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隆小调 鲁伯隆小调 第2章
作者:飞鹤
这场热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两位车主都跨进了院子里交谈赔偿的事情。不出意外,他们得扯皮很久,而倒霉的车主人也不得不留下来商谈赔偿的事宜。
这意味着,青年不得不待在这里接受很久旁人的注视。
希伯来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恼怒与难堪。
“这街道上很多杂物,都是撞车的时候砸过来的。”人群吵嚷时,希伯来回头指着街道对周围的凑热闹的居民说,“这样可真是太难走了,如果家里有老人孩子走过去可能会很危险吧。看起来他们还要商谈很久,没有事情的人不如和我一起清理道路吧。”
聚集在隔壁门前的居民希伯来基本都认识,他开口时并没有真的召集所有人一同打扫的意思。但话说到这里,真正热心的人就回家拿扫把了,只是想看戏的人回了家就不再出来了。
人群渐渐从青年家门口散去。
坐在院子中的人移开视线,向门外看了一眼。
希伯来回头时正望见他的眼神,弯下眼送给青年一个笑容。
轮椅上的人顿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久久凝视着希伯来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青年的目光看得希伯来不太好意思,于是抬起胳膊挠挠头,腼腆地冲他再一笑,挥挥手转身快速溜走。
第3章 愿你的心情能够更好,邻居先生
“他”还在交谈,要不被发现地离开吗?
打扫完街道,没有完全遮挡住的院子里传出青年与司机的交谈声。他们已经谈论了好一会儿了,从希伯来和其他人一同打扫开始,一直到打扫结束。
这样久的时间也未谈完,希伯来认为原因除了来自想要降低赔偿而互相推脱责任的司机,也还有青年人自身的语言问题。
青年的声调不高,声线沉稳,说起话来用词雅致,像位巴黎来的贵族绅士,这在乡镇里并不多见,可见青年来自很好的家庭,拥有着不一般的教养。
只是青年说话很慢,虽然听起来也还流畅,但仍旧会给人一种一词一顿的感觉。在他与司机对话时,若是司机说话快了,他便需要停顿一段时间,如果司机说了什么难理解的话,他就停得更久了。
希伯来对他生出一种怜爱,为不善沟通、家里能帮忙的人却出去了的青年。
这种怜爱之心显然并不为希伯来特有。跟着一同打扫街道的人都在小声地谈论,他们用可怜的车被撞了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行走不便的青年来形容希伯来隔壁的人,可希伯来不想这么称呼他。
下意识的,希伯来觉得邻居会讨厌这个形容。于是希伯来在心里用了“他”来称呼对方。
“他”,不像青年自带的范围那样宽泛,是专门特指一个人,也不加任何可能让对方不快的形容词,仅仅用一个单字来形容。
“他”似乎快谈不下去了。
希伯来想。
实际上不用看院子希伯来就能想象司机们和“他”谈论的样子,鲁伯隆的居民讲价以及谈论问题的时候尤其喜欢身体动作,他们经常使用大量的身体语言,只需要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们的身体总是处于摆动状态并且幅度总是很大。
对此了解的人甚至能够从中得到大量的信息,比如答应或者否定,比如可能完成或到达的时间。
习惯了用手指肢体表达数字及意思的他们几乎忘了语言拥有更利于不同人沟通的直接能力,因而对于突然之间被禁用肢体语言而对方对法国语言也不太熟练的司机来说,谈话就变成了一种漫长的折磨。
希伯来听见司机用带着口音的法语交流:“他的语言不太好,这可有点麻烦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话不带任何贬义,也没有对于青年的任何攻击,甚至让任何一个第三人来听也只能听见一句简单的陈述与对解决问题的急迫要求,只是这句话之后,希伯来很久没听到“他”缓慢的应答声。
希伯来想过上前帮忙,但不确定对方是否需要自己。如果自己只是弄巧成拙,搞不好会让“他”感觉难堪,更加不愿意和人交流。
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希伯来也曾猜测过,他的怜悯之心让他无法容许自己对隔壁青年再次施加伤害。因而在其他人围上来时,希伯来总想要帮帮他。
在看不见隔壁的道路上,希伯来犹豫着,他看一眼干净的街道,终于丢下扫把跑出街道。
或许他应该找找那位陪着青年一同过来的胖大哥,但早晨时候他才听见车子开动的声音,可能那位大哥早已经离开,希伯来希望他不会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情况,那样的情景对于独自面对异国人的邻居太不友好了。
希伯来跑了一段想起来自己放在院子的自行车,于是匆匆掉头跑回去,踩上自行车从道上溜了出去。
他一路骑到分叉口,停下来询问开始准备餐食的老板,“叔,你有没有看见这边开出去一辆车?车主应该是个外来人,黑发,有点胖。”
