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17章
作者:于欢
番客身材魁梧,站在苏荷眼前犹如一座大山,她带着青袖找到了那家邸店,将马拴在了柱子上便小心翼翼的踏入。
曾万福刚谈完一笔交易,与番商画押签字后,笑眯眯的将契约收起。
进入邸店,苏荷听到了胡琴的声音,珠帘相隔的屋舍内,她看见有菩萨蛮穿着裸.露,于人前献舞。
曾万福送番客出来,正巧遇到了苏荷,“七娘。”
“舅父。”苏荷向其叉手行礼。
他先将番客送走,随后回头拉扯着苏荷去了邸店的后院。
“你怎么跑长安来了?”曾万福打量着苏荷问道。
“我是为了婚事。”苏荷直言道。
曾万福这才想起长安城前不久的传闻,“你是说圣人的赐婚?”
苏荷点头,曾万福便道:“这不是好事么,圣人赐婚,是多大的荣耀,况且雍王还是皇子,国朝的亲王,你若是能成为亲王妃,那舅父在长安城就有了皇室做倚靠,再也不用上下打点,看人脸色了。”
听到舅父的话,苏荷很是不悦,“那雍王是什么人,舅父认识吗?圣人杀子,连眼睛都不眨,舅父若不怕株连,我便也不怕。”
曾万福听后心惊,环顾四周连忙提醒道:“这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切莫说这种话,否则真要掉脑袋。”
苏荷揣起双手,“反正此事不用舅父管。”
苏荷是倔性子,曾万福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便掏出一串钥匙,“西市以南的永平坊,东北角坊墙内有一座无人居住的宅子,平日我用来放些杂货,虽不大,但也安宁,你暂去那里住吧。”
苏荷也不客气,曾万福的产业,曾是母亲的帮扶结识了北地的胡商,之后才来到长安扎根的。
“我在这波斯邸与番客做生意,有事你就来这儿找我,缺什么就跟我说。”曾万福道。
苏荷点头,曾万福叹了口气,“富贵险中求,又是圣人赐婚,便是你想拒也无法拒啊。”他提醒苏荷,“抗旨是杀头之罪,重则满门抄斩,七娘,你向来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这件事,你要三思。”
“我不懂,也不明白。”苏荷道,“太子殿下仅是看了一场击鞠,为什么就要把我指给雍王,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的意见,问我是否愿意,他们把我苏荷当成什么了?”苏荷指着自己,“可供交易的物品吗。”
曾万福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李家的天下,是命,上天注定的命。”
“我才不信什么命呢。”说罢,苏荷拿着舅父的钥匙离开了邸店。
曾万福忙着与番客交易,甩了甩袖子便也转身离去。
苏荷来到永平坊,找到舅父所说的宅子,破旧的大门刚打开一条缝,二人就吃了一脸的灰。
青袖捏着鼻子推门走进,“娘子,这宅子未免也太小了吧。”
宅子在永平坊的东北角,有住房两间,大门进去是个无墙的厅堂,厅堂后面有座天井,左侧是住房右侧则是厨房,厨房极小,而这屋子似乎也废弃了许久。
“都说长安城寸土寸金,有宅子总比住旅舍的好。”苏荷道,随后便与青袖捋起袖子准备将宅子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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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孝真公主离开了聚全酒肆,文喜也将李忱接回了雍王府。
回到王府,李忱便从居住的书房里进入了一间暗房,点燃一盏灯烛后,四周墙上贴满了大小不一的宣纸,她将所有可疑之人的名单罗列贴在了一面墙上,并仔细调查了身世背景,其中,名单上竟还有皇帝。
“当初三司推事,参与审案的有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这是皇家重事,宫廷会留档于密库中,我及冠之前曾去找过,却一无所获。”李忱道。
“皇子落水,公主溺亡,且背后涉及之人是当朝太子,这样的丑闻,皇家岂会留档。”文喜道,“不过三司的案底,会在大理寺封存,郎君可查大理寺的卷宗?”
李忱摇头,“大理寺卿是左相李甫的人,贸然调查,不妥。”
文喜这才想起来,皇帝连杀三子是因奸相的挑唆,如今诸王皆谨小慎微,也是因为奸相弄权。
李忱将在九原县从秦娘子口中获得的一些消息陈于纸上,文喜便将其贴至墙上。
“皇十子,皇十三子,皇九女。”文喜看着上面的名字,“郎君,废太子从前与您与九公主善?”
