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空船 第24章
作者:牛尔尔
如果按照不提前出狱来算,大约在明年,凶手就重回人间。
那时候,我姜小茴对甘玲来说就没用了,我只有这半年能捏住甘玲的尾巴,虽然我管不住她要干什么,却能强行把这头狼圈在我们家院子里。
这头母狼凶狠异常,兜里踹刀,夜晚在县城中游荡,把一个幼儿园生活老师逼得攀岩走壁周一翘班周二请假,拜她所赐,朱二婷说下班后来看望我。
我因为双腿发软气息虚弱就不愿意下床,除了上厕所喝水之外没有别的活动,像是要把自己焊死在床上,粒米未进。朱二婷显然是带着我病了的预期来的,提了一盒手指饼干一盒肉松蛋糕还有一板娃哈哈来,往床头柜上一放,我开完门就直接钻回床上去了,朱二婷大感意外:“你走路姿势好怪。”
“两条腿使不上力气。”我如实交代,但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复杂的具体经过,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深夜人困了的时候就容易冲动,冲动背后纠结的线索就像是一团皱巴巴的塑料袋,被我随便一团找了个缝隙塞了,没好意思展示给朱二婷看。
没想到她听完我说话之后就开始面色潮红,一阵激动,居然就鬼鬼祟祟四下张望了起来,还把窗帘拉上了。
大张旗鼓之后,她迫不及待地侧身坐在床边,拆开饼干递了一根,姿势老练仿佛给我递了根华子:“来,吃。”
我不疑有他,尝了一口,用另一只手托着饼干渣,吃相还算斯文。
朱二婷忽然拍着大腿:“哎,是谁?什么时候的事?”
“啊?”我正吃东西,没有提防。
朱二婷诈我失败,便老老实实从头问起:“啧,不是男朋友?嗯?这……双腿发软,走路姿势……嗯?”挤眉弄眼的,省略了好多话,像是让我做完形填空似的,我更加疑惑。
“你就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说,什么时候的事?昨天跟男朋友共度良宵……怪不得睡过头!能理解!春风一度……”
怎么话题就到这儿了?饼干噎在嗓子眼,朱二婷对我使眼色,仿佛在场还有第三个人导致她所有话不能直说,吞吞吐吐又格外暗示,我也是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了,懂得她的意思,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怎么牵扯到这里的。
我把我半夜的路线如实说明,朱二婷脸上写满了我扯谎都开始胡说的揶揄。
没办法,我只能从她的话入手:“那……从走路姿势能看出什么吗?”
“当然能,你不知道吧,这个秘笈,哼哼,从走路姿势,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处女。【注1】”朱二婷把手拢在嘴边,像是在跟我嘀咕什么秘密。我家门窗紧锁窗帘紧闭,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即便如此朱二婷也觉得聊起接下来的话题得含蓄捂着嘴,不然不矜持。
我大吃一惊:“什么?还有这种事?”
“你不是比我大三岁?怎么什么都不懂?”朱二婷拍着我的腿,我无声尖叫,也学着她的样子捂住嘴,急忙续上话题:“不是啊,这种……我看走路姿势连一个人生没生过孩子都看不出来,还能看出是不是……?”
“反正我就是能看出来,这……这反正不能跟你说。”
“那我……我也……我有前男友啊,那……那……”我心里本能地觉得这不靠谱,首先,朱二婷判断我可能跟一个男的在床上滚过,但是事实上我只是去荒地里徒步了好久,其次,如果是判断“处女”,那我七年前就……
我又陷入思考,想起我和路今时七年前,我其实思想传统,在被路今时拉去开房的一年前我还以为婚前性行为是被诅咒的事情,后来我和路今时订婚,当天夜晚他喝大了我也没拒绝……第二天路今时妈妈看我的眼神就有些暧昧亲和好像我已经变成他们家——
难道真的能看出来?“
可是这东西在我身上都时灵时不灵的,我认真想了会儿:“难道这是能县女人的特长?就是……传女不传男那种秘技?”
