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之中 茧之中 第42章
作者:藥師
“年纪小真是不方便。”难得胜过一次的阿葵嘿嘿嘿笑起来,“不过,放心啦,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的哦?再过几年,阿悟就会长得比我高了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阿悟气闷地抱住了枕垫,“但那只臭狐狸还是很叫人生气。”
“要不然,去试试夜袭?”反正也女药师也不在,没了顾忌的巫女兴致勃勃地开始出馊主意。
“狐狸的体术比我好啦,到时候搞不好会直接敲晕我然后睡到天亮。”
“……哇,试试假哭?”
“你以为他是蒿叶吗?没用,百分百能看出来。”
“那真哭?”
“喂,你越说越过分了。”少年撇撇嘴,“虽然搞不好会有用,但从一开始就打算骗人这点来说就不能算是真哭了吧?”
巫女眨眨眼,这种很有经验的口吻,显然已经发生了什么。
“阿悟哭过吗?有点难以想象。”
“干嘛,我会哭很奇怪吗?”
“因为,阿悟既不怕痛,也不怕东西难吃,更不怕谁死掉吧……哦,法师大人的话也许不行。”阿葵这样掰着手指说道,“我经常哭哦,因为哭过会比较舒服,痛了会哭,东西难吃会哭,认识的人死掉了也会哭……”
“但是,要是蒿叶死掉的话,我可能会哭不出来呢,毕竟,光是想一下就感觉好可怕。”
“阿悟虽然跟我相反,可是不哭只是因为觉得没意思又没用吧?”
“能让你掉眼泪的话,怎么想也只有法师大人的事情了,不过他又好好的。”
雪发的少年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埋进枕垫里的的面孔才小小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什么呀,那只笨狐狸可比你的阿蒿要麻烦多了。”
“……会吗?法师大人看上去很可靠啊?”
“啊,就是表面上看上去很安定,实际上里面变成什么样子你根本不知道,搞不好一个转头他就跑没了,就是这种程度的麻烦喔?”
“……那个真的很讨厌。”想起自己也差点被丢下的经历,巫女顿时同仇敌忾地鼓起脸颊。
“对吧?”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阿悟才每次都要去门口等法师吗?”
“唔,只要让他知道我在等的话,就算想跑他也会先回来见我一面。”五条这样说道,“毕竟狐狸就是这么变扭。”
“什么嘛,”巫女小声笑起来,“结果法师大人还是最在意你了嘛。”
少年并没有用笑容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不过他现在应该暂时不会跑。”
“唉?”那为什么还要等?
“因为他想做的事情还没做到……在那之前,应该无论如何不会跑掉吧。”
“想做的事情?”
“嗯。”少年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何,巫女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忧郁,因此,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是什么?”
“……不知道。”
“咦?”阿葵愣愣地看着阿悟,“……为什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没问。”
这一次,阿葵没有继续追问了,她多少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外人能随便触碰的,稍稍收拾了一下吃完点心的桌面,她端着空茶壶离开了小屋,将房间留给大概需要独处一会儿的少年。
五条小声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球,放到小桌上,把它当做弹珠一样玩弄起来,木桌和糖球敲打的声响,在房间里不断响起。
送自己回到正确的时间,只是单纯为了不让历史产生紊乱而已,诅咒师显然有着另外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是自认为世上根本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害怕的,名为五条悟的少年,都不敢问出口的话语。
狐狸,你是了为什么,才从死亡的另一头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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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二
像是要印证阿悟说的话那样,当他们停留在镇上的时间超过了三个月,将附近村落的疫病都救治得差不多之后,官府派出的人便上了门,而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数位阴阳师。
女药师没能加入到术者们的聚会里去,巫女阿葵虽然很不高兴,但也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只跟法师和阿悟一起,去和那些阴阳师商量如何治退疫病的事情,食脱术式的公开,吞食疫鬼的方法也进行了正式上报,唯二隐瞒了的,似乎只有伯藏法师那能够将诅咒变成式神的奇妙术式,以及阿悟的眼睛。
阴阳师们并没有询问少年的术式,只将他当做了诅咒师的弟子,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术者,一般也很少有能想象到八岁的小孩子会具备了一级术师实力,这样可怕的事情。
他们取了一些巫女的血,作为还礼,赠送给她一些能够保护自己的咒具。咒灵操使并未对此表示异议,葵和蒿叶能够得到阴阳寮的庇护其实是件好事,毕竟他和悟不会长久地停留在这里,巫女的自保能力又十分堪忧,还是找个正经的地方倚靠更合适。
至于四人自发驱除疫病的举动,很快就得到了官方的大力支持,派遣了一些药师和仆从与他们一同行动。药师们似乎早就得到了嘱咐,就算看到少年和巫女阿葵往煮好的药剂里掺水也能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还有来问他们要不要帮忙的。至于仆役,光看他们熟练地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符叫出细小的式神来帮忙干活的样子,蒿叶就失去了攀谈的兴趣。
阿悟表示他们要么是阴阳寮的仆役,要么是哪个术师家族里被叫出来帮忙的人,多半也不是什么正经仆从,可能都是些能力低微,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驱邪的术者,就像阿葵那样。其中应该有些比较有趣的术式,让他们出门行动,大概也存着锻炼的想法。
“像是经验丰富的药师带着弟子出诊吗,倒也常见,但这次并没有阴阳师跟来啊?”女药师有些奇怪地说道。
少年指了指终于有了空闲,能在白天悠闲地坐一会儿,休息喝茶的黑衣法师。
“喏,经验丰富的前辈不就在这里吗?”
