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33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穆千山不语,心中那个答案渐渐清晰,明了。

  施南月说:“现今你明白了?我喜欢他,不……我爱他,胜若神明。”

  他的声音中有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渗着难解的痛苦和恨意:“但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哈哈。”

  穆千山看着他大笑,却是慢慢冷静下来,道:“如何?”

  施南月的回答简单而锐利:“所以,你也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

  他已为说这句话等了十余年。

  十年前,他亲眼看见那人的尸体,被埋进肮脏冰冷的泥土里。彼时,尸体已经腐烂,现出奇异的淡青色。

  施南月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的画面,他自幼便跟在沈淮身边,那个人的神情永远是高傲而冷淡的,他的身上永远是干净而带着杜若香气的,在把他从贫民堆里挑出来的时候,沈淮就成了他的神明。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沈淮说他最喜欢的是这句诗,和这两个孩子。

  只要是能跟在沈淮身边,施南月本是不在意他还有几个情人的,如果算是的话。

  但他死了,毫无征兆的,身上还插着一柄剑,乌黑的剑,他送给穆千山的剑。

  他死了,所以他就活成了他的模样。

  施南月忽然摘下了帽子,把头上用来挽发的玉簪也拔下,霎时,银丝如瀑垂下

  他说:“我把你的剑拔出来了,从他身上。”

  就在那天晚上,那柄乌刃乌鞘的剑沉入江底时,他的头发就成了这个样子。

  阳光下,那一头白发甚是刺眼,穆千山目光略过,昔日那种阴冷抑郁的感觉再次袭来,令人心头作呕。

  他说:“你若想杀我,大可不说这些废话。”

  施南月却说:“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你还没有体会过失去挚爱的痛苦和绝望,我怎么舍得你死?”

  柳絮飘飘荡荡地落在他头上,便看不清了,他笑着,声音有些哑了,柔柔地。

  穆千山听到他说挚爱时,心头一窒,竟是依稀地想起了一个人的模样。他的神色更加冷了,冷到了骨子里,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也许还是有的……若是没有,杀错了也没关系。”

  他在自言自语。

  穆千山冷冷地看着他,长剑在腰间,已有剑气隐约要出鞘。

  但剑气是不可能出鞘的,因为,施南月要走了。

  临走时,他轻轻地说:“晋王殿下这番苦心真是让人感动,穆大人也要争气些,可莫让殿下为难了。”

  穆千山的剑凝住了。

  君殊远远的站在一旁,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两人的表情。但他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剑拔弩张的,他们附近的阳光似乎都结了冰一般,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施南月走后,君殊慢慢走到穆千山旁边,轻拉他的袖子。

  仍带些稚气的少年有些愧疚,他还在愧疚方才那一瞬的意识恍惚。

  穆千山回过头来,脸上已无了表情,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他低头,把手掌覆上少年毛茸茸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说:“走吧。”

  这不能怪他的,因为很少有人能在施南月的媚术下保持定力。

  穆千山自幼便接受严苛的训练,深知施南月的媚术之深,能于无形之中蛊惑人心,让人不知觉中感觉亲近。

  而最可怕的是,他的毒术远比媚术要精通得多,如今十余年未见,他也不知此人如今的深浅究竟如何。

  施南月要他的命,自然不是说着玩儿的。若是放在以往,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今又为何心头发冷。

  是因为有了顾虑吗?

  那一丝一缕不时萦绕心间的牵挂常常勾住了他要出剑的手,他的剑,本是从不惧任何人的。

  有了顾虑之后,再锋利的剑不过是一堆废铁。

  这是那个人以前说过的话。

  穆千山痛恨那些日子,也痛恨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屈辱的人,他从不后悔杀了他,亦不怵接受多么惨痛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若能由他一人承担便好了。

  穆千山深知施南月此人心机深沉,思谋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说出今日这番话的。

  穆千山本能今日便出手杀了他,纵使难逃邢责,也不过一命抵一命,不牵连他人。

  但是这是在天策府,他是晋王爷赵绪举荐来的人物,若是出手杀了施南月——这个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势必会给赵绪带来许多麻烦。

  万千思绪恰如乱麻,斩不断,也理不得,穆千山不禁拧住了眉。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也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顾虑。

  回不去了,不知是好是坏。

  君殊扯着他袖子,他抬眼偷望男人脸上莫测的神色,悄悄拉住了他的手。那是一种冰冷及因多年握剑而稍显粗糙的感觉。他不去问穆千山与那个宫里来的贵人的关系,因为他心疼穆千山。

  君殊笑了起来,因为徐昭说过,他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能让人从心里感觉到快乐。徐昭总是很聪明的,他的话一般都不会错。

  现在,他想让穆千山开心一点。

第五十八章 这是你师弟

  他们在天策用了午饭,下午时又去看了穆千山将要带的那一队士兵,到了将近夜晚时,才回了王府。

  今晚无月,王府的大门前早已挂上了灯盏,在黑暗的夜里显得很是扎眼。

  穆千山远远的就看见门口一个蜷缩着的人影。早春的夜里还泛着寒意,那人身上衣衫单薄,在冷风中看着极为可怜,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了。

