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浪漫悖论 第120章

作者:文笃 标签: GL百合

  也许在孔晚雁刚刚出生,畸形的脸庞还没显露出端倪之时。

  她也曾这样伸出手,心€€惊胆战地€€去试图触碰过,但又由于某种原因€€,没能触碰到。很多年以后孔黎鸢再回忆当时的场景,总觉得姜曼并不是不能接受孔晚雁的病症。

  所€€以这个年轻的母亲临死之前。

  才€€会露出如此不甘的眼神,才€€会那么费力地€€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

  虽然她到头来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孔黎鸢后来在姜曼的遗物€€里找到两条项链,发现一条是Ava,一条是Zoe时。

  她猜,当时姜曼应该也想说€€€€不后悔。

  因€€为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留给姜曼的,在姜曼带回来的录像带里出现过。

  当时,姜曼在疗养院里沉默地€€坐着。

  有穿白大褂的人€€问她,“后不后悔将女€€儿生下来?”

  可惜,在低像素的录像带里,姜曼只是沉默地€€蜷缩着自己的身躯,低垂着脸不让任何人€€看€€到,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之后给出任何清晰的回答。

  其实孔黎鸢一直觉得,这个人€€问的这个女€€儿,应该是她孔黎鸢。毕竟在许多人€€眼里,姜曼和孔宴唯一的女€€儿是孔黎鸢。

  但孔晚雁应该一直觉得是自己,才€€会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后悔不后悔”。

  可直到这个年轻的生命死去之前,也没有人€€回应她一句,你妈妈没后悔把你生下来。

  于是孔黎鸢在看€€完那些录像之后,在孔晚雁的墓碑上,加上了这么一句虚无缥缈的话:

  【不后悔,不后悔。】

  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十多年,她还没有放弃思考那个问题。

  即便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害得她经常彻夜难眠,害得她总是在超过三十七度的天气里难以忍耐自己的存在,害得她总是在每年夏至,去到空旷飘然的疗养院。

  很多人€€对她说,过度思考不是一件好事。但她没办法不思考,就好像一旦停止思考,孔黎鸢这个人€€也就不复存在了。

  有时候她觉得,是这个残忍而€€抽象的问题将她从那场车祸里救了下来。如果她不再寻找,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有时候她觉得,还不如在那场车祸里,和孔晚雁还有姜曼一并死了,那也比如今的状况好过。

  有时候她又觉得,既然孔晚雁临死之前救她,瞪大那样一双血淋淋的眼睛和她说不后悔。既然姜曼那样竭尽全力去挨她眼皮上的问题。

  那她就必须要活着。

  但孔黎鸢这个人€€应该怎么活着才€€是最€€好呢?很长一段时间里,孔黎鸢找不到任何方向。

  于是孔宴苦口婆心€€地€€对她讲,人€€生短暂,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思考这件事?你就不能按我说的标准来活吗?你以前很乖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奇奇怪怪的模样?你和你妈妈的关系也没这么亲,怎么一到她死了你就把这回事忘了?她之前爱过你吗?她说的哪一句爱你不是为了想减轻自己的罪责?而€€哪一次她不是先€€为了自己的事抛弃了我们?

  还一次又一次地€€和她强调,你是我的乖女€€儿,你从一出生就已经拥有了别人€€都拥有不了的资源和爱,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你究竟还要做多少出格的事情才€€能心€€满意足?

  孔黎鸢偶尔会因€€为太过迷茫而€€被他说服,偶尔会因€€为陷入深度思考突然说不行。

  她说都有两个人€€为我死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那么多的爱,那又怎么能这样虚无麻木地€€活着。

  她觉得至少她也应该在人€€生尽头,说得出不后悔这三个字。

  她说她不想活成孔晚雁那样,到最€€后没一个人€€记得她,没一个人€€承认她的存在。

  孔宴暴怒地€€扇她一个力道很重的耳光,好像他不准任何人€€在提起孔晚雁的存在,也不允许其他人€€知晓那一场车祸中没一个人€€在意过他的存在,于是他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掉了一缕下来,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滑稽。

  孔黎鸢的脸火辣辣地€€疼,但她由此发现,自己竟然异常平静。在这种时候,也不觉得生气。她甚至不觉得是自己在经历这些事情。

  就好像在那场车祸之后,她陷入了一场漫长而€€窒息的空白,时常很虚无地€€跳脱出自己的身体,用€€第三视角看€€着名为孔黎鸢的那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然后她开始在每年夏至前犯病,这似乎是一种对她太过麻木的报应。

  孔宴则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将她送进加州的疗养院,姜曼住进过的疗养院。

  渐渐的,她开始记不清孔晚雁的模样。

  因€€为这个死在十四岁的生命和将美丽年华留在电影中的姜曼不一样,没有任何影像和记录来证明她的存在。

  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一个被关了十几€€年未曾进入过世界的人€€,在这个世上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一遭是值得纪念的一件事。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记得她,知晓她在她的生命里活了十四年。

  甚至黎桥最€€开始听她说这件事,还怀疑过孔晚雁是否只是她臆想出来。

  因€€为没有一点风声€€表明孔宴和姜曼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当时也没有任何声€€音表示姜曼是出车祸而€€死。

  孔黎鸢知晓,这完全是因€€为孔宴将消息捂得很紧,那个年代信息网络不发达,要想瞒住什么事情都是很简单的。

  于是她很难向其他人€€证明这件事。

  从某一年开始,她越来越记不起孔晚雁的声€€音,甚至看€€到“不后悔”三个字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这个人€€。

  从此她觉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告诉自己不想要变成孔晚雁那样。

  如果孔黎鸢不优秀,将自己活得麻木又死板的话,轻飘飘地€€从这个世界飞过了,那谁还会记得她?

