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63章
作者:thymes
“正是这样。”长明点头,“但另一些血统强悍的妖族,会反其道而行之,给后裔取上意义鲜明的赠名,愿他们一生宁折不屈,与天地抗争。”
谢真听得入神。长明说:“卓延氏这一代有四子,赠名依次为‘风’、‘雷’、‘雨’、‘花’,皆是重大的象征,可见先代……哦,先代的先代,对他们寄予厚望。”
他没说的话谢真也明白,从这些赠名中,更能看出繁岭一系的野心勃勃。被放逐的那图雅塔兰,也就是狄珂,即是第三子“雨”。
这会儿,他忽然有些明白狄珂为什么会唐突地对他的名字加以赞赏了。
“那么,长明呢?”谢真好奇道,“你从未说过自己名字的出处。”
长明:“我的名字来自先王梦兆。”
“梦兆?”
世上有无数修行法门,千奇百怪,可谓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唯有预言一事,时常有人言之凿凿地形容,但始终虚无缥缈,难以令人完全信服。
谢真本来不怎么信,实在是因为见了不少江湖骗子的把戏,但若这话来自深泉林庭的先王,自然不能是信口胡说。
谢真说:“原来真有梦兆这种事情。”
“曾经也有祈氏先人于梦中得到预示。”长明无所谓道,“不过大概没什么用,王庭的状况仍然每况愈下,想来梦兆也兆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真:“……那先王梦到了什么?”
“火。”
长明说。“这是他仅有的一次梦兆。后来想想,他当时说不定还挺担心的。”
“为什么?”谢真奇道,“对于你们来说,火应当是吉兆才对。”
“这倒未必。”长明说,“不过那梦里究竟是怎样的火,他没有和别人说过,我也不会知道了。”
如果是火,谢真想,用来形容长明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不知道在别人眼中又是怎样。或许是静静燃烧的火焰,仿佛足以融化一切,带着令人恐惧、又忍不住想靠近的热度与光彩。
而在他看来,那团火是毛绒绒的,很蓬松,又非常温暖。
长明道:“在我小时候,先王住在正殿。正殿你应当没有去过,就是王庭中央那里,按照奉兰的说法,那里才是王族的排场所在。”
谢真:“嗯……不过小院子也挺好。”
“是啊。”长明笑了笑,“正殿中央有一条神道,通向后面祭礼用的栖梧台,祖祠不能随意进出,先王有时候就让我去那里头禁闭思过。”
谢真:“你是犯了什么事?”
“这可就多了。”长明道,“不过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小把戏,总之先王不太乐意,于是时不时就关我一下。栖梧台下,夜里一片漆黑,我特别讨厌那个地方。”
“怕黑没什么,我也怕黑。”谢真安慰道。
长明道:“我不怕黑,只是不喜欢那样。况且我自己可以点火。”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真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揪。他当初修炼极其刻苦,师傅几乎从不罚他,不过他的师弟们就没那个好运了。身为大师兄,他自己一开始总是心软,师傅就常常在有限的清醒时刻承担起教训小徒弟们的职责,罚他们山上跑圈啊,单脚挑水啊,种种不一而足。
但把人关在一片黑暗里这种事情,倒不如说是一种折磨。谢真不由自主地想象起小小的长明拢着两手,在掌心中点着一缕火苗,坐在无边无际密闭的幽暗里的模样。
“那时先王说是给我的磨练,其实也没有说错。”长明说,“比如雩祀前夜,王就要在栖梧台中等待天明,以示诚心。”
谢真:“那不就是今晚?”
“是的。”
长明看着他,“这一次,你可愿意为我提灯?”
第52章 灯烛光(三) 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
“那么,”谢真问,“只有这样?”
“你以为还有什么?”长明有点好笑地问。
谢真站在正殿门前,今夜月朗星稀,庭院空阔,四周静寂无声。长明在他旁边,依旧是平常的装束,只是将朝羲拿在手中。
或许是因为到处都是白树的缘故,尽管没有太多灯盏,夜色中的王庭也仿佛比别处要更明亮一些。正殿气势巍峨,一砖一石都经精心雕琢,可要他说的话,就算没有那些与先王之间的爱恨情仇,只看建筑的话,他也还是觉得小院子住起来更舒服些。
月光自石阶上涌流而下,呈现出的色泽宛如坚冰,就如同这座正殿给他的感觉差不多。本应端居世间至烈之火的宫殿,竟然透着一股寒意彻骨的冰冷。
谢真道:“我以为这里应该会有一个奉兰,阻止你自作主张,让你不要破坏祖先的规矩,劝我不要进去云云。”
“换作其他时候,确实会的。”长明似乎也想象到了那个絮絮叨叨的场面,不由得摇了摇头,“不过这一次,与其他人无关。”
鉴于明明是如此重大的祭祀前夜,正殿周围却半个人影没有,谢真只能理解成仪式要求如此。万籁俱寂中,他们走上台阶,穿过正殿,一直来到关闭着的一道石门前。
长明手中托着一缕火焰照明,上下打量,抬手在墙壁一侧的灯座后摸索片刻,取出了一盏长柄的提灯来。
“还好,”他拎着看了看,“这里确实有盏灯。”
谢真沉默了一会:“敢情你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灯啊……”
“有些不确定。”长明道,“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过提灯人了。”
他一弹手指,火焰将这一片照得更亮。谢真低头一看,提灯的灯座里空无一物:“没灯芯,出去换一个?”