  君殊目力也是极好的,他口中道着奇怪,便先一步快步走到门前,去打量那人的样子。

  蜷缩着的人感觉到有人来了,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还未说话脸上就已挂上了和煦的笑意。

  “你是?”借着灯火的光,君殊仔细看那人,是个模样白净的少年。此时笑着露出一个虎牙,眼睛清清亮亮的,如秋夜的星子,有些可爱的样子。他被这素不平生的人笑得有些面色发红,却是小声嘟哝;“笑得真个傻子一样。”

  “你,你好!我叫穆归舟,我来找穆公……公子!”那少年像没听到一般,笑得灿烂又乖巧,当目光触及君殊身后慢慢走来的人时,声音中顿时满是惊喜。

  那少年赫然就是穆归舟,他身后背着一个背囊,里面放着穆千山送他的木剑。

  他在这里已从早上等到了晚上,但兴奋的劲头还是下不去,如今见了穆千山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了。

  穆千山看到少年的模样,一怔,问:“花生?”

  他们已许多年未见了,少年长得很快,模样和以前孩童的样子已经差的很远。

  “嗯嗯!”穆归舟猛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现在叫穆归舟。”

  穆千山听到他的名字,不免心头微动,于寒冷的春夜泛起了丝缕暖意。

  他脱下身上外套,递给穆归舟,而穆归舟却忙推脱了起来,慌慌张张地,不肯接。

  但他是拧不过穆千山的,因为穆千山的手没有伸回去,穆归舟不把衣服披上,那双手便一直伸在那儿。

  “师傅,他是你的亲戚吗?”君殊听到两人都姓穆,又见他们亲密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

  “不,这是你师弟。”穆千山回道,幽黑深邃的眸子似乎柔和了许多。

  “啊……?!”幸福来得太快,也太多,穆归舟不免呆了。

  他傻傻的张着嘴,眼角不自禁地弯成了月牙。

  他在来前忐忑了许久,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让穆千山允他跟在身边。而今穆千山一句话,就认了他为徒弟,真的是莫大的惊喜了。

  君殊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弟,却觉得心中愉悦,更有些痒,直想捏捏这个新师弟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穆千山自是不会让他们师兄弟在这冷风中傻站着寒暄的,他带着两人进了门后,便生起暖炉。

  穆千山问:“还回去吗?”

  穆归舟道:“王把我的卖身契给我了,我…听师傅的。”

  穆千山道:“哦。”

  穆归舟知道穆千山是不想提关于可汗的事儿,便不再说了。

  室内暖和的很,勾人倦思,穆归舟一整日都在门外等着,白日里不觉什么,一到了温暖舒适的室内困劲儿却是上来了。

  屋里三人,一个生性不喜言语,一个困得直眯眼,一个想说话却找不到人说。

  静默了一会儿,穆千山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穆归舟正努力让自己的眼皮不合上,隐约间看见穆千山出去的背影,霎时就惊醒了。

  公子…师傅是被我勾起伤心事了么?

  穆归舟心中不免黯然,他本不该提的,说是叶护大人给的不就不会这样了么。少年一下子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着脑袋。

  君殊不明他心中所想,但隐约猜到他口中的王是谁,便和他攀谈起来。君殊本就生性开朗,但又不夕羽乏细心体贴,三言两语之间就让少年重新活跃了起来。

  两人差不了几岁,算是同龄,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君殊知道了他虽出身汉族,但自幼在突厥皇廷中为奴,又在那几年跟在穆千山身边侍候。穆归舟本就从穆千山口中听过君殊的名字,也不免感到亲近。

  前后也不过短短两炷香的时间,两个少年已是言笑晏晏,开始彼此打趣了。

  穆千山进屋时,看见他二人正亲密地伸着手比划,像是在猜谜,也有些惊讶。

  君殊一抬头,看见穆千山,立刻讪讪地笑了笑,把话题立刻转到他手中拿着的食盒身上了:“穆哥哥,你是去拿吃的了么?”

  毕竟,猜谜这种小孩子耍的把戏,怎么会和君小校尉扯上关系呢?

  穆千山不管他这些小心思,只是道:“先用了晚饭。”

  穆归舟这才知道穆千山不是恼他才走的,而是去了厨房,心中更是感动。

  三人一起用了晚饭之后,穆归舟便被君殊催着去睡了,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连君殊都看得出来了。

  穆千山见他二人感情融洽,自是欣慰,便把穆归舟交给君殊去照顾。

  少年遗留在桌上的包裹,忘了拿走,穆千山给他送去。他拎起那个包裹,感觉轻的很,包裹的一角系的松了,露出了一小截陈旧的木制的剑柄。

  穆千山的目光凝在那处破的可怜的木剑柄上,迟迟没有移开。

  ……………,

  赵绪至深夜方从天策府回来,他与江云涯二人多日未见,一朝和好又恨不得黏在一起。

  赵绪本动了心思想跟着江云涯在他天策的那间小屋里对付一晚上,但他心中仍挂念着施南月一事,江云涯看出他心神不定,便劝他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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