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185章
作者:thymes
陈霁说道,“斩而不除,死灰复燃……为此,瑶山需要一名顶尖的剑修履行这使命,以此终结我们数百年来的夙愿。”
封云怔怔地望着师父,窗外一阵闷雷滚过,闪电将两人的神情照得通明。
“我前头的那些师兄,大多都是习剑。”陈霁平静地说了下去,“他们天赋并不差,尤其是穆师兄,说是当代的佼佼者也不为过,但师父仍然觉得不够。多年过去,师父差不多也觉得就这样了,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谢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是讲一些之前的故事,可能有点平淡请包涵_(:з」∠)_
第169章 谁与共(四) 向使当初身便死
玉镜江边小栎镇,水道绕过沙洲,散为曲曲弯弯的细小支流。撑一只船向北,越过桥边蔓草,或能在远岸依稀见到那一棵老杨柳。
春日绿意映云,冬时枯枝堆雪,树还未见人间沧桑,它身后掩着的那青墙碧瓦,已非昔年模样。
此处住过一户姓谢的人家,祖上据说也有先辈为官做宰,传至后来,依旧是诗书知礼,素有贤名。只可惜,在前朝的波谲云诡中,边郡亦不能幸免,谢家蒙受牵连,后又遭邪魔毒手,一时风流云散。
宅邸几经易手,大约是旧事遗下的凄凉之意徘徊不去,这里始终没再兴盛起来。历任主人各有喜好,添添补补之下,景象更不复当年清幽,唯有庭前垂柳如烟如雾,冷眼看着世事变迁。
曾有一名白衣负剑的年青人立在岸边,望着柳荫下的宅门。有关此处的种种,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他怎么也无法从这陌生的地方看到一丝半点供他缅怀的痕迹。最后,他也只能摇摇头,走下河岸去。
倘若柳树有些灵识,或许会记起许多年前,也有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少年,站在同一处地方。他作市井游侠的打扮,一双眼睛亮如寒星,看着那已不是他家门的院墙。
他旁边是个戴着斗笠的青衣人,江水从他们身后静静流过。
少年道:“世上还没有我的时候,这柳树就在这。我离家前它是这样,如今这屋子不姓谢了,它还是一样,没准以后我死了它也不会变。这树,树下的石头,江河流水,无非如此。”
“你羡慕这江河么?”青衣人问。
“可惜我生来是人,当不了河水。”少年道,“没法无知无识,奔流个千秋万载。人怎么活,我就怎么活,我想报仇,还想救人,不做这些,称不上活着。”
青衣人道:“所以,你已经想好了。”
“是。”少年仰头道,“你说了收我入门的缘由,这就是我答应的缘由。不过,还有件事情。”
青衣人:“是你的师弟么?他天资甚佳,与你作伴未尝不可。”
“不,我希望他能有个别的去处。”少年叹了口气,“自己说来轻松,但我可不想把这包袱也背到他身上啊。”
……
“谢师兄天资卓绝,有不世之才。”陈霁道,“他带艺投师,被掌门破格收入门下,此等情形在瑶山也是前所未见。加之掌门对他格外关照,诸位师兄难免觉得……”
他说得快了,只好停下先调匀气息。封云听得入神,一时间也抛去了平日的谨慎,接道:“难免觉得师父收了一个又一个弟子,都不合心意,这次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剑修天才,倾囊相授,把此前的师兄们都衬得可笑起来?”
他说完,才发觉这话对上一辈太不恭敬,连忙起身告罪。
陈霁无力道:“坐下吧……事情确是这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固然了解谢师兄的为人,但我当年也未尝不是暗有微词,只觉师父的偏心使得门中人心浮动。到如今,这些纠葛已是微不足道了。”
他缓缓地叹出一口气,出神地望着帘外水幕。这寂静在雨声中绵延,封云的心渐渐提了起来,知道这桩旧事终于讲到了最要紧的地方。
“天魔。”
陈霁突然说道,“在你看来,天魔是什么样的?”
