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糊口 第18章
作者:鸦鸦吃素也吃肉
“等等啊,我戴个鞋套。”
郑海川这回过来没有背上他那巨大的工具包,只在兜里揣了双一次性鞋套,手里拎着俩口袋。祁聿注意到青年衣服也换了,头发也没比走之前干多少,不禁问,“你还回去洗了个澡?”动作还挺快。
“嘿嘿,是呀!”郑海川戴好鞋套才踏上祁聿家干净的瓷砖,一边说,“这不是之前衣服弄脏太味儿了嘛。怕再熏到您,反正我们公司办事处就在我家那条街上,我就赶紧回去洗了个战斗澡!”
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身上的确没了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一股劣质的柠檬香。
祁聿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郑海川手里拎着两个口袋,祁聿本以为都是维修的东西,但郑海川却将其中一个先放在他厨房的灶台上,才拿着另一个口袋走向卫生间。
祁聿没跟进去,他如今已经相信了郑海川的技术。
随便他怎么摆弄吧,反正只是个水龙头而已。
壶里的水已经烧开,祁聿打开泡面盖,将水倒进桶里冲泡上。他放回水壶时,眼睛不由得看向桌上郑海川拿来的口袋。
这人拿过来,是要给他的?
既然这样,他提前看看是什么,也不影响吧?
祁聿这么想着,非常理所应当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塑料口袋上系的结稍微分开了一点。
“律医生,我给您换好了!”
“这旧的喷头我就带走了嗷,反正您拿来应该也没啥用,我回去修一修,看看能不能再卖个二手!”
换喷头是非常简单的事,郑海川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他拿着旧喷头走出卫生间,发现屋子的主人已经坐在了客厅的餐桌前,桌上摆着两盒泡面,一盘小黄鱼,还有一袋他眼熟的口袋。
“哎您都吃上啦!”
郑海川心道自己之前猜的真没错,律医生还没吃晚饭哩!
“对了刚才忘了说,我回家顺道就给您捎了点自家卤的卤菜,绝对干净卫生的,您尝尝看!”
祁聿当然知道郑海川给他带了什么,刚才都看见了。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座位,冲郑海川示意:“坐。”
“啊?我就不坐了吧。”
郑海川摆摆手,“这么晚了,不耽误您吃饭休息,我这会儿就回去了!”
祁聿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但也许是卤菜的香味格外能抚平饥饿的胃,他还是保持语气平和地敲了敲桌子:“坐过来。”
郑海川也不知道咋的,明明律医生就说了几个字儿,也没凶他,他心里就是发憷。
总感觉像自己犯了啥错误要被老师教训了!
于是他没敢在拒绝。垂在裤边的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裤缝,郑海川乖乖地挪步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老老实实的,只有小半个屁股挨在了皮制板凳上。
第23章 不累么
祁聿租住的公寓很简洁,要说风格,就是时下最流行的性冷淡风。
除了黑白灰,看不到其他颜色。
但此时洁白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放着的食物看起来却不太符合这里房租的格调——两桶加了煎蛋的红烧牛肉方便面,一盘隔夜香煎小黄鱼,再加上一碟用豁了口的牡丹花纹瓷碗盛装的卤猪头肉。
各式的鲜艳,像极了在郑海川视频里才能看得到的土味风格。
“唔,这小黄鱼泡一下面汤也好吃!”
餐桌两头,一面在十分安静地埋头进食,而另一面,除了呼噜噜的嗦面声响,叭叭的说话声也一直没停过。
“我那天买回去就吃了一条,其他都留给我家小禾苗儿吃了!”
郑海川嚼着香脆的鱼骨头,一脸满足,“没想到还能在律医生这儿蹭到一口!”
祁聿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话都懒得接。剩饭剩菜的,这人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哎律医生,你别光吃面啊!你快尝尝这猪头肉!”
郑海川自觉受了祁聿的关照,特别殷勤夹了满满一筷子卤肉塞进祁聿的泡面桶里,“我专门挑的肥瘦相间的部位,中午卤了一个多小时呢,嚼起来特别香!”
“嗯。”祁聿此时心情平和,倒也没拒绝郑海川的好意。他夹了一片吃进嘴里,随口接了句,“不是卤的鸡翅膀么?”
他记得这人最新的视频里还在教大家怎么把鸡翅快速解冻后卤入味。
“啊鸡翅膀啊,都给我家小禾苗儿吃光了!”郑海川没注意祁聿这句话背后隐含的信息量,只大喇喇跟祁聿分享家事,“哈哈,他小子也怪,鸡肉鸡蛋不爱吃,却特别爱吃鸡翅膀!“
郑海川说起家里小侄儿的事,和祁聿那些在朋友圈天天晒娃的同事没什么两样。
“小孩子也不忌嘴,昨天吃了两顿,今天中午又吃了一顿,舌头都起泡了还惦记着要吃!”郑海川有些无奈,”还好我也就买了一斤,吃完就没得了。今早我又去菜市场买了点素菜和猪头肉卤,素菜拿不出手,我就给您带了点卤肉来了。”
几近三米挑高的宽大客厅内,只因为多了一个人,就多出了一丝平日里看不到的烟火气。
郑海川嘴里絮絮的话语并没有什么营养,扯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祁聿却一直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这么一大通,祁聿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你倒是好爸爸。”
“嘎?”