“没有印象。”李忱摇头道,“落水前的许多事,已记不得了。”
“既然崔贵妃生前是宠妃,那为何圣人要疏远您呢?”文喜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李忱只是摇头,她心中或许已有答案,但没有回答文喜,“当时的十皇子周王李恬才不过九岁,一同游池的几个皇子中,年长的就只有废太子与当今太子以及被赐死的三个皇子,但太子并不在船上,且事发后,废太子被以幕后策划残害手足的罪名赐死,连带东宫詹事府、左右春坊、三寺六局等二千五百余人一同被诛。”
文喜听后不禁感到背后一寒,“整个东宫,全部陪葬了?”
李忱点头,“当年的案子定音后,太液池游船的一众宫人内侍都因看护不力被处死了,因此亲眼见过那场事件的,就只剩我们兄弟几人,若是能找到废太子东宫旧人,或许能够知道当年的详情。”
“若是这样看来,当年参与游船的皇子中,是有太子殿下的,但太子殿下在岸上。”文喜看着墙上李忱罗列的线索,“周王年幼,落水后得了寒疾,而您却失去了双腿,同时也失去了储君的资格,三司推事,将罪名推给了废太子,废太子被诛,储君的名额,就顺利落到了太子怏身上。”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这桩案子,只有太子怏是最大的获利者。”
“吾问过前刑部尚书,当年的案子有诸多疑点,但大理寺卿却一口咬定是废太子所为,圣人听信大理寺卿言,下诏废黜了太子,后又赐死于宗正寺。”李忱又道。
“所以您觉得圣人也十分可疑?”文喜道。
“废太子做了二十余年的储君,受百官拥戴,东宫的势力,早已超出了皇帝的控制,易储,恐怕只是一个试探。”李忱推测道。
听到主人的分析,文喜越发感到后怕,他忽然觉得皇权之争,实在过于残忍。
但李忱,却异常的平静,“他从血雨腥风中夺位,见过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岂能不惧重蹈覆辙呢。”
“可若真的是圣人…”文喜哽咽住,“那郎君您…”
李忱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暗,她没有说话,只是推着轮车拿起灯盏走出了暗室,“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作者有话说:
尾李忱念的那句话出自诗经《豳风·鸱鸮》翻译:我的羽毛像枯草,我的尾巴毛稀少,我的巢儿险又高,风雨之中晃又摇,吓得只能尖声叫。
李忱有关爱她的姐姐兄长以及弟弟,但是这些关爱是出自丧母与无法站立的怜悯,这些关爱会让她越加痛苦,让她永远都走不出来伤痛,父爱与母爱,没有东西可以替代吧,越缺少越渴望。
孝真公主:“这就承认是你老婆了?”
第19章 秋风赋(五)
永平坊的小宅内,苏荷与青袖蒙着脸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将宅子清扫了出来,一些破旧的杂物,苏荷顺手便将其扔了。
宅中有些破损不能用的家具也一并被清理,厅堂的一角有一张雕刻花纹的桌子,擦拭干净后还能入目,只是桌子其中一条腿被老鼠啃咬过,缺了一小块导致失去了平衡,青袖瞧着桌子雕刻精美,“这桌角垫一垫还是能用的。”于是这张桌子就留了下来。
“娘子,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随后青袖在打扫房间时又翻出了一个木箱子。
箱子也被老鼠啃坏了,里面的碎纸屑掉落一地,苏荷便用一把环首刀将生锈的锁用力砸开。
箱子里装的似乎是书籍,但被鼠蚁肯坏了,苏荷粗略的翻了翻,发现竟是长安官邸的邸报,“开皇二十七年…”
“开皇二十八年朝官任免…开皇二十九年…”连续翻了几本都是从前的旧邸报。
“舅父怎么会有官邸的邸报呢。”苏荷道,“这些邸报都过了多少年了。”
“说不定是郎君从前买来看的,舍不得扔就珍藏了起来,毕竟是官家的东西,肯定要花不少银子呢。”青袖说道。
“舅父又不入仕,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苏荷说道,随后又突然想起,舅父曾万福少时读书十分用功,也是想要考取功名入仕为官的,奈何没有显赫的家世与背景,屡试不中,便在长安从了商,“看来…舅父对仕途仍不死心,所以才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想把希望寄托于雍王府?”
