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空船 第4章

作者:牛尔尔 标签: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GL百合

  反正是不要了的东西,男主人受了几句埋怨也没生气,还开玩笑地用皮鞋在上面踩了踩:“这不也挺舒服,说不定还能坐坐。”

  女主人说:“那你坐坐吧,我上去了。”

  我立马道别往巷子外走。

  我们小巷紧挨着一家健康养生馆,拔罐刮痧正骨减肥无一不有,只是我没进去过,紧挨着健康养生馆是几家品牌服装店,童装女装男装紧挨着,阖家欢乐地倒闭了,现在还没新店进来,卷帘门高高低低地压着,再旁边是一家只有五张桌子的小面馆。

  我出来的这个时间不太好,这个点人家还没营业,但是屋子里已经坐了人等候水开,提前把要吃的面喊出来。我要了个小碗加蛋加肠,靠墙坐下。五点半大师傅拉紧腰带走了进来,扛起面团案板,抄起刀子,手起刀落面条纷纷飞进锅里。

  屋子里暖洋洋地蒸起热气,氤氲着每个人的脸。我等到面条上桌之前拿出手机,但一股怪异的感觉忽然浮上心头,手机上陆陆续续弹出群里的消息,免打扰的家长群不断有人@全体成员,我刷了一遍朋友圈,等面条上桌,我墩齐筷子,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我吃了一口面条,吹了吹热气,坐直,却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可我环顾四周,吃面的专心吃面,聊天的专心聊天,没有人看我。

  昨晚上被那个疯女人吓得不轻,稍微把她想起来都冷汗直冒,我又挑起面条,那股怪异的感觉久久不去,我把它归类为我被惊吓的余韵,低头吃完了一碗面条。再抬头,我忽然看见被热气模糊的玻璃上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有人贴着玻璃站在外头?我抽了一张纸巾擦擦脖子上的汗,屋子里热得人心烦意乱,我也顾不上仔细打量,那个模糊的人影忽然开始移动,朝着门口走来。

  我面前那张桌子上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指了指我桌上的辣椒罐,我点点头,男人站起来,用三根手指捏起辣椒罐,身子一转,高大的身影挡住我的视线。

  他往碗里大喇喇地擓了两勺辣椒,又扭过头把罐子送回来。

  从头到尾都把我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我正要起身,服务员已经送来一瓢面汤。

  我刚扭头看了一眼面汤,桌上就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年轻,但一看就过分操劳,伤痕遍布,指节粗糙。那只手突兀地从服务员身后冒出来,服务员一走,它属于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女人。

  她就那么按着桌板,却不是看我,而是转头看火灶,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又扭过头。

  我蓦地一阵心慌,几乎要立即站起来。

  但到底是没有,像个寻常的,普通的好奇的路人一样,我故作冷漠地审视这个女人的外表。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又梳过,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吃惊的是,这一头花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年轻的脸,虽然眼角有些细纹,皮肤却很不错,瘦长的脸型,颧骨和鼻梁都很高,有些刻薄的长相,眼底发黑,那一双丹凤眼低垂着——竟还是个有些姿色的女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神情有些癫狂的阴沉,低着头看人,明明个子不低,站得很直,头却总是垂着,乱发随意地堆在脖子上,卫衣的帽子乱七八糟地背在脖子上,像个肿瘤,翻出里面的绒毛。

  我有些害怕,我想起昨天夜里的动静,捏着手机随时准备夺路而逃,或者大喊,这里吃面的人那么多。

  但这个女人只是扭过头,把面馆里所有人阴沉地扫了一遍。

  服务员大着嗓子问:“大碗小碗?”

  女人也不予理会,只是尽可能地用她低垂的摄像头一般的双眼把所有人拍进去。

  我已经吃饱了,既然她不是来找我,那我就可以离开。捏着手机,我总有些心慌,我不知道女人记不记得我的脸,她的眼神并未在我脸上多停留半秒。

  面馆里那蜡黄的灯泡均匀地泼下一层暗黄的光,女人稍微抬抬头被照到,就显出病容。

  我刚起来,女人忽然扭过头,直勾勾地锁定我。

  我拿不准她记不记得我,只知道我昨天是不记得她的,我应该装作不认识,便问了句:“看什么?”

  女人又看向我的桌子,没说什么,指了指那瓢面汤。

  我想走,却又有点不敢,回头看了一下,女人径自拿了个空碗,抄起面汤泼进碗里,我惊了一下,她坐下了,拿了双筷子开始翻搅我吃剩的咸菜,就着咸菜喝起了面汤。

  服务员低声问了句:“认识?”

