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浪漫悖论 第103章

作者:文笃 标签: GL百合

  “我的办法也没有很€€高明,我去找了我在加州的好多老朋友,其实我人脉还€€挺广的。”

  “只是去年家里€€刚破产的时候,年轻傲气,觉得不能让她们看瘪了我,不能仗着自己€€朋友多就轻而易举地利用这段关系,然后再毁坏这段关系。”

  “所€€以你去找了这些人,因€€为我。”

  “之€€前是我和她们主动断了联系,但她们很€€多人都很€€担心我,听到€€我的电话,还€€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正巧我有个朋友认识在这个疗养院工作的人,她带我去见了黎桥医生。我才知道,你住在这里€€,问过黎桥医生之€€后,她说可以让我进来看你。”

  “对了,你应该认识这个朋友,她叫Nicole。其实我前几天就来过,但你当时看上去很€€不好,黎桥医生说,你其实不希望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最好还€€是过几天,你的状态好一些,再让你知道。然后这几天,我就一直偷偷来看你,你没发现吧,因€€为我躲起来了。”

  “我看到€€你有一次把荤素搭配的餐食全倒了一口没吃,然后我就偷偷告状让人过来监督你了;我看到€€你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滚来滚去,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看到€€你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拿着手€€机看,看微博看新闻,看那个播放次数超过几亿次的视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我也跟你一块看,你看完了就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完了就躲在这边偷偷看你,猜你在想些什么。你说你不难受,可我知道你难受,你难受的时候比平时都更€€爱笑,都表现得更€€加不在乎……”

  付汀梨说完这一切,咸涩的汗水从眼€€皮淌下,刺得她眼€€睛疼得厉害。她勉强地笑一下,然后说,

  “我知道你在骗我,孔黎鸢。”

  “付汀梨。”孔黎鸢轻轻喊她的名字,然后抬手€€,替她擦眼€€睛,一下一下,直到€€指腹被汗水完全浸得湿漉漉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快成€€特工了,就为了见我一面,值得吗?”

  “就是因€€为见了你这一面。”付汀梨呼出一口气,语速非常缓慢地说,“才知道,原来你赶过来见我的每一面,都这么不容易。”

  这几天,从上海到€€加州,从旧金山到€€洛杉矶,从终于见到€€孔黎鸢,到€€终于让孔黎鸢见到€€她……

  付汀梨不停地想€€€€元旦节突然出现为她撑一把伞的孔黎鸢,除夕夜突然出现为她牵一匹白€€马的孔黎鸢,夏至夜突然出现为她拿一个生日蛋糕的孔黎鸢……

  是不是每一次,心底都会有无数个“终于”浮现?是不是每一次都会是这样的心情?为什么作为被找到€€的那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次孔黎鸢都能准确地找到€€她?

  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在元旦雪夜川流不息的上海街道,在北疆偌大空寂的雪野里€€,在夏至夜漆黑无人的出租房楼道里€€……

  孤身一人的孔黎鸢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找她、等她、看她?

  “可你见到€€的只是这样的我,也值得吗?”在扑簌作响的风声里€€,孔黎鸢笑得很€€轻很€€温柔。

  连同一个这样酸涩这样惹人难过的问题,似乎也只剩下落寞的情意。

  付汀梨张了张自己€€干涩的唇,刚想回答。有一阵巨大的风刮过去,孔黎鸢却突然脸色一变,将她一下拽过去。

  像是一个屏蔽世界的罩子突然被击碎,外界嘈杂凌乱的声响传来。

  身后是几道繁杂紧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快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叫喊声。

  付汀梨拄着拐差点一下被拽倒。

  紧接着,孔黎鸢脸色一白€€,又€€稳稳地将她扶住。

  她刚站稳,就看到€€一个穿着宽大纯白€€住院服的人,在空间偌大的疗养院里€€上蹿下跳。

  这人一只手€€里€€拿着笔,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嘴里€€叫嚷嚷着“不能收不能收”,

  然后又€€跳到€€木椅上,大举着双臂,威风凛凛地说,

  “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你们把我的笔收走,那就是把作曲家的半条命拿走!”