“村里的女人都会看。”朱二婷神神秘秘,直接把我上面的疑问忽略了。
我也没再纠结,觉得不过是风俗人情,然而朱二婷又嘀咕着补充了一句:“你不说也行,现在这个肯定不如第一个……我看抖音上有人说,女的第一个男的会在你身上留下基因【注2】,你前男友挺帅的就行了。”
我没有什么知识文化,但是大致理解了朱二婷的意思,她是想说不管我那个所谓的“春风一度的男友”是什么样,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我的第一次献给了帅气的路今时,所以我赚了,之后我生下来的小孩都或多或少会有路今时的影子。
总觉得有些扯淡,但我也没什么科学知识可以反驳。
她也不是来跟我聊这种事的,我们很快就聊到了别处,放假好久,她简单地谈了几个小朋友的情况,又跟我说起她的事情。
“我跟你说,你别笑我。”
“嗯。”
“我劈腿了。”朱二婷坦然地把两手拢在膝盖上,说得眉眼含情。
我一口娃哈哈喷出去,急忙扯纸巾乱擦。
朱二婷这人就有种特别的矛盾,她一边相信着女生的第一次至关重要犹如烙印,一边又极其前卫地相信一个现代女人应该不被男人束缚,当一个男人让她不爽,她就去找另一个,她只是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我想起甘玲意外拍到的那个犹如房产中介的男人,说话就慎重了不少:“你男朋友对你不好?”
“不是,”朱二婷瞥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我说,我相信是我这张幼稚的脸孔影响了她坦然陈述事情,但是我可能刚跟男朋友搞完的误会又让她觉得可以跟我分享,只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解释说,“你知道吧……诶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为啥没跟你说呢……反正就是,我现在男朋友,小奶狗哈,你知道的,才十九,可有劲儿了,不错……但就是很黏人你知道吗……就,天天打电话,那天我忽然觉得有点儿烦,说可以保持保持距离,人家就恼了,得我哄。”
我连连点头,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朱二婷说她和男朋友的生活细节。
“每次其实都是我哄……然后我就觉得烦了,心里想,怎么就没人哄我呢……就网上认识了一个,市里的,大我十来岁,还挺稳重……就试了一下。”
我也没敢问“试了一下”是怎么个试了一下。
能县大宾馆冲我抛媚眼,还能是怎么试。
朱二婷说得仿佛她去验货一样面目冷静,仿佛在做评测:“年纪大,性格比较好,懂女人,比较温柔……就是吧,年纪上来了,有时候也挺烦……老爱给你讲点人生的道理。小茴香,你设身处地,假如你是我,正……正好不容易来劲儿了,男人忽然跟你说‘你还年轻,这个社会其实不是你想的这样’……你是不是立马就没兴致了?”
我也想象不出来,和路今时只有那一次,最大的印象就是酒味儿很重,路今时也很重,我的心情也很沉重,以为是人生必经的苦难,谈不上什么“兴致不兴致的”。
但是朱二婷目光炯炯,我大她三岁,也不好意思说我没有体会过什么兴致,更没和大我很多的老男人比划过,只能点头附和。
朱二婷就很苦恼,她仿佛在对比两个产品,放在购物车里反复点进详情页对比各种参数,衡量俩男人的性价比,而结尾款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还没做好付款的准备。
“所以就说啊……就,劈腿了,各是各的兴致……取长补短,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不太守妇道?”朱二婷对我可谓是推心置腹,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了原来之前她不和我说她的男朋友是因为我没有什么经验,现在忽然在她面前大变活人成了个生活满足的女人,她就对我说起了这些。
要我小时候说,朱二婷必定就是大□□,该被拉去硫磺火湖烧死。
但这么多年下来,朱二婷身为朋友的分量很重,重到超过那乱七八糟的被我忘却很久的规矩,我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我没经验可回答,替她去想,也分不清好坏,只好说我先想想。
朱二婷性情豁达,也没逼我当场表态,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她告辞离开。
没多久,甘玲上门来,提着一打芬达,自顾自地塞进冰箱。
“快过期了,你拿去喝。”
甘玲进来,我还在想朱二婷的事情。
正好,我没有经验,就把一肚子的疑问扔给了甘玲。
“你看人准,你觉得……你觉得我给她什么建议比较好?她……她第一次跟我说这么细,我想……尽量,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了,比划了一下,甘玲挑眉:“你为什么要给她建议?”
