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之中 茧之中 第55章
作者:藥師
诅咒师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以前虽然是普通人出身,但当了多年宗教团体的教主之后,夏油杰的消费观念已经完全变成了和五条悟差不多的类型。
总而言之,就是那种全身一套衣物大概跟房价差不多的人。
重新回到江户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在白龙身上度过一夜的两人面色如常地入了城,但第一件事仍是去找宿屋,房屋的买卖得找专门的中人,他们人生地不熟,必须找本地人打听一番,而消息灵通的宿屋老板通常都是外地人的第一选择。
因为牵扯到大笔的银钱买卖,这次就算冒着被人们围观的风险,也只得在大街旁的宿屋里定了房间,否则万一老板和中人串通,或者介绍个糟糕的对象,被骗钱还是小事,惹上官司才叫人烦恼。幸好此刻还是早晨,街上的来往的大多是赚辛苦钱的人,并未特别注意他们两个。
顺利躲进房间的五条直接躺上被铺补眠,而诅咒师则去询问老板关于中人的事情。
因为提的要求比较严苛,手里有好房子的中人又总是满城跑,本以为得等上几天才会有消息的夏油杰没料到,下午的时候,宿屋老板便带着中人上门了。
跟在老板身边的,是个帮闲打扮的年轻人,发髻梳得很整齐,衣裳虽然陈旧却干净,容貌不算出色,只能说五官端正,但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联想到邻居家可靠长男的青年,只是面容过分年轻,感觉都没过二十岁。
诅咒师微微挑了挑眉毛。
“哎呀,客人,别看源三郎年纪小,但他可是附近闻名的好中人!很为客人着想,您打算找合适的房子,找他肯定没错的。”店主一眼就看出来僧人在不满什么,拍着青年的肩膀向诅咒师吹嘘起来,“这江户,除了千代田城,就没什么地方他没去过的。”
黑袍僧人只是点点头,没接他的话。
“还以为起码会等上几日,竟然来得这么早,是恰好有合适的屋子吗?”
“一是刚好有两栋房子很合适,屋主人又急着脱手,就想带您去看看,二么,昨天大家都在说,好像城里来了个跟《炙恋歌》里明台法师极为相似的僧人……”名为源三郎的中人诚实地说道,脸上写满了好奇,虽然他确实在打量法师和坐在一边啃点心的少年,眼神却十分清澈,并不叫人讨厌,“哎呀,真的和画本上一模一样。”
僧人和侍童都面无表情,因为下午两人早就被慕名而来的町人们参观了好几回,根本懒得为此生气。
“先去看看房子吧。”诅咒师这样说道。
然后他们就跟着中人出了门。
咒灵操使对屋舍的要求略有些麻烦,首先就是邻人要少,最好没有。仅此一条就已经足够叫人头疼,但他还希望别离开繁华的大街太远,避免购买物品不方便的问题,又最好地方僻静,免得吵闹。至于希望院落宽敞这种小事,和前两者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一栋屋舍在城郊,宽敞是宽敞了,邻人也确实没有,但房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离大街也远得很,再走几步就能看到低矮的城墙,直接翻过去就是城外。
僧人还看了几眼,倒是他身边的侍童在靠近了屋舍之后扭头就走,让源三郎还以为少年因为看不见而转错了方向。
“他不喜欢,换一栋吧。”僧人这般解释。
中人看看少年脸上的布带,也没有争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带两人前往另一栋屋子。那一间离得很远,他们几乎走到太阳落山才到了地方,周围都是高宅大院,虽然还是有两户邻居的,但这种被高墙挡开的邻居跟没有也差不了太多了。
这一间便保存得不错,贝粉涂抹的墙壁依然雪白,庭院里杂草还没有特别旺盛,屋顶上的瓦片碎裂的也不多,外廊的木板没什么腐朽的迹象,里面虽然空荡荡的,但地板也都还算干净,前任屋主人显然是把东西都搬光了,不过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太多的腐朽之物。
“厨房,仓库都在里头,还有一间专门给佣人住的小屋,您看如何?”这样的屋子,卖给有钱商人大概也不逊色了,房价显然会十分出格,但谁让这位僧人提要求的时候,唯独没标注价格呢?所以源三郎介绍起来并不心虚。
青年其实是来看和画本上一模一样的僧人跟侍童的,介绍房子只是充当借口的顺带,因此便拿手头难卖的屋子来充数,不过这位僧人一看就是外地人,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在意。
“就这间了。”
原以为对方看看屋子周围的情况就会知难而退,没料到侍童拉过袖子之后,僧人便说出这种话来,源三郎摸了摸头发,“呃,可以是可以,但房价是这个数哦?而且屋主人急着要钱,只能现钱,不能拖欠的……”
黑衣的僧人不以为意,“替我约上屋主人,明天就去官府办理转让的手续吧。”
嗯,和歌舞伎里豁达洒脱的智者明台法师完全不一样啊。
只是个有钱的怪和尚。
源三郎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豪爽的客人总是最受欢迎的,因此他的笑容迅速地真情实意起来,“这好说,就明日上午巳时如何?我在办事的地方等您。”
黑袍僧人点了点头,便要带着侍童离开。
“呃,客人,这毕竟是间旧屋子,可否需要我帮您叫些人,给您打扫一番?”
