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02章
作者:夏蝉七里
不止是秦惜珩一人,这一路来京,赵瑾也受够了那样的客气与端庄。她无数次地想要与秦惜珩光明正大地对视,可是每当目光即将交汇时,秦惜珩都会率先收住,然后迅速地看向他处。
路上十日,她被迫每晚翻着窗户爬进秦惜珩的房,两人连灯都不敢点,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眼,就连说话也是仅仅两人可闻的耳语。
赵瑾白日里想得很了,夜里就会将欲/望化作无声的亲吻,她们肆无忌惮地相拥在月下,那时候的天地一片宁静,整个夜色都是眷属的归宿。
这些是当着秦绩的面,什么也做不了的。
赵瑾抿了抿唇,觉得上面好似还沾染着秦惜珩唇脂的味道。
身后有个脚步声靠近,来人随之问道:“怎么了?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是梁州有什么烦心事?
赵瑾回过身,望向樊芜这副担心的模样,勉强露出个笑来,“没什么,娘您别多心。”
“我多心?”樊芜到她身边坐下,“真的是我多心吗?”
赵瑾在身后捏紧了拳,不知该不该告诉母亲。
须臾之后,她决定如实交代,“话本子里的那些可能不全都是假的,我……我挺喜欢公主的。不是待她像妹妹的那种,是……是琴瑟和鸣的那种喜欢。”
樊氏怔然,却没有恼怒的样子,而是问她:“公主知道你是姑娘身吗?”
赵瑾摇头,“我没敢告诉她。”
她靠在樊芜的肩头,将这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低喃道:“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若是手上没兵,没这么点利用的价值,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梁州那旮旯穷地,我觉得委屈了她,我就想着我这么穷,还得靠她帮我,我配不上她。”
赵瑾跟个鹌鹑似的垂了脑袋,声音越说越小,“而且我还没告诉她我自己的事,我就怕我说了,她会恶心我,会觉得我是在刻意地欺瞒。我怕她离开,怕她再也不愿意见我。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连饭也吃不下。”
樊芜没有打断,等她说完之后才道:“若是公主真的会因此疏远你,那你们趁早分开也是好事。”
赵瑾摇摇头,“可我不想啊,我不想与她分开。娘,她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但我希望她会是最后一个。我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有她陪着我很高兴。本来……本来吧,我一点都不想接纳她的,可是她自己走进来了,我就不想放她出去了。这事我不敢告诉她,我想的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但我又觉得,现在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盗了往后的日子。她如果要与我和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日直到天黑,樊芜也没告诉她究竟该怎么走。赵瑾神色恍惚地牵马走在大街上,临近公主府时,她茫然地望着那紧闭的朱色大门,站在街角下愣愣地出神。
大门在这时突然开了,里面的人才出来就见着了她,忙说道:“侯爷可算是回来了,公主方才还说有事要与侯爷说,让小的去侯府问问侯爷今夜回不回来。”
赵瑾问:“公主找我?”
下人道:“是,侯爷先去见见公主吧。”
赵瑾让他把飞琼牵下去,自己则快步往清漪院去,才到院口就听到里面说:“小厨房别熄火,公主晚膳没用,炉子先备着。”
“公主没用晚膳?”她进去就问,“为什么没用?”
说话的丫头小声道:“公主说没有胃口,吃不下。”
赵瑾看了一眼燃着灯的主屋,在外敲了敲门,喊道:“公主。”
秦惜珩蜷着身体抱膝坐在床上,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称喊,当下就朝屏风那边看去。
赵瑾在外等了不过一息的工夫,门就开了。
“侯爷。”凝香福了福身,很小声地对她道:“公主晚膳没用呢。”
赵瑾略略点头,顺手将门关了。她绕过屏风进来,就见秦惜珩一个人坐在床上,失魂一般地看着自己。
“阿珩。”终于等到四下再无他人,赵瑾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轻轻唤了一声。
两人相抱在独属于她们能够掌控的地界里,赵瑾方才的迟疑不决顿时散消于九霄云外,她托着秦惜珩的半侧脸,再无顾忌地吻了上去。
舌尖的相触如一团疾火,秦惜珩被她圈在怀中用力地亲吻。在唇瓣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合拢下,赵瑾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放肆地与她交换着涎/液。
“晚膳没用?”赵瑾轻轻地喘气,“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吃不下。”秦惜珩委屈地缩在她的怀中,眼睛红红地扑湿了睫毛,“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回的。”赵瑾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后背,将声音放得很柔和,“白日里已经够煎熬了,晚上总要看你一眼。”
秦惜珩问:“母亲还好吗?侯府缺不缺什么?”