郑海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爸爸?”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当妈?”祁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还在冷笑,“不过我看也差不多。”
毕竟谁家当爹的会天天做饭泡奶洗衣服?也就这人乐在其中了。
祁聿心中说郑海川‘乐在其中’,显然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餐桌对面的人就喷笑出声,肩膀和拿着筷子的手都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祁聿:“?”
这又是哪句话刺激到这人得帕金森了?
“哈哈哈哈哈!”
郑海川抖着手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才和祁聿说,“律医生,你不会以为小禾苗儿是我儿子吧?”
“……他不是叫你爸?”
祁聿皱起眉,不认为之前都是自己幻听了,“你还有给人喜当爹的癖好?”
“噗!”郑海川看见祁聿这副冷脸认真的表情,不知怎么更觉得好笑了。可他又有点怕祁聿拿眼刀飞他,只能捂住嘴偷乐,“律医生,你听到的是‘幺爸’,不是‘爸’!”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鹏城人,祁聿并不太懂这两者的区别。
平日里郑海川和人交流,都是用普通话的。但当他和老乡或单独在家与郑嘉禾说话时,就会转换成老家的方言。听上去别人大多也能听懂,但免不了有的词句具备本地人才懂的意思。
比如郑嘉禾常喊的“幺爸”。
“‘幺爸’是‘叔叔’的意思。小禾苗儿是我侄儿哩!”
郑海川笑点低,如果不是看到祁聿黑脸了,怕是还能笑上一会儿。但此时感觉到空气冷飕飕的,他只能努力掰正脸色:“咳,他是我亲侄儿,我哥生的。”
“我哥现在在老家养病,我爸年纪也大了,没人照看那小子,我就把他一起带到这边来打工了。”
郑海川一通求生欲极强的解释,好歹令客厅中的冷空气回了一点温。
祁聿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得知了之前自己判断的错误,却莫名舒坦了一点。
呵,他就说。
这人成天在镜头面前搔首弄姿,不知检点的,一看就是没老婆的人。
这么想着,祁聿又夹了一块卤肉吃进嘴里。
一半的肥肉连带着皮,炖煮得软糯非常,一抿就化在了嘴里,而另半块瘦肉则被卤得充满绵长的酱香,每一下咀嚼香味都流窜在口齿间。
唔,这手艺,倒也不需要老婆。
“你每天上班,回去要做饭,还要照顾侄子……不觉得累么?”
也许是被刚才青年的笑声打动,又或是今晚屋子里的温度舒服适宜,祁聿问出了从一开始认识郑海川,就想问他的话——
这个农民工,每天起早贪黑,干着扛砖扛瓦的体力活,吃着最便宜的馒头白菜,下班了回去拖地洗衣做饭,还要照顾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不累么?
为什么还有劲去拍没人看的视频,为什么还能对着镜头笑得出来?
为什么明明脸和手都被风吹日晒得那么粗糙了,那双眼睛还能带着亮光,那两排大白牙还总是能咧开嘴角露出来?
生活这么苦,可祁聿在郑海川身上,几乎感受不到苦的味道。
祁聿不懂。
他曾经见到过许多过着这样日子的人。有的妻离子散了,有的家破人亡了,有的在贫穷的生活中磨平了爱情,有的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谩骂不公却无力反抗。更多的,是成为了没有什么追求的行尸走肉,脸上带着麻木,能熬过一日是一日。
但郑海川不像他曾见到的任何一个。
“律医生,你晚上失眠吗?”
祁聿的问题,对面的青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给祁聿。
“有时候吧。”祁聿吃得差不多饱了,放下筷子。
有时候他睡前想着研究方向,容易越琢磨越精神。或者是刚熬了一个通宵夜班,回家后祁聿也需要酝酿一会儿才能入睡。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失眠与思绪过多,或是心理压力过大都有关系。祁聿自认为自己没有太明显的这种症状,但在现在的年轻人之中,这是不可避免的现象。
“唔。”
郑海川还在吃,他埋头嗦了一口泡面,两边脸颊被撑起鼓鼓的弧度,说起自己,“可我从来不失眠。”
他嘴里嚼着面,脸上是特别自然地那种敞亮:“我每天事情太多了。”
“早上六点过爬起来,洗漱做饭。然后七点出门上工,一直干到到晚上六七点,一整个白天基本是忙着没停过的。等回家做完家务,也就九十点了。等哄了娃儿睡下之后,我闭上眼就能打呼噜。”
“然后第二天睁开眼,天就又亮了。”
郑海川的叙述平凡而朴素,寥寥几句话,就将属于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的普通生活给囊括全了。
将嘴里嚼的东西都咽下肚,郑海川舔了舔没那么干燥了的嘴皮,认真回应刚才祁聿问的那句“累么”——
“要说累,有时候是累的。可是我哪有时间想这些啊?”
“就趁着自己还能干,多挣钱呗。还得养娃儿呢!”
祁聿沉默了半晌。
“那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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