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37章
作者:夏蝉七里
“就是!”有人附和,“单说策论,你若是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詹雨此次在杏榜上排名第七,名次已非常人能及,他仍是谦虚地笑道:“可别这么说,我的策论若是上佳,那前面的六位岂非无人能敌了?”
这时,隔壁桌子上幽幽地传来一声嗤笑:“知晓题目的策论,也能叫无人能敌?”
一桌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了过去,詹雨问:“这位兄台,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这人看着清瘦,一身书生装扮,多半也是应试过今年春闱的举子。
书生此言一出,六人同时愣住。
有一人最先回过神,他压低了声音对书生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书生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放纵模样,他大口喝下一碗酒后,又道:“是不是乱说,你们去问问榜上前五不就知道了。”
詹雨谨慎地确认,“此事非同小可,兄台是从何处知晓的?”
“信不信随你。”书生并未回答,扔下几个铜板后便晃荡着身子走了。
六人面面相觑须臾,不知是谁先开口:“榜上前六的那几人,好像都是有些家底的。”
马上有人接话:“若那人说的是真的,岂不是……岂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试题?”
广文堂内应试今年春闱的人不在少数,可最后中第的也只有他们这一桌的寥寥六个人。多少人挑灯夜读不眠不休,为的就是能在杏榜上博取一个名次,可是到头来,却比不过这些旁门左道。
“真是岂有此理!”一人握紧了拳头砸在桌上,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买通主考获悉考题,这还有公道可言吗?此事若是不能让圣上知晓,那这官我黄世真不做也罢!”
“先别轻举妄动。”詹雨按住他,“这件事没有实证,即便是真的,我们也无法替落榜的同窗伸冤。”
“那怎么办?”
詹雨想了想,问他们:“今日看榜时,名次第二的那位于中敬公子,是不是说要在凰首渠上摆宴?”
刚刚发火的黄世真点头,“是,他当时就站在我旁边,我听到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詹雨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不如先去探一探。酒后最易吐露真言,况且他已在榜上,定然更加没什么提防。此事是真是假,咱们去一趟就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郑重地看向彭芒章道:“于中敬虽然包下了那艘船,却并未限制人员进出。我和其他五人就这么上了船,在外舱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于中敬亲口说得到了主考崔侍郎的照拂,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之后,世真就去广文堂叫了其他同窗来理论。再后来,官府的人就来了。”
彭芒章问:“那位给你们透露春闱泄题的举子,你之前见过他吗?”
詹雨摇头,“并不曾。当时我本想多问几句,但他走得匆忙,我也没想到要去将他拦下。”他面露懊悔,叹气道:“等到后来再想起来,早就不知他去了什么方向。怪我,当时被泄题的事给唬住了,没有再想其他。”
彭芒章安慰道:“此事不怨你,你无需自责。”
詹雨道:“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我没有说一句谎话,更不曾隐瞒什么。”
彭芒章道:“我信你。明日早朝过后,这件事就会闹得天下皆知,官府这两日只怕会常来你这里走动,你不用害怕,如实说就行了。”
詹雨谢过他,又问:“早些年的时候,春闱是不是也曾泄题过?”
彭芒章“嗯”了一声,“那是建和十四年的事情,当时我不过十来岁,也只是听家中的长者提到过一二。”
詹雨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彭芒章起身,“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些休息。”
第038章 宗政
如彭芒章所言,次日早朝一散,春闱泄题一事便传遍了宫城内外。
詹雨再次被叫去衙门问话,返程途中也在回忆那名给他们透露消息的举子,没留意迎面有个人低着头慌张地往这边跑。
他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詹雨揉了揉被对方撞到的肩,先关心这人,“对不住,是我走神了,这位小兄弟,你没事吧?”
与他相撞的正是从梁渊侯府里跑出来的谭兴。
“没事。”谭兴也只是揉揉自己的额头,然后急匆匆地往自己预定的方向快走。
再往前就是宁府的高阶,谭兴在距离数十步时慢了下来,一时有些怯乏。他大概能预知进了这扇门后会遭遇什么,正因如此,他心中愈发忐忑。
踌躇半天后,他拢紧了颈下的衣领,奋力就朝门里冲。
值守在大门两侧的看守立刻拦住他,恶狠狠道:“干什么!你什么人!”
谭兴道:“我要见宁相,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就你?”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他两眼,嘲道:“一副穷酸样,也想见相爷。”
谭兴急道:“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对宁相说!”
看守完全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冷笑道:“你当相爷是谁,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另一人道:“你说你有要紧的事对相爷说,但我们怎知你是不是撒谎,倘若你对相爷图谋不轨呢?”
谭兴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我见宁相!”
早朝虽然已经散了,但宁澄焕还未回来,看守道:“相爷不在,你去了也见不到。”
谭兴忙说:“我可以等!”
