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83章
作者:夏蝉七里
“圣上……”宁澄荆想说詹雨正是因为不看重名利所以才走,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说了也是无用。
“小舅舅不必再说了。”秦潇道,“朕才登位不久,有些事情确实得倚仗着各大世族。只要国库能有涨息,他们要吞钱便吞吧,喂不饱这些人,朕便没人能够驱使了。”
宁澄荆劝谏不动,只能叹气作罢。
秦潇又道:“不过你说起元中,朕便觉得不能让赵瑾继续好过下去。”他说着就提了笔,指下有力地写着什么,宁澄荆猜问:“圣上莫不是要周帅出兵?”
“要攻剑西,也不是非孜定口不可。”秦潇边写边说,“元中不就是最大的口子?”
他写完旨意就着人去往岭南施令,宁澄荆默声地看着这一切,无力地跪了安,从海晏殿出来时觉得有些恍惚。
左右都是高深的宫墙,他站在这里,抬头只能看到头顶的那一小片天空。
他想给朝政一个清明。
这是他对颜清染许诺过的话,也是苦读数年圣贤书之后唯一要做的事。可是他环看着四周,竟发现无人能与他同谋。
朝中上下乌烟瘴气不见明日,他站在这里,看不到前方的路。
宁澄荆捏了捏拳,极不甘于自己选定的这一切,他重新往前走,将最后的希望寄放在了那最后一人身上。
相门寺如往日一般缭绕着青烟香火,前来敬拜上香的人熙熙攘攘,皆是端着一份虔诚与敬畏。主殿之上的长门对开着,一尊金色的巨型佛像面朝殿外众生,含笑相望,佛前香鼎内的灰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上边插满了烧尽的香杆。
秦绩坐居偏殿内抄完了一卷经,他舒展着手臂伸了个懒腰,起身来活动筋骨。
“殿下。”寺内的沙弥来说,“有人要见殿下。”
“是谁?”秦绩问。
“那人说他姓宁,现在就在寮房里等着。”
“知道了,我这就去。”秦绩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等到踏足寮房,果然就见宁澄荆等在这里。
“小舅舅。”他颔首一点,宁澄荆起身来躬身揖礼。
秦绩请他坐下,问道:“小舅舅怎么突然来了?寻我的?”
宁澄荆也不拐弯,直言道:“殿下,臣请殿下还朝。”
秦绩淡淡一笑,不用问也知道了他的弦外之音,道:“皇兄为人固执,即便是我去劝,他也未必肯听。”
宁澄荆道:“可圣上看重殿下,只要是殿下说的,他会多听几句的。”
秦绩这才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宁澄荆概之说完,每一声里都是痛惜,秦绩敛了眼芒望着地面,半晌之后说道:“小舅舅要做的事情,我比之不来。可即便皇兄点头同意政改,只怕也是阻挠重重。”
他刻意顿了顿,看着宁澄荆的眼睛道:“政改的内容牵连甚广,如若施行,不知会折损多少人的利益。当年范相推行新政时,据说也是行进艰难,后来范家一倒,一切便回归了原样。小舅舅,政改不难,难的是如何走一条不受阻碍的路。这事,舅舅知道吗?”
宁澄荆道:“我也劝不动他。”
秦绩无奈一笑,“连舅舅都不同意,又何论皇兄呢?他初初登基,本就还不稳固,得罪了这些世家大员,往后又该如何当这个天下?小舅舅不知道,皇兄与林氏嫂嫂感情甚笃,可如今为了笼络士族,不得不听从母后的话,将那些士族女子纳进了宫。我了解他,若不是万般为难,他是不愿意这样勉强的。”
他只是随意一说,却让宁澄荆醍醐灌顶地想到了什么。
秦绩道:“小舅舅所请之事,我会斟酌后劝言几句,可皇兄能听进去多少,就实在不是我能把控的了。”
“臣知道了。”宁澄荆对他拜揖,“殿下留步吧,臣走了。”
“好。”秦绩目送他离开,心头思绪万千。
玄通从外进来,道:“殿下既然觉得为难,还是还朝去吧。”
秦绩道:“我正是因为觉得为难,所以才想在佛门中求个清净。”
玄通道:“世上无清净之处,只是心中觉得清了,那即便是身处闹市,也是置身静地。”
秦绩颔首,“大师说的是,看来从今往后,我也是难求清净了。”
第178章 逼城
秦惜珩这个月照常来营中查看军账,她骑着马才到大营前,那几个看守兵见了,竟然迎了上来接她,宛若看到了救星。
“怎么了?”她看出他们的古怪,当下便是紧张,“营中出什么事了吗?”
