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反向围捕 第3章

作者:重山外 标签: 近代现代

  “那还好,我没明说,只是问了问你在哪。”

  奚闻松了口气,小声地说,“谢谢叔。”

  “谢我干啥,谢我陪你胡闹?”杜夏嘴角噙着抹笑。

  奚闻吐了吐舌头,端起杯子,“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来,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着端了杯子,一口饮尽里头的乌龙茶。

  杜夏是自己开车来的,也不喝酒,陪他喝了杯茶,“冯桐说你戒酒了,没想到还是真的。”

  奚闻放下杯子,“喝酒了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我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

  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朝后靠在椅背,虽然没喝酒,也有点醺然,他看着一桌子的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又从怀里掏了片口香糖扔嘴里嚼着。

  杜夏看了他一眼,“也戒烟了?”

  奚闻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迟疑地嗯了一声,“以前那些容易上瘾的习惯,干脆一次都戒了,不然依赖性会转移。”

  “这几年不见,长大了不少啊。”杜夏摸了摸他的头,感慨了一句。

  又问道,“你既然还不想回家,那这段时间住哪?”

  奚闻想了想,“刘然之前说让我住他那儿去,但我觉得人家小夫妻两口子我挤进去多不方便,打算先住两天然后去网上找间房子搬走。”

  “那住我那儿吧,我名下还有好几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先搬进去住。”杜夏说。

  奚闻当然乐意,也不装模作样,嬉皮笑脸地说了声谢谢叔,放心,我按市场价给你交房租。

  杜夏揉了把他有点卷的头发,哂笑道,“我还能问你收钱?”

  聚餐结束,杜夏把行李搬上车,带他到新房子里去。刘然还颇为不舍得,扭扭捏捏地说你真不去我那住了啊,我东西都准备好了,还买了碟片机,想回味一下我们以前的集体生活,现在都浪费了。

  奚闻笑着说,“不浪费,你先别扔,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没钱交房租,我夏叔把我扔出来了,还得住你那儿去。”

  刘然原先还有点感伤,被他这么一说又逗乐了,“啧,杜总还能赶你?更何况奚小少爷啥都会没,就是不会没钱。”

  奚闻摊了摊手,“这可不一定,我没跟家里说,要是没工作,我可不就是穷光蛋了吗?”

  杜夏把车开过来,按了喇叭催他。奚闻朝刘然挥挥手,说下次再约,一溜小跑着上了杜夏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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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蜜糖砒霜

  杜夏说的房子在城市CBD区周边,交通发达,里头是精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杜夏去物业拿了钥匙,帮他把行李搬进去,开了灯,然后把钥匙给他。

  “你先住这儿,如果不习惯再跟我说,我给你另找地方。”

  奚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俯视,整片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高楼林立,条条高架纵横交错,车流与街灯像彩色的光带,霓虹辉煌,五光十色,尽显这座不夜城的繁荣本色。

  奚闻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凉浸浸的,看久了,有点眩晕得闭了眼。“好久没回来了,都快忘了这儿有多漂亮了。”

  杜夏走到他身侧,“那么漂亮,你当初还舍得走?”

  奚闻把脸从玻璃上挪开,垂下脑袋小声地说,“谁让我做错了事,是我自己活该。”

  杜夏看着他趿着拖鞋走回客厅,背影像个被遗弃了的小狗似得可怜兮兮,垂头耷脑的。

  奚闻从门口把行李箱拖进来,在客厅中央摊开开始归置东西。

  杜夏叼着烟,坐到沙发上问,“所以你这次回来有啥打算吗?”

  奚闻坐在地上,一边整理,一边说,“没,就是在外头待久了,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

  “那你还想走原来的路吗?”杜夏劝着他,“其实你在音乐这方面的确挺有才华的,不是我跟你熟就捧你,我经手了这么多音乐人,你的歌的确不错。有天赋不容易,别浪费了。”

  奚闻盘着腿,把衣服理出来,“喜欢还是喜欢的。可是叔,我写不了歌了。”

  杜夏一愣,烟灰落到了手上都没感觉,“怎么回事?”

  奚闻清了清嗓子,“就我妈那病你知道的,不是有遗传性吗?所以得吃药压着。”

  杜夏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戒烟戒酒也是因为这个?”

  奚闻嗯了一声,把行李箱里保护的很好的一大坨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杜夏的手抖了抖,把还剩了一大半的香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冯桐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跟她说。”

  “胡闹!”

