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浪漫悖论 第90章

作者:文笃 标签: GL百合

  等卡完了,黎桥那盒哈根达斯已经空了。黎桥继续卡顿着说,

  “哎你现在……笑得怎么跟变了个人€€……么说……来着,风情万种,柔媚清纯。”

  孔黎鸢很随意€€地捋一下头发,又笑着问,“像张玉吗?”

  话落,她转头,对€€着理发店门口放着的€€小块镜子,微微抬起下巴。

  镜子上铺了层模糊的€€蓝膜,照得人€€脸都是蓝色的€€,晦涩又诡异。

  她又笑了一下。于是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她笑,恍惚黯淡。

  但€€依稀能看见那染成金色的€€发,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肤色,凹陷下去的€€颧骨皮肤,以及一抹红艳的€€唇。

  “像像像像……啊。”握住的€€手机传来黎桥断断续续的€€话语。

  孔黎鸢懒懒转过头来,微垂着头,又笑了一下。正打算挂电话,视频那头的€€黎桥终于不卡了,完完整整地说了一段话,

  “孔黎鸢,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演电影呗?我还真€€觉得奇怪,你也不是这种特别爱电影的€€人€€啊,怎么还真€€顺着那谁的€€意€€,愿意€€走这条路了?”

  顺谁的€€意€€?

  孔黎鸢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沉溺在重庆湿冷光影混沌的€€街道里几个月,她已经有些想€€不起黎桥说的€€那谁是谁。

  直到半根烟抽下来,烟灰堆到路边水洼里,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被压碾的€€灰沉水洼里映出一张人€€脸。

  €€€€孔宴。

  孔黎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回想€€,自从她从加州带着一身伤回来,而孔宴将那叠她血淋淋地出入警局的€€照片摔在桌上,说他绝对€€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之后。

  她好像就直接来到了重庆,进了现在这个组。

  孔宴也没有再出现过。

  那么她演电影怎么会是顺孔宴的€€意€€?

  对€€孔宴来说,她进这个圈子或许有好处。但€€他只希望她当好他高智商、高学历、人€€生平顺、必要时可以拿出来营造人€€设,亦或者是维持现有局面……

  只会成为他人€€生闪光点€€、而绝对€€没有任何可能性成为他人€€生污点€€的€€完美女儿。

  在他这里,他的€€女儿不需要是个真€€实的€€人€€、不需要进娱乐圈,甚至不需要是孔黎鸢自己,只需要是一个可以贴在他身上的€€标签。

  但€€这个标签,不可以患有任何不正常的€€疾病,不可以闹出需要带一身血进警局的€€事,也不可以不完美。

  所以孔黎鸢面向公开影像的€€前二€€十四€€年人€€生,都很“完美”。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一直呈现一种“标准化的€€完美状态”,人€€生平顺得没有任何起伏。

  像一个死去的€€标本,只剩下没有任何意€€外可以破坏的€€美。

  出演《冬暴》纯属偶然。

  很俗套的€€剧情发生在二€€零一六年的€€夏,在一场公开性质的€€毕业典礼之后。

  孔黎鸢准备在加州入职一家风投公司,有人€€找上了她。

  是三十三岁就得过奖的€€新人€€导演方墨,几年前在一次公开谩骂圈内潜规则事件后销声匿迹。

  出现在她眼前时,方墨也不过才三十七岁,染过褪色的€€黄色头发已经夹杂着花白,一脸沧桑,眼神却仍然像三十三岁那年领奖时,透着几分真€€诚的€€光亮。

  方墨带着本子找上了她,称自己看过她对€€外公开的€€所有影像。

  第一句话就说,自己觉得她和《冬暴》主角气€€质极为适配。

  又说,《冬暴》是一部从制作、剧本到内核都和之前国产电影有着重要区别的€€电影,如果她能加入,既是为文艺电影在电影行业的€€上升之路做一份贡献,也能为她走上电影之路添砖加瓦。

  很光伟正很具有爱意€€的€€一种说法。

  可惜,孔黎鸢当时对€€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兴趣,她连自己都不爱,怎么会因为如此大爱去做一件事?

