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空船 第22章
作者:牛尔尔
我跟着甘玲走出小巷,穿过马路,红灯和绿灯配合默契,将我放行在离甘玲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所有人穿着半袖的大热天,金黄的马路上仿佛也释放着袅袅热气,甘玲像个原始人一样格外突兀,逆着来吃小吃逛公园的人群一路向北。
我尾随在后,背心T恤帆布鞋,手里捏着电量百分之三十二的手机。
我现在明白了尾随一个人究竟有多么容易,为什么甘玲前一天在光明幼儿园附近徘徊,没过多久就能直接锁定到我家附近。行色匆匆一路向前,不会有人频频回头看。
可我到底还是失败了,甘玲比我敏锐,走到一条七年前还繁华如今已经落魄的街道,稀少的人骑着电动车借道穿行往南,四周是倒闭的手机卖场和凋敝的日化店,老红旗和旧市场像两个对着下棋的老人,在马路东西两侧对着路中间的红路灯坐着。
甘玲在我过马路时,忽然扭过头。
这里没有车穿行,我被撞破了尾随的行径,立即慌了手脚。
甘玲猛地跑到马路中央,扯住我的手腕,把六神无主的没用的姜小茴拉到路边。
她这样警惕,然而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有一辆车呼啸过去。
日化店门口,不知道是谁泼了水在马路上,马路有一道地图般的污痕。
我们踩在人行道上并排站着,我很难为情,低头搓手机,看了看电量到了百分之三十,立即揣进兜里,左手捏右手,右手搓左手,把每根骨节都揉得很是松散。甘玲就近看中一个井盖,故意伸脚踩了一下,收回脚,拽着我往前走了几步。
“你跟踪我。”甘玲说。
我往前走了一步,想了个托词:“你这两天……挺照顾我的,谢谢你。”
“微信不能说?”
“手机没电了……”
一个谎话就像一团被吹破的泡泡,已经炸开粘在鼻尖了,我还要嘴硬地嘟起嘴狠狠地往里填充废气。
“从这儿上去,可以到能县的水库,有一条小路,一直往西北走,能爬上一道斜坡,沿着斜坡走很久,你就能看见铁路,两边都有铁丝网,但是以前有大胆的小孩在那边用铁钉压小刀玩,所以有个很秘密的陡坡被发现,爬上去,就能翻过铁丝网,走上铁轨。”甘玲忽然拉了拉我的胳膊,伸手遥遥指向了北边。
她说的地方过于遥远,顺着她的手指我只看得见遥远的灯牌和褪色的广告,最后一班公交车摇头摆尾地停在十字路口,吐出三个老太太。
甘玲搓了搓鼻尖,又回头瞥我,似乎在想事情,过了很长时间,才忽然说:“去看看吧。”
“啊……什么……”
“你都跟过来了,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无从辩解我其实不是好奇,只是回过神来,我已经跟着了。
情况变得非常诡异,我和甘玲一前一后地走在夜晚的能县,直到路灯在身后被抛下,县城的光变得暗淡,杂草中虫子的叫声变得响亮而聒噪,好像忽然抢到了麦克风。
起先我不适应四周的黑暗,紧紧拉着甘玲的袖子,后来便透入了光,朦胧一片。
“十五年前,有一趟车大概在这个点过这里,我当时在车上做乘务员。”
“唔。”
“有个男的,故意摸我,我回头要给他一拳头。然后,他隔壁忽然窜出个穿皮夹克的,替我踹了这男的一脚……后来我就跟这个皮夹克走了。”
“然后就来了能县。”甘玲回身倒着走,四周的风景在不断向前,我怕甘玲就这么倒着走进什么我去不了的空间,好言好语地劝她:“我们走太远了,天黑了,回去吧。”
“我每次来能县,都踌躇满志,我可以,什么都做得到,美好的生活,复仇的盼望,什么都有。但是,我就是个臭外地的……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到,疯来疯去,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拍那么多照片,找那么多人,有什么用呢?”