  如果这个世界全都没人€€见€€过真实的、鲜活的孔黎鸢,那她至少要以让自己以这种形象留在某个人€€的记忆里。

  可以像姜曼,很干脆地€€留在影像记录里。

  或者€€像现在的孔晚雁,只要她还记得孔晚雁,孔晚雁就存在过。但哪一天,要是连她也不记得了,谁还会承认孔晚雁的存在?

  谁还会记得,她有个十四岁的姐姐,临死之前为她挡住致命一击。

  然后和她说,不后悔不后悔。

  另一方面,她将两条项链给黎桥看€€,带黎桥去看€€孔晚雁的墓碑。黎桥才€€在反复地€€试验和证明中,相信孔晚雁这个人€€的存在。

  而€€孔黎鸢却在看€€到这两条项链时,比任何人€€都要迷茫。

  显然,这是姜曼生前给她们两个定制的项链,可为什么又从来没有给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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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姜曼最€€开始甚至不愿意在孔晚雁脸上留一个口红印,最€€后却拼了命也要先€€将孔晚雁救出来?

  姜曼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母亲?是坚韧不拔,疯癫自私,还是脆弱易碎?

  在成为母亲之前,她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女€€性?母亲这个身份到底给年轻的姜曼带来了什么?最€€后那场车祸里,她到底有没有和她的两个女€€儿和解?

  孔黎鸢始终想不通这些事。

  这个女€€人€€在她生命里留下了太多太多无解的问题,连同€€她的身份一样无解。

  就连她给她的爱,也从来都让人€€很难分辨,到底是好还是坏。

  看€€完所€€有的录像带之后,孔黎鸢又去了一趟疗养院,把“不后悔”这件事说给黎桥听。

  黎桥完完整整地€€听完,只问她一个问题€€€€孔黎鸢,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找的金色小鸟究竟是什么。

  彼时孔黎鸢没有犯病,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什么也答不出来。

  后来一次她犯病,思绪开始跳跃出“正常”的框架,却用€€自己湿滑冰冷的手拖住黎桥,逐字逐句地€€说€€€€

  她要劈开这个空白虚幻的世界,去找很多很多和她不一样的爱。

  如果找不到很多很多爱,那最€€起码要找到一个人€€。她要在这个人€€那里篆刻活生生的爱-欲和轰烈硝烟。

  她要这个人€€经过她、见€€证她、最€€后记得她,永远比记自己还要清晰。

  她要浓烈而€€疯狂地€€在这个人€€的命运里活一次,然后再让那个人€€回来冲毁她贫瘠无趣的生命。

  她就要不疯魔不成活,当一回像戏里那么鲜活的的人€€,像她和孔晚雁看€€的那部电影里演的那样,至死不渝地€€爱一次。

  不管是什么爱,她只要和她不一样的爱。

  之后她过了病期便出院,重新变成那个已经学会将“思考”这种东西隐藏在心€€底的孔黎鸢。

  黎桥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那时已经是二零一六年,距离孔晚雁和姜曼的死亡已经过了十三年之久。

  世界纷纷扰扰,碾压着无数人€€的死亡和生命继续前行,无数人€€化成细小的尘埃,将这个裹满殒身气息的地€€球滚得越来越大。

  孔黎鸢已经开始懂得一件被许多人€€都和她强调过的事€€€€如果一个人€€始终拘泥于一件事,始终要去寻求一个答案,那这个人€€就会一直往这个虚无的洞里钻,彻彻底底地€€变成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的“精神病”,最€€差的结果就是会放任那个过度思考的自己,去逼迫得不出答案的那个自己走向死亡的结局。

  从病期出来的她,又回到了社会驯化和普世价值的洗礼中。

  她很冷静地€€否认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就像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躁狂症病人€€总是说一些抽象而€€难解的话。

  她再次从自己的生命中跳脱出来,以漠然的第三视角看€€待病期的她自己。

  她和黎桥说,这只是在病期说的话,当不得真,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至死不渝的爱,爱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太复杂了。

  她给不出去,也找不过来。

  但后来,就在下一个病期。

  她真的遇见€€一只金色小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怀抱一束鲜花掠过这个世界,只是向她播撒对世人€€都平等的爱。

  就让她不得不亲口承认她是错的。

  只是轻飘飘地€€飞过她的世界,就让她知道一件最€€浅显也最€€难懂的事: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很好的爱。

第57章 「废弃建筑」

  付汀梨一直觉得, 孔黎鸢应该不是一个太擅长自述的人€€。

  所以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模糊。

  很多时候,她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却又很难被实实在在地抓住。

  直到这个女€€人€€再次在她面前诉诸那些离奇惆怅的过往, 她知€€道这并非她的故意€€。

  只是从未有人€€想这样€€听€€她讲。

  在这一瞬间付汀梨突然开始感谢未曾谋面过的孔晚雁和姜曼。

  她坚信是这两€€个人€€将孔黎鸢留了下€€来, 将孔黎鸢留给了素不相识的她。

  彼时, 孔黎鸢是在疾驰奔逐的车辆中向她诉说这段过去,车载音响里在放那首《泪桥》, 激-情得像是在鼓励她们对抗加州的繁华。

  女€€人€€的诉说寥寥几语, 没€€有什么声情并茂, 平静松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被吞进去,再散乱地吐出来。

  甚至有些模糊,却清晰勾勒那些悲悯昔日。

  她们是在太阳落山后踏出那个海边旅馆的。起€€初只是孔黎鸢在说完那震天撼地的三句话之€€后,轻轻地按了按付汀梨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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