“啊?”
“不就是跟你说说么?别人怎么能替自己做决定呢,只是说出来心里好受点,她自己会有决断。”
“那我,我都听了这么大的秘密,我就什么都不说吗?”
甘玲也觉得我非常莫名其妙:“还有,那个什么……第一次的什么……你就信了?你还是老师呢……”
又是轻蔑的语气,她觉得我不可理喻。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我高中时大人忘记了我在场开始讲颜色笑话被我听到,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们那里有这样的说法吗?
注2:网上看到的扯淡言论
第33章 保持自我是很难的事
甘玲在家兴超市火速入职,当天晚上就直接带来了员工福利。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甘玲办事总是相当利索,日夜都忙碌,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显得人面目阴沉犹如石矶娘娘,用脚尖勾过椅子,稳稳坐在我对面,抱着胸口:“你少管。”
“可是,她都向我倾诉……她还问我……”
“那你支持吗?同时搞俩。”
我犹豫再三,还是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你看。”甘玲说完,抬着下巴示意我自己领悟。
我领悟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她向我倾诉,其实只想听到我支持她?”
“对。”
我悟了,可是朱二婷是我的朋友,我想方设法,引经据典,忆往昔看今朝地想要找些例子来说服自己,好在朱二婷面前说出一定程度上支持她的论点。
甘玲没有容我多想,一脚踏在我的床架上:“我当面问你,你大概什么时候告诉我?”
“什么?”
“凶手。”
“我会告诉你的……等我……”我拉开时间的卷尺往后拖,还没想好定在哪个刻度上,甘玲就咬牙切齿地打断了:“等到天荒地老憋一辈子吧你!”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甘玲说。
“这个月?”甘玲像是在跟我谈条件,看见我摇头,宽限了一些,“那,下个月?”
“明年吧……”我试探性地看对方,女人豁然起身,我捂住脑袋蜷缩在床,对方只是猛地掀起被子把我捂在里面。
“你就捂着吧,明年1月,你要不说,我就弄死你。”甘玲的手指头隔着被子戳我的脸,力道变得很轻,我被捂得密不透风说不出话,甘玲再掀开,“签字画押,说话算数。”
“算,算,一定算。”明年之前,我想要真正相信甘玲不会去动手杀人,就要知道更多东西,有关甘玲,有关郑宁宁,有关她们家的许多事。
甘玲松开手:“行,你再说一遍,我录个音。”
我被逼着对着手机说:“我姜小茴2023年1月一定把凶手告诉甘玲。”
对方心满意足地存下:“那我就不打扰了……等明年一月……”
诶?我急忙说:“那你今年就不来找我了吗?”
她之前不是还跟得死紧,怎么我空口白牙一句承诺,这半年她就要放我自由发展了?万一我跑路去外地了呢!
甘玲有些诧异,把被子卷了卷,堆到我脚底:“起床吧你,睡瘫痪了都。”
“倒装句……你是山东人?”我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想套出一点信息,甘玲一手夹在我胳膊下,把我像一条死狗一样拖了下来。
“不是!关你什么事,你少管。”
“你真的那么放心吗?万一我跑路了……”
“我没说不来。”
甘玲好像有点儿累了,把我从床上赶到椅子上之后她自己坐在了我床侧,手指头插在发间梳了几下,抬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又用手指梳头,再看我一下,反复三四次,我也有点儿惶恐:“那你说你不打扰了……”
“你有病吧。”
我没再说话了。一开始我躲避甘玲别来找我,现在像是得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症一样求着人家来找我——可不得求着么,不然她背着我去骚扰别人,出尔反尔地又决定杀人了,我要如何呢?可我接下来这半年也不会对她说凶手的信息,人家有什么立场来找我呢?
啊。
于是我说:“那,那要不这样……我去找你?”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那意思。
甘玲搓头发搓得更严重了,那花白的头发好像一种条纹的布料,被揉皱了好几次,花色变了几次,停留在被甘玲扯着的状态下。
终于,甘玲说:“你真的……随便吧,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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