“咦?可是……”他们跟法师大人压根不熟吧!蒿叶愣愣地想。
“术者就是这样啦。”巫女靠在她身上,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之前也是阿悟在教我结界术啊,谁厉害谁就是前辈,跟年纪啦,岁数啦,性别啦没有关系,而且除疫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肯定能熟起来的嘛。”
“这样啊……等一下,阿悟不教他们吗?”终于发现了盲点的女药师看向少年,“你比伯藏大人空闲多了吧?”
蒿叶一说完,不止是阿葵笑了起来,连时常对她视若无睹的法师都嗤笑出声。
“……悟其实还挺忙的。”法师这样说道。
“阿悟才不肯呢。”巫女摇摇头,“他们太弱啦,阿悟看不上的,有这个空闲还不如去缠着……帮着法师大人驱除疫鬼。”
一直以为会主动救治他人的少年虽然说话不好听,其实应该是个心地柔软的孩子的蒿叶,终于露出了目瞪口的表情。
阿悟咯吱咯吱地咬着竹签上的糯米丸子,“如果,只是弱一点也就算了,结果那些家伙不仅比阿葵还笨,脑袋差还看不起小孩子,我才懒得教呢。”
与身为普通人的女药师不同,大部分术者,即便能力低维,也还是能够分辨出少年与巫女的强弱差异,毕竟五条的咒力规模和巫女葵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但他们似乎仍然维持着来自京都的微妙自尊,仅有的敬意都给了被阴阳寮正式认证的巫女。至于一副野法师打扮的诅咒师和蒙着眼睛的少年,大部分时候这些仆役们都选择敬而远之,甚至还有生出些许防备之心的,大概是担忧他们会对看似单纯的巫女不利,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坏心。
诅咒师对此不予置评,只要这些家伙做好本职工作,他对自己是否受人尊敬倒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他们多少也算是同胞,夏油杰面对咒术师们的时候,心胸总是意外宽大。
唯一格外不爽的只有五条,毕竟他是作为御三家的家主长大的,明明是弱小到跟灰尘没两样的家伙,竟然也敢对他摆出轻视的态度,会让少年因此恼火也很正常。只是五条从小的教养让他没法因为这种理由就随意迁怒,毕竟严格的说仆役们并没有做什么,无论是杂务还是一些比较麻烦的吩咐,都完成得很好。
所以他也只是单纯地搁置了应该由‘前辈’来完成的指点工作,顺便要求诅咒师,除非这些‘仆役’低头恳求,否则不准教他们任何东西,哪怕是结界术。
而少年所提出的要求,咒灵操使几乎就没有不同意过,于是这些仆役们虽然老老实实地侍奉了巫女她们几乎整整一年,连续经历了好几个乡镇,也很努力地一起祛除疫鬼,但得到的指点却稀少得可怜。
毕竟阿葵压根没去过京都,会的东西可能还没这些仆役自己学的多。
直到将最后一个乡镇上的疫鬼祛除干净,再没有理由停留的‘仆役们’只好垂头丧气地踏上了回归京都的道路。
“阿悟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淡呢,还以为你最多生他们半年的气。”目送他们离开的巫女,语气里听不到半点伤感地说道。
“嗯?我已经很宽大了啊?每次他们去和咒灵战斗都有盯着看喔?”少年这样说道,“不然光凭他们的水平,早就该反被疫鬼吃掉不知道几个了,哪里能够一个不少,还都全手全脚的回去。你不会以为那些术者世家真有这么好心,把家里的没用鬼们派出来历练吧?”
“唉?不是吗?”阿葵眨眨眼。
“嘛,因为不想让阿蒿对京都失望,所以她在的时候我很少讲那边的事情……”五条撇撇嘴,“那些家伙是被派来送死的啦,能变强当然很好,回去也会受欢迎,不过主要是为了减少人数吧。”
“正常历练的话,怎么也应该派个指导者的。那些有点传承的术者家族总是如此,没有咒力的孩子不算人,没有实力的术者只配当仆从。阴阳寮因为有不少从普通人家里出生的术师,所以环境稍稍好一些,但术师家族就……总之很烂就是了。”
“听起来真讨厌啊。”巫女点点头。
“是啊。”
“所以阿悟才跟着法师大人跑掉的?”
“哈?”少年这次总算稍稍有了点不自在的摸样,“不是,我跟狐狸不是那么回事,总之说起来蛮复杂的……但真的不是私奔,你的脑袋里能不能塞点有用的东西啊?”
