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的红楼生涯 世家子的红楼生涯 第37章
作者:木璃
林家给贾代善带来的一份证词,就是那些被雇佣的风水先生和卖苦力的证词,他们赌咒发誓,雇佣他们的人穿着富贵,但并不是主子,话里透露的意思,那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当时付给他们的银两也是最上等的银锭子,不是市面上那种普通绞碎的货色,一看就知道背后人的背景不凡。
若是仅仅只这些,贾代善怎么也不会联想到贾政身上去,偏林家还送来了最要命的东西。帮安雅弟弟迁坟的几个苦力,当时本来安雅有要求,要给弟弟陪葬一些笔墨纸砚好东西的,那几个苦力也是家贫,瞧见主人家没人来,雇主也并不很对这事上心,就起了贪念,把原本要陪葬的一些金银器皿给昧了下来,换了鎏金的进去,倒手赚了一笔。也巧,一个苦力家里有儿子想读书却没钱,那苦力心疼孩子,就拿走了一个上好的砚台和纸笔,不很多,可林家人去查的时候,却在一支上等湖州羊毫笔上,发现了贾家刻在笔杆子尾端的记号,再看砚台,也都带着贾家的印记。
京里权贵人家,都喜欢在自家的用具上打上家族的印记,不单是怕下人偷盗主家财务,也是向外面众人宣布,这东西的来历,遇到那私下盗卖的人物,可以上报官衙,也方便日后寻回。贾家自发家后,就极力向那些百年世家看齐,这些权贵人家的规矩,贾家自然也照搬了来。贾家里,贾代善所用笔墨纸砚不说,其次便以贾政屋里的笔砚质量最佳。贾母就曾当着和贾政争夺一方古砚的贾赦的面说:“你弟弟读书刻苦,要考功名,用的东西哪能马虎,你平日进书房几次?拿了这好东西也不过是白放在那里,还不如给你弟弟用。”贾代善不过看过那砚台一眼,就认出,这东西,必是贾政的东西!
能被安雅送了去给平安陪葬的东西,如此与贾政亲密相关的东西……
贾代善坐在椅子上,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住了,外面下人低声喊着老爷,贾代善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可他现在真的不想动,也不想跟人说话,叫别人看他的笑话!
对、没错,就是看他的笑话!笑他这些年瞎了眼,竟把个冷血绝情的货色当成了宝!
他为了这个小儿子,多年来,甚至都可以打压了老大一房,甚至连贾瑚……贾代善想到前面他还和贾母商量着等风头过去,怎样悄无声息地处置来了张氏,就觉得脸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不仅难受,更加羞耻,告诉他,他贾代善瞎了眼,把个渣滓当成了宝!
那是他亲妹妹啊,本就是自己做的丑事,还敢迁怒妹妹!收买丫头谋害妹妹的孩子,贾代善想起银红那丫头,不由得怀疑,老二真的一如表面这般谦谦君子?否则,他怎么会更府里这么多的丫头有牵扯?先是侄子身边的,再来是妹妹身边的,那是不是他跟自己院里的丫头也有来往啊?!
贾代善不想再想下去了,可是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贾政以往在他面前的表现,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怀疑,贾代善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疼宠的小儿子,未必就是自己印象里面那个好读书知礼的孩子,比如当他训斥老大的时候,老二虽然会跳出来帮着老大说话,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分明让他更生气,对老大更加严苛。贾瑚还没有表现出聪明才智的时候,老二会常常在他面前不经意地提起贾珠和贾瑚在一起玩耍的事,然后不知不觉的,他就更加喜欢聪颖的贾珠,对贾瑚越来越失望……
贾代善历经两朝,从战场厮杀到位居庙堂,从来就不是浅薄无知的人,人性中的黑暗,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同时他是一个中年得子的男人,作为一个普通父亲,同样对于自己亲手养大亲自看着出生成长的孩子更加疼爱偏宠,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普通人偏疼小儿子的这种感情占据上风的时候,他往常的精明便成了摆设,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便是不对的,他也会自动的给儿子找借口。
如果,他一直偏爱这个儿子的话。就如同当年的贾代善对贾政。说来贾政露出的马脚并不小,可是贾代善疼他,自然就无所谓了。贾政依仗着贾代善和贾母的疼爱,日子过得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现在,贾敏小产的事,无疑是触到了贾代善的底线上,甚至,这件事还是林家人得到的消息来告知于贾代善,这就表示,贾家的家丑已经宣传到亲家家里了。贾代善为什么希望小儿子能考中科举?不就是希望小儿子能光耀门楣,将贾家从武勋豪门衍变为书香世家?而现在,贾政不但没有做到这点,甚至因为他,荣国府要声名扫地了,这叫贾代善怎么能忍?!
