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下 云暮下 第15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近代现代

  “啊啊啊啊啊啊!!!”方慕看到自己跪倒在地上赤裸的身体,不同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来,下流的调笑,充满恶意的嘲弄包围着方慕,头发被从身后抓起来。

  “救救我!救救…我,救命,我错了…我错了徐哥…”方慕再一次看到那张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冷漠的半张脸:“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给过你机会是不是?”

  视线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方慕无数次地抬头发出呼救,只能在狭窄的视野里,看到那无动于衷的半张脸,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匍匐在地上,像是永远都爬不来了。

  “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还想演电影……”

  “为什么不能乖一点…”

  “我没耐心了,送他走,什么时候学乖了什么时候接回来…”

  割裂,是无数次的割裂,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方慕视野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藏揽柏和罗宴听到动静,过去的时候,方慕已经完全陷入幻觉里,他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尖叫,瞳孔光都是散的,整个身子不停地发抖,眼泪和汗水打湿他整张脸。

  藏揽柏伸手想要碰他的时候,他像是身体被电打了一下那样激烈地抗拒起来:“滚开!滚开!去死啊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畜生啊啊啊!”

  他的嗓子都喊劈叉了,眼睛充血,死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四肢拼命地挣动起来。

  藏揽柏一时按不住他,被他一拳砸在脸上,被打了之后又飞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怀里抱,方慕到底是个成年男人,方慕这样激烈的反应,他险些有些压不住。

  看着没见到过精神病人发病的罗宴跟吓傻了似的,藏揽柏忍不住出声喊他:“愣着干嘛呢!打急救电话!”

  方慕这次的反应很剧烈,还没等医院的车来,就身体和精神全部失控,他一边崩溃地大哭又时不时咬牙切齿地咒骂,最后在藏揽柏怀里身体抽搐着,剧烈呕吐起来,像是要把胃里全部吐空了。

  最后吐无可吐的时候,干呕出来的东西都带着血丝。

  再是漂亮的人儿,发起来病,这番疯癫的模样总也赏心悦目不起来。

  罗宴看着方慕的样子,又不时打量已经和方慕生活了快有小半年的藏揽柏,他身上还沾着方慕吐出来的秽物,却看起来毫不慌张耐心又冷静地协助医生给方慕打了镇定药剂。

  藏揽柏外套脏了,脱掉丢在了一旁,罗宴和他去医院的路上看着只穿着一件里衬的藏揽柏,在这诡异的沉默的氛围里干咳了两声:“那个…那个你用不用穿件外套,我车后座有一件。”

  “不用。”藏揽柏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罗宴还是能够感觉到,藏揽柏情绪很糟糕,他又看着藏揽柏被方慕砸得破皮的嘴角,那地方估计明天会起青。

  一直到医院,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方慕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了镇定之后,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他有一些脱水,又输了一些葡萄糖。

  方慕在医院住了两天,清醒过来之后都没怎么张嘴说话,眼看着原本坐在他床边的藏揽柏被他的主治医生叫走,方慕有些呆滞的目光才算有了一些反应。

  医院里精神科的医生强烈建议了方慕应该住院治疗,他的状况很不稳定,应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像是感应到了一些什么,方慕在藏揽柏回来之后,就开始要求出院,不想待在医院里。

  藏揽柏显然是不太合格的监护人,方慕只小声念到两句想要回家,他就很没原则的心软了一样答应他。

  出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建议藏揽柏带方慕去精神专科医院做系统的检查和治疗,并且又说如果要带方慕回家,也要切记不能让他离了人。

  藏揽柏记录下来一些注意事项,手里拎着分量不小的一兜新开的药,另一只手牵着方慕,带人回了家。

  方慕这两天思维混乱,现在坐回了藏揽柏车上,闻着熟悉的车载香薰,被搅乱的飘忽不定的一切才缓缓静止下来。

  他的视线转向藏揽柏淤青未消的嘴角,又躲避一样垂下来眼皮:“对不起,藏先生。”

  藏揽柏目不斜视开着车,回答说:“没关系。”

  但是这几天藏揽柏都不太高兴,方慕只觉得是自己又添了麻烦。

  车行驶了几分钟,藏揽柏突然又出声:“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方慕的神情有刹那间的空白,那些回忆,是的,想起来了什么。

