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驸马何日还乡 第79章
作者:兰振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 岳昔钧抡起拐杖,抽飞这一茬箭矢,兀自踉跄一下, 喝道:“靠墙站!”
沈淑慎和谢文琼立刻往两侧墙贴去, 但箭矢来€€势汹汹, 虽未曾扎入肉中,却也划破衣衫,带出些许血痕。沈淑慎咬牙禁闭双眼,耳中只闻谢文琼的惊呼之声、箭矢碰撞在€€铁拐之上的铮铮响动。待得一切声息平寂, 沈淑慎睁开双目, 望见岳昔钧半弯着腰,双手扶在€€拐杖之上, 支着一条腿不住发抖。而谢文琼扶住岳昔钧,带她靠墙而坐。
谢文琼问道:“你没受伤罢?”
岳昔钧摇了摇头。
谢文琼道:“忒也奇怪, 机括不该打开才是。”
沈淑慎道:“难道果然有人从中搞鬼?会不会是猜测我们会来€€此, 故而布下陷阱?”
谢文琼道:“不知。”
谢文琼给自己简单裹了伤,又帮助沈淑慎也裹了。二人何时这般狼狈过,相视苦笑一声。
岳昔钧歇息了一会儿€€, 缓了过来€€,便道:“走罢, 后面恐还有机关,我们小心些。”
三人俱都€€站了起来€€,谢文琼搀住岳昔钧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岳昔钧往臂弯处瞧了一眼,也没有开言推拒。
沈淑慎走在€€岳昔钧的另一侧, 一路警惕,问谢文琼道:“殿下, 下一个机关是甚么?”
谢文琼道:“地刺。”
然而,走到机关设处,谢文琼投石问路,地刺翻板却并未翻出。谢文琼思忖道:“难不成是还未装上这个机关?”
岳昔钧道:“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一桩,往前走罢。”
后面的路途倒是顺遂,一路来€€至了主墓室。主墓室宽敞,当中石台上置一口玉棺,棺椁盖得严严实实,不能窥当中半点。而一面墙上雕了些壁画,画了些明珠公主驸马的生€€平,有从戎血战,亦有大婚风光,婚后恩爱。
岳昔钧和€€谢文琼站在€€这壁画之前看了良久,俱都€€想道:画中携手看戏,共耍秋千,实则哪里是这般呢。
岳昔钧忽而生€€出些荒谬的心思,她想道:千百年之后,倘有人见此壁画,定€€然以为棺中那人与公主琴瑟和€€鸣罢。那我何在€€呢?壁画上非我所历,玉棺中非我尸骨,不过是以我的名姓留于此间€€€€而一个单薄名姓,又算得了甚么?可是,玉棺孤坟皆黄土,我又何必挂怀呢?便是挂怀,千百年后之事,又与我何干?
谢文琼往壁画处走了一步,忽然伸手摸了摸画上驸马的面庞。壁画乃是雕刻,五官并不细致,只能依稀辨出一二分岳昔钧的影子来€€。
谢文琼怅然收手,心中叹道:既然一别两宽,又何必再€€遇,既然再€€遇,贼老€€天又何苦叫你我不能相认?将来€€阴曹地府之中,恐怕也非是同路之人了。也罢,苦海无涯,我既然尚不能泅舟自渡,便随浪而行,且由这汪洋苦水带你我修成甚么果,便吞下甚么果便了。只是恐怕我终是心有所倦,难以再€€同往日那般示好了。
岳昔钧和€€沈淑慎望见谢文琼这一举动,心中皆是一痛。阴冷墓穴之中,静如空无一物。
此地好若剥离人世纷扰,前尘往矣,徒留满室遗恨,无人能知。
终是谢文琼先往玉棺处走去€€,她站在€€棺前,毫不犹豫地推了一下椁盖,然而并未推动。
沈淑慎和€€岳昔钧二人同来€€助她,三人合力将椁盖推开,再€€推开了棺盖。棺盖滑到底,却不曾落下去€€。
棺中尸首穿戴齐整,面覆金面具,四处陪葬之物偕同香料,将尸体味道混得古怪。沈淑慎瞧了一眼,便捂着鼻子向€€一旁暂避。谢文琼也是蹙眉掩口,脚下却不曾移动。
岳昔钧首次见到“自己”的尸身。这种感觉万分奇妙,她对€€棺中鸠占鹊巢之人生€€了嫉妒之心。
岳昔钧从来€€不知自己竟然会嫉妒。她从未嫉妒,但此时站在€€棺外,她胸口烦闷、心中不虞,她就本能地知晓€€€€这是嫉妒。
分明早已知晓的事情,岳昔钧临到眼前,才明白七情六欲不由人。
岳昔钧伸手揭了金面具,露出其下面目全非的脸来€€。岳昔钧又摸了摸尸身,发觉尸身颈骨处有折断。
于是,岳昔钧又看了一眼尸体的脸来€€。脸上果然有皮肉被剐去€€的痕迹。
谢文琼闷声问道:“你瞧出来€€甚么了?”
