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野火 第31章
作者:四野深深
施泽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敞腿坐在凳子上勾了勾手,徐砾深呼吸一口,扯扯衣摆然后走了过去。
从去年秋天的第一次算到现在,将近一年时间,他们身体上的默契比起其他建立得显然要深很多。徐砾走近施泽身前,施泽一抬手揽腰,他卡在施泽腿间就贴了上去。
“只是很好?”施泽随手摸着捏了一把,看着他问道。
徐砾扶着施泽的手臂,被稍稍一拉就自觉坐到了施泽腿上。他有些羞怯地跟施泽对视,不用再催促地低头吻了施泽的嘴角,然后是脸侧:“是好喜欢啊,喜欢得想让你现在就……”
“就什么?”
徐砾用气音在施泽耳边说完剩下三个字,屁股上瞬间挨了一巴掌。他叫唤一声,推着施泽的肩膀迅速跑开了,笑嘻嘻道:“快下课了!”
“徐砾!”
报告厅外的厕所门口传来说话声,徐砾站在舞台边探了探耳朵,回身时早已眉开眼笑,他捂嘴示意着,让施泽恶狠狠一把捉住了往台下走。看起来两人是一声不吭扭打起来,可徐砾被小小教训一顿也告诉不了别人,总不能说自己其实被教训得很愉悦,施泽在舞台后随心所欲打鼓的样子已经刻在脑海里,再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他都快忘了报告厅外的那个世界。
趁着没人,他们从另一头的侧门出来,一本正经得像是普通同学的模样。
徐砾心潮澎湃,永远也没有忘记这天。
回到教室,他们会发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早有应验。徐砾身上对别人而言仿佛已经没什么好事了。
没有人见过徐砾的家长,单亲家庭却连妈妈都从没来过学校,徐砾在gay吧和各种娱乐场所打工,徐砾每年都申请贫困补助,徐砾经常请假,人缘还很差,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传言,言行举止都不正常,他们才恍然大悟一般徐砾妈妈居然真的得的是精神病。
讨论也只会在私底下,所以被徐砾听见的声音并不多。但徐砾能听见,一次两次三次,从概率上说事实不言而喻。
“你们不知道么,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风险的,我有个远方姨妈他们家就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受了刺激就会发病……”
课后有些人的暗暗闲聊已经从八卦聊到科普。
施泽忽然深刻明白了当初顾飒明的感受,那些字眼一个个往耳朵里钻,烦躁得他只想掀桌而起让他们闭嘴。
施泽起身出了教室,在洗手台前打开水流抹了把脸,踏进厕所时刚好碰见了徐砾。
他们一起回到走廊外,不知为何都有些局促。施泽感觉周围只要有人目光就会紧盯而来,于是短促说了两句话。
施泽先开的口:“这个星期天去哪?”
“这个星期天,我有点事。”徐砾张了张嘴,有些慢地说。
“什么事?”
“家里的事。”
施泽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有人经过时下意识收了声,然后才沉声问道:“你确定吗?”
“嗯。”徐砾低垂着眼睛,没有想再多解释的意思。
施泽直直往后门走去。
狂风把荷花路这条街上的香樟树吹了好几天,树冠被刮得群魔乱舞,底下刷刷掉着最后一点草籽般的花蕊,像提前下了场疾雨。
真正的雨在这天徐砾回家的路上终于下了下来,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徐砾举着从电玩城外捡来的破伞跑进了单元楼里,他挽起的裤腿也都湿了,腿上被四溅的雨水打得生疼。他把被这场暴雨吹得更烂了的伞扔到了堆满杂物的那边角落,在进家门前先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时直打着滑。
徐砾母亲在这样的暴雨天都没醒来,一直躺在床上。
似乎因为换季,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反反复复,晚上睡不下去,熬到白天便浑浑沉沉,这几天总说眼睛有些模糊。徐砾原本打算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但徐砾母亲死也不肯,说不去医院,不要去医院。
明天星期天,徐砾打算再抽点时间去请一趟万阿姨,求她想想办法。
徐砾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听着猎猎回响的风雨交杂的声响,要靠想像施泽给他打鼓的时候才喘匀了呼吸。
他又看向窗台上的吊兰,摸了摸旁边那几片发黄腐烂的叶子,用手机给黄臻拨去了电话。
“明天把吴程程约出来,不管在哪里,我要你把他约出来。”
手机开着免提,徐砾边说边用剪刀把枯叶剪了下来。
“还想要报答?你搅浑了我的事,害我被施泽羞辱大骂,我为什么能看着你跟你的小情人痛痛快快?”徐砾眯了眯眼,知道这话能唬得黄臻心痒,冷笑着说,“吴程程在学校大喊我妈有病的事你知不知道啊,他那天告诉我,你现在很爱他,对他有求必应,所以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报复我了。黄臻,你看我什么时候忍过这么久吗?”