  真要形容方慕回想起来那些记忆过后,现在的感受,其实已经并非是将裂未裂勉强维持下一刻又骤然坍塌的震惊与撕心裂肺的疼,更多的是面对着满目残骸的茫然不知所措。

  这两天的药物吃了不少加上输的液体,方慕其实感觉自己变得有些迟钝,那些苦痛仿佛与自己隔着一层什么。

  时间过了很久,方慕才迟缓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藏揽柏在一个等红绿灯的路口停下来车,微微偏过来头望向副驾驶的方慕。

  方慕其实不记得了,他现在不太想思考,做什么费脑子的事情。

  而且他出现的时候已经在藏揽柏的家里了,藏揽柏带回来的应该是“小狗。”

  方慕其实根本不记得藏揽柏是怎么带走“小狗”的,但是像是为了不让他失望,方慕还是回答了:“记得,在特纳莱酒庄,你拍下来我,带我离开了那里。”

  藏揽柏面对着方慕,听完他的回答,神情未动,只用一种让方慕感到非常陌生的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

  方慕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能够让他满意,但是没能等他纠结很久,他就有些疲惫地睡着了。

  李恩诗的工作室里,藏揽柏把罗宴查到的信息和李恩诗叙述了一遍。

  李恩诗听完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冲击,她手里端着的温水放下的时候都应力道过重而溅落出来几滴,打湿了桌面。

  “所以说,你当年在北欧的精神疾病康复中心疗养院里见过他,你是去治病的,但是他是去得病的。”

  “除了自身经历影响,我想可能还不排除有违规给他注射药物的影响,如果好好的一个人一直按照精神病治疗两三年,不想吃药打针就绑起来打针喂药,他不疯才不正常。”藏揽柏眼神飘忽:“他越疯,那群人才会越安心,毕竟谁会听信一个疯子的话呢,而且疯了好,疯了安全,谁玩过他弄过他,他自己能说得清楚说得完整吗。”

  李恩诗震怒,眼睛睁大,她简直不可置信方慕的身上竟然会发生过比她想象中更可悲可恨百倍的事情。

  “这群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李恩诗勉强维持着理智,但是视线落在藏揽柏身上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回来之后撞见他就把他买走带回家了,他是在疗养院里的时候就引起了你的注意是吗?你那时候知道在你每天疗养身心在疗养院躲避责任轻松度日的时候,他可能就在你附近的病房被绑起来打针吃药吗,他不同寻常的地方落在你眼中却显得特别,观察到他那些表现听到他讲不合常理的奇怪的话,会让你觉得有趣的忍不住在心里鼓掌吧,你就这么冷眼旁观着,欣赏过吧!”

  李恩诗说完,一口气吐出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尽管她和藏揽柏认识多年又自以为很熟知藏揽柏的心态,可是这样的指责也是非常个人化情绪化得有失客观。

  毕竟那个时候藏揽柏也和他并不熟悉,也不知晓方慕的过去,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要对方慕伸出来援助的手。但是只要一想到在方慕落进深渊的时候,藏揽柏曾经无动于衷以旁观者的心态欣赏过,李恩诗就不免会带上一些主观情绪。

  藏揽柏端坐在李恩诗面前,听他师姐这一番针锋相对的话,一句也没有反驳。

  “抱……”李恩诗理智回笼,勉强收回来情绪刚要因这无妄的指责对藏揽柏道歉就被打断了。

  藏揽柏就端坐在她面前,目光平静的,抬起来双手,像刚转了发条但是部件不够灵敏的木偶人那样,一下又一下地鼓了掌。

  像是回应刚才李恩诗话里的因为感到有趣而忍不住鼓掌。

第17章

  藏揽柏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已经因为听到门响而走到走廊口的方慕。

  方慕站在那里,眼睛望着藏揽柏。

  藏揽柏和方慕透出来一丝紧张的视线对上,他敢打赌,在他推开李恩诗工作室的门的那一瞬间,远坐在沙发上的方慕肯定是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弹了起来,脚步着急地往这边走过来,才能够让藏揽柏推开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