岳昔钧肃声道:“这是一个死囚。”
“死囚?”谢文琼道。
岳昔钧将尸体的下颌抬起来€€,露出脖颈,道:“殿下,你看,脖颈处火燎痕迹最重,就是要€€掩盖绞死勒痕。颈骨折断在€€绞刑是很有可能发生€€之事,而此人恰恰断了颈骨。他的面部也有破坏痕迹,我猜,不单单是为了遮掩面貌,更是为了剐去€€刺字。”
谢文琼道:“依你之意,只消查查谁能对€€死囚尸体动手脚,便可顺藤摸瓜,找出主使之人?”
沈淑慎和€€岳昔钧对€€视一眼,二人俱都€€想到,为了送岳昔钧走,沈淑慎也托仵作€€亲戚弄了一具死囚尸首。而这一眼,也叫岳昔钧肯定€€了,沈淑慎已然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沈淑慎心中一惕,想道:不知是否是我多心,若是这主使者€€将我的动作€€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会不会计划着若是驸马尸首为假一事东窗事发,便将嫌疑引到我的身上?
岳昔钧又道:“那日摘星楼大火,火场中的尸首数目必定€€一一点过。沈小姐的贵客尸首必然不会少,那这多出来€€的一具€€€€是甚么时候多的?又是甚么人确认他就是驸马的?”
谢文琼道:“郑艮。火一扑灭,他便报了丧。但是郑艮也死了。”
谢文琼恍然道:“郑艮的死,绝非寻常。逼宫一事和€€摘星楼之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沈淑慎道:“摘星楼的案子到现下都€€不明不白,祖父不叫我多过问,并且讳莫如深,我猜,殿下你是被卷入夺嫡之争中了。”
谢文琼冷哼道:“一群混账忘八。”
岳昔钧道:“草民斗胆啊,有一事不明,恳请二位解惑。”
谢文琼道:“说便是。”
岳昔钧道:“殿下一来€€无意皇位,二来€€也无争夺皇位的各种准备,为何要€€对€€殿下下杀手?又为何要€€弄个假驸马尸首?”
谢文琼道:“或许是和€€我皇兄有关。”她此言指的便是一母同胞的太子谢文瑜。
岳昔钧道:“若是冲着太子殿下而来€€,更不必取殿下性命。殿下一死,并不能动摇太子根基,反倒是殿下污名,才能致使太子污名€€€€故而无有道理。”
谢文琼知晓岳昔钧所说污名之事,是指猎场之事,也知她所言非虚。
沈淑慎道:“或许这布局乃是草蛇灰线。”
谢文琼道:“终温何出此言?”
沈淑慎犹豫一瞬,口中的话是对€€谢文琼说的,眼神却望向€€岳昔钧,道:“有一件事,谨儿€€隐瞒了殿下。”
岳昔钧微微一笑,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于是,沈淑慎如实道:“我生€€辰宴之前,曾和€€驸马有过一晤,约在€€焙晴楼。”
谢文琼一怔,想要€€回€€首去€€看岳昔钧,却生€€生€€忍住了。
谢文琼喃喃道:“原来€€她那日是去€€见你。”
“是,”沈淑慎道,“谨儿€€妒心重,威逼利诱驸马离开殿下,与驸马定€€下我生€€辰宴后在€€驸马府的火烧假死之计。但计策尚未施行,便遭遇摘星楼火情。”
沈淑慎道:“这件事有两处巧合。一处是郑艮和€€殿下告密驸马与我私会焙晴楼,第二处是我也在€€死囚中寻过人,这假驸马尸身便可嫁祸于我。”
谢文琼道:“恐怕是郑艮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沈淑慎点头道:“若是如此,我同殿下交好之事人尽皆知,主使者€€不便可以从当中做文章,这文章也大有名堂€€€€”
沈淑慎缓了一口气,一一道来€€:“主使者€€在€€摘星楼放火,未必是要€€害殿下,而是要€€烧死腿脚不便的驸马。这样一来€€,有郑艮作€€证,便可将‘驸马私会女€€子,故而殿下起心杀之,致使无辜者€€一同遇害’,便可污了殿下名声。但主使者€€发现驸马未死,便以死囚尸首试之,驸马果然不曾出现。这尸首又可嫁祸于我,我同殿下交好之事人尽皆知,故而不论说我此举是为了‘金屋藏娇’藏下真驸马也好,或是殿下授意也罢,终归是能毁了沈家€€名声,是断去€€殿下一臂,也是断去€€太子殿下一臂。”
沈淑慎又道:“至于主使者€€为何还不将此等嫁祸之言公之于众,许是时机未到,留待日后而发。”
谢文琼闻言良久不出一语。
半晌,她方道:“不论如何,既然我们现下觉察了主使者€€的意图,就该杜绝此事才好。待等回€€去€€,本宫便叫人将这假驸马尸首移走,本宫早间事忙,倒忘却了€€€€若真与这不明不白之人同穴,本宫死也难以瞑目。”
谢文琼说罢,转头瞧了瞧闲闲拄杖而立的岳昔钧,岳昔钧在€€把玩一片被箭矢划破的衣袖,觉察出谢文琼的目光,微笑着望了回€€去€€。谢文琼也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来€€,这神情倒叫岳昔钧恍惚间回€€到了做驸马的时候。
谢文琼又转头瞧了瞧站得稍远些躲尸臭的沈淑慎,沈淑慎敏锐地觉察到谢文琼生€€气了,面上便露出了些许小心翼翼的神情来€€。
谢文琼幽幽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墓室中隐隐有回€€声:“你们二人,瞒我的事不少啊。”
沈淑慎道:“殿下……”
“殿下息怒,”岳昔钧道,“若轻认罚。”
沈淑慎也道:“谨儿€€也认。”
谢文琼轻哼道:“一唱一和€€,当真默契得很。”
岳昔钧和€€沈淑慎连忙开口,却是异口同声地道:“不是€€€€”
岳昔钧:……
沈淑慎:……
谢文琼道:“不是?”
