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梦境 无色梦境 第30章
作者:西里伯爵
等铃声又唱了几句,周思游才恍然意识到,这正响着的,好像是方铭的工作手机。
她于是手忙脚乱地探到前座扶手箱,捉出手机,划开电话,入耳便是方铭河东狮吼:“周思游!你事儿真闹大了!我要紧急回一趟公司,你待在车里别乱走,等下我让小瞿送你回片场……好好待着……”
周思游讷讷“哦”了声。
方铭又骂了几句。
等周思游挂断电话,身前,晕醉的人已经趴在她胸前,静悄悄睡着了。
望向钟情的睡颜,周思游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一车厢的酒气都在告诫她,方才越界又荒唐的片刻,不是钟情本意。
宽敞的保姆车里,周思游把钟情抱起,放在扶手椅上。她抱着薄被给人披上,自己却又跌坐回地上,闭着眼睛抬手,在车窗开了一处缝隙。
冬夜的风鱼贯而入,打散车里所剩无几的暧昧。
周思游淋着风,没有清醒,反而比先前还要失神许多。隆冬的星子稀疏,月影成了天际一团被烟熏坏的破败窟窿。
周思游屈膝坐在车内,一闭眼,耳畔又是十六岁,季夏的蝉鸣。
“她妈妈……杀了人……听说……对……”
蝉鸣退去了,流言取而代之。它是一阵吹进校园的风,拍打在钟情覆着发白校服的背上。
往往才要侧身回头,背后嘴碎的人眼神闪躲避开。
或者犹豫地拿视线打转,不约而同把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用几声咳嗽粉饰太平。
€€€€她们被一人拦下。
“如果什么都不清楚,就不要在背后乱说话!!”周佳念恶狠狠盯着她们,“根本就不是……”
“……别说了,”是钟情返回,将她向后拽去,皱眉打断,“佳念,别说了。”
周佳念愣在原处。
先前说闲话的人见状,赶忙推搡着跑开。
闷热的风一过,人影四散,操场上便只剩下周佳念与钟情二人。
“佳念,答应我。什么都不要说。”钟情站在树荫下,面色平静,“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好不容易被摘出去了,为什么又要走进来呢?”
周佳念不敢置信:“可是、为什么要把我摘出去!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
“但人是我妈妈杀的。”
“……”
“可是,”周佳念说,“是我先动的手。”
钟情摇头,“那点伤什么也算不上。连互殴都判不了。”
周佳念急切地说:“可如果最后站在被告方的人是我,那就是防卫过当,但如果成了钟阿姨,就成了过失杀人……那样的话……”
钟情打断她,“周佳念,你很懂法律吗?比专业的律师还要懂吗?”
“我……”
钟情再问:“你要是真的担了杀人的罪名,你以后要怎么办?”
周佳念捉住她的手,眼里已经开始闪烁泪花,“那钟阿姨要怎么办?!”
钟情看着她,“佳念,难得谈厌要保你。”
“……那就让钟阿姨替我承担吗?”
钟情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并不答。
周佳念追着她目光,更走近一步,“钟情,你也认同谈厌的做法吗?你也觉得牺牲钟阿姨没关系吗?那、那可是你妈妈啊……”
“根本不是牺牲,”钟情抬眼,面色淡然,“人本来就是她杀的,这是板上钉钉的实情。她犯罪了,这也是事实。所有证据都记录在案,不可能因为你的说法、你的想法,那些属于我妈妈的指纹、皮肉组织、血迹,就成了你的€€€€你明白吗?”
“可她本来可以不杀人……”
“但她就是杀了。”钟情说,“我们现在做的,只是想把你摘出来。在这件事情上,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都不希望你再次受到伤害。”
周佳念看向钟情,只觉得阳光好刺眼。一开口,眼泪不住地往下落。
“钟情,”她颤抖着嗓音,“你理智得让我害怕,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啊……她是你的妈妈啊……钟情,你应该很恨我吧?你应该恨我的啊……”
钟情望着她,面色晦暗不明。
下一瞬,她抬手,将面前掩面落泪的女生抱进怀中。
“我不恨你,周佳念,我不恨你。”钟情的下巴抵在她肩膀,叹了口气,“其实会有这一天,我一点也不意外。相反,好像达摩克里斯的剑斩下来,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周佳念挣开她,盯紧对方,“钟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情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片纸巾,折起,擦干净周佳念挂在面上的泪水。
“佳念,我有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吗?”