“是察柯褚。”一名看守兵掩了口对她道,“察柯褚又与侯爷闹起来了,公主,你可离他远一点,别让他把气撒你身上。”
“好。”秦惜珩下了马进去,见到赵瑾时,果真看她满脸郁色。
“一个人来的?”赵瑾忙换了点笑意不让她瞧见自己的不快。
秦惜珩道:“阿芮受了些风寒,我让他好好休息,不用跟着我。”
她在赵瑾身边坐了,问道:“听说你和察柯褚又吵起来了?”
赵瑾闷闷地嗯声,勉强维持的笑意还是败了下去。
秦惜珩拉着她的手,贴上去靠在了她的怀里,道:“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瑾抱过她,下颌垫在她的肩上,有声无力道:“是圭车的游民,要来与咱们换东西。”
秦惜珩问:“圭车?”
赵瑾道:“上次为了救格兰丽,我一路杀到了乌蒙嘉的老巢,那一战有些混乱,后来也一直没找着乌蒙嘉的身影。圭车被大宛吞并后,一直臣服着,如今乌蒙嘉骤然失踪,他们群龙无首,便想来互市上换些东西。”
秦惜珩又问:“然后呢?”
赵瑾道:“他们想用马匹换些茶叶丝绸,可是一直讨价还价没个定数。剑西现在不宜对外竖敌,我便让人允了,可察柯褚这死小子硬是为了这事与我闹,说我现在没胆子是个怂货。我气不过,又揍了他一顿。”
秦惜珩忍不住一笑。
赵瑾哼声,“你笑什么?”
秦惜珩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道:“笑你们像两个小孩子,动不动只知道打架。”
赵瑾顺势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道:“我要是不动手,他能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秦惜珩道:“可你对他又格外不同些。”
赵瑾道:“我刚接手梁州守备军时,大半数的人都不愿意服我。那时候,是察柯褚挡在我身前,挨个去揍那些背后看不起我的人。他比我大不了两岁,但当时已经蛮力惊人,守备军里那些不服我的人硬是没一个人能赤手空拳打赢他,有些体格好的人,最多就是与他打成个平手。我就是靠着他这么揍人,才逐渐让军中的人闭了嘴。”
“不过,察柯褚只是帮我管住了他们的嘴,但并不能让他们真的对我心服。所以后来我干脆搬来了营中,与他们同吃同住同操练,后来又在武试中屡占上风,才终于让他们服了气,彻底打消了对我的偏见。”
她讲得轻描淡写,但秦惜珩知道她这一路有多难,闻言之后有些心疼道:“原来如此。”
赵瑾揉揉她的头,笑道:“扯远了。总之,察柯褚是什么心,我一直有数,而我那时候也确实存了私心,想在军中栽培势力,所以才对他一路提拔,给了他不少军功,也惯成了他现在的性子。这事成也是我,败也是我。我也只能时不时地敲打他来做提醒。”
秦惜珩问:“之前几次你都主动去找他了,这次不去了?”
“不去了。”赵瑾带着点气性道,“回回都要我去哄,他跟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似的。这次我不去了,随他去,他爱怎样怎样。”
秦惜珩摇头叹气,不多时从帐子里出来,一个人去了察柯褚所在的校场。
“练着呢?”秦惜珩看他射出了一支箭,在旁笑道,“好准头啊。”
“边儿去,我烦着呢。”察柯褚瞥了她一眼,又是一箭而出,这次竟还将靶子射穿了。
秦惜珩道:“你不要老是与怀玉闹别扭,她已经够累的了,你就让她省省心吧。”
察柯褚收了弓,对她翻了个白眼,“我事事为他,他倒好,反倒埋怨起我的不是,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揍我,怎么,仗着我不会对他翻脸,他就使劲地踩我这张脸是吗?”
他说完,不自在地问道:“怎么是你来?他人呢?”
秦惜珩道:“忙着给你们挣口粮。你啊,不要这么倔,去问她说几句话,这事就过了。”
“我才不。”察柯褚耿着脾气道,“他要是不主动来找我,这事我就没完。”
“你还是……”秦惜珩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报突然来了:“元中受袭!快!快去禀报侯爷!”
