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野猫 杀死野猫 第34章
作者:夏六愚
“口渴了,我想喝水。”宋玉风故意咳了两声。
“老大我……”范小西唰地起身,又被宋玉风一个眼神杀吓得坐回去,缩着脖子。
跟着视线一转,宋玉风直勾勾地盯着任南野,那意思明白着呢。
任南野无奈又好笑,让康泽坐会儿,认命地走到桌子旁,里面有烧好保温的热水,倒了一杯端过来。
“你喂我,”宋玉风仰高下巴,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当然。
“知道了,少爷,”任南野早习惯了,他先用手掌试了试杯底,有点灼手。低头吹了好一阵,把青釉镶边的瓷杯抵到宋玉风唇边,怕烫着他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喝下去,还一边低声提醒,小心烫。
康泽看得一愣。
从小到大,他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任南野。
怎么形容呢,眉目间带情,看着宋玉风的双眼含笑,眸子里淌过珍珠色的流光,每一道都蕴涵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那是看见真正喜欢的人才有的眼神。
康泽看得发怔,捏橘子的手掐出了一点甜腻的汁水。
对面的任南野头顶挂着一轮橘红的落日,这让康泽想起很久以前,他坐在任南野那张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座上,沉默地,长久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就在这瞬间,康泽忽然生出了一种离别的伤感。
虽然他从不对这段隐秘的感情抱任何希望,但这样的任南野,这样浑身都散发着柔软光晕的任南野,总让人恍惚,犹如爱上了一缕抓不住的暮色。
“发什么呆啊,”任南野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刚说到哪儿了。”
“啊,”康泽手臂一颤,他摇摇头,失落的说:“没什么。”
“你脸色不太好,”任南野弯腰去看他,“不舒服?”
“没事没事,”康泽连忙别过脸,把剩下那三瓣蜜橘全丢嘴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
“病人家属跟我去仓库领物资,”话音暂时被打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护士急匆匆跑到门边。
“就来,”任南野扬起手,护士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范小西:“你也来吧,还有个手臂康复训练器,一个人搬不动。”
不放心宋玉风单独待在病房,任南野只好对康泽说:“你帮我看他会儿,回来我送你下楼。”
第29章 富士山
人一走,病房里只剩宋玉风和康泽,两人四目相对。
宋玉风端坐在床边,勾起嘴角,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康泽安静地站着,直面饶有兴趣打量他的宋玉风。
这个男人眼里有种老奸巨猾的狡黠,也有伶牙利爪犀利。那目光仿佛两道穿透线,能够刨开康泽,看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空气变得静谧且诡异,谁都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开口讲话。
半晌后,康泽失笑,大概笑自己幼稚也笑对方幼稚。
康泽说:“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从来都没想过跟小野哥哥……”
他笑容里有些抹不去的苦涩,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宋玉风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宋玉风开门见山的说:“你喜欢任南野。”
康泽沉默不语,短短几瞬,他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画面,都是有关从前,最后闪过的一帧停留在6岁那年闷热的夏季。
夏天空气总是湿漉漉的。
康泽躺在雨水里,嘴角青紫,任南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冲破雨幕,从那条又长又陡的草场上朝他奔来。
宋玉风还在等他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康泽才低声承认,“是,我喜欢他……”
人类谈起爱情理应甜蜜而浪漫,但此时的康泽看起来却失魂落魄,暮色将他包裹,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只有单薄的一抹。
像烈阳下轻薄的雾气,晒一晒就会化。
宋玉风看着他,凌厉的目光柔和了些。
“你们认识了很多年?”宋玉风猜测着:“是发小?朋友?还是同学?”
“都不是,”康泽不知道怎么定义他和任南野之间的关系。
朋友,兄弟,甚至的喜欢的人都不够形容,他是康泽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那你呢?”康泽抬头,他盯住宋玉风的眼睛,没有半点退让,“你喜欢小野哥哥吗?”
那一瞬间,宋玉风竟然想说爱。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听起来漫不经心,这个男人身上所以一切都漫不经心,跟某些时刻的任南野很相像。
很奇怪的,康泽对宋玉风并没有敌意,单从任南野看他的眼神,康泽就知道了小野哥哥的心意,他当然会伤心,可是他也足够欢喜。
康泽站在橘红色的逆光中,让此刻的他看起来灿烂又难过。
康泽突然说:“你想知道小野哥哥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玉风好奇任南野的所有,虽然他更想亲自从他口中听闻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听听他的苦和笑,成长的孤独和落寞,他的快乐和难过,但宋玉风知道按照任南野的性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斟酌片刻,宋玉风同意,“什么条件?”