贾代善又想起了贾政今年的春闱落地,荣国府的名声都被他败光了,当时他只心疼贾政又一次落榜心里难受,这会儿想来,却止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早知道自己回落帮,所以使了苦肉计好脱身?
“老爷?”
贾代善正思绪万千,门外有人轻轻敲了门,喊道。贾代善懒怠理会,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料外面的杂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就听人扬声道:“老爷,我能进来吗?”却是贾母。
贾代善停顿了一会儿,答应了,上前去开了门,贾母一瞧他的脸色,惊道:“老爷,你得脸色怎么这么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一边忙让人去点灯,焦急地扶着贾代善坐下,叨念道,“老爷一直没回来,我还当林家的人还没走,谁知下人跑来跟我说你呆在书房里,天黑了也不点灯,也不叫他们做事,可把他们吓坏了,让我赶紧过来看看。怎么了老爷?林家人来是有什么事吗?”突然想到什么,焦急道,“难道是敏儿有什么事?”
贾代善心里烦躁,只觉得贾母这一通唠叨实在烦人,当即不耐地喝道:“敏儿没了孩子已经够难受了,你还希望她再出点什么事啊?!”
贾母身子一僵,尴尬地看了眼屋里伺候的下人,好半响,才扯着嘴角低声道:“老爷,我就是担心敏儿……”
贾代善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看贾母神色尴尬,也有些抱歉,软化了态度,道:“林家人来说了些事……”并没说完,但也足以表明他的歉意了。
贾母稍稍找回了面子,心里就好受多了,怕贾代善再在下人面前发脾气给她没脸,就让下人们都下去,自己亲自动手给贾代善到了盅参茶,奇怪道:“老爷,林家人来,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心情这么不好?!”
一说起这话题,贾代善脸色直拉了下来,看了贾母一眼,阴沉道:“没什么,只是把害了我们外孙的凶手找出来了!”
贾母先是一惊,随即大喜道:“真的?找到凶手了?有证据了吗?是张氏吧?我就知道是她,她对敏儿怀恨在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有了证据,我要她吃不了兜着走,这次,老大休也得休了她,不休也得休了她!我贾家,容不下这样的媳妇!我要她张家身败名裂!”
贾代善看着这样愤怒到几近于癫狂的贾母,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也别忙想着怎么对付老大家的,对付张家,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还不是因为当初我给老大迎娶张氏,压过了老二,你心里不舒服?要是当时是给老二娶得张氏,有张家帮衬老二,你不定对张氏多好,没错吧?”
贾代善话里的讥诮如此明显,贾母一时惊异地都忘了对张氏的数落,迟疑不定地看着贾代善,惊问道:“老爷?你说什么呢?”
贾代善突然笑了起来,并不理会贾母的问题,只闷笑着似自嘲般说道:“不只是你,我不也是一样?当初给张家下聘,我是多想把张氏求给老二,以后老二有张家帮衬,前途无限。可偏偏长幼有序,老大没成亲,又是继承人,张氏这样的贵女,根本轮不到老二。我这心里难受啊,觉得自己是真对不住老二!所以我就想着,要多多弥补老二,你对张氏的一些小动作,我也当没看见。张老侯爷去的时候,我是真的松了口气,我想着,多亏了当初不是给老二求娶的张氏,否则不白白亏待了老二?!”
贾母从不曾听贾代善说过这些,听他说的感性,不由安慰道:“老爷,老二是多懂事的孩子,你对他的好,他心里明白着呢。”
贾代善却突然狰狞了面色,一下子把那参茶扫落在地,砰一下,彩瓷的碗盅碎了一地,贾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贾代善拍着桌子,扭曲了脸暴怒道:“他知道?他知道什么?懂事的孩子?哈,他当然懂事了,这满府里,谁有他懂事?谁能比得过他的心思?他不就是摸准了我心意,所以才敢这样胆大包天,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贾母被吓得狠了,揪着帕子急道:“老爷、老爷你冷静点,老爷你小心气坏了身子!”