  “走吧。”每周的心理咨询活动结束之后,方慕在门外等藏揽柏和李恩诗例行交流的时刻,让他觉得他像是小时候表现不太好被叫了家长的差生,在门外等着的时候总是分外煎熬。

  方慕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神情恹恹。

  藏揽柏留神他的状态,在启动车前,伸手覆盖在他的脸上,修长白皙的手指顺着他的额头往上抚,额前的发被他的手掌拢起来,露出来光洁的额头。

  藏揽柏看到他额角不甚明显的浅浅疤痕,是上次在跨年夜那晚摔出来的,尽管从把方慕带回家之后,藏揽柏自认已经对方慕十分上心,却也总避免不了方慕在自己眼前屡次的受伤。

  方慕被藏揽柏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抬起来眼睛望向他,像是有些疑惑。

  下一刻,藏揽柏就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了方慕的脑门儿。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方慕的鼻尖,是让方慕感到熟悉和放松的味道。

  “不发烧啊。”藏揽柏说完拉开了和方慕的距离,又说:“你看起来不太有精神,有点困吗?”

  方慕摇摇头,哪怕坐进了暖气打得很高的车里也没有把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开。

  赞揽柏看他小脸苍白着,窝进椅座中的时候,下巴都埋进围巾里,显得一张脸巴掌一点大。

  “是药效的影响吗?”藏揽柏这么问,在方慕还没回答的时候自己又接着讲:“等你状况好一点,就减一点药。”

  方慕那次从医院回来之后因为又增开了不少药,每次喝药一大把,最近都不太有食欲,饭都不怎么爱吃的样子。

  藏揽柏觉得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这是藏揽柏不太乐意见到的事情。

  “这里的冬天确实太冷了。”

  原本搁置的去海岛度假的计划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下午,两人拿上简单的行李,飞去了藏揽柏曾经去过的海岛。

  藏揽柏早些年的时候来这里玩过,和朋友聚会,在海边轰趴。

  飞机落地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头一天到,藏揽柏带方慕回度假酒店收拾好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藏揽柏又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方慕醒来的时候,藏揽柏刚好摆好酒店送来的早餐。

  方慕起床洗漱完之后坐在桌前,拿起来一片藏揽柏切好的披萨饼,抬眼的时候望见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洒在海面上,风吹过的时候一片波光粼粼。

  恍若隔世,方慕不知是被阳光还是被藏揽柏朝自己的那粲然一笑刺了眼,失了神。

  他身子都有了一瞬的失重感,但是又在喝下一大把药片的时候落回实地。

  小海岛上人并不很多,藏揽柏和方慕白天去了岛上的海底建筑那里游览,中午在海底餐厅吃了饭。

  半下午阳光并不很强烈的时候,两人去了海边。

  方慕脱掉了鞋,柔软的细沙在他的脚下,藏揽柏蹲下来身子把他的裤脚卷了起来。

  走近海边,风吹着海浪打在方慕的脚面上,有时候甚至会漫过他的脚脖。

  这样安逸的傍晚时分,远处有卖些海螺贝壳装饰品的小摊,还有支起来琴谱架子在弹吉他唱歌的流浪歌手。

  藏揽柏坐在沙滩上,看着方慕呆站在浅滩上,一阵一阵的海浪打过来,把他洁白的脚踝弄得满是细沙。

  “想去玩玩吗?”藏揽柏在他身后问他。

  方慕摇摇头:“我不会游泳。”

  “我会哦,还会冲浪可以带着你,你抓紧我就好。”藏揽柏像是在怂恿方慕什么。

  但是方慕还是犹犹豫豫拒绝了。

  藏揽柏看他弯腰捡贝壳和丑陋的海螺的时候,还顺便用手清洗了自己的脚踝处,虽然朝藏揽柏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再次被细沙弄脏了。

  “今晚海上游轮上会有演出,我们去看看好吗?”藏揽柏伸出来手,接过来方慕勤勤恳恳捡拾了很久的破损贝壳和不太美观的海螺碎片。

  游轮上的演出在八点钟开始,气氛非常火热,整个甲板上人声鼎沸,演出到最后,还有许多观众也上去跳舞鼓乐。

  藏揽柏在人群里抓着方慕的手,像是很怕他走丢,方慕陷入这样喧闹的氛围里,灵魂像是都漂浮着,纷乱的步伐里,他也不自觉喝下去了几杯酒。

  方慕看不清楚任何的人脸,除了藏揽柏那张异常俊美的面孔恒久地停留在他的视线中,他被藏揽柏拉进跳舞的人群中,在海对面升腾起绚烂的烟花时,和融进亢奋的欢乐氛围里的众人一起大声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