“雇佣仆人吗?过几日再说。”
“呃,不是不是,是‘那种方面的打扫’。”源三郎仍然一脸亲切的笑意,“虽然我一个中人说这种事情不合适,但这种前任屋主急着走的房子,多少还是请修验者来念念经比较好。”
僧人慢慢转过身,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源三郎。
“……我自己能念。”
某特级诅咒师如是说。
“法师大人的佛法自然是十分高深的!”根本没听对方念过一句经文的中人这样夸赞到,“但也有精怪之流不畏惧佛祖……”源三郎完全出于好意,这间屋子出过什么事情他一清二楚,就是因为闹到了所有的修验者都落荒而逃的程度,前任屋主才只好选择卖掉祖传的屋舍。
他其实也有向对方推荐过自己的熟人,奈何因为熟人既不是修验者,也不是什么修行人,所以被屋主人一口拒绝,只委托他卖掉房子,但城里消息灵通的商人和贵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谁也不肯来买,然后就拖到了今天。
不管送到哪个中人手里,也只能塞给什么都不清楚的外地人,源三郎本打算等熟人帮忙清理过之后再卖,谁料到一不小心当做借口就给卖出去了,为了不至于坏自己的口碑,青年只得卖力推销起自己的友人来。
黑袍的僧人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眼。
“总不至于是你自己吧?”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乃是我的一位友人。”
“……还是我自己来吧。”
大概把他误会成想要骗笔外快的家伙,所以僧人最终仍是选择了拒绝,源三郎也没法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只好先跟对方告别,约定明日去办交接地契的手续。
无论如何,这间屋子一时半会儿还住不了人,在他们住进去之前,先让朋友来看看好了。
源三郎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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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四十五
出乎源三郎意料之外,第二天他们办完了手续,这位法师大人就转身带着侍童去置办家具,打算直接住进去了。青年只好又询问对方是否需要雇人清理宅邸,还有一些长期的仆从,毕竟这么大的房子,只靠法师的侍童清扫也太过分了些。因为也都还在他的工作范畴内,所以僧人似乎没有起疑,很干脆地说要雇几个跑腿的老仆,并不和主人一起住的那种,女佣则一个不要。
清理的工作他打算自己来,就不去招揽那些吵吵嚷嚷的闲杂人等了。
是位喜欢清静的法师呢。
源三郎只感概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头疼宅邸里的问题要如何处理,他倒没有故意拖延,擅长此道的友人出远门去了,今天才能回来。青年也完全没料到这位法师办事如此地不讲究,就算是用来安置侍童的宅子,搬进去前也好歹占卜一个吉日呀?
于是,夜色降临之后,诅咒师和少年的院墙边,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三郎。”
“啊哈哈哈,抱歉啦,拓实哥,我这也是没办法……”青年提着灯笼,挠着头发道歉,“总不能因为客人是外地的,就随便坑人嘛。”
“所以就让我像贼一样爬墙吗?”叹着气的男人如此说道,在夜色下他的容貌看得不太分明,但显然是个有些年纪的男子,披着陈旧的羽织,身穿浅灰的袴裤和绀青小袖,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他腰上的一把太刀和一把短刀,毋庸置疑的,这是位武士。
“匆匆忙忙买了房子,连扫撒都不做,吉日也不选地住进去,就算是位法师,也随性得过头了……他甚至没有剃发?”听完友人源三郎对新屋主的介绍,名为拓实的武士摸了摸下巴,“嘛,那就等里面有了动静再进去好了。”
“咦?这样没问题吗?”