混着几分真几分假的话语,他应该是十分生气的,可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夹着喧嚣的雨声,像刀箭一般锋利。
黄臻在电话那头连连答应。
徐砾捏着剪下来的叶子扔进垃圾筒,回来对着这盆吊兰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你舍不得了,提前想告诉吴程程,我保证让他的下场令你更舍不得。”他最后嬉笑着说道。
黄臻也笑起来,说我只舍不得你。熟练得说他没对一百个人说过都可能是谦虚。
“滚吧。”
徐砾挂断了电话。
第46章
第二天上午雨还没停,徐砾站在家里厕所的窗户边上,听得见外面下水道里咕噜咕噜汹涌无比的水流声。
外面这样的天气,带来一阵凉爽也带来许多潮气,何况走出去就要淌满一鞋子和半裤管子的水,瞬间被淋透,这时候请万阿姨过来实在不合时宜了,徐砾犹豫一小会儿,决定暂时缓一缓。
他去房间看了看妈妈,给她空了的水杯里倒上放凉了些的热水。
徐砾出去时被叫住了,徐砾母亲让他扶她起来。
早饭过后徐砾母亲有写字的习惯,客厅沙发靠墙的那边靠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字,黄色毛边纸和雪白的宣纸夹杂着,都映出墨色的娟秀的书法字迹。前两天上午没写,徐砾母亲今天像是精神了一点,起来就是要练字了。
“要是没睡醒就再多睡会儿,写字什么时候都能写,又没有人来查你的作业。”徐砾站在桌子旁说道。
“还能写的时候就多写写,”徐砾母亲扶着桌子,说话还有气无力,笑道,“年轻的时候还只是当份工作,现在倒喜欢得很,写了心情好。”
徐砾认真看了看她的脸色,确认是血色恢复好多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转身去厨房里把做好的饭菜拿来放进了冰箱里。
“妈,做了丝瓜汤和干菜蒸肉,都凉了先放冰箱里,吃的时候自己拿出来热,听到没有?”
徐砾母亲捏着毛笔从宣纸上抬头,说:“砾砾,你来看我写得怎么样?”
“你又不在家吃饭了吗?”她又说,“在家多陪陪妈妈呀。”
徐砾走过去,小孩一样努努嘴,笑着说:“妈妈写得真好看。可是我下午还要去电玩城上班,晚上回来陪妈妈,好不好?”
徐砾母亲蹙蹙眉,叹了口气说好。
“你上回带回家的那个同学,怎么没再来过了?”
徐砾伸手摆了摆桌上的字帖:“我们家又没有好玩的,他总来做什么。”
“可他来了砾砾很高兴呀。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今天下雨,下雨天路不好走,所以看起来像不高兴了。”
徐砾母亲恰好在写山行,她看看字帖,写到“爱”字时顿了顿,说:“他只是你口中钓来的金龟婿,还是砾砾爱的人呢?”
