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187章
作者:夏蝉七里
喻至忠听完,成竹在胸道:“周帅若是信我,让我来试试?”
周茗顿时生疑,“你试?你要怎么试?”
喻至忠道:“祸乱起于内,周帅就等着看好戏吧。”
他说完便走,独留周茗一人站在原处,满心皆存犹疑。
赵瑾从城墙上下来后,径直便去了范蔚熙开设的学堂歇觉。她自来后便一直忙着巡守城内各处,今日又督在城墙上守了一场仗,此时稍稍放松,就觉得困意抵挡不住。
范蔚熙早就给她备好了客房,赵瑾几乎是沾枕入眠,但这一觉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就被外面喧扰的声音惊醒了。
“怀玉!”范蔚熙火急火燎地敲门,赵瑾顷刻间就醒了神,套上靴子将门一开,见他竟然很是着急。
“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这么吵?周茗又来攻城了?”赵瑾心里预感不好,范蔚熙一向冷静从容,极少能在他脸上看到巨大的情绪起伏。
范蔚熙道:“有人在城内散谣。”
赵瑾问:“什么谣?”
范蔚熙避开了眼,极不情愿地说:“说你是引来祸患的灾星。”
赵瑾心跳顿缓半拍,没空去追究这些内容,而是问:“外面都乱了?”
范蔚熙仍是看着他处,声音中隐有怒意,“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只要开了城门投靠朝廷,元中就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赵瑾沉默了几息工夫,正想往外面去,范蔚熙又拉住她,“你别出去,现在百姓们被这谣言煽动着,见到你只怕愈发觉得谣言为真。你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外面替你主持大局。记住,别出来。”
范蔚熙说完便走,赵瑾在原地杵了半晌,第一次对自身生了疑。
是她吗?都是因为她,所以元中才要面临这样的困境?
赵瑾忽觉腿上生寒,跌坐着落到了床铺间。她早就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但除了继续战斗,她没了任何退路。可是究竟为何……时局为何就是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她捂住耳朵不想听到外面那些嘈杂的谩骂,可她越是这样堵,那些讨伐之声就越是逼近。
灾星。灾星。灾星。
她连生来就是这样的残缺,不详笼在她头顶过了二十年,今日终于是灵验了吗?
赵瑾这一刻只觉得害怕,她看着自己这双沾染过无数人鲜血的手,好似在虚无中看到了那些染血的亡灵在追着她索命。
“我不是灾星。”她先是低喃一句,挣扎似的摇了摇头,随后霍然起身,冲着面前的虚无瞪红了眼,大声辩言:“我不是灾星!”
外间嚷声不休,赵瑾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大步走出了客房,泛红的眼倏然凉了下来。
第182章 守城
范蔚熙站身在学堂外,声嘶力竭地将百姓们的喊音压了下来,他喘了口气,对着面前的上百双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听信了这些,可这些年若不是有赵侯守在梁州把控关口抵挡车宛,剑西不可能有这样的平静。”
“你们要开城降了朝廷,这是将赵侯往死路上逼。没了这样一个人看守三州,将来无论是谁来接任,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好!这么多年了,朝廷对剑西是什么态度你们真的看不出来吗?他们何曾真的对这里上过心!”
他说到此处,忽闻身后的门吱声一响。
赵瑾昂首出来,脸上的惧怕已经消散殆尽。范蔚熙心中一慌就要推她回去,但赵瑾抬手一压拒绝了,她看着这些围堵在学堂门口的人,平心静气道:“建和三十年,我十二岁第一次上战场,那时候知道了血是热的,杀人后的恐惧也是可以消退的。自那之后,我每一夜的梦里都是无边的疆域。建和三十三年,我正式接手梁州四大营,所思所想全是如何捍卫西境边线,保全敦庭和元中的繁盛。”
她如数说着过往这些年与车宛搏斗的时间线,学堂外鸦雀无声,范蔚熙心中的紧张也暂且搁放,他往后些微退了退身,让赵瑾立于最前方。
“建和三十六年,车宛入侵凰叶原,我在那一战中失了将,自己也滚得一身狼狈,万幸还是抵挡住了,没让蛮人侵入梁州半步。去年年末,车宛意图掌控羌和,他们从河州入兵,致使河州边线伤亡惨重。”赵瑾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这些事你们不知道,又或者说,这些年的大小战事,你们知道的都不多。那是因为我让人压了下来,我不想让你们对这片土地怀揣恐惧,所以从不让麾下的任何一人对外流露战争的只言片语。”
“元中今日有此劫难是我之故,可我没了退路,你们就一定有吗?”赵瑾咽了一口唾沫,长叹之时眼尾不禁还是发红,她张张嘴,又说:“我赵怀玉不惧不怕,也从未对不起剑西一星半点。我做过的,我认,所以我不会缩在屋内不敢出来。你们要这样讨伐我,总得给我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
一道喊音从街口传来:“侯爷没有错!”