“上一户人家不也没出人命吗?只是被吓到逃走了而已。”
“但是……”
“总而言之,我才不要爬墙。”武士义正言辞地拒绝。
青年也不好勉强他,于是他们就在墙角坐下,等待起来。武士将灯笼丢到一旁,甚至很有闲心地从怀里拿出一节青竹做的酒壶,悠哉悠哉地喝起酒来。
“喂喂,拓实大哥,在这种地方喝酒也未免……”
“这有什么,我还在坟地跟战场边上喝过呢。”武士不以为意地说道,“可惜不能到院子里去赏月,今晚月色很好的样子。”
源三郎只能苦笑。
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身后高墙内的院落终于出现了些许动静。
是拍打翅膀的声音。
夜半时分,所有雀鸟都已经安眠的时刻却听到了这样的声响,江户城又不是有许多鸱鸮居住的山林,拓实当下就将酒壶丢给青年,直接踏上雪白的墙面,两三步间便像是身体根本没有重量那样轻盈地跃上墙头。
作为在街头讨生活的年轻人,多少也打过的架的源三郎自认也算身手灵活,但和正经修行过剑术的拓实完全不能比,起码这份漂亮的轻身法他就绝对做不到。
站上了墙头的武士看到了从院落中那株大树上落下来的,背生双翅,带着萎乌帽,身穿僧兵的服饰,双手持长棍,脚踩高屐,面孔像人却又长着鸟喙的怪异影子。
“唔,是乌鸦天狗啊,这就有点难办了。”
天狗是种相当难缠的小妖,它们会擅自占据自己看中的百年大树,然后把那儿当做领地,将附近的妖精和野兽统统驱除,因为并不主动害人,所以算不上什么凶恶妖怪。若是领地在野外也就算了,但如果这树长在有人住的院落里,天狗就会千方百计把住户驱逐,在它看来自己是在保卫领地,对住户而言却堪称无妄之灾。
那只乌鸦天狗落在庭院里,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去砸关上了的滑窗。
一下,两下,屋内始终没有动静,叫天狗胆子也大了起来,捡起好几块石头打算丢上屋顶。
“我对会飞的东西不太行啊,”拓实露出为难的神色,摸上腰间的太刀,看了一眼距离很远的大树,“看来只能考虑砍树了……”
到时候,天狗就会视砍树者为仇人,虽然被缠上会很麻烦,不过好歹能把天狗引走。
正当武士打算跳进院落的时候,原本始终没什么动静的屋子,关得严严实实的滑窗突然被一把踹开,拓实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飞出来的木板门砸了个晕头转向的天狗,以及站在屋内伸着脚,满脸恼怒之色的雪发少年。
“大半夜的咚咚当当吵死人了!!!有完没完!!”他大声地喝骂着。
少年那份能与月色争辉的容貌和即便浓重的夜色也无法遮掩的,熠熠生辉的空色双瞳,叫拓实看到的第一眼便几乎为之屏息。
但并不是因为过于美丽。
“怎……怎么可能……那是六眼吧……”武士震惊地想着,那么特殊的眼睛和少年身上庞大的咒力,压根不可能认错。
但刚从京都归来的他又很清楚,自从老家主去世之后,这代的五条家尚未传出诞生了六眼的消息。
换上了白色里衣的高大僧人从少年身后缓缓步出,“别这么大声,悟,邻居会听到的。”
“你不是说旁边没住什么人吗?”少年转过头去和对方说话,转动的视线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墙头上的阴影,“……现在连武士都要来当贼了?”
“让您看到这个姿态真是失礼,我是被人委托来驱除天狗的。”拓实黑着脸从墙上跳下来,“不知五条家的大人在此,实在是班门弄斧。”
雪发的少年眨眨眼,没有回答,用一种奥妙的表情看向身后的僧人。
“在阴阳寮的时候都没人认出来,反而到了江户被人看破,我们的运气也太奇怪了点。”诅咒师摸着下巴说道,“……介意我处理一下他吗,悟?”
明明只是来做点好事,莫名其妙就沦落到‘要被处理’结局的拓实一脸黑线,“在下可是接了委托来的。”言下之意,人回不去的话,肯定会有谁来追查。
“都说了不准杀人。”少年撇了一眼身后的诅咒师。
“只是稍稍修改一下记忆而已,我怎么会对同胞不利呢?”咒灵操使笑着说道。
“……擅自讨论起来之前,能先过问一下我的意见吗?”被无视了的拓实嘴角抽搐地提高了声音,然后在心底没辙地叹气。
这回可真是把我害惨了,源三郎。
少年看了他一眼。
“进来吧,院子里不方便说话……”五条正想招呼人,但庭院里很快有了响动,之前被飞出来的门板砸晕的乌鸦天狗终于爬了起来。
【可,可恶的人子!不敬之罪!!】
它提起自己的木棍,摇摇晃晃飞上半空后向着最靠近自己的武士俯冲过去。
拓实再度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