贾代善哪里冷静地下来,黄花梨手杖啪啪得拍打着桌子,痛心疾首得呼喝着:“我贾代善一生精明,到头来,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把个祸根毒蛇,当成了宝,灭绝人性的东西,连自己的亲妹妹亲侄子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啊!”
真真是一道晴天霹雳,贾母整个人都傻了,木愣愣跟失了魂一般站了好久,才哆嗦着问道:“老爷,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对自己的亲妹妹亲侄子下手?”不、不可能的,一定是老爷弄错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贾代善憋了一个下午的痛苦终于有了人分担,看着贾母哆嗦着不敢置信,仿佛终于有了同伴一般,贾代善几步拿过了书桌上林家人送来‘证据’放到贾母面前,轻笑着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觉得眼熟吗?这个、本来是要给安雅的弟弟陪葬的,不过啊,被人昧下来了,所以才叫人发现了里面的猫腻。知道这东西本来是谁的吗?啊?”
贾母是当家主母,对于最宠爱的小儿子贾政屋里的东西,多数是她选出来送过去的,她或许不知道贾代善书房,可对贾政屋里的东西,大部分却可说是了如指掌。眼前的砚台湖笔,贾母只一看,就知道是贾政喜欢的款样,再看那贾府的记号,还有什么可说的?贾母趔趄了一下,扶着桌子,险些栽倒了去,只反复呢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事到如今,贾代善反而冷静了下来,以一种非常淡漠的,贾母从未听过的冰凉口吻道:“怎么不可能?我派人去询问了老二屋里的人,以往敏儿给老二送东西,大多都是这个安雅去的,老二屋里的大丫头半夏,当初可和这安雅称姐道妹的!”
贾母听着贾代善这样冰凉的声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即她抓紧了贾代善的袖子,急道:“老爷,老爷,老二不是这样的人?存周他不可能害敏儿的?这一定是有人在害他,一定是有人在害他?”突然眼前一亮,抓着贾代善就气道,“一定是老大家的,是张氏那个贱人,故意陷害老二的,老爷你要明察,你不能就这样冤枉了老二啊!”
贾代善一把甩开了贾母的手,怒喝道:“都这会儿了,你还护着老二?老大家的什么脾性,就算是对敏儿有心结,害了敏儿她有什么好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疯了吗?老二才是好算计呢,就一个丫头,害了敏儿,一来给自己出气,报复了敏儿当初撞破他丑事的仇!二来栽赃给老大家的,让我更厌恶老大,好给他自己谋好处!这个逆子,他哪还有半点骨肉亲情?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给算计进去了!没人性的东西!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人性的东西?!”
贾母的眼泪在不知觉间已经湿了整张脸,她惊惶地拉着贾代善,焦急地哽咽道:“老爷,你快被这样说老二,老二他不是这样的。您都忘了,他多孝顺的孩子啊?小时候就知道有好东西要给咱们先吃,在外头得了点好东西就先给咱们,有什么好事,一定先说给我们听!他刻苦用功,懂事听话,尊重老大,爱护敏儿,他不是这种狠心的人啊!老爷,你是老二的父亲啊,你这样说他,叫老二以后在外面怎么做人啊?”
贾代善却似没有听见,冰冷的眼神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坚定道:“老二在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
贾母跟贾代善年少夫妻,对贾代善最是了解,上一次贾代善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他亲手处置了吃里爬外的奶兄一家,那么现在,他是要?“不、老爷,事情还没查清楚呢,这些不过是粗浅的表面证据,不一定就是老二做的啊!老爷,你先别忙着做结论,好歹先听老二怎么说啊?”
贾代善嘲讽的笑起来:“动机、联系、证据都清楚摆在了眼前,夫人你还要为这个逆子说话?你就忘了敏儿那可怜的孩子?”
“那老二怎么办?”贾母再撑不住,痛哭起来,“那是老二啊,我的命根子啊,我最心疼的孩子啊!老爷,你难道忘了老二平日的孝顺了?你不能把这件事暴露开的,一旦说开了,别人知道,老二就完了,老二真的就完了。”抹了把眼泪,扯着贾代善的衣袖直哀求道,“老爷,你就再给老二一次机会,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老二不是那种狠心的人,他一定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他从小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本性不坏的。他可能也根本没想到会有今天,他只是想给敏儿添添堵而已。是敏儿对安雅下手太重了,才叫安雅给她饭菜里动了手脚。老爷,你忘了,要是敏儿按我的说法,把安雅早早卖掉,孩子就不会有事了,这是敏儿自己的疏忽,不能怪老二的,不能怪老二的!”
