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 顽主 第11章
作者:吴百万
阿姨重新摆了一壶茶上来,白色的水汽在二人之间升起,安然优雅执起茶壶,将自己和陆少珩面前的茶杯都添满。
等到阿姨退出去后,安然放下茶壶,突然问:“少珩,这么多年以来,你恨过我吗?”
“咔嗒”,檀木触碰陶瓷的声音响起,陆少珩放下筷子,一脸无辜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安然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多愁善感了,来,吃一个这个。”
在施晴去世之前,她和陆和平这对夫妻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但鲜少有人知道,陆和平和安然相恋是在施晴之前,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像所有八点档家庭伦理剧里演的那样,陆和平为了施家的资源与名望,抛弃了安然,和施晴结了婚。
婚后的陆和平给了施晴全部,唯独给不了她爱情,因为他的心里永远装着另一个人。在陆少珩童年的记忆里,最常出现的就是母亲坐在空房间里以泪洗面的画面。
那时的施晴时常摸着陆少珩的小脑袋,对这个懵懂的儿子说:“少珩,你要记住了,除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要爱上什么人。”
陆少珩永远记得母亲去世那天,陆和平跪在救护车前,哭着求医生把自己的命换给她。
但命又不是一件衣服一碗饭,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呢。
所以陆少珩对父亲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在他的少年时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甚至一连好几年连一声“爸爸”都没有喊过。
但当他看见父亲在救护车前哭得声嘶力竭那刻起,他开始明白,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爱与不爱,那么简单。
施晴去世之后,陆和平就把安然接进了家门,和她结了婚,换个角度来说,安然也是一个受害者,她的一大段人生,都耗在了虚无的等待里。
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陆少珩起身告辞离开。安然送陆少珩到门口,看见等在车旁的是凌逍,觉得有些奇怪:“陈濯今天没和你一起来吗?”
陆少珩随口敷衍了一句:“他有点事。”
安然叮嘱到:“以你和他的关系,在公司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去找陈光玉帮忙。”
陈濯的父亲不但是聚星的摇钱树,还持有聚星的一部分股份,更重要的是,他对其他股东的影响力巨大,一句话就有可能改变公司的决策。
陆少珩走下台阶,脚尖踢开了一颗小石头。想起上次在陈濯家里发生的事,他回过身来,不知说说给安然,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啊,归根结底,和我不是一路人。”
* *
陆少珩对陈濯的兴趣,源自于抖音上爆火出圈的一条短视频,那时的陈濯还是个演员,正在参加一场含金量极高的颁奖典礼。
他身着一套深色礼服,低头从嘉宾手里接过奖杯时似笑非笑的模样,蛊惑了万千网友的心。
这其中也包括了陆少珩。
陆少珩立刻致电他当时的助理,发表了从评论区里学到的霸总言论:五分钟内,我要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得知陈濯终于还是和陆少珩搞上床后,蒋小博就断言,这两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处不了太久。
后来没想到,这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关系,居然就这么维持了下来。
因为陈濯的关系,陆少珩和谢思文也冰释前嫌,混成了朋友。谢思文把陆少珩当作兄弟之后,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千万不要爱上陈濯。
“为什么?”陆少珩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和别人打斯诺克的陈濯,开玩笑道:“陈导多有魅力呀。”
谢思文立马移露出了一脸“你懂个屁”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反正哥是提醒过你了,你好自为之。”
陆少珩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你也应该提醒他,千万不要爱上我才对。”
陈濯和陆少珩这段关系刚开始的一年多里,发生了很多事。
那年陈濯的导演处女作大获成功,因为走的是艺术片路线,票房成绩虽然一般,但口碑了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各界文艺人士热烈追逐的对象。
因为这部电影,陈濯以导演的身份在影坛初露头角,也让陆少珩这个出品人小小赚了一笔。
为了尽“金主”的义务,陆少珩毫不犹豫地投资了陈濯的第二部 电影《红气球》。没想到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不但取得了非常高的票房成绩,还获得了多个奖项提名,再加上陈濯这个影帝身份的加持,更是轰动一时。
两次成功的合作,让陈濯和陆少珩成为了旁人眼中的黄金搭档,在电影宣传期间,陆少珩作为总制片和陈濯一起参加了不少活动,也接受了很多采访。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媒体前惺惺相惜的伯乐和千里马,一离开镜头,就拉拉扯扯地滚上了床。
酒店的布草太粗糙,没过一会儿,陆少珩的后腰就红了一片。
“快点。”陆少珩睁开眼睛看了陈濯一眼,嗓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这枕头难受。”
陈濯显然不想这么快结束,但还是放缓了力道,评价道:“娇气。”
房间里的春潮很快散去,陆少珩急匆匆地起身,从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衣物中,准确地挑出了自己的羊绒衫。
“要走了?”一双大手从身后绕过来,重新把陆少珩按回床上,陈濯略带倦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陆少珩的一只手刚伸进袖子里,就被陈濯打断,他略微抬起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笑着问:“怎么,陈导今晚想留我?”
陈濯嗤笑了一声,将脸埋进枕头里,松开了陆少珩。
既然是见色起意的肉体关系,那么一定要保证其纯粹性,陈濯和陆少珩在日常交往中,时刻谨记着这一点。
所以他们每次见面就做,做完就走,从不停留。
“听说你家老爷子最近四处张罗着给你相亲,想让你早点定下来。”陆少珩坐起身,长腿一迈,就从床上跨下来:“看中哪家闺秀了?”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畸形,不管在外面玩得多乱,最后都会找一个人结婚,美其名曰:回归家庭。
这些人的伴侣往往对他们的过往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毕竟当你选择了什么的时候,就意味着放弃了什么。
“随便老头去折腾。”陈濯显然对“定下来”这件事十分排斥,“我才不去。”
“也是。”陆少珩站在床头,给自己套上毛衣,遮住满身的红痕:“像你这样的,还是孤独终老的好,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你又是什么良人。”陈濯将脸埋在枕头里,发出一声闷笑:“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陆少珩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人,也从来不需要一个归宿,这点他一直都知道。
浴室里响起一阵水声,陆少珩洗漱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陈濯说:“对了,下周不能见面了。”
说着,陆少珩捡起自己的裤子,将脚伸进裤腿里,继续说道:“我要替我家老头子去北京办点事儿。”
陈濯睁开眼睛,问:“去几天?”
