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158章
作者:于欢
时隔多年,京畿道的秋色依旧未变,但却因为战争,少了许多人间烟火,一眼望去,荒废的田地里杂草丛生,百姓们都已南逃避难,人去楼空。
李忱瘫坐在囚车内,看着从身侧流过的灞河,灞桥旁,那颗折柳已经枯萎,断枝不再生芽,就像离人,再也无法归来。
人群经过时,柳树上的燕子惊散而飞,已至仲秋,北方的家燕,开始南迁,然而战火纷飞,来年,不知是否还能找到自己的家。
李忱低头擦拭着手中的一把玉笛,因是玉笛,质地晶莹剔透,很快就被看守她的燕军士卒所看中。
“哎,看他手中的笛子。”
“他是皇帝的儿子,那笛子应该价值不菲。”
这些在长安城内没有捞到多少好处的士卒,将主意打到了李忱的笛子上。
于是趁陆庆芸在前方带队,几个士卒低头一商议,恐吓的说道:“我说,囚车里的,快把笛子拿出来。”
李忱抬头,似乎并不想回应,然这一举动却惹恼了众人,“反了天了,你以为你还是大唐雍王呢,一个俘虏,马上就要被送到洛阳处决了,你若识相点,我们或许还可以替你收尸。”
李忱将笛子拿出,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番,随后又将之收回,“难道燕军没有军饷吗,何来贪我的笛子?”
一听军饷二字,众人敢怒不敢言,除了能够吃饱饭,他们连个铜板都见到,于是便有人指着周围的村庄,“瞧见没,这些,就是我们的军饷,运气好的,就像田震大将军的麾下,第一批进入长安城,将长安洗劫一空,我们这些倒霉蛋,就只能搜刮剩下的。”
李忱听后大为震惊,而囚车旁的士卒始终盯着她手里的笛子。
“把笛子拿出来,这一路上,你还能好受点,否则,你要是死在了这路上,可怨不得我们。”
李忱看着这群利欲熏心的燕军士卒,并没有将笛子拿出。
“你耍我们?”众人恼羞成怒,便想要上去硬抢。
“住手!”听见车后动静的陆庆芸调头转向囚车,“你们做什么?”
“公主,这小子身上藏了宝贝,我们想让他拿出来,献给公主。”士卒们机智道。
“宝贝?”陆庆芸看着李忱。
“是一支玉笛。”士卒又道。
听到是笛子,陆庆芸很快就明白了什么,于是怒斥众人道:“放肆,平日里阿兄对你们管教不严,纵容你们抢掠百姓,我不说什么,但在我这里,你们要是还敢打这样的主意,就休怪我无情。”
“另外,”陆庆芸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峻,“这个人,是我的人,我只说这一次。”
众人震惊,纷纷点头后退,再不敢打李忱的主意了。
李忱靠着柱子,“公主的魄力与管教方法,其实是胜过父兄的。”
“你也住口。”陆庆芸冷道,“不要把对我阿兄的那套说辞,用来对付我,我可不想争什么权力。”
“你阿兄贪欲之心太重,终会被人利用。”李忱提醒道,“而你,是劝不动的。”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支王者之师,是纪律不严明的,纵容属下杀烧抢掠,用这样的方法节省军饷,激励士卒,非王霸之道,而是匪寇行为。”
陆庆芸看着李忱,“你是北唐的皇子,却向我燕军劝说规矩,就不怕遭到臣民的唾骂?”