  奚闻被这斥责声吓得浑身一震,一下抬起头看他,双眼大睁,瞳孔透着光,有种易碎品的感觉。

  杜夏盯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徐徐叹了口气。

  老天爷其实很公平,一样东西要用另一样东西去换。

  奚闻打小就聪明,看东西过目不忘,反应极快,写歌的时候灵感源源不绝,常有出人意料的精彩旋律,都得益于那个病。

  病给了他灵性,在好的时候让他的大脑异常亢奋,让他像个天才一样地持续创作。不好的时候让他抑郁疯狂,空虚乏力,满脑子都是消极绝望的念头。他不断在这两种情绪间拉扯,耗尽精力以后就陷入长时间的抑郁。

  之前症状没爆出来,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一些出格的举动只当他还是个小孩子,被宠坏了。

  但去了法国以后就不行了,他精神压力太大,也没有认识的人在旁边支撑,他被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被愧疚与自责的情绪包裹,满脑子都是从前的事。

  在半夜的时候哭,白天的时候连床都起不来,把自己关起来,饭都不知道吃,就像一个废人。

  他妈也是这样,从小就被当作天才,大了点开始画画,一下就被捧上了极高的位置,拿奖拿到手软,好像冥冥中有神在指引着她的画笔,她被誉为奇迹,专家拿着放大镜探究她画里的端倪,一幅油画能拍出上百万。

  但后来他爸出了意外去世以后,他妈就疯了,情绪开始变得异常极端,完全无法控制。疯狂购物吃东西参加各种酒会寻求发泄,曾经大半夜地爬到高架桥上晃晃悠悠地走路,幸好被人发现了救下。

  她酗酒抽烟,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也会画画,手下的画却开始变得黑暗血腥而阴郁,看得人毛骨悚然。喝酒喝多了以后手抖,总是拿不稳画笔,就开始尖叫摔东西,她说自己脑子里好像昼夜不停有东西在转,一辆车在高速路上疯狂奔驰。有意思的是,那几年,他妈妈创作的作品被评论家大加赞赏,认为她再次实现了自身的飞跃。

  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太久,有一次他外公回来发现他妈躺在了浴缸里,手上割了十几道口子,要不是神智不清醒手抖握不住刀子,肯定救不回来。

  奚闻7岁时被外公领着去精神病院看过一次妈妈。他们走在花园里,这里非常美丽,两边是参天的树木,各种颜色的绣球花,他妈妈吃了药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恍惚,穿着白色病服,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侧,手上抱着一束洋桔梗,被护工推出来晒太阳,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仍旧美得像一个陶瓷娃娃。但眼睛是无神的,跟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奚闻很想她,抱着她的膝盖哭,拼命喊妈妈,冯晴也无动于衷,始终没有低下头看他一眼。

  等他们走进医院大楼,花园里的美妙景象就消失了,他被外公牵着手走过医院的走廊,来来往往是脚步匆匆的护士,穿着病服僵硬地站在门口的病人,留着口水,眼神呆愣,偶尔会发出空洞的笑声,大都瘦骨嶙峋,空气中流淌着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

  奚闻看呆了,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的存在,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最害怕的无非是晚上关了灯以后独自睡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世界光鲜亮丽的反面,那些阴郁腐朽毫无希望的人生。

  经过一个拐角时,突然有女人飞扑出来,一下子抱住他,奚闻被吓得惊叫,女人的身体像钳子一样把他夹紧,胳膊堵住他的口鼻,骨头勒着他像冰冷的钢筋一样用力,身上有一股腐臭的气味,她漆黑而疯狂的眼睛死死看向他,里头是不见底的深渊。奚闻完全被她控制住了,一动不能动。

  很快就有护士人员冲上来,掰开她的手臂,将她压倒在地上。身体撞上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女人在那些人的身体下扭动挣扎,嘴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叫。

  奚闻无意间看向她张大的嘴,愕然地发现女人嘴里的舌头只剩下一半,听说是她自己咬掉的。

  外公把他抱回家,路上他一直在哭,完全停不下来,洗澡时热水淋到背上,他感到一阵刺痛,转过头发现女人尖锐的指甲在后背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坐在热水里,摸着那些伤疤,又想到女人深渊般的眼睛和半截舌头的嘴。

  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从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中跳跃而出,恐惧从心底蔓延而上,如藤蔓包裹,死死地紧迫地咬着他——他被那个女人打上了烙印,他逃不掉的。

  多年以后他在法国的出租屋内,浑身淌着水,浴室很冷很暗,玻璃被他砸破了,拳头滴着血,他看着碎裂镜子里的自己,慢慢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疯狂和悲哀。