就像是临时被大师兄抽起来检查修炼进度,封云不自觉挺直后背,心中拼命回想门中书卷里有关天魔的记载。无奈这个实在不太多,他只能斟酌着说:“无形无质,也无从泯灭,与神魂相类,却不需依托……唯有镇魔时,才会动摇渊山封印,与前去镇魔之人相抗。”
想了想,他又道:“不,因果说反了,应是天魔动摇封印时,各派才会前往镇魔。”
陈霁道:“记载中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只看这描绘,你会觉得天魔就像是山崩、洪潮、地动……它并非有意为害,但实实在在地让世间生灵涂炭。”
这确实是封云对霜天之乱乃至天魔的理解,不过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问一句“不然呢”,而是说:“难道,天魔其实是有灵识的?”
“六派之中,对此始终没有一个定论。”陈霁道,“天魔如同一团混沌,散布开来时使被染上的人神智昏乱,被镇压后,也依旧时时想要掠夺外界的生机。说是天灾,这显然不是自然的法理;说它有灵,却从未有谁能与它交谈过。”
封云眉头紧皱。陈霁的语气也沉了下去:“而掌门那一次从镇魔中归来,看似未受太大的损伤,实则已被天魔浸染。直到最后他才发觉,我们对天魔依然所知甚少……”
“可是,多年来别的门派从镇魔中全身而退的人,也为数不少吧?”封云忍不住道,“若是有这种危险,怎么从来都没被发现?”
陈霁道:“我想……不,是师父想到,促使他被天魔所惑的,是他对天魔本身的执着。”
封云“啊”了一声,刹那间明白过来。
“瑶山世代延续的使命,隐瞒天魔来历的愧疚,以及迫切想要除去天魔的责任……如此种种,这一脉相承的悲愿,是比门中纹印更为深刻的痕迹……”
陈霁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天魔……察觉到师父的心魔,又在他心中种下新的心魔。他不记得对弟子挥剑时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被谢师兄搏命一击,方才击破他被扰乱的神魂。说来讽刺,师父能不受门中纹印的约束,是因为潜藏的天魔;在谢师兄一剑之下,仍旧能把这些事情告知我,也是因为未散去的天魔之力。那时我竭尽全力挽救师父,损害了根基,但比起谢师兄,这也算不了什么……”
他仿佛每呼出一口气,生机就流走一分。封云想要施术为他缓解苦楚,却被他轻轻推开。
*
“……别做这……无益的功夫了。”
掌门推开陈霁的手,说是推开,实则传来的力道几近于无,“省点力气,待我死后……要处理干净,别留什么后患。”
他目光散乱,已经难说看着的究竟是面前这最后的弟子,还是雨流如织的天空。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声音太过微弱,陈霁只勉强听到几个字:“若是当初……”
那股哀切而空茫的悔意,似乎也化为雨水,流入了他的心中。
是后悔没能早些察觉到天魔的危害?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对弟子天资的挑剔,不断寻求当世天才的举动,反倒引发了门中龃龉,也催生了自己执念的滋长?
又或是……在临终之际,看着此生种种都被亲手毁去,会觉得当年死于渊山,未尝不是更好的结局?
大雨连绵半月,洗去了石阶之上的血迹,也洗去了此处曾有过的生机。陈霁没有从师父那里听到什么对他的嘱托,但那掌门的印记足以言明一切。
无论他心中作如何想,他都要与瑶山一同走下去。
要说最难以面对的,不是仙门中必然生出的波澜,而是门中弟子的亲眷友人。当中,又以郁雪非尤甚,陈霁既不能对他和盘托出,也不知要如何向他交代,最后只能说,这番变乱绝非谢诀的过错。
临别之际,郁雪非平静问他,对谢诀身后留下的家人有何打算。
“倘若夫人愿受瑶山庇护,那自然好,”他道,“要是她另有打算,也总要为他们寻个安稳的去处。”
郁雪非道:“若是她返回妖族之中,也无所谓么?”
