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风起长安 第94章

作者:于欢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GL百合

  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纷纷翘首以盼,而坊墙高楼之上的楼廊与飞廊也都挤满了人。

  “快看呐,亲迎队伍回程了。”

  为了看新娘子的孩童,从人堆的缝隙里挤出,他们盯着厌翟车,被苏荷身上那身翟衣与妆容以及九树花钗冠惊艳,“好漂亮的新娘子啊。”

  “不是说雍王妃相貌普通吗?”楼阁的窗边,两名食客正在对饮,“你们管这个叫普通?”

  “比起长乐坊的花魁,崇仁坊崔家的嫡女,大明宫的张贵妃,曾经教坊的许贺子,雍王妃的样貌的确算不上出众。”另一个坐在左侧的食客说道,“但这个雍王妃,可不普通。”

  “哦?如何说。”

  “上元夜的叛乱中,长安县以南发生了几起巷战,其中有近三十个叛军,都是被一击毙命,其手法一致,快、准、狠,能避开铠甲保护之处,精准的攻击要害,这一定是长期生活在军中,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将士才能做到的。”左侧食客回道。

  “你是说,这个雍王妃?”听到这样的话,右座食客显然有些吃惊,“果真是我大唐女子,惊世绝尘呐。”

  “她是东宫举荐的人,借左右兄弟之手,栽培武将,掩人耳目,东宫对苏家,看来是有意扶持。”左侧食客道,“东宫立储十余年,屡为权臣迫害,虽有折损,却未伤根本,反得臣民之心,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一般人呐。”

  “太子殿下的确不是一般人,”右侧食客低头看着亲迎队伍,“那么眼下这个雍王,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左侧食客摇头,“看不出,他究竟是否有争心。”

  “不过恰恰就是这看不出,才更为令人可怕。”食客看着楼下,半眯着双眼,“如果一个人能将野心伪装成大善,亦或是隐世之心,骗过了所有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怕吗?”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右侧食客道,“仅凭一夜,就获得了臣民的拥戴之心,求情赦免看似仁义之举,又未尝不是一种获得人心的筹谋,且神不知,鬼不觉,非刻意而刻意,简直是高人啊。”

  进入靖安坊,辂车先行抵达王府,李忱下车于府门前等候婚车。

  没过多久,鼓吹奏乐传入防内,乘载王妃的厌翟车抵达王府。

  当车停稳时,送亲的苏氏族人手执花斗,向王府大门抛撒五谷、豆子与铜钱,引得儿童争抢。

  “请雍王揭帘。”

  热闹过后,李忱由人搀扶着走到厌翟车前,伸手将苏荷从车上迎下,毡褥从王府内一直铺到车底夯实的细沙上,新妇一身青衣,踩上柔软的毡褥下车。

  妃先至门前,于北侧而立,雍王则在南侧石阶下,向雍王妃抱袖作揖,“王妃请入门。”

  妻之意,谓之齐,迎娶正妻的礼节,无论士庶都十分重视。

  火红的夕阳从西边照进王府,打在初昏的两个新人身上。

  进入王府,和寻常一样,李忱坐在轮车上,由苏荷推着她将她送回,只不过今日,二人穿着婚服,一同走向今后将要共同生活的地方。

  同样的路,已经走过很多遍,将来也还会有无数次,但从这一次过后,苏荷将会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回到自己的家。

  亲王初昏,侍婢于寝房正室设洗、陈馔,并用帷作为遮挡。

  至寝门,众人停下,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众典仪与宫官,李忱推着轮车面朝苏荷,再次作揖,“王妃请。”

  侍者推开寝门,便见斜阳侧照西房,夏日的黄昏依旧如火灼。

  侍从走至北墙放饮食用具的土台,酌玄酒三注斟入尊内,又有宫人进入正室于西南隅设席。

  李忱携苏荷从西阶入室,至席东侧而立,苏荷立于西侧,朝南而面。

  跟随雍王妃的青袖与雍王的侍婢十一娘则互换位置侍奉,宫人奉盥而入,置于南北帷幕中。

  雍王盥于南洗,“有劳。”青袖舀起一勺水浇至雍王手上,清洗双手。

  雍王妃则盥于北洗,由十一娘侍奉洗手,毕后,各自从帷幕中走出。

  青袖扶着雍王立于席东,雍王妃则于席西,典仪官奉饭食入内,喊道:“馔具。”

  李忱向对席的苏荷再次作揖,二人坐下,女官奉饭食至正室阶前,“具牢馔。”

