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 热带公路 第3章

作者:林子律 标签: 近代现代

  妻管严,和事老,愣头青。

  ……还有个小哑炮。

  青藏高原地图广袤,人口稀少,停的站点也有限。

  过了西宁,下一个站是800公里外的德令哈。火车从西宁出发时还阳光灿烂,行程将近7小时,等抵达德令哈就已经披星戴月。

  万物复苏的四月,高原却只有岩石裸露的戈壁,漫无边际的黄沙,快六点了依旧亮得没有一丝阴霾的天空,与春意隔绝彻底,枯绿草甸都显得足够奢侈。残雪更多,连绵起伏的山脉被银白覆盖,越往腹地走阳光越亮,可也越凄凉荒芜。

  晚餐时间,不少人都去了餐车,列车临窗一边座位空出许多。

  翟蓝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趴下。

  被陌生人拉进一场没什么意义的谈话固然尴尬,但所有人笑着闹着,一见如故,他却好像永远无法加入——这滋味更加让人崩溃。

  翟蓝半张脸贴着冰凉桌板,双手自然下垂。

  有点羡慕那愣头青,虽然他没分寸,不太考虑别人感受,涉世未深,还有时嘴欠,想法油腻……但他这么轻易就加入了两个大叔,他们聊球赛,聊家乡的旅游胜地和特产,还交换联系方式说要给彼此邮寄礼物。

  翟蓝做不到。

  他甚至做不到跟游真打招呼,再问他:“你是不是‘绿风’那个吉他手?”

  哪怕其实答案十拿九稳。

  封闭太久,平时在熟悉地方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真的快丧失正常沟通能力了。

  翟蓝闭起眼数着心跳——这能让他找点事做,避免不自觉钻牛角尖——眼睛偶尔被雪光扫过,随火车行进时颠簸频率偶尔一晃,成了暂时趣味。

  有人走过翟蓝,脚步在他身边却停了。

  翟蓝没动,感觉有点好笑。他猜测对方驻足这是因为自己的姿势很奇怪,手垂直,歪着头一脸安详,会让人想确认是不是还活着但多半也不真的理他——哪有那么多猝死,就算真遇上,估计也明哲保身的多。

  就像最开始,发现他爸躺在酒店的那个清洁工,慌乱之下没有拨打120。后来法医说他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否则还有一线生机。

  翟蓝暗自冷笑,又忍不住辛酸,可他半晌却没听见那人继续向前。

  “喂。”

  什么重物落在桌板上。

  翟蓝睁开眼,他有轻微近视,好不容易聚焦看清了面前多了个苹果。还有个人,站在小桌板对面压下板凳就坐。

  雪光反射一片墨绿,深色却突然比阳光还惹眼。

  游真问:“我能坐吗?”

  碎发遮着那双充满戒备的微圆眼睛,里面闪过一道微光。

  半晌,翟蓝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你……有没有充电器?”

  作者有话说:

  哦还要说明1下,平行宇宙架空故事,所以没有疫情不用做核酸可以不戴口罩到处跑(防杠(流下心酸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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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休息

第3章

  天气变化莫测,一百公里外还阳光灿烂,雪地耀眼,这会儿好像又开始下雪了。青空黯淡,厚重云层遮住了所有的蓝,辽阔大地雾蒙蒙的。

  游真拿着充电器去而复返,还带来了翟蓝放在中铺的手机,一同递给他。

  “……谢谢。”他说。

  游真扯了扯嘴角,不带感情,是个疏离的微笑。

  给已经关机的手机充上电,翟蓝继续趴着,这次没再用两手下垂的僵尸姿势,规规矩矩地枕着胳膊。但窗上是雾,窗外也是雾,他现在连山脉轮廓也看不见了,耳边挥之不去的嗡鸣却不知什么时候好了一点。

  眼珠偶尔一转,偷偷摸摸地瞥对面的男人又迅速移开。

  翟蓝想着上次见面。

  那会儿游真的头发是黑色,也更短点儿,雨天店里生意不好,他就耐烦地蹲在门口研究一张坏了的折叠椅,表情和现在一样认真。

  但那天他们也没说上话。

  翟蓝微微出神,目光再一次转到游真身上后有些发愣。

  游真用一把小刀削苹果,果皮薄厚均匀,狭长的一条从指间落在纸巾上,直到削完都没有断过。拎起整条苹果皮打量了会儿,游真放松紧绷的肩,眉梢也微微一抬,好似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这才切开成两半。

  他把二分之一用一张纸垫着,往翟蓝面前推:“给。”

  “……我?”翟蓝的语气不可置信。

  游真点头。

  桌板的和游真手里的两半大小几乎均匀,表面没有一点坑洞和残余果皮,连苹果核都被整齐地从中剖开,简直是强迫症福音。

  翟蓝被这手功夫震惊了,他坐直,几乎两手捧起半个苹果,低声说了句“谢谢”。

  过分虔诚的动作逗得游真绷不住唇角上扬:“吃吧。”

  不太甜,还有点儿酸,咬一口声音清脆,配合对面游真逗小动物一般的微表情,莫名地让翟蓝烦闷了整天的心情有所好转。他仔仔细细地吃苹果,没察觉车厢内开始逐渐升温,被他抹开了雾气的车窗重又模糊。

  半个苹果吃得很快,翟蓝从上火车后就只喝了点水,这会儿被酸酸甜甜地开了胃,突然感觉到了饿,琢磨着一会儿去餐车或者买盒泡面。

  他并不窘迫,只是总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

  游真就是在这时喊住他的:“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翟蓝没正面回答:“我也是成都来的。”

