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4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杜琛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前些年确实是能避则避,但是往后,不论我再怎么谋划,也无法让这孩子置身事外,有些事既然避免不了,那还不如搏一搏,有我在他后面,断然不会让他有半点损伤。”

  谭子若急道:“可是……”

  杜琛道:“我早就决定了,这件事谁也不用再劝。”

  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有一道西斜的日光透过门缝射向里间落于地上,正好将他们二人分隔开来。

  片刻后,谭子若问道:“霁少爷,你真的能做到吗?”

  杜琛抬头,看着外面射来的那道光,慢慢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做到。那是义父和先生的夙愿,我即便是死,也要替他们完成。”

  谭子若心若擂鼓,他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他的两鬓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我已经决定了二十年的事。”杜琛站在那一缕光线里,剪影明暗有度地刻在墙壁上,谭子若看着那道虚影,背上的冷汗簌簌下滚。

  “我重生后的每一天,这个念头都没有动摇过半分。若是不能达成,那我这半生真是枉活了。”

  杜琛在光线的直射里回身看他,目色虽平静,却稳如磐石,那里面刀刻斧凿般地写着决绝二字。

  谭子若被他的视线定住,再难拒绝分毫。

  落日时分,赵瑾踩着余晖来揽芳楼点了竹笙的名。

  沈盏知道她每次来都是为了正事,因此从来都是开门见山,“少主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瑾道:“有件事,我好像一直都忘了问。”

  沈盏问:“什么事?”

  赵瑾道:“三年前,邑京的暗网折损时,夜先生给梁州去过一封飞书。上面说,让梁州的夜鸽去往邑京西郊的百步亭接应。当时我过于担心这里的情况,留书之后一个人来了邑京,这件事也就转到了我这里,可我那次在西郊的百步亭等了三日都不见有人来。”

  沈盏有些惊讶,“少主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赵瑾道:“看来你知道这事,正好,给我讲讲当时究竟要接应什么。”

  沈盏沉默起来,眼中犹豫不决。

  赵瑾问:“怎么了?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说吗?”

  沈盏道:“并非是不能说,而是少主现在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了。”

  赵瑾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沈盏叹了口气,道:“属下可以说给少主听,但是请少主不要怨怼夜先生。”

  赵瑾面露不解,继而就听他道:“三年前,我们绑了仪安公主。”

  “什么?”赵瑾震惊。

  这一刻她想起当年在大雨中追赶秦惜珩的那人,不禁说道:“那个人……是你们的人?”

  沈盏愣了愣,问她:“少主说什么?”

  赵瑾简扼地重述了一遍当年搭救秦惜珩的事,沈盏闻之呆滞了许久,才喃喃道:“天意吗?这真是天意吗?”

  “所以当年要接应的,其实就是仪安公主?”赵瑾追问,“那你们当初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绑仪安公主?”

  沈盏静了静心,说道:“三年前,我们损失惨重,如果一切重来,又不知要花费多少气力,于是夜先生便想在宁氏周围插一个我们的人。”

  赵瑾忽觉自己双手冰凉,好似浑身上下的血都凝住了,她失声问道:“你们想李代桃僵,找个人冒充仪安公主?”

  沈盏道:“只有仪安公主是特殊的,她自幼长在宁氏膝下,可以出入任何地方,这自然也包括宁府。如果拥有这个身份的人是我们的,那么一切也就好办多了。”

  这样的消息于赵瑾而言可谓是惊天的,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为梁州提供信息的人,心思竟然这样地可怕。

  “你们怎么能……”她声音颤抖,不愿相信地继续问道:“那你们要找何人替代?这世上怎会有容貌脾性一模一样的人?”

  沈盏道:“少主不知,这世上,多的是法子可以达成。一个还未及笄的丫头,胆子能有多大?可以被吓傻,也能被吓得忘记过往,脾性这些东西,其实很好遮掩。至于容貌就更好说了,易容就行。可叹当年天意如此,若是少主能顺利接应……”

  “不。”赵瑾硬声打断,“即便当年一切顺利,就算你们真的把她交给我,我也会毫发无损地将她送回去。”

  沈盏愣住。

  赵瑾道:“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公主何其无辜,你们却硬要将她卷进来。”

  沈盏忙说:“少主误会了,夜先生并不是要对仪安公主下杀手,只是打算将她送去梁州,找个地方养着罢了。”

  “可她原本不该遭受这一切!”赵瑾微怒,“她明明是金枝玉叶,有父母兄长的疼爱,为什么要转往外乡孤零零地吃苦受罪?你们只想着她没有性命之忧,可她长在宫里,本就没有性命之忧!”

