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86章
作者:夏蝉七里
“人祸?”楚帝看着他,“说说看。”
秦佑道:“听章之道说,鲤鱼口处剑河下游,本来就是块低地,而且那一处土质松软,稍有大一些的雨,就是泥沙遍布。儿臣去鲤鱼口看过,私觉这地方得专程治理一番才行,否则再有这样的大雨,事情还会发生。”
楚帝道:“既然这样,那便是章之道之过。他身为剑西刺史,却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
“父皇,”秦佑赶紧道,“儿臣倒觉得,章之道一心为着剑西,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敦庭并非年年都有这样的雨患,一时未做防护,倒也是情有可原。”
楚帝打量着他,道:“任了一次奉使,你倒是长进不少。”
秦佑道:“儿臣自以为愚钝,还需父皇指点。”
楚帝道:“究竟是未做防护,还是防护未果。你查过了吗?”
秦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道:“儿臣领命。”
谢昕在他离开后才进来,对楚帝道:“是个机灵的小子,你倒是没有看错。只是现在就这样说破,真的到时候了吗?”
楚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两年了。”
谢昕却明白了,“这样啊。”
他走到楚帝身侧,问道:“宁澄荆此次外放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楚帝道:“去翰林院吧,至少避开六部。”
谢昕道:“吏部已经开始下放今年的铨选名单了,凭宁澄焕的行事,他定然不会放任宁澄荆去往六部以外的地方。”
楚帝拉着他坐到自己身侧,道:“他这么想,我就要顺着他的来吗?”
谢昕颔首,“你心中拿捏住就好。”
楚帝道:“我总觉得老天一直在戏耍我,否则为什么会冒出一个宁澄荆?咱们布了二十多年的棋,全都败在了这里。”
“他即便是有命回来,也不见得有命在朝中坐稳。”谢昕拉着他的手,看了秦佑的奏折一眼,“不用担心,至少还有我在。咱们手中并非没有筹码,你这儿子,不就是我们一起带过来的?”
楚帝抱住他,感触之下跟言道:“是,我们一起带过来的。你说的没错,棋局一日未散,成败便一日未定。”
第083章 远客
日子轻快于指缝飞逝,白昼交错转瞬更替,梁州适宜的夏日在第一缕桂香的绽放中悄然而去,入秋的风夹带着些微的凉意,扑打着边城一跃万里。
赵瑾练完兵回府,正碰着秦惜珩教范芮练连珠箭。她怕过去打扰到这对师徒,干脆远远地站在树荫下,就这么双手抱臂地看着。
秦惜珩今日做了副轻便的装扮,发间连珠钗都没有戴,她给范芮演示时,模样比当年教赵瑾学箭的封远山还要认真。
战场上出箭要快,秦惜珩一手快弓连射看得赵瑾稍稍出神,不过三声工夫,靶子中央就钉上了五支箭。
她其实挺想学学凫风箭,但这毕竟是华展节的绝学,她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问秦惜珩开口。
“一个人站这儿多久了?怎么不过去?”秦惜珩的声音突然从身侧来,赵瑾回神,才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也没多久,看你教阿芮练箭,怕扰到你们。”赵瑾再往之前的地方看,范芮端着弓还在练着。
秦惜珩牵着她往北院的书房去,给她倒了水,说道:“淮安昨日来了信,宗政康已经拿到了好几条水路的掌控权。”
“水路。”赵瑾顺着这个方向一想,轻轻颔首,“往水路上靠,就能与潘志搭上线,柳玄文把这个交给宗政康,倒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秦惜珩道:“宗政康如今借着对水路的掌控,已经在城南新添了一家米铺。”
赵瑾道:“这才四个月,他的动作倒是够快的了。”
秦惜珩道:“他可不单单是在替咱们做事,就凭他与柳玄文的那些私怨,就足以令他日夜想着如何上位了。”
“若非是你,咱们也做不到这等双赢。只不过……”赵瑾说着眉头微蹙,“按照太子原本的设计,剑西今年的粮最多只能撑到夏天,现在都已经入秋了,但他在邑京依然没听见什么动静。刚刚我收到了夜先生从邑京的来信,宁相以入秋在即,车宛恐再次侵扰梁州为由,提出要派监军来剑西视察。”
秦惜珩忍不住嘲讽一声:“他们这是见剑西风平浪静,不在预料之中了。”
赵瑾倒是担心秦惜珩会被波及其中,道:“没事的,即便来了监军,我也不怕。”
“怕不怕是一回事,看不看得顺眼又是另一回事。”秦惜珩微垂着眼,慢慢地在心里勾画着对策。
赵瑾一看就知道她在算计什么,笑了笑道:“好了,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对皇后说的了?”
秦惜珩替她委屈,“我就是气不过。”
“小不忍则乱大谋。”赵瑾拉住她的手说,“反正现在有了粮路,我就不愁剑西没有退路。他们要怎么折腾,就由着他们去吧。难不成太子还能专程来剑西问我那些霉粮的事?这事上不了台面,他们没法说出来,我只管装傻就是。”
秦惜珩道:“他们就是觉得你好欺负!”