“十天半个月。”陆少珩绕到衣柜前,取下自己的外套:“说不准,顺便去见几个朋友,好玩儿的话就多待几天。”
陆少珩口中的“朋友”,究竟是哪种性质的朋友,不需要他明说,陈濯心里也清楚。
毕竟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从来没有要求对方只有自己。
“飞鹰奖不去了么。”陈濯问。
“再看吧。”陆少珩继续穿着他的衣服。
陈濯的电影入围了飞鹰奖的好几个提名,颁奖礼就在下周。这部电影依旧由陆少珩当总制片,原定颁奖那天,他会一起出席。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陆少珩走了。陈濯起身披了件衣服,来到了窗户前。
不过片刻功夫,他就看见陆少珩的颜色扎眼的小跑车,一溜烟开出地库,头也不回地开出酒店大门。
没有一丝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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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红气球》(2)
这年的飞鹰奖,最大的赢家当属陈濯。他当演员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次飞鹰奖,奖杯拿到手软,但作为导演,他还是第一次登上这个舞台。
陈濯执导的第二部 电影《红气球》,一举夺得了新晋导演、最佳影片。陈濯的好友兼御用摄影师白颉拿了最佳摄影奖,友情出演的女主肖可然也凭借这部电影,再度问鼎影后。
陈濯得奖之后,网上舆论分化成了两个阵营,陈光玉儿子的这个身份,让他的导演生涯一开始就备受争议。
有人说,陈濯能够一鸣惊人,得益于祖先荫庇,评审团席上坐着的评委,有些甚至是他爹的学生,送他几个奖又有什么难。
当然也有人认可了他的导演才华,笔锋一转,给他冠上了“天才”的称号。
只是这样的称赞在陈濯本人看来,倒像是在捧杀。
颁奖礼举办的大礼堂是一座历史保护建筑,建于民国初期。陈濯和主创们刚刚走出大门,就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媒体团团围住。
媒体的焦点自然是围绕着陈濯,在记者提问的间隙,陈濯又一次分神看了眼手机。
虚拟世界和现实一样热闹,祝贺他获奖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涌进他的收件箱,陈濯匆匆瞥了一眼,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今天的颁奖典礼陆少珩没有来,也没有发来只言片语。
例行的媒体群访结束后是剧组的庆功宴,方便起见,庆功宴的地点就定在礼堂隔壁的酒店。
陈濯明天一早还有行程,所以他没等宴会结束,就和正玩到兴头上的主创们告别,先一步离开。
白颉今晚也很高兴,不过他家里管得严,一晚上都没怎么喝酒,由他负责送陈濯到电梯口。
“今天怎么了?大好的日子,怎么看上去兴致不高?”
白颉亲自陪着陈濯等电梯,今晚又是应付主办方,又是应付媒体,一整个晚上都吵吵嚷嚷的,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有机会说两句话。
“有么?”陈濯看着吵闹的电梯广告,说:“大概是累了吧。”
“少唬弄我。”陈濯的脾气,白颉还是了解的:“是心里挂着事儿吧?”
陈濯随口扯开了话题:“路羽在美国快要生了吧,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张路羽是白颉的妻子,也是一位享誉国际的导演,陈濯与他们两人自幼相识,三个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白颉和张路羽是圈内少见的恩爱夫妻,两人一个是知名摄影,一个是成功的导演,这个圈子里有那么多的诱惑,两人却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义无反顾地步入了婚姻殿堂。
“明年二月,到时候请你给孩子取名。”
提起妻子,白颉的脸上就扬起了温柔的笑意,他原本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这么一笑,更是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片柔光里。
“恭喜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陈濯的话和电梯到达的声音同时响起,他走进电梯,对门外的白颉说:“先走了,记得让孩子认我做干爹。”
电梯门在二人之间关闭,彻底将会场的闹腾音乐隔绝在外。陈濯今晚的业务格外繁忙,他的耳根还没清静上两秒,谢思文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嘿,老陈,恭喜恭喜,牛逼啊!”谢思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响起。
诸如此类的话,陈濯已经听了整晚,他有些疲惫地往扶手上一靠,说:“你就别跟着说这些客套话了。”
谢思文“嘿嘿”一笑,果然给陈濯来了点实际的:“趁你家陆少不在,哥给你准备了惊喜。”
说着,他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脆生生地欢呼:“恭喜陈导!贺喜陈导!”
光是听到这声音的阵仗,陈濯就能猜到谢思文那边现在是怎样的一个盛况,想必是环肥燕瘦花团锦簇,堪比古代皇帝选秀的现场。
但是最近一两年,陈濯对这样的场面有些厌倦,他抬头看着液晶屏上不断变换的楼层数,思绪却还停留在谢思文的前一句话:“什么你家我家,他是他,我是我。”
“好好好,管你们谁是谁。”谢思文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一句话,来不来。”
去是不可能去的,陈濯张口正要回绝,就在这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大堂吧里光线幽暗,那个人背对着陈濯,坐在吧台前和调酒师调笑。他的身上穿着深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摆松松垮垮地扎着,外套和领带都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看上去就是一副刚下班就出来鬼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