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驸马何日还乡 第82章
作者:兰振
她说罢,草草写了一份供状,上书汤世琴认下€€同沈府关系匪浅云云,岳昔钧签字画押。
这厢秦寻离去,岳昔钧勉强包扎了棍伤,昏昏沉沉睡去,梦中亦不€€得安宁。而那厢谢文琼五内焦急,却不€€能现于面色,亦不€€敢时时起身踱步,生恐表露出一丝对岳昔钧的挂怀,父皇便要立时斩杀岳昔钧。
谢文琼在看守宫娥处旁敲侧击,却未曾有甚么答复。她左思右想,皆觉得父皇和母后已然认定汤世琴便是岳昔钧,恼她谢文琼撒谎毁诺,方有此一遭。
谢文琼决意一试。她问宫娥要来€€纸笔,一宫娥在旁侍砚。
谢文琼提笔蘸墨,悬腕沉吟,缓缓落下€€一笔,写了一个“双”字。
这一字写就,往后便一气呵成。
身旁宫娥悄悄看了,谢文琼所€€书乃是一首宋人的《卜算子》€€€€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谢文琼写罢,面露疲色,搁笔自去小憩。一觉醒来€€,谢文琼却不€€见了桌上词句,状似随口问了声宫娥,宫娥只道“奴婢替殿下€€收拾了,殿下€€要那张纸么?”。
谢文琼道:“罢了,不€€用了。”
谢文琼在心中愈发笃定了:这纸定然是被父皇和母后拿去,不€€知€€要在若轻那里做甚么文章。如此看来€€,他们当真介怀我同若轻之事,既然介怀,当初何必指婚?
谢文琼心中疑问一重€€接着一重€€,一重€€重€€皆不€€得解答。她只得暂且忍耐,等待这一“绝情词”所€€带来€€的果€€。
时光煎熬,日头晃晃悠悠,终于西沉。夏夜寂静中闻听虫鸣,一声声叫得谢文琼心思不€€宁。
谢文琼夜晚一觉睡得不€€甚安稳,虽则不€€甚安稳,她却也未曾觉察夜半究竟是何时有人将一字条置于自己枕下€€。谢文琼晨醒时摸到这一字条,当真是冷汗涔涔€€€€倘若来€€人心怀不€€轨,她谢文琼早已死了十次八次了。
谢文琼没有惊动外屋宫娥,自展开字条看来€€,却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七个字€€€€
【报君黄金台上意】
除却岳昔钧,谢文琼想不€€出说此话€€之人还能有谁。
谢文琼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我同她未曾商量,却一个送去绝情词句,一个送来€€表忠心之诗。绝情词未有绝情意,忠心诗倒有忠心事,我信她知€€我言不€€由衷,谁又知€€她是怕我不€€信她心意,方特有此一句?
第104章 长街饮尽送行之酒
岳昔钧见到谢文琼所书的绝情词时, 竟然笑了。
带来此词的秦寻疑心她气傻了,目下牢房之中仍旧只有€€二人,因此她说话也不怎客气地道:“你怎还笑得出来?你家殿下可是要废了你这颗弃棋。”
岳昔钧微微摇头, 笑而€€不语。
岳昔钧心道:想来殿下也发觉了, 给我安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 不过是“遮羞布”罢了,我囚于€€此,殿下困于€€宫,这关窍还是出在我和殿下的私情上。儿女之情何€€至于€€此百般遮掩地棒打鸳鸯?更何况这鸳鸯谱还是帝后钦点。
岳昔钧想通关节, 心中不由发凉后怕:是了, 千方€€百计要€€我死,想必是指婚时就当我是个死人了。我并€€非显赫门€€第, 却有€€军功傍身,正是配殿下也不屈, 杀死也不难的身份。这般说来, 倒不是必要€€我死,而€€是必要€€明珠公主驸马死。
见岳昔钧若有€€所思,秦寻不耐地道:“罢了, 我也不管你了,我家殿下说, 你这个计策是可行,只是若是失败€€€€”
“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你家殿下,”岳昔钧回神道,“还有€€何€€可犹豫的呢?”
秦寻道:“我家殿下是体恤你, 若是失败了,你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岳昔钧道:“三尺微命,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秦寻道:“算了算了,你既然已然决定,我也不劝你甚么了,签字画押罢。”
岳昔钧于€€是签字画押。
事毕,岳昔钧问道:“我叫你同我家殿下讲,‘我在此间还好,殿下三餐茶饭要€€好好吃,待等我出去,再同殿下赏花’,你可一字一句都带到了?”
