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下 云暮下 第24章
作者:冷山就木
推门进去发现方慕头发湿漉漉的,正趴在床角哭。
藏揽柏走过去,蹲下来,摸他的脑袋:“哭出来就好。”
方慕听到他的声音,抬起来哭红了眼睛望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我总是做什么也做不好,我实在…实在是很糟糕。”
“说对不起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藏揽柏轻声说道。
却没有想到方慕却像是情绪很激动的那样撑起来了身子,他眼睛紧盯着藏揽柏,像是真的很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是我的错吗,真的不是吗?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遭遇这些呢?”方慕有几分焦急地问他,在藏揽柏未回答之前他又继续说:“徐渡铭在曾在我面前包养过一位长相和我很相像的人,他经常让我跪在一旁看着他们欢好,他对他很温柔,出手大方极尽宠爱。”方慕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藏揽柏:“明明…明明真的就在他眼前,他却要让我看着他找到的替代品,是怎么样的享受我原本应该拥有的,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讨苦吃,我不原谅,我非要和他抗争,所以落得个头破血流,他说这全都是我的错。”
“我做了错事,所以一直在接受惩罚。”方慕眼睫颤动,抓着藏揽柏的手倏然收紧。
“如果…如果我没有想要自不量力地想要曝光他,如果…如果我没有固执己见,如果…如果我没有非要抓住你,又心生妄想想要演电影,那么或者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方慕像是突然受不住那样哽咽起来。
藏揽柏从刚才听到方慕说徐渡铭曾经找过和方慕长相相似的人养在身边眼神就已经变了,那卑劣自私的男人竟然能残忍至此,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好像在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方慕,他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替代的玩物,又不断地对方慕灌输全是他的错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在方慕,每一次的反抗下做更加严厉的责罚,在告诉他,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
所以方慕才会那么容易道歉,好像只要他把自己先卑微埋在泥土里,不硌着任何人的脚,别人就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藏揽柏心头突然涌起来一阵窒息感,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心脏,使得心脏的每次跳动都带着阵痛。
他望着方慕,看那双流着眼泪,睫毛濡湿的杏眼。
突然很想问,你经历过多少次呢,好像抬起来脚,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会陷入未知的恶。
睁眼闭眼都无法摆脱的梦魇要如影随形到什么时刻呢,这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色浪潮似乎要将人淹没。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藏揽柏望着方慕的眼睛,他伸手握住方慕的冰凉的手,语气坚定地告诉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一切也不是你的错。”他靠近方慕:“这个世界上多的事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被伤害的事,他伤害你了就是伤害你了,没有原因,因为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想伤害就伤害了,你不要向他问为什么之后得不到答案就开始反问自己,好像从他那里碰壁,于是在他的不断指责下就开始真的怀疑自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被这样对待。”
藏揽柏攥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答案,他答不出来,你偏要问,无缘无故的恶,和突生贪念的心,你想要什么答案?”
方慕听完这一番话愣住,停顿数秒,他眼睛眨动了一下,然后说:“我不问,他就会放过我吗?”
“是我太贪婪吗,死才是解脱吗?”
藏揽柏一下像是卡住了喉咙,他讲不出来反驳的字,和方慕比起来,自己此前经历过的那些痛苦都开始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易地而处,自己也能坚强地活下去吗,如果自己也做不到,甚至也承认死才更轻松,那么他该怎么样面对方慕这样的询问,和仿佛将他当作救命良药的眼神呢。
藏揽柏握着他的手,那冰凉的温度终于被自己捂得温热,他说:“我会在你身边,你还有我在,相信我…,以后…”
突然藏揽柏就说不下去了,以后会更好吗。
就想他原本满心欢喜为方慕准备好的生日惊喜,却间接将伤害拉到了最大,原本方慕不必直面经受那些谩骂和侮辱的。
但是这件事是自己的错吗?
