎其神”、“胜强借东风之功”的云厂督了,因而其余众者所得之赏誉,在对比起来多少有些“寒酸”了点。可谁也没想到首当其冲的司马总兵却依旧老神在在,半点不吝啬心疼。

  “可爷说了,让我们不得多嘴议论。”时泾忽然觉着牙根处有些酸疼,捂着腮含含糊糊地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溪水东流,而后汇于江……”

  “鄙人不才,也就只听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张协理心下不服气,“东厂的油水还能流到京营来不成?”

  时泾喉间一哽,半天没想出合适的措辞来解释,却在这时偶然瞥见外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马行过,他忙开口叫住了。

  “喂!老褚你上哪儿去?总兵不在……”

  “行了行了,我知道。”褚广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极快地将视线移开到一边,平白觉着脸上发着的热久久不散。而他牵着照夜白缰绳的手都不自在地收到了后背处,简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就打算前去侯府上。”褚广谏闷闷地说,“为差事复命。”

  “这会不是闲着么,爷又丢给了你什么活?诶,老褚你这是打算徒步走过去?总兵的马又不是不容骑,若是急你就……”时泾的话还未说完,干看着褚广谏落荒而逃的背影着实有些茫茫然。

  有什么打紧的?司马厝又不计较这些,毕竟他以往总舍得把凉锦骢借用给部下来着。照夜白不也……一样的,或许是的,吧。

  长宁侯府门外的踱步声不知持续了多久,至日影西斜拉长了人影。

  当听到府内下人对褚广谏到访的通传时,司马厝干脆大步行到屋廊前的几级石阶坐下,好整以暇地等着。

  “总兵,烦请过目。”

  照夜白明明被褚广谏规规矩矩地牵着,马蹄却是出奇的欢快跟撒欢儿似的,鼻息不断喷吐着。

  司马厝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他微眯了眼上上下下地将其打量了会,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客气道:“有劳。”

  尽管明知道司马厝这就纯粹是意思意思地这么一说,褚广谏还是照旧地肃了神色恭敬道:“不敢。职责所在。”

  褚广谏这回倒像是一根竹雕,笔直笔直的,被叫往东绝不往西。只是他的面容僵硬得仿佛用青黑色的泥土刚刚塑上去似的。

  司马厝一挑眉。

  他还真没听到过那个正经的主儿训得出这么“懂事”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