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之中 茧之中 第25章
作者:藥師
“若是‘那个’的话,路过的时候,如果遇到就顺便给祓除掉吧。”用斗笠充当扇子的诅咒师,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
“很少看到你这么热心耶。”五条罕见地咂咂嘴,思考了一下,“……肚子饿了吗?”
咒灵操使嘴角抽搐地横了少年一眼,他是不是绕不过这个梗了?“虽然我确实不喜欢猴子,但‘那个’东西无疑更为讨厌,毕竟是人之敌啊。”
“也是。”少年点点头,“那我就顺便给你找找吧。”
噫,糟糕。
最近和新加入的小伙伴玩得开心,完全忘记要给狐狸抓诅咒的事情了。五条心虚地想,这可不行,对宠物出尔反尔的主人可是会被讨厌的。
要不,试着多抓一点?
但是吧,狐狸又很挑食,只要吃过一次的咒灵,就再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养宠物可真是不容易啊。
小少爷看着茂盛的山林,忧愁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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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十七
在路亭里休息的一阵,喝点竹筒里的野茶解渴之后,一大三小便又重新上路。沿途偶遇的路人渐渐变得频繁起来,既有会盯着他们看稀奇的,也有友善地对法师打扮的诅咒师行礼问好的,中途甚至还经过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让阿菊在路边稀罕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不过那些会和他们搭话的行人,言语之中大多都透露出一条相似的讯息——接下来的路程,绝不要在夜晚赶路。
“夜晚……吗?”夏油杰挑挑眉,啧了一声,“看来多半是猴子吧,真是无趣。”
揣着袖子在最前头踢踢踏踏的少年隔着绷带远望前方,“倒也未必啦,也有会在特定时间出现的诅咒嘛。”
“看到了什么吗?”诅咒师好奇地询问他。
被法师大人这么问着,犬千代和阿菊也好奇地四处打量,但周边只有风吹过的野草和茂盛的山林,远处依稀能看到宁静的村落与大片的田野,一派安详的乡村风光。
少年笑起来。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呀’。”他说,“一路上,‘干净得过分’喔?”
诅咒师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
被人杀死的人,是会留下诅咒的,亡者的怨恨,不甘,绝望,这些在瞬间诞生又不断堆积的东西,绝不可能让路途中什么都不生成。
只有被咒力杀死的人,才会什么都不留下。
可以是被诅咒师杀,自然,也可以是被诅咒杀。
“说起来,阿悟,诅咒是什么?”因为经常会在这两人嘴里听到这个单词,犬千代便忍不住留意起来,他倒是能够明白意思,但不管是法师大人,还是阿悟,说的应该都不是半夜带着草人和木桩去神社后山敲桩的行为。
雪发的少年转过身,歪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要怎么说呢……”
身后看护着他们的黑衣僧人轻笑起来。
“犬千代已经见过‘白’和‘灼骸’了吧?”
“‘白’是…龙神大人对吧?”少年点了点头,“那‘灼骸’又是……”只迟疑了一会儿,犬千代就想起了平时给他们生火煮饭的那只怪东西。“……是那个啊,那就是诅咒吗?”
“对,顺便,白和灼骸是一样的。”
“——咦???”本来还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犬千代,瞬间就表情空白了。“等,等一下,可是……龙神大人……”
“本质上,它们都是吃人的东西,只是白的力量更大,而灼骸最多让一个人饥渴而死罢了。”
曾被龙神选为祭品的少年,根本无法说出‘龙神并不吃人’这样的话来,只是以他的所学所知,实在很难把城池多年供奉的龙神,和只会生火热粥的焦尸放在同类的位置上。
相比之下,反而是对神明没什么概念的阿菊接受良好。
“那个,所以,以前,村子上空的,也是,诅咒吗?让阿菊生病的,也是?”
“对。”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
“……法师大人,爹爹,最后,也变成了诅咒吗?”
这次,无论是五条还是夏油杰,都对此保持了沉默,只有犬千代震惊地看着阿菊。虽然他们没有回答她,但少女似乎还是找到了答案。
“这样啊,阿菊知道了。”她有些忧伤地低下头,“爹爹最后,还是成佛了吧?那样就好……是法师大人做的吗?”
“……啊。”诅咒师微笑着回答。
总不能告诉少女,完全是她自己,既诅咒了父亲,又将对方祓除了吧?