屋子里突然显得异常安静,窗外楼层夹缝里野猫的叫声喵喵传来,又轻又异常入耳。雨原来已经停了。
徐砾不知道他的妈妈现在究竟清醒与否了。这样过分的清醒和无所不知的感觉反而令徐砾忐忑又迟钝起来。也许很多事都没有完全瞒过妈妈。他的快乐、委屈、为难和惊惶,不能告诉施泽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但也许并不代表从来无人问津和关心。
他回答道:“是爱的人。”
徐砾母亲点点头,体力不支地沉沉喘了喘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去电玩城的路上,徐砾回想着在家时跟母亲的对话,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太聪明了,想不明白奇怪在哪里,只是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大概还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徐砾边跳过路上的水洼,边决定晚上回来先去找诊所的医生问问。
路上手机突然震了震,徐砾脚下不小心踩进一个小水坑里,他嘴上骂着,顾不上看手机屏幕了,隔了好半天才在最后几秒接起了电话。
“喂,谁啊?”徐砾不耐烦道。
“是我。”施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徐砾心里一扑通,做贼心虚连忙捂了捂嘴,很快又放软了语气说:“我刚刚以为是别人,没看号码。”
“你现在在哪里?”
“去电玩城的路上。”
“下班之后去哪里?”
“回家……要带我妈去诊所看看,她一直不太舒服。”徐砾很擅长空口说胡话,从小跟蛮横的大孩子还有外面那些大人们学会的,久而久之自己也早自封出师,可他对施泽说这些,心里竟然会隐隐难受。
施泽站在房间的窗户边往外看了看,还好雨已经停了。他其实心情很郁闷,还有些生气,但听见徐砾给出的回答,又无处指摘。
他习惯性想命令徐砾做些什么,徐砾对他的喜欢应该是有很多的,因为施泽的命令总是生效,可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看都别扭又难以说清。
施泽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徐砾自己也从未提过。
这一时半会徐砾在匆匆赶路,没办法再应付他,施泽心梗气结,想着不如留到之后再一起讨回来,于是很快挂了电话。
习惯了每周日跑出去,现在突然待在家里,施泽拿着好不容易要来能在放假用一用的手机,百无聊赖在房间游荡了一会儿,干脆坐回书桌摊开了作业。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安静了很久,再次响起时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施泽接起,瞬间变了脸色。
白天的Freedom看起来平平无奇,大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晚上营业前不会再从正门迎接新客。但黄臻不一样,他跟Freedom里管事打头的吴领班交情不浅,下午来了照样能畅通无阻,在二楼开了个封闭式的包间。
差不多的花样大家见怪不怪。黄臻领着最近又混到一起去了的吴程程上了二楼,等好一阵才下来,去后厅跟熟人调笑几句,一帮人攒了局最后直接跑去卡座喝起酒来。
他们问黄臻刚刚带来的人怎么没看见,是不是躺二楼床上起不来了,直呼黄臻不够温柔。
黄臻笑笑,说少管闲事。他指了个值班的服务生过来,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并附耳交代着话,然后拍拍胳膊让人走了。
徐砾跟电玩城的经理请了假,走到Freedom时时间大差不差,他一进去报了黄臻的名字,就被守在门口的服务生领路带往了二楼。
“黄先生说今天有份惊喜要送给您,希望您好好享受,心情愉快。”
徐砾在走廊停下,隔着栏杆往底下看去,转身问道:“他人呢?”
“按您的要求,已经走了。”
眼前是间情侣包间,徐砾径直推开门又合上,黄臻如若从他这里得不了好处,一定会留一招后手算计他。他掏出手机拨了过去,黄臻接得不快不慢,还算迅速。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黄臻,今晚去当初我们认识的网吧一趟,怎么样?”徐砾说。
黄臻捂着电话跑到后厨,闻言突然又喜又慌:“你说什么?真的?”
“当然,我从不跟你说废话吧。”
黄臻喜不自持起来,后悔极了,连忙说好,匆匆挂断了电话。
然而他再给最近通话列表的第二个打去时已经无人接听。
徐砾推门而进的时候,其实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徐砾不喜欢跟人长篇累牍地解释自己的清白和无辜,或许他本身就不够清白和无辜了,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甚或什么也没做,都会招来讨厌和伤害。那些沉默的声音,沉默的人也会发出声音,他们害怕被孤立而选择湮没在沉默的螺旋里,被别人的声音所取代。徐砾只有一张嘴巴,很早就认定不需要向这样一群人自证清白。
他不在乎这些,不代表他就要向这个操蛋的世界低头、只能选择唯唯诺诺的忍受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