贾代善何尝不想为贾政辩解,可是……“夫人,你难道忘了安雅死前说的那句话了?那分明是冲着老大家的去的。老二早就算好了,要栽赃给老大家的,怎么可能就仅仅只是给敏儿添添堵这么简单的小事?”自然,敏儿自己的疏忽大意,下手毒辣也是造成她小产的原因,可是大头,还在贾政这里!
贾代善突然有些心灰意冷,自己这些年,宠着老二,疼着贾敏,可怎么交出来的孩子,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辣?敏儿也是,不过一个丫头,就算厌恶,卖出去也就是了,偏要折辱人家,毁了人家女人的脸……
“明儿,叫齐老大一房人,这些天,老大家的受委屈了,明儿,我就给他们个说法!”贾代善累了,不想再说了,摆摆手,他做下决定,让贾母给他留个安静的地儿。
贾母哪里肯?这样的丑事一曝开,还是证据确凿,贾政落下个残害手足的名声,以后一辈子就完了!“老爷!”她凄厉地喊着,“你再给老二一次机会吧!再给他一次机会!”
贾代善闭着双眼,只不理会。贾政这次做的事,实在丧心病狂,对自己手足动手,这点,贾代善决不能容忍!哪怕,这是他最心疼的儿子,他也决不允许!
“老爷!”贾母看着贾代善这幅模样,知道他是断然不肯改变心意了,想到贾政可能会因此毁了一生,贾母心里虽然也有怨怪,可更多的,却还是心疼。
她的命根子啊,决不能让老爷就这样毁了。
“老爷,这都是我没教好老二,是我的错,要怪,就该怪我才是!”
贾代善察觉不对,猛然睁开眼,就见贾母满面泪痕,直向墙上撞去……
林端给贾瑚汇报最新得来的消息:“林老夫人林如海都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贾政的消息,都很生气,不过贾敏好像还不知情,好像是因为她小产后情绪激动没有保养好,现在正躺在床上,林如海不想她再伤神,就隐瞒了她这个事。但是林老夫人很不高兴,认为贾家的事,不该害了林家的孙子,在背后跟下人抱怨,贾敏脾气太差,把娘家兄嫂都得罪光了,可见其品行,如今是满肚子的不高兴。”
贾瑚听着他的话,脑海里却浮现了当初荣国府全府人齐聚的晚膳,那时候,张氏王氏站在一边,给全家人布菜,贾敏总是能在张氏的一举一动中挑出毛病,然后拉着贾母嘟起嘴不高兴,贾母就会瞪着张氏给贾敏出气……婆媳间的苦楚,现在也该你尝尝了。
“关于贾政的嫌疑……”
“公子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不久后,凌家村那边就会发现凌家意外背后的那些事儿,官府会顺着线查下去。只要荣国府到时候打点了,自然就会有风声透露出去。”贾政的事,绝对捂不住!
贾瑚满意地点点头,谢过林端:“这些日子可是辛苦林大叔了。”
林端客气了几句,先走了,贾瑚送了他,回头便叫来青儿,笑道:“青儿,你也好些天没回家了吧?正好我有事想让你大哥二哥帮着做,你要手里没事儿,今晚上就家去!”
第73章
贾母并没有大碍。
别看她撞墙的样子看着拼尽了全力,但毕竟贾母并不真的想死,等到了墙边上力道自然就小了,再有贾代善在后面着急的一拉,贾母的头撞在墙上,一阵金星直冒,头晕眼花,额角红肿了一大块,但并不曾见血。
贾代善见贾母无事,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大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寻死觅活的,你还拿死来威胁我了?!”
大抵护犊子的母亲便是贾母这样了,往日贾代善沉下脸都不敢再反抗的人,这会儿贾代善看着都要杀人了,贾母却硬是梗着脖子不肯退让,呜咽着哭道:“我哪里敢威胁老爷,只是老二是我的命根子,若是老爷执意要毁了政儿,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死百了,也省得活在世上看着孩子受苦受难心里难受,指不定下去了,还舒坦些!”说着,微微捂了伤口,伤心恸哭,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贾代善再冷心冷肠,到底和贾母是少年夫妻,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的原配。妻子年华最好的时候,他却在外征战,贾母在家里,也受了不少气。想到贾母方才的狠劲儿,贾代善的心软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贾代善硬着声音道:“老二这次做的事,实在亏心,不但害了敏儿,还想栽赃老大家的……”
贾母一听贾代善这话就知道有门儿,立刻接口道:“这现在老大家的不是没事吗!”
