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66章

作者:于欢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GL百合

第72章 长恨歌(二十六)

  天圣十年夏, 西南一匹快马飞速进京,与南诏的战争打响后,一直身处长安的李忱, 觉得南诏的反叛并没有那么简单, 便将手中的案子停下,转而调查起了南诏。

  “郎君, 西南有消息了。”文喜火急火燎的冲入书房,密探入西南月余, 遭战争波及,死伤数人,而今得到的情报, 无不沾血。

  “向仲通与南诏最后一战全军覆没, 最后仅向仲通一人逃出,如郎君所料, 这都是向仲通刻意安排的。”文喜说道,旋即将搜查来的消息呈上。

  “向仲通为人狭隘,性情暴虐, 成为剑南节度使之后, 稍有不顺便拿云南王出气, 在南诏境内常常欺压百姓,而云南太守章坨则是阴险狡诈之人, 他利用太守之职, 于任上数次向云南王索要好处,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挥霍, 还在云南王携妻女谒见时, 支开云南王, 在太守府邸内淫奸了云南王的妻女, 这一举动加之从前种种引起了云南王的爆怒,派兵围了太守府邸,章坨自食恶果,最终死于云南王刀下。”文喜说道。

  “之后,便是向仲通请奏平乱,在与南诏交战之前,云南王曾派出使者前往国朝平南的大军之中谈判,但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向仲通深入南诏,大军抵达都城,吐蕃来援,前后夹击,仅向仲通一人逃出,此战过后,南诏向吐蕃称臣,并接受了吐蕃的赐封。”文喜细说道。“剑南节度使向仲通是张国忠推荐的,为了开脱罪责,张国忠还在朝堂上帮向仲通遮掩实情,谎报军功,如今请了旨意前往中原募兵。”

  向仲通已无疑虑,但云南太守章坨,李忱总觉得是有人刻意安排,其目的就是制造混乱,“查一查章坨。”

  “喏。”

  “南诏依附吐蕃后于边境之地立了一块碑,探子已将其誊录,就在最后一页。”文喜提醒道。

  李忱遂翻动着册子——自先祖起,南诏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岂有此理!”李忱见之重拍桌案。

  “如果我记得没错,剑南道能用的兵马,皆是民兵吧。”李忱道,“死了如此多的人,还将南诏丢了,起因竟是两个地方官与边将。”

  李忱将书桌上的纸张揉成团,眼里再一次流露出了愤怒,“就因为一个人,西南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云南之地,本就难攻,国朝于吐蕃交恶久矣,南诏的反叛,势必动摇西南局势,张国忠,该死啊!”李忱扶着额头愤愤道。

  文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向仲通归朝后,并未受到任何处置,李甫与张国忠之言,圣人竟然听信了张国忠所说,将怒火全部推到了南诏的身上。”

  李忱忽然颤笑了起来,“是我想得太好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主,根本不需要陆善,就能自取灭亡。”

  “眼下南诏一事已不可逆转,张国忠已经前往中原募兵了。”文喜道,“咱们需要做什么吗?”

  李忱摇头,“我原以为,圣人知张国忠市井小民无大才之能,所用不过是其奸诈本性,为蝇头小利而争抢,而今因党争,扶持边将,而致国乱…”

  李忱陷入了沉默,她闭上眼睛,“此一战,西南民心尽失,天子让张国忠去募兵,可云南腹地,多瘴气毒雾,又逢西北诸胡作乱,中原已无兵可调,至于百姓,又有谁敢应征,以张国忠的为人,必会强征,若丢中原民心,那么天下大乱,将不久矣。”

  文喜听后,越加感到事态的严重性,“郎君…”

  “你去请苏娘子到府上来。”李忱说道。

  “苏娘子?”文喜不解,“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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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

  苏荷来到雍王府,西南道的事情长安也有所传闻,所以南诏反叛,向仲通兵败之事,她也了解了大概,只是与众多人一样,不清楚南诏反叛的根本原因。

  跟随父亲在边镇多年,于军事上,苏荷便也有自己的见解。

  “昆明池之地原有六诏,开皇年间,国朝助最南边的蒙舍诏统一诸诏,称为南诏,南诏王归顺于唐,受封云南王,老云南王去世后,由其子承袭,按理,南诏一统才不过短短十余年,国力尚弱,岂敢生出反叛之心呢?”苏荷说道,“这其中一定是西南道的内部出了问题。”

  李忱便将打探来的密信给了苏荷,“事出有因,而非是南诏反叛。”

  苏荷看完后,差点连桌子都掀了,“这样的畜生,就这样死了,当真便宜了他,受此欺辱,云南王如果还能隐忍不发,那我苏荷便会看不起他。”

  “七娘。”李忱伸手轻轻拍着苏荷的肩膀,将她身上的气焰压下,“天子闭目塞听,国将乱矣,你要提醒苏太守,在九原早做准备。”

  苏荷盯着李忱,“什么意思?”

