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186章
作者:于欢
“乱富平而治于陕郡,悖于县尹而不悖于君乎?”
“况今之律令,太宗之律令也,陛下不可惜小才而废祖宗之法也,伏惟明主弃琐琐之能,全其远者大者,则祸乱不日而定,师旅因兹整齐矣,天下幸甚,臣等不胜云云。”
林辅国念完后便将之合上,弓腰递到了李怏桌前,“陛下,贾知以太宗之法而论,恐是与刑部尚书严真清相托。”
李怏撑着脑袋,“他们两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刑部已定其死罪,朕虽是皇帝,然而中书不肯下敕,朕也无可奈何。”
“陛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不顺心意者,何故留之?”林辅国从旁道,“法自君出,政令亦是。”
李怏抬眼,“眼下要更换中书,也需走章程,而王去容的罪,已经不能等了。”
“陛下若要救人,没有人可以阻拦。”林辅国道。
李怏起身,“召集百官到大殿议事。”
林辅国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要因为一个小小的折冲都尉而集百官议事吗?”
李怏横了林辅国一眼,“如果天下人都要兄长死,而唯独朕不答应,并且施以援手,让兄免死,兄当如何?”
林辅国当即意会,叉手道:“老奴明白了。”
朝堂上,宗室、宰相文武百官齐聚,为王去容杀害本部县官杜微一案而议。
“朕欲以去容投石之才,而免其死罪,令其以白衣效力军中,诸卿以为如何?”
李怏高坐在御座上,发话后,便静看着殿内跪坐的文武争相起身辩论。
一些臣子为了仕途与前程,纷纷附和新君,表示赞同李怏的决策。
“非战之时,自当以律法为先,然战士未休,去容有将才,当为朝廷征战而死。”
然而朝中不乏贾知与严真清等清流之辈,纷纷起身反对。
“法律是天下之共典,连帝王都不敢擅自杀人,而小人竟敢擅杀,是臣下的权力过于人主。”
“王去容杀人而免其死罪,则诸军凡有技能者,皆可以横暴,如此一来,做郡县官者,怎能安心治理!”
“陛下为天下之主,爱无亲疏,得一王去容而失众百姓,此,何利之有?”
“依律法,杀本县令者,属于十恶之罪,而陛下竟赦其罪,王法不行,人伦之道屈,若此例一开,臣等今后,不知如何来奉诏行事。”
说话反驳者正是李怏疏远的圣皇旧臣,李怏很是不悦,尤以最后一句话最为刺耳,让他盛怒。
“够了!”李怏拍响桌案,群臣再不敢言。
“诸卿以律法约束,如今非太平之时,多一助力则多一希望,诸位若真希望天下早早太平,就多上前线助军吧,朝廷不缺口舌,缺的是肯抛头颅洒热血之人。”李怏道。
最终,在李怏的坚持下,朝廷赦免了王去容杀本部县官的死罪。
此议过后,中书舍人贾知被贬至地方,而朝议之中,凡反对李怏下敕者,皆被林辅国记下。
新帝的做法,让朝臣唏嘘不已,面对一个犯了死罪的外姓臣子,作为帝王,不惜大费周章召集百官廷议保下,而对于自己的亲子建平王李潭,却是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心狠的轻易赐死,连所犯之罪都并未确凿,只因疑心以及小人挑唆,便可以毫无犹豫的杀子。
李怏的种种行为,将虚伪仁慈的本性彻底暴露,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将贤臣以及清流,推向了长子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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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郡——
天子的敕命下达,王去容从狱中免罪释放。
是夜,王去容身穿白衣跪在帐内,当他从宦官口中得知,是天子顶着巨大的压力,以及百官的劝阻,力排众议才救下自己的性命时,王去容激动的向西跪拜,感激涕零道:“陛下恩德,去容永世难忘。”
“王将军,你应该明白,杀害朝廷命官,是十恶不赦之罪,为了这事,陛下已经好几个日夜没歇息好了,文官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行宫淹没了。”宦官说道,“即便如此,陛下仍念你是难得的人才,不忍就此杀之,所以宁愿挨骂,也要降下敕书,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陛下仁德,去容有愧。”王去容重重叩首,“从今往后,去容誓死追随陛下,愿为陛下做任何事,即便是要去容的性命。”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宦官蹲伏下,拍了拍王去容白衣上的灰尘,“陛下不愿人才凋零,有意启用,将军暂且忍耐,白衣只是一时。”
听到宦官的话,王去容激动的心情已经难以言表,于是连连叩首道:“臣遇陛下,何其有幸,上但凡有命,去容一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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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郡——
乾德二年七月,叛军大将尹子齐为报射眼之仇,于是征兵数万再一次进攻睢阳。
经过一年之久的持续作战,淮阳郡内的守军不断被消耗,六千人马,如今只剩一千余人,而粮食也已经消耗殆尽。
张荀巡逻时,看着骨瘦嶙峋的将士们正在吃参杂了树皮、茶纸的粥水,于是找到淮阳郡守许元。
“城外有数万大军,将士们只吃这些,怎能御敌?”张荀怒问道,“我入城前,听闻淮阳郡囤积了不少粮食,足够两年之用,而今才不过半载。”
许元有苦难言,“早在张公入城前,淮阳郡的六万屯粮就已经被分走了。”
“分走了?”
“虢王李承明知道淮阳有粮,于是强令我分出一半,先后给了濮阳、济阴,我虽力争,然淮阳郡兵少…”
“济阴得粮后,便举城投降了叛军。”许元又道,“不过虢王曾答应我,若淮阳郡有难,必会遣诸郡发兵救援,如今淮阳粮尽,我已写信派人告知了。”
张荀听后,差点向后栽倒,“使君,你怎如此糊涂啊?”