贾代善横了他一眼,要不是林家人查出事情的真相来,过些天,张氏怕就要‘病逝’了,这还叫没事?更不要说这些天他们给张氏看的脸色了。
贾母心里也发虚,被贾代善眼神这一扫,声音渐渐就小了,只是还是不肯退步,贾政她是护定了的。“以后我们再补偿老大家的就是了……老爷,老二也是你疼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你就真的忍心,毁了他一辈子吗?”
贾代善哪里忍心?!他看着一个月一个月成长的胎儿,看着出生的婴孩,抱着哄过的孩子,手把手教读书写字的儿子,寄予厚望的儿子……亲手毁掉他,他怎么可能忍心?!
可是老二犯得错,太过了!这已经不是一时的过错,这是人性,人品的问题啊!
贾代善怕贾母再想不开,不再强硬表态,转而柔声劝道:“你这些天也去林府看过敏儿的,你不也说敏儿没了孩子,整个人都憔悴失色了?那可是咱们唯一的女儿,也是我们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啊。你就忍心,让敏儿白白受了这遭委屈?”
贾母却是怎么说也不听,本来就没什么可比性,女儿她自然心疼,可毕竟儿子才是后半辈子的依靠,为了女儿一时的痛苦,就毁了心疼的小儿子的前途,贾母根本不用考虑,就做出了决定,对着贾代善哭道:“老爷不必再说了,我知道敏儿这次受了大委屈,可那也是她直接间接害了老二两个孩子的原因。老爷,老二就是一时没看开了才做了错事。他以后定会改的。你总要给他个改过的机会啊!敏儿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可要是老爷把这事传扬出去,老二以后这辈子,就在抬不起头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贾代善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看贾母油盐不进,一副他要敢处置贾政,她就不活了的架势,怒道,“这事是想瞒就瞒得住的吗?你现在在这里逼我,就能让老二平安无事了?林家没了长孙,林老夫人林如海心里能高兴?他们能不要个说法?!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了,老二都这么大了,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了!”
贾母也是豁出去了:“林如海现在还不过是个小官,咱们遵守婚约就是给了他们大脸了,这会儿他们好意思来要老二断送前程?敏儿是个识大体的,她做不出这种事。我去劝她,让她说服林如海和林老太太。”
贾代善颤抖着手指着她,气得直拄手杖:“下嫁下嫁,你就会说敏儿下嫁。下嫁怎么了,林贾早有婚约,信守承诺是应该的。当初林老侯爷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啊!还敢让敏儿去说情,你是生怕敏儿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是吧?!”
贾母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哭哭啼啼道:“老爷就当看在我与你几十年夫妻的份上,你就饶了老二这一次吧。也是我这些年一直护着他,没教好他,才叫他一时糊涂犯了错。要论元凶,还是我啊。老爷你只管罚我,我绝对没有半句怨言,可你要给老二再一次机会,老二要是前途毁了,他得受多少打击啊?我这半辈子的心愿,就是希望她有出息,能平安。要是这样都不行,那我还真不如就死了算了!……”
贾代善头疼得闭上了眼,被贾母闹得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可惜,事情并不是贾母豁出命威胁贾代善,就能平复得了的。
第二天,被贾母闹得一夜终于不敌败退选择了妥协的贾代善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林家传消息,那边林如海便亲自登了门拜会。
对着林如海这个女婿,贾代善很有些羞惭。“如海啊。”贾代善叫了一声,下面的话便再说不下去了,直羞愧尴尬地慌,蠕动了几次嘴唇,看着林如海,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林如海坐在椅子上,看着贾代善的满面为难,心中纠结百态,最后,还是没开口。
对贾代善这个岳父,林如海向来十分尊敬。虽然朝臣里不少人说他太过精明世故,与家宅私事上,贾代善又是会过于偏颇小儿子。但是对于林家,贾代善却是有大恩的。当初林老侯爷突然去世,林家一片风雨飘摇,是贾代善帮了他一把,虽然做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雪中送炭的情,林如海却记下了。更不要说,哪怕是在林家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贾代善都没有放弃林贾两家的婚约,还肯把女儿下嫁给他——就凭这一点,林如海就真心实意敬重着贾代善。
可是这次,事关他的子嗣,由不得林如海不重视。
为了振兴林家,也为了表示对贾家婚约的重视,林如海在婚前,就只有两个屋里人,就这两个,还是林老夫人硬塞给他教他人事的,林如海本身并不很亲近。如今,林如海已经年满二十,好些与他同龄的人,膝下孩子都能跑能跳了。林家世代子嗣单薄,林老夫人盼着抱孙子已经盼了许久了。贾敏传出身孕的时候,林如海和林老夫人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