赵瑾道:“娘挺好的,府上也不缺什么,你不用这么操心。”
秦惜珩道:“你今晚能不能别走?我没让人去收拾含章院。”
赵瑾顾虑道:“可这里是邑京。”
秦惜珩锤了一下床,很是不甘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早点回去。”
赵瑾道:“你不要急,只要日日还能见着,那就不算什么。阿珩,咱们来日方长。”
秦惜珩道:“我不要什么来日方长,我只要和你在当下的每一天。”
“都会有的。”赵瑾给她拭去眼中的泪,道:“吃点东西吧,我陪你再吃一点。”
“我是真的吃不下,而且一想到明天要进宫请安,我就越发没有胃口。”她拉着赵瑾的手,指尖反复地在那几块茧子上摩挲,心烦又无奈道,“我终于明白你当时戴着面具与人周旋是怎样的感受了,揽芳楼那次,你很难捱是不是?”
赵瑾笑笑,“兵痞子堆里长大的,装混子于我而言其实并不难。对了,明日我也要入宫面圣,正经的事情还是得先做了。”
秦惜珩道:“你明日见了父皇就赶紧回来,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怕是要见到些需要应付的人。”
赵瑾想到自己上次前脚才出宫门,后脚便被人蹲了个正着,叹气道:“太子若是非要见我,是我能躲得了的?”
秦惜珩不快地皱眉,听她又说:“既然含章院没有收拾,那我今晚还是去侯府吧,正好可以传出去混淆视听。”
“我不要。”秦惜珩拉住她,“我舍不得你。”
赵瑾道:“那你先睡吧,我守在这儿,等你睡着了再走。”
秦惜珩越发不愿意,但迫于现状,她只能将怒火撒在作戏上,随手就推翻了一个盆景。
赵瑾听着盆景落地时的脆响声,抿嘴憋着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走了。”
她打开门,院中分明空无一人,却又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邑京的秋也镀着凄凉的萧瑟,落叶又吹了一地。赵瑾将领口扯了扯,头也不回地撞入夜色,在她身后灯火透亮的屋子里,秦惜珩静立在窗户后,隔着缝隙目送她消失在秋风中。
第099章 宫闱
次日朝后,楚帝听闻赵瑾已在海晏殿等候请安,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更换便直接过来。
“上次的病好全了没有?”楚帝一脸欢心地看着她,连方才在朝与人理论时的不悦也一扫而散。
赵瑾道:“谢圣上关心,臣已经好全了。”
她拿出拟好的军饷额度,双手横托着递上去,“这是臣算好的剑西三州来年的军费开销,请圣上过目。”
谢昕帮忙将折子递给楚帝,楚帝并不急着看,而是问她:“阿珩没有闹过你吧?”
赵瑾低着头道:“公主性情温婉,从不闹臣。”
楚帝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
赵瑾谢过,坐下之后听他问道:“你让谁看着梁州?”
“回圣上,是靳伯云。”赵瑾怕他不知道,又解释一句,“就是靳苍的堂弟。”
楚帝没再顺着这个往下说,而是问她:“羌和近来如何?”