窗子口的大叔看见希伯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摇摇头,“太多了,今天道上开过去的车很多,你明白的,最近鲁伯隆总是有很多外来人。他们没在我这里停下吃饭,我也没注意。”
“好嘞,谢谢叔。”
希伯来叹了口气。鲁伯隆小镇在整个蔚蓝海岸地区虽然不大,却对于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也绝对不小,没有目的地的寻找并不现实。
因此尽管希伯来对邻居抱有足够的同情,也拥有足够的善心与耐心,希伯来仍旧没有帮助邻居解决的办法。
希望“他”的心情在早晨之后能够变好。
希伯来衷心地祝愿着。
夏日道路旁的苜蓿花在风中摇曳,餐馆主人将养的兔子放出来让它们悠闲地享用外面的苜蓿,这类在居民眼中如同杂草一般的存在是兔子的最爱。
白色胖乎乎的兔子蹦跳着一点儿也不怕人的跑到希伯来腿边,竖起耳朵好奇地在希伯来的鞋子上闻了闻。胖乎乎的身体让它看起来像只球。
希伯来蹲下来揉揉它的耳朵,抬头看一眼餐厅老板,见老板没注意这边,小声地对白兔子说:“少吃点,Gros,再吃你就要被端上餐桌了。”
然而胖兔子Gros并没有领会希伯来的好意,它扭过头,蹦跳着走远了。在跳了一段距离后,它停下来吃草丛中的苜蓿花。
看小动物吃东西是非常治愈的事情,希伯来非常喜欢餐厅大叔的兔子,以至于从来不忍心点餐厅的兔子肉。
如果有机会,希伯来想,他一定要带他的邻居来看看,或许那位邻居也会觉得有一些开心。
毕竟好不容易来美丽的鲁伯隆一趟,如果不开心的话,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
等了好一会儿,道路上有几辆车经过,但都不通往希伯来家的方向,天边的太阳已经开始向下方的居民发动猛烈攻势,阳光让人身上生出薄汗,希伯来不得不重新回去。
他推着车经过隔壁的时候还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但交谈声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喋喋不休了。他们说一会儿就会停下来,偶尔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单词,像是在确定什么内容。
希伯来走过时小心地向院子里看一眼,邻居平和地同前方人交谈,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可看起来心情却没有最开始那样糟糕了。
幸好是个好结局。希伯来高兴地想。
第4章 愿光照于您
如果不是再一次走出家门,从隔壁院子经过的时候向着里面看了一眼,希伯来仍然以为早晨的事情最终是一个好结果。
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一定。
早上九点的时候,他的好友卡尔森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来,希伯来与卡尔森在屋子里商量了一会儿,一同享用了希伯来做的沙拉和家里的牛角面包,待吃完后已经到了九点半,他们决定去镇上找实践的工作。
希伯来和卡尔森的自行车停在屋外,出门的时候,卡尔森说:“我们家都说刚吃完饭就剧烈运动对身体不好,不如我们推着车走一会儿再骑,就走到出口的一半?”
虽然不知道这种先慢走再运动的出行方法对身体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但希伯来欣然答应了卡尔森的提议。他与卡尔森并肩走在道路上,希伯来走在里侧。
经过隔壁熟悉的院子前,希伯来下意识地向里面看一眼,没想到的是,他竟看见了隔壁的那位邻居。
邻居坐在侧面的窗子前,这一处早晨的阳光照不进来,暗沉沉的,希伯来只能看见邻居的侧脸。“他”瘦削,棱角分明,嘴巴贴合在一起,嘴唇看起来有点起皮,下颌微低,看起来怏怏的,或多或少缺少一点儿少年人的朝气。
“他”始终向着一个方向望去,视线不曾挪开。哪怕希伯来和卡尔森从街道上走过,卡尔森的说话声足够大,但这些对于坐在窗边的人来说,没有一点儿能够引起“他”注意的地方。
希伯来望进“他”的眼睛,从这个方向看,邻居看见的应该是他的花田。
靠近鲁伯隆山和奔牛村的一大片花田。
希伯来的花田是双亲留给他的遗产,他的父亲在他有记忆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他和母亲共同生活十七年后,母亲也在一个夏夜里离开。
因为他那时还未成年,家里未婚的姑母过来照顾了他一年,在他成年后,姑母因为结婚在希伯来的支持下离开了鲁伯隆,之后的四年里希伯来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姑母不是没有提议过让他离开这里跟着她一同生活,但留恋故家的希伯来还是没舍得离开这个充满了自己与母亲生活记忆的小镇。
花田是希伯来家里传下来的,工人也是熟悉的人,在希伯来母亲离去后,也仍旧没有改变过。平时希伯来需要上学,花田就交给了工人打理,他自己则会在放学后以及假期照顾花田。
“他”喜欢那片花吗?