也许是提到了让人伤感的话题的缘故,一直跋涉到天幕昏黄,孩子们都保持着过分安静的状态,既没有像之前那样吵吵嚷嚷,也没谁说要休息。
诅咒师抬起斗笠,撇了一眼天上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轮廓的月牙和淡淡的星辰。
“已经是得找个地方休息的时候了啊。”他这样说道。
五条环视一圈之后,倒是露出微妙的神色,“这附近没什么能过夜的地方耶,又不靠近村庄,山间也没有神社,好像只能野宿?”
“难怪说要么早点投宿,要么就走得快一些……”咒灵操使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野宿也没什么妨碍,就找棵树吧,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咒灵敢找上门。”
犬千代和阿菊都乖巧地点头,只有雪发的少年不高兴地撇撇嘴,“我讨厌睡外面,有虫子啊。”
说道这个,少女和另一位少年都笑起来,“对哦,阿悟实在太招虫子了。”每天早上起床,身上总会有些被蚊虫和跳蚤叮咬的痕迹,就因为这个,每次他们找过夜地点的时候,都需要伯藏法师专门用干草熏一遍,把虫子都赶走才能好好入睡。
想起了挚友麻烦体质的咒灵操使无奈地摇摇头,“以前夏天你也天天抱着驱虫药水不放,等下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艾草吧。”
醒着的五条还能靠无下限躲开那些蚊虫,但睡着的时候就没办法了,曾经的咒术师也是直到掌握了半永久开启无下限的技巧,才终于告别各种品牌的驱虫药和止痒药的。
本来他们正寻觅着合适的背风之地,好用来过夜,结果却在中途遇到了罕见的路人。
对方背着沉重的柴禾,步履艰难地走在一条偏僻的小径上。第一个看到她的是犬千代,少年只看了一眼妇人瘦弱的四肢和颤抖的身躯,就忍不住走过去替她分担一些柴禾的重量。
“哎呀,为什么,变轻了……”拄着一根木杖的女人抬起瘦弱的面孔,拨开散乱的头发,一副难以视物的样子打量身边,“也没有弄掉柴啊……”
犬千代朝着不远处的阿菊挥挥手,这才跟女人搭话,他看了一眼头巾下方花白的头发,“这位婆婆,天都黑了,您怎么还不回家?”
“哦哦,原来是你在帮我吗?”终于靠着声音找到了朦胧人影的女人松了一口气,露出安心的表情,“我正要回家呢,天确实很晚了,我都没法看清你的脸呢。哎呀,这么矮,你还是个孩子吧,这种时候,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呢?”
“啊,其实……”犬千代正要说自己的同伴在后面,却看到阿悟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前头,还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其实,我跟家里人走散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正在找人。”
“这运气实在糟糕呀。”样貌憔悴的老妇叹了口气,然后又跟想起来什么似地拍拍手,“说起来,我家正在附近呐,不嫌弃的话,你可以来住一晚?”
“……那个,不,不打搅您的话……”
老妇正要高兴地拍手答应,却又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我是想说一点不打搅的……不过,家里并不止我一个人住。”她露出有些羞愧的面孔来,“还有我丈夫和父亲哪!父亲大人年纪大了,一直很好说话,可是……”
显然,她的丈夫并不像她这么热情好客。
“不过我的丈夫是个好面子的人,你若是直接去敲门求宿,他反而会因为不想被人说小气而答应……我给你带路,等你顺利住下,我再假装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就好啦。”
“这样,不会太过打搅您吗?”犬千代神色平静地看着老妇。
“不会不会,愿意帮助我这样一个丑女人的好心孩子,怎么能叫你大半夜的还在山路上走呢?”妇人慈爱地笑起来的面孔,虽然一点也不美丽,却十分温柔。“哎呀,要是我的孩子没有走丢,应该也有你那么大了……”
无论是犬千代,还是五条,都能够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一丝谎言。
妇人本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有嫌疑的,多半是她的丈夫,或者父亲了吧?