海炎之带着士卒们赶到,扯着喉咙又道一声:“侯爷没有错€€€€”
赵瑾看了那边一眼,收回目光来,“谁在城内散布谣言,便是盼着元中早一日城破,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望诸位能及时明辨。你们放心,我不是逃兵,绝不会弃下这里不管不顾。”
“报€€€€”
安静的街头忽然又是一阵急声传来,东城门的探头大喊:“侯爷!东门受袭,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
惧声在人群之中轰然而起,赵瑾当即对海炎之下令:“派一队人保护百姓们往城内走!别靠近东南两门!去南门传话,那边的防守不可掉以轻心。余下的人全部去往东门下集结,随我应敌。”
她回屋去匆忙穿了甲,跃之马上就往东门去,一路上还在听到散布的谣言。
“是赵瑾!”有人指着她大喊,竟然还要追着过来,范蔚熙策马跟上挡在她身前,匆忙说了一句:“快走,这里有我。”
赵瑾没空在此逗留,打马便走,还未及东门的百步之内,便见外墙下方那堵抵挡在城门后的新墙已经塌了。外面声势喧天攻势正盛,守将们担心抵挡不来,便以上百名士卒作为人墙撑在这里,用力地从内抵住城门。
撞门再次袭来,士卒们被震得些微不稳,但异口同声道:“顶住€€€€”
剑西军已经整装待发排站在城墙下,赵瑾从马背上跳下先攀去了城墙上,她站在垛口后往下才瞥一眼便迅速蹲身躲下,一支流箭唰地冲了过来,正落于她的身前。
投石机接连往城内推砸着巨石,城墙损了好几处垛口,形势千钧一发,下方的城门亦是岌岌可危。
“怎么突然这样?”她问着一旁的守将。
“就在刚才不久,来了一伙肆意滋事的人,给侯爷你波脏水不说,还让我们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这守将还没说完就呛了一口冷风,他咳嗽几声,又道:“我们不敢对百姓动粗,一时觉察不够,又阻拦不及,让他们将堵门的墙给砸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瑾抿着唇,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一场谣言的用意何在。元中只怕在闭城之前就混进了周茗的眼线,这些人不动声色地藏在城中,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契机。
只是人海茫茫,要揪出这些人属实是难。
赵瑾不欲在这些人身上继续耗费精力,她站在外墙上眯眼看着对侧的内墙,又低头望着下方瞧了片刻,心中初拟战术,将下面的剑西军点为了三翼。
外城墙上的防御不见停歇,但岭南军这一次的攻势远超之前的几次,竟是拿着活生生的人作盾,掩护着另一批人用撞城木重击外墙的城门。
“侯、侯爷!”城门后的士卒憋红了脸喊道,“要……要拦不住了!”
赵瑾心中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冲后方喊道:“火油!”
备在一旁的火油被抬了过来,赵瑾对士卒们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从门后退开,继而便让人将火油泼在城门上。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又一次从城门处传来,赵瑾领着三千人站在这里,咬牙之际握紧了掌心的枪杆。
“都听好了,此战不许退。”她看紧了城门,厉声对身后的将士们说道:“我赵怀玉,誓与元中同存亡!”
音落,城门的巨栓发出断裂的轰落声,岭南军在撞城木的攻进下露面于门后,仿若地狱幽冥降临世间。
赵瑾握着枪的指下再次一紧,在这时吼道:“杀!”
范蔚熙护持着百姓们往城内更深处迁进,战时倏起的震声乍然而起,他迅速地回看向声势传来的方向。
百姓们也听到了,一名瘦弱的妇人道:“打进来了吗?”
有个老汉看着那方,反复道:“打进来了,打进来了!”
这叫喊声一起,人群再次陷入喧沸,詹雨忙道:“大家不要慌,有赵侯在,元中不会有事的!”
他才说完,那个方向的厮杀声又高了一层。
“阿娘,我怕。”小儿哭着抱紧了母亲,在这不算懂事的年岁里哭道:“我不要死!”
母亲安抚着小儿,一面又问:“真的能平安无事吗?岭南军会屠城吗?”
“大家冷静一下。”范蔚熙极力保持镇定,在自己的胸口上拍了拍,“我保证,这一次不过是有惊无险,有赵侯在,元中不会有任何事情!”
“谁信啊!都打进城了!”不知是谁在熙攘的人声里喊了一句,还道:“若无赵瑾,元中何受此难!”