“唉……还以为阿悟是因为家里人反对,才跟法师大人跑出来的呢,毕竟,阿悟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嘛。”
“我以前就说过了我是家主吧??为什么要私奔?直接让狐狸入赘不就好了,家里的老头子们虽然会啰嗦几句,不过看在狐狸是特级的份上,说不定心里还会很高兴呢。”
“咦,那不是开玩笑的吗?”阿葵第一次瞪圆了眼睛。
“我干嘛要开这种玩笑?”少年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直都是说真的啊?不过回去之后肯定管头管脚烦死人,所以才想晚点回去也好,就拖拖拉拉到了现在。”
“……阿悟,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结婚的哦?”巫女难得正经地说道,“除非你是女孩子,但你确实是男孩子吧?”
如今快十岁的五条已经从巫女腰际的位置拔高到了她的胸口,头发也能在后颈上扎出一个小小的尾巴来,松松散散的刘海落在脸颊两侧,外加那张漂亮得有些难以分辨性别的面孔,就算穿着男装,也时常有人把他当成乔装的少女看待。
不过阿葵和蒿叶并不至于生出这种误会,毕竟闲下来之后,少年经常会找法师练习体术,她们可是亲眼看着两个人是如何将平整的院子打得坑坑洼洼的——只用拳脚,就算是术者之中,应该也很少有那么离谱的家伙,证据就是那些仆役们经常挤在角落里看得目不转睛。
而锻炼完之后很容易满身汗水和尘土,外表像是少女的少年一旦热起来,总是满不在乎地直接扯开衣襟扇风,露出虽然十分白皙却明显平坦得不行的胸膛,每次都让法师眉头跳得厉害,最后一把将人拖走去洗澡。
听完阿葵话语的少年却只是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只是现在不能啦。”他耸耸肩说道,“以后就可以了。”
虽然是好几百年之后的事情。
巫女摆出一脸不信的表情,显然以为少年就是在说笑。他们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全国上下的疫鬼虽然已经祛除得差不多了,但疫情却还没有被彻底扑灭,起码这个镇子仍有不少病人,而且因为官府派来治病的药师到得晚的缘故,镇民们已经自发将病人们隔离了起来。
在镇边的一处空地上新建了不少棚屋,用以安置这些病人,并且严禁他们回到镇上,若是有家人愿意进入棚屋去照顾亲友的,也不会受到阻拦,只是除非已经痊愈,否则同样不准出来。
饮食和用水,则每日由专人定时放在入口,免得这些病人饥渴死去。
为了方便进行救治,四人和跟随着的药师们没有像以前那样在镇上租个院落,而是在棚屋附近的一座寺庙里落了脚。
这座寺庙虽然屋舍整洁,占地也宽敞,但位置意外地偏僻,平时也很少有镇上的民众来谒拜,因为寺主乃是一位女尼。
被镇上的人们称为妙心法师的庵主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是位还算有些薄名的善心人士,收留了许多因为疫情而失去父母的孩子,甚至也经常向棚户区里的病人们送去药物。听闻免费救治病人们的药师们来了之后,立刻就大方地出借了寺中的空屋,好让他们能够妥善地休息。
考虑到寺庙是尼庵的缘故,黑衣法师这次就没和蒿叶她们住在一起,免得惹人非议,毕竟他并不是药师。诅咒师随意地在镇上的宿屋定了间屋子,本来说好让阿悟看着巫女和女药师,但少年坚持不肯跟法师分开住,最后只好派了只式神给阿葵了事。毕竟离得很近,真有什么问题的话,要赶过去也只是片刻的事情,而少年也观察过那间庵庙,里面就像大部分被护持的寺院那样洁净,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东西出没。
所以直到将整个棚户区的病人都救治得差不多了,药师们纷纷结束工作离开的时候,上门替巫女治疗伤口,顺便带些点心给她们的诅咒师才第一次见到那位被巫女和女药师交口称赞妙心法师。
那时候,穿着朴素的僧衣,即便夏日也严严实实用白布裹住头发的女法师,正在孩子们的包围里,安慰一位伏在她膝盖上哭泣的少女。
“唉,所以,那之后怎么样了?”声音沙哑而柔软的女尼温和地询问着。
“我,我照着妙心大人说的那样,去跟他说了!只要愿意等着我,不一起走也可以的,我们还这么年轻,身体又健康,肯定能活得很久,总能比父母长辈活得长,到时候,等他们都去世了,便再也没有谁能阻拦我们在一起……”少女这样说着,最后却呜呜大哭起来,“那个王八蛋!竟然说他才等不了这么久!明明前几天还说要跟我一起去死呢!!却连十年二十年都不肯等我!”
“哎呀呀……这真的是。”女法师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头发,“之前看你都愿意为他绝食跳河,也听闻了他在绝食的消息,还以为会是跟你一样的坚贞之人……结果竟然这样的辜负你……”
听完女法师的叙说,少女更是气恼非常,“他倒确实是三天没有吃东西,所以我过去的时候,因为知道了我被人从河里救出来,就跟镇上人一起说我被人看到了身体,不再是他能够携手共赴黄泉的人,开始吃饭了!米饭还黏在嘴边呢!!”
周围的孩子们一点没感染到少女的悲恸之情,纷纷噗嗤嗤地笑出了声,而巫女阿葵也混在其中,很是无良地抬起袖子捂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