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 覆水 第7章
作者:宁远
只可惜,当初在商场上给她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沈黛,自己栽了这么一个无法卷土重来的大跟头。
盛明盏在海外如鱼得水,这么一想,她会三更半夜来借钱更奇怪了,还是两万这种小数目。
“付酒店房费。”盛明盏说,“我其他账户的钱要明天才能到。”
“……”
懂了,去医院看她妈一趟,将身上所有钱留那儿了,连房费都没给自个儿剩,来薅老友羊毛了。
“盛明盏,你可真行……我一会儿给你转过去。”
“谢谢。”
“跟我说谢。那个,沈阿姨怎么样了?”
林枳算是安真剧场的老朋友,《汝宁》的编剧之一,也是盛明盏的老同学,以前没少去沈家串门,是沈黛看着长大的。
当初她当任作词的第一部 剧就是在安真剧场上的,很成功。
沈黛这些年给了她不少帮助,她也一直记得沈黛的恩情。沈黛生病之后她去看了好几回。
那时候沈黛刚刚住院,本身又好强,小辈一来她还下床招呼,给林枳剥橘子吃,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病人。最近林枳忙得恨不得一个细胞都拆成两个用,有阵子没去医院探望了,每天给她微信,但沈黛很少回,应该是精力越来越不济了。
“不太好。”盛明盏的声音很沉,“她自己避开家属问了医生。医生说就这半年的事儿了。”
所谓的“家属”不就是沈绒了么。
林枳听着也不意外,不是谁都能直面自己的死亡日期,但沈黛能。
“你,见着沈绒了吗?”
反正今晚甭管有意无意,林枳已经点了好几个火.药桶,也不差这个了。
提到沈绒的名字,盛明盏沉默得像是消失了一般。
林枳捏了捏鼻梁,看了眼在电脑上登录的微信一直在进消息,点开看了几眼后说:
“那什么,明盏,老赵在微信上问你明天几点在哪儿见呢。”
盛明盏约了剧场中介来谈租赁剧场的事儿,为自己在
海外物色到的优秀音乐剧本土化做准备。
“我一会儿给他去个电话。”
盛明盏收到了林枳转来的两万,乘电梯到大堂,一边办入住手续一边跟赵骁在电话里说:
“明天晚上八点,在御满东风见吧。嗯,就是光华路的那个融合菜餐厅。”
挂了电话,盛明盏要去洗澡的时候,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盛明盏一边单手解衬衣的扣子,一边撇一眼。
【明盏,我是牟梨!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都不告诉我?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之后跟了一只猫猫脸红的颜文字。
盛明盏洗完澡出来,看对方又发来一条短信:【今晚我把所有安排都推掉了,你想吃什么菜?我听你的。】
.
沈绒这一觉睡得分外疲倦,整个梦境被盛明盏填满不说,一醒来喉咙仿佛被泥沙滚过,从喉咙到胃又干涩又一个劲儿泛酸,头还疼得厉害。
右手割出了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从虎口划到掌心,血早就结痂了,五指一动弹就疼。
沈绒遍寻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割的,只能合理推断应该是昨晚趴在栏杆上吐的时候,不小心被什么剌开的口子。
沈绒将伤口清洗了一下,用液体创可贴抹在伤口上,辛辣的疼痛感倒是让她清醒不少。
今早是没法晨练了,这嗓子唱两下得冒烟。
她喝了点水,见沈黛还没醒,便将杨晟的合同拿出来,用手机拍了发给公司的法律顾问。
等待对方回复的过程中,她逐一将不太理解的专业用词标出来,用手机查询。
这会儿清醒着的沈绒比昨晚思维要敏捷,整个合同看完后,黄律师正好给她回复:
【小绒啊,这合同和卖身契没两样,千万不能签。】
和沈绒想得差不多,杨晟就是要握住她往后最最黄金的十五年,成为他赚钱的机器,以及……
沈绒对黄律师说:【谢谢,我会谨慎考虑的。】
她退出和黄律师的微信对话窗口,发现朋友聊天群跳了上来,有人在里面说话。
这个群不是班级同学群,是她高中时认识的一群音乐剧爱好者自个儿建的朋友群。
以前盛明盏也在,两人分手的时候退了。
盛明盏退群之后,沈绒基本上也不在群里吭声,要找谁都是私下单独找。
她看了眼群,大家都在说今晚聚会的事儿。
一群喜欢唱歌的人,任何时候聚会的起点必是KTV。
沈绒现在看到“KTV”这三个字母都有点犯恶心。
她扫了眼群里热火朝天的气氛,退了出来,她也没想去。
沈绒在离开医院前,沈黛打了吗啡。
沈黛是向来不说疼的,但她不说沈绒也能看得出来。