赵瑾道:“圣上放心,羌和与车宛隔着血海深仇,是断然不会与之结交的。上次调整了茶马比价,羌和王也并无异议。”
楚帝嗯声,说道:“羌和是个要地,绝不能置之不理。他日羌和王若是要提些什么,你只管跟朕说。”
赵瑾笑了笑,“如今的羌和王也不过长臣几岁,臣少时就经常见他,好些事情都是小事,无需劳烦到圣上。这些年他们一直倚仗着大楚,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要求。只不过另有一事,是臣一直以来的心事,还希望圣上酌情考虑。”
楚帝道:“你只管说便是。”
赵瑾遂掀袍跪下,请命道:“臣想继续西进,替我大楚开疆扩土。”
楚帝倒是没想到她求的竟是这个。
赵瑾道:“梁州境外的大漠之中,有一片叫做央吉拉错的绿洲,那里种满了无数的青稞,是车宛的粮仓。再往西北去,有一座名叫苍眉的雪山,它是车宛人的信仰磨莎雪山的余脉。臣想将西境防线延伸到那里,这样一来,梁州就能在央吉拉错设置屯田。”
楚帝听着这状似耳熟的一番话,良久不语。
赵瑾继续道:“如果可以,臣希望在拿下苍眉山之后,能将磨莎雪山下的草场也收归于大楚。此乃臣毕生所愿,望圣上成全。”
楚帝看着她,叹了声气,“你所请之事,朕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听你祖父提过。只是那个时候朝中局势紧张,朕无暇分心西陲。后来你祖父过世,你又年少,这件事便一直搁置。如今你骤然再提,眼下却也不是大肆动兵的时候。”
赵瑾还跪在原地,楚帝让她先起来,又说:“朕与你算一笔账。去年年末,淮安道全境遭受雪灾,从今年年初直至六月,淮安道所用的米面都是朝廷的赈给,一人一月的口粮便是一石,仅仅用于租米的漕运费用便达到了四百七十万缗。淮安道全境以茶田与桑田为主,雪灾过后不仅要重振民宅,土地也要循序恢复。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淮安道的赋税还能如往年一样征收吗?”
“南北两疆年年都要动武,剑西是什么情况你也心中有数。朝廷如今能承担的只有维持现状的对峙,向外开疆拓土的耗损已经支撑不来了。”楚帝无奈又辛酸地对赵瑾道,“怀玉,朕可以对你说一句实话,国库是真的不充裕。”
赵瑾心有不屈,却也只能认下这命途,“是,臣知道了。”
楚帝从御案后起身朝她走来,他看着这张酷似赵灵浚的面孔,往日里的愧再次升腾而来。
“剑西有你,朕很安心。”楚帝拍拍赵瑾的肩,“只是可惜,朕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大楚开国之初,先祖征讨四方的史记都藏在了画卷里。血脉传承至今,皇子们早就没了先祖在马上征战时的血性,偌大一个皇族,只有阿珩一个丫头能让朕觉得,画卷里先祖驱马挽弓的模样好似又活了。每次看到她在马场里练骑射,朕就觉得没一个儿子能及得上她。”
赵瑾也一直记着那一场骑射之争,秦惜珩在马上的英姿令她毕生难忘。
楚帝最后感慨一声:“若她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凤正宫内,允嘉公主正陪着宁皇后说话,外面就有宫人来报:“禀皇后殿下,仪安公主请安来了。”
宁皇后道:“快让她进来。”
允嘉公主笑道:“母后,阿珩都回来了,您还这么着急盼着。”
秦惜珩人未至声先到,“阿姊又说我什么呢?”
她先给宁皇后请了安,又撒娇似的抱住宁皇后的胳膊道:“儿臣本想昨日一回来就进宫见母后的,可这一路都是颠簸,昨日到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力气,就先回府歇着了。”
宁皇后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允嘉公主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母后可是天天念着你。”
秦惜珩注意到她的肚子,问道:“阿姊是不是快要生了?”
允嘉公主摸着肚子,说道:“他这几日动得格外频繁,御医也看过,说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秦惜珩这一刻流露出些许的向往,忍不住搭手过去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果然感觉到掌心下有动静传来。
“他真的在动。”秦惜珩第一次触摸孕妇的肚子,觉得很新鲜,当即露出些讶然,又矮着身趴过去贴上一只耳朵去听允嘉公主的肚子。
宁皇后看她这模样,仍是孩子气十足,忍不住叹气道:“你如今成婚也快一年了,怎么就不知道把脾气收一收?听说你昨晚又与赵瑾在闹,还不让他待在公主府?”
秦惜珩就知道宁皇后一定会知道这些,于是刻意夸大起来,“眼不见心不烦,我看到他就来气。”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宁皇后忍不住责备道,“你就算再厌恶赵瑾,这辈子也没法改了。与其这样,不如早些与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到时候咱们就能把剑西的兵权拿捏在手中。你看看微儿,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
秦惜珩已经彻底厌烦了这样的说辞,在身处梁州的大半年里,她开始习惯宁皇后与秦潇带给她的种种寒心之举。
“我已经很不想看到他了,母后还要强迫我与他睡在一张床上?”秦惜珩拉着脸满是不悦,“要不是有父皇压着,我早就要与他和离了!”
“住口!”宁皇后这次没再由着她的脾气来,板起脸说道:“是我之前太纵容你了?从今日起,你若是再不与赵瑾同房,往后就别叫我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