即便得到了妇人愿意引路的承诺,少年也没有因此就双手空空地走到她身后,犬千代从她身上抱过大半的柴禾,随手用阿悟丢过来的草绳扎起,然后背在背上,步履稳当的跟在老妇身后。而不远处,诅咒师抱起在夜晚看不清东西的阿菊,跟在夜里反而更加显眼的五条身后,丝毫没有偏差地尾随着。
因为转过头就能看见阿悟雪白的脑袋从枝叶的阴影里晃过,完全没感到害怕的少年就这样平静地跟着妇人穿过山林中的小径,到达一处建在山溪边上的偏僻屋舍。
那屋子很结实,并非泥瓦所筑,墙壁底下还能看到石头垒起来的痕迹,显然,屋主甚至能算得上有钱人,但偏偏家里又没有什么仆人,还叫年迈的妻子外出砍柴,这做派也未免太过奇怪。而屋后还有一座黑漆漆的东西,看着像仓库,却又没有正常的屋顶。
犬千代正要上去敲门,就被身后走上来的阿悟拉住了手。
“……这算啥啊?”少年已经取下了遮住眼睛的布条,皱起眉头看向身后的诅咒师,“喂,狐狸,这东西还能收服吗?”
“怎么了吗?”咒灵操使好奇地看着一脸头痛的五条。
“要是普通的诅咒也就算了……可是这个。”少年撇撇嘴,“这东西已经变成屋子了啊!难道你还能把屋子挪走吗?”
这下,连夏油杰也目瞪口呆了。
他们一开始,以为有问题的是妇人,或者最次也是妇人的家人,谁也没料到过,有问题的竟然还能是妇人家里的屋子。
停留在远处的妇人,为家门口突然多了几个模糊人影而困惑起来,客人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吗?其他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她既害怕暴露出自己早早到家的事实,又为来了陌生人而心慌,并不敢靠过去询问,只能在原地无措地来回踱步。
“那,到底还要不要借宿呢?”犬千代也为此为难了,“而且,难道要把婆婆的家给搬走吗?”突然就让人流落街头什么的,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统一地把目光转向了神色无奈的诅咒师。
“敲门吧,总得看看这个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咒灵操使这样说道,“更何况,你们不也都讨厌露宿吗?”
于是,犬千代就老老实实地上去敲门了。
前来应门的并不是个老头,正相反,是位身材高大的健壮中年,“谁啊!”他瓮声瓮气地喝问,“这么晚了,太过打搅了吧!”
“实在是抱歉,但天那么黑,我们只找到您家这一处能够落脚的地方,睡在外面也太吓人了,请行行好,让我们留宿一晚吧!法师大人会给您念经祈福的!”犬千代自觉说得十分有礼,并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但听完他的恳求之后,阿悟不知道为什么,捂住了嘴巴开始憋笑。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因为憋笑太厉害而不停发抖的同伴,以及臭着脸给阿悟缠眼带的黑衣法师。
他也没说错什么呀,到底哪里好笑?
所幸不对劲的只有雪发的少年和黑衣法师,听到他说辞的屋主人还是很快开了门,环视了一眼门外的三个孩子和异常高大的黑衣法师。
“深夜唐突到访,实在非常抱歉,一点小小的心意,请务必不要推辞……”自然而然地走前去的诅咒师,动作灵巧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丢进屋主人怀里,对方也没有失礼地当场查看,光是掂了掂重量便立刻满面笑容地让开路,“哪里的话,能够招待一位法师,实在是让我家的破屋子都生光了,哎呀,山里风大,您快请进!”
屋舍虽然偏僻,但意外十分宽敞,还特地隔出了外厅和内屋,一位正在火塘边烤火的老人抬头看了看他们,“是客人啊……最近晚上,时常有客人来借宿呢。”
“多有打搅。”
也许是收了钱的缘故,男主人甚至大方到了愿意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待客的程度,说他跟父亲挤一间屋子便好,让法师大人务必不要担心。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老妇的叫唤和拍门的声响,屋主倒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凶恶,只是语气难听地小声抱怨了几句,“怎么又这么晚!不过算了,有客人在,要是被人看到你的丑态,我反而丢脸呢!今晚我去跟父亲睡,你就在地板上躺一躺吧!”
老妇一点没有怨言,更小声地应了话后,便只有呼吸的声音,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而烤火的老人却叹了口气,低声跟男人说起话来。“客人多了确实热闹,只希望不要总是像之前那样,每次都那么地没有礼貌啊……”他的声音很轻,又隔着墙壁,只是对咒术师和诅咒师而言,要听到却不算什么难事。
男人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衣衫,“父亲也没必要顾虑那么多,那些客人看不起我们这种山户也正常,不过既然都有好好留下宿金,只是早上不告而别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好追究的。”
听完这个,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咒灵操使和少年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