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 晚潮 第64章
作者:七小皇叔
向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不介意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如何开场的,但我介意这段关系的本质。”
“你能确定,你喜欢的是我么?”
晁新蹙眉:“我当然……”
她觉得这话很荒谬,她当然能判断向挽是向挽,晁望是晁望,向挽只是长相上让她觉得有一点相似,仔细看又大不相同,何况性格和晁望更是千差万别,连牌牌都能察觉,她怎么可能分不清楚?
相似是一回事,但从来不能等同,更没有混淆一说。
但她没有说完,因为向挽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让她觉得有一点冒犯。
冒犯自己,也冒犯晁望。
因为向挽好像在说——晁新有可能把她当作晁望喜欢。
一个成年个体,对另一个成年个体的,有性冲动的和本能欲望关系的,喜欢。
“晁望是我的亲姐姐,向挽。”晁新抿抿唇,轻声说。
第69章
晁新误会了。
向挽因为她的态度,心里微微抽动,但她仍旧是说:“我并非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不安源自于何处。
如果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扎根于这个世界的正常人,向挽兴许不会想那么多,究竟是长得像她的姐姐,还是她的外婆,甚至是她养的小猫,都没有那么重要。
但对于向挽这样的人来说,本来就没有身份认同感。
一直以来,她都很难说服自己,向挽究竟是哪个向挽,向挽究竟还是不是向挽。
而晁新又是这样一个人,向来独来独往,不需要经营社会关系。
因此如果没有晁望这张通行证,向挽可能根本走不进她的世界,她可能只是晁新所有泛泛之交、点头之交的其中一个,这让她觉得有一点难受。
她有多喜欢晁新,就有多想自己是凭借自己走向她的。
很荒谬,她以前以为她和晁新的问题在于,她们只有彼此了,但原来不是,她们曾经隔着一个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向挽突然觉得很冷,莫名其妙就起了鸡皮疙瘩。
晁新伸手抚摸她的小臂,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喜欢的是你,我对晁望……”
她有点说不下去,解释这个对她来说,无异于自辱。
“不说了。”向挽抱住她,把头靠在她颈间。
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还是回到之前吧,无论如何,现在她们互相喜欢,向挽觉得就够了。
春节过后,她们又过了十来天的同居生活,一样买菜做饭,一起看电影、聊天。
但她们没有再亲吻,也没有再做爱。
向挽是突然发现自己跟晁新做不下去的,那天她们看完一部电影,晁新拨了拨向挽的头发,靠过来亲昵地用鼻尖蹭她的耳垂,向挽开始浅啄她的下巴,然后她们去了床上。
窗帘关得不牢,有月光撒进来,横在晁新的脸上。
向挽突然想起了一个奇妙的问题,那就是既然自己长得像晁望,那她和晁新像不像呢?
于是她就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描摹晁新的五官,手上没有再动作。
兴致消失得很突然,等晁新睁眼想要吻她的时候,向挽本能地躲了一下,然后抱住她说,有一点累了。
小猫还是惯常地撒娇,晁新笑着搂住她,说:“那就睡觉吧。”
纵容一如既往,但向挽因为这句话破防了。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断不断地去想,晁新一开始对她无底线的包容和宠溺,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会在晁新说“吃这个也好”的时候想起来,会在晁新说“你想看什么都可以”的时候想起来,甚至会在晁新被撩拨出了欲望,还是忍着跟她说“那就睡觉吧”的时候想起来。
最可怖的是,她察觉到了自己压抑已久的自尊心。
她是相府千金,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大家闺秀,她被特赦进出宫不必守宵禁,见了皇后也只行常礼不必磕头,做公主伴读那几年,吃穿用度更是形同帝女。
太后娘娘跟她说,我们阿夕要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婿。
她能够容忍所有不公,但她最难以承受的是,曾有人将属于别人的温柔纵容套在她身上。
这比厌弃她更令她觉得可怜。
她有被金堂玉马滋养的傲骨,也有被权力顶峰规培的自重,在努力适应现代生活的过程中,她苦苦压抑,从人上人变作人中人。
从衔珠之凤变作山野之雀。
华丽的珠翠、高贵的身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阿夕还是向阿夕。
后来她喜欢上了于舟,于舟心里没有她,头一回经历不被选择,她将自尊心埋得很好,好像从未听到它在坟墓里叫过一声不甘心。
后来,她与自己的自尊心对话,它说,这样也好,你本该属于一个心里头只有你的人,咱们来这一遭,也要一份干干净净、全无杂质的感情才好。
她们谈妥了,期盼一份只和向挽有关的恋爱。
在这样的期待中,她爱上了晁新。
原来仍然没有人仅仅因为她是向挽而走向她、选择她。
原来她在这个世界扎根,仍旧需要在某个时刻“做别人”。
那些晁新对她的特殊,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起,脱离了晁望,而单单只因为向挽呢?她不敢问,而且她几乎可以断定,晁新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又想起牌牌的那句话,她喜欢自己,因为像晁望,她不喜欢自己,因为觉得自己不像晁望了。
稚子之言,将她依托别人挣得的好感阐述得残忍又干净。
人和人的关系,像一个装满水的木桶,桶里是经年累月的胡思乱想,但只要木桶完好无损,它们便安静地活在桶里,没有任何风浪。
但倘若木桶有了缺口,但凡有一丁点缺口,那些水流一样的思绪便纷至沓来。
从前感觉可以忽略的“不公平”被放大,晁新为什么不跟她交代自己的往事?比向挽的过去更荒谬,更难以启齿吗?