  于是方墨又一声苦笑,连抽了好几根烟,最后把€€烟头一砸。

  很干脆地说,这个班底是她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圈内人€€听了她的€€事躲她还来不及,没人€€愿意€€和她合作。

  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主演。

  可合适的€€主演为什么又会是孔黎鸢?一个只是在老€€电影中露过一张脸的€€她?究竟合适在哪里?

  孔黎鸢停下离去的€€步子,“你为什么要找我?”

  方墨坦诚地说,“我说了你的€€气€€质跟我要的€€感觉很像,真€€的€€。你可以先看一下剧本,有兴趣的€€话来试一下镜,我相信你试完镜自己也会觉得惊讶的€€,只要成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开拍。而且我们€€不搞这个圈子里的€€那几套,不炒作不让演员给投资方陪酒陪饭,你只要来,如果试镜成功,然后就待在剧组拍戏就可以。”

  孔黎鸢又问,“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孔宴的€€女儿?你们€€有可以宣传的€€噱头?”

  方墨苦笑,“你有没有看你在毕业典礼上的€€公开影像,说实话你们€€学校那个镜头真€€的€€很次,没把€€你的€€脸部优势拍出来。

  其实你这张脸真€€的€€很适合大荧幕,不拍电影很可惜,你要是来拍《冬暴》,我保证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孔黎鸢。”

  她全程没提及孔宴这个人€€。

  孔黎鸢选择了相信,相信了这个因为谩骂潜规则而销声匿迹的€€女性导演。

  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没什么可破坏的€€。

  于是飞回国内去试镜,方墨和编剧对€€她的€€呈现似乎都十分满意€€,甚至将还没定下的€€女主角名字直接定为“李弋”。

  黎鸢,李弋,中间似乎只差一只飞鸟。

  直到二€€零一六年六月份,《冬暴》正式开拍,孔黎鸢在自己的€€腰上纹上一只红色飞鸟,真€€正成为了李弋。

  尽管《冬暴》拍摄过程遇到不少€€问题。

  譬如原有的€€剧本过于依托现实可能无€€法过审,方墨便改用极为荒诞怪诡的€€手法来隐喻。

  譬如拍到中途预算还是出了问题,孔黎鸢看着每天在片场急得抓头发的€€方墨,眼看着方墨死咬着牙不妥协,不愿意€€让新来的€€投资方加他的€€小女儿进来,孔黎鸢自己给《冬暴》加了一笔投资,用的€€是姜曼留给她的€€一部分钱,金额并不多,但€€至少€€可以解剧组的€€燃眉之急。

  但€€最后的€€成片比预料的€€效果还好。

  方墨在庆功宴上大喝一场,满面春光地拍着编剧的€€肩,甚至连那花白的€€头发好像都长出了新的€€黑发。

  孔黎鸢结束这场拍了一整年的€€《冬暴》,在二€€零一七年的€€六月,回到了加州,经历一场如梦似幻的€€旅途。

  再回来的€€时候,她接下了《蓝色书本》,来到了重庆,成为了压抑而割裂的€€张玉。

  一场电影通常只持续两个小时,却都装载着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精彩纷呈的€€人€€生。

  里面的€€人€€通常活得很精彩,作为电影里的€€人€€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演员需要完整经历她们€€的€€贪嗔痴恨爱恶欲。

  所体会到的€€,也远比观众在电影院看到的€€那两个小时,要有声有色得多。

  有时候孔黎鸢想€€,能当这些电影里的€€人€€,活过一次又一次,比当孔黎鸢自己好多了。

  “我没有顺任何人€€的€€意€€。”

  那天夜里,孔黎鸢从理发店门前站起来,双手插在软袄的€€兜里,在重庆铁轨的€€震动€€声里,漫无€€目的€€地走,对€€卡成一张模糊图片、面目狰狞的€€黎桥说,

  “做事情不是就要做到极致?”

  后来,她果真€€在电影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比起在现实生活里“完美”地活着,她更希望自己在一部又一部电影里,有缺点€€、有“污点€€”,但€€却也极致地活着。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让孔黎鸢极致地活着,而是要去依托角色依托剧本?