周佳念摇了摇头。
钟情忽而牵起她的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或许你听了就明白了。”
季夏的校园里,穿着白色校服的两个女生,并排坐在树荫下的长椅。
蝉鸣起伏,地上是树叶的影子。易拉扣掀起,擦干净杯口,钟情递给周佳念一罐菠萝啤。
周佳念接过。
钟情漫不经心说:“你应该知道,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死了,因为车祸。”
“嗯。”
“当时是我妈妈在开车,他坐在副驾。她们因为什么事情争吵€€€€我不记得了,总之,男人开始动手。”
“我忘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易怒了,一句不顺,拳头先提起来。在家里也是这样,在外面也是这样,从来都莫名其妙。或许当时……对他而言,也不过一次寻常的泄愤。”
“副驾本就是最危险的位置。妈妈在公路上行驶,男人用拳头砸她的肩膀,胳膊和脸。”
“所以车子迎面撞上公路挡板时,连我都不觉得意外。”
“后来,副驾的男人死了,车窗玻璃扎进妈妈的后脑,造成了听觉和视觉上的损害。我没有受很严重的伤。”
“葬礼安排在几个月后。”
“所有人都同情我和妈妈€€€€一个亲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一个亲手害死了丈夫,都应该伤心才对吧。”
“也许这就是死者为大,所以生前的恶行,大家都记不住了呢。”
“可能‘父亲’和‘丈夫’这两个词,在某些人的心里就是那样沉重伟大,伟大到……可以让他们对他的恶行忽略不计,仍然对他感到尊敬。”
说到这里,钟情叹了口气。
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不喜欢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给谁看。如今絮絮叨叨讲了这么多,她好像也有些迷茫了。
周佳念伸手,覆住钟情垂在椅上的手背,抬起眼,顺着对方的意思向下说去。“但是,摆脱一个家暴的父亲或丈夫,这分明是一件好事。”
“……嗯。”
钟情垂着眼,不知所思。
周佳念再问:“可是,这和我们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钟情捏了捏她的手,轻笑:“小年糕,听我说完呀。”
“离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准备、要考虑、要抵御的事情都很多。”钟情说,“尤其……我的妈妈和那个男的,也曾是母父一辈都觉得合衬的一对。一提到离婚,姥姥们都来劝和,态度比我妈妈还坚决坚定。在小地方,家暴的取证又真的很难。”
“男人打完人又道歉,反反复复。”
“男人发怒时,妈妈抱着我,护着我,不停地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婚姻是她的事情,丈夫是她选择的。什么事情都不了解,草率又匆忙地结婚了,生育了,所以‘对不起’。没能让我有一个好爸爸,所以‘对不起’。没能让我有一个健康的家庭,所以‘对不起’。没有让我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所以‘对不起’。”
“离婚的想法不够坚定,拖拖拉拉几年也没做成,所以‘对不起’。”
“让我也与她一样沉没、沉默在苦海,所以‘对不起’。”
“所以……”
钟情放缓语速,倏尔抬起脸时,面上的悲戚未散。“当一个月前,别墅里,妈妈冲进浴室,看到那个男人欺负你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她想到了,死去的家暴的丈夫。”
“想到了那场车祸€€€€”
钟情伸出手,环住周佳念的肩膀,轻轻抱着她,“所以,顺其自然吧。保护你,也是我妈妈想做的事情。”
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周佳念望着钟情、感受着钟情的温度,鼻尖些许酸涩。“钟情……”
钟情忽而松开她,“小年糕,别哭丧着脸啦,”她戳了戳面前少女柔软的脸颊,“你爸爸那么有钱,肯定会找很厉害的律师的。”
“他会帮我吗……”
“放宽心,”钟情安慰她,“我有预感,事情会顺利解决。”
周佳念盯住钟情,皱了皱漂亮的鼻子,“你的预感准吗?”
“当然准了!”钟情微微挑眉,“而且,心诚则灵。”
她说着,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像在求神拜佛。
周佳念问:“你在拜谁?东方的神,还是西方的神?”
钟情说:“我在拜我自己。”
周佳念:“……”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神€€。”钟情睁开眼,双手捧起周佳念的手,又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现在,希望小年糕的心神,祝福小年糕永远幸运,永远顺遂,永远快乐。”
周佳念看着她,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小声说:“钟情同理。”
钟情再问:“心情有好一点儿吗?”
周佳念低下眼。“有吧……”
钟情“哎”了一下,“其实我有想过,不开心的时候,我要买一张短途高铁票,去看海。”
钟情说着,忽而抬眼,望向城市天际影影绰绰的远山。
周佳念好奇地问:“哪里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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