甘玲继续在野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过水库,我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体力本就差,离甘玲越来越远。
可我害怕一个人在野地里,甘玲又不会停下来等我,我只能不住地扶着膝盖往前挪,两条腿越来越重,好似陷入泥沼。
终于,我走不动了,才刚走到甘玲说的那道斜坡。
我抱着一棵树靠着,甘玲离我十几步,仍然气息平缓步伐稳健。
“小姜老师。”
“我走不动了,对不起……贸然跟上来……下次不敢了。”
我还觉得是甘玲存心折磨我,深深地悔恨了我那个冲动的决定。
“来都来了。”甘玲搬出那个万能的没办法拒绝的句子,我也搬不动我的腿,奋力摇着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那你也走不回去了。”★更多优质资源[获取+VX:150*8076*9776]★本文来自[日.更.资.源.衤君:9/2/3/5/8/3/1/2/3]
更没办法拒绝了,我蹭着树好像后背发痒的大猩猩,犹豫片刻,艰难地把腿迈出去。
甘玲一把拽住我的手:“别放弃,都走到这里了……”
我总觉得她意有所指,比起鼓励我更像是鼓励她自己,她牵着我,我弓着腰,影子又虚又长。
我做好了第二天没办法起来上班的准备,满腔觉悟,仿佛上阵打仗,甘玲犹如健身教练一样给我加油鼓劲,话不多,手指攥一下,我就被打气筒充气,短暂地昂头精神一下。
可我在看见水渠中奔流的水花,还有两侧布满潮湿苔藓的滑溜石壁时,觉悟迅速漏了出去,坐在地上,哪怕甘玲已经打算往陡峭的石壁上攀,还伸手招呼我,我也奋力摇头,一下子坐在地上。本文来自[日.更.资.源.衤君:9/2/3/5/8/3/1/2/3]
甘玲抬着下巴看我,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搬着挪到石壁边缘,用腿蹬进了水渠中。
噗通——石头落下去,被水掀起,像一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被水花冲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掉下去——
我立即往远挪了挪,抱紧了膝盖。
甘玲说:“你这样,会被我套出凶手的身份。”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何关联,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我想杀人的心,跟我现在一样,我就要走到那个地方——”甘玲指了指水渠尽头,那高高的铁丝网。
“你的决心要是不如我,我就迟早……攻破你的防线,你会老实把凶手告诉我。”
我说这不是一码事,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这又是夜晚,她占尽天时地利,又有肌肉,我没有锻炼,量力而行,怎么能说明我没有决心。
“打赌,你要是跟上了,我就再也不问你凶手的身份。”甘玲直接扔下了最大的筹码。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甘玲说:“那我对着什么发誓?哪个神?还是天地祖先什么的?”
我想说你对着郑宁宁在天之灵发誓,可终究也没说出来。
甘玲一直在刺激我,非要我大半夜冒着被水冲走变成尸体的危险跑去爬石壁上铁轨——我这辈子最大的运动量就在今天,和甘玲的体力差距就像天和地那样明显。
想了无数种可能:
石壁上我生命垂危,若不直接说出凶手身份,甘玲就一脚把我踢下水沟去。
或者石壁上她救我一命,然后以道德逼我为了报恩而就范。
亦或是她今天发现大海捞针实在无用,背地里疯得彻底了,决定直接踹下我抛尸。
甘玲忽然抬起三根手指:“小姜老师,我对着我自己发誓,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跟上了,到达目的地,我再也不会去问你凶手的信息,也不再让你看照片,也不去骚扰李子幼儿园的那些人,我自己去法院,去监狱,去派出所,故意打人,被关进去再跟犯人打听——都不会再问你凶手了。”
我仍然在犹豫。
“你赌吗?”甘玲开始挑衅,食指和无名指微微晃动,似乎如果我临阵脱逃,她就要屈起那两根手指,狠狠地羞辱我一下,“或者现在把凶手告诉我,你还可以从上面踹我一脚,把我踢下去,再也没人烦你了——”
“我不在乎你来找我。”
“嗯?”
“被家属骚扰的麻烦……是我活该的。”
我把手机往兜里狠狠地填了填,最后还是拿了出来放在原地,系好鞋带。
“我并不是为了你不骚扰我,凶手的信息,呵,我又不是倒卖信息的!我们赌个别的,我要是跟到了目的地,你就要放弃报仇。怎么样,你赌吗?”