谢文琼道:“罢了,我也不是要€€秋后算账,往日谁不曾犯错?”
谢文琼走到棺椁前,望着棺中空着的那一侧,心道:按照丰朝习俗,公主和€€驸马同棺而葬,我死后也要€€开棺合葬,躺在€€此处,百事俱了,此时翻些旧账,又有甚么意义?
岳昔钧望着那处空余,也是心中一酸,想道: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岳昔钧啊岳昔钧,你枉自称对€€公主有情,有情未必在€€朝朝暮暮,可是呢,不在€€朝朝暮暮,也不在€€暮暮朝朝,又在€€何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何苦来€€哉?生€€死当面,她当得起勇毅,肯为你割舍肉身性命,此等大情大义,你只说报答€€€€可是她要€€的是报答么?尘归尘土归土之日,你还要€€欺得了谁,骗得了谁呢?你岳昔钧不过是不够赤诚勇敢罢了。
沈淑慎虽然瞧不见,却也知谢文琼是望着她自己的位置。沈淑慎心中也并不好受:百年之后,我和€€殿下必然也要€€分开,九泉之下千千万鬼魂,能否面见已然是希望渺茫……只希望端宁殿下所图之事能够成功,否则我恐怕也要€€同甚么腌€€男人同穴而眠,这岂非比杀了我还要€€苦痛。
谢文琼的目光终于从棺中移开,轻叹一声道:“帮我推上棺盖罢。”
岳昔钧和€€沈淑慎二人听出她并不生€€气了,皆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俱都€€上前来€€。三人站在€€棺材一侧,谢文琼和€€沈淑慎用两只手,岳昔钧站在€€二人当中用一只手,三人同力,将棺盖推了一截。
谢文琼一边推,一边道:“待等出去€€后€€€€”
然而,她一句话并未能说完,蓦然只闻一声爆响,正是从玉棺中传来€€!
与此同时,岳昔钧心神大震,只来€€得及喝出一声“火雷!”,丢了拐杖,揽住谢文琼与沈淑慎往远处地上一扑,便人事不知了。
墓室一震,接着便是一片平静,平静到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不曾有人来€€过,也不曾有甚么火雷。不曾有玉棺假尸,不曾有阴谋剖析,也不曾有情意流转,心事各怀。
当真是万般纷争俱往矣,空余石壁诉春秋。
第101章 大难不死昔钧醒转
岳昔钧再€€次醒来时,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陈设。
岳昔钧只消一动,便周身泛疼,但她心中却是安定地道:此处是我在沈府所€€住的房间, 看来不论如何回得到此, 终究是安全的。
床前坐了一个人€€, 似乎是看着手中的物什下神,没一会儿转过身来,似是想将手中的东西放至岳昔钧枕下,却恰恰撞入岳昔钧清明的眼眸中。
那人€€正是谢文琼, 她一愣, 仍旧将手中木麻雀放回,道:“你醒了怎也不讲话。”
岳昔钧轻声道:“只觉疲乏, 懒得出声。”
谢文琼道:“神医来瞧过,说你伤得有些重, 须得好生将养。你这几日都€€待在此处, 不要走了。”
“若是陛下查起假驸马之事,”岳昔钧道,“我在此一则不安全, 二€€则恐牵连旁人€€,还€€是走了去为好。”
谢文琼道:“父皇那里自有我去说, 你且安心。”
岳昔钧道:“多谢殿下。”
谢文琼道:“莫说甚么谢不谢的,你能好好养伤,便是谢我了。”
岳昔钧勉强一笑,道:“我觉着皮肉并未有火雷烧伤灼痛,想来并无大碍。”
“此乃万幸, ”谢文琼沉声道,“若不是那火雷威力小, 只炸毁了玉棺,又幸得椁对玉棺碎块有所€€拦缓,你不过是头触地而晕,方能捡回这条命来。”
岳昔钧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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