秦寻道:“太长了。”
岳昔钧心间有€€种€€不妙的预感,她问道:“你带了甚么话儿?”
秦寻有€€些自得地道:“‘报君黄金台上意’,岂不是恰当极了?”
岳昔钧:……
秦寻不满地道:“你是何€€神情?难道我说得不对么?你这般关心明珠殿下,不便是要€€向殿下表忠心,言说自己€€不曾变节么?”
岳昔钧叹了声€€气,道:“以己€€度人了啊。”
秦寻道:“我能给你带话儿就不错了,你不知晓,这还是我拜托……”
她话说漏了些,立时住口不言。岳昔钧冰雪聪明,立时想到能在宫中自由穿行之人,恐怕身怀武功的谢文瑶算一个。
岳昔钧道:“多谢。”
秦寻轻哼了一声€€,起身道:“我走了,你且听信儿罢。”
岳昔钧咳嗽一阵,点点头算作€€送客。
往后三日€€,岳昔钧安然卧于€€牢房之中,而€€谢文琼闲居宫中。
谢文琼能够想到的法子皆用尽了,却也无可奈何€€。她自我安慰道:终温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她在外间周旋,总强过我胡思乱想。此时无有€€消息,许是最好的消息了。我只能稳住父皇母后,不给若轻她们€€添乱便是了。
于€€是,谢文琼似乎是真将岳昔钧此人忘怀一般,眉间解了离愁,换上笑靥,活动范围也渐渐大了起来。
而€€岳昔钧在牢中吃了一顿饱饭,便被架着披上了囚衣,带到了囚车之上。
岳昔钧犹笑道:“诸位,这是要€€去哪啊?”
一狱卒道:“阴曹地府。”
岳昔钧道:“巧了,我还当真没去过,不知各位可否给在下解惑,那阴曹地府究竟是甚么光景?”
狱卒道:“哪里这许多废话,你去了便知!”
岳昔钧低低发笑。
一狱卒被她笑得发毛,不由喝道:“莫笑!”
岳昔钧太息道:“好没道理,我都要€€死了,还不许我笑么?”
另一狱卒道:“你管她作€€甚,交予官爷早早送去法场了事。”
囚车开出,交接到监斩官之手,监斩官验明正身,便上马开道。锣鸣刀出鞘,一队解差皆是全副武装,威风凛凛亦杀气腾腾。
岳昔钧道:“好大的排场啊。”
岳昔钧在囚车之中,一路穿街过巷,夹道百姓张目而€€观,窃窃私语。那囚车是站笼刑车,岳昔钧锢在囚笼之中,双腿悬立,衣带血迹,唇挂微笑,眼睑半阖,不时咳嗽几声€€,瞧着虽是一派苟延残喘之气,却从容安然。
观此盛景,岳昔钧侧首向身侧解差道:“这般风光,我也曾见过。”
那解差神色一凛,戒备非常,却并€€不答话。
岳昔钧自顾自地道:“想当初,我同殿下大婚,也是这般鸣锣开道。那时候坐在轿子里颠得很,只觉得这路好长、好长,长得看€€不到头。没想到啊,如今这路终究还是走到头了。”
那解差谨记临行前监斩官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此人若是同你们€€说甚么,万万不可听信,且要€€小心她破笼逃走”,便只死死盯着岳昔钧,并€€不接话。
岳昔钧也并€€不要€€人接话,又叹道:“可惜啊,临死之前,却不能见殿下一面。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她望着两旁道路渐渐多出店铺来,想是入了市中。两旁道墙上张着“出红差”的布告,沿路铺店皆挂红绸贴红对,门€€外置条案,上放酒碗、酒壶、菜碟送行。
岳昔钧瞧着这长街满红,一派喜气洋洋之景,不由笑道:“这倒比成€€亲时热闹。”
岳昔钧提声€€道:“官爷,人家置了酒招待我,总该放我下来喝上一口罢?”
监斩官勒马回头,如临大敌地道:“狱中吃了好酒菜,何€€必多此一举。”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我也知你公事公办,要€€我人头早落,你好交差,可这诸位店家盛情难却,吃一碗酒,也耽搁不了甚么时辰,是也不是?”
那监斩官道:“不过是百姓图个积德之举,并€€非单单为你一人而€€设酒,何€€必挂怀。”
岳昔钧道:“我听闻这犯人若是吃了哪家的酒菜,哪家便有€€福报,既然是积德之举,我这死囚,何€€不将死之前行行好事,助一助他们€€?”
那监斩官道:“你待如何€€?这一道街的铺面,你都要€€给他们€€积德么?”