  沈盏语塞半晌,想要解释,可面对赵瑾的这副怒容,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瑾缓了口气,稍稍放低了声音道:“我明白夜先生的难处,可这也不是你们牵连无辜的理由。我知道这么说很无理,但是还请沈领头转告夜先生一声,请他以后注意分寸,否则我不会听之任之。”

  沈盏道了声“是”,不敢回嘴。

  “那当年的那个人呢?”赵瑾又问,“就是抓了公主,要去与我接应的人。”

  沈盏黯然道:“他弄丢了人,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交差,于是回了绮霞楼,想看看是不是还能联络到其他人。可是官府当时料定咱们还有漏网之鱼,因而专门派了人在暗中盯守,他就这么自投罗网了。”

  赵瑾闭了闭眼,忽觉自己身上又背负了一条人命。

  从揽芳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赵瑾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状若行尸走肉一般缓行着。

  浮生悠悠,白云苍狗。她来到这世间不过须臾二十载,却好似牵动着一切。高人藏在暗处,运筹帷幄之际,样样都避不开她。

  她第一次觉得活在这世上是一种折磨。

  快到含章院时,赵瑾老远就看到韩遥在探头探脑看着什么。

  她定了定心,尽量心平气和道:“你看什么呢?”

  韩遥道:“侯爷,我等你呢。”

  赵瑾问:“等我干嘛?”

  韩遥把怀里揣着的一本奏折递给她,“这个,侯爷你出去之后,就有人送了这个来。”

  这奏折正是赵瑾今天递上去给傅玄化求情的折子,她打开一看,就见折子的最尾处,落了三个鲜红的批文。

  不予立。

  她烦闷地把奏折合上,进屋之后倒了一杯凉水猛地灌下去。

  韩遥知道折子是被楚帝给驳回来了,便给她出主意:“侯爷,要不去求求公主?你想啊,公主自幼长在皇后膝下,自然与太子也是感情深厚,若是公主愿意出面,说不定能让太子留傅二公子一条命。”

  赵瑾差点被一口茶给呛住。

  下午那无礼的逐客令好似还在眼前,如今有求于人,再去仪安公主面前讨好谄媚,她赵瑾怎么拉得下这个脸。况且刚刚她还从沈盏那里得知了三年前的旧事始末,秦惜珩不明实情,或许以为三年前的遇见只是碰巧,可是事实的真相已然知晓,赵瑾心中的亏欠又增一分。

  无奈,她问:“除了这个呢?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韩遥道:“听说用钱赎人也行。可是侯爷,像傅二公子这样的,没个千万两银子想都不要想。再说了,咱们现在也没这么多钱啊,难不成,还能管太夫人要钱?”

  说完,他看了赵瑾一眼,又小声补充:“朔方又开战了,我也是听说……”

  将剑西的军饷先划出三成转到朔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韩遥看她不动,忐忑不安地开口:“侯爷,这事是真的吗?你说这万一是真的……那咱们岂不是连自个儿都顾不上了?”

  赵瑾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她心烦意乱,叹了口气,将话题又带了回来:“不然,你替我去……求求?”