“我劝说的是你们所作的行为。”李忱说道,“为祸百姓,不是为了某一国,某一家。”
“当初这天下还是你们李家时,可没有人为百姓着想,”陆庆芸回道,“我每次随阿爷入京,都能见到逃难的灾民。”
“朝廷的苛政,可比猛虎还要凶残。”
“那是朝廷的错误,”李忱回道,“不是你们作为劫掠的借口。”
“不管如何,现在得胜的是大燕。”陆庆芸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不会长久。”
“但是北唐皇帝抛弃子民与都城而逃,这样的朝廷会有望复兴吗?”陆庆芸又问道。
“天子不能代替万民与整个国家,你们不会明白,汉人在面临国破家亡之时的决心与归心。”李忱回道,“即使敌人再强大,也无法湮灭一个有信仰的种族。”
李忱的话深深震撼住了陆庆芸,她看着李忱,愣了许久,“以前在草原上时,有先生讲授过中原的历史,先生也说过,中华是不可用武力征服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这样有骨气,至少,你们口中所说的天下之表率,皇帝以及他的亲从,他任命的宰相,是没有的,抛弃子民与都城逃走…”陆庆芸忽然停顿,她看着李忱,“这样的君主如果是在草原上,他早就被万人唾弃了,而你们的百姓,却依旧愚昧的效忠,这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不以强者为尊,而是以出身贵贱为尊。”
作者有话说:
中华在唐代是指汉族。
第174章 平胡曲(八)
乾德元年八月十二日, 自朔方军归附后,太子李怏底气大增,也不再畏惧天子的疑心, 于是派遣使臣前往蜀中。
使臣入蜀, 皇帝这才知道太子已在灵武即皇帝位。
同时,也让皇帝明白, 扶风郡的试探,并非是太子的真心, 即便皇帝心中有所忌惮,也十分不甘心,然而大局已定, 皇帝孤军入蜀, 左右无援,事到如今, 也只能接受这个结局。
成都的行宫内,皇帝看着李怏派来的使臣,一副老父亲宽慰的姿态说道:“吾儿已经长大了, 顺应天命继承皇位, 如此, 吾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陛下说继位是迫不得已,贼人窃取疆土, 残害百姓, 唯有如此,才可凝聚人心, 早些收复两京, 事先没有通告, 请太上皇谅解。”使臣跪伏请罪道。
“早在扶风郡, 吾就给太子下了诏,如今他在灵武继位,也算是尊从了我的皇命。”老皇帝又道,“我会下制,昭告天下,追认太子的皇帝位,凡军国大事,先交由皇帝处置,再奏知于我。”
“太上皇英明。”使臣终于听到了新帝想从老皇帝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经管老皇帝最后的话,是并没有想要完全放权的意思。
“替我转告皇帝,让他不要忘记祖训,要勤勉治国,早日平叛,还天下太平。”老皇帝又道。
“喏。”
使臣走后没过多久,皇帝便于成都行宫下制,昭告天下,追认新帝的身份,并改制敕为诰,让群臣上表疏称自己为太上皇。
军国大事先交由皇帝处置,再奏太上皇,待收复京师,自己便再不参与政事。
几日后,老皇帝又命卫素、房贯、崔桓三位宰相奉传国玉玺、宝册赶赴灵武传位。
——行宫——
临行前,皇帝特意召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贯。
“圣人。”房贯跪伏于御前。
皇帝看着房贯,试探道:“吾已下制传位,现在该改口称太上皇了。”
为表忠心,房贯抬头道:“臣心中的君王,始终都只有圣人,因此臣才会从长安追赶而来,臣追随的,是圣人,而非太子。”
听到这个答案,皇帝很是满意,他扶起房贯,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留下太子,是因为我年迈体弱,再无心力集结军队平叛,而太子正直盛年,又是储君,所以是平乱的最合适人选。”
“如今他虽然登基,但是在政务之上,并没有多少经验,我无法亲自教导,所以只能让你们代替我在他身侧辅佐。”皇帝又道,“如果新帝出现了什么错误,你们可以替我及时更正,亦或者是上奏于我。”
房贯为官数十年,自然能听懂皇帝的话意,“臣一定不负皇恩,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有卿这番话,我就放心了。”皇帝长舒了一口气。