那虢王便是张荀写信邀功,却吝啬赏赐的宗室郡王,乃高.祖皇帝之后。
“彼时张公守雍丘,各地战乱不休,粮食短缺,而独淮阳有粮六万石,许某实在无法见死不救。”许元说道。
“使君有为国坚守之心,体恤州郡将官,可他们,未必会感恩,有救使君之心啊。”张荀含泪道。
许元挑眉,他似乎明白了张荀为何落泪,因为他的书信已送出去半月之久,直到叛军增兵来攻淮阳,也不曾见有援军来助。
“张公,是许某连累你了。”许元自责道。
张荀摇头,“我以奇兵致胜,以千人破十万人,敌人每次宫城,都以数倍之多,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打赢了,可我唯独无法赢下人心,如果我败了,那么我一定是败在了自己人的手中,而非敌,这是天意。”
作者有话说:
离谱吧
历史上唐肃宗杀老三是因为听了李辅国与张良娣的话,以为老三要害老大(其实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因为老三和老大都跟李泌亲近,唐肃宗怎么会不知道呢,给自己杀子找借口而已)
关于赦免武将这段事,贾至专门写了一篇表,只截取了一小部分。
武将杀人是事实,老三杀人并没有证据,就算是也是未遂,可见老李家杀儿子的传统。
结果呢,世人只记得武则天杀儿子的狠毒…
记得唐玄宗杀子也只是因为他那个连杀太厉害了。
第203章 平胡曲(三十七)
叛军大将尹子齐为报一箭之仇, 不但增兵数万,还拆工匠打造了专门攻城的器械飞云梯。
作为江淮要道的淮阳郡,并非是孤立无援, 北海太守贺兰瑾明归朝后, 尽管他以私怨劝谏李怏不要重用房贯惹其不快,但因房贯出征失利, 贺兰瑾明便受到了李怏的重用,并接替虢王成为河南节度、兼御史大夫, 驻军临淮。
而此时,河南都知兵马使、御史大夫许书义也驻扎于谯郡,尚恒则驻军于彭城, 然而他们眼见叛军数万大军围攻淮阳, 却都丝毫没有要出兵救援之意。
许书义乃房贯为相时所提拔,用来制约北海太守贺兰瑾明, 二人不对付,故而隔岸相望。
乾德二年七月,在城内缺粮, 外无援兵的情况下, 张荀不得已只能背水一战。
“将军, 使君,叛军兵力不下十万, 还增添了攻城的飞云梯。”刺探情报的斥候归来报道。
张荀听后, 面如死灰,“就算是战尽最后一滴血, 也要死守淮阳。”
“末将愿追随将军死守淮阳!”众将士齐声道。
面对叛军的飞云梯, 张荀已想好如何应对, “听我命令, 在城墙中间凿一些洞口。”
“喏!”
淮阳的秋风仍有些燥热,只剩一只眼睛的叛军大将尹子齐带兵来到城下。
咚!——
随着进军的号角与鼓声响起,城内的守军忍饥挨饿进入最高戒备,所有人都明白,淮阳郡已经撑到了极限,如今只能拼死一战。
“攻城!”
巨大的飞云梯被推至城下,云梯的宽广,足足能够容纳二百精兵。
待所有飞云梯都靠近城墙时,张荀挥手下令,“动手!”
此时的叛军,还不知城内动向,而只顾进攻的尹子齐也忽略了云梯推近时,城中却没有人抵御。
直到城墙的洞中忽然伸出一根木头,而那木头上还安置了铁钩,铁钩将飞云梯牢牢钩住使其无法后退,紧接着又从另一个洞中伸出一根木头,将飞云梯顶住,使其无法前进贴合城墙。
如此一来,飞云梯便被牢牢控制住了,是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随着张荀一声令下,“火攻准备!”
片刻之间,只见唐军在城上投火焚烧云梯,时逢秋风之盛,大火迅速蔓延,云梯上的叛军反应不及,皆被大火焚烧而死,云梯也被顶翻。
“岂有此理!”尹子齐见状大怒,“继续用钩车!”
叛军派出钩车,欲钩城头上的楼房,张荀从容应对,又破其钩车。
叛军气急败坏,于是又造木驴车攻城,张荀见叛军攻城急切,于是命人将熔化的铁水灌之,木驴车也被破。
见淮阳郡短时间内无法攻下,尹子齐遂下令撤军,并命人在城墙下用土袋、柴木堆砌,做成磴道。
张荀见之,并未派人阻拦,而是于每日入夜偷偷派人投以松明和干草。
半月之后磴道已成,尹子齐大喜,于是下令出战。
张荀于城内不慌不忙,直至大军登上磴道即将爬上城池时,当即下令纵火焚烧。
火势顺风而起,磴道上的叛军死伤殆尽,大火烧了近一月之久。
尹子齐虽怒,却也被张荀的机智所折服,于是不敢再强攻。
得知淮阳郡已经粮尽,叛军便于城外挖出三道壕沟防止偷袭,就此于城下安营扎寨,想将张荀困死于城中。
此时,淮阳郡守许元的求援信已发出两月之久,城中能吃的草皮、树叶、虫鼠皆已吃尽,城中士卒每日都有饿死者,而附近诸军却依然见死不救。
“将…军…”
张荀抱着没能死于战场上,却活活饿死的部下仰天长啸,“我对不起你们。”
眼见士卒们一个个饿死在眼前,张荀做了一个沉痛的选择,他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中。
刚一开门,便有一个瘦弱的女子扑了上来,“郎君,叛军退了么?”
女子含着泪水,因担忧丈夫的安危,已有许多日夜未曾合眼,桌上还有她替战士们缝补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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