陈霁那时实在也没什么主意,只说要先看对方是做如何想。等他料理了手头事情,终于赶往谢诀隐居之处,敲门时尚有女子应声,进去却只见幼子在襁褓中,不见夫人的身影,对方竟是连面都不愿与他一见就已离去。
*
“……莫非她此刻仍旧在世?”
对封云的疑问,陈霁摇了摇头:“她……留下字迹,直言自己时日无多,将孩子托付给我。”
封云不由得想道,谢诀死后这位妖族妻子也即随之而去,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不是修了什么心魂相连的法门。
这念头一闪而逝,他随即想到更要紧的事情:“大师兄他,知道这些过往吗?”
“不。”陈霁低声道,“他是瑶山这一代镇魔的人选。”
封云声音发颤:“但是……您……”
难道师父您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他收入门下的?这话还未出口,他便觉得不对,那时候大师兄还是个孩童,就算有天赋,也不能那么早显现出来。
陈霁却领会了他的意思,苦笑道:“我本想照顾谢师兄的后人,可是你也看到了,说是谢真他挽救了瑶山也不为过……他天资尚在谢师兄之上,如今越是明白掌门当初的纠结,我越是难以面对他。”
封云心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对,但究竟怎样才是对的?是大师兄展露出才华之后,就应该把他扫地出门,远离瑶山的漩涡?还是他们能再找到镇魔的人选,代替他去赴那九死一生的危局?不管怎么想,这些都只是无理与荒谬。
他喃喃地说:“至少要把这些告诉大师兄……”
“当初师父就是因此令天魔有隙可乘,我不敢冒这个险。”陈霁道。
他闭上双目,无论是悔恨还是痛楚的神情,都像是被雨水冲刷殆尽一般,从他久受虚弱折磨的面容上渐渐消退,最后只余下冰面般的平静。
“瑶山掌门之印,有一半在孤光上,另一半我现下传给你。”
他的声音此刻恢复了几分气力,往昔的从容在此刻复现,“若是你大师兄在镇魔中身故,你便是下一任掌门,而即使天魔已除,他从渊山回来——你也要务必谨慎,在辨明他是否被天魔影响前,不能太过相信他。”
封云张了张嘴,明知道这是师父最后的嘱托,却怎么都说不出那句“我知道了”。
陈霁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或许他也清楚,这个弟子总不会令他失望。他松开封云的手腕,那银白的莲花纹印正逐渐消隐。
“我等不到他回来了。”陈霁道,“或许天意如此,即使他在这里……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那一刻的神情,令封云难以忘怀。接着他慢慢坐起身来,望向窗外。
山崖之上,风雨声席卷来去,却仿佛被那茫茫夜幕吞没,无论朝哪边看,都只有寒意与死寂。偶有几点雨珠飘洒进来,才在灯边留下了细微水痕。
“去吧。”他说,“我还想再听听瑶山的雨。”
……
一束火焰忽从无形中现身,跃入石桌空着的灯座之中。
虽是随手搓出来的灯火,但它就如施术者的脾气一般,自顾自地昂然生辉,顿时照亮了这小小的亭阁。月光几近于无,树叶窸窣作响,那幽暗原本悄然围拢在他们四周,此刻也如潮水般退去。
亭中的讲述者与听者,也像是从梦中醒来,任由火光流下古老的石阶,驱散了那连绵不绝的雨幕。
封云不由得垂下视线,片刻后,又定了定神,不无忐忑地看向对面。
出乎他的意料,大师兄的神色尚算平静,尤其是在听了这么多生死攸关的秘辛之后,简直可以说是镇定得有些离谱了。火光映在他眼中,令他沉吟的表情多了几分锋利与坚决。
良久之后,谢真才开口道:“这么说,原本天魔注定要在这一代终结。我们若能根除天魔的后患,无论是遗憾还是告慰,那都可留待之后了。”
他的目光也转向了亭外的夜色,昭示着他心中也非看上去的那么波澜不惊。封云一时百味杂陈,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一旁长明衣袖微动,探过去握紧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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