-------------------------------
——洛阳——
雍王李忱被押往洛阳后,陆庆芸也跟着离开了长安,妹妹走后,陆庆绪便在长安城内放肆了起来。
先是进入大明宫中,将皇帝在位时的所好都享受了一遍,内宫中的妃嫔与宫女都遭到了陆庆绪以及手下的凌.辱,几乎每日都有尸体运往宫外丢弃或掩埋。
之后又将太常寺与教坊以及梨园内的乐工、优伶、舞女、歌女以及乐器、舞衣搜刮到一起,加上骊山华清宫所驯养的舞马、象、犀等全部集中送往洛阳,进献给皇帝。
押送乐工舞女的队伍原本在后,而押送雍王李忱的陆庆芸,知道父亲的残暴,于是故意延迟行程,使得队伍在陕郡相撞。
十几座囚车里,压着各种服色的乐工以及梨园子弟,大明宫与骊山华清宫的乐器几乎都被搬走了,除了燕乐所用的小型乐器,就连雅乐所需的各类大型打击乐,也被运往洛阳。
从陆善的举动,亦让李忱明白,叛军无心进入关中,也不打算长期占据长安,只要不入关中,不继续举兵西进,那么局势就还有扭转的余地。
李忱看了一眼囚车内的乐工,几乎都是教坊最底层的人,而那些受宠的名师早已被皇帝带入了蜀中,又或者逃离了长安,而这些入了乐籍身份低微的人,没有自由,也无法离开教坊。
长安城陷,宗室几乎逃之夭夭,当他们看见雍王时,无不涕泪跪伏,“十三大王。”
“不要哭。”李忱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安抚,“困境只是一时的。”
叛军见他们对话,于是驱赶囚车使之远离,“嚷嚷什么,想要串通逃跑吗。”
最前方,安国公主陆庆芸正在斥责一名负责押送乐工的校尉。
“兄长不是答应了我,不再为难长安城内的百姓吗,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陆庆芸骂道。
“公主,这都是陛下的旨意,晋王不敢违抗。”校尉回道。
“阿爷的意思?”陆庆芸挑眉。
“皇后殿下说紫徽城太过冷清,还没有长安皇宫的一半热闹。”校尉又道,“十一皇子也觉得洛阳宫中太过无聊,陛下就派人将长安教坊的乐工通通抓去洛阳奏乐。”
听到这儿,陆庆芸更加不悦了,“皇后殿下…”与兄长一样,她对父亲新立的皇后也有所不满。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之人。”陆庆芸暗骂道。
一天后,押送人质与乐工的队伍抵达洛阳,乐工被送入了大燕临时设置的的教坊中安置,而李忱则随陆庆芸一同入了宫。
囚车行走在通往紫徽城的天津桥上,秋风泛起洛水,在李忱的记忆中,快有二十多年没有回到洛阳了。
晨钟从钟鼓楼内响起,天津桥上狂风大作,洛阳的百姓见到李忱后,议论纷纷。
“这又是谁啊?”
“听说是个皇子。”
“天子不是已经逃往蜀中了吗,怎么还会有皇子被擒。”
“谁知道呢。”
天津桥的尽头,是皇宫外郭城的正南门,端门。
从端门到天津桥的洛水河畔,还能见到天枢柱的残影,这些废铜铁石之上,曾屹立着一座高一百余尺的天枢功德碑。
李忱看着天枢的残身,眼里充满了无奈,就在天枢被毁去后短短数十年间,神都洛阳就陷入了胡贼之手。
——万象神宫——
自从入主长安后,陆善不管接见谁,都喜欢在恢宏气派的万象神宫内,只有在宏伟的宫殿内,才能彰显自己的威武。
陆庆芸进入殿内,原本脸上写满的高兴却因为皇后段氏的出现而消散,皇帝身侧还有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少年,为段氏所生,也是陆庆芸的幼弟,看得出来,陆善极为宠溺这个幼子。
“臣,安国公主陆庆芸,拜见陛下,皇后殿下。”一向不喜欢这些礼节规矩的陆庆芸,忽然止步跪了下来。
陆善有些诧异,“怎么,朕的四娘去了一趟长安,还学了规矩不成。”
陆庆芸没有说话,“陛下答应臣的,还作数吗?”
陆善哈哈大笑,“朕答应你的事,何时反悔过了。”
“好。”陆庆芸起身,“臣将北唐皇帝十三子雍王带来了,这就是臣离开洛阳前,想向陛下索要的人。”
听到这儿,陆善突然笑止,自己的女儿与雍王之事,他自然清楚,“四娘,他的身份特殊,况且是有妇之夫,配不上大燕最尊贵的公主。”
上一篇:钓走男主的白月光影后
下一篇:被迫继承老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