赵瑾反倒安慰她起来,“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如今邑京还有圣上坐镇,宁相即便手眼通天,也不敢明着来什么。”
秦惜珩问:“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赵瑾看着她,少顷说了两个字,“怕的。”
秦惜珩带着几分不解,听她又说:“我现在怕死。阿珩,我怕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怎么走得出去。”
这是秦惜珩最忌讳的话,可赵瑾这次说出口后,她沉默地什么都没有说。
“我受得住的。”秦惜珩过了一会儿说道,“只要我一直记得你,你就不会死。”
“傻。”赵瑾揉揉她的头,自己先红了眼尾。
“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惜珩起身去桌案上拿了点什么,对赵瑾道,“上次你提到略池营,我这几天无事,画了几张机弩图。”
她把图纸拿到赵瑾面前,“师父之前给我讲过弩弓,我当时觉得好玩,还玩过好几种。你看看,要不要工匠打几个弩机?”
华展节成名于射术,在弓弩一类的器具上独有一手。赵瑾看着这几张弩具图纸,点头道:“好,我回头就让工匠去打。”
她说完,还是抵不住对凫风箭的羡慕,喊道:“阿珩。”
秦惜珩问:“嗯?”
“你也教教我。”赵瑾厚着脸皮道,“凫风箭。”
“想学啊?”秦惜珩撑着腮看她,“阿芮都知道要拜师,你呢?不表示点什么?”
赵瑾还真的撑膝半跪下来,“那我也拜师。”
秦惜珩被她气笑了,“我要的是这个吗?”
她拉赵瑾起来,凑近了说:“你要是比我矮一个辈分,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得寸进尺。”赵瑾瞥了一眼遮挡住门的屏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又说,“以前只要我抱你,你就说的。”
“那是以前。”秦惜珩在她腿上坐了,压下头来亲了赵瑾一下,说道:“现在至少得是这样。”
赵瑾跟上去啄了她一下,耳鬓厮磨之际喊道:“七娘。”
秦惜珩在这声温柔的称喊中微醺。
屋檐下的风铎振振而响,回荡在整个院落上空,秋风将梁州吹染成刺眼的黄,整个庭院飘满了清秋落叶。
她徐徐应道:“嗯。”
赵瑾笑问:“这次想要多久?”
秦惜珩道:“一辈子。”
“好。”赵瑾与她贴着鼻梁,挨得极近,“一辈子。”
范芮练箭练到胳膊有些发酸,他放下弓,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着秦惜珩,倒是看到路伯正往这边过来。
“我听说侯爷已经回来了,在东院吗?”路伯问他。
“没见着。”范芮摇头,猜道:“会不会是在北院?”
路伯便又往北院去,直接敲了敲书房的门,喊问:“侯爷,你在吗?”
门过了片刻才开,赵瑾问:“什么事?”
秦惜珩跟在后面过来,见路伯递给赵瑾一封信,说道:“这个,是刚刚来的一位访客留下的,说一定要交给侯爷。”
赵瑾问:“是个什么访客?”
路伯摇头,“我没亲眼见着,侯爷要不直接看看?”
赵瑾便低头拆信,秦惜珩也靠过来同看。路伯看着她们二人,注意到赵瑾唇上有一抹不合唇色的胭脂红,与秦惜珩涂染的唇脂色度极近。
他顿时不敢多看,赶紧避开了视线。
两人看完信,赵瑾道:“没事了,路伯您先去忙吧。”
“哎哎。”路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赵瑾再次将书房的门紧紧闭上。
秦惜珩从赵瑾手中抽过信纸又看一遍,问道:“会有假吗?”
赵瑾指着信纸落款的那枚章印道:“前不久朔方的来信上也有这样的印记,这封倒不像是假的。”
秦惜珩又问:“你要去吗?”
赵瑾道:“我大概能够猜到他为何找我,不过他既然大老远地来了,我还是去见一见吧。”
秦惜珩给她理了理衣领,有些不放心道:“当心些。”
“放心。”赵瑾抓着她的手贴到心口处,“这儿还装着个人,当然得全身而退。”
秦惜珩仰起头在她唇上又加重了些胭脂红,笑道:“早去早回。”
“好。”赵瑾抿住唇,将温热的唇脂含抹匀了。
信上约定的酒楼就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上,赵瑾没骑马,只是让车夫将马车停靠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子口,然后下车过来。
她数着路经的包厢,在第十二间前停了下来,敲门时说道:“有客远来,失迎。”
里面便传来声音:“客随主便,无妨。”
赵瑾推门进去,在顺手将门再次关上的同时,对等候在此的人说道:“小程将军真是稀客。”
程新忌起身,“冒昧前来,叨扰了。”
赵瑾在他对面坐下,并不着急问他此行的目的,先寒暄道:“镇北王近来可好?”
尽管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程新忌,但赵瑾的语气轻松平常,好似与对面的远客很是熟识,此番初遇不过是久别重逢。
程新忌道:“大哥一切都好,劳赵侯挂怀。”
“那便好。”赵瑾给他和自己各添了茶水,这模样看上去显得她才是做东的人。
程新忌端起刚刚斟满的茶水,道:“这次大哥能速战速决,多亏了赵侯,我以茶代酒,谢过赵侯。”
他一饮而尽,又对赵瑾客气地笑了笑。
赵瑾道:“那是镇北王本事好,与我有什么干系?小程将军是不是谢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