谁知,不过几个月,这份喜悦,就变成了苦涩。
林老夫人因为伤心,旧病复发,已经卧病在床。更叫林如海忧心的是,因为前面他拒绝纳妾的事还有这次贾敏小产背后露出来的事,林老夫人对贾敏心里有了成见,再也不比当初对贾敏的疼爱了。几次林如海过去看她,林老夫人话里都透着对贾敏人品的质疑。尤其是派去调查安雅家人的人回来后,知道贾政不但残害妹妹,还心肠歹毒的想要栽赃大嫂,拖累大哥,林老夫人想起贾母对林家的鄙薄,气得当时就昏了过去。一醒过来,就抓着林如海的手,非要他来贾家讨个说法!
“贾家那老太太看不起我林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往常我看在荣国公的面上,能忍的都忍了,可不想,我们一退再退,人家倒把我们当好欺负的了!是,媳妇是下嫁到我们家的,我们领情!可贾家就因此把手伸到我们林家来?他们怎么敢!伸手到亲家家里,还害了我们林家的长孙,如海,你要是不讨回个说法,为娘的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林老夫人的话太重,林如海受不起。思考了一夜,林如海愧疚地想着,这次怕是要岳父为难一回了。不曾想,天才亮,有人往林府门口送了封信,却是说贾母说服了贾代善,打算对贾敏小产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还正再想办法想要封住林家的嘴,以免坏了贾政的前程。
林如海当时心里就不可抑止地冒起了火,赶紧叫人备了车马来贾府拜会贾代善。他心里不想对贾政穷追猛打是一回事,贾家不把他林家放在眼里连林家子嗣大事也敢不经林家同意自己做决定又是另一回事。诚如林老夫人所说,他现在是林家家主,要连林家子嗣都护不住,那他还当什么家主?!
因此,明知道贾代善心里愧疚,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林如海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对让贾代善这般为难的愧疚,等着贾代善给他个说法。
这个时刻的林如海,不是贾代善的女婿,而是林家的家主!
贾代善看着林如海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再不能善了了。叹息一声,他幽幽说道:“都是老夫、教导无方啊……”说出这话后,贾代善的脊梁骨都弯了下来,一瞬间,整个人都似苍老了十几岁。
林如海看着不忍,但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冲动,脑海里一边边回想贾敏小产时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涌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贾代善见他还是没反应,眼神一闪,哀叹着放低了身段,给林如海赔不是道:“老二那个孽子,竟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还连累了敏儿肚子的孩子……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外孙,我这心里……都是我贾家,对不起你林家啊。”
贾代善把话敞开了说,林如海也就不客气了,黯淡了眸子道:“我和敏儿,母亲,都很期盼这个孩子……敏儿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每天每天的哭,全都劝不住。小月本该是要好好将养的,可现在敏儿根本就不能平复情绪,为了孩子的死因,她天天吃不下睡不好……在这样下去,我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
林如海说得很委婉了,可贾代善还是被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深意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敏儿也是他女儿,他最心疼的女儿啊,他知道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却一直没有做出反应,甚至都忘了女儿还躺在床上,以泪洗面——甚至,还误认了凶手。
贾代善看着哀伤的林如海,想要给贾政说情的话停在了舌尖上,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林如海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愤怒、痛心、哀伤,但更多的,却是对贾代善的失望。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贾代善却还是不肯说怎么处置贾政。他一直尊重的这个老人啊,内里,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光风霁月的人物。他,也就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这一瞬,贾代善在林如海心中建起的高峻的山峰,轰然坍塌。
贾代善突然站起身,走至林如海面前,深深一揖:“如海,就当是我贾家对不起你林家,此事还请你、帮衬一二!”
林如海对着这样的贾代善,仓惶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