但凡问她“疼吗”,她肯定地说“不疼”就是还能忍。一旦她不吭声,沈绒就知道她好强的妈已经疼到无法忍受了。
“一会儿大姨来陪您聊会儿,我今天得去剧场将排练费给结一下,再回去给小命喂点儿食。晚上我争取早点回来。”
沈黛本来想说“你忙你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卡在她真空的身体里,没一丝力气将它们抬出两片苍白的唇。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凝视女儿,仿佛看到自己三十岁时的模样。
年轻美丽,充满了饱满的生命力。
沈绒从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不舍,忍着难受,亲了亲沈黛的额头,将呼叫按钮牵到她手边,许诺似的,“我会很快回来的,您等我。”
她也不想离开妈妈,特别是在这特殊的时刻。
离开充满痛苦和离愁别绪的病房,的确可以获得短暂的喘息机会。
可也意味着她会错过与母亲相守的最后时间。
但沈绒别无他法,焦头烂额的她除了守护母亲之外,还得为债务和人情奔波。
沈绒在医院门口见着了大姨。
高血压的大姨早上刚刚去给自己挂完瓶,这会儿拖着半条命过来照顾比她距离上帝更进一步的妹妹。
“你去吧。”大姨头发被寒风一吹,稀疏得像洋流里的海藻,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她连头发带整根人一块儿拔地而起。她在原地摇晃了一下,从身子里随机摇出了几个字,“我,我陪着你妈,你放心,啊。”
沈绒说了“谢谢”后,上了出租车,回到位于“千里春秋”别墅区家中
。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小命在屋里汪汪地叫起来,在玻璃门后激动地转了好几个圈,声音变成迫不及待的“咿咿”声。
“给你急的。”沈绒一开门,一只大金毛站迅速站起来,差点将她扑倒。
“怎么回事,坐!”连日的奔波让沈绒疲倦不堪,小命这么一扑差点将她扑一跟头。
小命是盛明盏捡回来的,刚遇到它的时候一身脏,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为什么想养它啊?”沈绒对狗毛过敏,看一眼那小脏狗就浑身不舒服。
“像我。”盛明盏简明扼要总结。
“……”
“遇到我是它的命,无论是好是坏。以后就叫它小命吧。”
“…………”
你这名字都起好了?
沈绒看看她,再看看小脏狗,没觉得像。
但她能理解盛明盏在想什么。
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这点相似么?
沈绒被她说得心里有些难受。
小命被盛明盏送去狗狗学校训得又乖又聪明,用骨龄算一算,它和大姨的孙子同一年出生,那孙子还只会在床上哭着要奶喝的时候,小命就能替盛明盏打酱油去了。
盛明盏离开沈家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装着几件衣服空荡荡的行李箱,其他所有东西都留下了。
包括她和沈绒所有的纪念品,以及这只小狗。
平时小命只有在陌生人靠近的时候才会叫,这会儿是一天一夜没见着主人太亢奋,就算听从指令也要多转一个圈再坐下来。
转这一圈正好一尾巴抽在沈绒的小腿上,疼得她没地儿说理去。
小命在后院有个专门上厕所的小地盘,沈绒帮它清理了一下,又添了点食物和水,便上楼去了。
小命一路兴奋地跟着她,一起到了楼上的卧室,好奇地看沈绒将一堆东西从衣帽间里往外搬。
她今天得将《不可抗力》剧组最后一笔费用结了。
就算这剧一天都没演过,可台前幕后所有人的排练费和伙食、车马费都得结清,这是沈绒的底线。
但她手头实在没现钱,只能再卖一波物品。
将最后几个限量款包包、鞋、
电子产品和首饰翻出来,有些还是全新的从来没用过,看也没看,沈绒一股脑塞到行李箱里。
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夹在包中间的黑色长方形小纸盒掉了下来,直接砸进行李箱中,散落了一箱子的机票。
沈绒微微一愣。
这沓机票上往返地点完全一致,都是N城和Y市,乘客都是“沈绒”。
从票面上可以清晰读出,这两年来每一两个月沈绒就会去一趟Y市。
沈绒迅速将机票一一拾起,想要丢到身旁的垃圾桶中,动作停了一会儿,终究没这么做。
无言地将它收拾好,丢到抽屉最里面。
将行李箱一扣,她已经找好了一个做二手奢侈品交易的朋友,一会儿带去全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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