适才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的人心在这一句之后又浮了起来,吵嚷声掺杂在一起,近在咫尺的人也难以听清彼此的声音。范蔚熙已经喊得喉咙嘶哑,詹雨大着嗓门对他道:“现在怎么办?”
范蔚熙取下背在身上的弓箭,原地拉满弦之后对准了这群百姓。
詹雨大惊:“蔚熙你!”
百姓们见他竟然拉了弓,惊恐之下纷纷忘记了发声,有人壮着胆子喊道:“你做什么!要为赵瑾杀了我们不成!”
“我不会杀你们。”范蔚熙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纵然嗓子已经嘶哑,但他还是尽量扯着声说道:“事已至此,诸位继续抱怨已是无用。如你们所见,岭南军已经攻进来了,为今之计,除了指望赵侯,咱们都没有任何援手可寻。诸位与其在这里抱怨生事,不如赶紧往前走,眼下只要距离城门越远,也就暂且越安全。”
百姓们当即再无二话,脚下生风似的继续往城内疾行。
范蔚熙这才松下了弦,詹雨心服口服,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一怒之下真要动手。”
“师兄这会觉得我不是个文人了?”他把弓重新背上,淡淡笑道。
詹雨推着他跟上百姓们的步伐,道:“你之前说你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我还不信。今天一看,我信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硝烟正起的城门战地方向,忧心忡忡道:“但愿赵侯能守住这一劫。”
“范公子!”人群里有个人逆着人潮朝范蔚熙挤来,扬起了手臂挥舞几下,喊他:“范公子!这里!”
这人是前不久来元中做生意的行商,叫做谈尘。范蔚熙往他那边挤了挤,问道:“谈老板,有什么事吗?”
谈尘“哎哟”一声,“可算是找到你了。我这边有件要紧的事,我那批样货你记得吧?一直放在你的学堂里,我现在得赶紧去拿出来带在身边。”
詹雨道:“那边靠近城门,太危险了。谈老板,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还是保命要紧啊。”
谈尘坚持道:“那批样货对我来说很重要,若是丢了,我也就不必活了。之前岭南军没攻进来,我倒也不担心什么,现在他们攻进来了,若是赵侯没能挡住,我那样货怕是要完啊!不行,我必须回去拿出来。”
“可是……”詹雨还要再劝,范蔚熙道:“这样吧,师兄你随着百姓们先走,我与谈老板走一趟。”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也这般糊涂?”詹雨急得直跺脚,拽着他二人要往前面继续走。
范蔚熙与这些行商们打了几日的交道,知道有些货的确是难得,元中与敦庭日后少不得倚仗这些行商反复游走,若是在这个时候得罪人,便是要断了往后的生路。
谈尘甩开詹雨,“我必须得回去拿货,范公子,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范蔚熙道:“我没说不去。”
他信赵瑾能将岭南军拦在城门处,这一趟铤而走险,若能替谈尘拿出货来,便能让赵瑾在往后的商路上省心不少。
詹雨劝不动,只能再三嘱咐:“那你万事当心,拿了东西就赶紧过来。”
“我会抓紧回来的。”范蔚熙扔下话就与谈尘一起往回处走,远处厮杀的战声在逼近着,两人走在这无人的街巷里,一路左右环顾提防周围,不知多久之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巷间竟然出现了五六个人影。
“什么人?”范蔚熙喊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护住身后的谈尘,何料他一转身,便见谈尘目光生冷,犹如看待猎物一般盯着他。
身后那几人在逐渐地靠拢,范蔚熙明了过来,问谈尘道:“你们是周茗的人?在城内散布谣言的就是你们?”
谈尘并不解释,对几个同伴打了个手势,“请范公子上路吧。”
范蔚熙背靠着墙站着,道:“我总得知道你们做什么抓我,又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谈尘道:“范公子名门之后,又是惊才绝伦,有你在手,赵侯还能不忌惮一二?”他说完,不容反抗地又对同伴道:“带走。”
“你们出不了城。”范蔚熙赤手要搏,但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各自定准了他的双臂双腿,不待范蔚熙出手一招就直接拿下了。
“有你在手,即便赵瑾今日能解此战,往后也是投鼠忌器。”谈尘拿出块帕子塞进了他的嘴,又将他的手脚捆实了。
刀戈声还在继续着,同伙中的一人去外面探了路回来,对谈尘道:“已经攻破外城了,老大,咱们冲出去吗?”
谈尘将范蔚熙塞进麻袋里,与另外一人合力托起,毫无犹豫道:“走。富贵险中求,再不出去,怕是没机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