他刚说完,宁府的大门便开了。
宁修则刚好要出去,老远就听到了吵嚷声,他跨过门槛出来,不满道:“吵什么!”
看守道:“回三公子,不知哪儿来的小叫花子,非要见相爷。”
谭兴听他这么称喊宁修则,马上又重复道:“我有要紧的事情告诉宁相,请三公子让我进去吧。”
宁修则当然不信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更是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赶走!”
两名看守得了少主子的吩咐,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一左一右架住谭兴后,将他从台阶上甩了出去。
“我是真的€€€€”谭兴还欲再说,却见宁修则已经入了马车车厢。
他不甘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凝望了宁府的大门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走。
秦惜珩掐着散朝的时辰来了“风花雪月”。
守院的婢女唤作云娘,开门一见是她,道:“公主来得不巧,殿下回来换了身便服,才出去。”
秦惜珩问:“去哪里了?”
云娘道:“相门寺。”
“嗯?”秦惜珩皱眉不解,“四哥去相门寺做什么?”
云娘笑道:“公主不知道,殿下前段时日结识了一位佛门师父,法号叫做玄通。殿下与他一见如故,最近天天都要去相门寺听他讲半日的禅语。”
难怪这几日一直没见到秦绩的身影。
秦惜珩问:“这么说,这和尚之前并不在相门寺?”
云娘点头,“据说是位游走四方的高僧。”
秦惜珩顿时觉得无奈,“四哥也是,除了朝政,对什么都痴迷一二,若是让太子哥哥知道了,只怕要连夜将这和尚赶出邑京。”
云娘捂嘴一笑,又问她:“公主可是要留下来等殿下?”
“嗯。”秦惜珩原本就是有事而来,自然不能无功而返。
昨夜赵瑾对她提到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回房之后,她也越想越觉得事情不似巧合,果真今日就听到消息传开了。
涉及旧案,若是贸然去问宁皇后或是秦潇,只怕都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来问秦绩最为妥当。
秦惜珩无聊地环扫了这庭院一圈,见墙角的石桌上还晒着秦绩前些时日做的瓶画,正要走过去看看这些成品,忽然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声出现在院门外,随后又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兴王!兴王!”敲门的人在外面大声地喊。
秦惜珩正纳闷,不知会是什么人这么急着找秦绩,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要代替秦绩将来人迎进来。
云娘到后院给秦惜珩沏茶去了,这会听到呼喊声,小跑着过来开了门。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不知洗过多少次的衣服,大口喘气几阵之后,直问:“兴王在吗?”
“殿下不在。”云娘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谭兴一听秦绩不在,立刻又问:“那兴王什么时候回来?”
云娘略显不快,“殿下的行踪,怎是我们做下人的能知道的。你究竟是谁?找殿下何事?”
秦惜珩看他眉头紧蹙,言语间有些慌张,于是问:“你不说明来意,云娘又该如何转达给兴王?”
云娘对谭兴满腹怀疑,也不信他找秦绩能有什么要紧事,先对秦惜珩道:“公主不必理会,先进去吧,这里交给婢子就好。”
“公主?”谭兴看着秦惜珩,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仪安公主?”
秦惜珩点头,“我是。”
“罢了,反正都一样。”谭兴自言自语完,拿出全部的决心对秦惜珩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公主。”
“告诉我?”秦惜珩有些诧然地愣住,谭兴点头,左右看看之后,问她:“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吧?”
云娘见状,识趣地说:“后厨还有些事情,婢子先去了。”
她走后,秦惜珩道:“这里是我四哥的私院,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来,也没什么下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担心什么。”
谭兴却仍有些怀疑,问她:“你真是仪安公主?”
秦惜珩不知道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保密到如此程度,当下有些不喜道:“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走,反正我对你想说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致。”
“我信我信!”谭兴马上改口,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信封递给秦惜珩。
“这是什么?”秦惜珩拆开封口,将里面的一叠信纸全倒了出来。
谭兴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叫宗政康,我爹就是宗政开。这些是我爹与宁相还有柳玄文的往来信件。”
秦惜珩将要打开信纸的手猝然一僵,迅速抬起眼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宗政康道:“我爹固然有错,但这次却是做了柳玄文的替罪羊。”
秦惜珩当即猜中他的用意,她扬了扬手中的信,问道:“你想用这些要挟宁相,让他替你裁决柳玄文?”
宗政康并不否认地点头。
秦惜珩不知是该说他勇敢,还是该说他愚蠢。
宗政康见她半晌不说话,又道:“只要宁相帮我惩治柳玄文,这些信我能立刻毁了。”
“你当真是不怕死。”秦惜珩匆匆扫完第一封信,对他道:“你就不怕宁相直接派人杀了你?”
“我死不足惜,但如果宁相知道柳玄文也清楚他们的那些混账事,那么一定会派人杀了他。”宗政康说这话时眼中坚定,丝毫没有任何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