  “天下大乱时,便是苏家名起时。”李忱道,“也许是有人在操纵与制造混乱,加快了王朝的覆灭,我们总要有应对之法,我能想的,就是对最坏的结局,早做打算。”

  “可是如果天下真的乱了,仅凭借九原郡那点兵马…”苏荷不理解的看着李忱。

  “李唐为何经过数次动荡而不衰,”李忱指着自己的心,“乃是因为太宗皇帝所创下的功绩,足够震慑百年之久,使天下归心。”

  “对于乱世,各地必揭竿而起,只需要一支精锐,一支能打仗的精锐。”李忱又道。

  “我明白了。”苏荷道,“不过我现在离开长安的话,宫中那边会有所察觉,寄家书恐也不妥。”

  “可以让你舅父回去。”李忱说道,“他是个聪明人。”

  苏荷想了一会儿,跪坐着起身,李忱见状,抬手唤道:“七娘。”

  苏荷低下头,“雍王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请你等我一下。”李忱道。

  苏荷站在席垫上,看着李忱怪异的举动,没有多问,便又跪坐了下来。

  李忱挪动着僵硬的身体,从坐榻一旁的书柜中拿出了事先准备的红漆木盒交给苏荷。

  “这是什么?”苏荷看着雕刻精致的木盒。

  “你打开。”李忱道。

  苏荷怀着好奇心将木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木雕人偶。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李忱看着苏荷,缓缓说道,“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苏荷愣住,若非李忱的颂词,生辰这件事她自己都要忘了,“雍王怎么会知道我的生辰,难道是阿爷给太史局的八字?”

  “我没有去过太史局,只是与商人交易时,多问了一句话。”李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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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南诏一事开启了战端,大唐边境的祸乱接踵而至。

  天圣十年夏,大食进犯安西四镇,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之率蕃汉军三万进攻大食,高仙之趁大食军队未到,便欲彻底解决石国残余势力,占领西域重镇但逻斯,以此来威慑西域诸国,于是铤而走险,率军深入胡地。

  然计划为大食所悉,将唐军拦截于恒罗斯城,两军于城下大战,交战之时,高仙之所率部下蕃兵突然反叛,与大食联合夹击,致使高仙之大败,仅剩数千人出逃,一万余人被俘。

  ——大明宫——

  一匹军马疾驰在西北官道上,金铃开道,无人敢阻,“西北有紧急军情,需面呈天子。”

  面对紧急军情,监门卫也不敢阻拦与犹豫,将西北的军情呈至御前。

  “大食进犯安西,高将军想先发制人,便趁敌军未到时,连夜率军进入但逻斯,就在到达恒罗斯城时,大食突然来援,两军交战于恒罗斯城下,连续五日,就在第五夜时蕃兵葛逻禄部突然反叛,与大食夹击我军,高将军率残众逃出,此战我军大败,仅剩千余人马逃出。”

  皇帝听此消息,僵直身子连退了几步,原本等候凯旋,如今却再一次等来了兵败,且又是因为番兵的反叛,自南诏之后,反叛二字给皇帝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仙之去年才破石国,安西四镇也已平定,人心所向,以他的威望,足以震慑军队,为何还会有人反叛?”

  “是石国王子。”士卒回道,“进犯安西四镇的,并非是大食,而是石国王子求援西域诸胡,他们勾结了吐蕃人。”

  冯力扶着皇帝,微皱白眉,提醒皇帝,“大家,事有因果,蕃兵的叛乱,或许与南诏的反叛有关系。”

  大食进攻安西四镇是在南诏反叛之后,而它们发生的时间,相隔并不久。

  皇帝听明白后,瘫坐在御座上,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该如何是好。”

  冯力安抚着皇帝,“大家,若没有吐蕃人从中作祟,以高将军之勇一定能占领但逻斯,从而威慑西域诸胡,今计划虽落了空,可也成功将大食挡在了安西之外,西域仍在大唐的掌控之下,看似战败,却是不败之败。”

