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第94章
作者:夏蝉七里
秦惜珩当然不认他这话,冷声道:“姜监军伶牙俐齿也就算了,可我倒是不知,你信口雌黄的本事也这么厉害。我什么时候说你犯错了?又什么时候罚你了?”
姜众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连忙改口,“小的说错话了,公主不是要罚小的,是要教小的做人。”
秦惜珩道:“你方才不是还要去邑京参我的?”
这话姜众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但他眼下不得不认下,“是小人的错,与公主无关。小人自不量力,哪儿有这个胆子。”
赵瑾估摸着差不多了,对秦惜珩道:“公主,营中还要训练,这事先算了吧。”
姜众赶紧道:“是是是,可不能耽误了大家的训练。”
秦惜珩叫人将昏死过去的王晋松开,道:“既然这样,那你带着他滚吧。”
姜众如遇大恩,千谢万谢后搀着王晋就走。
“等等。”赵瑾忽然叫住他,姜众一个哆嗦,心又被人捏住了,问道:“侯爷还有何事吩咐?”
赵瑾道:“我看姜监军今日受惊了,这两日怕是要在驿馆好生休养才行。可你们是圣上派来的监军,总不能误了差事不是?我看昨日来的人里面,还有一位领着正差的孙判官,不如往后便让他来替姜监军跑腿。不知姜监军意下如何?”
姜众哪里敢说不,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都听侯爷的。”
这二人一走,赵瑾招呼围观的守备军们,“别聚着了,都各自训练去。”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察柯褚还站在原地,他想到姜众刚才哭爹喊娘的模样,心里仍是一阵痛快。
赵瑾在他肩上推了一下,“你还杵这儿干嘛?”
他其实想夸秦惜珩的,但上次比试骑射的事儿还摆在那里,他仍是觉得拉不下这个脸,于是又改了主意,道:“没什么,就站会儿。”
赵瑾没再搭理他,与秦惜珩并肩往主营去,察柯褚就这么看着她俩的背影,半晌之后听到有人叫他:“副队!”
“来了。”察柯褚这才落下了目光,转头朝疾风营的校场走去。
秦惜珩进了帐子,问道:“那个孙通,是夜先生的人?”
赵瑾道:“邑京的飞书只说这人可用,但没说是不是夜鸽的人。”
秦惜珩道:“那夜先生这手,伸得可真是够长的,竟然连宫里都有人。”
赵瑾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放心,夜先生真的只是担心梁州的安危。我现在别的不怕,就怕等到姜众回过了神,真去邑京告你的状。”
秦惜珩并不在意,“他想告就告,只要他敢说,我就有法子治他,招儿我都想好了,就等着他开口。不过能混到这个份上的,脑子一般都不会太蠢,可他要是非得自寻死路,那也没办法了。”
赵瑾听她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狠话,忽然一笑,“不愧是小老虎啊,动动爪子吼两声,就能让这些鬣狗伏低露软。我刚刚在一旁看着,小老虎真威风啊。”
秦惜珩听她这么夸,眼中的得意明晃晃地遮掩不住,“小老虎可不能让人随随便便侵入领地,否则这还算什么老虎?”
赵瑾看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是一笑。
秦惜珩问:“你笑什么?”
赵瑾道:“就是想起随你三朝回宫那日,你在宴上数落宁修则。我当时就觉着,这是个我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丫头。”
秦惜珩顺着她说的一回想,也跟着笑了两声,道:“那是他活该。宁家的这辈人里面,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他。”
“行啦,”赵瑾拉住她的手,在她鼻梁上一刮,“以后我狐假虎威,可就全仰仗小老虎了。”
“侯爷!”帐外这时忽然有人来报,“方才惑苏将军快马来信,说有要事相告!”
第091章 漠西
羌和王庭外,一支十人的车宛小队在侍臣的带随下沿路而来。
居首之人是车宛此行的使臣,名叫穆措嘉。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羌和王庭,上一次车宛兵袭羌北之前,他就担任使节来过一次,熟记下了去往王庭主殿的路。
“这不是去主殿的路。”他对侍臣道。
“国君今天不在主殿,他吩咐了,就在庭院里见你们。”侍臣偏过头对他说完,自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左侧的岔道,“你们自己去吧。”
穆措嘉不过是个代主而来的使臣,倒是不怀疑羌和王会对他们使什么诈,他带着人大步往左边的路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努呼鞑亚。
他行礼道:“穆措嘉见过国君,也替大漠的苍鹰问候国君。”
努呼鞑亚是羌和年轻的王,他想到车宛上次入侵羌北,脸色便是黑的,说道:“你的苍鹰让你来做什么?”