藏揽柏开始逐渐有些理解方慕,当一个人每做一件事,一个决定,反之招来更恶的后果,次数多了,总有一天会怀疑自己。
藏揽柏话未说完,方慕却好像已经很满意了,他搂住藏揽柏的脖颈儿,在藏揽柏怀里,他说:“还好。”
他明白藏揽柏为什么没有将话说完,就像藏揽柏也明白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还好”是在指什么。
他在说还好藏揽柏没有说出来什么以后都会好的,这些事情都会过去之类的话。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都不可能过去的,过不去。
藏揽柏属于每句话说得好听的像是美好谎言,但是每次又会做到的人,他不讲没把握的话。
就像他说和方慕试试,就是试试,而不是“一定”又或者“永远”,就像他不确定以后会好,于是话到嘴边,也会咽下去。
但是方慕却觉得,这样还好,如果说了才可怕。
无望里生出来的希望,像是魔咒一样,把一个心怀死志的人吊得半死不活,那才是更痛苦。
第26章
那天晚上尽管藏揽柏菜色做得丰盛,但是方慕还是没有吃几口。
甚至勉强吃下去的那几口到了夜里还又吐了出来,藏揽柏夜里起来拍着方慕的后背,听他干呕的声音,之后的饭菜都没有再张口劝他多吃。
在方慕离开剧组的这天夜里,同样到了深夜还未眠的人不止他们两个。
任宜站在任栖住的房间门口的时候,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几分不妥,于是也有些迟疑。
但是犹豫数分钟之后,他还是抬起手敲响了门。
任栖拉开房间的门,看见门口是任宜,也是有几分惊讶:“任宜,怎么了,有事?”
任宜从拉开的门缝里看到了房间内沙发上翘着脚看电视的余棯,然后不动声色的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任栖似乎还没察觉到他看到了余棯的身影,嘴里不知是真是假地说道:“你这么深夜来访,让有心人看到了我可说不清楚呢。”
任宜伸手拿掉了头上戴的帽檐压得很低的帽子,开门见山道:“我想和您聊聊关于方慕的事情。”
任栖神色微变,瞧任宜那踌躇别扭的脸色,不难猜,他也是和很多人一样,认为自己要把方慕换掉的传闻是真的。
“行,进来吧。”任栖终于从房间门口退开,让任宜进来了。
药物恢复之后,果然对方慕的精神状况有了一定影响,他看起来不大提得起精神,大白天看起来也有几分昏昏沉沉。
但是藏揽柏猜测,这其实中不乏有方慕的精神受到打击的影响。
他这几天不伴着安眠药甚至都闭不上眼,尽管如此,表面上看起来睡眠的充足的方慕却神情憔悴异常。
方慕的手机已经被藏揽柏没收,他现在的微博下面已经骂声一片,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如果被方慕看到,估计他又要崩溃。
但是方慕看不到,藏揽柏却是看得清楚。
对方慕的叫骂声并没有因为时间过去,照片也被清除而消失不见,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有些人开始浑水摸鱼,以方慕的丑闻而对《半湾中月》迟迟不换角施压,即使《半湾中月》看起来命途忐忑,但也同样不能否认它还是属于圈里的香饽饽,这样的大IP当时选角色都选了大半年,可不缺眼红的人在盯着呢。
到现在为止,不止方慕这里一片辱骂声,甚至连带着任栖那边口碑都开始受影响,他社交媒体的评论区已经开始出现质问他是不是也和方慕有一腿才这么包庇这样的劣迹艺人。
好像本来方慕这种过气艺人一出来就能落得个这么大的电影项目可以演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蹊跷。
那些开始支持他的,甚至捧出来他当年拿了最佳新人演员奖的那些评论再不见踪迹。
“我是一位商人,又不是慈善家,你这么两手空空,光凭嘴在这和我谈条件,我是没有办法看到你的诚意的。”
藏揽柏听着电话里,陆溓宁有些偏低的声线,无法判断对方对他的实际态度是怎样的。
那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颇有几分言尽于此的意味。
这个电话结束之后,藏揽柏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几圈,最后停下来,他拨通了罗宴的电话。
罗宴此刻正处在和刚泡的妞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的贤者时间,半阖着眼目,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惊得他一激灵。
他伸手按下来接听键,藏揽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说:“罗宴,我想要调查特纳莱酒庄的交易流水,方慕是通过那里被交易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罗宴身上汗都没干,这会儿直接热汗变成冷汗了:“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会有今天!”罗宴很铁不成干的语气,仿佛看见藏揽柏越陷越深的身影就近在眼前:“就是能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又能怎么样!你头脑发昏了吧!真要为了方慕去跟徐渡铭斗!?”