康泽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越过院子里浮动的栀子花,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耳朵里仿佛听到了唱机咿呀转动的声响。
打从有记忆起,康泽就在西山路流浪,吃不饱穿不暖,他至今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西山路是Z市的老街,他经常躲在一家快餐店后面的垃圾桶旁睡觉,那家店的老板人好心善,会给他送饭菜和面包,他记得店里总放粤语歌。
某天傍晚,康泽枕着歌声,蜷缩着身子靠在垃圾桶旁睡着了。
有个女人拍了拍康泽肩膀,他睁开眼,看见女人身后跟着个满脸淤青小男孩,额头贴着创可贴,嘴角挂着干透的血迹,鼻尖上还有一颗小黑痣。
店里老旧的唱机悠悠转动,歌曲正好播到那一句。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女人见康泽可怜,给了他一盒饼干,康泽就跟女人走了。
第二天一早,康泽和那个小男孩都被女人送进了一家叫雨翼的孤儿院。
小男孩就是任南野,在孤儿院住了半年,他脸上的伤痕渐渐淡化,显露出他漂亮的五官。
在孤儿院里康泽只认识任南野,便整天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起初任南野并不爱讲话,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人,康泽跟他说话他就像听不见,不看人也不回应,康泽甚至以为他是小哑巴。
院里的小朋友从小就要学习独立,床铺自己铺,上厕所自己去,吃饭自己来,总之每一件事都在催促着他们快点长大。
那是一天很寻常的夜晚,九点左右,任南野洗漱回来,发现他的床铺好了,还换了干净的床单,白色的小碎花,散发出馨香的青柠味。
康泽吭哧吭哧抱过棉被,大得盖住了他小小的人,笨手笨脚地往床上扔。
任南野给他搭手,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跟他讲话,说了谢谢。
康泽惊了一跳,原来这个漂亮又白净的小哥哥会说话,声音还那么好听,比小提琴好听了不止百倍。
从那句谢谢开始,两人才慢慢熟悉了彼此。
小孩儿都渴望玩伴,任南野和康泽还是同一个人送来的,关系里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任南野比康泽大一岁,康泽就叫他哥哥。
康泽自小无亲无故,不知道父母兄弟为何物,可是他喜欢这个笑起来轻狂傲气,沉默时孤独落寞的小哥哥。
孤儿院的伙食不好,护工时不时还会克扣他们的口粮,这群小孩挨饿是常事。
任南野胆大,他饿得受不了了,就会等到半夜偷偷跑进厨房,拿点馒头或者放凉的饭菜,他每次都会给康泽拿一份。
“喂,别睡了,”拍醒康泽后,任南野连忙朝他比了个嘘,他顶着那张瘦小的脸,睁着好看的眼睛,“跟我去花园。”
康泽心里害怕,但还是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跟他出去。
“给你,吃吧,”任南野把干巴巴的白面馒头丢过来,自己盘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
康泽捏着干馒头,咽了口唾沫,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风声沙沙的花园,“你胆儿怎么、怎么这么大,万一被发现了,要挨罚的。”
饿极了,任南野吃得满嘴碎屑。
馒头噎脖子,任南野拍着胸口缓气,好一阵才说:“管他的,打死总比饿死好。”
任南野吃完了馒头,粗鲁地抹了两下嘴巴,就紧紧盯着康泽手里的。
“小野哥哥,你、你还饿么?”康泽有些结巴。
任南野愣愣地点头。
康泽稍显笨拙地把馒头掰开,“那咱俩一人一半。”
任南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摆手说,“不要了,你吃。”
那模样像一只馋嘴的小野猫,明明都流口水了,但还是努力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康泽觉得温暖,后来,他还是把半个馒头塞进任南野手里,扬起脏兮兮的小脸冲他笑。
世界上哪里都有小团体,连孤儿院也不外如是。
院里有个大胖小子,为人蛮横,一群小屁孩整天跟在他后头喊大哥,除了任南野和康泽。
年幼的康泽安静胆小,六七岁了说话还会结巴,因为营养不良,他个子比同龄人落后不少。
在一众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的小孩中,他就像一只没有爪牙的猎物。
胖墩尤其看不惯任南野,他身上总有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轻狂,自然而然,胖墩也看不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康泽,任南野不在的时候,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康泽撑着一把漏雨的红伞,在回宿舍的路上被那群小王八蛋堵了。
拳头和辱骂来得莫名奇妙,充满恶意,康泽满嘴都是血腥味,就在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打死的时候,任南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从草场上冲了下来,他和那些小王八蛋打成一团。
最后的结果是任南野断了一根肋骨,满是伤痕的身体又添了一道疤。但那群小王八蛋也没好到哪去,胖墩差点被任南野废掉一条腿。
“小野哥哥……对不起……”康泽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任南野,眼眶发粉发红,鼻头擤得发亮。
“哭什么,”任南野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下他鼻尖,“你听过那句话没……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你以后再也别打架了。”康泽话音是全是哭腔,像一团青山间的雾霭。
任南野打起架来简直不要命,某个红眼的瞬间,康泽都觉得任南野想掐死胖墩。
康泽低着脑袋,“以后你去哪我都跟着你,不给你添麻烦也不让人欺负。”
任南野取笑他:“粘人精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