岳昔钧道:“想来时辰未到,吃一道街么,也未尝不可。”
见那监斩官眉头紧锁,岳昔钧又笑道:“怎么,怕我唱《女起解》么?”
两旁店家听了,皆有€€些骚动,俱都蠢蠢欲动想要€€招呼岳昔钧来自家吃酒,却碍于€€解差出鞘刀剑,不敢高声€€。
那监斩官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表露出过多对于€€岳昔钧的忌惮,生怕煞了自己€€威风,便道:“可。”
于€€是,站笼开,岳昔钧披枷带锁被架下来,左右各站一位解差,身后也跟着几位解差押送。岳昔钧跛着腿走向近处的店家,客气一笑,弯腰用手取了酒碗,仰首一饮而€€尽。
接着,岳昔钧便走向下一处店家门€€前,这店家捧了酒碗送至她唇边,岳昔钧道了声€€谢,也是一饮而€€尽。
岳昔钧如此这般一家继一家喝下去,长街之上,众人似乎有€€所触动,竟然大气也不敢出,一片静悄悄之中,只闻走动时枷锁碰撞声€€、搁碗之声€€、戎装刀兵摩擦之声€€,肃杀之间好见山间清风明月悠悠而€€醉、坦然赴死。
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亦无有€€不尽的长街。岳昔钧行至街的尽头,望见了刑架,刑架旁刽子手手提鬼头刀,刀以红布缠裹,煞气冲天。
岳昔钧踉踉跄跄上了刑台,被绑上刑架,她酒意上脸,双颊泛红,顶着夏日€€烈阳,眯起眼来极目远望€€€€
自此向北向东,进了皇城,便是宫中。宫中有€€檐上仙人骑凤,有€€池中小荷清举,亦有€€金枝玉叶无忧无虑。
谢文琼正坐在宫院树下石桌旁,夏荫罩顶,身侧宫娥打扇,对面皇后呷茶,谢文琼抬手闲闲落下一子,对岳昔钧之将死无知无觉。
第105章 驸马吐鲜血覆大舟
法场之上, 岳昔钧收回目光,她已然有些看不清了。日光蒸腾着酒气散发,酒意上涌, 她的头脑好似渐渐蒙上了一层轻纱, 昏昏沉沉起来。岳昔钧近日不曾有一日安眠, 腿伤和杖伤痛得过€€了头,便€€不再痛了,如今靠在刑架之上,她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是否是站立着了€€€€头重脚轻。
她身上的汗香愈发浓郁, 而她分明觉得自己并未出汗。就好似那汗乃是如火烤香木一般, 自烈火中€€灼灼煎熬而逼出,并非自由散发。
眼前的长街人群, 俱都逐渐模糊了面容,又渐渐清晰起来, 却是改换了面容, 换上一张张熟悉的脸来。岳昔钧一张张看过€€去,是大娘低眉念经,二娘拂尘扫蝇, 三娘刀劈柴火,四€€娘捏帕轻咳, 五娘月下舞剑,六娘翻书念诗,七娘弯腰洒种,八娘手€€拨算盘,九娘刀绣雕花, 安隐对镜理奁,空尘跪敲木鱼。
岳昔钧再往前看去, 只望见英都在喊杀声中向自己掷出一刀,望见冷箭破空而来,铺天盖地杀气阵阵,先前那些怡然面容纷纷中箭,全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岳昔钧真假难辨,头痛欲裂,想€€伸手€€抓,却被绑住了手€€脚,欲张口呼,却只冲口而出一串猛咳。岳昔钧似乎觉得自己的脑中€€、头顶被甚么丝线提着,叫她清醒着痛,糊涂着疼。
岳昔钧勉力€€张大双目,目眦欲裂,她还€€记得自己想€€要见甚么人,那人却迟迟不来见她€€€€然而,她怎也想€€不出那人的名姓和样€€貌。
岳昔钧唇齿发颤,双眉紧缩,气结于胸,神思煎熬,终于“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溅在她的前襟,溅在刑台之上,仿若给刽子手€€的鬼头刀一祭。
观刑的人群中€€,有一人裹得严严实实,见了这口血,看了岳昔钧双目赤红浑沌,心下了然€€€€她发了病了。这人正是神医,她静静站在人群之中€€,不上前亦不后退,只是这般望着岳昔钧,又好似望着旁的甚么人。
岳昔钧吐了血,却反觉兴奋异常,如同喝了几桶茶叶,精神无处发泄。她缓缓抬起头,眼前仍旧是一片朦胧景象,岳昔钧心中€€委屈上涌,将她的神智淹没€€€€
岳昔钧先是低笑,继而愈笑愈放声,最后仰天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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