  典仪承令,“诺。”遂于席间设馔,行同牢之礼,先祭祀而后食。

  女官跪奏:“馔具。”

  两名典仪跪于桌前,取肉脯、韭葅,分别授于雍王及雍王妃,二人将其祭于笾、豆之间。

  典仪又跪取黍置于左手内,取稷放入右手,授王与妃,二人各受后,将其祭于葅醢之间。

  典仪又取胏跪授,王与妃受,祭于葅醢之间。

  祭祀完毕,女官,授雍王妃巾,雍王及雍王妃方才进膳食,共食三饭,饮肉汤。

  “进酒。”

  “诺。”

  两名典仪起身盥手,洗爵复入室内,斟虚酒于尊内,至北侧立。

  青袖将雍王扶起,十一娘则扶雍王妃,典仪二人奉爵进授雍王雍王妃,一酳为虚爵,不饮而用于祭祀。

  女官再次洗爵,又酌酒授爵,再酳则饮,王与妃受爵,饮酒。

  三酳则改用卺盛酒,是为合卺酒,饮酒后,侍从将二人扶于席后。

  一众女官与典仪从东阶出室,置祭桌,洗爵而入,斟酒后起身跪拜。

  同牢礼将尽,李忱遂携妻向众人答拜,女官跪坐下,取爵祭酒,而后小饮,回礼叩拜。

  礼毕后,女官执爵起身离室,将爵放入篚内,奏道:“撤馔。”

  正室桌席以及祭台被一一撤下,典仪上前跪奏道:“请雍王入室宽衣。”

  又有典仪奏请雍王妃,“请王妃入幄。”

  李忱轻呼了一口气,向众人挥手道:“都退下吧,剩下的,寡人知道该怎么做。”

  同牢礼结束,众人遂叉手应答,“喏。”青袖与十一娘也一同离去,并将正室门关合。

  喜庆的婚房突然安静了下来,苏荷俯下身投入李忱的怀中,看得出来,她的脸上有些疲倦。

  苏荷虽出身官宦,却从小长于军中,从未经历过如此繁琐的礼节。

  李忱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轻声道:“辛苦了。”

  苏荷在她怀中摇了摇头,忽然,她抓住李忱的手,在她的衮服广袖里寻找了一番,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一只人偶,随后又从自己的翟衣广袖里也拿出了一只人偶,举在李忱跟前,笑眯眯道:“看,今后她们就能永远的在一起了。”

  李忱看着苏荷一怔,此举颇为可爱,同时她也在苏荷身上看到了许多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精神、品质,就向一束光,支撑着在黑暗中行走的她。

  李忱闭上双眼将她搂入怀中,“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能娶到七娘,是我这一辈子中最大的幸运,又岂敢辜负。”

  苏荷抬起头,眼里有些疑惑,李忱便笑着解释道:“那句诗的意思是,男子若是恋上女子,想要丢弃,自有解脱之法,可若是女子恋上男子,便难以挣离,世俗的婚姻本就是不公,世人对女子也太过苛刻,我虽是女子,却占得此身之利,固将身家托付,予你做保障,否则,空口无凭。”

  作者有话说:

  盥:洗手的盆子。

  酳:食毕进酒漱口谓之酳。

  韭葅是发酵的蔬菜,也就是韭菜做的泡菜哈,其实还有肉酱,肉干什么的。(其实日韩的食物,都能在唐代找到影子。)

  六礼是参照新旧唐书皇太子纳妃,亲王纳妃文献上的,稍微做了一些较为简洁的修改。(主要是古今异义翻译起来头很大)

第100章 长恨歌(五十四)

  听到李忱的话, 苏荷笑了笑,笑容十分的灿烂,“若要论保障, 有比我知道李十三郎真正身份还可靠的吗?”