“不用,就应该是这样的。”
长明抬起灯座检查,一边道:“早年王庭的仪式中,陪伴王度过前夜的那个提灯人,并没有任何身份上的要求。可以是近臣,是大祭,也可以是籍籍无名的小妖,是人族,甚至可以是仙门修士。”
“那选人的要求是什么?”谢真奇道,“喜欢就行?”
长明顿了一下:“……是信重。至少古籍里是这么写的。”
谢真:“原来如此。”
这样就说得通长明为什么要找他了,不得不说,这让他有点高兴。
“以我的理解,信赖关乎彼此之间。”长明说,“对于王来说,提灯者是可以托付的人。对于提灯者,则需要有着想要为对方照亮的意志,才能使灯点燃。”
谢真:“懂了,这个灯读心。”
长明盖上灯座的盖子:“可以这样说。”
“你说早年的仪式,”谢真问,“莫非后来废除了这个环节?”
“正是。”长明说,“先王陵空在他生前最后一次祭祀时,拒绝了所有臣属,独自走进栖梧台守夜。在那之后,王庭几乎没有再举行过有实际效用的祭祀,提灯这一职责也只存在于古卷中了。”
他张开手掌,指间火焰将握柄从头到尾烧了一遍,然后递给谢真:“拿着吧。”
谢真有点迟疑:“我提着它就会亮?不用心里想点什么?”
长明:“你想着它亮就好。”
谢真对于这种玄乎的东西不太有把握,不放心地问:“要是不亮呢?说明我不适合做这活?”
长明:“不亮就说明它坏了。”
谢真:“……”
看长明一副笃定的语气,他只好凝神静气,把灯接了过来。
刚握住灯柄,就见空荡荡的灯座里骤然跳出一缕光芒。和火焰不同,这道光十分纯净,柔和地照亮了他们四周。
“看样子可以。”谢真松了口气。
长明眼带笑意地望着他,正要说话,却见灯越来越亮,慢慢地超出了一盏提灯应当有的亮度,辉煌灿烂,光芒四射,仿佛幽暗的长廊里忽然落入了一轮太阳。
谢真:“……”
长明:“……”
谢真:“它是不是坏了。”
长明也犹豫了:“大概没有,毕竟亮了。”
“但是也太亮了吧。”谢真质疑道,“书上说这么亮是正常的吗?”
长明:“可能因为你心中非常地想让它亮。”
谢真心想他刚才确实很努力这样想了一下,但不太想承认:“我觉得还是灯坏了。”
长明:“……行,就当它坏了吧。”
提灯扑闪了两下,让人莫名觉得它有点委屈。谢真摇了摇灯:“打个商量,暗一点吧?这样也太刺眼。”
等了一会,提灯居然真的如他所说,缓缓暗了下来。谢真欣喜道:“很讲道理啊。那拜托再稍微亮一些,这样又有点太暗。”
长明:“……”
反复几次,他终于把灯调好,对长明道:“我们进去吧。”
长明在石墙上一扣,两扇沉重的门扉无声地缓缓洞开。两人相视一眼,一同走入了黑暗中。
一进去,谢真就发现这里面的黑暗确实不同寻常。
倘若在天幕之下,即使是无星无月的夜晚,对修行者来说也能将周围看个大概,更别说那些特别修炼目力的人了。即使在屋宇内,窗门紧闭,也总会有一些微光,让人能借以看清物件的轮廓。
而如今,他手中有一盏还算亮的提灯,但这光只能照亮周围的方寸,更准确地说,只能照亮他们两个。
谢真试着让提灯更亮些,不过不管多亮,总也不能照尽这片地方,只是徒然把他们视野晃得发白而已。这黑暗浓厚绵密,吞噬了任何散溢出去的亮光。
他们脚下是一条平缓的步道,向前延伸,直到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石台的一角,长明方停下脚步道:“到了。”
谢真举高提灯照了照,没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
长明道:“规矩由建立王庭的先祖订立,在此处为祭祀守夜时,不可动用术法驱散黑暗。在祭祀的前一晚,应当在这里静坐,自省所做种种,是否无愧于心。”
谢真:“好是好,不过提灯岂非又多此一举了。”
长明:“你可知道,祈氏并不是生而为王的?”
谢真一愣,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这个。长明道:“深泉林庭的建立,原本是因为上古一段漫长的昃期,妖族生计艰难,不得不守望相助。因而,才有祈氏先祖与三部主将结下盟约,授领玉印。”
“这我倒是在沉鱼塔里看过一二。”谢真点头。他在藏书中泡了这么久,自觉出去也可以充当半个妖部万事通了。
“为王不是易事,先祖也深知这一点。”
长明道,“更何况,他们肩负着的是三部无数妖族带来的责任,长此以往,就连心智也会逐渐改变。在先祖看来,王座上的孤独只会令人偏离正路,因而,总要有谁为他们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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