  可能是因为当她是孔黎鸢的€€时候,就不知晓该如何轰轰烈烈地生活。

  在重庆逐渐变得潮湿溽热的€€气€€息里,戴蓝色围巾的€€张玉,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孔黎鸢时常在深夜时站在拍摄现场的€€一座大桥上吹风,看桥下络绎不绝的€€车流,也会不止一次地想€€起€€€€在二€€零一七年的€€夏,有人€€让她这么活过一次。

  也在那一年的€€六月二€€十一日,开一辆复古敞篷车兜风,在流速很慢的€€风里想€€起,同样€€是北半球最为漫长的€€一个白昼,也有诞生过一颗如此从容坦荡的€€一颗心。

  与她完全相反的€€一颗心。

  但€€这个人€€、这颗心的€€一切,已经在时间的€€金色长河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孔黎鸢其实不是故意€€。

  黎桥问她有没有想€€过再去找那个年轻女人€€,可只要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产生,孔黎鸢就察觉到一种十分细密的€€恐惧。

  那个年轻女人€€真€€的€€存在过吗?

  有时候她怀疑这个年轻女人€€是不是个假的€€,是不是只是她在轻度躁狂期产生的€€幻觉,也许那个白昼下诞生的€€另外一颗心脏根本没有存在过。

  黎桥没有见过这个人€€,只听她说过,描述过。

  在她可以给出的€€所有证据里,除了她的€€记忆之外,没有其他有力证据可以证明年轻女人€€的€€存在。

  这世上只有孔黎鸢一个人€€记得的€€事情、记得的€€人€€,本来就已经那么多。

  如果连那个年轻女人€€也成为其中一个,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向怎样€€的€€结局,也许会像张玉一样€€孤独,像李弋一样€€自我毁灭。

  €€€€在拍《蓝色书本》,孔黎鸢通常会在无€€数个类似焚毁的€€梦醒时分,看着空气€€中飘散着白雾的€€重庆,产生如此荒诞的€€想€€法。

  但€€一过黎明,清醒之后,她又很清楚地知晓,她不是她的€€幻觉。

  可她要去找她吗?以孔黎鸢的€€身份承认自己的€€罪行和欺瞒的€€一切,还是以李弋的€€身份?

  张玉的€€身份?

  还是以一个不知姓名却心灵相通的€€陌生旅伴身份继续将她偷过来?还是真€€要违背她们€€在旅途启程时心照不宣的€€约定?

  如果找到了她要说什么?

  是和那个年轻女人€€再续前缘,还是说一句好久不见各自又分离踏上不同的€€道路?

  如果那个年轻女人€€已经记不得她,记不得加州的€€事情她要如何?

  如果没找到她又要如何?

  一层层的€€问题叠下来,像是一根根卡在鱼肉里细密的€€小刺,让这块被反复咀嚼的€€鱼肉变得破败晦涩。

  孔黎鸢宁愿放下这块千疮百孔的€€鱼肉,让自己埋在一场又一场的€€戏里。

  再次准确想€€起那张青涩而瑰丽的€€脸庞,是在《冬暴》获得最佳剧本奖,她获得最佳新人€€奖,并且《蓝色书本》上映票房破十亿的€€那个晚上。

  方墨在颁奖典礼上大胆放言€€€€孔黎鸢是我见过最有灵性的€€新人€€演员,你们€€不来找她拍电影真€€是亏大了!

  当晚,就有人€€爆出姜曼生前产后抑郁的€€消息,而作为那个导致姜曼产后抑郁的€€“孩子”,作为当晚才获得“最佳新人€€奖”的€€女主角,媒体认为孔黎鸢身上大有文章可做。

  孔黎鸢被围堵在墓园前,真€€正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圈子如果要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将会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全女性班底的€€《冬暴》排除万难,获得了影迷支持,口碑票房双丰收,可又兴许拦了圈子里某个大导演大制片的€€路。

  后来她在这个圈子生存越久,也就将这其中的€€道理想€€得清清白白€€€€也是,方墨之前公开谩骂圈内潜规则的€€事情,说大可以大,说小也可以小,明明只要稍加运作,就能过去。

  当初怎么会落得个连个新人€€演员都找不到的€€下场?

  背后本质其实很容易理解,那些被隐喻的€€他们€€,既然当时就不准备让她好过。

  现在又怎么心甘情愿让《冬暴》再让方墨名声被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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