  他一直害怕会踏上这条路,可始终是无可避免。

  医生说,冯晴的病是遗传性疾病,她不应该要孩子。

  他提出了两种方式,药物治疗和精神治疗。

  精神治疗需要的时间很长,常常起不了作用,找到症结很难。从研究来看,普遍认为不是单纯的心理因素,患者的大脑灰质就与常人不同,也就是说从出生起,他们的病发就是注定的,只是早与晚的区别。

  药物治疗倒是立竿见影,却往往伴随着负面影响。锂盐这类神经安定的药物效果很好,但要控制使用量。用少了没有效果,用多了会有依赖性,血液中过高的锂盐浓度,不仅会遏制思想,还会摧毁思维。

  奚闻要规避这种疾病的负面情绪,同样的也要放弃它所带来的好处。

  所以他不能写歌了。

  他需要服食药物来压制自己,变得迟钝,将情绪保持在平稳水平,他失去了感知音乐旋律的能力,也失去了所有灵感,他的注意力和记忆力都变差了,深奥一些的长句子都无法理解。

  他的选择实在少得可怜,在选择正常的同时,就只能走向平庸。

  “你打算怎么办?先休息一段时间吗?”杜夏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后脖颈处,“你也不可能瞒着冯桐一辈子,她毕竟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奚闻垂着头,淡然地说“我现在控制得挺好的,没必要让她知道了担心。担心了也没用,只是多一个人在我旁边唉声叹气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杜夏有些不认同。

  奚闻抬起头,笔直地瞧着他,“夏叔,我刚刚跟你说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杜夏一愣。

  奚闻移开视线,又说,“其实如果我不跟你说,你不知道的话就什么事也没有。但我跟你说了,就算我表现得再正常,你心里是不是都像扎了根刺似得特别堵?不管看我做什么都好像很悲哀,仿佛我这辈子都毁了似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受不了别人这样看我,我还好好的呢,没疯也没自杀,我没那么脆弱。”

  杜夏说不出话了。

  奚闻从他的手下挪开,慢慢站起身,“我放弃了很多东西变得像个正常人,我不能还让你们给我打上标签,总小心翼翼地捧着,像个易碎品似地,那我做这么多不是没意义了吗?”

  “我回来真的没什么计划,就是想在熟悉的环境里,过回以前的生活。我不想因为我回来了,反而影响我身边的人。”

  杜夏听他说完,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好像被他说服了,“好,我尊重你的想法,有什么需要的就打电话给我,尽管开口。”

  “嗯。”奚闻明快地笑了一下,“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嗯?什么事?”

  奚闻突然有些别扭地侧了侧眼睛,说自己的事的时候没什么,说别人的事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感觉怎么说都不对劲,只能迂回了一下,“就是最近闹得最大的那件事,你们公司的艺人。”

  杜夏抱着胸看他那副别扭样子,揣度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说沈清野?”

  奚闻大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杜夏的脸突然拉了下来,“他无法无天的,得了个奖,做什么事都不跟公司商量。”

  “你说他公开出柜?”

  “对。”杜夏现在一提起,还有火气,“那场直播他没跟公司商量就接了,说的话也没给经纪人审过,结果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圆都圆不回来,和几个重要品牌的代言都黄了。”

  “其实我觉得你们之前照片的事处理得不太好,”奚闻皱了眉说,“我跟他都分了这么久,还能被别人利用,成了捅他的一把刀子。”

  网上骂的恶心得多的是,什么同性恋滚出娱乐圈,要求把沈清野演的电影全部下架的,认为他在传播畸形价值观,给青少年错误导向的,照片被P成了遗照,还有人给他寄恐吓信,寄寿衣。他好几年的努力成果,就因为性向而变得一文不名,好像他喜欢男人以后,他整个人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对于那些论调,你们不管管吗?”奚闻脸色沉重,有些不高兴地问,“按你们以前的公关实力来说,本不应该闹成这样。”

  杜夏曲了手指抵着唇,冷哼了记,“说句难听的,他的经济约快到期了,我看他想走。”

  奚闻有些愕然。

  杜夏垂眼看向他,眼睛又黑又沉,“他最近跟风向传媒的徐总走得很近。我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他要是真想走,就别想走得舒舒服服的。他原来签的唱片约因为受伤的关系都不能履行,欠了很大一笔违约金,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同意让他换条路走。公司砸了那么多钱下去培养他,让他拍戏,给他牵线,他却忘恩负义,有了名气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肯定没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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