尽管在别人难过的时候开心并不恰当,但希伯来的内心仍旧因为“有人喜欢他的花田”这件事控制不住地生出欢喜来。
无论是浅紫色鲁伯隆标志一般的薰衣草,还是看起来永远拥有旺盛生命力的向日葵,对于希伯来说,就如同他的家人一般,在每一个不那么开心的日子里为他摆脱烦恼、带来快乐。
希伯来期望自己的花田也能够让其他不开心的人感受到如他一般相同的平静与美好。
夏日的花香留给希伯来温柔的记忆,曾经陪伴着他度过人生最难熬的一段,他躺倒在向日葵花田里看着向日葵追逐太阳,连带着自己一同被阳光与鲜花拯救了。
坐在窗边的人眼神黯淡无光,希伯来不知道他是否在花田里得到了平静,希伯来自己也难以想象他的经历。想来也一定经历着同他那时所感受到的差不多的痛苦。
走出来吧。
希伯来在心里悄悄对青年说。
也但愿花田里哪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亦或者温柔的薰衣草能将窗边失落的人重新带回鲁伯隆的乡间。
远处风吹过花田,生长了一米多高的向日葵摇曳着倾倒,看起来像是在同路人打招呼。坐在窗边的人形单影只,伴随着微风将影子拉长,在希伯来的视线里也将他带远。
希伯来骑着车离开了街道,前往小镇中心开启新一天的尝试。
天边太阳升起,将热度重新带来人间。远处的街道铺上金色毯子,两边小道上时不时跳出来一只小动物,经过树旁时,如果抬头看,经常能在树上看见黑色的蝉。
蝉鸣和鸟雀的叫声将小镇彻底引入夏日,只是听见声音就让行人感受到夏日的燥热。
卡尔森骑着车飞驰而过,风在耳边“呜呜”吹响,暖风似乎也清凉起来。
“克里斯汀娜说镇上来了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似乎身体不好,刚来小镇管家就拜访了她父母。对了,克里斯汀娜说,她准备去村子里当乡医的帮手,并且已经找好了地方,就在隔壁的兰贝斯村。她的父母也很支持她。”
“那是件好事。”希伯来说。克里斯汀娜的父母都是医生,她自己从小到大的理想是同父母一样的职业,“她一定很开心。”
“那确实。”卡尔森点头,“她一大早打电话跟我说了很久,并且跟我爸爸订做了一个箱子。”
卡尔森的爸爸居瑟普叔叔是个匠人,手艺很好,小镇上的人经常在他那里订做东西。希伯来母亲喜欢木制的家具,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找居瑟普订做,因此希伯来很小的时候就和居瑟普一家熟悉了。
后来在希伯来十五岁的时候,居瑟普的母亲去世了,居瑟普在打理完母亲的葬礼之后就搬家了。希伯来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不到的是两年后居瑟普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等做好了,她会跑过来让我们都看看她的新箱子的。”希伯来笃定。
克里斯汀娜乐于与人分享喜欢的东西,永远富有活力,在小镇里与卡尔森玩得最好,而每次和卡尔森分享什么东西时,卡尔森都会像笨蛋一样把希伯来喊来,原因是想找一位和他一起点评东西美丑的人,证明自己的审美能力。
“那位有钱但是身体不好的小少爷,你知道叫什么,住在哪里吗?”希伯来问卡尔森。
卡尔森沉默着回忆了下,“住在哪里克里斯汀娜没说,据她说管家是位礼仪不错看起来很可亲的胖叔叔,那家小少爷似乎是腿脚有问题,哦,对了,那位管家听说这边改造过的轮椅也不错,还跟克里斯汀娜一家订做了轮椅。”
“姓严吧,好像是这么称呼的。但克里斯汀娜没说姓名,你明白的,他们做医生的是不可能透露病人的姓名和具体病情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卡尔森。”希伯来感受风吹过发梢,眼前浮现出那位青年侧着身体望向花田的模样。
严先生,如果您确实是这个姓的话,那么愿我所信仰的天主予您良善温和,减轻您的疼痛,安慰您的身心,赏赐您以勇气。
愿光照于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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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天主教为患病人诵经。
另:法国信仰最多的是天主教,很多地区都有教堂,每周日去做弥撒。