我屁股着地,慢慢地挪向石壁,伸手一摸就是滑手的苔藓,我狠下心,用指甲抠掉了那些苔藓,挑了石头缝勉强固定住自己。
身下是湍急的水流,我恶狠狠地看向甘玲,撑起我微不足道的气势:“你敢吗!”
第31章 正在输入中
甘玲把我的挑战当成一个笑话,轻轻笑了下就往前走。
我不屈不挠地喊:“那你是接受了对吧,说话算数哈。”
甘玲抬腿往前一滑,好像壁虎趴在墙上一样机灵,飞快地离开我一个身位。
那两片石壁贴在两边,好像两片海带粘在锅壁,我下去之后才看见石壁最下面的凸出一条砖的宽度,虽然打滑却也能容我趴在石壁上站好。
身下是在夜色中显得洁白剔透的水流,在虫鸣阵阵中散出一股古怪的幽寂,骨头缝里酥软得让我站不住,甘玲又从容地挪了一步,如履平地,用她轻盈的身体来嘲笑我的决心。
我的决心就像两军交战临危受命,我捏着全部身家驱马迎接骂阵的敌人,这一切在甘玲眼中不值一提。我是纸上的战士,四周写满律例,被马良的笔一点才终于活过来,甘玲早已饱饮现实的鲜血,自然轻蔑,并不接受我的挑战。
进退两难。
前面一片漆黑,打翻了无数个墨水瓶又被水流稀释了一半,身后没有路,而我来的那条斜坡从下往上看又高又陡,高不可攀。
去看看吧。
就当甘玲始终没有回头,我始终都在尾随,一个尾随的人有什么资格挑剔被跟随者的道路坎坷崎岖?就是爬了刀架上了火山又怎么样?我艰难地把腿往前挪了一步,脚底下磕磕绊绊,磕绊一下就会滑落下去。
偏偏又是那么磕绊,甘玲是如何知道这种诡异地方?做乘务员又如何,总不能从火车上跳下来,翻过铁丝网,直奔向这条长长的水渠吧?
再一步。
我渐渐适应了节奏,石缝中的苔藓或许是已经被甘玲抓下去了,我顺着她的痕迹往前挪,十几步的距离走了三分之一,手指头之间好像生出了蹼,掌心长出倒刺,我加快了步子。
甘玲猛地回头:“慢一点。”
原来她路过这里也渐渐变慢,我步伐一顿,和甘玲距离拉进,隔了一个人那么宽,她努努嘴,我看见了上面不知道哪里插出来一条粗大的钢管,好像石壁上忽然长出一根头发,但那根钢管是埋在土里半截,低矮地垂下来,甘玲紧走几步,抱住了那根钢管吊在空中,身子一抬,把腿也收了上去。
我立即趴在石壁上:“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
甘玲却贴着那条钢管往上走,把我扔在了原地。
我犹豫着,伸手碰碰钢管,铁锈斑驳倒是摩擦力很大……
“你在干什么?跟它说‘求求你自己送我上去吧’?”甘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钢管和石壁的接缝处,对我伸了手。
“别嘲笑我……”
甘玲把我生生拽上去了,再上面是一条极为陡峭的小路,我真不知道这种古怪路线究竟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好像小孩冒险到陌生地方偏偏不会去走大路,找那种人厌狗嫌的小道去什么诡异的地方……但之后就变得顺利很多,没多久,就走到了那片铁丝网。
如果甘玲要我跟她翻过铁丝网,我就狠狠地骂她。
“这是……嗯,目的地吗?”我趴在铁丝网上,手指头勒着网格。
“看见那个牌子了没有?”甘玲又指了指铁丝网另一头挂着的木牌。
我眯着眼,甘玲已经给我把话读出来了:“生命可贵,禁止卧轨。铁路安全,共同守护。”
“要去那里?”我还是没看清,甘玲说:“每年都有几个能县人跑来这里卧轨寻死,后来就在这里挂了个牌子。这条路走着很难,但是老能县人小时候都来这附近玩过,也有小孩淹死在水库里……”
我不知道甘玲为什么忽然提起这种事,终于走到尽头,我心里只记得那个赌约,囫囵在嘴边,准备随时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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