  听见他这么说,游真愣了愣后笑得放肆:“什么啊!原来你刚才在听。”

  和上车后所见任何时候的表情都不同,他的冷冽一扫而光,更接近于翟蓝藏在手机里的那个模样,打趣翟蓝:“我还以为你跑了是因为声音太大被吵醒。”

  翟蓝突然没那么怕他了。

  “不全是吧……”小声说完,翟蓝揉了揉干涩的眼。

  游真用小刀继续雕着刚才的苹果皮:“上车前好像在站台看见过你。”

  他果然没印象。

  翟蓝不否认站台或许擦肩而过,说:“我……以前看过你的演出。”

  游真的笑容一敛。

  翟蓝补充:“在Zone,冬天的时候。”

  “哦……”游真微微偏着头,思索他们冬天到底演出过几次,又是哪次那么凑巧被翟蓝看到,但到底想不起又不肯放弃追寻答案,执着地继续说,“那段时间来的人不多,不过场地还可以,在Zone买演出票送饮料。”

  “好像……记得。”

  游真直勾勾望向了他:“你那次喝的什么?”

  翟蓝猝不及防他还会提起细节,好一会儿才答:“是百利甜。”

  游真露出“明白了”的表情:“1月15号。”

  苹果皮氧化了,内侧发黄,甜腻味道沾了冰雪的冷,缠绕在鼻尖。

  老爸走了以后第一个冬天很难熬,翟蓝办了休学就不去学校了,当然也没参加考试。他拒绝了姑妈要他住过去的建议,仍然每天都待在家里。

  除了家人跟辅导员,为数不多知道他遭遇的只有高中时的好友岳潮。但他不在本地读大学,平时保持着线上联系、常给翟蓝发笑话和各种弱智段子,直到寒假才回到成都,约见一次后发现他状态糟糕,便不由分说地把人拖出家门。

  翟蓝还记得那天降温,但放了晴,盆地阳光奢侈,他心情也明媚了一点儿。岳潮约他去咖啡店自习,翟蓝抱了本书抵达约定地点,注意力却被旁边的变化拽走了。

  咖啡店是他们去过好几次的,翟蓝记性好,对那一片都熟悉。

  叫“假日”的小店旁边本来有一家批发服装,从去年11月开始闭店装修,那天刚好重新开张。

  入口低调,朴素木门挂着“正在睡觉”的牌子。

  白色外墙抠出一扇窗,只看得见里面摆满半边墙的各种酒瓶。旁边横着的招牌嵌入霓虹灯管,挂出歪歪扭扭四个字母——

  “Zone?”咖啡店店员听他和岳潮聊起,笑了,“那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开的。”

  岳潮顺势问:“什么店啊,酒吧?”

  店员姑娘端上他们点的巴斯克蛋糕:“算……livehouse?不过你要说清吧、酒吧也没错,卖调酒,偶尔会请熟悉的小乐队演出。昨天刚开业,最近一个星期都是卖票送饮料,你们有空可以去听呀,说不定还能看见我们老板呢!”

  翟蓝:“你们老板?”

  “嗯,他也有个小乐队,叫‘绿风’,音乐软件搜得到,作品嘛……就见仁见智了,反正我不听太懂。”店员不好意思地绕着麻花辫发梢。

  可能那天巴斯克的味道恰到好处,可能喝了太多次咖啡感觉店员早已把他们当半个朋友,说的话真真假假地掺着诚恳。吃了晚饭,在芳草路转悠两圈再次路过Zone时岳潮怂恿他去试一试时,翟蓝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晚七点,小木门打开了,牌子上的字变成“进来喝酒”。

  几个衣着时髦、甚至有点怪异的男男女女聚集在玄关,聊得眉飞色舞。路过他们时,翟蓝侧了侧身,然后就发现另一边靠墙的广告牌。

  前面两支乐队是什么名字,翟蓝真的忘了,他只记得最后那片抽象树叶。

  22:00-23:00,绿风。

  风格:Post-Rock。

  那个夜晚,蓝和绿的光占据翟蓝刚刚走入的、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他被人群挤到了最角落,和舞台距离很远,看见灯光制造出的阴影里,拿着电吉他的男人专注地演奏那些对翟蓝而言太难懂的音符。鼓点是安静的,低音频率与合成器播放的采样共振,电吉他取代了人声,像在讲故事。

  第三首歌时他才意识到这支乐队没有主唱,器乐成了绝对的主角。那些或沉郁,或柔和的旋律、节拍,逐渐变成一朵膨胀的云。

  他想到了很多个夜晚,大雨将至时街灯光线摇曳,树叶飘零。

  憋闷已久的心情疏忽找到了一个隐约裂缝,逼近出口翻涌,升腾。冬夜变得闷热,他几乎被吉他的声音感染,云层向他倾轧——

  随后,一声惊雷。

  在此之前翟蓝没听过所谓的“后摇”,但那一天,他听完了整场演出,站在Zone的舞池外面听完歌,转过头从一张扭曲的镜子里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回到家后翟蓝去搜到了这支乐队,也找到了那首仿佛从他心里生长出来的歌。

  它的名字叫《季风》。

  评论区带着音乐人认证的账号潦草写了几句创作感想,提到盆地春秋雨夜,似乎让本已十分柔软的心底再次塌陷。

  翟蓝点进那个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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