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舒感受着裴知溪手心传来的温度,又想起自己喝醉那晚, 以及裴知溪回海城以后对自己的种种照顾。

  这么多年。

  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裴知溪, 会不会没她想象得那么冷漠无情?

  “怕成这样?”裴知溪见陆舒始终不吭声。

  “没害怕。”陆舒反驳。

  “不害怕你牵这么紧?”

  “啊……”陆舒想起松开裴知溪的手。

  回了卧室, 裴知溪看了看手里的小刺猬, 炸开了一身刺, 捏起来却很软。

  就像,陆舒。

  她走到阳台,推开窗吹着晚风,习惯一个人消磨时间……

  回到海城,一切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好。

  *

  六点过后,排练厅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陆舒盘腿坐在地上,望着墙上的镜子发呆,她在构思新舞剧,但毫无灵感。索性到处走走转转,放松一下思路。

  同样加班的还有裴知溪。

  陆舒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发现裴知溪正在练第三幕的舞蹈,也是全剧的高潮部分,这是一出“美人醉酒”的戏码,如果演绎好了,绝对会是惊艳全场的高光片段。

  只看裴知溪练了一小段,陆舒就轻轻走进了厅内,默默站在一旁。

  裴知溪显然把这部分的状态拿捏得很好,舞姿轻盈飘逸,一动一静,半醉半醒,慵懒微醺的模样,极具古典美人的风情。

  跳舞时太有味道了。

  陆舒有时觉得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裴知溪过于单薄,相反,裴知溪冷归冷,但身上的气质,却自带沉淀下来的故事感。

  裴知溪注意到了陆舒,但没影响到自己的节奏。

  一个安静看,一个安静跳。

  她们只有在这时候,相处得才意外和谐。

  恰好窗外透过的一缕斜阳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像在随之翩跹起舞。

  陆舒看得入神,如果自己还在跳舞,会像裴知溪现在这样吗?

  应该会吧。

  她怎么能允许自己输给裴知溪呢?

  她盯着练舞时的裴知溪,想到了她们多年前一起训练的情形。头一回,冒出了想重回舞台的念头……

  正走着神。

  她听到稍重的落地声。

  裴知溪曲了曲膝盖。

  陆舒看情况不对,匆忙赶上前,“怎么了?”

  裴知溪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膝盖的位置,有吃疼的感觉。

  陆舒这才反应过来,那天裴知溪状态不好,可能是因为膝盖的问题,而不是胃疼,“你膝盖受过伤吗?”

  “有过旧伤。”

  她们做舞蹈演员的,可以说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身上有伤再正常不过,平时要非常注重保养。很多演员年纪大了不能跳了,正是因为一身伤,跳不动了,不得不离开舞台。

  “你旧伤还没好就这么练,你疯了?你知道我妈是怎么不能跳舞的,你以后是不想跳舞了吗?!”陆舒一股脑说着,说完后才意识到情绪轻微失控。

  听到陆舒的这句反问,裴知溪看着她,却脱口问:“跳舞很重要是吗?!你为什么不跳了?”

  她鲜少有情绪这么起伏的情形。但说这句话时,带着较真。

  面对裴知溪的质问,陆舒陷入哑然,唇倔强抿着。

  她一时给不出答案。

  第二次被裴知溪问这个问题了,陆舒并没有被激怒,只是无尽沉默。如果是裴知溪不跳了,她相信自己会质问得更加狠厉。

  换做其他人问,她可以轻松敷衍过去。但面对裴知溪不一样……

  她跟裴知溪是一路竞争过来的,也一路见证了彼此是怎么为热爱付出一点一滴的汗水。她们性格不合,针锋相对,可在舞蹈这条路上,从来都是同类人。

  所以那晚她说自己累了不想跳了,裴知溪一眼便识破她在撒谎。

  裴知溪跟着沉默,没有咄咄追问。以陆舒对舞蹈的热爱程度,她决定不跳,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她也看得出来,陆舒不想跟任何人聊这件事,这件事对陆舒来说,像是不愿被任何人触碰的禁区。她问过舒秀琳,连舒秀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片刻沉寂过后。