  说完之€€后,又€€毅然决然地从木椅上跳起来,躲避身后几个追她的人。

  头€€发飞扬,绕着所€€有还€€在公园里€€休息的患者€€和义工转,一下拽一个人的衣服拦疗养员,又€€一下把人推一把,推到€€疗养员身上。

  跟演动作电影似的,风雨飘摇。

  付汀梨在混乱中艰难地站着,被孔黎鸢紧紧地护在身后,看到€€那几个疗养员鸡飞狗跳地追着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讨论这个人的状况,

  “是躁狂症患者€€,刚住进来,本来是安排到€€那边的,但这几天情况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把她带来花园转转,没想到€€藏了一支钢笔在内衣里€€,刚刚戳伤了一个疗养员!”

  几个疗养员风风火火地追着人,留下这一段被付汀梨和孔黎鸢同时听清的话。付汀梨能感觉到€€,在这段话后,孔黎鸢将她握得更€€紧。

  “我没事的孔黎鸢。”她小声说。

  但她这会确实行动不便,没办法一下转移到€€室内,如果贸然转移,反而容易引起这人注意。

  孔黎鸢牵握着她,整个人挡在她前面,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付汀梨从孔黎鸢的肩探过去看,看这个在她们附近风风火火的人,看到€€那个人像一条鱼滑溜溜地在人群中穿梭,三四个疗养员紧跟其后仍然抓不到€€,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

  看到€€那个人身上的纯白€€住院服被风吹得鼓得胀起来,像随风起航的旗帜,看到€€那个人用尽自己€€的全力逃离这个世界的掌控……

  原来这就是躁狂症。可孔黎鸢为什么不这样?

  付汀梨顺着孔黎鸢被风轻柔吹着的肩膀,看到€€孔黎鸢浑身绷直的背,看到€€孔黎鸢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脖颈。

  这时,她尚且还€€有着探究的心思。

  可下一秒,当看到€€那个人拿着尖锐的钢笔,直戳戳地指向抱着一只猫的乔丽潘时,她整颗心都跳了起来。

  “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瞬间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下意识地就想拄着拐去扯离她们十几米远的乔丽潘。

  可她当然没办法像她想象中那么敏捷。

  挡在付汀梨面前的孔黎鸢,似乎一下就接受了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犹豫。

  往乔丽潘那边去拉她,猛地将还€€抱着猫躲的乔丽潘一拉。

  那只羸弱的小猫从乔丽潘怀里€€一下跳出来,似乎是摔了一下。

  于是一瞬间,小猫发出撕心裂肺地叫喊,这就像是按开了世界末日的开关。

  广播声也开始从周围大声地播放出来,兵荒马乱,波涛汹涌……

  付汀梨只听到€€大概意思是,让各位在公园的病人都回到€€室内,不要逗留。

  一种前所€€未有的实感,在这一秒突如其来,涌进了付汀梨的脑子里€€。

  她拄着拐杖,汗不断地往下淌,艰难地往乔丽潘和孔黎鸢那边走,艰难撑着自己€€没有气力的腿,闷头€€一步一步地走着。

  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叫嚣着“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的人,在周围所€€有人逃窜的背景下,很€€激亢地看到€€了最容易攻陷的她。

  于是一转方向,拿着那支尖锐恐怖的钢笔往她这里€€奔过来,嘴里€€还€€叫嚷着,

  “我的缪斯!你帮我,你帮我,帮我!”