  韩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主子让他求谁,待到明白时,脸都黑了一截,连连往后退步,“侯爷,那可是公主!是你媳妇,又不是我媳妇。”

  “得!”赵瑾无奈说道,“那哪儿是我媳妇,那分明就是我祖宗。算了,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傅玄化是肯定要救的,至于是掉钱还是掉面子,赵瑾深思熟虑了整整一个晚上,决定还是用这张老脸先去试试。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就提着一份玉酿酥肉,硬着头皮往清漪院去了。

  秦惜珩早上向来起得晚,赵瑾没让人吵她,自己在院子外面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临近巳时才听到院中传来动静,随后院门大开,有几道脚步声渐近。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叫人通传?”秦惜珩跨出院门,见她规矩地站在院子的三步以外,淡漠的脸上略微动容。

  纵然她心里有再大的气,可赵瑾此时站在面前,她又什么脾气都使不出了。昨日的失落通通化作了心爱,只要看到赵瑾,困扰她的阴霾一瞬间就能烟消云散。

  “臣担心扰了公主清眠。”赵瑾往前走了几步,递上手中的玉酿酥肉,“公主怕是还没用早膳,先吃点吧。”

  秦惜珩接了酥肉,手掌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牛皮纸,还能感受到里面的热度。这样明晃晃的示好,她当然心知肚明,但还是有意使小性子道:“有人忘性这么大?昨天说的话都已经不记得了?说吧,今天是为了什么,怎么突然来找我?”

  赵瑾无地自容,心中生了退意,摇头道:“没什么,臣反思了一夜,觉得实在有错,所以来向公主赔罪。”

  她双手并齐一揖,转身要走,秦惜珩马上喊道:“等等。”

  “赔礼什么的不用了。我喜欢玉酿酥肉不假,但从没完整地吃完过一份,你今日陪我吃吧。”秦惜珩握住她的一只手,牵着就要往院里去,赵瑾脚下却如注了铅,还立在原地不动。

  “上赶着来道歉,却不愿意陪我吃?”秦惜珩拽着她的手指,似笑非笑道,“赵侯道歉还真是非同一般,难道这是梁州的什么礼俗吗?”

  赵瑾心中矛盾,但还是跟着她进了院子。

  下人将玉酿酥肉呈盘了端上,秦惜珩夹起一块先喂给赵瑾,“这酥肉我一直爱吃,可宫里的就是比不上外面的。”

  赵瑾缓慢地张嘴,将这根酥肉吃了,点头道:“确实很好吃。”

  秦惜珩莞尔,终于露出了笑,赵瑾看着,越发觉得心中有愧,小心翼翼问:“公主,昨天的事……”

  “昨天什么事?”秦惜珩擦了擦嘴角沾染的蜜汁,笑看她,“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公主不计较就好。”赵瑾讪讪一笑,不知道再说什么,垂下眼思虑着要不要开口提傅玄化之事。

  “我说了,我想看你的真性情,在我面前,就不用遮掩了。”秦惜珩手一伸,直接托起了赵瑾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直视。

  “臣哪有遮掩什么。”赵瑾心虚地笑了笑,拽着拳头藏在桌下,仍是不敢开口。

  秦惜珩松开手,继而在她蹙紧的额上一敲,“都写在这儿了,骗得过我?”

  赵瑾捏紧的拳头缓缓打开,她心里一横,顾不上其他了。不过是再欠一份情罢了,这辈子当牛做马,总有还干净的一天。

  “公主,”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有件事,能不能……请公主出手?”

  “好啊。”秦惜珩想也不想,笑着一口答应。

  赵瑾道:“臣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万一公主不愿意……”

  总不过是剑西三州军饷的事情,秦惜珩总算等到她开口向自己讨法子。

  反正手底下的庄子田地也多,或卖或租都是钱,再加上每月的食邑,要把划给朔北的那三成军饷补齐全并不难。

  她早就准备好了,怕的就是赵瑾不开口。

  “没什么不愿意的。”秦惜珩心里高兴,声音都很是温柔,“我帮你。”

  “臣先谢过公主。”赵瑾看她心情不错,于是直说了,“檀英说来也是受了傅玄柄的连累,猎场那晚的事情,他是不知情的。臣之前与他共事过一段时日,知晓他的为人,而且,他对臣有恩,所以臣想请公主出面,留他一条性命。”

  秦惜珩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问她:“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求我?”

  赵瑾道:“臣知道这有些麻烦,所以才想请公主在太子面前求情几句,帮忙通融通融。檀英被逐出邑京也好,流放蛮地也罢,这些都行,臣只想救他一命。”

  秦惜珩敛下眼,淡淡道:“你以为这件事是太子哥哥说几句话就能放的吗?这中间的关节一环套着一环,下面的那些人,个个只认银子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