  紧接着苏荷起身, 弯腰至李忱耳畔,“我苏荷可是快意恩仇之人, 十三郎可要想好了,若是负我, 那结果必然是玉石俱焚。”

  李忱听到玉石俱焚四个字,眼神依旧平淡,她伸出手轻轻触碰着苏荷的脸庞, “我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人, 这一生都注定要与权力争斗,无法获得自由, 七娘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要…”

  “好了。”苏荷抬手,用食指轻轻堵住李忱的双唇, 深红色的蔻丹分外耀眼, “现在的你, 已经跟我成亲了,你可是我苏荷的人了, 不许再说这样生疏的话。”

  李忱点头, 苏荷遂走到轮车后将她推入歇息的东房,夕阳的余晖渐渐从西房的窗口爬走, 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桌案上点有红烛, 摆放着瓜果点心, 还有适才饮合卺酒时留下的合卺,外面捆着红绳,而葫芦里面则是新婚二人各自的一缕头发,编织成结,谓之结发。

  苏荷将头顶沉重的花树冠取下,随后又解开李忱九旒冕于脖颈处所系的红缨,拔出金簪,方能取冕。

  苏荷将冠冕置于案上,随后又将两个人偶放在自己今后梳妆的镜台上,摆放整齐。

  镜台旁还有一盆温水,原本是由宫人入内为王妃宽衣以及卸去妆容,如今就只能由苏荷自己亲自来了。

  苏荷先将李忱扶起,替她将腰间的大带解开,宽下衮服扶至榻上,“你先坐会儿。”

  脱下来的衮服苏荷并未随意丢弃,而是将其挂在榻边两个空置的衣架上,紧接着又脱了自己身上的翟衣挂在旁边,一红一青两件婚服挂于屋内。

  脱下翟衣后,苏荷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她走到镜台前坐下,开始对着铜镜卸妆。

  “没有想到这些衣裳,竟比盔甲还沉重。”苏荷说道。

  “所以只有在重要的场合以及季节才会穿相对应的衣裳。”李忱回道,“这就是所谓的礼,就算是天子也要遵循。”

  “连穿衣都无法随性,还真是处处枷锁。”苏荷说道,“得亏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了,否则就凭这束手束脚的礼服,怕是连剑都无法挥动。”

  李忱看着苏荷笑了笑,“穿这些衣裳的人,未必脱下后就能挥动宝剑,人的欲望是无穷止境的,需要礼法来约束,虽是枷锁与束缚,但国家不能没有秩序。”

  苏荷没有否定李忱的说法,脱离秩序,天下就会变得混乱不堪,就如同军中,若没有军法约束,没有秩序服从,那么这支军队将会是一盘毫无战力的散沙。

  “我不讨厌秩序,但讨厌制定礼法的人。”苏荷说道,“最初制定礼法的,不应该只有男人的。”

  “七娘是指周公吗?”李忱说道。

  苏荷用清水洗脸,擦干后起身来到榻前,“是啊,所以我不喜欢诗书。”

  “曾经看见过长姊房中有一本《女诫》”苏荷又道,“说什么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写它的人竟还是个女子,怪不得这天下光彩之处,竟无女子一席之地。”

  许是在边塞长大的缘故,加之在军中,苏荷身边除了青袖之外,便就都是男子了,见过的人和事,都与内宅所见所闻完全不同,于是思想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也造就了她如此自强的性格。

  “那么,七娘希望这个国家,这个天下,该变成怎么样的呢?”李忱拉着苏荷坐在身旁问道。

  苏荷思考了一会儿,“幼时,我问过教授先生一句话,我问先生,既然孔子说有教无类,那为何三千弟子里无一女弟子,先生不但没有回答我,还说我不尊师重道,责罚我抄书。”

  从这开始,苏荷便对读书再没有兴趣了,而缠着父兄要学武。

  谈到孔子,李忱听后,低声念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而后对这样的观点摇了摇头,又想起论语中的记载,“孔子有此论,其实不足为奇,昔武王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前一句我听懂了,他把女子与小人并列是吗,可后面那句,什么乱臣…什么…”苏荷艰难的看着李忱。

  “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是,武王有十个治国之臣,而其中有一位妇人,孔子便说其实只有九人,因为有一个是妇人,所以他将妇人剔除,也说明他是看不起女子的,他所谓的有教无类以及平等,只是男子而已。”李忱解释道。

  “这岂不是说明被尊为圣人的孔子,也只是一个有偏见的男人而已。”苏荷便道,“有教无类,应加上不分男女,而不只是男子所处的阶级贫贱之分才对。”

  听到明明不通文墨的苏荷却有如此不同凡响的见解,李忱大笑了起来,“娘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读书二十载,除母亲外,再无能谈心之人,看来你我的缘分,并非只在这榻上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苏荷登时脸红了起来,“十三郎在说什么呢。”

  “娘子想哪里去了,成婚后,总是要歇息的,难不成刚大婚就要分房吗?”李忱看了一眼纸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适才还不好意思的苏荷,在听到李忱的话后,抬眼一瞪,“你…”

  “嗯?”李忱楞看着苏荷,一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