  想到高仙之于军中屡屡创造的奇迹,以及开疆扩土的功绩,安西也顺利保全,皇帝的心情似平定了许多,“不败之败吗…”皇帝叹了一口气,“让仙之回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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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圣十年秋,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之回朝,解除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迁右金吾卫大将军。

  仲秋,八月,西域刚平,却又逢契丹南下,河东节度使陆善请旨讨伐,获允。

  ——河南道——

  张国忠亲至河南,于中原募兵进攻南诏,然百姓知云南多瘴气瘟疫,又闻向仲通一战,除主帅外无一人生还,故无人敢应征入伍。

  军所内,看着名册上屈指可数的人数,张国忠气得大怒,“这几十年来,户部所呈人口,每年都有数万增长,如今募兵,却只得这点人马。”

  “中丞,中原百姓知道云南的环境恶劣,又听闻向节度使战败,数万将士死于云南,所以都万分恐惧,不敢应募。”募兵的将领说道。

  “中原的府兵呢?”张国忠问道。

  “西北诸胡作乱,东北契丹来犯,河东节度使陆善正率军讨伐契丹,现又是农忙之际,中原已经没有府兵可以抽调了。”将领回道。

  “不肯应募?那就强征。”张国忠将名册竹简扔至地上,面露凶狠道:“给我派人挨家挨户抓,凡成年的壮丁全部送到军营。”

  “那…那些有功勋的…”将领疑问道。

  “吾要的,就是那些人,否则光靠一些农夫,怎能夺回南诏。”张国忠道,似做好了自己亲自夺回南诏的决心。

  将领大惊,“国朝旧制,凡有功勋者,免其征役,若是强征,恐怕会引起民怨。”

  “既有功勋,朝廷困难之际便该挺身而出。”张国忠道,“龟缩在家中,枉顾了那身功勋。”

  不顾左右劝阻,张国忠下达了强征的命令,并安排手下的御史前往各地抓捕壮丁。

  正逢秋季收割之时,朝廷将壮丁抓走,剩下老幼妇孺,于是中原大地民怨四起。

  “你们不能抓走他,我家六口人,前后有三人死在了战场上,如今你们把最后一个抓走了,剩下我们一老一小,可怎么活呀?”老妪拽着官兵的衣服不肯让他们将小儿子带走。

  “阿娘,阿娘。”

  “几位官人行行好吧。”小儿与众官兵磕头道,“我若是被你们带走,那些救命的粮食可就都要烂在地里了,我阿娘与年幼的孩儿都会饿死的。”

  然官兵却不管这些,上面下了强征令,并且给了所有御史指标,若是没有完成,他们也要受罚。

  “带走!”

  村落另一处,“官人,求求你们,他阿爷战死了,全家就剩这一个希望,他还没有成年,也未娶亲…”妇人死死拉住一名穿竖褐的枯瘦少年,试图不让官兵们带走。

  官兵挥手,将妇人推到一边,随后拔出腰刀,“阻碍征兵,将按军法处置。”

  强征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曾立过军功的老兵,当征兵的御史来到家门口时,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选择了反抗。

  “我曾为大唐杀敌,是士官,我有功勋在身,你们不能抓我。”一老翁手持横刀,将妻女护在身后。

  一名御史走上前,将征兵令拿出,“南诏反叛,这是天子的旨意。”

  老翁依旧不从,“国朝旧制,军所征兵,功勋者从来不在其列。”

  “但今时不同往日,”御史又道,“东北与西北都在作战,如果你们不肯应征,那么吐蕃人,就要入侵中原了,届时天下大乱…”

  “那是天子的错!”老翁愤怒道,“他让胡人做边将,胡人生性野蛮,常常虐待自己治下的百姓,所以他们才会反叛。”

  “放肆!”原本客气的御史大怒道,在他的示意下,几个士卒上前。

  老翁奋起反抗,但因身上有旧伤,寡不敌众,最终倒下,他口吐鲜血,面目狰狞的看着御史,他深知,以自己之躯,上了战场也是难逃一死,朝廷横征暴敛,天子的昏庸,让他越发感到失望。

  “大郎。”妻女扑向老翁,跪地哭嚎,“阿爷!阿爷!”

  “你对圣人不敬,我身为御史,有权做出处置。”御史趾高气昂道,死在他强征刀下的,已不止老翁一人了。

  对这个曾经他誓死保护过的国家与君王,老翁心有不甘,咽不下这口气,“天子的错…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你难道不明白,法自君出这个道理吗,天子,是不会有错的。”御史说道。

  鲜血横流,老兵躺在血泊中,看着逐渐暗淡的天空,眼里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明,“大唐…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