“小奴听他们说,大唐的亲王可以开府置属,就算是王府的幕僚官,品级也比一般官员高。”青袖从旁说道。
“舅父说的对,因为这是李家的天下。”苏荷道,“李氏皇族是上位者,而我们不过都是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的位卑者罢了。”
“可是娘子,书上说过,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崔小郎君也曾说过,李唐的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一但出现了危机,往往都是我们口中所说的位卑者出来解决。”青袖又道。
听到李忱,苏荷竟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直到青袖叫唤。
“娘子,娘子?”青袖在她眼前招手。
苏荷便将几本邸报扔回了箱子里,“都是些陈年旧物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去把它清理了吧。”
“喏。”青袖应道。
苏荷又回到房间,将最后的边边角角清扫干净,蓄水的水池也被洗漱干净了,她便提着木桶出门到水井里挑水,蓄满水后,用池中的清水洗了把脸,最后累瘫在宅中的地板上。
宅内没有椅子,一入门便是木阶梯,厅堂不高,地上都是木板,天井就在厅堂后面,只有柱子没有墙。
傍晚,夕阳斜进宅中的天井,擦拭过的家具慢慢干透,宅子整体都是木构,虽不大,但总算在长安有了落脚的地方。
主仆二人躺在木地板上歇息了一会儿,秋风徐徐吹来,吹散了热意,终于凉快了些许,而后她们又赶在入夜前采买了一些被褥与枕头,就此在长安住了下来。
永平坊内的店铺不多,买不齐生活所需,青袖便骑马去了西市采买。
“一共三贯钱。”
店铺内,青袖数了数铜板,发现没带够钱,可西市与住所离的又远,若赶回去取恐要赶不上夜禁的时辰。
店家见她囊中羞涩,便将东西挪到了自己跟前,“若是没带够钱,便先去取了钱再来吧。”
就在她摸索身上的铜钱时,发现了一块沉甸甸的重物,这才想起来在聚全楼时李忱给了自己一块金锭。
青袖从腰间掏出一锭马蹄金,“谁说我没钱,这个够不够?”
店家顿时傻了眼,旋即笑眯眯的将货物推上前,还拿出了一把剪刀与一杆小秤递给青袖,“这般贵重的东西,小的可不敢给您剪。”
“剪?”青袖未曾用黄金交易过,便也不知道它要如何使用。
显然这块黄金的价值远远超出了青袖所买的物品,“您按照三百贯钱换算成金子的重量剪下来就成。”店家笑眯眯道。
“这么好看的马蹄金剪了多可惜,又麻烦,你们换成铜钱给我不行吗?”青袖说道。
“贵人您不是在说笑吧,”店家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承蒙看得起小店,这么大块金子,小店真真是找不开。”
没办法,青袖只得按三贯钱的份量剪出一小块金子,店家称重发现多了后,又剪回一些还给她。
青袖知道金子值钱,但没有想到这些人见到它后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这些金屑我拿着也不方便,给我换些点心吧。”
“好嘞。”
太阳落山后,太极宫中的暮鼓敲响,连带着东市与西市的街鼓一起,一声声紧张的鼓响,都在催促闭市回坊,巡逻的金吾卫已穿戴齐整,准备好鼓停时上街抓人。
青袖抱着一些茶具碗具,骑马赶回了永平坊,长安作为都城,宵禁最是严厉。
主仆二人盘坐在木地板上,青袖在盆中生起一堆炉火烹茶,又将适才买的点心拿出。
“大明宫前全都是禁军,普通人想要进去难如登天。”苏荷惆怅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见到圣人。”
“娘子,圣人赐婚,除了有您,还有雍王呀,”青袖提醒道,“天子一言九鼎,您去找圣人未必有用,可雍王是圣人的儿子,若是雍王也不想要这门亲事,那不就简单了么?”
听到青袖的话,苏荷茅塞顿开,“我倒是忘了,赐婚是两个人的事,圣人在皇宫内,我无法见到,但雍王就在这长安城中,一百零八坊,我就算挨个找,也能找到。”
夜色渐深,青袖望着周围漆黑一片忽然惊道:“哎呀,我忘了买烛。”
苏荷看着眼前的茶具以及点心,“你买了如此多物事,哪来的钱?”
“哦对,”青袖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这是崔小郎君给的。”
苏荷看到马蹄金,边缘被剪去了一小块,应是适才采买时被青袖用了些许,她震惊道:“马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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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宫中传旨,帝赐家宴,命诸王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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