穆措嘉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对他行了个车宛最高的礼,“国君,苍鹰是真心求娶格兰丽公主。她是大漠里最明亮的珠卓娜,苍鹰见过她,也为她神魂颠倒。”
努呼鞑亚高傲地抬起头,那一双蓝色眼睛盯紧了穆措嘉,“格兰丽是我阿耶捧在手中的至宝,谁也配不上她,即便是腾格里现世,格兰丽也绝不离开羌和的土地。你回去告诉乌蒙嘉,我不会将格兰丽嫁给他,让他死了这份心。”
大漠人相信天神的存在,他们将之称作腾格里。
穆措嘉努力劝道:“国君,苍鹰说了,您如今倚靠的梁州并不稳定。大楚皇帝不看重他们,他们甚至还要抢夺我们的粮食。一旦大楚皇帝不管他们,饥饿就威胁着他们,这样一支没有靠山的队伍,您还要继续和他们交好吗?而且,梁州已经变了,现在的一匹马已经换不了从前的一百四十斤茶,梁州要抛弃羌和!国君,为了大漠的绵延,我真心地希望您能答应苍鹰的求婚。您看昔日的车圭,如今与大宛生活在一起是多么美好,我们融入彼此,生儿育女放牛牧羊,不是也很好吗?”
努呼鞑亚道:“我阿翁的仇,羌和一族永不会忘。我阿耶临去前也说,这是羌和一族的耻辱,就凭这个,羌和便永不会屈服于大宛!”
穆措嘉摇头道:“国君弄错了,蒙善国君的死与大宛没有干系,是乌苏克国君误会了……”
“闭嘴!”努呼鞑亚一拍桌子,蓝色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胆敢提及我阿翁!又胆敢将这一切都推到我阿耶身上!”
穆措嘉对他行礼,又说:“苍鹰让我带话,他一生都敬畏蒙善国君。他希望国君将格兰丽公主嫁给他,他愿意与国君平分牛羊和草场。”
赵瑾看完惑苏的来信,沉思着靠在椅背上,以这种姿势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秦惜珩有些担心地问道:“羌和王会把格兰丽公主嫁给车宛王吗?”
赵瑾些微换了个坐姿,道:“不大可能,他们两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秦惜珩问:“什么血海深仇?”
赵瑾道:“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羌和王是蒙善,也就是如今羌和王努呼鞑亚的祖父。蒙善晚年时,大宛已经吞并了圭车,但它野心不小,还想将羌和也一并吞下。我少时听祖父说,当年那一战时,蒙善让世子乌苏克监国,自己则亲自披甲上阵。”
“可吞并了圭车的大宛实力大增,蒙善即便是御驾亲征也敌不过。他为了保护自己的臣民和国土,以血为誓祭祀苍天,自刎在了距离国门百里外的地方。大漠人相信天神存在,他们管天神叫做腾格里。蒙善此举之后,车宛便心生忌惮,怕遭到上天的报复,就此退了兵。”
“消息传到羌和后,乌苏克便认为是车宛逼死了蒙善,更是告诫国民和子女,只要羌和存留一日,就一日不得对车宛低头。努呼鞑亚是乌苏克的长子,他继位之前,在腾格里面前立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
秦惜珩道:“既然这样,那车宛王应该很清楚才是,他这样求娶羌和公主,是笃定有打动羌和王的条件?”
赵瑾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虽说大漠人崇敬腾格里,背信诺言会遭到天谴,但我也怕努呼鞑亚被利益蒙蔽住双眼。”
秦惜珩道:“如今的羌和,处处受着梁州的庇护,若我是羌和王,该偷着乐才是。”
赵瑾道:“乌苏克还在世时,常与我祖父在边境约茶,我几乎每次都会跟着去,他是个很和善的君主。等到祖父过世,我接手梁州守备军后,与他见面的次数就少了许多,但他一直很挂念我,怕我在战场上饿着,总让人给我带肉干。努呼鞑亚是前年继位的,我与他也就见过那么几次,仅仅只能算是认识。上次朝廷背着我私自调了茶马比价,我约他面谈此事时,他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不怎么友善,只不过冲着两国的情谊,勉强结交罢了。”
“那好奇怪。”秦惜珩道,“你与羌和公主还有羌和小王子的交情那么好,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这么陌生?”
“是啊,”赵瑾也道,“这件事我想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想通。”
努呼鞑亚不想与穆措嘉多说,直接让人轰他们离开。
格兰丽听说人都走了才来,对他道:“哥哥,你不要和他们多说,咱们要永远记得阿翁的仇。”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阿耶的话,也没忘记过在腾格里面前立下的誓言。格兰丽,哥哥不会让你去大宛的。”努呼鞑亚看着妹妹湛蓝的眼睛,给她倒了一杯热奶茶。
格兰丽捧着热奶茶喝了一口,唇边染了一圈白白的奶渍,她舔了舔,笑道:“我们有梁州呢,不怕。阿瑾是咱们的罗霞尼,有他在,大宛不敢对我们出手。”
努呼鞑亚听她这么说,松弛的脸又发青起来,淡淡道:“嗯。”
格兰丽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慢慢地放下奶茶,问他:“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瑾?”