  付汀梨踉踉跄跄地走,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抬头€€。

  有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

  然后下一秒,一阵巨大的风扑过来,吹得她的发掠过鼻尖,一滴汗水从她下颌滑落。

  不知道滴到€€了哪里€€,好像是地上,又€€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的,全都堆叠在一起,在血色夕阳里€€乱得像是末世电影。

  她看到€€乔丽潘惊恐的表情,看到€€那个拿着钢笔的人轰然倒下去,纯白€€住院服染上钢笔的红色墨迹,脸被压在特质的海绵垫上,灰扑扑的,面色却红润兴奋。

  像是演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电影,声势浩荡的主角被几个高大的疗养员摁住,嘴里€€还€€畅快天真地笑着,逐字逐句地说,

  “我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

  然后又€€亢奋地朝着付汀梨这边,扯出一个被血色夕阳浸染的笑。

  “滴答,滴答……”

  仍然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淌落,滴在地上,滴在付汀梨的耳边。

  像是把什么东西戳破了。

  她恍惚抬眼€€,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孔黎鸢,看到€€孔黎鸢垂落在腰侧的手€€,冷白€€肤色,细瘦骨感,上面有红色的液体正在不停地往下淌落。

  不知道到€€底是墨水,还€€是血。又€€或者€€是,这两€€者€€都混在了一起。

  “孔……孔黎鸢。”她吃力地喊出她的名字,仿佛这一场动荡终于落幕。

  躁狂症患者€€被疗养员用绳索捆住双手€€,整个人按在轮椅上,摇摇晃晃地推进室内,嘴里€€却还€€在哼唱着自己€€作的那些曲调,其他惊魂未定的人的尖叫和嘶吼声也开始停止。

  好像天下终于太平。

  一场闹剧结束,只有一个人受了伤€€€€偏偏就是这一个人,已经受过很€€多伤、从来都不爱自己€€的一个人。

  “你没事吧?”付汀梨的声音都在抖,她伸出手€€去拿孔黎鸢淌着血的手€€,发现竟然湿滑得有些拿不住。

  “我没事,一点也不痛。”

  孔黎鸢说,然后注视着自己€€手€€上的血,注视着自己€€被划出来的那一道伤口,竟然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

  “你别说话了。”付汀梨急切地说,“我先让人给你包扎再说。”

  乔丽潘惊魂未定,看了她们两€€个一会,叹一口气,说,“我去喊人过来。”

  孔黎鸢目送着乔丽潘离开,视线隔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转移到€€付汀梨身上,

  “原来这就是你妈妈?”

  “对。”付汀梨仍旧惊魂未定,她握紧孔黎鸢的手€€,生怕她从自己€€身边逃走。

  缓了好一会,才说,“她和我,和我一起过来,看一下你。”

  “你吓到€€了吗?”孔黎鸢问。

  “我没有。”付汀梨执拗地说。

  孔黎鸢笑一下,“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付汀梨紧握着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孔黎鸢盯着她,叹了一口气,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而是一字一句地往下说,

  “我是个轻躁狂患者€€,和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一样的病。我现在就在躁期,所€€以我经纪人让我不要回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

  “五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在躁期,我没有要找的人,没有受伤,光脚是我故意的,衣服是随便找人换的,伤口是我自己€€弄的。”

  “我知道!”付汀梨几乎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撑着自己€€,也握住孔黎鸢的手€€腕。

  “你知道?”孔黎鸢先表露出来的是惊讶,但过了几秒,那种惊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笑,

  “那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拦下你的车,就只是为了骗你和我同一段路,就只是为了在这三天里€€不当孔黎鸢。”

  她在流红的天空里€€望着她,整个人的形状和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笑,

  “你肯定想,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但我就是会做这种事,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那个时候刚拍完《冬暴》,所€€以我有时候都分不清,那个和你从旧金山开到€€洛杉矶的女€€人,是我自己€€多一点,还€€是李弋多一点。”

  付汀梨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这个人,她分明用了极大的力气,可孔黎鸢还€€是在笑着,像快要飘走的一片云。

  “那个新闻的确是假的,我没有虐鸟,那只小鸟上的伤痕都不是我划的。”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虽然不是个很€€好的人,却也没想过要去做这种事来找刺激。”

  “我知道。”

  听到€€孔黎鸢一字一句地往下说,付汀梨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地缓慢燃烧,可她只能贫瘠而无助地反复说一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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