  我摇摇头,把手机装进兜里便往外走。

  忽然有人叫我:“小姜老师?”

  我条件反射地回头,女人已经停下了筷子,咀嚼着嘴里的咸菜,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糟了。

第06章 她的名字叫甘玲

  有人喊我小姜老师,我就回头。

  有时候职业习惯根深蒂固,如果我背后有个小孩喊我小姜老师而我没有回头,那一定是我没有听见,我二十岁之前一直是个比较耳背的人,像是高度近视,如果不看清别人的嘴型就无法辨认话语的内容,以至于别人在我身后呼喊我的名字时我魂游天外,像是我不叫姜小茴似的。

  在我到幼儿园工作之后,我这个陋习就被改变了,小孩们此起彼伏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像海浪推着不同颜色的船儿停在我的港口,我能准确分辨出来谁是谁,再一一予以回应,避免哪个小孩因为我没有听清而羞于启齿最后把尿憋在了裤子里。

  所以,哪怕我知道那声“小姜老师”绝对不来自于一个小孩,理智还没下指令,脖子和肩膀却也自动扭转。

  在女人面朝我一动不动时,我急中生智地走到桌子旁边,抽了两张餐巾纸,再平静地擦擦嘴离开。

  好像我忽然回头不是因为听见了小姜老师,只是察觉到嘴角油腻。

  脑子未动,身体先行,我从来没想过我能有如此沉着的素质,等回过头走出去,才惊出一身冷汗。

  演技和城府这东西缺了一个,我都会忍不住瞥那个女人,然后女人的眼神就会像倒钩一样把我拽住,我就被钓上岸翻腾几下肚皮,然后任人宰割。

  走出去之后,我尽可能地加快了步子,却也没敢回头,怕一回头,看见那●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个女人沉默的脸。

  她喊那么一声,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故意试探我?那我还该回家么?

  可我得回家,我在能县没有别的朋友,朱二婷和男友你侬我侬,园长有个没用的丈夫需要照顾,我不能去打扰任何人,也没有余钱去住旅馆,只能回我的家。

  我相信这个女人再有蛮力也不是千斤顶成精,她撬不开我的防盗门,问不出我的秘密,她若是强行破门,或是大肆喧嚷,我喊来保安把她带走,狠狠警告,她破开我的门才好,我报警把她带走,入室抢劫该当何罪?我损失一扇门,却能再安宁多年。

  可我心里知道我有个巨大的疑问像一口胀气一样从胃袋里发酵出来,我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和我的秘密有何关联,为什么找到我——找到我的手段,我不想知道,我想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她是谁?

  但我用掌心死死压着胃,回家掀开衣服发现我对自己下手太重,肚皮上已经有了淤青。我用这种惨痛的代价警戒自己去掉那不必要的好奇心,别回头看,别再掀开窗帘,准备好报警电话,一劳永逸,然后就能回去上班。

  可我还是想知道女人有没有跟上来,我想确认我是否能安全入眠,于是再次掀开窗帘。

  这次,我总该吸取教训关灯了!可是,我的地址已经暴露,灯关不关无所谓,我也不可能以关灯来证明我没有回家,窗帘的缝隙会露出灯光,暴露出我,我的心虚无可隐藏。

  所以,我就那么站在窗口,守了将近二十分钟,看见那个女人出现在小区门口。

  她平静地走进来,抬头扫过我们二单元,又数了数,看见了我。

  她果然又迈步走进来,我开着窗,低头找出一张彩色卡纸,匆匆写了一句:你是谁?

  飞速打开门放在地垫上,再紧紧地锁门,这次我穿好了鞋子,并不避讳我发出的动静。

  隔着一扇门,这次我比上次多了一丝准备。我手中已经按好了报警电话,一旦女人有个出格举动,我就会按下去,然后依仗我的门严防死守,等到警笛声响起。

  等到脚步声上来,我比上次沉着了一点。

  能在面馆故作沉着地抽纸巾,我暗示自己有很多冷静的禀赋可以拿出来使用,紧贴在门上,并不靠近猫眼。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我叫甘玲。”

  能县人不分前后鼻音,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人名,以为是说“甘霖”,觉得古怪,继续听下去,那女人说:“我知道,你就是小姜老师。李子幼儿园的。”

  我并没有回答,我能问询对方的身份,说明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藏不住,但凡这个女人稍微正常一些,走到我们这层楼随意打听,邻居都会指向我的门。

  面馆狭路相逢,我知道我藏不住的。

  女人又说:“郑宁宁死了。”

  “我就问你,杀人的,怎么就判了七年?”