  裴知溪埋了埋头,主动对陆舒说:“我有数,没那么严重。”

  话题岔开了。

  “别练了,先去医院检查一下。”陆舒知道裴知溪能忍,但现在不是比忍耐力的时候,“你试试现在能走吗?如果疼你就不要动。”

  以前陆舒也觉得小伤忍忍就行了,可舒秀琳当年就是因为没把小伤放心上,最后因为腿伤,不得不放弃舞台。放弃舞台以后,舒秀琳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家庭上,正是这样,丈夫的去世更让她一蹶不振。

  一个舞者被迫离开舞台,是极度残忍的一件事。尤其是像裴知溪这样,以舞台为傲的人。

  裴知溪试了试,还是吃疼。

  陆舒不放心:“要是痛,我背你算了。”

  裴知溪:“背我?”

  ……

  陆舒不是随口说说,她背着裴知溪走过长长的走廊,先出去打车。裴知溪也瘦,背起来没什么压力。

  慢慢悠悠往前走,裴知溪从背后环着陆舒脖颈,她垂垂眼,眼底敛着陆舒的侧脸。

  有人经过,还看了过来。

  裴知溪:“放我下来。”

  陆舒碎碎嘀咕:“裴小姐,我背你都没意见,你这么多意见?”

  裴知溪:“放不放?”

  陆舒抬杠:“就不放。”

  裴知溪瞧着,忽而眉眼含笑,其实,伤没这么夸张……

  去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挂了个急诊。

  领单子,拍片,等加急的片子出来,陆舒拿着ct结果去问了医生,并没有伤到骨头,医生开了点外用的药,说按时擦几天,暂时不要有太剧烈的运动。

  还好虚惊一场,陆舒去窗口拿了药,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她额角一层细汗,倒是裴大小姐一身轻松,悠闲坐在长椅上。

  陆舒也往休息椅上一坐,歇会儿。

  裴知溪给她递过一瓶水。

  陆舒接过裴知溪给她递来的水,喝了口。

  裴知溪瞥向陆舒,忍不住问:“都说了没事,你这么紧张干嘛?”因为总是不被在意,所以一旦收到在意,就尤为敏感。

  “只是普通关心。”陆舒辩解,纠正裴知溪的说法,又漫不经心说,“我妈也跟我说了,让我照顾你。”

  照顾?

  真陌生的字眼。

  裴知溪问道:“你答应了?”

  “是啊,”陆舒借用裴知溪之前的话,“我那天心情正好也不错,就顺口答应了。”

  裴知溪莞尔,“你累不累?”

  总算问了句人话,陆舒回答得轻松:“还好。”

  裴知溪望着她,低声补充:“我问你嘴硬累不累。”

  陆舒:“……”

  裴知溪又是笑,见陆舒额角还有汗珠,于是从包里拿出张纸巾,她想递给陆舒来着,但瞧陆舒手里拿着水瓶。

  鬼使神差的。

  她凑过了自己的身子——

  陆舒没防备,裴知溪已经贴近自己。

  裴知溪帮陆舒去擦额角的细汗。

  就像那晚。

  她莫名爱看……刺猬乖巧服软的模样。

  陆舒僵了僵。

  干嘛弄得跟旁边那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一样?

  她想自己来。

  裴知溪却用带着冷感的声音低声命令,“别动……”

  陆舒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看到裴知溪唇瓣微微张了张,精致又漂亮的唇形,她承认自己心猿意马了。

  上次喝了酒还可以解释……

  可为什么现在,又要脑补和裴知溪接吻的画面?

  因为陆舒近距离的凝视,裴知溪涌上相同的暧昧感,那晚的印象太深了。而与此同时,她注意力不自觉锁在陆舒脸颊。

  好像。

  脸……红了?

  除了大脑闪过和裴知溪接吻的画面,陆舒脑子里还冒出了景惜说过的四个字:梦中情0。

  她即刻恢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