“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要和他斗,我觉得过我们的生活更重要,但是现在是他不放过方慕。”藏揽柏俨然已经带了几分情绪:“而且这件事又不是方慕的错!”
“我没有说是他的错!”罗宴也激动起来:“我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救不了他,甚至可能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为什么还要做这样不理智的事,我当初是不是说了,方慕他的状况就不要演电影,他只要出现在人前,出事是早晚的。”
“哦?他一个受害者,现在反而见不得人了?”藏揽柏声音在这一刻变轻,但是任谁也能听出来里面的不悦和冰冷。
罗宴有些受不了说不通的藏揽柏,最后分外烦躁地说:“我没法帮你!你放弃吧!我现在要睡觉,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罗宴逃避一样甚至不等藏揽柏在开口就又说道:“不说了,休息了,拜拜!”
挂掉电话之后的罗宴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不知怎么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
一个小时过去之后,他有几分恼怒的在床上锤了一拳,嘴里咒骂了句什么。
吓得他旁边已经睡着的女伴也惊醒过来,微微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些。
罗宴反应过来,轻吐出来一口气,然后又缓和脸色安抚女伴。
紧接着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罗宴拨通他大哥的电话,听着电话里响铃的声音,无声地咽下去几口口水。
等那边电话拨通,罗宴先是插科打诨问候闲聊了几句。
“哥,最近怎么样。”
“最近降温,穿厚点。”
“没事,就是想你了,和你说说话……”
“哎,别挂…别挂呀…我这有正事……”
方慕在一星期之后,告诉藏揽柏他休息好了。
尽管方慕看起来状态完全不是自己所说的那样,但是藏揽柏还是依言带回了剧组。
剧组的工作人员好像没有想到方慕真的会厚着脸皮再回来,但是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任栖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方慕就算是回来了,他拍戏的水平也是没能调整到之前的水平,他台词记得艰难,使得拍戏的效率直线下降,但是虽然下降,但是比起来他不来,还是有一些进度的。
重复拍摄的次数开始增多,任宜也一遍一遍陪着演。
每一天,很多人都认为方慕会顶不住压力第二天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他第二天还是准时出现在了片场,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好像只要任栖没有真的明面直说要他走,他就会一直这样厚着脸皮来。
任宜看他站在那里,用纸巾擦脸上流下来的汗,喝一眼数不清数量的药片。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在凝望一只,被野兽群撕咬过,然后仓皇逃出的鹿,鹿角都已经被剥了,头破血流的,还依旧四只脚站在那里,眨漂亮无辜的眼睛。
《半湾中月》剧组里的气氛变得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因为方慕竟然真的这样一天一天地把戏缓慢地拍下来了。
剧组那些原本以为方慕会被换掉的工作人员,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导演,包括电影的另一位男主角,都没有要换掉方慕不和对方合作的打算。
这等于让全剧组,都在陪方慕冒一场险。
方慕的状况时好时坏,任栖只能在他入戏的时候,多拍一些,赶进度。
但是尽管如此,方慕还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好像在以耗尽精血的代价在拍戏。
他时常呕吐,吃不下东西,努力吃下去的一些也可能会在不久后吐出来,他比之前更加回避人群,在片场除了工作之外,不会和任何一个人目光相接。
眼看着一个被摧毁的人,逐渐的分崩离析。
在任栖开口叫停之前,藏揽柏再一次申请了方慕需要休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