努呼鞑亚道:“没有。”
格兰丽道:“你撒谎,每次我和松尔一提到他,你就不说话了。”
努呼鞑亚没出声。
“就是这样,你又不说话了。”格兰丽道,“哥哥为什么不喜欢阿瑾?他那么厉害,每次都能帮我们赶走大宛,他还教松尔学箭。阿耶从前也喜欢他,还说他是大楚的罗霞尼,我觉得,他也是我们羌和的罗霞尼……”
“行了。”努呼鞑亚皱眉,扬了扬声冲她吼道:“你认清楚这是哪里!这里是王庭,不是梁州!如今谁是羌和的王?是我,是你的亲哥哥努呼鞑亚!我才是羌和的罗霞尼,如果没有我,你还能安然坐在这里?”
格兰丽被他吼得微微愣住,好半天才道:“哥哥,你、你怎么了?”
努呼鞑亚直白地把不快写在脸上,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才是羌和的王!”
他负气而走,独留格兰丽一人无措地坐在原处。她望着面前的热奶茶,听到有脚步声过来。
“已经将事情告诉赵侯了。”惑苏道。
格兰丽问:“阿瑾怎么说?”
惑苏道:“赵侯说,想知道乌蒙嘉拿出了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格兰丽摇头,她想到努呼鞑亚刚刚的怒火,问惑苏道:“阿耶从前,经常在哥哥面前提到阿瑾吗?”
“好像是。”惑苏道,“木乐将军一直跟在老国君身后,我听他说起过几次。老国君总是对他抱怨,若是国君能像赵侯这样就好了。”
努呼鞑亚大步走回寝殿,他心里的气还没消,一脚便踹翻了矮凳上的花瓶。
赵瑾赵瑾赵瑾。
不论是谁,总是会在他面前提到赵瑾,而曾经的乌苏克总拿赵瑾给他做楷模,让他以赵瑾为标杆练习骑射,甚至直言赵瑾更像是草原上的儿郎。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也强制地忍耐了下来,可是直到今日,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听到最亲近的妹妹拿赵瑾当做罗霞尼,内心的不平与疯鸷冲达到了顶峰。
明明他才是羌和的王,却一直要活在赵瑾的阴影下。这样一来,似乎赵瑾才是羌和的王,似乎如今的羌和全是仰仗着赵瑾的鼻息才能生存。
这将他放在哪里?又让他置于何地?
他受够了。
对于努呼鞑亚表现在脸上的不友善,赵瑾每次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次也是一样。她索性懒得再想,叫人喊来靳如,问道:“乌蒙嘉近来有什么动向没有?”
靳如道:“没有,只听说他派人去羌和求亲。”
赵瑾思索道:“我今年劫过他的粮,他到此时却没有任何动静,还真是有些反常。”
大宛一族世代游牧,一直盘踞在梁州西侧帕桑沙漠的绿洲里。磨莎雪山就坐落在这儿,每到春时,雪山上化下的雪水便沿着山坳流下,滋养着山脚的这片绿洲大地,大宛族民仰赖着雪山而活,在他们心中,磨莎雪山就是能与腾格里相比拟的信仰。
乌蒙嘉在面朝磨莎雪山的方向敬完了一整套的礼,他表情虔诚,最后道:“愿腾格里保佑大宛。”
“大汗。”一旁的人见他敬完了礼,这才说道:“穆措嘉回来了。”
“走。”乌蒙嘉跨上马背便朝营阵方向跑。
穆措嘉见到他,先行礼道:“穆措嘉见过大汗,愿腾格里永眷大宛的苍鹰。”
乌蒙嘉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努呼鞑亚没同意,果然便听他说道:“努呼鞑亚记着蒙善的死,就是不愿意答应。大汗,咱们要怎么办?”
“我知道他不会献出格兰丽。”乌蒙嘉道,“我已经让人去与古纳川谈判过了,今天一早,去往苍狼部的人就带回了消息。”
穆措嘉问:“古纳川说了什么?”
乌蒙嘉道:“他同意合作,唯一的条件是,她的女儿永远是大宛的大妃,而大宛的下一个苍鹰,也必须是大妃的儿子。他让我对着腾格里起誓,若是有违此言,大宛将死于梁州守备军的铁蹄之下,不会存活任何一个子民。”
穆措嘉道:“好狡猾的老东西。”
乌蒙嘉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道:“这件事我不想再拖了,只要能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粮食,我不怕对腾格里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