向挽同晁新诉说自己的经历的时候,难道不需要勇气,不害怕不被理解,也从不惧怕被人当作疯子么?
晁新是没谈过恋爱,却也懂得人和人交往的基本准则,可她只询问了向挽是否可以接受牌牌,却从不打算对向挽主动说牌牌的来历。
该怎么去相信“坦诚相待”这四个字呢?
后劲真大,大得向挽过不去了。
晁新是在向挽回到学校之后接到于舟的电话的,那时她正在收拾向挽的房间,向挽之前说提前回学校做一个社会实践项目,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但晁新想,下学期她应该就不住宿了,所以想把她的房间再整理一下。
她可以和自己一起睡在主卧,那么向挽的房间就给她当书房,可以写写作业,做做功课什么的。
但于舟跟她说:“晁老师,很冒昧打扰你,但我想问问,你和挽挽是出什么事了吗?”
晁新心口一缩:“没有啊,挽挽怎么了?”
“我之前好像听她说过,学校只安排强制住宿一个学期。”
“对。”晁新把手指支在书桌上,觉得听筒不太清晰,于是把手机放下来,按了扬声器。
“但我前两天又听她说,下学期住宿的事。”
当时于舟问了句,咦你下学期不是住恒湖国际吗?
向挽没有回答。
于舟比较敏感,又知道向挽不愿意多说,但始终有点担心,于是思来想去,决定打电话给晁新。
晁新沉默了十来秒,然后跟于舟说她知道了,等下问一问向挽。
挂了电话,晁新的手指在屏幕上方一晃,然后按了几下,想要打电话给向挽。
但她想了想,呼出一口气,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给她发文字消息。
“下学期,不回来住了吗?”
这几个字发得其实很无力。
因为晁新也是一个陷入爱情的女人,心思细腻又很懂得使用直觉和第六感,她知道向挽最近对她没有那么热情,也渐渐有了一点敷衍和回避。
但她又不太确定,是因为晁望的事让向挽瞬间“下了头”,觉得自己和她并不是那么合适,还是有别的原因。
比如……春节的时候,她表现得有点木讷,不太健谈。
或许两者都有,但两者也都不是那么方便摊开来说。
等到三点过,晁新又去录了个音,然后又泡了一碗面当作午饭,安静地吃完,才收到向挽的消息。
“我想了想,还是住学校比较方便。”
“那你录音呢?”
近似于挽留。
“最近工作室没有给我接太多活,我周末可以去棚里一起录了。”
哦。
晁新心里只有这一个字,但她一时没有回。
她坐在地毯上,把茶几上的泡面放下,望着漆黑的电视机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很奇怪,突然觉得踏实了。
里面那个被黑框框住的人,本来就该孤零零的,她可能第一眼看上去还挺光鲜亮丽的,但只要她开始吐露,就会发现金箔纸下面腐烂的稻草芯子。
普通人都挺难接受的,更何况是明月一样的向挽。
有时候晁新也会不舍得。
最痛苦就是不舍得,不舍得向挽跟她在一起,不舍得向挽有可能面对一些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东西,但又不舍得不多问一句就放向挽走。
于是晁新又拿起手机,打了删,删了打,最终问了一句。
“你想好了,是吗?”
发出去的时候,她挽了挽自己弯曲的头发,像只是回了一个工作消息。
向挽没有回复,明明刚刚还在聊,手机应该在她身边,但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
“我们之前说好的考虑一个学期,其实什么想法都ok的,你可以告诉我,挽挽。”晁新发了语音,用很坦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