秦惜珩没空与他再扯这事,当即就往赵瑾的营帐去,甫一入内便听前来汇报军情的士卒道:“侯爷,元中急报!周茗声称率领了五万兵马,此刻就围守在元中城外。”
赵瑾沉着气对他道:“急会。”
士卒匆匆便去召喊将官,赵瑾望着那地图,自言自语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秦惜珩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一言不发地听完了他们此次的战术。
“我走许州。”傅玄化主动道,他看着沙盘里的地形图,又说:“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若是周茗,我不会白白放过许州这个地方。许州仓廪丰存,与元中不过一日之遥,若是派人留在这里,压根不用担心后备补给。倘若他真是这样作为,那我猜这队人不会主动出手,他们守在这里就是要以逸待劳等着元中城外的消息,待得我们筋疲力尽时趁势而上。”
陈参问:“若他没有派兵去往许州呢?”
傅玄化道:“那就更容易了,我带兵去,直接将许州拿了,变作我们自己的仓廪。”
赵瑾的目光定格在沙盘中的元中城池上,分析道:“周茗此次亲自带兵,这五万人就是有备而来,后方供给定不会少。元中只有五千人镇守,城内的存粮不算多,咱们不能打长久战。”
靳如问:“若是切断周茗后方的粮线呢?”他拿起一旁的枝棍,直接在沙盘上演示,“周茗自诩后备物资充足,此行的人马因此也多。倘若他真如檀英所料,派了另一队人去往许州蹲守,那檀英在与这些人对上时,可以暗中掩护一支小队从旁离开,如此一来,咱们就有了能够突围出去的人。这队人绕行至周茗的后方,直接烧了他的粮路,他便被迫陷入困地,无粮无援,而他自诩人多马足的优势就会迅速变为致命之处。”
他一口气说完,又考虑到另一种可能,“当然,若是周茗并未派兵去往许州,那么于咱们而言,当然更是容易。”
陈参听闻,觉之有理,立刻自请道:“侯爷,卑职愿做这断粮之人,请侯爷批允。”
赵瑾没有立刻答应,她望着那沙盘图看了片刻,对靳如道:“你领三千人绕行到周茗后方,可行?”
靳如领命,赵瑾又对陈参道:“你随靳如一起,此次担任副位。”
陈参响亮地道是,赵瑾盘算着河州的形势,吩咐一旁的参记道:“去河州传我的令,让宣伯来梁州替我,我这次去元中守城。”
秦惜珩低垂的头在此时一抬,目中饱含忧心。
不论赵瑾打过多少次仗,可这一次,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赵瑾披甲上阵。
营中的人散去后,秦惜珩默不出声地帮她穿甲,两人沉默着持续到了最后,赵瑾不舍地抱住她,说道:“哪儿也别去,乖乖等我回来。”
“夜里冷,你自己要多注意些,别不将身子当回事。还有,万事小心,我在等你。”秦惜珩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她的体温,赵瑾就匆匆松了手,揉着她的头又说一遍,“知道了。但你也要听话,这次不要跑到前方,记住了?”
秦惜珩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手背上冻疮留下的疤痕,眼圈微微泛红,点头小声道:“记住了。”
外面响起了号角声,赵瑾凑近来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提着枪出了帐。
驻留元中的军队抵守在城墙上,城内人心惶惶。
元中西南向傍着崇野山岭,城池依山而起,有南、东两处城门。昨日午时不到,城墙上的驻守军就看到远处尘土滚滚,继而便见正前方的广袤地带出现了一排排骑兵,当下就惊呼着让人去梁州报信。
一日下来,城下的骚乱不断,将守城的士卒们闹得身心疲惫。
“操!”韩遥啃着干饼,就着水咽了下去,不忘破口大骂,“这帮天杀的狗日,怎么就不知道疲累的?整整一日一夜了,他们怎么就没个消停!”
范蔚熙在城墙这端站了许久,经他这么一说,明白了过来,“他们不是不知疲累,而是换着人轮番来攻城,这是要用车轮战消耗我们。”
韩遥又是一声骂:“这帮死了亲娘的狗日!”
他骂完,有点担心地看着范蔚熙,道:“范公子,你别在这里待了,赶紧走吧。”
范蔚熙道:“他们来势汹汹,又是突袭,咱们如今援兵未至,只有五千余人,怕是难抵外面的大军。眼下没有办法了,只能让百姓和咱们一起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