  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变得很模糊,意思却很明确,要来问问公道,那个故意杀人的,杀了个七岁小孩的,怎么就判了七年?

  我不知道,我不是法官,不是警察,不是律师,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个证人,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然后我一一回忆当时发生的林林总总。我那天渴得发疯,却喝不下一口水,现在女人一个提问又让我口干舌燥,百口莫辩。

  没错,杀人凶手判了七年,而且据说在狱中表现良好,已经提前释放出来。

  我不是伸张正义的人,女人问的,我答不上来。

  女人忽然开始奋力地拍门,轰——一声砸过来,像是把肩膀撞了上来,力量传递到我身上,我一个趔趄,头皮发麻地拿出手机打算拨出去。

  外头忽然喊了句:“疯啦?谁啊这是!”

  是邻居。

  我没有出声,女人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小姜老师!我不问了!我就问一个,我问问你,是谁杀了我女儿,是谁杀了郑宁宁!”

  你女儿?郑宁宁?

  我忽然掀开猫眼的隔板往外看,女人直勾勾地盯着猫眼,像是盯着我的眼睛,我一打开就看见了水滴状的脑袋,笔直地朝向我。

  我却没有被吓住了,却也没有说话,低头拨打物业电话,告诉他们有个疯子在我门口,请保安把她拽下去。

  这事闹得很大,保安来了,女人不走,撕撕扯扯,在别人面前话不多,抿着嘴巴奋力地挥舞着胳膊,不让任何人碰她,她又有些狠绝的力气,挠破了两个保安的脸。

  邻居出来,和保安携手,一起把她摁住了,但已经有人报了警,警察上门的时候,女人被摁在墙上,一脚瞪着安全出口的标识,盲目地踹了两脚还要试图借力挣脱。

  “是谁报的警?”警察来了,几个男人一齐把女人拷了起来,她即便钢筋铁骨,此时也被折断了。

  警察忙碌过之后,忽然过来敲我的门:“你也来一趟。”

  我一直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动静始终没有出门,作为骚乱的始作俑者躲在后头,我令人不齿。可我实在是害怕了,哆嗦着出门,女人忽然呸了一声:“你还叫老师吗!你怕什么!你心虚什么!”

  她刚问了两句,警察就呵斥她:“闭嘴!”

  随话音还有咔一声,女人狠狠踏过的安全出口的标识咔哒一下灭了,裂开两道纹。保安气急,警察却用身躯把女人拦住了,对着我招招手。

  众目睽睽下登上警车,我只觉胃痛,吃了一半的面徐徐上涌。

  警察带我和女人到一间空屋子里,女人被拷在我旁边安静不动,即便她挥舞起胳膊来也打不着我,我还是往外坐了坐。

  一个女警察和我聊天:“怎么回事儿啊?前天还是大前天来着,就有人报警,就说这女的精神有问题,在光明幼儿园外头吓唬小孩儿,今天又是你。”

  “我是光明幼儿园的幼师。”我有点儿苍白地解释。

  女警察哦了一声:“那这是什么纠纷呀?我看着女的还挺正常,说人家精神病……是有点儿过激了哈?”

  面对警察,七年前那桩案子就没那么不容易说出口,可是我记得当时处理这个案子的并不是这几个人,还有个女人在旁边,我说话含着收着。

  “光明幼儿园以前叫李子幼儿园,我那时候是李子幼儿园的老师。我有个学生,叫郑宁宁,七年前被人砍死了。”

  女警察抬了抬眉毛:“哦,然后呢?”

  “我是目击证人,能出庭证明凶手杀人了……然后凶手坐牢,孩子下葬……就,过去很久了。”

  “哦,那这个女的呢?”

  “她说,她是郑宁宁的母亲。”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警察同志,我从来没见过郑宁宁的母亲,就我所知——郑宁宁的母亲早就去世了,郑宁宁家里,只有她奶奶一个,说是爹妈都没了,留下老人家一个……”

  女人忽然抬脚要踹我的凳子,我立即站了起来,女警察立即喊:“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发什么疯,我问你了吗?你再这样我可就单独把你拉出去了啊!”

  不再动了,像被按下了暂停,收回腿规规矩矩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